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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繁朵     春茂侯门txt下载     春茂侯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八章 你堂姐就是我堂姐!

    纳徵之后,就是请期,如今卓家按着排行,在卓昭节之上还没成婚的是三房的七郎卓知润、四房的八郎卓昭粹、大房的六娘卓玉娘,其中七郎和八郎早有婚约,卓知润的婚期就在今年六月,打从去年年底起,三房里就陆续着预备起来了,而卓昭粹的婚期则定在了明年,都是有具体日子可依的,作为妹妹的卓昭节的婚事理所当然要在这之后的吉日里挑选。

    所以为难的就是卓玉娘。

    卓玉娘到现在,连人家都没物色好,虽然她就比卓昭节大一岁,但堂姐就是堂姐,她不出阁,卓昭节先嫁,这就成笑话了。

    四房倒不急,卓昭节怎么说才十五,又是寄养在游家多年,才回身边舍不得她这么快出阁是一件,最叫卓芳礼、游氏,甚至是卓昭粹都操心的是卓昭节被宠的很不适合立刻嫁为人妇,四房巴不得晚两年,好让卓昭节多磨练磨练,免得嫁过门不几日就失了夫婿长辈们的欢心。

    本来四房既然不急,虽然沈氏借这件事情说了几回大夫人,让她速速给卓玉娘找好人家,但大夫人与游氏通了气,都不把沈氏的话放在心上,每回沈氏提起来都是敷衍敷衍罢了,所以大房还是照着计划,等会试过了再给卓玉娘物色个好郎君。

    然而宁摇碧急。

    疼爱他的纪阳长公主,平生几乎就没有逆过这个孙儿的意思,听宁摇碧嘀咕几句想早点娶卓昭节过门,立刻打发了家令庞绥找到卓家,让卓知润、卓昭粹、卓玉娘速速成婚,好让她的宝贝孙儿把卓昭节快点娶过门。

    纪阳长公主的命令十分直接,庞绥自然是委婉的转达这消息让卓家上下震惊之后都有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心情,卓知润和卓昭粹也还罢了,提前成婚,不过是仓促点儿、排场小点,可卓玉娘到这会连个合心意的人都没选好呢,难道就这么闭着眼睛随便嫁了好给堂妹方便?

    大夫人一向沉得住气的人了,等送走庞绥,当着游氏的面,也不禁沉了脸色,嘿然道:“不是庞家令亲自来,我还以为这是沈氏的意思!”

    游氏尴尬得紧,其实她自己也是一万个不情愿把女儿这么早嫁出去,可宁摇碧如今是她未来的女婿,这个礼还得四房来替他赔,想想都觉得喘不上来好在大夫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缓了口气道:“我知道不干弟妹你的事儿,也不能怪七娘……这都是什么事情?”

    游氏苦笑着道:“长公主……如今该怎么办?”

    大夫人气恼的道:“四娘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我总不能看着六娘也没个好结果,这等终身大事,怎么能仓促?更不必说六娘是女子,这女方急着嫁人……好听吗?不管怎么说,这回决计不能听了这个命!”

    她想了想,道,“长公主之前也没有急着为宁摇碧物色正妻,可见这催促想迎七娘过门的人,多半还是宁摇碧自己,四弟妹,这件事情我不能不求你一求,如今圣旨也接了,纳徵也过了,七娘再与宁摇碧来往也是堂堂正正,那位世子……还是得烦请你们四房劝上一劝,你知道我虽然只生了大娘一个,但四娘、六娘都是我抚养长大的,实在和大娘没有什么分别,这等大事上头我不能坑了六娘!”

    游氏满面尴尬,道:“我回去告诉七娘,让她……让她设法约了宁摇碧说一说罢。”

    好吧,至少这位郎子是很喜欢七娘的,不然怎么会连这样荒谬的意思也叫家令过来转达?

    往好处想,一定要往好处想!!!

    大夫人和游氏这儿说的还算正常,卓玉娘闻说此事,又惊又急,惊慌失措的去寻卓绛娘求助她们两人虽然也是异母,但到底一起长大,卓昭艳出阁后,卓玉娘有什么不便与大夫人说的事情都向卓绛娘求助,这一回也不例外,卓绛娘听了之后,懒洋洋的想了片刻,招手叫她走近,低声嘀咕几句,打发卓玉娘去与卓昭节说话。

    事关终身,卓玉娘也顾不得了,跑到镜鸿楼,一五一十把事情告诉了卓昭节,跟着就哭了起来:“我出身不好,生母面都没见过就被发卖了,如今在什么地方、是生是死都不晓得,母亲待我虽然好,可我总也要出阁的,我这辈子也没旁的野心,就想寻个敦厚的人家,与夫君举案齐眉……我又不是男子,除了嫁人哪里还有旁的出路?你也知道我这出身的尴尬,若是有合宜的好的,母亲之前能不给我定下来吗?如今……如今长公主这么一吩咐,却叫我一时间到哪里去嫁人?嫁不到好的,我……我宁可去出家!”

    说着卓玉娘一跺脚,就要寻剪刀绞了头发,把卓昭节吓得一把抱住她忙不迭的劝道:“六姐你冷静些!长公主不过那么一说,祖父祖母未必肯的!”

    “不肯有什么办法?这长安城里谁敢叫长公主不高兴?就是圣人也要给长公主体面呢!”卓玉娘嚎啕大哭,“上回说沈丹古,我也和你讲过,我不是那能受大委屈的人,别说嫁人了,你就是去买件儿首饰,人家看你急三急四的也未必肯拿好东西出来,却少不得要给你个高价呢!这一时二刻的,我就是寻着了人家去嫁了,到了夫家也是一辈子叫人看不起,这样嫁了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卓昭节被她哭得手足无措,叫上阿杏、阿梨几个一起,忙得一身热汗才把卓玉娘哄住了,这中间还不小心把粉团摔了一下当真是乱成一团麻,最后拿帕子擦着脸,疲惫不堪的坐在榻上向卓玉娘发誓,自己现在就使人去雍城侯府投帖,阻止这件荒谬的事情……

    卓昭节有约,宁摇碧自是欣然而至,地方却不在侯府,而是在曲江芙蓉园,他高高兴兴的踏进雅间,就见卓昭节气愤的卷了袖子给他看:“你看看!”

    宁摇碧一呆,立刻看到皓雪也似的腕上三四个乌青的掐痕,顿时大怒:“何人如此大胆?!”

    “昨儿个我六姐闹着要出家绞了长发,为了和她抢剪刀,拉扯出来的。”卓昭节咬牙切齿的一拍长案,怒道,“你明白么!”

    宁摇碧脸色阴沉,点头道:“卓小六娘?不知死活的东西!在什么人跟前闹不行,非要在昭节跟前闹?这摆明了不安好心!居然连剪刀都动出来了,还伤到昭节,简直罪无可恕!必得严惩!昭节你放心罢!”就吩咐身后的鸾奴,“念着昭节的面子,也不必闹大了,她想出家,那就成全她,你先回去告诉祖母,就说……”

    卓昭节目瞪口呆!

    她尖叫着留住鸾奴,难以置信的指着宁摇碧怒道:“我说的是你!”

    “都是我的错!”宁摇碧态度很好,简直就是从善如流之楷模,想也不想就认了,在她身旁坐下,吩咐另外的侍者去取伤药来,柔声道,“是我不好,没能好好保护你,我看这敏平侯府实在不成,昨儿个祖母已经让家令去与长辈们商议,早些给咱们完婚,到时候……”

    卓昭节脸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好一阵,身子一晃,差点没晕倒,死死抓住他手臂,狰狞半晌,见宁摇碧还是一副“我知道错了因为我没有保护好你”的模样,她终于死了心,颤巍巍的道:“我说的就是昨儿个家令来的事情!”

    “是不是家令仗着祖母之势无礼?”伤药取了来,宁摇碧殷勤的为她上着药,满眼心疼道,“疼么?你这六姐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她怎么下得了手?”

    “……”卓昭节深吸一口气,郑重的道,“我已经上过药了!”

    宁摇碧柔声道:“不打紧,这药没有相冲的药性。”

    算了!再不和他坦白的说正事,估计我自己都快要忘记了!

    卓昭节伸手抓住他袖子,咬牙切齿的道:“家令到我家去说什么让我七哥、八哥、六姐早些成婚……这是你的意思?”

    宁摇碧想了一想,道:“大约是罢?我在祖母跟前抱怨过几回。”

    “这件事情不成!”卓昭节怒道,“我七哥和八哥的婚事是早就定下来的,忽然两个都改了,定然要出乱子,何况我七哥的婚期就在六月里,这才几天功夫?再往前挪,岂不是现在就要办?两位兄长也还罢了,我六姐到如今都没物色好人家呢,你不要害了她了!”

    宁摇碧听了第一句,微微皱眉,听她说完,才好声好气的道:“原来如此?你六姐在你跟前闹着出家绞发,莫非就是为了这个?”

    卓昭节深谙他迁怒的性情,警告的道:“你别胡闹啊!这事情换了谁心里好过?我若是六姐,我闹得比她还要厉害!”

    “你放心罢!”宁摇碧正色道,“既然是你的堂姐,我自然也会当成自己的嫡亲堂姐来看待的!”

    卓昭节这才松了口气,听了这话心里难免甜蜜,羞红了脸低声嗔道:“左右如今事情都定下来了,你又何必这样急,我才回长安,父亲母亲舍不得我,我一时间也舍不得他们呢!”

    宁摇碧自然忙不迭的献上甜言蜜语,诉说自己的相思之苦鸾奴等随从低着头、肃着脸,垂手侍立在旁,看似恭敬,实际上,跟着宁摇碧来的众人都是在苦苦忍耐不要笑出了声!

    众人心里都是一个念头:“可怜的卓家小七娘!可怜的卓家小六娘!咱们侯府与祈国公府何等不睦,你们哪里知道咱们世子是怎么对待自己嫡亲堂姐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两位舅舅

    卓昭节自然是不知道宁摇碧那句“你堂姐就是我堂姐”的真正话中之意,她今儿约宁摇碧出来就是为了让他劝说纪阳长公主收回催促卓知润等人提早成婚好给自己让路的命令,既然宁摇碧已经答应,卓昭节就放松下来,到底两人也很有几日不见了,彼此心中都十分想念,便说笑起来。

    这个时候已经入夏,长安虽然还没正经的热起来,但避暑的话题也到了时候,宁摇碧说了一会便道:“你还没去过翠微山罢?那儿风景好的很,尤其是太乙池【注】,平湖如镜又风光秀美,依我说,泛舟其上倒是很有几分江南的意思。”

    卓昭节道:“咦,那池子大么?小了泛舟可就不好玩了。”

    宁摇碧笑着道:“自然是大的,这么说罢,比青草湖还要大,也比青草湖深。”

    “山上还有这么大的水?”卓昭节惊叹道,“那山该多大?”她从江南一路北上,在船上的时候也是看过沿途巍峨的山峦险峰的,但在船上看,到底不比亲身攀登来的感受深,秣陵的青草湖,放在江南不算多么大,但若在山上那就十分的难得了。

    宁摇碧把手一指南方,笑道:“今儿个天气不错,你看一看那边。”

    晴空之下的南方有着影影幢幢的山峦起伏的影子,就这么看并不觉得多大,卓昭节嗔道:“难为我能一眼望到那太乙池吗?”

    “到了翠微山,咱们一起去太乙池上泛舟,不就清楚了?”宁摇碧笑着道,“山有多大,终究还是要自己去看了才能知道的,单说什么巍峨雄壮不过是那么个想象。”

    卓昭节对这个倒是很赞同:“我生长江南,见过最高的就是越山,之前乘船北上的时候,头一次看到真正的高山,即使是从不算近的地方经过,也觉得啧啧称奇呢!”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嚷,接着有人用力敲着雅间的门,见状,宁摇碧和卓昭节脸色都是一沉,鸾奴忙过去边开门边怒声喝问:“什么人胆敢如此喧哗?!”

    就听外头有人一面挤进来一面道:“四郎,恕我来迟一步……”

    这话说到了一半,来人力大,鸾奴猝然不防之下被他一把连人带门推得一个趔趄,恰好让来人看到内中宁摇碧面沉似水,神色晦明凛冽!

    那人一呆之下,惊叫了一声,道:“世子怎么会在这里?”这人眉眼之间卓昭节看着有点熟悉,正疑惑间,就听宁摇碧吩咐左右:“把他丢到曲江里去清醒清醒!”

    “世子且慢!”鸾奴被这人撞了一把,心头正是恼怒,闻得宁摇碧吩咐,二话不说就要上前动手,那人畏惧宁摇碧,不敢还手,正自尴尬时,他身后一同上来的华衣少年却忍不住了,上来拱手赔礼道,“实在对不住世……咦,卓娘子?”

    卓昭节隔了好些日子才见到心上人,正把正事说完了说悄悄话的时候,却被人煞了风景,心头也十分的不快,所以对宁摇碧的处置半点意见也无,但如今见到这华衣少年也不禁愣了愣,她到底是在游家长大的,对外祖家的亲戚本能的要格外郑重些,忙起身行礼:“江小舅舅?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华衣少年正是江扶风,轻袍缓带,头顶儒士文巾,很是风流倜傥的模样,微微含笑道:“高家表弟要在此处为我引见一位友人,不想他似乎弄错了雅间,倒是打扰二位了。”

    又朝宁摇碧笑了笑,道,“说起来上回码头上光顾着照料林兄,倒没来得及恭喜二位。”

    宁摇碧见卓昭节对他态度恭敬,虽然心头不甚高兴,到底念着卓昭节的面子,微微颔首,道:“那么这件事情就这样罢,高十六你往后进门之前长点眼睛!”

    听江扶风和宁摇碧对那先进来之人的称呼,卓昭节才醒悟过来原来这人自己看着眼熟是因为在怒春苑里见过一回,正是当朝宰相之一高献陵的幼子高寅。

    虽然五夫人上回借着和卓芳涯大闹一番,抱着卓昭宝回了娘家,但不管怎么说总是卓昭节的婶母,这高寅也算是卓昭节的表舅了,卓昭节之前没认出他来还不要紧,这会认了出来,少不得要圆个场,说上几句缓和场面的话,不过她却没想到宁摇碧在长安恶名太盛,高寅虽然是宰相之子,却也对宁摇碧头疼得紧,能不被丢进曲江就心满意足了,压根就没想到台阶这回事也不是他不在乎脸面,实在是从前惹到这长安三霸里的人,从来都是里子面子一起丢的,这些年来栽在三霸手里的人不少,谁家没那么几个不走运的人,大家彼此都没有什么可讥笑的,何况这三霸如今又没有改邪归正,就算今天自己家没人倒霉笑过了,谁晓得明天就轮到自己遇见呢?

    卓昭节暗中给宁摇碧递了几个眼色,宁摇碧无奈,敷衍的拱了下手,不情愿的对高寅道:“方才你没头没脑的撞进来,本世子心下不喜,言语轻慢了些,你莫要计较。”

    话是这么说,他脸上就差写着“你居然敢拿长辈的身份压着本世子赔礼你不想活了么”,高寅看了眼卓昭节,心情郁闷得没法说,不得不强笑着表示自己一点也不计较。

    江扶风对宁摇碧的了解虽然没有长安土生土长的这班五陵年少深,但在秣陵也见过这位世子几次,知道宁摇碧很有一些纨绔的矜持傲慢之气,虽然有卓昭节在,却也不敢久留,迅速交代了几句场面话,问候了一声卓昭粹,立刻果断告辞,道:“咱们与人约在了红药间,却要先过去等人了……”

    不想他话还没说完,卓昭节奇怪的道:“这儿就是红药间啊!”

    闻言江扶风和高寅都是一惊,宁摇碧也皱起眉道:“不错,这是怎么回事?你们约了谁?”

    高寅迟疑着道:“约的是温相家的小四郎,温四昨日送的帖子上写的就是他在这儿定了红药间,这……”都是豪门大宅里长大的,论到在政事和阴人上的觉悟,高寅与宁摇碧比起卓昭节来不知道敏锐多少,卓昭节一句话,高寅已经迅速想到是不是温柏故意阴自己一把了,只是他和温柏素来关系很不错,再说这个计谋实在拙劣得紧,宁摇碧纨绔霸道归纨绔霸道,可不是没脑子的人,会不追究算计他的温柏吗?

    这纨绔可是连郡王都不想招惹的主儿!

    高寅这边脸色变幻,吃不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宁摇碧却干脆多了,道:“帖子拿来。”

    “帖子没带。”高寅无可奈何的道,“我与温四也算熟悉了,若非他是头一次请江表哥,根本不必下帖子的。”

    江扶风沉吟道:“这儿是不是有其他名字相似的雅间,而温家郎君不慎写差了?”

    宁摇碧淡淡的道:“这楼中的雅间以花为名,二楼这一层一共有十六间雅间,分别是宝瑰、燃杏、娇桃、艳李……”他一口气将十六间雅间的名字全部报了上来,最后得出结论,“没有一间与红药仿佛,看来,温柏很能干啊?”

    闻言江扶风与高寅都微微皱了下眉,同时感觉到今儿的事情不好了结了,不仅仅是得罪宁摇碧的关系,最重要的是这样算计他们撞上宁摇碧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说是为了让他们撞破宁摇碧与卓昭节的私会这两个人是有圣旨赐婚的,而且六礼都走到请期这里了,大凉风气开放,有婚约的少年男女光天化日的在酒楼茶楼里见个面说点体己话儿,那是极正常的事情,又不是衣裳不整叫人看到,所以不可能是为了这个。

    要说是为了让他们得罪宁摇碧,即使没有卓昭节说情,可能也不很大,毕竟他们也没得罪过温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卓昭节咳嗽了一声道:“不管怎么说,既然这儿就是红药间,江小舅舅和高家表舅不如一起坐下用盏茶罢?”

    听到她这么邀请,宁摇碧立刻眼神转冷的看向江扶风与高寅,后二人根本就不用他给眼色,纷纷忙不迭的推辞,神色郑重的道:“卓娘子有心了,只是咱们还要等温四问个究竟,还是下去大堂里等着放心些,方才打扰之楚,还望娘子与世子海涵!”说着根本就不给卓昭节再次挽留的机会,一溜烟的把门一关,就听走廊和楼梯上连成一片的一阵脚步声这两人估计是飞奔下去的!

    ……卓昭节等脚步声远了,才嗔宁摇碧:“这两位算起来都是长辈,你算计他们做什么?”

    宁摇碧无辜的道:“我可是什么都没做。”

    “我虽然昨儿个给你递的帖,但只约了芙蓉园,这座茶楼,也是偶然踏进来的,根本就不是提前定好。”刚才当着高寅和江扶风的面,卓昭节也不好戳穿宁摇碧,这会就埋怨道,“你说的仿佛是温家郎君想算计你一样,我看两位舅舅都被吓到了呢!”

    宁摇碧被她说穿用心,微微而笑道:“我可也没做旁的,是他们自己胆子小,我只是赞了一句温柏能干罢了。而且这件事情很简单,这二楼虽然有十六间雅间,但这红药间的位置最好,虽然咱们是偶然进了这里,但这长安酒肆茶楼,不认识我的人还真不多,我还没见过谁家看到我上门会不把最好的雅间酒水留出来。”

    虽然温柏这宰相之孙的身份不低了,但比起长安城里鲜少有人见了能不头疼的雍城侯世子,此楼的掌柜果断选择了得罪前者哪怕宁摇碧没有指定具体的雅间,可掌柜却不敢给他借此寻事的机会……

    这一节其实卓昭节也想到了,叹道:“你就会狡辩!”

    宁摇碧笑着道:“好吧,我是狡辩……可这难道不应该怪他们吗?咱们隔了好几日不见,正好好说着话呢,他们过来扰人兴致,不坑他们一把,这怎么可能?”

    “……你坑的人还不够多吗?”卓昭节颇为无语,想到之前的定成郡主,暗自为江扶风和高寅扼腕,不过想到刚才见到江扶风,不免好奇多问上一句,“这江小舅舅称高十六郎为表弟,两人竟然是亲戚?”

    宁摇碧不在意的道:“大理正江楚直之女似乎嫁给了高献陵的一个儿子为妻,这江扶风是江楚直的侄子罢?所以叫高十六表弟也没错。”

    “原来是这样。”卓昭节因为江扶风就想起秣陵的一干人,感慨道,“去年秋闱,江小舅舅和我未来四表妹夫等怀杏学子都得了举人的功名,俱是前程远大的,不想偏林家郎君出了事情,也不知道明年这一科,怀杏书院里有多少人会赴长安?”

    宁摇碧对秣陵、对怀杏书院兴趣都不大,但想起来卓昭节在游家长大,游家似乎也有几个子弟在怀杏书院入读的,就问道:“游家有人下场么?若是明科赴会试,过了之后,殿试前我请祖母向圣人提一提。”

    卓昭节摇了摇头,道:“本来任表哥要下场的,结果小姨母在前年腊月去世,他要守母孝,就没参加,焕表弟年纪小,炽表弟虽然下了场也过了秋试,但名次不佳,外祖父以为他根基太浅,还需要锤炼,去年榜单才下来,外祖父就说过炽表弟参加不得明科。”

    她有些遗憾的道,“依外祖父说,若是任表哥不必守母孝,明科倒还能有点把握的。”

    宁摇碧笑着道:“任慎之年纪也不大,我看他即使明科下场,估计名次也不会很高,不如就此压一压到再下一科更好。”

    “说的也是。”卓昭节点一点头。

    这时候外头又传来脚步声,正是往红药间而来,不过这一回叩门就很有礼貌了,十分轻柔且恭敬,有人道:“卓姐姐可是在里头?”

    【注】太乙池:原型是终南山翠华山上那一座,翠微山应该是骊山,但作者太懒了,在智能abc中,骊山打起来远不如翠微山好打,而且还更好听点……反正架空作者可以随便编……

第一百五十章 时五很幸运

    “是温妹妹啊?”卓昭节原本见又有人来打扰,十分的不悦,但听出温坛榕的声音,忙敛了愠色,招呼阿杏过去开门,自己也起身迎接,门开了,果然是温坛榕,绾着单螺,穿着家常衣裙,甚至还系了一对半旧不新的宫绦,钗环也不多,看着却不像是出门的模样,神色有点憔悴,但大家风范犹存,只是那大方中竟带着丝怯意,看到卓昭节当先迎出来,她脸上闪过一抹复杂,随即微笑着道:“卓姐姐好!”

    卓昭节挽住她手,道:“真是巧,你是随温四郎过来的吧?”

    温坛榕点了点头,淡笑着道:“是啊,我这几日在家里闲得慌,所以听说兄长今日出门,就纠缠着跟了上来,不想兄长约的好友里倒是没有女眷,所以听说卓姐姐在这儿,就先跑了上来。”

    长长的羽睫颤了颤,见宁摇碧皱眉不语,温坛榕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对卓昭节笑着道,“不想却是打扰卓姐姐与世子了。”

    卓昭节刚才开口留江扶风和高寅只是客气话,这时候其实也不想温坛榕来打扰的,但既然是小娘子,总是要格外客气点,她正要说话,宁摇碧却察觉到她的态度,立刻翻脸赶起人来,道:“不要紧,所谓知错能改,即是向善,你既然知道打扰,这会立刻离开那便对了!”

    时五说,和小娘子相处的辰光,只要不是惊天大事,任什么人什么事来报,都必须设法赶走!以表示自己想和小娘子单独相处的决心与向往,小娘子即使嘴上不说……心里总是高兴的。

    和昭节比起来,这温家小娘子算什么?!

    唔,昭节嘴上不说,现在心里一定很高兴吧……

    “……”看到温坛榕脸色刷的雪白,整个人都似摇摇欲坠,显然被这直白到羞辱地步的驱赶伤得不轻,卓昭节暗擦一把汗,勉强笑道,“温妹妹你别和他计较……”

    这时候外头却又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温柏几乎是满头大汗的冲了进来,人都没看清就忙不迭的赔起了礼:“实在对不住,舍妹这几日身子不大好,今儿是难得出门,方才听到卓娘子在就直接上来了,并不知世子也在此,这才冲撞了两位,还请两位勿怪!”说着又呵斥温坛榕,“如今都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这样莽撞?”

    他又急又气,卓昭节的尴尬也不见得比他小,偏偏他们两个百般使眼色,温坛榕被骂得低了头,却捏紧了帕子死不吭声,宁摇碧沉着脸,也是一点赔礼的意思也没有,卓昭节和温柏无奈,只得胡乱客套寒暄几句,温柏强行拖走了明显神思不属的温坛榕,这件事情才作罢!

    卓昭节无奈的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旁人这会来打扰,其实我也不喜欢,但温妹妹究竟是小娘子,你好歹给她些颜面呀!”

    宁摇碧很是委屈的道:“我没着人对她动手已经很给她体面了,这小娘子根本就不长脑子,楼下的高寅和江扶风,论起来都是你之长辈,假如这红药间里方便,他们两个何必还要避在下面的大堂?所以这小娘子要么就是人太笨,要么,就是存心故意来打扰!”

    他哗啦一下展开折扇随便扇了两下,非常有理由的分析道,“若是人笨,听不出来你那些对常人的客套话,当真留下来,到时候我再赶人那她更加受不住,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留她了,若是她存心故意打扰,那刚才我实在是话说轻了!”

    时五说,把人或事打发之后,小娘子家面薄又心软,纵然心里欣喜又能和你单独相处了,少不得也要埋怨几句,这时候切忌顺着小娘子认错,而是以坚定的言辞与态度表示自己更看重与小娘子的相处……再一次证明给对方看,自己的相思之情啊……

    宁摇碧摇着扇子思忖,应该就是现在这样吧?

    “……”卓昭节想了半晌,道,“好吧,你确实有道理,我说你不过。”

    时五果然是此道高手啊!宁摇碧心情愉快的笑着道:“所以,他们……”不想他话还没说完,卓昭节忽然探手抓住他胳膊,狠狠的掐了一把!

    宁摇碧立刻痛呼一声!

    鸾奴一惊,忙抬手止住侍者上前护主。

    就见卓昭节掐完,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忿忿的道:“这么有道理,我说你不过,还是掐上一把出气罢!”

    时五!你写的不对!这时候昭节难道不是应该含羞带嗔的说几句“你下会可不许这样了”,然后马上把什么温娘子热娘子忘记到九霄云外,继续和本世子说甜言蜜语吗?!

    回去必须找时五算帐!!这小子居然敢阴本世子!

    不过关键时刻,宁摇碧本身的反应能力不容置疑,他立刻暂时用上了时五另一条教诲,谄媚的卷起袖子,把手臂递到她面前:“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昭节千万莫要生气……掐一把怎么够?要不要再掐几把?不要担心,我身体好得很,掐上几十把都不打紧,却不能气着了你……”

    时五说,小娘子若是生气了动手,万万不可还手,也不可沉默,还手那是粗鲁的夯货才会做的事儿,沉默往往会让小娘子更加愤怒,因此当此之时,惟有不惧艰险,迎难直上,要么帮着小娘子再打自己几下要么就是主动提出让小娘子再打几下,总而言之要豁得出去,必须以让小娘子出够了气、甚至因此对你心生愧疚为上策。

    在时五此条建议里,宁摇碧眼都没眨就选择了后者自己掐哪有昭节掐好啊!昭节的纤纤细指又柔又软,被掐了也高兴啊……

    …………包括鸾奴在内,众多宁家随从齐齐沉默,心中均是泪如雨下!

    而阿杏和阿梨对望一眼,都是心下一宽,暗想今儿个回去,游氏知道宁摇碧这样顺着娘子,心情一好,指不定能得笔赏钱花……

    卓昭节看他这样,反而倒后悔了,伸手替他揉了两下,恨道:“掐了你不痛么?还要给人家再掐几十下?你呀!”虽然是埋怨,但语气里的心疼任谁都能听出来。

    时五你果然很英明!方才的差错就先记下罢!回去先不打你了。

    宁摇碧心中暗喜,面上却正色道:“这点儿痛算什么?只要昭节高兴,再痛我也不在乎!”

    卓昭节面上绯红一片,故作嫌弃的推开他的手,目光转向别处,轻轻嗔道:“傻子!”

    小娘子的语气柔软得能滴下水来,再笨的人也不会认为这是在骂人。

    “我可只在你跟前傻。”宁摇碧含情脉脉,柔声道,“我见了你就聪明不了了,你说怎么办罢?”

    卓昭节收回目光,似嗔似怪的瞪他一眼,红着脸道:“什么怎么办?”

    “我可是雍城侯府唯一的子嗣,当朝长公主最宠爱的孙儿。”宁摇碧微笑着道,“这长安上下谁不知道我最聪明不过,祖母常赞我是顶伶俐的人呢,结果见到你就变傻了,你难道不要赔偿么?”

    卓昭节呆了一呆,气笑道:“你可真会耍赖啊,什么时候,你变成长安无人不知的聪明了?长公主说你伶俐我可没听过,不能算的!”

    “咦,你居然没听过?”宁摇碧一脸不能相信,道,“那许多人说我狡猾、奸诈、阴险……你总该知道罢?”

    卓昭节道:“是……”

    “那不就是了?”宁摇碧一脸得意洋洋的摊了摊手,道,“这些词其实就是赞我聪明,只不过许多人出于嫉妒与仇怨,特意换了些贬义词来罢了,但也足见他们对我的智谋深为佩服,即使诋毁也无法掩盖我之聪慧啊!”

    “……”卓昭节暗吐一口血,道,“你似乎忘记说了一个无耻?”

    宁摇碧傲然一笑:“拿得起放得下,这才能称一个‘智’字!”

    这句话是没问题,问题是,你确定“无耻”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意思?

    卓昭节想了想没想出来反驳的话,索性再打了他一下,负气道:“好吧,你这么聪明,见到我就变傻了,你想说什么?想说我傻到连你这么聪明的人见着了我,都聪明不起来了吗?”

    宁摇碧忙笑着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是说我这么聪明,结果到你跟前就傻了,自然是说你比我更聪明,衬得我就是个傻子!”

    时五说,任何情况下,小娘子说自己傻、笨、呆、不中用,必须无视眼前一切景遇的赞其冰雪聪明、慧黠机敏、天生一颗玲珑心……哪怕该小娘子与“何不食肉糜”那位智慧仿佛,但因为问出这句话的那位不是美人儿,所以毫无疑问那是个憨子,但青春年少的小娘子,即使说她憨,前头也必须加一个“娇”字,后面加“可爱”二字……

    “这可是你说的!”卓昭节立刻敛了负气之色,眼中流露出奸计得逞的笑意,盈盈道,“既然是我太聪明,衬托得你像个傻子的缘故,我又为什么要赔偿你呢?这是你自己不够聪明呀!可不是我害的。”

    饶是宁摇碧机变,此刻也不禁一愣,紧接着抚掌哈哈大笑起来:“昭节你看,我说对了罢?我这么聪明的人,在你跟前就傻了,被你轻轻松松就摆了一道!”

    时五说,若与小娘子斗心眼,须得记住,九胜一败,输太多会让小娘子觉着你太过无用和愚笨,全胜容易让小娘子恼羞成怒……最重要的是,败上九次才胜一次,无论多么谦逊的小娘子,这时候定然都发自内心的得意万分!所以在这个时候再大肆称赞小娘子一番,定然能够使得小娘子心情格外愉悦,这一愉悦,不但不会计较之前败的九次,还会觉得你心胸宽广……

    果然卓昭节算计了宁摇碧一回,又见他主动承让,虽然晓得自己能占这么个便宜,还是宁摇碧不肯说她笨,这才得手,但还是止不住得意之色,骄傲的道:“我不想与你计较而已!真当我口舌上赢不了你吗?”

    时五你说的太对了,本世子再次确定,回去之后本世子绝不会就之前的差错找你算帐……你还有很多很多很多的用处……

第一百五十一章 掬水

    因为是婚约定下来之后头一次在外头见面,这时候和从前可不一样,从前卓昭节虽然自恃父母兄长的宠爱,回去了大不了捱上一顿说,可哪里有如今这样的堂堂正正?

    是以即使被高寅和温坛榕相继打扰,两人心情都是极好,在红药间里用了饭,宁摇碧又提议陪卓昭节到曲江边去走一走,权当消食。

    两人下了楼,正要出门,不想一个青衣使女有点诚惶诚恐的迎了上来,道:“卓娘子。”

    卓昭节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何事?”

    “婢子是温六娘子的使女,咱们家的五娘子过两日生辰,六娘想请娘子也过府一聚。”那青衣使女恭敬的道,说着双手呈上请帖。

    卓昭节并不认识温五娘,不过看着温坛榕的面子尤其方才温坛榕被宁摇碧伤得不轻,此刻自然不会拒绝,点头道:“好,我定然准时前往相府。”

    那青衣使女忙提醒她:“娘子,敝家因为花园正在改建,有所不便,所以五娘子的生辰不在相府办,却是在曲江这儿,已经与对面的回雪楼说好,届时包下他们一整幢楼。”

    “回雪楼吗?”宁摇碧本来不满温家的人又来纠缠,但听到在曲江,忽然问道,“生辰是什么时候?”

    那青衣使女听他说话,顿时一惊,小声道:“就是……就是六日后!”

    “本世子知道了。”宁摇碧点一点头,从卓昭节手里接过请帖漫不经心的看了两眼,道,“到那日本世子会与昭节一起赴宴的。”

    “啊?!”青衣使女大惊失色!

    宁摇碧不冷不热的看着她:“怎么温家很不欢迎本世子?”

    “不不不!”青衣使女吓得连说了个三个不字,才缓过一口气,满脸惶恐的道,“婢子绝无此意,只是……只是婢子不知世子也有此意,只带了这一张请帖,故……故而惶恐……”

    “本世子对你家娘子的生辰没兴趣。”宁摇碧最不怕的就是说真话,尤其是叫人不痛快的真话,他漫不经心的道,“本世子是陪自己未婚妻子,帖子就不必给了,谅你家到时候也不敢不让本世子进去!”

    青衣使女低声道:“世子大驾光临乃是蓬荜生辉之事,敝家娘子如何会不叫世子进去?”

    “你不是说这生辰之宴又不在相府里,乃是在回雪楼,要光辉也是回雪楼,和温家有什么关系?”宁摇碧淡淡的道,转对卓昭节瞬间就是笑脸相迎,含笑道,“好啦,帖子已经拿了,和个下人说什么话?咱们走罢。”

    卓昭节心中长叹一声,她是看出来了,自己即使再替宁摇碧对这青衣使女和颜悦色的赔礼,一来那使女不敢接受,二来宁摇碧只怕还有更刻薄的话……还不如就这么走了好收场。

    这么件小事,宁摇碧转过头来就完全不放在心上了,被他说东说西,卓昭节也不再惦记着到时候怎么向温家赔礼,把心思转到曲江的风景上来。

    这时候曲江畔的杏花已经落尽,路径之中偶尔夹杂的几株桃树也随东风凋去,杏树、桃树上,枝叶开始逐渐茂盛起来,正是进入浓绿深碧的辰光。

    倒是曲江上,一片又一片荷叶欢欢喜喜的浮出了水面,大大小小的圆盖一路向江心拥去,曲江芙蓉园,既然以芙蓉为园名,这荷叶自然是一路不断的。

    卓昭节看得兴起,忍不住把镯子推到肘上,挽了袖子,寻了一处水畔,俯身去摸附近的荷叶,宁摇碧自然跟着她蹲下,随手把附近几片荷叶都扯了过来,笑着道:“你喜欢芙蓉?”

    “在江南的时候常随外祖父出门,外祖父垂钓,我和表弟戏水摸蚌采莲子。”卓昭节掬起一捧水浇在荷叶上,笑着道,“有时候忘记带斗笠和蓑衣,就折了宽大的荷叶遮挡雨水,其实也没什么用处,不过是图个好玩……哎呀,别摘!”

    看宁摇碧似乎要折一张荷叶,卓昭节忙阻止,不想宁摇碧已经快手摘了下来,还笑着往她鬓边一比,道:“我想有个词用你身上最好不过,绿鬓朱颜,不过这会看起来你这鬓发是色如鸦雏,但被这绿荷一衬,还真是朱颜玉貌。”

    卓昭节气恼的道:“不和你说这些!你要摘它,也别摘得这样长的梗呀!你看这剩下来的梗都快到水底下去了!”她一面说着一面拿手抓住宁摇碧摘过荷叶后剩下的残梗,小心翼翼护着不使熏风吹开的粼粼波纹荡漾上去,同时又向左右观望,似在寻找着什么。

    宁摇碧诧异道:“这又怎么了?这儿虽然不是江南,处处菱歌莲声,但一片荷叶也不打紧……你抓着这梗做什么?”

    “你没采过莲。”卓昭节看了看四周已经寻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就在她蹲下来的地方不到一臂之处的江岸,有两丛碧草之间露出黑黝黝的泥土,卓昭节也不在乎脏,小心的探手抓取了少许,略沾些水,将那残梗糊上,这才道,“所以不晓得,这荷花荷叶生长全靠底下的藕,你也看到无论花叶还是将来的莲蓬,这梗内中与藕一样也是通着许多小孔的,所以采了下来之后,若不把这梗口封住,江水灌进去,底下的藕会烂掉的【注】,那样可就不是一张荷叶的事儿了。”

    宁摇碧神色瞬间变得肃然,赞道:“昭节心地这样的好!”

    一曲江的芙蓉花全死了又如何?!补种一圈才几个银钱?

    不过……

    时五说,有称赞小娘子的机会,决计不能错过,没有机会,也要寻找和发现机会!所以这种送上门来的机会决计不可错过!

    卓昭节手上沾了泥,便就着江水慢慢洗着,笑着道:“只是从前习惯了,外祖父很在意这些,有几回表弟贪玩,折莲蓬时不注意,直接拉上来的,梗断在水底,被外祖父好生训斥过一番,此后连我也小心翼翼了。”

    彼时的曲江,色如澄练,水清如洗,卓昭节十指纤纤柔美而白皙,在清凌凌的江水中洗涤,旁边几张将出水面而未出的碧绿荷叶悠然随波微荡,越发衬托得她指如美玉,宁摇碧看得心头一动,忍不住也把手探到水里去,扣住她指笑着道:“你要拿泥土封住那荷叶梗,告诉我就是了,我来动手,何必弄脏自己?”

    “这儿就有水,洗一洗不就成了吗?”因为这会两人蹲在水边,下人虽然站在附近,但被两人阻挡也看不见水里宁摇碧拉手的勾当,卓昭节面上一红,轻轻挣了挣,口中道,“再说从前随外祖父出门垂钓,摸蚌都是从水汀或浅滩、密草里摸出来的,不沾泥水怎么可能?何况人出自于土,这土有什么脏的呢?”

    宁摇碧扣住她手指不放,笑道:“说的也是,不过你今儿穿的裙子不禁脏,还是洗仔细些罢。”就拉着她手在水里拿不起来。

    卓昭节嗔怪的看他一眼,用了用力气,奈何宁摇碧不松手,她到底比不过,只得任他在水里抚摩着自己的手,两人十指交缠,卓昭节面色渐渐通红,过了片刻,究竟小娘子家心虚些,低声嗔道:“好啦,差不多了。”

    宁摇碧虽然觉得辰光太短,但怕惹恼了她,只得恋恋不舍的松手,道:“好罢。”

    两人起了身,卓昭节因为蹲了太久,起来时一个踉跄,差点没摔进曲江里去,吓得阿杏和阿梨慌忙上来搀扶,道:“娘子仔细!”

    宁摇碧到底是习武之人,下盘比卓昭节稳得多了,一般蹲了许久,却不但自己无事,还及时抬臂揽了把卓昭节,叮嘱道:“起来时慢一些。”

    卓昭节到底还没过门,当着众人的面被他揽住,本来红晕未褪尽的脸色更是赤红一片,先忙着站好,这才推了把宁摇碧的手臂,低声道:“好啦。”

    宁摇碧笑了一笑,接过阿杏递上来的帕子,仔细替她擦着手上的江水,两人头靠得极近,看这模样,下人们皆不敢出声,他一边替卓昭节擦着手,一边小声道:“这是第二次了……下一回可不能起这么急了。”

    被他这句话一提醒,卓昭节立刻想起了两年前,在秣陵游家端颐苑的书房,自己因为喝多了微熏,在书房的二楼小憩,不想却偷听到了卓昭粹南下的真相,跟着发现了宁摇碧为怕游若珩与崔南风发现,只得强压下惊呼乖乖等待楼下两人离开,不料游若珩与崔南风走后,卓昭节被宁摇碧戏弄,气愤欲走,一个起身也是差点摔倒,如今日一样是宁摇碧扶住了……

    那一次她被宁摇碧戏弄得可不轻想到这儿,卓昭节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你就会欺负我。”

    宁摇碧以为她说的是方才水里的事情,心中一荡,含笑道:“要不,下回让你欺负回来?”

    他以为这是小小的调戏,但卓昭节以为是说下回让自己戏弄回来,转了转眼珠,正色点头:“好!”

    ……不知道现在就让昭节欺负回来可以不可以?

    宁摇碧大喜过望……

    【注】荷花或荷叶被采摘后的梗进了水会烂藕,忘记听谁说的了,作者虽然生长江南但因为家长在安全上的担忧等缘故,采莲这种事情还真没干过,作者采过许多荷叶荷花之类都是采完就走……咳咳,有次貌似有人看见了这么说的,还建议作者以后采了就找团泥土粘好那梗,真的假的不知道……不过听起来像真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良母苦心(上)

    一直到夕阳漫天,卓昭节才告辞成功,宁摇碧自是一路相送到靖善坊,看着她乘坐的马车进了敏平侯府的门才依依而去。

    卓昭节心情极好的到上房见沈氏,不想才进院门就听得里头一阵女子呜呜咽咽的哭声,中间似乎还有男子一迭声的哀求又有大夫人、游氏等人不冷不热的劝解,热闹极了。

    进得门去,就见沈氏苍白着一张脸,望之一转眼的功夫就老了好几岁,面色阴沉之极,在她脚边跪着的是卓芳涯,一身石青绣袍被揉得到处皱巴巴的,头上金冠也有点儿松了,面色赤红,正激动的道:“……孩儿想要个子嗣有什么错!”

    离他大约三五步的位置,一对穿红着绿的主仆以一种谦卑的姿态跪着,稍前看着像主子的女子手里帕子半遮着脸,不时哽咽出声,后头的使女怯生生的扶着她,手臂不时护向她依旧平坦的小腹。

    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和游氏分坐在两旁,二夫人与三夫人神色恭敬,大夫人与游氏却是淡淡的,大夫人脸上甚至有些不想掩饰的厌烦与讥诮。

    看到卓昭节进来,游氏一皱眉,沈氏眼皮一撩,淡淡的道:“小七回来了?今儿个曲江好玩吗?”

    没想到这上房这么乱了,沈氏还有心情问曲江,卓昭节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谨慎的道:“回祖母的话,如今已是花落,不如上回去时鲜美,但也别有风景可看。”

    “唔,你玩了一天,定然累了。”沈氏看向游氏,“好了,你带小七娘回房里去罢,别叫这孩子太过辛苦。”

    游氏心平气和的站起身,道:“是。”

    大夫人本来还不想走,但急于知道卓昭节与宁摇碧商议的结果,不得不也跟着起来,道:“母亲,我也想起来还有些事情……”

    “有什么事你就去做罢。”沈氏冷冷的道。

    二夫人和三夫人看起来根本就不想过来凑这个热闹,这会大夫人和游氏都要走,她们自然也是匆匆起身告辞,一群人出了上房,里头的哭声还萦绕出去好些路才散。

    卓昭节之前听过几耳朵五房后院的事情,五夫人高氏早几日前就抱着九娘卓昭宝负气回了娘家,据说是为了卓芳涯在义宁坊里养了很久的一个外室花氏有了身孕,卓芳涯执意要接花氏进门,难道刚才跪着的女子里那主子就是花氏吗?果真是弄到府里来了,如今五夫人不在,可这也不代表有空子可钻,至少沈氏若许了这花氏进门,那她之前辛苦聘到高氏为儿媳的苦心就白费了,不和高家结仇就不错了。

    虽然卓芳涯现在纳妾也有话说,毕竟五夫人过门几年来只得九娘一个,没有子嗣,然而两个人现在都年轻,卓家又不是只得卓芳涯一个传承香火所以急着开枝散叶,卓家高家都是高门大家了,这样的人家为着姻亲的面子,也没有轻易纳妾还是怀有身孕的妾,让庶长子生在嫡长子之前的道理,五夫人既然有卓昭宝可见不是不能生,当真让花氏进了门,高家不记恨,那可就怪了。

    何况五夫人年轻,没有儿子固然气短一些,但也更自由,惹急了她提出和离,沈氏多年心血当真是付之东流了。

    卓昭节暗想着,怪道今日沈氏也没了心情维持平常的神色谈笑,如今自己这继祖母心里指不定在怎么个吐血法呢!

    大夫人跟着游氏到了四房,打发了下人,就急不可耐的问:“怎么样?”

    卓昭节点一点头,道:“他说回去之后就禀告纪阳长公主,不再催促咱们家。”

    虽然之前在路上看卓昭节神色平静,大夫人也知道事情是成了,但现在听卓昭节亲口承认,才松了口气,道:“亏得这位世子还能听进你的话儿,不然这回咱们家可就惨了。”

    卓昭节闻言就有点讪讪的,怎么说宁摇碧现在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了,宁摇碧做的事情,她自然也要跟着担责,对着大夫人究竟不好意思,只是大夫人也是通明的人,感慨一了句又圆好场,打趣道:“都说雍城侯世子骄横霸道,谁的话也劝说不住的,偏咱们七娘出马,三言两语的一说,他就立刻没了二话的答允下来,固然这位世子在坊间风评不够刻苦用功,但他本来就是可以袭爵的人,倒也不在乎这些,何况小娘子家寻夫婿,最紧要的一点就是要待自己好,论这一点,圣人赐的这婚可真是不错,究竟七娘福气好,咱们操心来操心去,还不如她自己的命呢。”

    游氏道:“我如今也是这么想的。”

    大夫人惦记着把消息去告诉卓玉娘,好叫卓玉娘放宽了心,敷衍了两句就告辞了。

    等她走了,游氏问:“宁摇碧答应这事,可提出什么要求?”

    卓昭节奇道:“什么要求?”

    游氏仔细打量着女儿,看得出来还是出门前的一身衣物,钗环佩饰都在,神色也很自然,暗松了口气,心想这世子名声太坏,但在女色上确实是不碰的,如今卓昭节又是他的未婚妻子,料想他再犯混也不至于对卓昭节无礼……自己的女儿这点自重总也该有吧?又有使女下人跟着,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这么想着游氏就把话含糊过去,道:“今儿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中间遇见过两位舅舅,一位是江家小舅舅,一位是五婶的弟弟高家十六郎,他们两个也恰好是姻亲,走在了一起,约了温相家的四郎见面,哦,温家六娘子跟着温四郎出门,给了张帖子我,道是六日后是温五娘的生辰,让我过去一聚。”卓昭节因为今日与宁摇碧见面是长辈们吩咐的,就极轻松的交代着一日的行程。

    游氏听了,微一皱眉,道:“温家六娘子跟着温四郎和你们遇见了?那么要过生辰的温五娘也在吗?”

    卓昭节摇了摇头:“不在,说起来我还没见过温家其他娘子。”

    “那温四郎今日要见的人都是谁呀?”游氏沉吟片刻,问道。

    卓昭节心无城府的道:“就是江家小舅舅和高家表舅舅。”

    她没怎么多想,游氏可不是好糊弄的,当下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道:“这是怎么回事?就算温四郎与高十六郎生长长安,自小交好,因此温家六娘子不必对高十六郎避讳,但江家十七郎才到长安吧?这温家六娘子却也不在乎吗?”

    卓昭节怔了一下,道:“听温四郎说,温妹妹这几日身子不大好,所以今儿特别纠缠兄长带她出门散心,也许恰好撞见了吧。”

    游氏冷笑了一声,用力一点她额,道:“你开点儿窍罢,别叫我什么时候都为你提着心了!温四郎和高十六、江十七可是约好了见面的,假如只约了高十六,或者没有约偶然撞见,温六娘子跟着兄长出门倒没什么,今儿个温四郎明显是要见个陌生的郎君,还把妹妹带上,这是什么意思?什么特别纠缠兄长是为了散心,我看根本就是另有所图罢?”

    卓昭节诧异道:“这是为何?”

    “你自己想呢?粗粗来看,江十七的家世,比起相府,自然要弱上一筹的。”游氏淡淡的道,“不过呢,宰相府里可不只一位娘子,温相的女儿也不少,个个都嫁给公侯,大凉哪里来这么多的公侯?若是江十七明科高中,温六娘子许给他也不稀奇。”

    “可若是如此,就更不该公然带上温妹妹了罢?”卓昭节惊讶的道,“难道不要避讳些吗?温家怎么会这样不顾脸面?”

    向来男女嫁娶,诸事都由男方主动,以示女子身价,当然也有女方先看中女婿的情况,但正经议起来六礼也是男方先登门按着规矩提亲、女方再答应的,在这之前,并不挑明,像温家这样有意选江扶风为婿,即使要让温坛榕和江扶风照面,也该是让江扶风上门、或者另外“偶遇”,断然没有在温柏头次去见江扶风时就把妹妹带上的道理就算温家没有和江扶风结亲的意思,温坛榕今日也是很尴尬的。

    游氏似笑非笑的看了女儿一眼,道:“你既然也知道这温六娘子照着常理来说,今日不该缠着兄长一道赴与高十六、江十七的约,为什么不想一想她今日给你温五娘子生辰的帖子更加的可疑?”

    卓昭节愣了一下,道:“母亲是说不好去吗?”

    “她不是说在曲江遇见了你是跟着兄长出门散心的吗?还把姐姐生辰的帖子带着干什么?你若是想散心还会惦记着带上旁人的请客帖子预备给人?”游氏冷笑着看了她一眼,“就好像她知道要遇见你、特别给你备了一份帖子一样!”

    被游氏提醒,卓昭节也不禁悚然一惊,顿时变了脸色,道:“这……”

    “假如高十六郎所带的人里也有女眷,还可以说温六娘子与你亲近,把为别人预备的帖子先转给了你。”游氏看着女儿,平静的道,“但高十六郎带的是江扶风,一个陌生的郎君,温六娘子难道还能给他备上帖子不成?”

    卓昭节对温坛榕的印象一直都很好,这时候实在不愿意照着游氏的提醒去揣测,想了想,抱着万一的希望道:“也许温妹妹打算把帖子给高家的女眷呢?打着托高十六郎转交的主意,所以带了一份在身上?”

    游氏讥诮的一笑,道:“温家是相府,还不至于几个下人都用不起,那高家又不是远在天边,一样在长安城里,温五娘子要请高家女眷,她生辰又还只有六日了,你会认为高家女眷在邀请之列……会还没收到帖子?就算没收到,现在差个下人去送难道堂堂相府腾不出手吗?非要惹人闲话的去找高十六郎传书?”

    卓昭节怔了一怔,道:“那……温妹妹这是?”

    “你对长安还不熟悉,大约没注意到,通善坊距离曲江芙蓉园就隔了一个青龙坊,所以从咱们家或雍城侯府到曲江,多半都会从通善坊经过,而温相家的宅子离坊门不远,后宅的小楼有几幢还建在了坊墙附近。”游氏淡淡的道,“咱们家的车驾、或者雍城侯府的车驾上,为了防止被人冲撞,都有极明显的标记,今儿个……天气很好啊!”

    天气好,自然就看得清楚,而且无论卓昭节还是雍城侯,出入都是前呼后拥的,这么一群人,想认出来是谁实在不难,而且往长安东南,除了曲江芙蓉园还能去哪里呢?

    游氏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良母苦心(下)

    卓昭节发了会呆,才道:“这么说来温妹妹是见了我或九郎到曲江去,所以才缠着温四郎带她一同前往的吗?”

    “她若是想和你见面,早先几日或者往后的日子里,大可以名正言顺的投帖或登门,咱们家难道还能拦阻了你们小娘子之间的来往吗?”游氏冷笑着道,“需要特别纠缠着兄长、顶着主动追逐江扶风的名头才好去曲江?”

    “她早几日说是身子不好来着……”说到这里卓昭节脸色顿变,失声道,“难道……难道……”

    游氏见女儿可算开窍了,暗松一口气,不动声色的提点道:“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与这温六娘子也不过见过几次,彼此就叫上了姐姐妹妹,怎么不想想你和其他小娘子为什么没有这样亲近?这里面是不是有她刻意为之的缘故,那又是为了什么?即使她对你大姑姑好,但你大姑姑是她正经的表婶,何况她哄得你大姑姑高兴,你大姑姑也不会亏待了她!你是侯爵的孙女,她的祖父也是宰相啊!她有必要特别刻意的与你结交吗?这一回还一路追到了曲江、连名声都不要了!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不要被骗得团团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特别、刻意的结交……卓昭节瞬间想到了一事,脸色在瞬息之间数变,最后简直是精彩万分,她想到之前主动挽着温坛榕的手臂,此刻只觉得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对劲的,连花氏的事情能够都没心思打听了,赶紧向游氏告退

    她一走,游氏神色也松弛下来,轻松的让冒姑沏进茶水来,冒姑方才是在旁垂手静听的,这会就笑着道:“夫人如今也跟老夫人学了,净会吓唬七娘。”

    “不吓唬她不成。”游氏喝了口茶水,眯眼道,“宁摇碧名声纨绔归纨绔,长公主的偏爱、雍城侯府的富贵权势那可都是实打实的,若非长公主怕他被女色带坏,加上他本身性情顽劣,发起性.子来几位郡主的面子都不卖,小娘子家一是胆怯二怕丢脸,是以不敢和他接近,凭他那副容貌,但凡肯如时五那样对小娘子们假以辞色,风流名声怎么可能在当年雍城侯之下?”

    冒姑笑着道:“说起来这也是宿世里的缘分了,这世子确实性情谈不上好,但偏偏对咱们七娘千依百顺,判若两人,照婢子说这样才是真的好呢,不然对着外头没名没份的一些个人也和和气气的,没得养大了有些人的野心!再说外头凭什么东西怎么能和正经的世子妇比?”

    游氏道:“我也觉得这点他倒比适之做的更好,就怕辰光长了之后……”

    “那到底也有之前的情份在呢。”冒姑宽慰道,“谁不要念几分旧情呢?只看苏史那,这世子顽劣,但对苏史那不是一直都一口一个‘苏伯’叫着的吗?”

    游氏点了点头,郑重的道:“即使宁摇碧不做那负心薄幸之事,但将来不可能没有那起子不要脸皮的东西主动勾引他,母亲治家有方,何况兄长与弟弟、侄子们都是有分寸的,宿妓纳妾,到底都是礼法上准许的,如使女那些下人,不足为惧,最难堪的就是官家甚至勋贵之女了!”

    她厌恶的瞥了眼上房,声音一低,“我可不想七娘走了先婆婆的老路!有一个沈氏,谁知道有第二个?当年先婆婆就是起初没把沈氏放在眼里,最后竟被她一步一步的占了上风……尸骨未寒就进了门,如今除了大姐胆子大,与家里断了联系,可以不必理会沈氏,大房和咱们,竟然都要在她跟前低头行礼、唤她母亲!先婆婆泉下有知也不知道恨成了什么样子!”

    冒姑忙劝道:“夫人何必为这种人动气?明明也是大家子的嫡出女,君侯正经的表妹,纵然当初没能嫁成君侯,沈家也不是为她寻不到其他好人家,堂堂皇皇的做正经的结发元配有什么不好?寻死觅活绞发出家的闹着,就是为了与君侯藕断丝连……婢子活了这么些年再没有见过比这位更不要脸的人了,婢子想这种人到底也是少的,不然这风气岂不是没法看了?”

    “少归少,可也不能不防!”游氏冷笑着道,“旁的不说,咱们家里不就有一个?大房里的四娘自夫婿去后一直回来打着侍奉大嫂的名义死活不肯再嫁,她当真这么孝顺当初又何必出阁?嘿……都说大姐不喜欢庶女,照着大姐的脾气,如今还不够克制吗?她倒是不肯死心呢,这也是大嫂只有大娘一个亲生女儿,心中多少对大哥有些愧疚,所以拿庶出子女当亲生的对待,这样丢人现眼的庶女若在我手里我早就自己清理门户了!”

    冒姑道:“夫人福气比大夫人好,大夫人因为一直没个嫡子,难免自觉底气不足,夫人可是有三郎和八郎两位郎君的,如今又有两位小郎君,既然有正经的骨血,那些个庶子庶女又怎么值得提起呢?”

    游氏吐了口气,道:“这个先不说……总而言之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子究竟是有的,最可恨的就是她们一面扮着与你亲亲热热,回过头来却专门对着你夫婿勾三搭四!不管这温六娘子是不是这种人,反正先给七娘心里敲个鼓,叫她防上再说!”

    她冷笑了一声又道,“七娘到底还是没经历过什么事情!方才我把话说那么明白了,她竟然还一口一个温妹妹,看来到底是能够得到大姐喜欢的小娘子啊,才和七娘见过几次?居然就把七娘哄得拿她当妹妹看待!真当咱们家孩子性情单纯些就好欺负了吗?我这个做娘的还活着呢!”

    看游氏说着说着又要动气,冒姑忙道:“夫人这话说的可就太过抬举那温六娘了,那温六娘到底只是个小娘子,她比七娘还要小一点呢,纵然有几分小聪明,叫婢子来说,这是咱们家七娘心地纯善,没有防备她的缘故,如今夫人点醒了七娘,晓得她未必安了好心!往后看她能把七娘怎么样?这么个小娘子,哪儿值得夫人挂齿?”

    被冒姑这么劝着,游氏才冷静了点,道:“我就是想到沈氏现在和先婆婆已去,便觉得看这温六娘百般的不顺眼你听七娘刚才说了吗?前几日这温六娘身子还不好呢,这会就跑到曲江去又是送帖子又是撞见了,她前两日若是当真不好,估计是听见了赐婚的圣旨罢?亏得从来没听说过宁摇碧同她有什么瓜葛,不然如今婚都赐了她这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听着就叫我不痛快!”

    冒姑笑着道:“她再不好又能怎么样?不说圣旨咱们家都收好了,就是没有圣旨,夫人也看到了,雍城侯世子一颗心都系在了咱们七娘身上呢,管她温娘子还是热娘子冷娘子,世子可是半分眼神都懒得看,说起来世子是在长安长大的,之前不可能没见过这温六娘,不然温六娘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心思?但她对世子有心思,世子对她可没有,世子到秣陵才待了几天?就恋上了咱们家七娘,可见这都是天意注定的缘分,旁人羡慕不去的。”

    这话游氏爱听,微露笑色道:“我啊如今也不指望旁的,但望这雍城侯世子能够一直这么待着七娘,他们两个和和美美的白头到老,我就什么都不求了!”

    冒姑道:“七娘自来福气好,又有夫人帮衬着掌眼教导,必然是如此的!”

    游氏微笑着道:“回头你把阿杏和阿梨叫过来再叮嘱几句,往后七娘跟前的知交好友,不管是谁,但凡有觊觎宁摇碧的,便是趁着没人多看几眼,全部都给我留意起来,平日里也不要就这么闲着,给七娘多说一点儿这种不知廉耻挖墙角的事情……叫这孩子有点儿警觉心,如今宁摇碧已经是她的准未婚夫了,那就谁也不能动,这自己的夫君,到底要自己看好了才成!不要宁摇碧没歪了心思,不仔细倒被那起子小人给算计了去,平白的叫七娘怄气!”

    “夫人放心罢,婢子一会晚上去,阿杏和阿梨都是伶俐的,今儿的事情许是她们还不及来禀告。”游氏虽然没说责罚阿杏、阿梨护主不力、没看出来温坛榕与卓昭节亲近之下很可能掩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冒姑还是为她们说了句好话,“婢子晚上和她们交代夫人的吩咐时,也顺便问一问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温六娘是否当真觊觎咱们家郎子。”

    游氏点了点头,道:“不管是不是真的,总而言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满长安知道规矩的小娘子又不是没有,再说这闺阁知交,有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做了当家的主母,忙着自己家院子里的事情并往后儿女都忙不过来呢,哪里来的那许多功夫去和什么知交好友谈茗论事?想当年我三岁启蒙,也由父亲亲自指导过诗文,年少时候何尝不是写过许多伤春悲秋的字句?结果出阁之后头一年还好,自打有了三郎,舞文弄墨那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这种闲情也就是没出阁的时候能有上一段,再说有那个心情与知交相谈,还不如与夫君缅怀一下少年时候,还能增进结发之情!什么手帕交、温妹妹,七娘自己又不是没有姊妹!”

    冒姑晓得游氏一来对**没能在身边长大怀着歉疚,二来如今前三个孩子都已经不必操心,只剩下这小女儿偏又是娇滴滴不太懂事,实在叫人无法放心,游氏满腔的心思自然有大半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卓昭节出阁的日子还没定,游氏已经祭起了火眼金睛,恨不得一日三百遍的查看卓昭节和宁摇碧的四周,誓要将一切对女儿未来不利的人与事斩尽杀绝。

    所以不管温家六娘子到底有没有觊觎宁摇碧的心思,反正游氏既然起了疑,那就先把这小娘子解决了再说即使温六娘子是冤枉的,左右卓昭节又不是非要结交上这么个好友的。

    在游氏看来,事关女儿,她一点儿都不介意给诸位小娘子派发一堆莫须有的罪名谁叫旁人不是她生的?

    白子华、梁氏……鲜明的例子在前,卓玉娘虽然还没物色好人家,但明年春闱之后说什么也要定下来了,不说纪阳长公主那边的催促,卓玉娘年岁也长了。

    教导女儿的时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游氏一面督促着女儿不可懈怠,一面却盘算着替她尽可能的披荆斩棘……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能领受的心意

    卓昭节在游氏跟前告退之后,几乎是掩面一路奔进了镜鸿楼,哆嗦着吩咐速速取热水来沐浴,阿杏和阿梨不明所以,但看着卓昭节仿佛见了鬼的神情也不敢多问,手脚利落的伺候着她入浴,看着卓昭节亲自要过了澡豆,在手臂和掌心反反复复的擦来擦去她本来就肌肤娇嫩,几下就擦得通红一片,阿杏忙拦住道:“娘子?”

    “给我这儿多擦一擦。”卓昭节随手掠了把散下来的长发,心有余悸的道,“不是母亲提醒,我还不知道来着……不好!”

    她忽然这么一叫,接过澡豆,却实在下不了手的阿杏正琢磨着如何劝说她不要继续擦这两处免得损伤肌肤,顿时被吓了一跳,把澡豆直接丢进了木桶里,就见卓昭节根本无心计较这个小节,张口结舌的出神半晌,阿杏正一头雾水,卓昭节忽然叫她靠近桶边,小声道:“阿杏,你说大姑姑那么精明的人……比母亲如何?”

    阿杏愣了一下才道:“娘子怎么会问起这个来了?”鉴于这位主子一贯以来让使女们陪着胆战心惊的前科,阿杏一边这么问一边就警觉了起来,心想莫非娘子你又想折腾什么?可如今婚也定了,你今儿才见过宁摇碧……忽然扯到了卓大娘子,你……你该不会忽然又对阮郎君有好感了罢?

    阿杏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哆嗦……

    好在卓昭节说的是:“大姑姑若是比母亲精明,或者和母亲一样,我就不担心了。”

    “大娘子精明厉害着呢。”阿杏忙道,“婢子看来大娘子与夫人一样能干。”

    卓昭节如临大敌的神情这才缓和下来,庆幸的道:“幸好幸好!”

    阿杏奇怪的问:“娘子为什么这么说?可是有什么事情?”

    “不能告诉你!”卓昭节闻言,敛了庆幸之色,认真想了片刻,正色道。

    “……”阿杏狐疑的看了她一眼,道,“是婢子多嘴了。”

    卓昭节这时候也忘记之前的吩咐了,道:“拿衣服过来罢,我要起来了。”

    更衣后,阿梨和阿杏一起拿帕子替卓昭节慢慢绞着湿漉漉的长发,阿杏想起之前卓昭节莫名其妙的举止,心里实在好奇,等长发绞得差不多都干了,她对阿梨使个眼色,阿梨会意,放下帕子借口下去给卓昭节取些糕点,退了出门。

    阿杏试探着问卓昭节:“娘子可是想念大娘子了吗?说起来娘子赐婚以来一直忙着,都没去阮家与大娘子说声呢。”

    被她一提阮家,卓昭节倒是想起了谢盈脉,吩咐道:“你去把琵琶取来。”

    阿杏忙到楼梯口叫了一声,过了片刻,阿梨捧着琵琶上来了,卓昭节接过练了一练,遗憾的道:“手生了。”

    “谢娘子不是就在阮家吗?”阿杏转了转眼珠,再次试探道,“娘子何不去拜访大娘子,顺便向谢娘子请教一二?”

    卓昭节为难道:“如今母亲叫我帮着三嫂管家,淳郎又被接了来,没有正经的事情,这会提出门不好吧?”像今日和宁摇碧在曲江玩了一天那也是纪阳长公主荒谬的命令在前,她必须去让宁摇碧劝说长公主收回成命,否则游氏可不会准她这么轻松,如今卓昭节担起了事情,想和从前一样随随便便的出门访友探亲,却是不能了。

    阿杏心想,我也知道你如今出门不容易,可我不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忽然提到大娘子又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吗?

    又想到卓芳华隔壁住的就是温坛榕,既然卓昭节不肯直接回答,她就旁敲侧击的提起了温家这六娘子,“说起来也奇怪呢,今儿个六娘子出门,连对新点的宫绦都没换,看着怪仓促的……不过这回温家五娘子的生辰在回雪楼而不在阮府倒有点异常。”

    卓昭节后面一句话根本就没听进去,只是心有余悸的点头:“我也没想到温六娘子居然是这样的人。”

    之前游氏和女儿说话时只留了游氏,阿杏并不知道游氏已经决定把温坛榕列成觊觎自己女婿的敌人了,所以忽然听卓昭节改了称呼又这么一副口气顿时吃了一惊,道:“娘子为什么这么说?可是温六娘子得罪了娘子?”

    “……”卓昭节神色迟疑。

    阿杏满腹疑虑,问了又问,卓昭节似乎也觉得透露些给心腹使女以后也能更安全,就郑重的道:“这回温五娘子生辰我是不打算去了,去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呢,但温六娘子也没害我,我虽然不想再见到她,但也不想和她计较……总而言之我和你说的话不可泄露出去!不然闹大了对温六娘子也不好的。”

    “婢子一定守口如瓶!”阿杏正色道,“还请娘子告诉婢子到底是什么事儿叫娘子如此担惊受怕?”

    旁边一直安安静静的阿梨也脆声道:“婢子也是!娘子说了不告诉旁人的话,婢子连夫人也不告诉!”

    ……阿杏忍耐住踩阿梨一脚的冲动你这不等于是在告诉咱们伺候的这一位,咱们平常一直作着夫人的耳目吗?

    好在卓昭节究竟是游氏的亲生骨肉,并不担心母亲的监视会对自己不利,虽然听出来阿梨话中透露的消息却没当回事,低声道:“实在没有想到,这温六娘子看着对大姑姑尊敬又孝顺,对我也是极亲热的,不想她……”

    她脸色古怪而难看,“她竟然有磨镜之好!”

    “什么?!”阿杏和阿梨竖着耳朵等着听个惊人的大消息,这消息果然很惊人,只是内容委实出乎她们的意料,两个使女闻声顿时惊叫出了声阿梨之前才从卓昭节手里接过琵琶,险些把东西都给摔了,亏得她反应还不慢,手松之下忙一把抱住才免了损毁之险。

    两个使女面面相觑,愕然的问卓昭节:“娘子这是……打哪里听来的谣言?”怎么说温坛榕也是宰相孙女,不是说能编排就能编排的好么?之前长安根本就没有这样的风声啊!

    卓昭节不满的横了她们一眼,道:“这是母亲透露给我知道的,岂能是谣言?”

    “……夫人?!”阿杏和阿梨一阵晕眩,卓昭节的话她们还不怎么相信,毕竟卓昭节到长安才几个月,还没她们对长安了解呢,可游氏就不一样了,并且卓昭节并不是压不住身边人的主子,没有理由拿游氏的名头来骗她们的理由,听到这个消息,阿杏和阿梨也明白为什么卓昭节离开念慈堂时脸色会那么难看、回了镜鸿楼头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还一个劲的擦着手臂和掌心了之前在曲江畔,可不是卓昭节主动挽过温坛榕,甚至还与她牵过手?

    若温坛榕是寻常的小娘子,这是表示亲近的接触当然没有什么,但既然知道了温坛榕别有所好……别说卓昭节全身上下无一处对劲,阿杏和阿梨都有点毛骨悚然!

    “那温家六娘子看着端庄贤淑,是个极好的娘子啊,怎么会有这样的……这样的癖好?”阿梨用力抚了抚手臂,吃吃的问道。

    阿杏向来比憨厚的阿梨要伶俐些,这会想的就格外多了:“虽然大娘子是温家诸位小郎君、小娘子的表婶,阮府又和相府在一起,两家关系亲近,自阮大娘子去世后,大娘子心中悲痛,温家诸娘子都奉过老夫人之命过府安慰大娘子,但几个月后只有温六娘子风雨无阻的过府陪伴大娘子至今!从前咱们娘子还赞叹过温六娘子的善心与孝顺……”

    她脸色有点发绿,道,“婢子说句不敬的话儿,大娘子虽然不是顶顶的美人,但一身气度也自不俗,后来温六娘子遇见了咱们娘子,可不也是从一开始就亲亲热热的以姐妹相称?”

    卓昭节扶额道:“正是如此!所以我怕大姑姑不知道内情,这事儿……”

    “大娘子精明得很,婢子想大娘子没说什么,恐怕还是因为是长辈,不想和她计较罢,毕竟大娘子思念阮大娘子,温六娘子即使存心不良,但在阮府,以大娘子的手段也不可能叫她无礼了去,总归有个小娘子在身边是个念想,其实照常理来说,温六娘子这么孝顺体贴,那时候娘子又还没回长安,大娘子为什么不撮合她与阮郎君?可见是有内情的!”聪明人一旦想歪了,往往歪得更狠,比如说阿杏现在,在深信温坛榕好的是女色时,她心念电转,顿时又想到了,“婢子还记得,之前在阮府娘子头次遇见温六娘子时,温六娘子虽然是先和阮郎君招呼的,但之后却就没怎么在意阮郎君,而是一心一意拉着娘子说话了,当时还道她是知礼的人,又怕冷落了头次见面的娘子,如今想想……”

    此刻卓昭节刚刚沐浴过,肤光胜雪、乌发如漆,明眸略张、黛眉微蹙之间风情无限,因为就在楼下沐浴的,这整个小楼并院子里都无男子,如今天气又不冷了,她沐浴后到现在只穿了一套浅妃色的细绢中衣,就这么坐在榻上,真格是腮凝新荔唇含朱光,端得是颜如舜华,对着这副任谁都要赞上一句绝色的面容,两个使女心中均是一个念头:娘子这样的美人,引无数少年郎竞折腰不稀奇,不想却把同样不失是个美人儿的温六娘子也迷倒了,这真是……

    卓昭节也是这么想的,想着就要打个寒战,正色道:“所以我方才说不告诉阿杏你不管怎么说,温六娘子这番心意我是一定不能领受的,可她到底是经常陪伴大姑姑的人,又没有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也不能害了她,既然这些年来没有风声传出来,那咱们也不必因此坏了她的名誉,你们不许在外头乱讲!”

    阿杏和阿梨齐齐点头:“婢子一定不多嘴只是娘子,温五娘子的生辰要怎么推掉?”

    “……”卓昭节叹了口气,道,“实在不行就装病罢,总而言之,从前不知道那是没办法,如今知道了,我怎么还敢过去?”

    阿梨埋怨道:“温家这小娘子好不明白道理!咱们娘子都是有夫婿的人了,她还要这样的纠缠不清做什么?传了出去,也连累咱们娘子!”

    “这件事情不要提了。”卓昭节叹了口气,道,“到底人多了事情多,从前在秣陵时这种事情我只当是传说呢!若非怒春苑里二姑姑与晋王小郡主闹了那么一出……今儿即使母亲再三给我提示,我也没想到!”

    之前游氏等人反对与宁家结亲时对宁摇碧的各种诋毁太甚,以至于卓昭节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宁摇碧也会有其他女子看得上,不但看得上,若非他脾气实在不好,根本没有哪个小娘子有那个胆子敢主动与他亲近,更不要说那些心大的使女了,毕竟游氏那会只差直接说哪家小娘子不长眼睛不想好好过了才会选择嫁进雍城侯府……

    作为对自己容貌极为自信又是公认的美人儿,卓昭节直接无视了宁摇碧对其他女子的吸引力,完完全全、发自内心的认为温坛榕别有所好,之所以会不顾体统仪态的跟着温柏到曲江,全是为了见自己一面一解她的相思之情啊……

    “温六娘子,唉!”小七娘烦恼的想,“你是个很好的小娘子,即使去陪我大姑姑也许有别有所好的缘故,但这许多年坚持下来到底是有真心的,可是我喜欢的是男子,是九郎呀!所以只能对你不住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花氏进门

    这边卓昭节正满心盘算着如何不动声色的疏远对自己有“觊觎之心”的温坛榕,那边花氏的事情倒是在傍晚前就有了个结果,沈氏究竟没扛住卓芳涯的苦苦哀求,或许也有盼望一个亲孙、哪怕是出自花氏的缘故,虽然还没同意给花氏个正经的名份,但还是答应了让花氏暂时在五房里住下,待孩子出生之后再论。

    这消息不大会儿就传遍了整个侯府,报到四房的时候念慈堂里正在用饭,自卓昭节辅佐赫氏管起家事起,游氏就让她晚饭皆在念慈堂里用,这样用完饭也可以禀告一番,让游氏一一指点。

    所以这日漱口后,卓昭节照例留了下来,正好和游氏问起来.经过,游氏道:“今儿个晌午之后,你那五叔亲自领着人来的,你大伯母拉了我与你二婶、三婶去看热闹,也是想帮这花氏一把。”

    五夫人之前因为听说卓芳涯要把人接进门,就气得收拾东西抱着女儿回了娘家,如果花氏真的进门来,可想而知即使五夫人不与卓芳涯和离,往后卓芳涯也休想得她半点儿真心对待,更不要说鼎立支持了,高家又不是傻子,人家把嫡出**嫁过来是盼望着两个人能好好儿的过,可不是看着五夫人被冷落、嫡亲外孙女还不如个没出世的庶子的!

    而大夫人这么做,倒也不是与五夫人有仇,盼着五夫人早日与卓家断绝关系,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沈氏,当年大夫人没能阻止沈氏为卓芳涯聘到了高献陵的嫡**,如今卓芳涯自己不争气,把嫡妻气走,大夫人若还不抓住机会在五房的夫妻之间砍上几刀,怎么可能呢?

    卓昭节对大夫人的做法并不奇怪,倒对沈氏的做法有些意外,道:“祖母居然会让这个步吗?”大夫人的用心,沈氏不可能看不出来,按着卓昭节的想法,卓芳涯反正还年轻,不怕将来没有子嗣,若是为了一个外室的身孕,与出身高门大户的嫡亲媳妇生了罅隙,妨碍到了卓芳涯的前程,岂不是因小失大?

    游氏淡淡的道:“你小孩子家懂什么?你那五婶把九娘都抱走了,这是摆明了不打算与你五叔过下去,自从她回高家之后,你当你这继祖母没有试图挽回过吗?这几日以来沈姑姑打着各种旗号往高家去了至少七八次,结果没有一次能够见到你五婶的,最近两次连你五婶的母亲都寻了借口不见她了,而且这个消息还是高家主动放出来的,可见你五婶求去之心已定,毕竟和你五婶过日子的是你五叔,偏你五叔对你五婶的离去根本就是喜出望外,这门亲事已经没有挽回的可能,你这继祖母自然也不想再搭上一个庶孙,到底是她儿子的骨肉呢!”

    “原来是这样。”卓昭节点了点头,沈氏到底是这点年岁的人了,自有果断的地方,事既不可为,她当然也不会继续作无用功,之前不允许花氏进门,那是因为怕五夫人离了心,得罪高家,如今五夫人和高家都有和离之意,沈氏又怎么会亏待了自己儿子呢?

    卓昭节又道:“只是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不给那花氏名份呢?”

    游氏嗤笑了一声:“你这继祖母当年辛辛苦苦的才给你五叔娶到了你那五婶,结果因为这么个花氏失去了高家这门姻亲,她如今骂不到你五婶又不舍得说自己儿子,满腔怒火当然也只能对着花氏去了,若非这花氏此刻有孕在身,她今儿才进门说不得就被你继祖母先寻个理由打死了事呢!纵然如此,估计她如今这条小命也是被惦记上了,你等着看吧,等到了她生养的时候……”

    到底卓昭节是有婚约的人了,游氏如今提起后宅里阴私手段,也不再讲究委婉,却是直接点出其中的残酷,惟恐女儿太过天真。

    闻言卓昭节果然微微变色,但她到底不是胆小的人,一惊之后也就不当回事了,花氏到底和她也没有什么关系,如今她要操心的是自己的事情,就换了话题道:“母亲,温家五娘子的生辰我不打算去了,到时候该寻个什么样的借口妥当呢?”

    游氏对女儿这么快就决定和温坛榕疏远很满意,只是认为这样的躲避还是显得太过稚嫩了,提醒道:“你躲得了这么一回,往后呢?万一温坛榕打着与你亲近的幌子找上门来,你该怎么办?难道每次都不见?你有那么多理由吗?”

    卓昭节闻言脸色一僵!

    过了片刻她才勉强道:“青天白日的我不叫使女离我左右,料想也是无妨的。”

    “千密一疏啊。”游氏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总这么叫她缠着不是件事儿,你再好好想一想吧。”

    卓昭节郑重的道:“我会的。”想了想又道,“明儿还要打发人往雍城侯府那边送个信。”

    游氏皱眉问:“怎么?”

    “今儿个温六娘子给我帖子时,九郎也在旁边,他看过帖子后说要陪我过去,如今我不想去了,好歹告诉他一声。”卓昭节解释道。

    “宁摇碧这么说?”游氏一挑眉,道,“他要主动陪你去赴宴?这小子……”游氏面上露出一丝赞许,道,“他倒是有心啊,不过你可也太木讷了点儿,连他都察觉到的事情,你自己居然还要我来提醒才察觉?真是糊涂!”

    卓昭节听得心头一紧,失色道:“啊,他也察觉到了?所以才要主动提出来陪我去赴这宴吗?”

    游氏哪里会想到卓昭节受之前公主春宴上面晋王小郡主和卓芳甸之间传言的影响,把事情想到了极为荒谬的地方去了?见女儿忽然之间花容失色,还以为卓昭节担心宁摇碧知道了温坛榕的恋慕,会有所摇动,便安慰她道:“你放心罢,他纵然知道,可你还没觉得呢,他不是就提出来要陪你了吗?可见温家六娘子固然有心,他却是无意的,终究如今他的心在你身上。”

    担心卓昭节气恼之下对此事不肯罢休,一来丢了体面也失了风仪,二来这么做容易让宁摇碧与长公主不喜,游氏少不得又要提点卓昭节,“他的心既然在你这里,这种事情,装着糊涂就是了,万不可去问他,徒然使彼此尴尬。”

    卓昭节认真的点了点头,没来由的一阵心虚,暗道,糟糕,从前我不知道这温六娘子的心意,只道她待我好是寻常小娘子之间的交情呢,不想她却是……怪道九郎在红药间里那么不给她面子,直截了当的就要赶人,后来我嗔他,他也不肯让我,原来是因为他早已看出了温六娘子对我的心思?

    虽然卓昭节肯定自己绝对没有与温坛榕相好之意,但已经先入为主的认定了温坛榕暗恋自己的小七娘,面对未婚夫察觉到有小娘子恋慕自己、却不便启齿的情况究竟觉得气短的,游氏的安慰和提点,听在她耳中,就理解成了宁摇碧如今很是怜爱自己,不会怀疑自己会为了温坛榕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

    这么想着卓昭节越发觉得对宁摇碧内疚,心想:“早知如此,今儿个在红药间,我做什么要主动去挽过温六娘子呢?后来九郎把她气走,我还帮着她说九郎,为了这件事儿还掐了九郎几回,不想他什么都没说母亲说的极是,这样的事情说出来多么的尴尬?唉,我实在是太错怪九郎了!”

    卓昭节心中对宁摇碧的内疚简直没法描述,越发下定了决心要和温坛榕疏远,所以温五娘子生辰的事情她只吩咐阿杏随便备份礼,就丢到脑后了。

    没想到的是,翌日她才处置了几件家事,正向赫氏请教着一些内宅管家的诀窍,外头双生子唧唧喳喳的扑进来,其中一个凑到赫氏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边说还边看着卓昭节,卓昭节心里奇怪,就见赫氏听完怔了一怔,拍了拍他,叫乳母之外的下人都出去了,这才低声告诉卓昭节:“无忧说,沈丹古在四房外遇见他,让他过来告诉我,说是阮家表弟在侯府外,似乎有事想寻你,却又不便进来。”

    阮云舒虽然不是卓芳华亲生,但过继之后,如今也是卓家正经的外孙,然而因为卓芳华为了生母的缘故与敏平侯断绝关系,从此不踏侯府一步,他当然也没有再到过侯府。

    这会听赫氏说了此事,卓昭节微微一惊,道:“难道大姑姑……”

    “我看不像。”赫氏年长,又理惯了事情,经验比之卓昭节足多了,这会虽然心里奇怪,却并不认为阮云舒在侯府外是因为阮家或者卓芳华出了事,她道,“虽然大姑姑这些年来都没回过侯府,但和大房以及咱们房里的走动一直都没有断过,若有什么事情,大伯母和母亲不可能没有收到消息的,再说若是阮家或大姑姑出了事儿,阮表弟即使要寻咱们,那也自然是打发人过来,自己得在府里看着,陪好了阮姑父与大姑姑,又怎么会亲自跑过来?”

    卓昭节想想也对,阮云舒是个温和的人,不是遇见了事情就匆匆而为的急性.子,阮家有事,以他的孝顺不可能离开卓芳华左右的,遂放了心,请教道:“那嫂子说阮表哥这是?”

    赫氏看了她一眼,道:“我想阮表弟可能是自己有事情要请七娘你帮忙,七娘你这些时候又没去过阮府,所以他才亲自寻了过来,只是因着大姑姑的缘故,他也不好进来,只能在府外看有没有谁能带句话儿……不想倒是遇见了沈丹古。”

    “阮表哥寻我有什么事情呢?”卓昭节疑惑的想着,但她从前虽然担心长辈把她许配给阮云舒,因此对阮云舒很是避见了一番,到底对这个表哥也没有什么恶感,何况还要念着大姑姑的情面,就起身道,“也不知道阮表哥在府外待了多久了,我出去看看。”

    赫氏点头,扬声道:“坊外那家点心铺子的胡饼做的确实不错,只是这点儿小事何必劳动七娘亲自过去?打发个人也就是了。”

    卓昭节知道赫氏这话是说给外头人听的,是交代自己忽然出府去的理由,毕竟敏平侯虽然没管大房和四房到阮府去的走动,但卓芳华可是从来连靖善坊都不进的,今日阮云舒过来,虽然没进府,但说出来终究尴尬,再者卓昭节这个表妹现在已经定了亲,再见男子,哪怕是表哥,总归要避讳点的,能有个正经的理由将来也不怕旁人说嘴,就笑着道:“左右我如今也没事,就当走几步罢。”

    “你们两个还不快点谢过了姑姑?”赫氏一点长子的额,卓无忧立刻大声道:“多谢七姑,还是七姑疼咱们,我最喜欢吃那里的胡饼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阮云舒的托付

    因为怕阮云舒等急了,误了事情,卓昭节看了看身上衣裙并不是不能出门的,就没回镜鸿楼,直接出了门。

    侯府平常出入用的角门外,转上一条巷子,是一家极小的卖毕罗的铺子,铺子外系着一头青花骢,铺子里寥寥的席上只得一位客人,便是一袭青衫的沈云舒,比之从前所见的一贯的温和从容,此刻阮云舒似有些心神不宁,不时的眺望向铺子外。

    看到卓昭节带着人进来,阮云舒如释重负,忙起身招呼道:“七表妹!”

    “阮表哥久等了。”卓昭节施了个礼,好奇的在他对面坐下,道,“表哥忽然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阮云舒也不兜圈子,点头道:“正是有事想要托付表妹。”

    卓昭节道:“表哥请说。”

    “五日后是温家五娘子的生辰。”阮云舒爽快的说出缘故,道,“七表妹和温家六娘子交好,我想这生辰定然也是请了七表妹的,不瞒表妹,谢……阿谢她也被温家送了一份请帖,但因为……前两日有些事情,我恐怕温家几位娘子特意给她请贴,到时候会生出是非,阿谢究竟才到长安,温家五娘子这生辰又禁男子前去……我思来想去,特来请求表妹届时能够照拂阿谢一二。”

    阮云舒开口就提温家,卓昭节这两日正为了如何疏远温坛榕而头疼,闻言就待要拒绝,但忽听阮云舒居然是为了谢盈脉来托付自己,卓昭节不禁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你……表哥……你……谢家阿姐……”

    她惊讶之下显得语无伦次,阮云舒温和的笑了笑,平静的道:“我歆慕阿谢,已经禀告过父亲、母亲,来年会试中榜之后,便向屈郎君与伍夫人提亲。”顿了一顿,他又叹了口气,道,“是我仰慕阿谢在前,绝非她主动,但温家似乎有些误会……嗯,表妹与温六娘子关系甚好,或许她们念着表妹的面子上……”

    “阮表哥!”听阮云舒口口声声、满心忧虑的为谢盈脉找援军,惟恐谢盈脉在温五娘子的生辰之宴上吃了亏,卓昭节目瞪口呆之后就是无语了,她郑重的打断了阮云舒的话,提醒道,“表哥大约不知道?谢家阿姐师从高人,当年我在江南尝为一女贼所掳,还是谢家阿姐出手救助的!”

    虽然事情的真相是谢盈脉追杀失败……但温家那几位小娘子绑在一起,卓昭节敢打包票,谢盈脉连袖手剑都不必用,一只手都能把这班娇生惯养的小娘子们打成各种奇形怪状!

    阮云舒笑着道:“我知道阿谢会武,但表妹请想,春闱要到明年,屈郎君如今尚未下场……”

    卓昭节想当然的把谢盈脉当成了自己,被阮云舒这么一说才醒悟了过来,谢盈脉可不是自己这个侯爵嫡孙女,又有个致仕的翰林外祖父,未婚夫还是位世子对温家几位小娘子没什么忌惮,若是被故意为难也不是不敢动手。

    谢盈脉究身份不过是个寻常的平民女子,说起来所谓的曾经师从高人,那就是在江湖上经历过风霜,与时下高门大户以娇惯小娘子为荣的风气比起来,谢盈脉在长安贵女的眼里想当然是不够尊贵娇惯的。

    实际上若非谢盈脉有个表姐,而表姐夫屈谈又和阮致相谈正欢,明科有中榜的可能,估计阮致和卓芳华根本不会答应这门婚约,毕竟士大夫之子,将来也是要走仕途的阮云舒,娶的正妻门第再低总也要是个书香门第,再不济也该是耕读之家,正经的良家正道女子才成,开琵琶铺子的女掌柜纵然没入商籍,终究操持过贱业,也太叫人笑话了。

    如今屈谈还没下场,只是个举人,根本就不被温家放在眼里,谢盈脉武功再高,难道还能斗得过宰相府?即使斗得过,也要连累了屈谈和伍夫人,屈谈上长安来可是要赶考的,谢盈脉跟着师父闯荡过江湖、自己为了生计开过琵琶铺子、杀过同门师兄……她的身世经历和所作所为没有一点是适合嫁给阮云舒的,两个人堂堂正正结缡相守唯一的指望就是屈谈。

    毕竟谢盈脉如今也没有旁的亲人了,又是跟着屈谈和伍夫人的,她说亲时,自然也是按屈谈和伍夫人的身份论家世,屈谈从前是秣陵屈家庄里聘的夫子,去年中的举,如今是士子的身份,凭着他举人名头,即使之前家境清贫,说一句耕读传家也还过得去,那么谢盈脉作为他的妻妹,也能沾上些耕读之家的名头了,凭着这一点,她才能有嫁入士大夫门第的指望。

    这还是阮致和卓芳华不甚看重门第的前提下。

    真正谢盈脉要与阮云舒门当户对,得屈谈春闱中榜,名次还不低,这样新科进士的妻妹嫁与同科进士为妻倒是有传成佳话的潜质了。

    总而言之,现下谢盈脉是在阮致、卓芳华这样格外宽容开明的长辈跟前才能有约定婚约的资格,根本没到可以用武力解决温家小娘子们的时候。

    也难怪阮云舒要不放心了。

    卓昭节对这个半师终究还是上着心的,而且之前为了表示自己不想嫁给阮云舒的态度,即使阮云舒并没有表现过明确的追求之意,卓昭节也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看不中这个表哥这么做卓昭节并不后悔,毕竟她本来就对阮云舒无意,然而究竟是折了阮云舒的面子。

    如今卓昭节已与宁摇碧定亲,再见到阮云舒也不用担心被长辈撮合,想起来前事也有心弥补,所以虽然之前打算好了不去温五娘子的生辰,免得生出波澜,但略作沉吟,还是爽快的答应下来。

    她暗想着:“反正九郎陪我一起前去的,母亲昨儿个还说总这么避着温六娘子也不是件事儿,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叫她死心……好好的小娘子,还是寻个好的郎君嫁了好嘛,恋着我,到底耽搁了她……”

    阮云舒见卓昭节满口应允,这才松了口气,很是感激的道:“多谢七表妹了,表妹将来若有什么差遣,还望莫要客气!”

    “阮表哥这话说的,谢家阿姐可也算我半师半姊呢,有人想要为难她,我怎么能看着?”卓昭节摇了摇头,想到温坛榕,她忍不住蹙了蹙眉,含蓄的提醒,“对了,温六娘子是好的,只是……表哥还请留心,让谢家阿姐莫要与温六娘子走得太近!”

    她这么想,是觉得温坛榕现在虽然一颗芳心系在了自己心上,但……谢盈脉也是个美人,而且还能文能武,弹得一手好琵琶,可别被觊觎了去!谢盈脉若是被温坛榕看中,可不像自己这么好收尾啊!自己都要头疼温坛榕刻意的亲近呢……

    阮云舒闻言一愣,他向来温文尔雅,却也不是傻子,卓昭节这么一说,顿时就想到了卓昭节之前与温坛榕姐妹相称,断然没有为了谢盈脉可能会在温五娘子的生辰上吃亏就把温坛榕提防上的道理,既然如此,那么估计卓昭节不是在温坛榕手里吃过亏,就是被得罪了。

    “七表妹放心,我回头定然如实转告阿谢。”阮云舒暗想,自己这七表妹虽然天真了些,但历来备受宠爱,又是雍城侯世子的心上人,这样都能吃了亏,这温六娘子实在不可小觑,得格外叮嘱谢盈脉谨慎才是……

    阮云舒在敏平侯府外与卓家人照面到底尴尬,说完事情就匆匆告辞走了,卓昭节自去买胡饼,不想买好了胡饼回府,却在角门处和沈丹古撞见了。

    两人彼此招呼了一声,沈丹古瞥一眼阿杏提着的胡饼,微微一笑,道:“可是为无忧与无忌两位小郎君买的?”

    卓昭节笑着点了点头,心照不宣道:“不然我还没留意过这家铺子。”

    “附近几个坊都在那里买胡饼,皆因这家做的酥脆可口,却又不甚油腻。”沈丹古笑了笑。

    卓昭节道:“我倒还没尝过,一会试试看。”又问沈丹古,“我当沈家哥哥在水荭馆呢,怎么会也是从外面回来?”

    大概在别院的时候留了阴影,如今明知道卓昭节是顺口叫的,这一声“沈家哥哥”仍旧叫得沈丹古面色僵了一僵,才淡笑着道:“哦,我方才是出门的时候,走到那边巷口,忽然想起来有东西忘带,折回去了一次,这才重新出了门。”

    这就是说他是特别为阮云舒去传话的?

    卓昭节心想沈丹古倒也奇怪,若说他是个不记恩的,从前受过卓家那许多捉弄冷待,如今神色之间也是丝毫不见怨怼,若是记恩呢,没有沈氏他也不会在被沈家赶出家门后接到侯府来,但他却没有帮着沈氏对付大房、四房的意思……相反,他还几次帮着自己。

    不过转过来想一想,沈氏固然把他接到侯府,却也没能庇护得住他,真正护着沈丹古、栽培他的人还是敏平侯,沈丹古又不是小娘子,前途命运都在婚事上,必须要处处讨好了沈氏才能有好日子过,他天资过人又勤奋用心,之前中了举,就有资格自立门户了,明年再过会试,那样反而要沈氏来笼络他了不甘心把辰光和心思用在帮沈氏在后院里算计来算计去上也是正常。

    毕竟沈丹古前程远大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本身格局还要限制在区区后宅子里就太可笑了。

    想到这儿,卓昭节见四周除了自己和沈丹古的随从,没有离得近的下人,便低声道:“多谢沈家哥哥传话啦,不然阮表哥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小七娘客气了。”沈丹古笑了笑,淡淡的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亏得无忧就在四房外玩耍。”

    他话里的意思自然也是明白阮云舒出现在侯府之外的尴尬的,但沈丹古要找卓昭节或赫氏也很尴尬,今日卓昭质和卓昭粹都不在,卓芳礼与游氏也不在沈丹古一个寄居侯府的外姓男子,既与赫氏、卓昭节同辈,又都年少,加上赫氏为人妇,卓昭节有婚约,他直接求见,和阮云舒在侯府外守株待兔一样容易引人注意,反而利用卓无忧传话,倒是取了个巧。

    而且沈丹古让卓无忧把话传给赫氏再由赫氏转告卓昭节,这是在表明自己只为代传消息,没有他意,而且也没有利用这个机会先约卓昭节出来亲自告知,而是直接让卓无忧说了事情,以证明自己绝无他心。

    卓昭节会过意来,心中隐约生出恻隐这样的谨慎,显然是因为长年寄人篱下,行事说话,但有差错,都少不了落井下石的人罢?

第一百五十七章 昌乐坊

    既然决定回雪楼的宴还是要赴的,又答应了到时候照拂谢盈脉,卓昭节回到四房,就先与赫氏商议了此事,自然没有透露温坛榕“暗恋”自己的秘密,只请赫氏帮忙参详届时的装扮与贺礼。

    赫氏微笑着道:“既然是温五娘子的生辰,依我看七娘不如打扮的简单一些,一来如今天气也渐渐的热了,无论衣裙还是钗环太过繁复,反而累赘,到时候也不方便;二来那是温五娘子的好日子,这温五娘子我从前见过两回,容貌还不错,但与七娘是没法比了,七娘生得太好,再仔细打扮的话,恐怕她这个寿星风头全无,反过来恼了你。”

    卓昭节忙记了下来,又问到贺礼,赫氏看了之前阿杏拟的单子,改了几件,又加了几件,最后还是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到底怎么样,还是等母亲回来,请母亲过了目罢?”

    于是卓昭节又重新打发人到雍城侯府去告诉宁摇碧自己又改主意了……

    等游氏回来,卓昭节把打算赴约的事情告诉她,游氏点一点头,道:“宁摇碧陪你去,这很好,你记得在席上待他好点。”

    游氏的意思当然是让女儿与未婚夫亲近些,好使温坛榕死了从中插足的心,实际上卓昭节也是这么想的,当然,她想的是,自己要设法对宁摇碧好点,好让温坛榕死了对自己的心……

    卓昭节又禀告了阮云舒的托付,游氏大为吃惊:“谢娘子?”

    等卓昭节把事情经过说明,游氏脸色有点不好看:“这谢娘子的出身……适之怎么会看中了她?”

    “哎呀,方才我倒是忘记问了。”卓昭节这才想起来,笑着道,“或者到回雪楼时我问一问吧,至于出身,虽然谢家阿姐低了点,但我看谢家阿姐是极能干的,又会武,琵琶也弹得好……”

    游氏皱着眉道:“你知道什么?适之又不是江湖中人,他将来是要走仕宦之路的,他的正妻自然是同样士大夫门第出身、自幼耳濡目染宦海种种诀窍、又有娘家人脉的才最好,这谢娘子……她若是做个妾倒是不错!”

    阮云舒的正妻人选,游氏说不上话,所以卓昭节没把母亲的不满放在心上,笑着道:“可我看阮表哥很喜欢谢阿姐,定然不舍得叫她做妾的。何况谢阿姐的亲人皆已去世,只剩一个表姐,如今她是跟着表姐表姐夫过的,这回到长安来就是因为那屈谈要赶考,若是明年屈谈中了榜,谢阿姐也算是官宦家的女眷了。”

    “你很喜欢这谢氏?”游氏短了片刻没说什么,沉吟了会才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好啊。”卓昭节莫名其妙的看着母亲,道,“母亲好像没见过这谢家阿姐罢?怎的就不喜欢她呢?”

    游氏皱眉道:“我与你私下里说,你不可传到外面去!”警告了一句,这才继续道,“你和宁摇碧好着,不想嫁你这阮表哥,但你阮表哥素来就是个抢手的,原本,赐婚的圣旨下来后,你大伯母想探一探你大姑姑的口风……毕竟六娘是庶出……”

    卓昭节这才明白过来,惊讶的道:“六姐吗?但听阮表哥说,他已经求得大姑姑和大姑父的准许了啊?”

    “唉!”游氏叹了口气,“看来适之这孩子到底和咱们家的女孩子无缘!先是你,偏你不喜欢他!如今六娘又慢了一步。”

    她摇了摇头,“算啦,这件事情明日我去告诉你大伯母一声……再看看别家罢,你不要说出去,在六娘跟前也不许提。”

    本来如果只是阮云舒与谢盈脉私下里生了好感,游氏还觉得与大夫人一起合计合计,未必没有拆散她们的可能,但既然阮云舒已经禀告了父母,而阮致和卓芳华也已经认可哪怕这个认可有一定可能是怕阮云舒在下场之前乱了心,故意答应了先稳住他,但卓芳华历来的强势,还是让游氏打消了插手下去的心思。

    毕竟卓玉娘只是她的侄女,又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游氏认为没必要为了一个庶出的侄女去冒得罪大姑子的风险,卓芳华向来最恼旁人插手她的事情的。

    卓昭节也知道卓玉娘一直为自己的婚事而担心,先前听阮云舒自承与谢盈脉彼此有了约,意外之余还觉得谢盈脉这个归宿很不错她是一到长安就听着阮云舒的赞誉的,现在想起来卓玉娘也觉得自己这堂姐的婚姻实在有些一波三折,安慰游氏道:“六姐也才比我长一岁,我想长安这许多人才,明年春闱,各地士子必定云集长安,其中定然有与六姐合宜的人的。”

    究竟侄女的终身大事,游氏也不过是顺手能帮就帮一把,到底不可能一直放在心上,这会也只是随意点了点头,道:“你三嫂子给你去回雪楼的建议都很好,你照着她的意思做就是了。”

    到了温五娘子的生辰这日一早,卓昭节依着赫氏的建议,择了酡颜缠枝葡萄暗纹对襟宽袖上襦,内穿牙色绣绀青团花越罗诃子,系着月白隐花裙,绾双螺,珠翠少用,这样的装扮是极平常的,只是为了表示对温五娘子生辰的重视,穿的都是新衣。

    用过早饭,照例到上房告诉沈氏一声,取得沈氏的准许,乘车出门。

    本来从敏平侯府到曲江芙蓉园,只要出坊后沿着朱雀大街往南,在靠着明德门的安义坊边转向东,一直走到底就是了,但今日在不到安义坊的保宁坊前却就要转弯了,这是因为谢盈脉并屈谈、伍夫人前段辰光搬出了阮府,如今赁了昌乐坊中的一间小院居住毕竟从前谢盈脉与阮云舒之间客客气气,随表姐和姐夫借住阮府倒还能说得过去,如今阮云舒连父母都禀告过了,再住下去,难免尴尬,对谢盈脉的名声也不好。

    这昌乐坊其实就在通善坊的对面,卓昭节进了坊,按着阮云舒交代的寻到屈谈租赁的小院前,车夫住了马车,随车的小厮跑过去叩响了门,里头就有妇人扬声道:“来了来了!”

    只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跟着院门一开,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妇人露出半张脸,看到了马车上敏平侯府的标记,这才笑着打开门,殷勤道:“是卓家娘子?咱们娘子已经预备好了,娘子请稍候!”

    这妇人看着眼生,卓昭节思忖应该是租赁小院时顺便请的下人。

    过不多久,却是伍夫人亲自推着谢盈脉过来,谢盈脉穿一身越罗裁剪的艾绿诃子裙,胸口绣着华丽繁复的牡丹花,头上绾着回心髻,淡淡的描了眉,眉心还贴了花钿,淡施脂粉,谢盈脉本来就是个端庄秀美的丽人儿,这么一上妆,更显出几分妩媚之气,倒将她的英侠气韵掩去不少。

    只是此刻谢盈脉被伍夫人推着,显得满心不情愿。

    卓昭节看到她们时就下车迎好了,伍夫人到了近前,与卓昭节彼此见了礼,这精明能干有主见的妇人此刻居然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道:“叫卓娘子久等了,方才一支珠钗忽然找不到,所以费了些辰光才出来。”

    “我也是才到。”卓昭节好奇的看着谢盈脉面上郁闷的神色,注意到她发髻上斜插的一对点翠镶珠攒芙蓉花金步摇,那上头镶嵌的珠子是拇指大小的南珠,色泽淡金,光晕柔和,即使以卓昭节这样出身侯门的人的眼光来看也是一对好钗,估计是这对表姐妹压箱底的东西了,再结合谢盈脉那满心不情愿、几次抬手想把钗拔下、却被伍夫人眼疾手快打下去的模样,恐怕伍夫人也知道温家这次请谢盈脉赴宴未必全是好意,惟恐表妹被人比了下去,这是挖空心思要把表妹装扮起来了,然而谢盈脉却似乎无意与人争奇斗妍,不过是被表姐迫着不得已为之。

    果然伍夫人和卓昭节寒暄几句的功夫,谢盈脉已经试了两三次拔掉珠钗,但伍夫人之精明,一面与卓昭节说话,一面却也盯紧了她,谢盈脉往往手才抬,就被她一把打在手背上,几次下来,伍夫人也恼了,脸色一沉,喝道:“你再拔试试看!”

    谢盈脉委屈的道:“表姐,这对珠钗太过贵重,乃是姨母留给你当年的陪嫁,我戴在头上实在不能放心,万一不慎丢失……”

    “闭嘴!”伍夫人见她这么说时,跟卓昭节来的下人里有人面露轻视之色,越发恼怒表妹的不听话,冷冷的喝道!

    当着人前,她也不便和表妹多说什么,只匆匆叮嘱了一句,“叫你戴着你就戴着!敢乱动我耗费了一个多时辰才梳起来的发式,信不信我……”

    究竟谢盈脉的年岁都快到双十了,伍夫人斥她到底也没说出太扫表妹面子的话,满含威胁的瞪了眼谢盈脉,继而笑得满面春风,转向卓昭节,柔声托付着谢盈脉……

    卓昭节自然是郑重承诺,决计会在席上照应好谢盈脉,与伍夫人寒暄数番,这才邀了谢盈脉一道登车……

第一百五十八章 回雪楼

    回雪楼在曲江之东,紧挨江面,傍着一片梅林,若是天寒地冻的时候,料想是一片暗香浮动,但如今却只有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荫簇拥着一座三层高的楼宇,楼并不算大,但精巧玲珑,飞檐斗角、悬铃描柱,加上位于曲江之畔,借得芙蓉园中景致,着实是个好去处。

    今日因为被温家包下庆贺温五娘的生辰,处处张灯结彩,连门外树梢头上也系了一对对五彩丝绦,端得是花团锦簇。

    宁摇碧是先到了,只是未曾进楼,而是负手站在楼外垂柳下等着卓昭节,看到卓昭节与谢盈脉同至,他狐疑的看了眼谢盈脉,道:“你不是秣陵那琵琶铺子的掌柜么?怎的到了这里?”

    谢盈脉微微笑道:“世子好记性,家姐夫欲赴春闱,民女别无亲眷,是以转让了博雅斋,随同阿姐、姐夫入京。”

    宁摇碧哦了一声,道:“怎么温家的帖子你也有份?”

    “是温五娘子特别给的。”谢盈脉心平气和的道。

    “这么说来昭节是为了陪你才来的?”宁摇碧反应极快,看了眼卓昭节道,“温五、温六,方才温六过来这里要和我一起等你,被我赶走了……这个温五,要我帮忙么?”

    卓昭节暗叫一声苦,心想温坛榕也太过分了点儿,自己拿她当寻常要好的姊妹看待,她却也不顾忌着点儿,明明看到宁摇碧了,居然还要说什么一起等自己,这是生怕宁摇碧不多心吗?

    这么想着她脸色就有点不自然,略带慌乱的敷衍道:“温六娘子刚才在这里吗?她真是太客气了。”

    宁摇碧注意到她对温坛榕改了称呼,立刻把温五丢到一旁,正色道:“我没有让她过来,直接叫她走的。”

    卓昭节这会只顾着盘算如何撇清自己,根本没注意宁摇碧亦是这么想,随便答应了一声,道:“那咱们进去罢。”

    这日回雪楼是被温家包了下来的,上下三层都精心打扫布置过,其中底层赏给了下人,二楼是正式的席位,三楼用来醒酒或歇憩,三人进去时好些客人都已经到了,之前阮云舒托付卓昭节时,卓昭节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阮云舒对谢盈脉有意这件事情上,没注意到阮云舒说过这次温五娘子生辰不请男子,待进了门,四面八方看过来惊诧的眼神、以及放眼望去全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娘子,她才回想起来,心中就有些尴尬。

    只是宁摇碧显然对这种引人瞩目的场合习以为常,坦然自若的仿佛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而这会四周认出他来的小娘子们也知道惹不起这位,纷纷都转回了头,免得生出是非来。

    温坛榕一向对卓昭节亲近,今日的请帖也是她给了卓昭节的,这会自然是亲自代姐姐迎了出来,正笑意盈盈的要说话儿,一晃眼看见谢盈脉在旁,微微失色,道:“卓姐姐,你认识这位吗?”

    卓昭节矜持而疏离的笑了笑,淡淡的道:“这位谢家阿姐,乃是教授我琵琶的人,与我有半师之谊。”

    温坛榕闻言,面上露出复杂之色,但很快笑道:“原来如此,谢娘子曾在阮府小住,我们去寻表婶时也见过几回,不想这样的巧,竟然是卓姐姐的师傅,卓姐姐的琵琶我也是听过的,真是犹如天籁,我以为教导卓姐姐琵琶的定然是位浸淫此道颇久的长者,哪里晓得谢娘子如此青春年少?”

    谢盈脉嘴角略勾,不卑不亢的道:“温六娘子过誉了。”

    “都请楼上坐罢。”温坛榕察觉到卓昭节似乎对自己态度一下子冷淡了下来,心头既奇怪又苦涩,但因为谢盈脉在旁,她估计这应该和谢盈脉有关,便招呼三人上楼,心里盘算着一会温五娘为难谢盈脉时自己要如何处置。

    楼上一干小娘子聚在一起,中间夹杂着呼卢之声,却是趁着宴席还没开,玩着樗蒲,听到有人上楼,内中几人回头看了看,有一个小娘子就嚷道:“咦,怎么会有男子?”

    另外几人丢了五木看过来,见到宁摇碧,均是一皱眉,暗想:这位主儿怎么也过来了?

    一时间嘈杂声断,看着温坛榕引卓昭节一行在临江的席上坐了,才有人低声问温家人:“不是说今日不请男子,只有咱们女子的吗?这雍城侯世子?”

    人群正中的是温五娘,她生得面如满月,细眉杏眼,肌肤白腻,身量略显丰腴,绾着一对百合髻,饰以珍珠翡翠,一缕火红的珊瑚珠串挂至眉心,穿紫棠缭绫对鹿联珠团窠交领上襦,系银泥霞绶藕丝裙,臂上搭了织金描边绣百花盛开的锦帛,正如赫氏所言,是个秀美的小娘子,但也只是秀美,谈不上闭月羞花,别说和卓昭节比,比起谢盈脉来都逊色许多。

    她这个主人本来是在带头玩着樗蒲,而且正大获全胜,是以极为放松,单手支颐,广袖一路褪到了肘下,雪白丰润的腕上三四个赤金、翡翠镯子松松的落到了肘中,另一只手随意放在案上,面前恰好散着全黑的五木正是一个“卢”。

    闻得此问,温五娘也不看卓昭节那边,漫不经心的道:“卓家小娘子那边的帖子是六娘给的,我想若非是这卓娘子半刻也离不得未婚夫,大概就是雍城侯世子舍不得未婚妻了。”

    她这话说的略显刻薄,身后就有人暗中扯了把袖子,只是这会聚在一起戏耍的都是平日里相熟又交好的人,又与卓昭节没什么交情,所以并无人驳斥,反倒有人吃吃低笑:“这对未婚夫妻倒是有趣,赐婚的圣旨都下过了,好像两家六礼也行到一半了,怎么还要这样粘来粘去不可分开?”

    “管他们呢。”温五娘眼睛盯紧了樗蒲盘上,懒洋洋的道,“随便应付下就是了,雍城侯世子这样的人,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众人心里都这么认为,正要揭过此事,未想温五娘身后的使女低咦了一声,道:“娘子,是谢氏。”

    温五娘正要移动棋子的手一顿,声音也冷了几分,道:“她来了?”

    “……在卓家娘子那儿呢。”使女轻声道,“六娘招呼着她们。”

    温五娘被使女提醒,这才抬头看向了卓昭节那边,果然正被温坛榕亲切招待的除了一个颜丹鬓绿的小娘子并长安鲜少有人不认识的雍城侯世子外,那个她如今心头正恼得紧的谢盈脉正被卓昭节携着手一道跪坐在席上,正自谈笑风生。

    “啪嗒!”

    温五娘把五木用力按到案上,扬了扬下颔问左右:“这是怎么回事?”

    “方才六娘引卓娘子与雍城侯世子上来时,这谢氏就跟着他们了。”使女低眉顺眼道,“卓娘子与世子的随从甚多,婢子起初也没看到,后来见六娘没带他们过来见娘子,婢子好奇多看了几眼才发现。”

    温五娘回头看了眼使女,也不多话,起身把位置让给身边一人道:“阿余你替我几局,我过去看看。”

    四周之人早先就得了她的请求,知道今日这生辰宴席上温五娘是要给某个姓谢的娘子一个下马威的,虽然具体的原因很是含糊,但显然如今这人已经到了,还和如今长安议论最多的敏平侯与雍城侯结亲有关因为宁摇碧在,她们到底有所顾忌,如今见温五娘没有邀众人一起过去见那谢盈脉的意思,都松了口气,被温五娘说到的余娘子点头:“你放心罢,我定然替你大杀四方!”

    “你可别把五娘赢来的这堆筹码输光了。”有人笑着道。

    于是这边继续兴兴头头的玩着樗蒲,温五娘自带了人向卓昭节走去。

    她走了几步卓昭节这边就留意到了,卓昭节之前听阮云舒托付时,仿佛要为难谢盈脉的就是这温五娘打头,兼之卓昭节一心一意要和温坛榕撇清关系,现在看到她不免有些淡淡的,察觉她过来,却连身都没起,仍旧与谢盈脉低声说着话。

    “六娘不让我认认人么?”温五娘见她如此,自然认为卓昭节这是专门为谢盈脉要落自己面子了,心头暗恼,捏着帕子看了眼温坛榕,不冷不热的道。

    温坛榕这会正纠结着,本来卓昭节虽然是她代温五娘邀请来的,但按说既然来了,就该先见一见温五娘,寒暄几句再入席,然而偏偏卓昭节和谢盈脉一起过来若只这两个人倒也还罢了,宁摇碧竟然也跟了来,这位世子惯常就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方才温坛榕想在楼外一同等卓昭节,就被他毫不留情的嘲讽得掩面而退,而温五娘今日要为难的谢盈脉,看起来和卓昭节关系不浅,所以温坛榕故意没提引见温五娘的事情,她这是为了自己姐姐着想,免得温五娘按捺不住当着卓昭节与宁摇碧落了谢盈脉的面子,将事情闹大。

    却不想如今温五娘主动找了过来。

    温坛榕无奈,只得起身为双方引见:“五姐,这便是卓家小七娘,五姐听说过的。”又对卓昭节等人道,“这是我家五姐,今儿生辰。”

    温五娘淡淡的瞥了一眼卓昭节,道:“久闻小七娘美人之名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温五娘子过誉了。”卓昭节察觉到她的冷淡,不免就怀疑这话是在讽刺自己除了美貌之外毫无可称道之处,她本就是被宠大的,什么时候委曲求全过?当下语气越发的淡漠,“今日是温五娘子的好日子,我祝五娘子生辰愉悦、青春永在。”

    这话是好话,但她语气潦草,惟恐温五娘子听不出其中的敷衍与轻慢来。

    “怎么会过誉呢?”温五娘子没理会她的祝贺,不冷不热的道,“卓娘子的美貌,可是满长安都有名,我素常懊悔不能见到当年梁老夫人的盛颜,如今能够见到卓娘子也算是了了一件心愿,到底孙女似祖母呢。”

    梁氏美貌归美貌,命运可也是满长安上下几代人都扼腕叹息的,温五娘所谓卓昭节酷似祖母,用心可想而知。

    两人才一寒暄就显然很不对盘,温五娘继续道:“不过小七娘竟然是与这位谢娘子一起来的?可真叫人意外,我以为谢娘子能够认识表婶就很不容易了,不想还认识小七娘。”这话里的意思就是在嘲讽谢盈脉逢迎高门大户了。

    谢盈脉心平气和:“没什么难的,温娘子不是也认识卓夫人并卓娘子?”

    温五娘闻言脸色一僵,忽尔冷笑着道:“你与我怎么能一样?”她这句话说的轻蔑之极。

    卓昭节面色一沉,正待说话,不想谢盈脉却暗中一捏她手指,示意自己来应付,微微一笑,道:“温娘子说的很对,我与娘子,自然是不一样的。”

    “你知道便好。”温五娘觉得这是她示弱了,冷笑了一声道,不想谢盈脉慢悠悠的继续道:“若今日是我包了这回雪楼请客,我定然是不会请娘子的。”她淡笑着道,“良辰美景当前又何必给自己寻不痛快呢?温五娘子你说对是不对?”她这话自然就是暗笑温五娘好好儿的生辰非要把自己请来,如今却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听这话,温坛榕忙道:“五姐,我看人也到得差不多了……”

    温五娘脸色一白复一红,一把挥开了她,踏前一步,才擦过凤仙花汁的殷红指甲几乎戳到了谢盈脉脸上,怒喝道:“区区一个江湖女子,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说话?”

    卓昭节冷哼一声:“温五娘子好生高贵,却不知道你是金枝玉叶还是玉叶金枝?谢家阿姐乃我之师,莫非你这是在责怪我见了你不曾大礼参拜吗?”

    温坛榕急道:“卓姐姐,我五姐断然没有这个意思,这都是误会!”

    “谢家阿姐是拿了请贴进来的,既然温娘子不欢迎,那咱们现在就走好了,难为咱们一顿饭也吃不起吗?”卓昭节心念一转,立刻发现其实这是个很好的和温坛榕疏远的机会,哪里肯听她圆场?当即俏脸一板,冷冷的道!

第一百五十九章 所谓恶客

    眼看局势即将恶化,卓昭节甚至起了身,欲要就此拂袖而去,不想宁摇碧却忽然一扯她袖子,若无其事的道:“一点儿小事,何必就要走?”

    温坛榕一喜,还以为这位世子转了性.子要帮着圆场了,没想到的是宁摇碧柔声哄着卓昭节道:“纵然她们惹了你不高兴,要走也应该是她们走,你看今儿天朗气清,熏风徐徐,这个位置看江景最好不过,怎能让出去?”

    开什么玩笑?本世子纵横长安这些年,什么时候不是把别人赶走,什么时候被别人赶走过?哪怕是话不投机,那也应该一怒之下,把旁人赶走,而不是被气得含怒而走啊!

    宁摇碧纨绔霸道的性.子发作,根本不顾忌温五娘和温坛榕还在跟前,直截了当的反客为主!

    ……温家姐妹齐齐默了一默,卓昭节满腔含怒而去的气势也是顷刻之间烟消云散,愣了一愣才道:“这儿到底是她们包下来的……”卓昭节自认也不是肯受气的主,这回雪楼如果今日是她包的或者是卓家产业,她早就拍着长案叫温五娘出去了,但这回雪楼终究是温家包下来庆贺温五娘生辰用的,她虽然娇气又任性,论到真正的不讲理,实在去宁摇碧甚远……

    “叫她们让出来就是了。”宁摇碧说的理所当然到了极点,俨然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他柔声和卓昭节说了一句,转过头来看向温五娘与温坛榕立刻换了一副傲慢张狂的嘴脸,冷冷的道,“没听见么?这回雪楼本世子要了,你们可以走了!”

    温五娘险些没晕过去!她捏着帕子整个人都在发抖,咬牙切齿的道:“世子,这地方是咱们包下来的!”怎么说她也是当朝宰相的嫡亲孙女,既然宁摇碧恶名满长安,但她若是一句话也不说就把场子让出来,往后还怎么见人?其他长安贵女不把她笑死才怪!

    “本世子没说不是。”宁摇碧面上露出一丝不耐烦,淡淡的道,“本世子如今叫你们走,没说这地方不是你们包下来的!听不懂吗?”

    虽然早就知道宁摇碧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但所谓百闻不如一见,温五娘从前和这位世子相交不深,没有亲身经历过被宁摇碧欺压的事情,如今骤然遇见这纨绔公然抢夺,而且还抢得如此理直气壮,可怜的温五娘完完全全的懵了,呆了片刻才道:“凭什么?!”

    宁摇碧连想都没想就道:“你们也可以不这么做。”

    顿了一顿,他轻描淡写的道,“那样的话,鸾奴,着人把她们全部丢出去,也就是了。”

    “……”

    四周短暂的沉默了片刻,卓昭节到底面皮嫩,讷讷的拉了拉宁摇碧的袖子,小声道:“这个……是不是太过了?”

    “放心吧,鸾奴他们有经验的很,不会把四周的景致弄坏的。”宁摇碧含笑宽慰道,“我晓得你喜欢底下那些荷叶,也不会叫他们把人扔下曲江,免得损伤。”

    温五娘和温坛榕险些当众吐出一口心头血!

    难为两位宰相嫡亲孙女并这满楼的官家之女,在你这纨绔眼里还不如你心上人怜惜的几片荷叶?

    卓昭节深吸一口气,郑重的道:“我觉得这座楼不好,还是换个地方看风景罢?”她一边说一边拉住宁摇碧的袖子暗中使劲,祈求之色溢于言表,宁摇碧虽然知道她是放不下脸来把温五娘等人赶走,却又不忍拂了她的意思,略作沉吟,道:“好罢。”

    见识了宁摇碧不讲理的程度,温五娘如今气得浑身颤抖也不敢说话了,她是看出来了,长安城中的五陵年少多如过江之鲫,在这些纨绔里推举出来的三霸,决计有让同为高门大户出身的贵女的她遇上了也注定一个灰头土脸的下场的能耐!

    温五娘委实丢不起这样的脸……

    如今见卓昭节哄走宁摇碧,几人都是松了口气,温坛榕还待想几句场面话,没想到的是,宁摇碧继续道:“但咱们不在这里看风景了,这楼也不能留给她们,依我看……”他扫了眼鸾奴,鸾奴立刻会意,道:“世子请放心,小的保证世子与娘子一出门,就把这里全砸了!”

    ……卓昭节暗吐一口血:“我忽然觉得你刚才说的没错,这里的风景还是很好的,咱们就在这儿借坐片刻罢。”

    我是想和温坛榕疏远,可没想着与温家结仇啊!

    再说还得为谢家阿姐考虑,温峥怎么说也是个宰相,他在会试里做不了手脚,在殿试上还不能说几句屈谈的坏话吗?即使殿试屈谈也过了,入仕之后,怎么说也是在温峥手下温峥可是吏部尚书加中书门下平章事啊!

    宁摇碧看了眼温五娘和温坛榕,正要说话,卓昭节飞快的抓住他胳膊,郑重道:“我觉得人多了热闹。”

    “好吧,那今日这回雪楼,就借给你们用一用。”宁摇碧思忖片刻,这才俨然施舍一样,淡淡的道,“如今这儿用不着你们了,先退下罢。”听他语气,不但已经反客为主,根本就是将眼前的两位娘子当作了下人般挥退……

    这会别说温家姐妹了,连卓昭节都有种不忍直视的掩面冲动……

    经过宁摇碧这么一出,狂怒却不能发作的温五娘几乎是被温坛榕扶走的,接下来开宴之后,也再没人敢过来招呼,之前被温五娘约好了一起为难谢盈脉,自然也成了一句空话。

    卓昭节正以为这场宴席就这么吃吃喝喝、三人随意聊一聊就可以脱身,不想宴到中途,楼下上来一个小娘子,含笑道:“我来迟了,对不住温姐姐。”

    温五娘看了眼这小娘子却是什么都没说,温坛榕忙道:“那十娘可要罚几盏!”

    “自然要认罚的。”上来的是宁娴容,她今日绾着飞仙髻,穿玉色上襦,系紫罗裙,俏丽明媚,含着笑接过温坛榕递上的酒盏,爽快的连干三盏众人纷纷叫好,好歹把气氛弄的热闹自然了,没想到宁娴容三盏干罢,晃眼看见了宁摇碧与卓昭节,顿时眼睛一亮,脆生生的招呼道:“卓姐姐、九哥!”

    宁摇碧虽然听出了堂妹的声音,却连头都没回,自顾自的替卓昭节挑刺剔骨,卓昭节不得不起身招应了一声宁娴容这么一叫,气氛顿时又冷清尴尬起来。

    温坛榕端着酒盏,之前预备好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而温五娘已经转过头去,慢条斯理的和之前的余娘子说起了话,好似根本没看见宁娴容一样。

    宁娴容心头诧异,她知道温坛榕的性情好,忙向她看去,就见温坛榕一脸苦涩的笑,朝自己微微摇头,拉着她的手,低声道:“你先坐罢。”

    温坛榕拉着宁娴容的手,亲自送她入席的这一幕落在卓昭节眼里,卓昭节越发的凛然,暗暗警告自己不可心软,就低声对宁摇碧道:“咱们一会就走罢?在这儿怪没意思的……到底温家是我大姑父的舅家,不要欺负她们了好吗?”

    宁摇碧见她凑到自己跟前说话,趁四周无人注意,忽然飞快的在她鬓上一吻,这才笑着道:“都听你的。”

    “讨厌!”卓昭节惊呼一声,下意识的按住被他吻过的地方,惊慌的四顾,亏得没人注意谢盈脉自然是看到了的,只是谢盈脉早在宁摇碧俯首的刹那,就全神贯注的欣赏起了栏杆外的曲江,卓昭节这才松了口气,恨恨的打了他一下,嗔道,“不许乱来!”

    宁摇碧将剔好骨的菜肴放进她面前的碟中,笑着道:“好,不乱来,那要怎么来?”

    “不跟你说了。”卓昭节瞪他一眼,拿牙箸吃了几口菜,谢盈脉这才转回头,道:“今日天气甚好,耗费在这里实在无趣,咱们一会提前退席罢?我得回去帮表姐料理家事。”

    宁摇碧对她的离开非常赞成,大方道:“一会本世子使人送你。”

    谢盈脉笑了笑,道:“多谢世子,只是昌乐坊离此不远,我走回去也方便。”

    “这样也好。”宁摇碧太过盼望她离开,话一出口其实就懊悔了,此刻趁机把话收了回来该死!时五说过,决计不要当着一个小娘子的面,对另一个小娘子体贴!

    他偷偷看了眼卓昭节,好在卓昭节没有计较,反而道:“究竟也有些路程的,走起来太远,还是乘车罢。”

    他们这里商议着退席,声音不算太小,离得近的几席都是暗松了口气,本来么,这样暮春初夏的时节,曲江畔的楼阁,很该好生轻松愉快的贺一贺温五娘的,结果来了这么三位恶客,一个比一个更能给主人家添堵,今日的客人,除了他们三个,都是与温五娘自小交大的,即使不偏向温五娘,碍着宁摇碧的恶名,总也放不开……

    如今听见他们不打算在这儿待到席中,这当真是今日最好的消息了。

    好消息暗中报到了温五娘处,温五娘长出一口气,低声道:“可是听真了?”

    “娘子放心,这是在那边伺候的下人传过来的话,卓家小七娘与那谢氏都说要走,雍城侯世子答应了。”使女知道温五娘担心什么,特别道,“卓家小七娘还要世子不许动这儿。”

    “若非她引了宁摇碧来,又何至于把我的生辰扰成这个样子?”温五娘才不会因此感激卓昭节,她冷笑了一声,道,“既然他们自己要走了,你去把六娘叫过来,我叮嘱她一声,她可别又去做好人要留客!”

第一百六十章 琵琶恨

    正在招呼宁娴容的温坛榕被叫到温五娘身畔,听温五娘闲闲的说了卓昭节等人过会就要离开,让她不许多事的出言挽留,免得生出变故,顿时愣了一愣,随即面上露出挣扎之色,温五娘察言观色,微怒道:“怎么,虽然你和那卓小七娘之前以姊妹相称,但刚才她可曾因此给过咱们面子?她是个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去讨好她?”

    温坛榕知道温五娘如今心情很不好,也不计较她的口不择言,咬了咬嘴唇,才道:“五姐,我给你献曲琵琶为生辰之贺如何?”

    闻言温五娘不由一愣,本来小娘子家的生辰,请了一班交好的手帕交聚集,兴头上你献个曲为贺、我跳支舞助兴,因为都是小娘子,也是常事,但今天多了个宁摇碧,众人不免恹恹的,温坛榕突如其来的要求就显得突兀了。

    不过……

    温五娘遥遥的瞥了眼谢盈脉,这谢氏,仿佛在秣陵时,开的是琵琶铺子?而且她据说琵琶之技也不错,所以得了卓芳华的赏识……

    想到这一点,温五娘只道温坛榕选在此刻献曲,是为了借此打击谢氏温五娘对温坛榕的琵琶水准清楚得很,到底是国手李延景的得意弟子,这谢氏即使号称琵琶弹的多么多么好,也不过是被李延景赞过罢了,何况秣陵比起长安来总是小地方,所谓的高手,放在高手如云国手都有两位的长安,又算什么?

    这么想着,温五娘倒是豁然开朗,心想宁摇碧这厮太过霸道无理,但碍着纪阳长公主又不能不忍了他……这会若还直接挑衅显然是不成了的,所以温坛榕这个法子也不错,至少叫谢氏晓得,她用来吸引了卓芳华的琵琶之技……也不过如此!

    所以温五娘很快就缓和了脸色,点头道:“你常用的琵琶没带罢?我叫人去寻面好的来。”

    “不用了。”温坛榕摇了摇头,“我带上的。”

    温五娘并不意外,在她想来,既然妹妹早有为自己贺寿献曲的心,把惯用的琵琶带上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一直听着她们姐妹商议的余娘子听到这里,站起了身,用力拍掌,待众人大抵都看了过来,才笑着道:“温六娘子要献上一支曲子给五娘贺寿呢!”

    众人被宁摇碧列席,好好的松快的宴席弄得冷冷清清,无趣之极,正乏味的时候,忽然听见了这么一声,顿时都抚掌叫好起来,内中也不全是期待温坛榕师传自国手的琵琶之技,也是想趁机把气氛弄热闹起来。

    卓昭节倒是很期待:“我听大姑姑说过温六娘子的师傅是李延景,这个人我不喜欢,但既然是国手……”

    宁摇碧把话接过去,道:“你不喜欢李延景?”

    “也没什么。”天地良心,卓昭节此刻不提从前对李延景的怨怼,决计不是为了顾惜自己被拒收为徒的颜面,完全是看到宁摇碧的处事对人方法后,真心不想再拖累一位国手,但谢盈脉偏偏在同时调笑了她一句:“七娘还在惦记着当年的事情?可见我这个半师做的不够好。”

    “谢家阿姐的琵琶弹的当然是好的,只是我自己没学好罢了。”卓昭节忙安慰她。

    宁摇碧神色若有所思,心想,当年的事情?李延景两年前也去过秣陵……看来他当时得罪过昭节啊!

    至于为什么得罪昭节,宁摇碧随便推测了几个可能就没了兴趣再想下去,暗道:“反正回头把此人料理了给昭节出气就行。”

    这边宁摇碧把可怜的李延景记了下来,那边温坛榕也拿跳脱挽了袖子,择了主席附近的绣凳上坐了,使女抱上琵琶,她接过之后轻舒玉臂,略调几下,谢盈脉与卓昭节都微微点头,道:“不愧是国手得意子弟。”

    温坛榕显然是有真才实学的,就连卓昭节也发现她看似信手的几下即使是调音,但姿态指法以及琵琶发出的音色无一不美,都放下酒食,专心聆听起来。

    而温坛榕借着正式弹奏之前飞快的扫了眼四周,看到这一幕,嘴角尚未勾起,却见最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却是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而是口角含笑、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望着身畔单手支颐的少女。

    他的目光那样的明亮,盛着满满的怜爱与珍惜,原本就堪称绝色的少女在这样的被注视里,越发显得明艳不可方物,栏杆外鲜丽的春景正在凋敝,浅碧深绿的盛夏即将到来,而少女专心且期望的等待着一支天籁、少年心思都系在了少女身上的画面,却仿佛是提前到来的盛夏,那么的灼目,几能烧伤了温坛榕的眼睛。

    一种极为强烈的酸楚与嫉妒,无法控制的涌上了她的心头。

    温坛榕下意识的垂下头掩住神情,再扬起脸时已经含了惯常的柔和的微笑,她道:“我欲弹一曲《夕阳箫鼓》,以贺五姐今日生辰之喜。”

    此刻正是乾坤朗朗,《夕阳箫鼓》不免有些不合,但这也不是什么不好的曲子,众人自无意见,只有温坛榕身后的使女微露惊色,本来温坛榕预备的,分明是《永遇乐》和《夕阳箫鼓》,因为说好了今日之宴到傍晚再散的,使女本以为,此刻青天白日,该弹《永遇乐》才对。

    如今温坛榕骤然换了与眼前辰光不谐的曲子,曾经跟随温坛榕撞见过卓昭节在卓芳华跟前弹琵琶的使女似有所觉,却立刻用力掐了把自己的虎口,告诉自己不可多想。

    温坛榕究竟是李延景的得意弟子,同样一曲《夕阳箫鼓》,当初卓昭节在这首曲子上苦练甚久,还为此亲眼观摩水上落日,方在卓芳华那里得了个好评,如今温坛榕这一曲,却还更胜过了她。

    一曲毕,许久才有人醒悟过来,一时间彩声如潮。

    这样的交口称赞里,温坛榕带着一丝傲然的心情,迅速看向了栏杆边,然而她再一次失望了卓昭节与谢盈脉都真心的拊掌而赞,甚至察觉到她的目光,还露出一个钦佩的笑,但温坛榕多日苦练《夕阳箫鼓》真正为了的那个人,却是眼皮也没撩,慢条斯理的喝着扶芳饮,似乎方才四座屏息凝神生怕漏听了半点的琵琶曲完全就是可有可无。

    那样的视若无睹与漠不关心……

    我弹的不够好么?

    明明……明明比卓小七娘好得多!

    连卓小七娘自己也甘拜下风罢?

    可为什么……你连一个赞许的目光也不肯给我?

    你是怕小七娘不高兴,还是有小七娘在的地方,你眼里再没有旁的人?

    四座的称赞与钦佩还在继续,可之前还自信满满的温坛榕却觉得这一切都索然无味起来,多日苦练一首曲子所为的那个人像听若未闻,即使全天下公认犹如天籁又有什么意思?

    温坛榕猝然闭目,她几乎是狼狈的起身,将琵琶匆匆交给使女,极为勉强的寻了一个借口:“我方才多喝了几盏,这会仿佛有些醉了……我到楼上歇一歇。”

    温五娘虽然没看到谢盈脉有什么受打击或失态,但究竟是姐妹,总是关心她的,忙道:“你去吧。”

    温坛榕上楼后不久,卓昭节看了看辰光,便打发阿杏去向温五娘告辞,温五娘是巴不得他们快走快好,虽然遗憾谢盈脉也跟着走,不能给她为难的机会,然而比起来宁摇碧温五娘打从心底觉得三个人都走了绝对是好事!

    一出回雪楼,谢盈脉不必宁摇碧暗示,就主动提出告辞,还没等卓昭节给她安排车马,就走出了十几步外,并且对卓昭节的招呼直如未闻卓昭节只得吩咐最机灵的阿杏:“你跟上去,咱们的马车停在入园的地方,让他们先送谢家阿姐回昌乐坊。”

    阿杏答应着追了上去。

    宁摇碧很满意谢盈脉的行事干脆,等阿杏走了,他笑着牵起卓昭节的手,道:“如今晌午才过,咱们去乐游原上玩罢?这曲江上回都看过了。”

    “我乘车来的,可没骑马。”卓昭节嗔道,“说起来我还不会骑马呢。”

    宁摇碧似笑非笑的道:“不会最好,我来教你……马么,我今儿出来正好多带了一匹。”他劝说道,“乐游原上风光最好不过,如今正是苜蓿发长玫瑰盛开的时候,再往后可就热了。”

    “那马的性.子可好?若是不好我可不敢骑。”卓昭节如今也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听了他的撺掇就有些跃跃欲试,犹豫着问。

    宁摇碧笑着道:“你放心罢!”

    当下两人既然决定了要去乐游原,就也顺着曲江往芙蓉园的园门走去,不想才过了桥,就见阿杏快步折了回来,卓昭节看到她回来的这么快,不禁一愣,道:“谢家阿姐不要你送?还是你跟丢了?”

    阿杏走到她身后,这才低笑着禀告:“婢子本来就要追上了,但看到阮郎君在园外迎着谢娘子,就没上去多事。”

    “原来是这样,那是不用咱们送了。”卓昭节哑然失笑。

    这时候阿杏声音又一低,以只让卓昭节听到的音量小声道:“娘子一会装作随意的回下头,看一眼回雪楼的三楼上。”

    “怎么了?”卓昭节惊讶的问,一边走快一步,越过宁摇碧,跟着似回头等他,飞快的看了眼斜后绿柳荫上,回雪楼三楼栏杆之后,一袭紫裳,轮廓熟悉。

    阿杏已经俯在卓昭节的耳畔忿忿然的告状:“这温小六娘好生不要脸!今儿个可是世子陪着娘子去赴宴的呢,如今又一起携手离开她竟然还不死心,要这样的偷窥娘子!当真是不知廉耻!婢子见过缠着男子的女子,如今还是头一回看见对女子也死缠不放的人!也就是娘子心软,不然叫世子知道了……哼哼!”

第一百六十一章 乐游原

    被温坛榕觊觎的烦恼在出城之后踏上乐游原便烟消云散了。

    暮春初夏的乐游原,苜蓿发旺,望去犹如一片碧蓝深海,绵延到天边,与青天相连,中间夹杂着玫瑰花树的静静开放,风过其间,长肃萧然,熏风送来青草与花香,高天淡云之下,明媚的光晖所到之处,莫不成画。

    宁摇碧为卓昭节备的是一匹脾气温和的雪花骢,他自己骑着形容神骏的火骝驹,火骝驹全身赤红如火,却黑鬃黑尾,衬着他姜袍绛服,奔驰原上格外的明朗夺目。

    卓昭节才上马的时候还有些小心翼翼,但按照宁摇碧的教导渐渐也镇定下来,她催马跑了片刻,见雪花骢极温驯,也放下了心,把注意力移到了四周的景物上来,乐游原上的玫瑰花树不少,苜蓿与新生的玫瑰柔嫩枝叶都是马匹爱食的东西,稍微一慢,雪花骢就低头去啃食,卓昭节收了两回缰绳,啼笑皆非道:“这马怎么这样馋嘴的?”

    宁摇碧勒着火骝驹紧随在她身侧护持,闻言指点道:“你催它跑起来,它便没这个功夫……”

    他话还没说完,卓昭节反手一鞭抽在雪花骢身上这雪花骢久经训练,当即不假思索的舍了嘴边美味,撒开四蹄,飞跑起来!

    “昭节慢些!”卓昭节无知无畏,才初学就敢催马奔驰,宁摇碧却不得不为她捏了把汗,赶忙也催着火骝驹追逐上去。

    火骝驹的脚力比之雪花骢更甚,不几下就追上卓昭节,把她拦了下来,卓昭节有些羡慕的看了眼火骝驹,嗔道:“怎么你这马儿比我的快这许多?”

    宁摇碧笑着道:“好的马儿性.子都烈,你先骑着雪花骢,过几日我去御马厩里挑个好的,教你慢慢驯服。”

    卓昭节这才满意,摸了摸雪花骢的鬃毛,道:“既然如此,那咱们比上一程,你的马好,得先让我走。”说着就要催马再跑。

    “下回比罢。”宁摇碧不想她冒险,眼疾手快的探手抓住雪花骢的缰绳,认真道,“你才学,万一失手,后果难料,待骑术精湛些咱们再比。”

    卓昭节稍感失望,道:“那好吧。”

    宁摇碧眼珠转了一转,忽然道:“其实你想体会纵缰驰骋也不是不可以……”

    “咦?”

    宁摇碧含笑道:“你放手。”

    卓昭节不疑有它,依言松了缰绳,宁摇碧骤然俯身揽住她纤腰,猛然使力!

    “哎呀!”卓昭节惊叫一声,整个人犹如腾云驾雾一般,被宁摇碧从雪花骢上抱起,揽至火骝驹上!

    惊惶之下,她下意识的搂住宁摇碧的脖颈,尖叫起来,“你要做什么?!”

    “别怕,抱紧了。”宁摇碧计谋得逞,得意的大笑出声,用力抽了火骝驹一鞭,火骝驹长嘶一声,四蹄如飞,驰骋而去!

    卓昭节猝不及防之下,无暇多想,只能紧紧搂住了他脖子,靠住他胸膛,头也不敢抬,只听得风声呼啸从耳畔吹过,马蹄踏过苜蓿犹如密鼓,在这样的惊惶与无措里,宁摇碧的心跳声却清楚而稳定。

    只听他含笑道:“火骝驹是我亲手照看大的,一向极为听话,你莫要担心,看,那边有只麂子。”

    卓昭节被他再三鼓励,才敢把眼睛张开,从他臂弯上望出去,但见极目苜蓿汪洋一片,恣意招摇,玫瑰花树点缀其上,犹胜织锦彩绣,这一切旋即被火骝驹迅猛踏过!宁摇碧下颔所扬的方向,一抹黄褐在丛中闪过即不见。

    “可惜未带弓箭。”宁摇碧笑着道,“饮渊饮涧也没跟出来……下回咱们再来!”

    “纵马原上,真好!”卓昭节好奇的看了片刻景色,渐渐怯意消除,虽然还是不敢放开宁摇碧,却也不至于怕得无暇分心了,她感受着急风迎面吹拂的畅快,羡慕的道,“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这样?”

    宁摇碧大笑:“你现在不正是如此?”

    “我说我自己的骑术!”卓昭节嗔怪着轻捶了他一把,宁摇碧忽然俯身在她腮上用力一吻火骝驹脚力远胜寻常的骏马,两人的随从此刻都被远远甩在了身后,即使乐游原上有其他游人经过,以火骝驹此刻完全放开的速度,即使多带了一个人,等闲也难以看清马上之人的形貌,所以他这一次有些肆无忌惮,吻了吻香腮,见卓昭节因方才的惊吓和如今的兴奋,白腻的肌肤上泛起桃色,朱唇鲜红,格外诱人,一直揽着她腰的手臂忍不住收拢,侧首压上她的唇。

    卓昭节原本被他在腮上偷亲,正自害羞,见状不由大惊失色,想提醒他如今两人正在马上,奈何唇齿被封,根本说不出话果然,火骝驹一个纵跃宁摇碧猝然不防,握缰的单手猝然脱了绳,连同他怀里的卓昭节一起被甩出马背!

    “完了!”卓昭节感觉到离开马鞍的刹那,便绝望的闭上眼,心想,“九郎简直胡闹!!今儿个可怎么办?”

    危急之时,后后远远缀着的随从亦是大惊失色!纷纷疯狂的鞭笞坐骑欲赶上相救,然而哪里还来得及?

    好在宁摇碧固然失手,反应倒不慢,带着卓昭节人在半空,猛然一个翻身,搂着卓昭节仓促落地,借着一个翻滚消了去势,迅速站起身,忙扶起卓昭节紧张道:“可有事情?”

    卓昭节又惊又怒,气得眼眶都红了,用力捶了他一下,恨道:“你……你做的什么事!”

    宁摇碧自知理亏,讪讪的赔礼道:“是我不对……你可有碰到?”说着下意识的伸手往她双臂、腰背抚去。

    “你……你个登徒子!”卓昭节简直不能相信吃了这么个教训、如今随从都要赶到了,他居然还不忘记动手动脚,气得用力推他一把,低喝道,“你给我住手!”

    “……我看看你是不是伤着了。”宁摇碧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妥,忙收了手,尴尬的解释。

    卓昭节气急败坏,也不要他扶,自己按着苜蓿地爬起身,恨恨道:“就没见过你这样的!”

    宁摇碧跟着起了身,好声好气的赔着礼,道:“我也不知道会遇见个小坡,不然火骝驹不会跳起来的……你莫要怕,其实我骑术……”

    “不许提了!”卓昭节又羞又恨,怒气冲冲,跺着脚道,“反正以后我再也不和你乘一骑了!”

    这时候火骝驹也发现主人不在背上,小跑着折了回来,很是无辜的凑到宁摇碧跟前低嘶,似知自己做错了事情,拿脑袋不住讨好的蹭着宁摇碧的肩宁摇碧看看爱驹,看看未婚妻,果断的决定把责任推给不会说话的火骝驹:“这都是我没把它驯好……”

    “你方才还说它是你亲自照看长大的!”卓昭节冷笑,“现在又没驯好?要不是你……不是你……你做的事情,怎么会这样?”

    ……宁摇碧讪讪的道:“方才是意外,我下次也不会那么做了,你别生气啊!”

    “我很生气!”卓昭节看着自己身上淡色的酡颜缠枝葡萄暗纹对襟宽袖上襦与月白隐花裙因为在苜蓿丛里滚过一圈,已经染了好几处淡淡的草汁,觉得简直郁闷的没法说,恨道,“我非常非常生气!”

    宁摇碧还待赔礼,这时候随从都已经纷纷赶上了,阿杏和鸾奴一马当先,双双扑到自己主子身上又看又摸了半晌,这才松了口气,鸾奴心头暗松,阿杏则直接抹着泪哭出声来:“好娘子怎么会忽然坠了马?方才当真是把婢子魂都要吓没了!娘子从来没骑过马,如何能任火骝驹这样的骏马放开了跑呢?亏得没什么事情,不然叫婢子回去如何与夫人交代?”

    卓昭节忿忿的看了眼宁摇碧她虽然埋怨宁摇碧不知轻重,竟敢在跑马时试图与自己亲热,但当着下人的面,到底深吸了口气,把事情含糊过去,道:“只是不小心松了缰,如今地上苜蓿厚得很,也就是弄脏了衣裙。”

    阿杏哽咽着道:“娘子可曾被擦破肌肤?回去了夫人定然要打死婢子的!”

    听着她如此紧张卓昭节,宁摇碧更加尴尬,对卓昭节道:“一会我送你回去,顺带与岳母大人赔礼罢。”

    “谁要你去赔礼!”卓昭节瞪了他一眼,哼道。

    话是这么说,宁摇碧到底一路陪着笑送了她进敏平侯府,不巧游氏不在,倒是卓芳礼在家中,听了宁摇碧为带卓昭节纵马驰骋、不慎坠了马,卓芳礼也吃了一惊,问过两人都无事,他倒是不在意了,很是和颜悦色的问候了一番雍城侯与纪阳长公主,亲自送走宁摇碧,回来之后,对着卓昭节就是一顿叱骂:“不懂事的东西!即使定了亲,光天化日的与男子共乘一骑是好名声吗?还纵马……亏得人没事,否则自己吃苦头不说,叫长安城里上上下下平白的看个笑话!”

    卓昭节自知理亏,乖乖的垂头领训,一个字也不敢说。

    骂过了女儿,卓芳礼也没放过陪女儿出去的下人,从阿杏到随车小厮,挨个被他大骂一番,罚了一个月的月例。

    只是教训完了,卓芳礼又放缓语气,道:“咱们北地不像江南,江南多水,因此多善舟楫者,北地多原野,踏青游春,即使高门贵女,其实也不都是乘车,很多也爱乘马,是以咱们这样人家的小娘子,不拘骑术如何,总是会骑的,你在江南,你外祖父可能怕出事,所以没叫你学,现下确实也该学起来了。”

    卓昭节怯生生的道:“原本我确实是想学来着,但想催马跑快些,九郎不放心,这才带我跑了一段。”

    “这骑术咱们家差不多都会,没有必要非得他来教。”卓芳礼皱眉道,“回头叫你大哥或堂姐们教一教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探望白子华

    傍晚时分,游氏回了来,听说了这件事情,也十分生气,但听卓芳礼说女儿的骑术该练起来了,就道:“三郎这几日帮着各处请太医,恐怕没有这个功夫,还是劳动下四娘与六娘吧。”

    游霰虽然是陪章老夫人一行入京的,但他没做过京官,对长安诸位太医并不熟悉,而且章老夫人说是老夫人,年纪比游霰还要小一点,又是寡妇,到底也要避忌,这几日来游氏都过去陪着也算是方便两边接触商议,跟着游霰一并来长安的游炬老实忠厚,跑腿之类还成,说到八面玲珑到底欠了许多,这是游家的事情,也不能劳动到其他房。

    而卓芳礼虽然是个散官,到底是侯爵之子,偶尔遇见架子大的太医应付下也还罢了,平常他也不耐烦总是与章老夫人应酬,四房的嫡次子卓昭粹虽然明年不下场,但作为昭字辈里前途最被看好的孙儿,他也是唯一一个能够得到敏平侯亲自指点、并在永兴坊别院拥有固定的小院居住的孙儿,卓芳礼和游氏自然不能为了应付林家耽搁他的功课。

    所以为林家奔波的人选只能是卓昭质这个长子了,是以游氏不能让卓昭质去教导妹妹骑术。

    这会念慈堂里才用过了饭,卓昭节见父母不再责骂自己了,大着胆子问:“四姐和六姐的骑术好吗?”

    “教你足够了,只要你不乱来。”游氏皱眉说了一句,卓芳礼倒是被游氏所言的请太医勾起了心头之事,问道:“林家郎君到底怎么样了?按说长安现任和从前供奉的太医也不算少,但拔尖的就那么几个……这几次请下来,治得如何不去说,总该有个准话了罢?”

    说到这个,游氏就长叹一声,郁郁道:“昨儿个请的胡老太医,说是不成……胡老太医告辞的时候,是我与三郎送出门的,因见章老夫人与白氏没跟着,悄悄透了句底伤势太重,日子也长了,根本恢复不了的,而且伤口又在脸容正中,想用纹身之类的掩饰也不成……”

    卓芳礼皱眉道:“胡老太医在太医院已经被供奉了三十余年,年轻时候在整个北地都有神医之称,而且极擅外伤……他既然给了这个话,可见是没指望了,怎么这太医还要请下去吗?”

    “章老夫人就这么一个亲生儿子,她怎么肯死心呢?”游氏道,“如今著名的太医还有闵太医和顾太医两位,若是这两位也说不成……恐怕她才不得不接受罢,反正一路北上的诊金都出了,也不在乎多这两位的,我如今在想的是,届时章老夫人闹起来、或者不闹……这事情该怎么办?”

    卓芳礼沉吟道:“煊郎才多大,她难道还能给煊郎也一刀吗?无非多赔偿些,林家就是在江南也算不上什么高门大户,何况在这长安,纵然这林家郎君因为损了面容,再无参加科举的指望,但总归性命无忧,将来再有子嗣,未必不是良才,当真和岳家闹翻了,即使咱们家不插手,按着林家的门第也占不了便宜,还要为后辈子孙结仇,我看章老夫人是个明白人,不会乱来的。”

    “多赔偿些倒没什么,我也想章老夫人应该还要为林郎君考虑,只是林郎君到底是白家的郎子,我二哥的嫡长女灿娘许的是白家五郎,正是这白氏的胞弟。”游氏紧皱着眉,“恐怕嫁过去了日子不好过。”

    “终究也是白家的外孙女,何况还有你二嫂在。”卓芳礼对个没见过的内侄女并不是很关心,顺口安慰了几句妻子,就对女儿道,“你知道轻重了?往后给小孩子还敢乱给东西么?”

    卓昭节心里郁闷得紧,心想我若是知道那柄匕首会闹出这样的大事来,自然不会给了,嘴上无奈的道:“是。”

    想了想又道,“母亲,若是要白家不亏待了三表姐,可否如今对白姐姐好些?毕竟白姐姐才是白家的嫡亲骨血,她之前与三表姐关系也是极好的,若有她帮三表姐说话,伏家舅母也许不会太迁怒三表姐。”

    游氏看了她一眼,道:“你这白姐姐,也不能说难伺候,但那副经受不得风雨娇弱不堪的模样我实在是看不下去,而且我看章老夫人对她已经够容忍了,毕竟老夫人如今一心挂在了林家郎君身上,实在没功夫再去教导儿媳……再说现在怎么个对那白氏好法?总不能撇开了更需要安慰的章老夫人或林家郎君去哄她罢?我哄你哄得已经很累了,没那个闲心!”

    卓昭节顿时不吱声了。

    倒是卓芳礼帮着女儿说了句话:“她既然出了这个主意,到底算是一分为母分忧的心,你不如明日带她去见见那白氏,不说安慰白氏,至少提点提点,若白氏能够撑些门楣,林家郎君如今没了走仕途的指望,将来纵然有子嗣,多也是要靠姻亲指点的,未必肯纳妾得罪白家,这样一份人情传回秣陵,确实能够帮一帮你二哥家的女孩子。”

    卓芳礼对游灿不太关心,却很关心女儿为人处事,他这是觉得多件事情给女儿练练手也好,练砸了也无所谓,反正白家林家都得罪得起。

    游氏听了丈夫的话,思忖片刻,这才道:“也好。”又叮嘱卓昭节,“你听好你父亲的话了?过去了可不是为了安慰你那白姐姐,得叫她明白如今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别女儿都要学规矩了,她还什么都不懂,婆婆可不是亲娘!”

    卓昭节苦笑着道:“我晓得了。”

    翌日卓昭节换了探望病人的装扮,跟着游氏、卓昭质到了兰陵坊,章老夫人比起抵达长安那日苍老了许多,原本还是尚存几分姿色的老夫人,此刻已经真正是位老夫人了。

    很显然,虽然胡老太医的话是避着章老夫人说的,但林鹤望恢复的情形以及一位位请了又走的太医已经让章老夫人猜测到了几分,只是她只有这么个儿子,心存万一的指望,实在不愿意轻易的断了念想。

    见到卓昭节,章老夫人很勉强的笑了一下,憔悴的道:“令爱也来了?”

    “这孩子从前养在秣陵游家,被长辈惯坏了,如今定了亲,我急着叫她学些东西,故此一直没功夫过来探望老夫人,今儿个恰好有空,一来看看老夫人,二来,她从前与白侄女也熟识……”游氏轻声慢语的解释着。

    章老夫人虽然是在心头沉重中,精明不减,立刻明白了卓昭节是为了白子华来的,便道:“原来如此,只是我如今乏着,倒没精神听小娘子说话,不如烦请她陪一陪我那媳妇去罢,她这些日子,也够累的了。”

    当下就叫人引卓昭节去和白子华说话。

    游氏给林家人预备的这别院前后一共四进,也算是不小的一座宅子了,白子华住在第三进,与住在第二进的林鹤望隔了一进,下人引卓昭节进去时,白子华正站在了回廊上,凄凄惨惨戚戚的望着前头,神色凄楚中略带哀怨。

    一看她这个模样,卓昭节就有点后悔自己的提议,果然下人提醒了白子华卓昭节的到来后,白子华立刻含悲带怨的叫了一声:“卓妹妹。”

    卓昭节到她跟前,还没说话,她就先落下泪来,忙不迭的诉说道:“卓妹妹可算来看我了,妹妹不晓得,我这些日子……这些日子简直过不下去了!夫君他……”

    “白姐姐快别在这儿说话了,看你瘦成这样子,先进屋里去罢。”卓昭节叹了口气,硬着头皮道。

    接下来,白子华呜呜咽咽的说了林鹤望面容损毁后的经历,其实这些大致上其实猜也能猜得出来,林鹤望本来不说是天之骄子,怎么说也是前程远大的,一下子断了前程,这失落可想而知,白子华又是个胆怯敏感、须得连句话也要和她小心翼翼说了才能安心的人。

    从前林鹤望对她是很不错的,温柔小意,知她心思细腻,惯常就哄着捧着,如珠如宝,便是两人有了嫡长女之后,林鹤望也仍旧不失是个良人,但这次受伤的打击实在太大,林鹤望虽然不至于拿白子华出气,终究是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处处以她为先、说话做事都要考虑是否会叫白子华担心受怕他已经是自顾不暇,反倒要旁人来宽慰与照料,这样前后一对比,白子华思虑自是日渐增加!

    到了长安以来,白子华因为为人怯懦,诸事都要婆婆亲自操持,章老夫人忙进又忙出,只能靠几个嬷嬷帮手,事情传到林鹤望耳中,林鹤望不免失望,很是嫌弃过她几回没用,如今是连下人都不太看得起她了,白子华难过的道:“……现下夫君不爱我在眼前,我牵肠挂肚的可连见他一面也难,卓妹妹你来了最好,帮我与母亲说一说,叫我去见夫君一面好不好?我实在有好些日子没见着夫君了!”

    卓昭节蹙起了眉,柔声道:“白姐姐你不要这样,说起来如今林姐夫遭了难,心情定然是不好的,所谓夫妻一体,姐姐很该给林姐夫分一分忧,章老夫人到底年岁长了……”

    她话还没说完,白子华就激动的道:“卓妹妹你不知道,我哪里不心疼夫君呢?可是……可是夫君总是嫌弃我,我也知道我人笨,没什么用,可我也尽力照料夫君了呀!可夫君……夫君……”她呜咽起来,埋怨的道,“都是游煊不好!害了夫君,也害极了我!”

    “这样的意外没有人想出的。”卓昭节见她埋怨游煊,因为晓得游煊是被冤枉的,到底有些不喜,但转念想白子华也不知道内情,就放缓了语气道,“如今说起来怪谁都晚了,是以白姐姐还是要把心思放到林姐夫身上,总要为章老夫人和林姐夫担待些事情才好,不管怎么说……”

    白子华又打断了她的话许是因为这些日子过的太压抑,现在白子华倒不像两年前那样,问点事情吞吞吐吐的不肯说,这会她是恨不得能够一吐为快,拿帕子擦着眼睛哭诉道:“我哪里是不想帮一帮母亲和夫君呢?但卓妹妹你也晓得,我是个没用的人,又笨,总是比不得你们聪明能干的,我……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呀!要说照料夫君我也是极上心的,只是手笨,夫君说我不如下人仔细,我也不敢碰了……母亲……母亲嫌我小家子气,我……我现在前头也不敢去……”

    卓昭节惊讶道:“怎么你如今不在章老夫人跟前伺候,不是老夫人不要你去,是你自己没去吗?”

    白子华委屈的道:“母亲不喜欢我,我怕去了反而叫她生气,是以就不敢去了。”

    ……卓昭节沉默了片刻,忽然挥退两人的侍女,房里只剩两人,她凑到白子华跟前,冷冷的道:“白姐姐,所谓老夫人不喜欢你……且叫你不要到老夫人跟前去……这可是旁人给你出的主意、撺掇得你与老夫人疏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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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茂侯门介绍:
伊,名满江南的风流才子;【非穿越非重生,本土女主】
伊,身世坎坷却天资卓绝的表哥;
伊,狡黠多谋武艺高明的异族……大伯,记住是大伯不是流行的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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