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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翁婿的首次见面

    卓芳礼与游氏看着下首锦衣玉面、神采飞扬中略带焦灼的少年,心情非常的复杂。

    凭心而论这雍城侯世子长的实在不坏,卓芳礼和游氏之前为卓昭节相中的阮云舒也是个一表人才的少年了,可若放在宁摇碧身边一比顿时就失色了许多,虽然这里面有阮云舒性情温良,本身不是极引人瞩目的气质的缘故,但也足以说明宁摇碧容貌上的优势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不说从薛嫔论起了那一位出身卑贱,没副好容貌又怎么可能被先帝看中收入宫闱,就说雍城侯,少年时候在长安的声势绝不在时采风之下,公主爱子的身份是一个,另一个就是容貌俊秀,引得满长安不知道多少高门贵女为他神魂颠倒,申骊歌虽然是胡女,但眼眸湛蓝发色灿烂又何尝不是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美人儿?

    有这样的长辈在,宁摇碧的容貌自然是极为出色的。

    大凉选官的四条,身言书判,头一条是身,即容貌。实际上不仅仅是朝廷任用官吏如此,寻常人看人也是如此。

    虽然卓芳礼和游氏都认为宁摇碧不会是个好的夫婿人选,尤其是在有阮云舒的比较之下,那就更加不可靠了,但如今看着宁摇碧俊逸飞扬、英气勃勃的模样心里实在难以生出不喜来,到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实际上他们从前倒也不是没见过宁摇碧,但宁摇碧在长安向来就是个麻烦的人物,加上又是个晚辈,是以遇见了也多半扭过头去当作未见,如今圣旨已下,那是铁板钉钉的郎子了,再怎么疑惑也只能统统都放下来,这么一仔细端详,卓芳礼和游氏心里的厌恶倒是去了大半,卓芳礼此刻便和颜悦色的道:“天这么晚了,世子还亲自登门来寻小儿,未知有什么急事?”

    宁摇碧自然是来探望卓昭节的,这一点卓家上上下下都清楚,不过他既然自称是来找卓昭粹的,那卓家自然就要这么说,虽然圣旨下来,从这一刻起,卓昭节可以说是被划成宁家妇了,但究竟没有成婚,宁摇碧这样擦着黑的来找卓昭节,到底于礼不合,这位世子做事向来以不管不顾而著称,他肯找个借口,卓家已经谢天谢地,断然没有不接下来的道理。

    卓芳礼这么问了,也是想趁机套一套宁摇碧的话,看看这个名满长安的纨绔到底能有多少优点是的,他如今完全没有心情去挑宁摇碧的缺点了,左右圣旨都接了,难道还能悔婚吗?卓家现在不说风雨飘摇,却也是到了必须谨慎的时刻,就是敏平侯现在对着孙女也说不出来“祖父为你设法退了这门婚事”的承诺了因为延昌郡王只能是郡王了,至少在圣人与皇后还在时如此!

    既然卓昭节嫁到雍城侯府已经是不可违背之事……卓芳礼现下也只想多知道点宁摇碧的优点,安一安自己的心……至于缺点,卓芳礼决定还是尽量当作看不见罢,不然还能怎么样呢?事情既然这样了,总得往好处想一想罢?否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他这么想着,接着宁摇碧拜访的话题问下去,自然就是要慢慢把话题圆上,再掂量一下这个世子……

    不想宁摇碧进得敏平侯府门来,一路上都是口口声声寻卓昭粹商议某事,到了念慈堂里,打量几眼四周,见下人不多,且都穿戴齐整,估计都是心腹之类,却没了寒暄的心思,劈头就直奔主题,正色道:“岳父大人!”

    他改称呼改得如此之快、如此之自然、如此之突然,叫卓芳礼与游氏齐齐一震卓芳礼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宁摇碧全然没有察觉,继续直言道,“实不相瞒,小婿此来是因为听说昭节病了,想探一探,未知现在可方便吗?”

    跪坐在宁摇碧身后的苏史那赶紧咳嗽一声:“卓君与游夫人请不要误会,实际上自太子生辰后,某家的小主人便惦记着到府上一晤,不想这几日长公主稍有不适,小主人须得伺候左右,这才耽搁了辰光,这不,今日长公主玉体安康,小主人不及等到明日就过来了。”

    ……好吧,不管怎么说,这小子对昭节还算真心。

    卓芳礼和游氏无语的看着宁摇碧,自我安慰的想,到底是公主爱孙、侯爵世子,又是定好了的未来郎子,为了女儿,卓芳礼和游氏也不想得罪了宁摇碧,借着苏史那的话,卓芳礼缓和了语气,道:“小女叫世子费心了。”

    “不费心。”宁摇碧早就不耐烦这么客套下去了,按着他的脾气,拜访卓昭粹,那是对外的借口,进了敏平侯府的大门,这个借口就可以忘记了他应该直接被带到镜鸿楼才对,若不是念着未来岳父岳母的面子,他根本不想来这念慈堂,这会见卓芳礼只顾客气,根本没有让自己见卓昭节的意思,就继续提醒道,“岳父大人是否可以遣人为小婿带路?”

    “……”卓芳礼深吸了口气,暗中扶了把跟前的长案,勉强笑道,“有劳世子挂念,但如今小女恐怕已经睡下了。”

    宁摇碧沉思数息,道:“是么?看来昭节还没好?那我不和她说话了,就看看她罢。”

    游氏听到这儿实在是撑不住了,这雍城侯世子是满长安出了名的纨绔与厚颜不管是真纨绔还是假纨绔,至少厚颜这一点,今儿个算是领教了纵然是圣旨定下来的未婚妻,到底还没过门呢,这近晚近夜的辰光,女孩子又“病”着,他要去登堂入室的探望像话吗?

    换了寻常之人,即使关心则乱,失口提了这样的要求,接着也该醒悟此举不妥了,就算一时没有醒悟,卓芳礼说卓昭节睡下了,内中的提醒还不明白?

    可宁摇碧听了和没听见一样!

    游氏深吸一口气,道:“世子,这样不太好吧?”事关女儿的闺誉,而且还有将来在夫家跟前的体面,游氏也顾不得会得罪宁摇碧了,正色道,“虽然今儿个府里接了旨,但怎么说七娘也还没过门,这么晚了,世子进她内室,是否不妥?”

    宁摇碧一脸诚恳的道:“岳母大人……”

    这个称呼叫游氏捏着帕子的手又紧了一把,只听宁摇碧理所当然的道,“小婿常听昭节说岳母大人治家有方,这四房上下素来打理得井井有条……”

    突如其来的称赞让游氏莫名其妙,正以为宁摇碧是要借夸奖自己对女儿教导严格借以下台,没想到宁摇碧要说的是:“因此小婿去探望昭节,相信有岳父大人和岳母大人在,定然不会传出不该传出的谣言的,既然如此,看一看有什么打紧?小婿心中实在担心得紧,还请岳父大人与岳母大人成全!”

    “……”卓芳礼和游氏双双石化了片刻,一个被贴身小厮推了把,一个被冒姑拉了袖子,这才回了神,强笑道:“世子真会开玩笑。”

    “如今圣旨已下,岳父大人与岳母大人怎么还叫小婿世子?”宁摇碧也听见了苏史那猛烈的咳嗽声,顿时醒悟,忙亲切又谦逊的道,“两位大人称小婿一声‘摇碧’,或者九郎都可。”

    卓芳礼是个恪守秩序的人,这从他之前对待汪氏还有卓知安与正妻、嫡出子女的态度迥然可以看出,像宁摇碧这种无耻、厚颜、狡诈……的晚辈,他实实在在是头一次遇见!

    这要是换了和自己无关的人,他早就设法避开了,若是身份地位不如,亦早就开始训斥了,偏偏这宁摇碧乃是圣旨定给他的小女婿不说,身份又尊贵长公主在涉及到雍城侯父子时的不讲理,最近的例子就是秦王府,周太妃在先帝在时多么风光厉害的贵妃?差一点就坐上了太后的宝座!先帝在时,整个前朝后宫就没有敢得罪这位的,可周太妃的亲生孙儿、秦王世子被打断了腿,太妃除了在皇后跟前大哭一场、听几句安慰外,竟然什么也不敢做!

    连到纪阳长公主府或雍城侯府闹一场都不敢不说前几日太子生辰,蓬莱殿里,周太妃见着了纪阳长公主,还不是俨然没有这回事,连个脸色也不敢摆给长公主看?

    论起来太妃到底还算是长公主的庶母呢!

    整个长安上下,除非失心疯了,或者避无可避,否则当真惹恼了这位世子的下场……

    卓芳礼这会只觉得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对劲的!

    可他却不能不敷衍下去:“这如何可以?世子身份尊贵……”

    “在二老跟前,小婿只是晚辈。”宁摇碧很有礼貌,“尊贵二字,是万万不能提起的。”

    好吧,风传这小子傲慢无礼又骄横霸道,虽然这会眼神不耐,但肯按着性.子谦逊,看来对昭节究竟很在乎的。

    卓芳礼与游氏有气无力的想道。

    “那便叫世子九郎罢。”卓芳礼也不是头一次做人岳丈,可他的长婿居阳伯世子杨谋是个典型的家教良好的世家君子,两个儿子卓昭质和卓昭粹都是性情温厚之人,嫡**卓昭节在他眼里已经属于被游家宠坏的孩子、需要好生教导管束了,什么时候见过宁摇碧这样顽劣的少年?

    尤其这门婚事是如此的突然、又是在卓家面临困境时忽然而至,卓芳礼根本就没做好接受宁摇碧这个郎子的心理准备,若宁摇碧性情和杨谋一样,他还能很快进入角色,但宁摇碧这种人,卓芳礼还是头一次接触……

    他才一接话,宁摇碧就抓住机会道:“岳父大人正该如此!圣旨已下,如今小婿也不是外人,昭节乃是小婿未来的妻子,如今她有恙在身,小婿若不能亲至榻前探望,心中难安,传了出去,岂不是也叫人说小婿无情无义?岳父大人素来明礼、岳母大人一望便知慈仁,定然能够成全小婿的!小婿在这儿先谢过两位大人的爱护!”

    ……这小子不要脸到这个地步,咱们该怎么办?!

    卓芳礼与游氏额上青筋直跳,彼此对望,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第一百三十四章 做个好女婿

    宁摇碧虽然已经很不要脸了,但游氏顾忌着女方的体面,硬是捏着把汗没松口,到底迫得他同意翌日再来见卓昭节,看着宁摇碧脸色难看的拂袖而去,卓芳礼与游氏都是欲哭无泪,怎么就弄到了这么个郎子呢?

    夫妻两个在人走了之后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卓芳礼叹了口气,道:“或者他……他对咱们七娘总该不至于如此罢?”

    “……定然是的,不然怎么会哄着纪阳长公主求下来赐婚的圣旨呢?”游氏喃喃的道。

    “左右咱们自己也有儿子,不是缺了郎子的孝顺就不能过的,只要他待七娘好就成。”

    “他待七娘应该会很好的……”

    往好处想,现在一定要往好处想……

    另一头,苏史那陪着宁摇碧出了侯府,进了不远处的别院,亦是一脸的痛心疾首,提点道:“小主人,卓君与游夫人乃是卓家小七娘之父母,如今圣旨已下,也是小主人正经的长辈,这岳父岳母怎么能得罪呢?小主人这么做,实在是大大的不妥啊!”

    宁摇碧惊奇的问道:“本世子对他们还不够好吗?本世子是拿他们当成祖母来对待的啊!”长公主的心偏的就快没边儿了,对这个亲自抚养长大的幼孙一向就是舍不得说半句重话,宁摇碧被宠得随心所欲惯了,在祖母跟前一向就有什么说什么、毫不掩饰自己喜怒哀乐,纪阳长公主最喜欢的就是他这一点,每每称赞所以宁摇碧想当然的认为,自己怎么对待纪阳长公主,就怎么对待卓芳礼与游氏,这才是对卓昭节的重视啊!

    “……”苏史那一噎,想了想道,“或者……小主人对他们客气一点?不然传了出去,旁人还道小主人看不起卓家,这样跟着也看不起卓家小七娘啊!”

    涉及到卓昭节,宁摇碧还是很上心的,只是他皱眉半晌,迟疑着问:“客气一点?怎么个客气法?”

    苏史那再次噎了一把,深吸了口气道:“这个……这个么,小主人不妨想一想之前在秣陵见到游老翰林时的景象?”

    “那时候我也没想到会娶昭节,对游老翰林是当外人看的,故此端着世子的架子,掩住本来性情……”宁摇碧茫然的问,“但现在我与昭节已经被赐了婚,算是一家人了,对她的父母,难道不是当成自己的至亲长辈来看的么?若还是像对待游老翰林那样,岂不是反而显得疏远?”

    苏史那暗吐一口心头血!

    把未婚妻的父母当成自己的亲生父母来看待……这样的郎子正常情况下放到谁家都要赞上一赞的,可一定不包括小主人你好么?!

    看一看你的至亲长辈们罢!大伯一家是有仇的,就不要提了,生母早逝,也不说,纪阳长公主宁可自己没脸也要给爱孙争脸,堂堂长公主,连圣人都要带着三分殷勤哄着劝着,可到了孙儿跟前,宁摇碧一不高兴,长公主就忙不迭的哄上了!

    再说雍城侯,坊间都知道,雍城侯府父子不是很和睦,可再不和睦,雍城侯也只有一个儿子,他能拿这个儿子怎么样?到底是亲生骨肉,即使带着些许怨怼迁怒,没有不为他着想、为他考虑的,否则雍城侯做什么要坚定的站在真定郡王那边?

    宁摇碧的正经长辈也就这两位了,偏这两位都是捧着宠着他,从来不指望他能够如常人家的子孙那样殷勤小心的伺候着的……

    就算宁摇碧那么做了,纪阳长公主还心疼孙儿呢!用长公主的话来说“九郎就该让本宫捧在手心里的,伺候的那些个活计,奴婢们放着干什么用的”!

    苏史长擦了把冷汗,苦笑着道:“小主人请相信某家,若小主人继续用对待长公主或者君侯的态度来对待卓君与游夫人……这个……小七娘定然会被同情怜悯,旁人也会说小主人藐视岳家的!”

    宁摇碧不敢相信的道:“这是什么意思?难为本世子将岳父、岳母当成至亲长辈看待……反而是藐视?”

    悲剧在于旁人家的长辈有小主人你这么大的子孙早就开始享受着子孙围着自己转、各种讨好伺候,而小主人你这儿是反了过来,长公主与君侯各种围着你转啊!

    这番话苏史那在嘴边转了几转到底没说出来,再次咽了口血:“这个么……小主人请想,卓君与游夫人是极守礼的人,如今圣旨又才下,小主人忽然对他们如此的亲热,这个……想必他们反而会惶恐啊!”

    宁摇碧若有所思片刻,俊秀的面上渐渐浮起了为难之色,请教道:“那……苏伯,本世子到底该怎么对待岳父、岳母?”

    他真心觉得很委屈:“去之前,苏伯让本世子嘴甜一点,本世子不是见面就用上了尊称了么?也让他们不必客气,呼本世子之名或排行即可……亦各自恭维过……却不知道还疏漏了哪里?”

    嘴甜一点……一见面就一声“岳父大人”让卓芳礼嘴角抽搐了半晌……

    不必客气……人家叫了声九郎你就借梯上房端着自己人的架子要见人家已经睡下的女儿,就算现在是你未婚妻了,也不带这么不讲究的罢?

    各自恭维……你恭维了半天还不是为了见人家女儿!!

    而且这些的确全是自己教导的……

    苏史那默默掬了把辛酸泪,神情凝重的道:“小主人做的非常好!只不过……据某家方才察言观色,觉得小主人还是像对待游老翰林那么对待卓君与游夫人,比较让他们喜欢,小主人请想,有人喜欢牡丹,有人喜欢玫瑰,这个……小主人的好,若比作牡丹,但卓君与游夫人……这个……恰恰是喜欢玫瑰的……”

    宁摇碧叹了口气,怏怏的道:“本世子明白了,不就是装一装玫瑰么?本世子理会得。”

    于是,翌日敏平侯府迎来了一派淡然端庄、矜持傲慢又不失恰到好处的谦逊的雍城侯世子,对比着前一晚那个无赖少年,卓芳礼与游氏几次都觉得自己昨晚一定是幻觉……

    这一日游氏没有为难,极正常的寒暄过后,她爽快的答应了让宁摇碧与卓昭节见面的要求,只不过宁摇碧还是没能去成镜鸿楼,原因很简单,因为卓昭节已经“痊愈”了。

    既然如此,宁摇碧再到闺阁里去探望就很不好了,要说在念慈堂里也不合适,所以地方就改成了……侯府的园子。

    一见到俏生生立在凉亭畔的卓昭节,宁摇碧立刻把矜持端庄踩到了脚下,大喜过望的迎上去:“昭节,你好了?”

    “嗯。”卓昭节面色微红,虽然之前与宁摇碧私下里见过好几回,甚至还特别顶着游氏的阻拦,但这是头一次在卓家见面,卓昭节在家里到底要拘束许多,再者……想到大夫人之前叮嘱过的话,她忽然觉得满身的不舒服。

    宁摇碧起初没有察觉,兴奋的拉着她问这问那,极是关切,又一再解释自己前几日没来乃是被纪阳长公主拦阻,且不知道她生病……苏史那等雍城侯府与长公主府的随从面无表情的听他将苏史那昨日才说过的“长公主近日小有不适”的场面话戳得千疮百孔,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好!

    卓昭节安安静静的听他说着,却是越听越难过。

    半晌后,宁摇碧终于发现她的不妥,吃惊的问:“你怎么了?”

    少年明亮热情的眸子里满是担忧与忐忑,小心翼翼的问,“昭节……是不是我话太多了?你都没怎么说话?”

    他待我这么的好,我若还要利用他……家族……卓昭节低着头,用力捏着镯子,数息后,宁摇碧已经心急如焚,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吩咐左右:“你们都退出去!”

    宁摇碧一怔,迟疑了片刻,才低声对苏史那道:“苏伯,你们……也都出去罢。”

    凉亭建在了假山上,正是之前五夫人带着小九娘玩耍时占的那一座,可以俯瞰园子里的湖,如今熏风吹至,已经要入夏了,因为地方高,四周也只栽种了些不高的花草,还没有虫子飞上来,所以尚未挂起帘子,即使出了凉亭,在外头也能够看清内中二人的动作,不怕有什么不妥的举止惹出闲话。

    下人们纷纷依言退了出去。

    凉亭里只剩下两人相对,卓昭节方抬起了头,看着宁摇碧,却见他额角都沁出了一层汗珠,正待提醒他擦拭一下,不料宁摇碧先道:“你热了?”取帕子替她擦了把鬓角,卓昭节这才发现自己亦是满头冷汗!

    她有刹那的软弱与迟疑,但到底还是下定了决心,低声道:“这些是小事,我……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宁摇碧专心替她擦着汗,闻言手一抖,脸色变了又变,半晌才道:“啊,不要紧,你要不要吃了这碗樱桃酪?”

    “不用了,这几日成天吃这个……”卓昭节听着他的关心心头一酸,暗想,若他知道家里存着放出我生病的消息引他过来的打算,又知道我也帮着家里装病骗他……无非是为了利用他……他可还会这样对待我吗?

    这么想着,卓昭节竟觉得底下的话难以出口,只是触及到宁摇碧满是怜爱的眼神这话若不说,却要怎么接受这样的怜爱珍惜?

    卓昭节眼一闭,低声且飞快的道:“我要说的,是一件伤害你的事情!”

    宁摇碧的手顿住,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他张了张嘴,慢慢的道:“咱们好些时候没见了,今日……不说这个,好不好?”

    ……他早就知道了?

    卓昭节心头一痛,低声道:“今日不说,我怕往后再没有勇气了,我……”

    宁摇碧怔怔的收回帕子,明亮的眸子逐渐黯淡,抿着薄唇,半晌才道:“你……你既然如此坚持……也罢,你说罢!”

    说这番话时,他侧开了脸,神色晦明的看着湖面,竟似不敢再望卓昭节。

第一百三十五章 抵达

    听完卓昭节断断续续、又是羞愧又是忐忑的说完装病的经过与目的后,宁摇碧沉默不语。

    卓昭节绝望的想,果然他生气了!

    仔细想一想,换作了自己也未必高兴罢?之前卓芳礼也好、游氏也罢,哪怕是卓昭粹,哪一个不是对宁摇碧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可有朝一日需要利用宁摇碧了,连个主动上门请求也不肯……还要故作姿态的引宁摇碧前来……站在大夫人的角度,或者说站在卓家的角度,他们是为了自保,并且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保护好卓昭节的体面,已经很不容易了。

    但若从宁摇碧这边来想的话……怎么想怎么委屈呀……

    卓昭节等了片刻,见宁摇碧不说话,心头黯然,低声道:“你不要怪我家里长辈……他们……嗯,他们也是……也是没办法罢?皇后娘娘忽然抬举起了真定郡王,我不是说真定郡王不好,其实我也觉得真定郡王比延昌郡王好,至少赵大娘子比之延昌郡王妃来要爽朗些……但祖父到底是一直站在了延昌郡王这边的,忽然这样……其实长辈们筹划这回的事情到底也是为了我……”

    她咬紧了唇,正琢磨着该怎么措辞,宁摇碧忽然谨慎的问:“你要说的……就这件?”

    卓昭节点一点头。

    就见宁摇碧长长的松了口气,面上阴霾忽然转眼去尽,恢复了原本的热情明朗,道:“这么点儿事情你也值得提?”

    卓昭节瞪大了眼睛,想了想,问:“你……你原本以为我要说的是旁的事情?”

    “……我以为你要告诉我,你不想嫁给我来着。”宁摇碧有点讪讪的转开了目光,小声嘟囔道,“方才看你听我说话就心不在焉,我当你另外心有所属了呢……”

    “……”卓昭节无语了片刻,忽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眼眶不由自主就红了,她忙别开脸,带着丝哽咽问,“所以你三番两次阻止我说下去,原来是怕这个?那后来怎么就同意了呢?”

    宁摇碧摸了摸下巴,尴尬的道:“你一定要说,我有什么办法?”

    卓昭节也默然了,半晌才道:“你不在乎吗?”

    “你装病的事情?”宁摇碧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道,“你家长辈……嗯,长辈的这个主意,容我说句实话,你可别生气……这又不是多么高明的主意,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卓昭节一噎。

    宁摇碧继续道:“你在江南长大,依我看游家虽然也有那么几房人,但争斗的事情到底少,也难怪对这些事情不上心……这种主意,我敢打赌这长安没会过意来的,估计也就是坊间那些人了!”

    卓昭节再噎!

    她喃喃道,“我……我一直以为大伯母很厉害来着……”

    “这主意是大伯母出的吗?”宁摇碧很自然的把周氏当成自己长辈称呼,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意道,“我知道她,周太妃的侄女,你不要以为她不厉害,其实她这一手就是投石问路,目的在于试探我对你的上心程度,毕竟宫里传了那样的消息出来,除了之前持中不言的那些人外,无论唐三还是唐四,两边的人如今都被盯得紧,这个时候她根本没法有什么举动,虽然叫你在这眼节骨上病一场,这用心瞒不过人,但场面上却也不好说什么的,谁还能拘着不许你病倒吗?照着卓家的处境,她肯叫你装病,而不是叫你私下来寻我,已经是很好的伯母了。”

    ……不对啊,应该我来宽慰他,跟他解释,说大伯母是个好人啊,怎么现在反过来,他来安慰我了?

    卓昭节呆呆的看着他,吃吃的道:“的确大伯母是极好的。”

    “与宁家大房那一位比,咱们这个大伯母才是真正的长辈呢,既考虑家族,又不肯因此亏待了晚辈。”宁摇碧语气温和的道,“所以就不要计较了,如今雨过天青,叫她听见了反而伤心。”

    卓昭节茫然的道:“是。”更加不对了!应该是我担心他对大伯母存上了怨怼开导他啊!为什么现在成了他来开导我不要记恨大伯母?我什么时候埋怨过大伯母了?小七娘凌乱了……

    “所以这种小事就不要提了。”宁摇碧看了看随从还在凉亭外,虽然有些人盯住了亭子里,但被他狠狠瞪了一眼,都识趣的转开了头,就不老实的抚上了卓昭节放在两人之间长案上的手,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取出一物,道,“你看这个镯子好看不好看?”

    卓昭节低头一看,宁摇碧手里却拿了一只殷红如血的玉镯,衬着他拿镯子的手指犹如羊脂美玉,格外鲜艳夺目,在这春暮的辉光里简直是万众瞩目,她诧异道:“上好的血玉?”

    “这是祖母压箱底的镯子,专门给你预备的!”宁摇碧直接将自己光明正大从长公主妆奁里取走镯子的行径选了个卓昭节最无法拒绝的说辞,面不改色的道,“戴上叫我看看。”

    卓昭节信以为真,颊上顿时火烧一片既然是纪阳长公主压箱底的东西,专门给自己的,那就是说这是作为认可的信物了?

    她含羞带怯的任宁摇碧替自己戴上,春晖之中,皓腕血镯,简单的红与白,却给人以艳丽到惊心动魄之感。

    熏风从南来,吹起一片盛夏的浩大繁华。

    敏平侯府接旨之后的第四日,北上求医的一行人可算是到了。

    虽然真定郡王亲自传了宁、卓两家赐婚的圣旨,暗示圣意是让两派握手言和,而真定郡王也有这个宽宏大量这个消息,意味着圣人至少在近期不会拿延昌郡王这边怎么样,只要他们够乖巧,但原本两位郡王势均力敌,实际上真定郡王还要更弱一些的局面被打破,卓家却站在了失败者的这边,即使将来太子继位之后局势未必没有更多的变化,可那也是往后的事情了。

    眼下,卓家还是安分点的好,能不沾的事情,就不要沾染了。

    所以游氏与大夫人商量之后,打消了原本让林鹤望就住在侯府客院的主意,命人迅速收拾了邻坊兰陵坊中的一处别院,作为林家一行人的住处。

    因为陪同林鹤望北上求医的游家人里是游霰打头,所以卓芳礼与游氏都赶到了码头迎接,四房的郎主与夫人都去了,来的又是嫡亲舅舅,除了卓昭琼已嫁又怀孕不方便外,从卓昭质到卓昭节自然没有漏下来的,连卓无忧、卓无忌都被带上了,游氏不放心赫氏,特别把冒姑留下照顾。

    这么浩浩荡荡的到了灞陵渡口,等待不久两艘船就一前一后靠到了栈桥,卓芳礼忙整理衣冠,带着子女迎上前头的船去,前头一艘是游家人的,游霰也是特别换了新衣出来相见,因为游烁身子素来不好,这一次陪着过来给游霰帮手的是游炬,伯侄两个脸色都十分的憔悴,卓昭节尤其发现也不过几个月不见,这大舅舅和二表哥都瘦了不只一圈,可见林家的事情有多么的棘手。

    见这情况,卓芳礼与游氏心头都是一沉,这要是太子生辰之前,卓家还真不会把事情放在心上,但现在不一样,如今长安局势微妙的很,圣人虽然传达了不想过多追究、两边言和就作罢的意思,但圣心最是难测,林鹤望是怀杏书院的学子,有举人的功名在身,而且还在乡试之中名列前茅,在秣陵还薄有才名……长安才把士子们的嫉妒压了下去,林鹤望可也是个士子的身份。

    这会若是他医治无效,一定要游家给个说法,被有心人利用很难不把火烧到卓家。

    是以与游霰、游炬寒暄两句,游氏就带着卓昭节暂且告辞,到后头的船上去拜访林家老夫人。

    林家老夫人姓章,章老夫人的夫婿、林家阿公去的早,老夫人膝下虽然有好几个庶子、庶女,但唯一的亲生骨肉就是林鹤望了,可以说林鹤望就是她的性命。

    林鹤望北上求医,白子华随同伺候左右,本来章老夫人应该在家中坐镇的,可她怎么坐得住?索性把家业都一丢,不管不顾的,就这么跟了出来,可见她对儿子的重视。

    这章老夫人因为在震城,卓昭节向来没有见过,此刻看着轮廓,也觑出从前精明能干的模样,老夫人很有城府,虽然伤林鹤望的是游煊,乃是游氏的嫡亲侄子,但此刻见了游氏与卓昭节却连句气话都没有,反而和颜悦色,十分的客气。

    只是她越是这样游氏越是担忧,章氏提都不提林鹤望的委屈和补偿,这是摆明了把所有的指望都压在了林鹤望还能恢复容貌上头了,如果能够恢复,林家家势不如卓家游家,以后林鹤望不管是科考还是做官,犯不着结这两家仇,倒还能因为她此刻的和气落个宽容大度的名头,但万一不能恢复……

    这位老夫人会做出什么?游氏暗暗蹙紧了眉。

    两边寒暄了几句,游氏自然要问起来林鹤望的情况,章老夫人叹了口气,正要说话,舱门却被叩了叩,她忙道:“进来!”

    就见穿着群青短襦、系绿罗裙的白子华,瘦得简直是一把骨头,神情憔悴、眼眶红肿的走了进来,卓昭节大吃一惊白子华看到她也是微微一愣,但随即无精打采的对章老夫人禀告道:“母亲,江郎君劝着夫君把药喝完了。”

    章老夫人不动声色的道:“知道了,去告诉大郎一声,让他不忙睡,预备预备要下船了。”

    白子华小心翼翼的道:“是!”

    等她走了,章老夫人才转向游氏,叹息道:“叫游夫人见笑了,老身这媳妇在闺阁里就是个娇弱的人儿,与犬子素来是琴瑟和谐的,犬子出事后,这孩子忧思过度……方才也没能到甲板上迎一迎。”

    “老夫人这话可就言重了。”游氏忙道,“说起来这件事情都是小侄年幼无知,连累了令郎,也叫令媳跟着操心,方才令媳的样子看着实在是……说起来这孩子也不是外人,我没出阁时,与二嫂最是要好的,这事……唉!”

    章老夫人苦笑了下,忽然想起来又解释了一句,道:“厉阳江家的十七郎说起来也是亲戚,就是先江夫人的堂弟,犬子的知交好友,有意明年下场……”说到这儿,章老夫人面上露出一丝苦色,“正好与咱们的船一起来,这些日子犬子心绪不佳,多亏了他劝慰……方才他帮着照料犬子吃药,倒是不及出去与诸位见礼,还请夫人莫要见怪才是。”

    游氏赶紧又和她客套卓昭节一愣,江扶风也来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百戏班子

    虽然游氏已经决定不再安排林鹤望一行住进侯府,但场面上到底要邀上一邀的,章老夫人推辞后,她就顺势提出了兰陵坊的别院,为了说服章老夫人,游氏又透露出兰陵坊里本身就住了一位现在就供职于太医院中的太医。

    果然章老夫人没怎么想就决定直接去别院安置。

    游家伯侄、林家母子还有媳妇、江扶风,一条船上这些个人,加上林鹤望需要照料,需要换药和吃药……东西可想而知,卓家四房晌午前上的船,一直到日影西下才到兰陵坊的别院,从上到下都疲惫万分。

    即使如此,到底还是要客套完了才能告辞别院这边只是供林家人住的,游霰、游炬都是男子,章老夫人虽然被叫成老夫人了,但年纪其实和游霰差不多,白子华再憔悴也正青春韶华,一同北上时两家尚且分了船,到了长安自然更不好住一起了。

    至于江扶风,在码头时就有大理正江楚直的人接了他走了。

    带着游霰和游炬回到侯府,到沈氏跟前请了安,老生常谈的寒暄过了,由沈氏发话留游霰和游炬住在府中,这才能够去四房,卓芳礼和游氏顾不得疲惫,忙问起了事情的具体来龙去脉毕竟两地遥远,信笺上也说不十分清楚,到底要问过了人才能肯定。

    这么问时,除了心腹之外的下人自然要被打发的,卓无忧、卓无忌也被打发,卓昭节本待也识趣的避开,不想卓芳礼却叫住了她,沉声道:“七娘留下来听听!”

    卓昭节应了一声她知道卓芳礼是对自己在游家的所学和养成的性情很不满意,这是要亲自教导了。

    按说游家这件事情虽然棘手,但游煊的年纪放在了那里,总不能叫他赔命罢?并且卓家、游家的家势也能稳压林家一头的,可不管是为了亲戚的情面还是为了林鹤望士子的身份,强压的处理都是最愚蠢的,这种需要手腕来处理的事情,卓芳礼希望女儿能够好好的旁观,好学着点儿。

    游氏看出他的意思,就默许了。

    游霰和游炬一路陪着林家人北上,路上又不断的沿岸寻访名医,递帖求见请医诊治这些,总归林鹤望受伤是因为游煊的缘故,没有叫林家老夫人和白子华两个妇道人家去跑前跑后的道理,此刻也是疲惫万分,何况在场的三个外甥年纪都长了,也无意隐瞒。

    当下游霰开口就道:“煊郎这次,是被人害了!”

    其实之前信中说到游煊坏了林鹤望的容貌时,卓家这边也有些狐疑,此刻倒也不很奇怪,游氏道:“我就说方才看那林家郎君虽然戴着帷帽遮了容貌,但身架放在北地也算魁梧了,煊郎也不过十岁,能有多高?怎么会伤到他的脸而不是胸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伤的确是煊郎伤的。”游霰叹了口气,看向了卓昭节道,“七娘晓得的,咱们家四娘的未婚夫婿、崔山长门下的宋家小郎君宋维仪,是个文武双全的才子?”

    怎么竟然和宋维仪有关吗?卓昭节一头雾水,点一点头道:“的确如此,我记得头一次遇见时,他还耍了一套剑法,虽然我没看到,但煊郎却当真信了他是什么大侠,被拐上画舫去,把我急了一场。”

    “煊郎之所以身量不足却伤到了林家郎君的容貌,就是因为他受惊之下用了宋维仪所教导的一招什么‘举火燎天’的剑法,我后来叫宋维仪演示过,这一招其实就是跳起来以兵刃自下而上的划过……”游霰苦笑着道,“林家郎君不谙武艺,虽然他和宋维仪私交很不错,但宋维仪……咱们家这位未来的郎子不是个好炫耀的人,他那身武艺等闲不肯显露,所以林家郎君也不太清楚……也亏得是这样,总而言之林家郎君毫无防备之下,被煊郎直接划了个正着!”

    他闭上眼,叹了口气,道,“当时场面混乱,只顾着给林家郎君止住血,还是咱们家三娘关心自己表姐,看一群人围着林家郎君,抓着煊郎一顿捶……听说之后叫他先住了嘴,林家急于救治,章老夫人那会根本无心追问,只顾四面请大夫……煊郎回家之后,三娘把事情告诉了父亲、母亲,三弟妹知道后拿刀抵着自己脖子逼着煊郎发誓不再提宋维仪教导过他剑法一事……”

    ……众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游氏皱着眉道:“等一等……幕后陷害煊郎的人到底是谁?”

    游霰苦笑着道:“这个一会说罢如今家里商议下来,首要的就是保住宋维仪,他是去年乡试的解元,又是四娘的未婚夫,三弟妹……三弟妹说她就四娘一个女儿,四娘和宋维仪定婚的事情已经满秣陵都知晓了,若是退婚,哪怕是抓住了宋维仪德行有亏的名头,究竟不好听,再说宋维仪摆明了科考上前程远大……她连这门婚事是母亲做主定下,原本她看中了别的人家,因此要母亲给个说法的话都说出来了……倒也不全是怕了她,但煊郎年纪小,他又不爱读书,叫他去认了全部过错,总比把宋维仪再拖下水的好……”

    “宋维仪不像这样的人啊?”卓昭粹与卓昭节异口同声道,“外祖母亲口说过他是胸中有丘壑的,何况他和林家郎君有什么冲突,需要下这样的狠手?”

    游霰道:“宋维仪与林家郎君确实私交向来很好,又师出同门,但自来人言可畏,尤其宋维仪去年乡试得了解元,嫉妒的人有之,不服的人有之,只要煊郎划伤林家郎君用的乃是他传授的剑招这句话传出去,众口铄金之下,怎么说的清楚?咱们江南人杰地灵,历代以来出的状元和进士都是极多的,如今的时相不就是咱们怀杏书院出去的吗?”

    “因此嫉妒宋维仪的不仅仅是秣陵一府,全天下士子也盼望着秣陵府的解元没下场就身败名裂最好!”游霰目光沉沉,道,“这个险冒不得,所以到现在为止,咱们家都没能找到幕后真凶……不,也不能这么说,有线索,却不好大动干戈的去查,不然叫人觑出内中缘由……反而损失更大!”

    游霰这番话说下来虽然也有苦笑和凝重,但真正的情绪波动其实不大显然他也是赞成这么做的,一个空有天资却不肯努力、看起来出息不大的侄子,和前程看得见锦绣灿烂的女婿,对于家族来说显然是后者更有利。

    哪怕三夫人不闹,游家最终还是要保宋维仪的,不是把游灵看得比游煊更重要,假如游煊换成了游炽或游焕,这两个有天赋肯用功的游家子孙,断然没有为了孙女把孙子推出去顶罪的,可游煊不用功,不好学,宋维仪却相反,而且宋维仪年岁也长,顺利的话几年之后就可以踏上仕途了,游若珩还能扶持他几年……游煊的话,他踏上仕途时,游若珩还在不在,很难说,从整个家族来看,怎么都该保宋维仪,将来宋维仪有了出息,也不能不念游家这份维护的情。

    卓昭节虽然为游煊感到不忍,但也明白这是最好的选择,正如游霰所言,游煊年纪小,单这一点,帮他说话都能多说几句,而且宋维仪十有八.九是被冤枉的恐怕这件事情最初就是朝着宋维仪来的!

    只是这到底是谁呢?宋维仪父母双亡,他一个士子,年纪尚不大,从来没有离开过秣陵的,谁这么恨他,如此处心积虑的栽赃陷害他?

    卓昭节正想着,不料游霰又看住了她问:“七娘还记得两年前,就是你送煊郎匕首的那次,你们几个一同去游湖?”

    “青草湖的那一次?”卓昭节忙点头,“记得!”

    游霰与游炬对望一眼,都是暗松了口气,态度都凝重了起来:“那么你记得那次游湖时……你二表哥请的那个百戏班子吗?”

    “百戏班子?”卓昭节愕然虽然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但那日出的事情实在是不少,尤其是遇见饮渊、后来想起来那也是头一次看清宁摇碧的形貌……她思念宁摇碧时不时想一想,倒是记得清楚,稍微一想,就道,“记得一些。”

    “表妹你快点想一想,当初那百戏班子里都有些什么样的人?”游炬闻言,喜形于色,赶忙问道!

    卓昭节蹙起眉,道:“我记得他们有一对极伶俐的猴儿,帮着拾铜钱的,我还给过它们糕点吃,后来有一只被饮……被猎隼吃掉了,就剩了一只……”

    “不是猴子。”游炬急道,“你记得人么?当日忙前忙后的有个小娘子,应该是最开始进来舞剑的那个,百戏班子里也算管事的一个人!”

    游氏狐疑的问:“怎么说起一个百戏班子来了?难道?”

    “不错,那个利用煊郎害了林家郎君的人,正是百戏班子里的!”游霰面色阴沉,缓缓的道,“她趁煊郎年幼贪顽,出府时私下里拿些小戏法引得煊郎对她有了好感,处处听她的,那本志怪的小说其实就是她送给煊郎看的!就连煊郎受惊之下、反手使出‘举火燎天’,也是她设计的!”

    卓昭节愕然:“怎么个设计法?”

    游霰看了她一眼,道:“她见煊郎时都是戴着面巾,煊郎好奇她的容貌你知道煊郎素来散漫,好奇心又重,那妖女就拿变戏法给煊郎看为条件,引煊郎和她‘游戏’,这所谓的游戏……就是她在背后拍煊郎,煊郎回身用那式剑招,若是划破了她的面巾,妖女就依他变他爱看的戏法……这孩子……现在说这些也晚了,那妖女应该武艺也不差,每次都能避了去,所以煊郎一直都没有看过她的容貌,倒把这个习惯留了下来……后来那妖女再给他看那志怪记载,把这孩子吓到了……偏偏那日,林家郎君从后头一拍……”

    卓家人齐齐变了脸色,卓芳礼面沉似水,道:“好个妖女!对个懵懂孩童,竟然也如此利用教唆、实在是……实在是卑鄙无耻!”

    “煊郎既然没有看见过那妖女的容貌,却怎么知道是两年前那个百戏班子里的人呢?”卓昭节惊讶的问。

    游炬苦笑着道:“表妹忘记了吗?因为两年前的那回叫表妹受了惊吓,所以此后咱们家都没请过百戏班子……按说也不该得罪这样的人罢?我想来想去,很有可能那次我因表妹受惊之故,迁怒那百戏班子,最后虽然表妹给他们说情,到底还是给了钱,但也许那班子心头有气,因为那次游湖回来不多久,不是我就被卷进了官司?想寻那百戏班子佐证他们却已经不知道去向!而这次煊郎被算计出事,也是表妹离开秣陵之后,或者那百戏班子惦记着表妹的恩情,不想在表妹还在秣陵时动手罢?那班子我可忘记了,三妹也不太记得……煊郎更是不清楚,推测是那表演过剑法的小娘子,还是从身量上好容易回想起来的……咱们家如今又不敢公然的去打探,是以只能看看表妹还记得多少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疑惊涛

    一时间众人都看住了卓昭节,卓昭节蹙紧了眉,回想片刻,道:“我记得那小娘子大概比我长两三岁罢?剑法舞的很是好看,表演飞刀时,她还帮过手,后来我到画舫的楼上去换衣服,就是被猎隼吓住那会,也是她想出在船尾敲锣打鼓吸引猎隼注意的主意的,虽然后来没能成,但也的确是个机灵人。”

    “表妹可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么?”游炬忙问。

    卓昭节疑惑的问:“当时不是二表哥去请的百戏班子吗?”

    游炬苦笑了下,道:“我也只是吩咐了手下一个掌柜,那掌柜恰好之前看过一场,就推荐了给我,我想那掌柜既然是给咱们家做事的,没有撒谎的道理,左右也只是陪着游个湖,就直接请了……怀疑到百戏班子时也去问过那掌柜,那掌柜说他与那百戏班子也不熟悉,是路上偶然看了些辰光,觉得内中技艺还不错,这才与我提了的。”

    他叹了口气,“后来去衙门里寻人问了,按说这些贱籍之人虽然不是秣陵本地的,但既然进城来讨活,衙门里总是有数的,如今也才两年,不算很久,但查来查去却很是含糊……就一点很清楚,这班子在咱们游湖归来不到三日就离开了秣陵,此后的去向却语焉不详,甚至连往哪个方向都不是很清楚了。”

    卓昭节凝神片刻,道:“那舞剑的小娘子叫什么我并不很清楚,我记得我被猎隼困住时,听她叫过班子里一个年长的乐师为樊丈,再有,就是那对猴儿,一个叫小黑儿,一个叫大黑儿……小黑儿就是被吃了的,旁的……仿佛有对双生姊妹?”

    到底是两年前偶然游的一次湖,百戏伎人又是贱籍,和卓昭节、游炬这些人的出身简直天壤之别,而且那次卓昭节受了惊吓,回去之后光顾着隐瞒长辈,哪里还有心思留意这些跑江湖的伎人?

    卓昭节再怎么想,想来想去也就只能想出这些来,游霰和游炬对望一眼,眼中都十分的失望。

    “方才二表哥说,咱们那回游湖回来没多久,二表哥不是就被官司缠上了?我还记得那污告的事儿才把我被猎隼吓着的事情扯了出来。”那是卓昭节头一次挨罚,故而记得特别清楚,这会想了想,就道,“二表哥说可能和这个百戏班子有关,但后来那场官司莫名其妙就没有了,这是怎么回事?可有询问过秣陵令?”

    游霰叹了口气,道:“当时孟远浩私下里和你外祖父解释过,虽然他说的含糊,但……大约就是与之前两位郡王有些关系罢,后来既然收了手,咱们家也只能装作不知道了。”

    “如今真定郡王已住到大明宫里去,陪伴圣人与皇后了。”卓昭节沉吟道,“当初到底是哪位郡王呢?”

    “难说的很,孟远浩在秣陵为官多年,对咱们家素来尊敬,他不肯透露,也不能硬逼上去,何况这回的事情,更加不容泄露了。”游霰脸色沉重的道,“我们在前一日靠岸时,也听到了真定郡王的消息,所以却有个想法……”

    游霰看着卓芳礼,道,“妹婿,咱们一直在秣陵,对长安这边也不是很清楚,真定郡王是怎么被帝后看中的?原本两位郡王不是一直僵持着么?林家郎君受伤一事……总不会是?”

    卓芳礼与游氏脸色都是一变,卓昭质、卓昭粹沉吟了片刻,也明白过来,面上都露出了忧虑之色,卓昭节对这个到底不在行,暗拉了把卓昭粹的袖子,卓昭粹朝她摇了摇头,示意现在不是为她解释的时候。

    好在卓芳礼有意教诲女儿,倒是主动解说了下:“不错,之前两位郡王几呈势均力敌,都是想方设法的拉拢帮手的,岳父那儿,因为时相和崔山长的关系,两位郡王都十分动意,只是碍着圣人还在,也不敢十分的明显,所以都是暗中出手……因为岳父不想卷进是非里,向来都是拒绝的……”

    游氏脸色变了几变,两年前,卓昭粹受敏平侯指使,打着求学和为卓芳礼争取世子之位的幌子南下,骗得游若珩为他上下打点操劳,结果却被崔南风道破他是为了拉拢怀杏书院并游若珩而来,甚至还有通过游若珩影响时斓的意思即使拉拢不到,他人在怀杏书院,也能够造成延昌郡王得到怀杏书院支持的假象,以向真定郡王施压。

    这件事情卓芳礼和游氏是被隐瞒的,还以为他当真只是为了四房考虑,不想后来游若珩与班氏都写信过来训斥,又把卓昭粹赶回长安,这才知晓,为了这件事情,连卓昭质都对弟弟十分不满。

    延昌郡王这边因为有个敏平侯府,和游家是姻亲,可以利用,却也是利用失败的,而真定郡王那一边却和秣陵没什么能用的关系……所以无论是哪一边,都有设计游煊、以辖制游家的嫌疑。

    若是延昌郡王这边,林鹤望医治无果,将来一旦章老夫人闹了起来,游若珩已经致仕,少不得要借助敏平侯府的权势来解决此事,敏平侯不可能不趁这个机会给延昌郡王提条件。

    同样真定郡王那一边也可以通过这件事情揭发游家仗势欺人,帮着未来的女婿谋害前程远大的士子既可以胁迫游家改变立场,又可以借此把火烧到敏平侯身上。

    总而言之两边都有下手的理由。

    “但现在真定郡王已经胜出,至少圣人还在时是如此。”游霰虽然已经致了仕,但到底做过两任地方官,经历过仕途,所以虽然昨日才听到了这个消息,却立刻和自己家的事情想到了一起,“我想如果是真定郡王这边所为,是否会……毕竟天家骨肉情薄……何况两位郡王并不同母啊!”

    在游霰想来,真定郡王现在占了上风,没有不一鼓作气彻底让延昌郡王翻不了身的道理罢?所以如果这件事情是真定郡王这边策划的,即使自己家里守口如瓶也很难不被拖下水了。

    “若当真是真定郡王所为,这件事情反而不会揭露出来了。”卓芳礼与游氏对望一眼,苦笑着道,“大哥才到长安还不知道,昨儿个,圣人让真定郡王亲自到咱们家来传了旨……七娘赐婚给雍城侯世子了!”

    “啊!”游霰和游炬都十分惊讶,齐齐看向卓昭节,游霰忙道,“咱们倒还不知道这个,却是要恭喜了,没能备上一份礼,回头再补上!”

    游氏道:“大哥,如今哪里还有功夫说这个呢?再说七娘还是劳你们帮着抚养长大的,她如今定了亲,正该好生谢过你们才是,哪里还好意思要你们的礼?”就把话题转回之前的事情上,“圣人这个意思,就是要两边言和,到底圣人与皇后年纪都大了,两位郡王又都是天家骨血,纵然不同母,对于圣人与皇后来说却都是皇孙,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定然是不想看到兄弟之间起干戈的,真定郡王素来知道进退,再者圣人与皇后公然让他住到大明宫里,亲自指点,这个态度已经极为明确了,真定郡王反而接下来不会做对延昌郡王一派不利的事情。”

    话是这么说,游氏脸色却不见好看。

    卓芳礼沉重的点头:“正是如此,虽然岳家不欲沾惹是非,但到底是卓家的姻亲,家父向来是站在延昌郡王这边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卓昭节也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假如游煊误伤林鹤望,幕后之人是真定郡王,因为真定郡王已经胜出,又得了圣人宽容为上的意思,自然不会再拿着这个来对付游家毕竟游煊是被外人所惑才会酿成大错,那迷惑游煊的人,岂能不留下证据?

    所以游家再怎么紧守这个秘密,那利用游煊的人一旦把事情真相传扬出去,宋维仪必然名声扫地,连游家都要跟着落个疾贤妒能的名头,毕竟这天下嫉妒的人多着呢!

    可若是延昌郡王这边所为……

    游家反而危险了,正如游氏所言,现在圣人的意思,是支持真定郡王为皇太孙,但也有个前提,就是真定郡王不能追究延昌郡王之前的争位行为,更不能计较那些支持过延昌郡王的臣子宗室之流,当然,延昌郡王这边也要知趣,不可再挑衅真定郡王。

    两边各退一步这是圣人的意思。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哪边对另一边的攻讦,都将被视为不满圣人的处置,所以如果游煊误伤林鹤望是延昌郡王这边私下里干的,那么很有可能,在如今延昌郡王一派极为不利的情况下,延昌郡王会选择将此事揭发出来推到真定郡王一派的头上去!

    这是延昌郡王翻盘的机会!

    因为游若珩虽然是借口已经致仕,死活不肯沾是非,但怎么说他也是敏平侯的亲家,他被人算计,敏平侯很有理由可以宣称这是受了自己的牵累,或者索性说这是冲着自己来的、冲着延昌郡王来的!

    游霰很清楚被卷进这种夺储大事里的危险,是以他一到长安就迫不及待的把事情经过、以及前一日听到真定郡王已经胜出的消息说了出来,就是想要妹妹与妹婿帮忙,务必不能让游家成为两位郡王再次角力的引子!

    卓芳礼面色阴沉,吩咐子女们:“这件事情,半点都不能透露出去!否则将给咱们引来滔天大祸!知道吗?”

    卓昭质、卓昭粹、卓昭节心头一凛,都低头道:“是!”

    “若是延昌郡王一派所为……”卓芳礼转向游霰,“那么之前几日他们没有发作,估计是在等着林鹤望抵达长安,看来兰陵坊那边该加几个人手盯紧了!”

    他缓缓的道:“我看此事很不简单,按说章老夫人之前是惦记着长安的太医的,可沿途又不断的寻访名医,我对这老夫人也不很了解,若说她是为了林家郎君也有可能,但……名医如何能与太医比?可是她故意拖延行程、另有图谋呢?”

    “章老夫人不太可能被卷进来。”游霰却不这么认为,他道,“妹婿未到过震城,不了解这位老夫人,她膝下只有林家郎君一个亲生子,这林家郎君两年前成婚,才得一个嫡女,北上之前寄养在了白家,连个嫡孙都没有,再说就算有嫡孙,这林家郎君自己才华不错,年纪又轻,她没有理由让儿子豁出一辈子前程就为了卷进夺储一事……朝廷什么时候用过破了相的官吏?林家郎君未必考不中的。”

    卓芳礼当着子女的面被大舅子反驳,微微尴尬,道:“是我想差了……如今就要看长安是否有人与林家郎君接近了,对了,煊郎?”

    “如今父亲亲自带着他,上上下下都要他发誓从未见过什么会戏法的女子,更不必说跟宋维仪学过剑法。”游霰叹了口气,“但这孩子心思单纯,贪着那女子会戏法,私下里来往过好几回,据说也有几件私物落在那女子手里……以那女子利用他的歹毒心思,很难不握有证明与他有过来往、甚至是套出他跟宋维仪学过剑法的经过!宋维仪虽然鲜少在人前动手,旁人只知他会武却不清楚会些什么,但一旦被人怀疑上,终究能够看出来那招什么‘举火燎天’的!”

    游霰沉重的道,“宋维仪身败名裂,到底只是个郎子,并且还没娶四娘,然若卷进夺储一事,咱们合家上下都……”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丹古很好客

    商议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再叙了几句家中情形,游氏扬声叫进人来摆饭,用过之后,卓芳礼亲自送了游霰和游炬到前头客院去,游氏则让子女们都散了。

    卓昭节回到镜鸿西楼,粉团迎上来撒着娇,明吟在旁笑着道:“粉团今儿个一直眼巴巴的望着娘子回来呢!”

    “好乖。”卓昭节俯身抱起它摸了摸,粉团享受的低叫起来,和它玩了一会,卓昭节甚觉疲惫,就叫阿梨接了过去安置,让阿杏伺候着沐浴更衣,睡了过去。

    翌日卓昭节睡晚了,却是被阿杏推醒的,阿杏一面催促卓昭节起来,一面道:“李家来人赔礼了,老夫人请娘子快些过去,娘子快点起来更衣梳洗罢!”

    卓昭节迷迷糊糊的爬起来,被推到铜镜前坐下,愣了片刻才问:“什么李家?”

    “娘子忘记了吗?花会最后一日,在天香馆,李御史家的几个子弟不是和沈郎君过不去,倒把咱们卷了进去,还对娘子言语无礼的?”阿杏一边利落给她绾起双螺,一边道,“当时那李四郎允诺事后要登门赔礼的,结果到今儿才过来!”

    她这么说时,阿梨捧进水来,伺候着卓昭节浣了面,倒是清醒多了,想了想才道:“没错!沈……他们倒是有眼色啊,前几日都不来,到今儿个才过来?不坑他们一把怎么可以?”

    阿杏笑着道:“娘子说要坑,那一定要坑,只是在老夫人跟前,咱们还是客气些的好,方才夫人使了冒姑姑过来提醒,说如今不宜多事。”

    “我晓得了。”卓昭节闻言一凛,又想到沈丹古处心积虑的也不知道要从李家手里要什么?但既然是李四郎一个晚辈就能谈好的事情,料想也不是很大,想了想之前承诺沈丹古,会在这件事情上帮忙的,就低声吩咐阿杏,“你一会悄悄去下水荭馆,告诉沈郎君,就说李家人到了。”

    阿杏闻言一惊!

    卓昭节从铜镜里看到,忙喝道:“想什么呢?上回他帮我做了功课,我答应帮他从李四郎手里弄到件东西!”

    “婢子晓得了。”听卓昭节这么解释,阿杏才松了口气,继续替她发髻上插着珠花,笑着道,“娘子如今已有天家赐婚在身,是婢子多想了。”

    卓昭节哼道:“你要当真这么想啊,又何必特意提天家赐婚这四个字来提醒我?难道我就这样水性杨花吗?见着个小郎君就关照上了?”

    听出卓昭节语气里的恼怒,阿杏忙赔礼道:“是婢子多嘴,娘子别和婢子计较……婢子怎么会觉得娘子不好?是想着娘子这般花容月貌,别说郎君了,就是同为小娘子,头一次见就很少有不被娘子容貌所慑的,婢子自打伺候了娘子起,除了咱们家的人以外,看谁都仿佛觊觎着娘子呢!那沈郎君自然也不能例外。”

    她这话说的俏皮,卓昭节心头的恼怒叫她说的烟消云散,禁不住扑哧一笑,道:“哪里有这么多人来觊觎我?再说沈郎君对我也没有什么意思,他啊就是想我帮下忙,单独和李四郎见上一面罢了。”

    阿杏试探着问:“却不知道沈郎君要和李四郎单独见面做什么?按说这李四郎乃是沈郎君嫡母李夫人的嫡亲侄儿,因为沈郎君尝对嫡兄无礼过,所以李家子弟向来与沈郎君的关系就不好的,却有什么好见的呢?”

    “这个我可也不知道了。”卓昭节见她已经梳妆好了,就起身让阿梨、初秋等人为自己着衣,道,“我没问他,反正是沈家李家的事情,我只要还他的人情罢了,问那许多做什么呢?”

    看卓昭节语气随意,的确没有对沈丹古另眼看待、或者心生同情,阿杏这才放了心,笑着道:“还是娘子想的周到,若是婢子说不得就按捺不住要问个究竟了。”

    卓昭节道:“总而言之我答应了他,这李家既然和他有仇,登门赔礼不知道会不会提到沈郎君,万一没提到,没人去告诉他,岂不是错过了好机会?”

    卓昭节想的却是周到,她梳洗装扮一番到了上房,果然不见沈丹古的踪影,沈氏下首坐着一个华服老夫人,身后一溜的站了李家的三郎、四郎和八郎,俱是垂头丧气,听下人禀告:“小七娘来了。”竟然是头也不敢抬。

    见到卓昭节,沈氏面上的慈祥之色更深,不待行礼就招手叫她到跟前,笑着道:“这是方老夫人,你头一次见罢?”

    卓昭节忙对那华服老夫人行了个礼,那老夫人赶忙虚扶一把,含笑道:“好个绝色!方才踏进来时,我打量着年纪大了,眼花看见女仙了呢!”

    沈氏笑着搂过卓昭节:“不怕方妹妹笑话,我也总说咱们家女孩子都是好的,但论这容貌还真没人比得上这孩子。”

    “不但容貌好,看沈姐姐你这样疼,性情也错不了。”李家老夫人方氏含笑道,“否则怎么会进了次宫,就叫纪阳长公主相中了?满长安谁不知道,纪阳长公主眼界儿向来都是拔尖儿的,等闲说好的小娘子,长公主哪里看得中?雍城侯世子又是长公主最疼的幼孙,这满长安的高门贵女,长公主独独挑了府上小娘子,足见府上的教导了。”

    这方老夫人显然很会说话,满长安都知道赐婚之前宁摇碧就陪着卓昭节游过曲江芙蓉园,分明就是两情相悦,然后才有纪阳长公主疼爱幼孙,特别去请了赐婚的旨意,在方老夫人嘴里说来却仿佛卓昭节之前和宁摇碧根本就没有见过,完全是眼光极为挑剔、又极度宠爱幼孙的纪阳长公主千挑万选挑中了卓昭节为孙媳不得不说这番话实在很长卓家的面子。

    沈氏含笑道:“这事也实在意外的很,其实妹妹家的子弟也都是好的……”

    方老夫人这番恭维,沈氏还真不好谦虚,毕竟方老夫人说了这是纪阳长公主的眼光好,若说卓昭节其实没那么好,岂不是否定了纪阳长公主的眼力?是以沈氏含糊了过去。

    “咱们家哪里能和沈姐姐府上比呢?”方老夫人叹了口气,无奈的道,“这三个孽障什么时候不叫人头疼?”目光一溜身后,恨恨的道,“我今儿个过来,就是带了这三个不争气的,任府上发落的!”

    方老夫人沉声喝道,“你们三个还不快点跪下!”

    李三郎和李八郎吃惊的抬了下头,欲要分辩,李四郎却一言不发的撩起袍子要跪倒,沈氏自然要拦:“使不得!使不得!小孩子家些许意气之争,哪儿值得惊动妹妹你亲自登门来赔礼?咱们家小七娘才多大?又是晚辈!叫我说,当时揭过也就算了,何必如此?”

    又嗔卓昭节,“你这孩子,还不快点帮着劝说你三位世兄?”

    卓昭节暗哼一声,听出沈氏这是做着好人,话里话外却在说自己气性大非要李家低声下气,因为游氏叮嘱过,而且事隔多日,她也的确不计较当日之事了,便柔声细语的道:“方老夫人这么说,我可是担当不起的,说起来当日其实都是一场误会,今儿个老夫人权当上门来做客的,至于赔礼一事,还是莫要提了,只怪我当时小性.子,没和几位世兄说清楚,却连累了老夫人今日劳动这一趟。”

    方老夫人执意要赔礼,沈氏和卓昭节竭力拦阻如此你来我往了半晌,到底以李家三兄弟作揖赔罪,卓昭节裣衽还礼,彼此说了一番友爱和睦的话才揭过。

    这时候辰光已经近午了,沈氏少不得要留饭,方老夫人推辞了两回,这才答应下来。

    沈氏素来是和卓芳甸一起用饭的,之前卓芳甸没在,用饭时少不得要打发人去请。

    不想去的人回来却说卓芳甸身子不适,向方家老夫人告罪,就不出来了,闻言沈氏面上划过一丝担忧,随即恢复常色,代女儿向方老夫人赔不是一直到这个时候,沈丹古都没到,卓昭节心中诧异,暗想:“他不是想方设法的要谋取这个机会吗?怎么现在人影也不见?该不会昨儿个就不在府里吧?”

    这么用过了饭,方老夫人眼看快要告辞了,果然沈丹古才匆匆而至!

    他到得晚,借口却找的迅速,当着两位老夫人的面就道:“四表哥上回提到侯府的园子,丹古曾应允若四表哥到侯府来,当亲自引四哥游览的,不想今日来迟,好在到底赶上了,还请四表哥恕罪!”

    看着李四郎愕然的神色,卓昭节赶紧用力咬住唇,差一点就笑出声来她敢打赌这所谓的约定绝对是子虚乌有的事儿!沈丹古和李家这几个子弟之间犹如仇雠,怎么可能约什么游览园子呢?

    问题是如今两边正冰释前嫌聊得融洽,当着长辈的面,李四郎难道能说沈丹古这是胡说八道吗?不提沈丹古长住卓家,总也要看点卓家的面子,他可是沈氏接进府来的,沈氏还在这里呢!

    果然李四郎愕然之后犹如生吞了一个鸭蛋一般,讪讪的道:“无妨无妨,只是今日辰光已晚,我等却要侍奉祖母,这个游园……还是往后再说罢,多谢沈表弟了。”

    “这怎么成?”沈丹古神色恭敬的向沈氏道,“姑祖母,是这么回事,上次丹古遇见四表哥,四表哥言语之中对侯府的园子极为推崇,是以丹古提议若他过来拜访,当代为介绍……”

    沈氏这么慈祥温柔的长者,又怎么能忍心拂了晚辈的愿望?不等方老夫人答应,当下就含笑道:“原来如此?四郎这孩子,方才怎么不说呢?还叫拘在这儿?”就道,“既然如此,丹古你引了四郎去罢,咱们家园子有点大,今儿恐怕要看完就看不仔细了,不如索性在水荭馆里住一晚?”

    方老夫人眼波一动,阻拦道:“这哪里成呢?这孩子就是心直口快!如今都这么迟了,还是下次罢。”

    “道德坊离这儿是不远的。”沈丹古怎么肯放过这个机会?坚持道,“再说人无信不立,上回和四表哥有约在前,丹古不敢不践诺,方才本在永兴坊别院请教君侯,闻讯已是飞马赶来,还望外祖母与四表哥念在丹古已尽力赶回来的份上,原谅丹古来迟!”

    道德坊就是李家住的坊,和靖善坊还真不是太远就是隔着朱雀大街往南去,中间只差了一个坊。

    沈丹古又口口声声守诺,隐隐还抬出了敏平侯,沈氏也极好客的挽留……正如卓昭节与沈丹古所料,李四郎憋屈的差点吐血,却不得不答应让沈丹古带他去游览他“向往已久”的侯府花园……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还人情

    不过李三郎和李八郎当然不能让沈丹古如此轻易的得逞,纵然他们不知沈丹古要寻李四郎做什么,到底是在侯府的地盘上,故而一起要求前去游览,作为热情好客的沈表弟,沈丹古也不能不答应下来。

    沈丹古告退之前,趁人不备,充满希望的瞥了眼卓昭节,卓昭节微微颔首,示意自己随后就会为他设法,沈丹古这才暗松了口气……

    他带着李家兄弟走了没多久,卓昭节就一个“不小心”把点心碰在了衣襟上,玉色越罗衫子上立刻沾染了一片油腻,顺理成章的起身告罪,要去四房里更衣。

    沈氏慈祥的道:“你去罢。”

    方老夫人含着笑道:“为了我这把老骨头,拘着小七娘了。”

    “这是哪儿的话?能陪伴祖母左右,又得聆听方老夫人教诲,可是我的福气。”卓昭节嫣然笑道。

    方老夫人就道:“这样的可人儿,嘴又这么甜,我真是羡慕极了沈姐姐的福份,有个这般好的孙女。”

    “我啊看到她就欢喜。”沈氏笑了笑,道。

    卓昭节少不得又谦逊一番,这才脱了身,出了上房,当真是抹了把汗,垮下脸来,悻悻的对使女道:“陪两位老夫人当真不容易……真是奇了怪了,从前我陪外祖母时,一陪就是一整日一整日的,怎么就没觉着这样累呢?”

    阿杏之前去叫沈丹古了,跟到上房来的四个使女就是阿梨、初秋、立秋和高秋,阿梨向来憨厚,此刻就直通通的道:“婢子想,娘子的外祖母与娘子说话,定然没有这许多寒暄客套的。”

    初秋、立秋忙咳嗽,提醒道:“娘子要更衣,咱们还是快点回去罢!”

    “初秋你一会到修静庭去,今儿个父亲、母亲都去陪林家郎君拜访太医了。”卓昭节也觉得在上房外说这样的话不合适,忙低声吩咐起了正事,“无忧和无忌应该在三嫂跟前,去和三嫂说下,我想带他们到园子里去玩耍。”

    初秋忙道:“是。”

    卓昭节回到镜鸿楼里匆匆换了身衣裙,听阿杏说了去向沈丹古通风报信的经过沈丹古昨日果然是不在侯府,他前一日在永兴坊的别院那儿请教功课,索性就住在了那里,阿杏在水荭馆等到近晌午他才回来,当时上房这边都开始摆饭了,沈丹古思来想去,索性就等到用过了饭,掐着辰光过去,捏造谎话,打了李四郎一个猝手不及!

    “婢子一直觉得沈家郎君读书用功得紧,为人也该有几分古板,不想沈家郎君还有这样的急智。”阿杏肩负着绝对不能让卓昭节对沈丹古有好感的责任,惟恐不能败坏沈丹古的形象和名誉,如今卓昭节已经被赐婚,又明确对沈丹古没什么意思,她说到沈丹古到底能用几个褒义词了,听完了阿梨在旁说着沈丹古请李四郎游湖的事情,就抿嘴笑道。

    卓昭节张开手让阿梨替自己系好腰上的宫绦,道:“也没能完全得逞,李三郎和李八郎还不是一起去了?他要的却是单独和李四郎谈呢!”

    阿杏笑着道:“所以说沈郎君书读的好,还是不如咱们娘子聪明,今儿个没咱们娘子帮忙,他到底是徒劳的。”

    “这个忙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帮上的。”卓昭节看了看铜镜,微微一笑。

    这时候底下传来人声,楼梯上一阵响,片刻之后,就听珠帘被撞得哗啦不绝,卓无忧、卓无忌两兄弟蹬蹬蹬的跑上来,一头撞进内室,欢叫道:“七姑七姑,你要带咱们去园子里玩?”

    “是啊。”卓昭节看阿梨已经弄好了宫绦,就转过身来招呼他们,“你们可要听话,园子里有大湖的,可不许靠近!”

    两兄弟自从赫氏小产后,被祖母游氏带着,游氏又要忙着四房,又要看着卓昭节,前几日卓昭琼又有了身孕,这么忙碌,又怕他们出事,自然不肯叫他们出四房一步,早就被拘得狠了,此刻信誓旦旦道:“七姑放心,咱们最听话了!”

    “那七姑带你们去,你们可要帮七姑个忙!”卓昭节眯起眼,狡黠的道,“若是做的好,回头七姑给你们一人一份礼!怎么样?”

    不知道是卓无忧还是卓无忌欢快的道:“七姑说罢!只要带咱们离了这儿去玩耍,做什么都成!”

    另一个也用力点头:“母亲要咱们听七姑的话,七姑不给礼咱们也听话的!”

    “真是好孩子。”卓昭节摸了摸两人的头,笑着低声叮嘱两句,两兄弟都笑了:“这有什么难的?咱们最擅长这个了!”

    姑侄三个说好了,卓昭节就打发阿杏去上房禀告:“就说无忧和无忌很想去园子里玩,我遇见之后想带他们去园子里转一转,再去陪伴祖母、方老夫人说话。”

    虽然撇下了长辈带着侄子游园对方老夫人有些不尊重不过料方老夫人也不会计较这些小节的,实在要计较……反正就当她不计较吧!

    这么到了园子里,远远就看到了惟奴守在花树旁,等卓昭节到了附近,他小声禀告:“郎君邀了李家三位郎君到桃花林后的陶轩里小坐。”

    “我知道了。”卓昭节点一点头,对两个侄儿道,“先去把事情办完了!”

    卓无忧和卓无忌道:“办完了就能玩?”

    “这个自然。”

    这园子,除了救卓知安的那一次,卓昭节就来过一回,即陪赫家姐弟的那次,那一次是到桃花林就折回去的,这次过了已经大部分落尽的桃花林,略找了一找才发现花林角落里的小轩。

    如今这名叫陶轩的轩窗上已经蒙了碧纱,但仍旧可以看出里头相对而坐几人的轮廓,卓昭节带着两个侄儿、并一干下人浩浩荡荡的走到附近,里头的人声忽然停了下来,显然之前的谈话绝对不会只是园子的风景这样不怕旁人听了去的话谈风景也不会挑这种花落时候的角落里了。

    卓昭节毫不客气的直接让使女推开门,堂而皇之的走了进去,入内一看,果然沈丹古、李家三兄弟,包括旁边伺候的下人,脸色都很不好看,甚至脾气暴躁的李三郎跟前的茶碗四周还有好些水渍。

    这一切卓昭节权当没看见,面不改色的招呼道:“咦,沈家哥哥也恰好陪着几位世兄在这儿?我还道你们游园会挑假山上的凉亭歇脚呢!”

    “世妹如何也到园子里来了?”李三郎和李八郎都虎着脸不理睬,只有李四郎客气的问。

    “我方才不慎弄脏了衣裳,回去更衣时,遇见两个侄儿,想到园子里来玩,我想祖母和方老夫人说话,我也插不上嘴,不如带他们过来转一转。”卓昭节嫣然一笑,道,“倒是巧呢。”

    ……咱们到这儿才多久?你就跟过来了,说不是直扑此地,鬼才相信!

    李家三兄弟心中均是冷哼了一声,只是这话也不好放到台面上来说,李四郎含着笑道:“是巧……世妹可要在此小憩?我等也该告辞了。”

    他倒是抓住了这个机会打算离开,卓昭节瞥一眼沈丹古,心想沈丹古是要单独和李四郎一个人谈的,这么想来,沈丹古目的应该还没达成。

    果然沈丹古笑着接话道:“四表哥一见到小七娘来就要走,可别叫小七娘误会四表哥不喜她来。”

    卓昭节立刻道:“四表哥可是还为天香馆的事情不喜我吗?”

    “……”李四郎暗吐一口血,李三郎和李八郎脸色也变了变,竟然抢道,“没有的事情!”

    沈丹古不动声色的道:“那三位还是再坐一坐罢,侯府这园子经营几代,内中着实有好几处风景的。”

    ……咱们一进园子就被你一路带到这里,就算你路上装模作样介绍了几处景致,咱们忙着揣测你有什么阴谋诡计还来不及呢,哪儿有心情看什么风景!

    李家三兄弟均是如此想……李四郎比兄弟要更郁闷点,他好歹也是长安长大、见过许多世面的,敏平侯府的园子,说来也是不错的,正如沈丹古介绍,乃是几代经营的结果,但比起义康公主那占地广阔还借了水畔高崖之景的怒春苑之流,旁的不说,单一个气势上就不如。

    沈丹古这厮却是不问青红皂白,笃定了他豁不出面子去,直接扣了个对侯府这园子“仰慕向往已久”的名头,传了出去,一干知交好友不笑他眼界狭窄,也要嘲他攀附侯门,天可怜见,他在天香馆服软、今日跟着祖母过来赔礼,那都是为了忌惮宁摇碧好么!

    若那位世子的心上人不是这卓家小七娘,凭侯府就想压了御史之子?真当他李靖达是软骨头?

    如今圣旨下来,这卓家小七娘不仅仅是雍城侯世子的心上人了,还是未来的雍城侯世子妇李四郎明知道这小七娘似有帮着沈丹古的意思,如今也实在不敢撕破了脸驳沈丹古的话,只得无精打采道:“多谢沈表弟,但咱们记挂着祖母……”

    “方老夫人如今与家祖母说着话,好着呢,三位世兄不必担心。”卓昭节笑吟吟的把话接了过来,道,“对啦,恰好遇见了三位世兄,我可要请世兄们帮个忙,未知世兄们肯不肯?”

    ……可以不肯么?

    李家三兄弟本能的感觉到了她的不怀好意……

第一百四十章 梅子(上)

    卓昭节只当没看到李家三兄弟为难的眼神,笑吟吟的道:“是这么回事,方才一路陪着无忧、无忌过来,他们想到湖边玩耍,但我统共就一个人,实在看不过来,若只叫婆子使女盯着,又不能放心,却不知道能不能请李三哥与李八哥帮把手,领他们到湖边转上一圈?不用多久的。”

    ……李家兄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沈丹古,再看看已经伶俐的上前分别扯住李三郎与李八郎衣襟纠缠的卓无忧和卓无忌,脾气最不好的李三郎悲愤的一拍长案,道:“卓小娘子!上一回在天香馆,咱们不知道你的身份,得罪了你,四弟当场就与你赔过礼,也许诺今日登门再赔礼了,饶是如此,雍城侯世子也没放过咱们今儿咱们要给你大礼赔罪,你又不要……你就划下道儿来,到底要怎么样罢?”

    卓昭节怔了一怔道:“我就是想请两位世兄陪着无忧、无忌一会罢了,世兄何出此言?方才咱们不是说好了,天香馆的事情就这么算了吗?”

    李三郎冷笑着道:“那卓娘子要我与八弟去湖边做什么?还要单独留下来四弟,难为不是想把我和八弟推到湖里去,就像两年前雍城侯世子把时五郎顶着飘雪扔到花池里一样?并且特别要把四弟独自留在这儿……上回在天香馆,沈丹古一个人打我们三兄弟再加我们三人的小厮都绰绰有余,只四弟一个人在这里,咱们家是读书人家,六艺虽学,但射、御都是平平,咱们一走,沈丹古要打死四弟都轻松的很吧?”

    他斜睨着卓昭节,冷冷的道,“并且我与八弟也不会水,卓娘子要淹死咱们或者淹个半死再救咱们上来,再让满长安都知道咱们登门来赔礼又倒欠了一回救命之恩,也是极简单的事情!”

    卓昭节目瞪口呆!半晌才由衷的赞叹道:“李三郎,我一直以为李四郎才是你们三兄弟中思虑缜密的那一个,不想你才是高手……你说的这些我可是连想都没想到!”

    李四郎听到这儿,才叹了口气道:“终归当日是咱们主动挑衅,卓娘子若是心头还有气,不想在长辈跟前表露,趁着这儿没长辈在,想怎么就怎么样罢,如今在侯府的地盘上,咱们还能怎么样呢?又何必非要把咱们兄弟分开再动手?”

    “三郎、四郎既然这样爽快,那我也就实话实说了。”卓昭节叫回两个侄儿,道,“初秋、立秋领他们出去在这桃花林里先玩一会,不许他们离开,仔细爬树时别摔着。”

    两个使女忙答应了,领着懵懵懂懂的卓无忧和卓无忌出了陶轩。

    卓昭节瞥一眼沈丹古,沈丹古爽快的道:“三位不必担心,今日是我托了小七娘帮忙,为要和李四郎单独一晤。”

    李三郎对他可就没好脸色与好话了,冷冷的道:“谁要和你这小畜生单独晤谈?”

    “三哥!”李四郎见卓昭节和沈丹古闻言同时皱了下眉,忙喝住李三郎,对沈丹古道,“如今长辈们不在,卓娘子也是见过咱们的不和的,你也不要这样装模作样,到底想做什么就直说罢,不过咱们敬重卓娘子,却还不至于怕了你。”

    沈丹古眯着眼道:“我只想和你一个人谈,李三和李八性情太过暴躁,说话也忒无礼,他们在,说不得几句恐怕先打起来,不然又何必非要挑在今时今日?”

    “那可不成。”一直没说话的李八郎冷冷的道,“方才三哥已经说了,你身负武艺,我四哥可是读书之人,一转身你对四哥下阴手怎么办?”

    沈丹古看着他,忽然大笑出声!

    李八郎年少,见状怒道:“我说的很好笑么?你素与咱们有仇怨,能有什么好话说?却偏偏这么处心积虑的要和四哥单独说话卓娘子你可别叫他骗了去,此人之所以在你家寄住多年,就是因为当年自恃宠爱,藐视嫡兄、不遵嫡母,才被咱们姑父不容!”

    闻言卓昭节还没说话,沈丹古笑声嘎然而止,只是他却没有就李八郎说的事情解释什么,反而带着嘲弄之色,似笑非笑的道:“从我带你们进来到现在起,因着话不投机,彼此至少都喝了三四次茶水压住心火了,我若是想下阴手,一次可以轻松毒翻你们三个,还用得着请卓小娘帮忙,以和李四商议事情?”

    李八郎怒道:“你敢?!”

    “为什么不敢?”沈丹古把手一摊,淡淡的道,“反正这件事情我想找李四谈已经很久了,你们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成日里跟着李四,我实在找不到机会,今儿小七娘来其实是给你们台阶下,你们若是一定不肯下……那我也只能自己动手,把你们两个打晕,再和李四谈了!只是一会你们还要到两位老夫人跟前去,真叫我下手,脸面上留了痕迹,估计今日这样的情况,又有小七娘在,也只能推说是摔伤碰着吧?划得来么?”

    李八郎大怒,差点跳了起来:“你有种打死咱们!真以为学了几手拳脚就了不得了?”

    只是他才要跳起却被李四郎按住,李四郎盯着沈丹古看了半晌道:“你要找我谈的事情已经很久了?”

    沈丹古点了点头:“从前一直没资格谈,如今看到些指望,但想想也只能和你说。”

    “我大约知道是什么事情了。”李四郎眯起眼,忽然道,“三哥、八弟,你们且先帮着卓娘子照拂卓家两位小郎君去,我与他说会话。”

    李三郎与李八郎齐齐道:“不成!”

    “四哥,他到底想和你说什么?”李八郎满是疑惑的问。

    卓昭节在旁眨了眨眼睛,也看住了李四郎,只是李四郎却摇了摇头,道:“回头再和你们说。”

    这就是李三和李八可以回去问,但卓昭节就不能知道了。

    卓昭节也不好奇无非就是沈家的家务事罢了,能不能知道都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就朝李三郎和李八郎笑了笑,道:“李四哥都不怕,难为他还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两位世兄,咱们虽然从前有过节,却也没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我纵然不是连蝼蚁都舍不得踏死的人,总也不至于恶毒到为了那点儿过节要害人性命的地步罢?李御史的孙儿,我想就是王子皇孙,也断然没有说下死手就下死手的。”

    李三郎和李八郎看着李四郎,半晌才道:“好。”

    卓昭节带着他们出了陶轩,就见外头卓无忧和卓无忌绕着一株桃树追逐打闹,瞥见她出来,忙停下一起跑过来叫道:“七姑,咱们可以去其他地方玩了么?”

    “看这一身的汗,慢点跑罢。”卓昭节俯身挨个给他们擦了脸,道,“去湖边走走,记住不许太靠近了水!”虽然说小孩子贪玩,这会答应了,回头指不定要出什么差错,但卓昭节与初秋、立秋等使女都是水性精熟,再说两个嫡亲侄儿可不是庶弟能比的,卓昭节并不怕领他们在湖边玩会出意外。

    双生子一起点头,看了看李三郎和李八郎,却才想起来行礼问候,李三郎和李八郎对于卓昭节领着两个侄儿来帮沈丹古,心头着实恼怒,却碍着两家门第和畏惧宁摇碧,不敢发作,对卓无忧和卓无忌也有些冷淡,只淡淡应了一声。

    卓无忧和卓无忌察觉出来,很是委屈的看着卓昭节,卓昭节笑着道:“你们这两位世叔,今儿有些累了。”

    又叫初秋和立秋,“就去之前路过的凉亭,吃些果子罢。”

    李三郎和李八郎反正是为了避开好让李四郎与沈丹古单独说事情,去哪里都无所谓,跟着卓昭节出了桃林,寻了附近靠湖的一个一半都支在湖面上的八角亭,四下里已经垂好了遮蔽蚊虫的薄绡,这园子天天都是有人打扫的,高秋和暮秋进去略擦了擦,便请了诸人入座。

    坐下之后,阿梨就将一直挽着的食盒打开,里头放着游园时消遣的糕点蜜饯还有时果。

    蜜饯大抵是江南带过来的,卓昭节见李三郎和李八郎神色沉郁,有心缓和下气氛,就笑着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一碟梅子,道:“这梅子两位世兄千万莫要轻易尝试,之前我说的晚了,好些人栽在这上头。”

    李三郎和李八郎虽然不满卓昭节帮助沈丹古,但也不想和卓昭节真的结下仇,如今见她主动圆场,顿了一顿,李三郎就接了话,淡淡的道:“哦?区区梅子能栽什么?”

    卓无忧和卓无忌正嚷着要乳母给他们冻酪里多放冰,闻言也好奇的看了过来,顿时眼睛一亮,道:“我知道我知道……”

    卓昭节比个噤声的手势止住侄子,笑着道:“这些蜜饯都是从秣陵带过来的,秣陵城中的白府,是我二舅母的娘家,擅长腌制此物,其中我最爱的就是这种梅子。”

    李八郎忍不住道:“所以卓娘子不喜旁人食此梅吗?”

    “我哪有那么小气?”卓昭节看了他一眼,道,“再说这梅子我因为喜欢,来时带的可不少,但……”她见李八郎眉宇之间还带着隐隐的挑衅与嘲讽,不怀好意的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世兄食上一枚就知道了!”

    李三郎和李八郎狐疑的对望了一眼,这众目睽睽之下,这卓家小七娘总不至于做什么手脚吧?而且此刻也没长辈在,他们可不像李四郎那样识大体,若入口觉得不对,当场吐出来就是了。

    这么想着,李三郎和李八郎各取了一枚,试探性的放进嘴里下一刻,两个人直接整个吐出梅子初秋和立秋早有准备,各斟了一盏稠稠的扶芳饮呈上,两个为了登门赔礼特别精心装扮的少年郎不顾风仪,一口气狂饮了七八盏扶芳饮,又各含了颗饴糖,这才缓过气来,再看卓昭节与卓无忧、卓无忌姑侄,只差没把鼻子气歪!

    却见卓昭节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乐不可支道:“哈哈……看来两位世兄也不喜酸?这……哈哈……这梅子……哈……”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话也说不全了,卓无忧和卓无忌各自咬着调羹也狂笑不已,幸灾乐祸的道:“两位世叔也上当了,咱们头一次见到七姑,七姑也是拿蜜饯给咱们吃,咱们看足足十几种,就问七姑最喜欢哪个,七姑说是这梅子,咱们吃了……结果……”

    无良姑侄笑得直打跌……

第一百四十一章 梅子(下)

    李三郎和李八郎气得脸色铁青,奈何跟前这三个,不说门第差距,卓昭节一个弱质纤纤的小娘子,卓无忧与卓无忌更是两个小孩子,还是在人家府里,难为还能动手吗?他们两个脾气再不好,到底也是要脸面的!

    笑了好半晌,卓昭节好歹擦好了眼泪,止住笑声,没什么诚意的赔礼道:“两位世兄,我一时顽皮,两位可别恼我。”

    李八郎恨恨瞥她一眼,怒道:“四哥几时能与沈丹古说完事情?”这侯府他完全待不下去了!

    “这位世叔!”不知道是卓无忧还是卓无忌,似看出李八郎的恼怒,转了转黑白分明的眸子,忽然格格一笑,道,“世叔不必生气,其实七姑也没什么恶意,而且,七姑那儿这样的梅子不少,世叔们走时,何不也带上一些?”

    李三郎和李八郎一皱眉,卓昭节惊讶的看了眼侄儿,笑嘻嘻的点头:“好歹几位世兄登门一趟,走时带些吃食也是应该的。”

    这梅子酸得简直入口就能把满口好牙都酸掉了真不知道这卓家小七娘到底是怎生个口味才会喜欢这样的蜜饯?

    不过……

    李三郎和李八郎赞许的看了眼跟前的孩童:“多谢小郎君慷慨。”

    明明是我的梅子,怎么谢的是我侄儿?卓昭节心头暗笑,看来李三郎和李八郎还是恼着她偏头叮嘱阿梨:“你回去取一坛来。”

    “卓小七娘!”李八郎摸着下巴,看着梅子,忽然道,“这一碟也给咱们如何?”

    卓昭节一眯眼,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笑着道:“好啊,不过我可什么都不会说。”

    李八郎嘿嘿道:“多谢多谢,方才的事情就这么算了……不必小娘子你帮忙,咱们自己来!”

    卓昭节叫初秋把梅子拿给李八郎,一起用起其他点心时果来,趁李三郎和李八郎商量着怎么骗沈丹古吃下梅子,她摸了摸身边的侄儿,低声道:“你是无忧?方才那主意怎么想出来的?”

    “我是无忌。”卓无忌一本正经的道,“不过七姑,刚才出主意的是二哥无忧!”

    “……”卓昭节再把卓无忧拉到身边,卓无忧咬了口糕点,小声道:“咱们吃了七姑给的梅子,两日都吃不得略硬的食物,后来就拿去给大哥,大哥听说是七姑最喜欢吃的一种蜜饯,直接拿起两个一把塞嘴里吞了,然后……哈哈!”

    他没心没肺的笑道,“而且我是用无忌的身份去的,结果他被大哥追着打了好几次!”

    卓昭节:…………

    “无忌就没告诉无畏,是你假扮了他?”卓昭节无语的问。

    卓无忧道:“那会无忌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挨打!”

    看着就在旁边心平气和听着的卓无忌,卓昭节对这个侄儿怪同情的:“无忌怎么不问问清楚呢?”

    卓无忌一脸无所谓,道:“大哥也不会真打我,不过是做做样子,我就懒得问了,想想也知道,多半是二哥假扮我去做了什么叫大哥发恼的事情,大哥不高兴,不是打我就是打二哥,我挨都挨了,何必再连累二哥被打?”

    卓昭节正感动于这个侄儿小小年纪好一番友爱手足的情谊,不想卓无忧放下糕点,深深叹了口气,拉着卓昭节道:“七姑你看到了?这小子吃了这么多次亏还是死性不改,七姑你说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会有这样的三弟?”

    “……”卓昭节暗吐一口血,简直不能相信卓无忧这小子无情无义到这种地步!?

    不想卓无忧继续道,“其实大哥也和七姑一样根本就分不清楚我们谁是谁,只要我们一口咬定自己是无忧,大哥最讲道理,肯定会担心打错了人,最后结果定然是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这么好的主意我都跟他说过十几次了,他就是不肯听!”

    卓无忌认真的看了眼兄弟,道:“你拿梅子骗大哥在前……”

    “等一等!”卓无忧瞪眼道,“我几时骗过大哥?我说那梅子是七姑最爱吃的,我说错了么?七姑难道不是最喜欢吃那梅子?我只是没告诉大哥,七姑和咱们口味不一样罢了!”

    “也对。”卓无忌严肃的想了片刻,这才点头道,“我弄错了,以为既然你骗了大哥,那叫大哥打上几顿出气也是应该的,不想却是大哥误会了。”

    “着呀!”卓无忧趁机教导兄弟,道,“他是什么误会?分明就是他自己不对,考虑不周,没问清楚,又怎么能怪得了咱们?”

    卓无忌心平气和的咽下点心,道:“回头我要去找大哥理论,让他给我赔礼。”

    卓无忧不怀好意的道:“大哥好面子,定然不肯赔礼,依我说不如咱们再阴他……不对,是再给他点什么好玩的东西……”

    他们两个旁若无人的讨论着,卓昭节和四周下人越听越是哭笑不得,正要教导上几句,就见不远处树后大步转过一行人,却是沈丹古与李四郎带着小厮并肩行来,两人此刻已经是一团和气,显然商谈十分的顺遂。

    到了凉亭里,两边少不得又要见礼寒暄一番,李四郎还想找个机会和一直看沈丹古十万分不顺眼的李三郎、李八郎说下,让他们收敛些,不想看到沈丹古,李三郎和李八郎竟然露出了极为罕见的和善笑容,殷勤的推着一碟梅子到沈丹古跟前:“沈表弟来了?快尝尝这梅子,咱们方才试过,是极好的,特别厚颜跟卓家小娘子留了下来,专门给沈表弟的!”

    沈丹古闻言一愣,李四郎看都不用看梅子就知道没好事,因为之前和沈丹古已经谈妥了条件,此刻就要代他阻拦,道:“既然是卓家小娘子的蜜饯,你们怎么好意思索要?”

    李三郎见他帮沈丹古说话,不满道:“四弟你不不必罗嗦,卓娘子大方得紧,回头还要送一坛给我们的,这么一碟子,人家小娘子在这儿都没说话,你计较个什么?”

    李八郎生怕沈丹古不肯,小心翼翼的捧到他面前,一口一个沈表弟,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迫着沈丹古吃下去了。

    沈丹古看了眼卓昭节,卓昭节朝他作了个无奈的手势,却见沈丹古眼中笑意闪过,爽快的卷了卷袖子,道:“这蜜饯着实不错。”抬手拈了一个,丢进嘴里

    李三郎、李八郎、卓无忧、卓无忌,包括卓昭节,并一干下人,皆充满希望的看着他。

    但见沈丹古咀嚼几下,若无其事的吃了下去,随即心平气和的又拈起一颗,赞道:“酸脆可口,且能清心明性。”

    他一口气吃了七八颗,别说饴糖,连盏扶芳饮都没要,摆明了和卓昭节一样,恰好觉得这种酸得要人命的梅子对了胃口!

    李三郎和李八郎对望一眼,气得差点把碟子都摔了!

    李八郎阴着脸把碟子往沈丹古手里一塞,不阴不阳的道:“沈表弟如此喜欢此物,倒也不枉咱们一片心意……沈表弟慢慢用!”

    ……所以自己之前是在给他做了半天侍者吗?自己为什么要亲手把蜜饯拿过去啊!

    李八郎郁闷的差点没吐血!

    卓昭节紧紧咬住唇,几乎就要笑出声来!

    她是真的不知道沈丹古竟然也能吃这么酸的东西……这人也忒有意思了!

    沈丹古吃完了蜜饯,众人也没了继续“游园”的兴致,就提议一起去上房,毕竟辰光也该告辞了,果然走到园门前,就有侍者奉了沈氏之命过来寻人,说是方老夫人要走了。

    卓昭节叫人陪着卓无忧和卓无忌回四房,自己则一起去了上房,和沈氏祖慈孙孝的把李家人送到大门,一再寒暄客气了,又陪沈氏回上房,少不了再与沈氏说几句亲亲热热的话儿,这才能够脱身。

    她才出上房,却见不远处行来一个穿半旧不新银红越罗上襦系月白留仙裙的小娘子,绾着堕马髻,趿了木屐,神色很是漠然的走着,虽然看见了卓昭节,但却仿佛没看到一样。

    卓昭节心头奇怪,就福了一福:“小姑姑?”

    “嗯。”卓芳甸淡淡的应了,勉强道,“你在这儿?”

    “我刚陪祖母送了李家的方老夫人并几位世兄。”卓昭节狐疑的看着她,卓芳甸比之上一回见到,似乎瘦了许多,眉宇之间的愁绪沉重的不像话,无论卓昭粹的介绍还是到长安以来自己对这小姑姑的了解,卓芳甸都不是容易情绪外露的人她这是怎么了?

    卓昭节狐疑之下就问了一句,“小姑姑这两日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哦,没什么。”卓芳甸淡漠的道,“我有点儿苦夏,如今可不是夏日就要来了?”

    苦夏吗?现下早晚还得穿件半臂呢,哪里就这么热了?

    再说之前阿杏说起卓家上上下下时可没提到这件事……

    卓昭节记下了这句话,回到镜鸿楼后问起了阿杏和阿梨,果然两个在卓家长大的使女根本就没听说过卓芳甸会苦夏,阿杏道:“就算当真是苦夏,也该是夏至以后的事情了,如今还没到呢。”

    “真不知道她又在盘算什么?”卓昭节摸着粉团,道,“打从我回家以来她就一直不安好心,上一回我又叫人打过她,说她不恨我怎么可能?如今忽然这样性情大变,我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她定然是在筹划着坏事啊!”

    阿杏笑着道:“凭二娘子怎么筹划呢,咱们娘子最是福大运大的人,谁若要算计娘子,不被反噬就好了,又能拿娘子怎么样?”

    卓昭节想想也觉得自己一直对卓芳甸怀着警惕的,哪怕她现在忽然从热情变冷淡了,自己也不可能因此放下戒备,想谋害自己也没那么容易,就把这事情丢在一边,自顾自的逗着粉团玩耍了。

    她却不知道阿杏一转身就把事情告到了游氏跟前……

第一百四十二章 居阳伯府

    虽然圣人赐了婚,还是真定郡王亲自宣的旨,卓宁两家的联姻已是定局,但三媒六证的步序还是要另外走的,自汉时以来婚姻的六礼,是从纳采开始,接着是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但天家赐婚没有说不的余地,而且赐婚之前必然有钦天监先为双方合过八字的,否则圣旨下来,一算两边相冲不宜结亲,圣人岂不是很没面子?

    所以长公主请的媒人头一次登门就是纳吉了,纪阳长公主请的媒人倒宁摇碧从前想到一起去了,正是与两家都有些关系的时斓,当初游氏嫁给卓芳礼就是他做的媒,宁摇碧又和其孙时采风交好,毕竟雍城侯与敏平侯不和,两家从前一直泾渭分明的很,满朝文武里要选个最合适为两家做媒的还真是时斓最恰当了这时斓时锦章宰相,因为他和游若珩的关系,卓昭节是听着他的名头长大的,但还真是没见过。

    虽然这日他登持雁登门,但出面招待的是卓芳礼,卓昭节在中途闻说是时斓为媒,抵不住好奇心赶到念慈堂时,卓芳礼早就收下了大雁,过完纳吉之礼,换上茶水,以晚辈的身份与时斓闲谈起来了。

    从窗下悄悄偷看过去,时斓看起来的确抱着病,面容虽然精心打理过,却难掩憔悴,也难怪他一心惦记着想要告老。

    不过饶是如此,仍旧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候的俊秀风流,这也不奇怪,能叫先帝当殿赐婚公主,膝下又出了时雅风、时采风这对引长安无数小娘子争相折腰的孙儿,时斓的风仪可想而知,便是如今年岁长着又抱了病,看上去仍旧气度不俗,足以叫些个易动春心的小娘子忍不住多看几眼了。

    “原来这就是外祖父一直念叨着的师弟呀……”卓昭节赶过来就是为了看人,既然看到了,也就不再好奇,小心翼翼的离了窗下,正要回镜鸿楼,不想背后一声咳嗽,吓得她一回头,就见卓昭粹不高兴的看着自己,低声训斥:“鬼鬼祟祟的做的什么事情?没点儿大家闺秀的正形!”

    卓昭节撇嘴道:“八哥你不说,我身边的人不说,谁知道呢?”

    “……”卓昭粹被她气得一窒,想训斥又怕被里头的人听见,就压低了嗓子道,“你怎么就是不肯学好?”

    卓昭节不以为然道:“小事罢了,八哥就是告诉父亲母亲,也就是嗔我几句。”

    卓昭粹头疼的看着妹妹,摇了摇头,道:“今日宁家遣媒过来行礼,你不宜出门,明后日若那边没有来纳徵,不要忘记去探一探五姐,如今她想你得紧。”

    “我晓得了。”卓昭节点点头。

    卓昭粹的教训卓昭节一向当成了耳旁风,但提到卓昭琼,卓昭节还是上心的,次日就请示了沈氏,往居阳伯府投了帖,约了再一日过府探望卓昭琼。

    到了时候,卓昭节换了出门的衣裙,因为卓昭琼如今有着身孕,不宜靠近猫狗之物,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努力想跟着主人的粉团硬丢在了镜鸿楼,到上房和沈氏招呼了声,便出了门。

    居阳伯府所在的昌明坊离靖善坊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昌明坊一样在城南,却不在朱雀大街上,而是靠近了安北门,亦是清明渠经过的坊之一。

    居阳伯杨渠的官职是太常少卿,太常寺掌礼乐,下辖教坊,据说杨渠少年时就是琵琶高手,虽然没有达到国手的地步,却也只是一步之遥了,倒与他的差事相得益彰,不过太常寺少卿这官职在朝政上却不是很能说得上话了,所以杨家门庭不算衰微,但也不算长安炙手可热的门第,诸多朱门里算是中等,不过据说世子杨谋还是很能干的。

    因为居阳伯夫人早已去世,世子妇卓昭琼有孕在身,就只能由杨渠次媳毛氏出来迎着客,这毛氏年正双十,容貌清秀之中略带抑郁之色,穿戴倒是齐整,卓昭节下车时很是体贴的虚扶了把,只是说完了人人都说熟了的几句场面话,交代了杨渠如今正在太常寺办差,杨谋亦在外有事其实这两个都是男子,就是在府里,卓昭节一个小娘子也不方便去拜见的,毛氏说这番话倒更像是没话找话,这两件交代之后,引卓昭节到卓昭琼房里去的路上却沉默得紧,她不开口,卓昭节一个小娘子,又是上门来探望姐姐的,自然也不好多嘴多舌,卓昭节心里就有点哭笑不得,暗想怪道五姐要叫母亲过来帮忙照拂,如今五姐不好主持中馈,居阳伯夫人去了,按说就该毛氏接管……这毛氏连接个女客都把气氛弄得如此尴尬,可想而知为人并不聪敏,想来她在管家上也是吃力的了。

    毛氏把人送到了卓昭琼的内室门口,才想起来招呼了声卓昭节一起进去,里头卓昭琼披着外衫斜靠在榻上,华帐半卷,杨家嫡长孙杨淳搬了张杏花式小香几在榻边,拿着把小金锤,正小心的砸着核桃。

    看到卓昭节进来,卓昭琼放下手里的书,含笑道:“七娘你可算来了!我都盼你好些天了。”

    杨淳忙也放下锤子,怯生生的给姨母请安。

    卓昭节与姐姐寒暄几句,又夸了夸杨淳,杨淳始终很害羞,靠住了乳母身上不敢抬头,卓昭节看着他,想到卓无忧、卓无忌这对侄子,还有赫家那对双生姐弟,心中称奇,暗想杨淳这样的嫡长孙怎么会养成如此羞怯的性情呢?不过到底是小孩子,以后总会变的。

    卓昭琼又谢了毛氏几句,毛氏捏着帕子很是局促的模样,没说两句话就找了个借口告辞了。

    等毛氏走后,卓昭节就道:“其实花会还没结束时我听祖父的人说了五姐有孕,正要过来恭喜呢,不想就被祖父拘到别院里去用功,之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竟然到今日才过来。”

    “这样也不错啊。”卓昭琼如今躺在榻上是为了以策安全,大夫和游氏都笃定了这一胎是很稳的,所以她显得很轻松,笑着打趣妹妹,“你从前过来只能恭喜我,如今我也要恭喜你往后咱们姐妹两个可都是世子妇了,只是你这世子妇到底要比我高些。”

    卓昭节面上一红,道:“哎呀,我是来贺五姐的,不说我的事情。”

    卓昭琼道:“你方才不是贺过了?”

    四周使女下人都笑了起来。

    卓昭节有意转开话题,看了看四周,瞥见杨淳靠着乳母躲在一旁,他之前砸核桃的香几和锤子倒就放在不远处,就道:“淳郎方才是在给五姐弄核桃肉吃吗?真是孝顺呢。”

    “他啊又要腻我身边又闲不住,索性我就拿堆核桃叫他砸去了。”卓昭琼道。

    “怎么拿核桃呢?”卓昭节纳闷的道,“五姐也不怕他砸到了手?”

    卓昭琼倒是看得开,道:“那锤子才多大,他年纪也小,就算砸到手,也不过是皮肉伤罢了,小孩子么,贪玩总是容易受伤的,再说他也喜欢砸。”

    又道,“其实你今儿来倒是正好,家里如今忙不忙?”

    卓昭节道:“五姐该知道外祖母家煊表弟的事情罢?如今林家郎君已经到长安了,住在了兰陵坊,这几日,父亲母亲偶尔会陪着大舅舅一起去请太医……”

    “我倒是忘记了。”卓昭琼眼里有些失望,点一点头道,“就算没有林家的事情,你如今也要走着礼仪呢,怎么说也是不得空的。”

    “五姐?”

    卓昭琼叹了口气,道:“还不是淳郎?如今我要安胎,也没功夫常顾着他,又不放心他离了跟前那毛氏连管点府里的事情都不成,还得我遣了乳母心腹帮衬,现下倒是弄得我没了人手看好他,只能把他就放在了这院子里,只是他这年纪哪里会不贪玩呢?本想着若是家里得闲,叫他过去住上几日。”

    “若是不要学什么功课,我看家里也不是腾不出手来,正好也和无忧、无忌一起玩耍。”有卓知安的例子,卓昭节顿时警觉起来,“五姐不敢叫淳郎离了眼前?”

    卓昭琼瞥她一眼,倒是笑了,道:“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之前都是我管着家,如今看毛氏把事情管得不好,心里头气闷,她事情都办不好,我哪里敢把淳郎放在府里随便走?”

    卓昭节狐疑的看了眼姐姐,只是转念想到自己就是知道居阳伯府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也插不上手,就悻悻的道:“这毛家嫂子看着装扮倒也利落,不想管家不成吗?”

    “哪里是不成?”卓昭琼看进内室来的也都是妹妹跟前的大使女,料想以游氏的手段这些都是嘴严的人,叹了口气,道,“这毛氏性情倒是不坏,不但不坏,简直太过柔软了,面团儿也似的人!又是这个不会那个不会的……打从我有孕,把事情交给她之后,她一天十七八趟的跑过来请示,比我自己管还要累些,逼得我几次三番请了母亲过来帮手,为了能够安心养胎,把两个贴身大使女和乳母都调了过去……这样才勉勉强强……唉!”

    卓昭节道:“我听说姐夫还有个三弟的罢?也是娶了妻的,五姐的三弟妹管家不比毛氏好点?”

    闻言卓昭琼脸色就是一阴,叫杨淳的乳母:“带淳郎到外头吃点东西去。”

    等把杨淳打发了,卓昭琼转向妹妹,哼了声道,“你只知其一不知道其二!这三弟妹孔氏是我婆婆的嫡亲外甥女,她母亲去的早,为了不至于叫人认为没有母亲教导,所以打小在杨家养着的,后来就嫁了过来……这位主儿不好惹得很!没过门的时候就仗着婆婆对她的喜欢到处安插人手收买人心,我才过门的时候她才多大?可是叫我连吃过几个亏的,前几年婆婆去了才好转,想在我手里拿管家之权,她啊下辈子罢!我宁可用着没什么用的毛氏!”

    卓昭节没想到杨家还有这么一件家务事,忙安慰道:“五姐如今有着身孕呢!快点不要提这些事了,也怪我,不该多这个嘴!”

    “这都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公公到现在都没续娶,如今这后院里是我这世子妇当家,哪怕我现在怀着孕也是如此。”卓昭琼闻言,扑哧一笑,道,“难为我还要想不开吗?我说这个还是要提醒你,你要嫁的雍城侯世子是没有亲生的兄弟姊妹的,这是件好事儿,没有妯娌倾轧也没有大小姑子给你添堵!宁家大房那边呢,又和二房有仇……只是你须得小心,就怕宁家这样积年富贵的人家,那些个世仆,尤其是伺候着宁摇碧长大的贴身使女之流,无论对你多么尊敬顺服,都不可叫她们骗了过去,这种人,你面上也不要显露出来,反正拿住机会就给个恩典速速许配出去!不然叫她们钻了空子,就是不给名份,到底也是件伤心事儿!”

    她眯起眼,指了指西面,低声道,“那个孔氏,当初就是个扮乖巧听话的主儿,我想我与她之间也没有什么仇怨,不想她可不这么认为,所以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在夫家有资历有地位还得夫家长辈或夫君另眼看待的人,不论是客是仆,一概不能留!就算是怕误伤,至多给她们挑个好点的人家罢了我当初要是早点看出来这孔氏的包藏祸心,她就是妲己在世褒姒复生,也别想和我嫁在一个屋檐下,碍我的眼!”

    卓昭琼语重心长的教导妹妹:“我吃过的苦头,得把教训告诉你,将来你出阁,万万不可走我的老路!”

    “……”卓昭节哭笑不得,道,“是是是……五姐放心罢,我可也不是好脾气的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引以为诫

    卓昭节回侯府的时候带上了杨淳,这个时候赫氏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原本游氏体谅赫氏受庶出的小叔子连累,坚持要她休养满一个月,以示对长媳的重视,但插出来林鹤望入京求医之事,加上卓昭节被赐了婚,卓昭琼又有身孕,游氏现在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三份用。

    赫氏自然也不敢继续享清福,主动提出重新把四房里的事情管起来,让游氏可以专心忙娘家带来的事情和两个女儿。

    游氏虽然觉得松口气不错,却也怕长媳坏了身子骨,毕竟即使有了卓无忧和卓无忌,卓家又不是养不起,嫡孙当然越多越好,特别请了太医来给赫氏看过,说已经无大碍了,只是不可太过劳累,权衡之下,这才答应下来。

    这日卓昭节带着杨淳回到侯府,照例到沈氏跟前拜见,说明了经过,沈氏自然是一副和蔼可亲:“亲家夫人去的早,小五娘又只得淳郎一个子嗣,在居阳伯府着实太过寂寞了点儿,咱们家好歹还有几个孩子一起。”

    杨淳怯生生的上前行礼问好,沈氏随便问了问,赞了他一句乖巧听话,就放他们回了四房,游氏正在念慈堂里等着,看到杨淳,倒也不奇怪,道:“我就说过两天打发人去接你,不想你今儿倒是跟着你七姨回来了?”

    “外祖母。”杨淳对游氏见得多,不像在沈氏和卓昭节跟前那么的拘束,倒是比较大方的行礼问好。

    游氏道:“你两个卓表哥这几天正念着你,你去和他们玩罢。”就叫冒姑亲自陪他去找卓无忧和卓无忌了。

    留下卓昭节,游氏这几人又忙又累,也没心思和颜悦色的慢慢说,直截了当道,“章家老夫人那边不能不敷衍好,你五姐那里你也看到了,毛氏不中用又怯懦,那孔氏不是个好的,你五姐如今月份小还能提点着毛氏,月份大了之后,我不过去帮她看着,也不知道那孔氏会做下来什么事情!如今四房里是你三嫂硬撑着出来帮忙的。”

    说到这儿,她瞥一眼女儿,“你如今已经及笄,又定了亲,正经该学管家了,今儿你出去之后,我和你嫂子说过,叫她把些琐碎事情都交给你管起来,免得把她累着了,她如今还没足月其实很不该做事的,但也是没办法。”

    卓昭节忙道:“我定然用心帮着嫂子。”又说,“只怕我做的不好。”

    “做的不好,现在也只能你自己收场。”游氏一反往常惟恐呵护不够女儿的态度,冷着脸道,“我如今可没这个功夫出来看着你,而且你必须要做好,你嫂子硬撑着起来掌家已经很不容易了,叫你去给她帮忙,不是给她添乱的!”

    卓昭节抿了抿嘴,对母亲的态度有些惊讶,心想难道是林鹤望那儿的事情很棘手?可游氏也不是会把火气撒到子女头上的人啊,就道:“我会尽心去做的。”

    “还有。”游氏眯着眼,看着小女儿道,“你三嫂是个好的,这个我很清楚,你在你外祖母手里一直被娇养,娇气太盛,可别才做点儿事情,就嚷累嚷苦,叫你三嫂忙事情之余还要哄着你,平白的多了个女儿拖累她,若叫我知道,必不饶你!”

    ……母亲这是怎么了?!

    卓昭节愕然,游氏的话还没完,“你是嫡**,又不在长安长大,从前总觉得亏欠与你,不免加倍的怜爱,向来就舍不得说你一句重话,就是你闹着要嫁那宁摇碧,我也是好好儿的哄慢慢儿的劝,但这几日看见林家的白夫人她是你二舅母的嫡亲侄女罢?据说也是被家里惯着长大的,千挑万选了林家郎君出的阁,之前她过的怎么样我是不知道,但这两日看起来……嘿!究竟靠父靠母靠夫君,谁也保不定一个将来,再这么纵着你下去全然就是害了你!与其叫你这会恨我心狠,总比你将来把眼睛哭干的好!”

    “白姐姐怎么了?”卓昭节一头雾水,茫然道,“怎的就牵累到我身上来?”

    游氏冷着脸,白了她一眼,道:“这一回陪着林家郎君到长安来求医的,除了下人,就是章老夫人和这白夫人,她年纪是不大,可怎么说也是出阁两年、嫡长女都生了的人了,林家郎君是长子,这白氏在林家也该是正经当家的大夫人!这林家大夫人……嘿嘿,和你五姐的妯娌毛氏活脱脱是一对姐妹!”

    卓昭节心念转了一转,道:“白姐姐性情是柔弱一些,可我哪儿和她一样了呢?”

    “你们两个都一样!”游氏毫不客气的道,“这白氏柔弱太过,怪道章老夫人都是老夫人了还要跟着跑到长安来,却是因为这媳妇别说撑场面了,我瞧章老夫人身边的几个使女都比她中用!嫁为人妇亦为人母了,还要到处摆一副怯生生楚楚可怜的姿态,章老夫人急起来说她一句,当着人面就落起了泪真亏得章老夫人这一路上受得住,带这么个媳妇,还不如带个年长沉稳的嬷嬷可靠呢!亏得章老夫人年纪还不十分大,当真到了你继祖母你外祖母的年纪,日子都没法过了!”

    又叹了口气,“这章老夫人也真是不容易,媳妇这个样子,她也只能带着,连其他个帮手的人也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怕旁人与庶子勾结,暗中加害林家郎君的缘故。”

    卓昭节委屈的道:“我可没有怯生生楚楚可怜,也没有……”

    “那你又能成什么事情呢?”游氏沉下了脸,冷冷的道,“这白氏反正是旁人家的女儿和旁人家的媳妇,她中用不中用,我本不会去多这个嘴,可我看到她就想到了你!你这么任性不懂事!这一路之所以走过来顺风顺水,还不是因为在秣陵的时候,你有你外祖父外祖母护着、你舅舅舅母们疼着,你表兄弟姐妹都让着?回了长安,谁不是把你捧着?那宁摇碧这会也是处处让着你你怎么不想一想你出了阁之后,别说你外祖父家远在秣陵了,就是我与你们父亲,也不可能天天去雍城侯府里盯着看宁摇碧有没有欺负你!或许你会认为反正你还有宁摇碧,但你为什么不想一想,宁摇碧凭什么一辈子宠着让着你?他是长公主最疼爱的幼孙,又是雍城侯独子,身份尊贵非凡,生得也俊,即使是个纨绔,想进他后院的小娘子,从高门贵女到市井之流到婢女们,你以为会没有?!”

    卓昭节怒道:“我可不是白姐姐!我……”

    她的话再次被游氏打断:“你什么你?你以为你在天香馆里压里李家兄弟一头,就很了不起了?你若不是有个侯爵祖父,你看李家兄弟会对你手软?更不要说让他们家老夫人登门来赔礼了!你如今如珠如宝无非是因为尽有宠着护着你的人!你自己想一想,若没有咱们这样护着你,旁的不说,你看一看沈丹古!我不喜欢这小子,却不得不承认你们祖父喜欢他实在不是没有道理的,都说他是陇右神童,天资卓绝,可即使这样,人家在卓家寄居的这些年,什么时候懈怠过?除了必要的应酬,几乎天天扎在了水荭馆里刻苦攻读,又风雨无阻的在桃林练剑,文武双修从不间断!这样的人即使是庶出又不为家族所容,他迟早能够靠自己打出一片天地来的,也不怪你祖父偏疼他!你呢?!”

    “我就是学得文武双全又能怎么样?”卓昭节嘟囔着道,“我又走不得科举的路。”

    游氏冷笑了一声:“不开窍的东西!我把话说到这儿,你还不明白吗?我提个沈丹古,你就只会跟着沈丹古去学文学武?人家沈丹古离了咱们卓家可不是过不下去!你离了侯府小七娘的身份你能成么?我问的是这个!”

    她冷冷看着女儿,“煊郎受人利用的事情背后暗流汹涌,最有嫌疑的两方你也听到了,你生长江南不谙朝事,这点不能怪你,可你如今这风吹不得雨打不得的娇滴滴的模样,若是咱们家当真出了事情,你除了一根绳子上吊之外你还能怎么办?即使如今圣旨已下,你已算是宁家的人了,但将来宁摇碧不喜欢你了,卓家也不能帮你……你又该怎么办?!”

    卓昭节被问得瞠目结舌,想了片刻才道:“母亲说的这些也只是假如罢了。”

    “假如?”游氏嗤笑了一声,“你虽然没见过你嫡亲祖母,但你嫡亲祖母的经历难道还没听说过吗?”

    卓昭节一怔!

    “论到出身尊贵和受宠爱,你比你嫡亲祖母可要差远了。”游氏不屑的道,“她虽然不是宗室女,但当时的梁家可是号称梁半朝你自己想想梁家声势何其之大!我听人说过,你嫡祖母少年时,莫说郡主,等闲不得宠的公主都惹她不起!结果她是什么下场呢?”声音忽然变得低不可闻,缓慢而冰冷,“你只看看你父亲之前还有两位庶出的叔父、她去世不足百日你继祖母就进了门你嫡祖母当年可是公认的长安第一美人!这是长安城里最模范的红颜薄命了!你别告诉我你想走她的老路!”

    卓昭节听得胆战心惊,道:“母亲!你到底要说什么?”

    游氏冷冷的道:“我要说什么?不是每个女子都有你大姑姑的福气,阮致虽然好,可饶是如此你大姑姑过门后也不是没在温家长辈手里受过委屈!白氏的事情给我提了个醒,我到底护不住你一辈子,如今你婚都赐了,再不抓紧辰光教导你规矩,将来反而是害死了你!我不指望你多么精明,至少把这身娇生惯养担当不得事情的娇气去了!把你那只会自恃长辈门第的傲气改了!”

    她严厉的看了眼卓昭节,“宁摇碧是独子,他为人狂妄不知收敛,仗着长公主的宠爱,行事从无顾忌,何况真定郡王再得圣人与皇后的青眼,到底不如太子之意!即使将来是真定郡王继承大统,我看宁摇碧也不是能圣眷长久的性情!但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我与你说点有用的宁摇碧一没有兄弟帮衬二没有亲姐妹照应,反而仇恨不少!你嫁给他之后是雍城侯世子妇,宁家二房里正经的女主人!在后院里你是一过门就要当家作主的!就你如今这散漫娇气的样子……难为你能指望宁摇碧来替你把什么都做好了?那你又算什么?”

    卓昭节额角沁出冷汗,道:“我……”

    “你等着看罢,章老夫人如今忙着照拂林家郎君,再者林家郎君的伤,一天没个定论,他自己也未必能够定下心来。”游氏深深的叹了口气,忽然把话题重新移回了章老夫人身上,疲倦的道,“所以现在白氏不中用,他们母子看在眼里恨在心上,却还顾不上拿她怎么样,这之后,无论林家郎君的伤能不能好,章老夫人必然要为他纳妾的,而且一定会是好人家出身的贵妾!”

    卓昭节惊道:“就因为白姐姐……白姐姐撑不住场面?”

    游氏眼神如冰的看着她:“你以为呢?正妻是用来做什么的?所谓夫妻一体,如今林家郎君有难,她除了哭和伺候丈夫之外什么也不会,这几日以来,拜会太医、问药求诊,全是我陪着章老夫人做,开导安抚林家郎君,是同船北上的江家十七郎暂搁了功课,并你八哥抽空而为!连个使女都比她麻利她既然干不了正妻的事儿,也怨不得旁人拿她当摆设!我就想不明白了,这白氏好歹也是书香门第里嫡出的娘子!听说在娘家是极尽钟爱的,怎么比许多庶出不得宠、被娘家欺压长大的小娘子还要像婢女养的?这种媳妇,还是长媳,哪儿有点冢妇的样子!危难时候见人心,白氏是怯懦,你是任性无知,性情不同却一般都撑不起门户,根本不是能够当家的料!真亏得你是我女儿我不能不要你,那林家郎君若是我的儿子,我连叫他休妻在娶的心都有了!”

    “总而言之,我不想像白家夫人那么养出个尽会丢人现眼的女儿来!”游氏冷声道,“你八哥与古家娘子的婚期在明年,你六姐还没许人家,谢天谢地还有点辰光让我来教你,我把话先给你说在前头,你若是到现在还不肯好好的学,还想拿耍赖撒娇混过去,休怪我心狠手辣!你真以为是我亲生的我就狠不下手了吗?!”

第一百四十四章 练手

    游氏说到做到,翌日卓昭节天蒙蒙亮就被阿杏叫醒,说是冒姑姑来传游氏的话,让她去念慈堂里跟着听事情。

    卓昭节只好赶紧起了身,匆匆梳洗一番,赶到念慈堂,却发现卓芳礼和游氏还在梳洗,在外头和一众管家主事等到两人好了,卓芳礼自去用早饭,游氏则把管家和主事的人叫到跟前,宣布了从即日起卓昭节帮着赫氏管家的事情,众人自然无不应允。

    游氏看了看辰光,让他们把今日的事情都简单的先报上来,卓昭节侍立在旁,忽然觉得冒姑暗拉了自己袖子一把,她诧异的侧了侧头,就听见冒姑在自己身后细声道:“七娘好生留意些。”

    卓昭节想到游氏昨日的严厉,心头一凛,忙仔细聆听起来,果然最后一名主事之人禀告过了,游氏一个字也没回复,直接对女儿道:“你将这些事情理上一理,过一会你三嫂来了,把紧要的交给她决断,其他的你来管,管不好,三个月之内就不要想月钱了!”

    区区月钱卓昭节不在乎,她不缺钱,也没有太大的开销,只是当着下人的面被游氏这么说,若当真处置不好,实在很没有面子,但就她从前的表现实在也不足以夸口,就悻悻道:“我会管好的。”

    游氏也无意在下人面前特别敲打女儿,道:“若是管好了,我自有奖励,就这样罢。”便留卓昭节下来盘问诸事细节,自己去和卓芳礼一起用早饭了。

    卓昭节本来因为父母的溺爱,起的晚,今儿忽然早起,一番折腾,在这儿又等了半晌,早就饿了,奈何游氏要她等赫氏,只得乖乖在这儿等着,按着众人在四房里地位的高低,从纪久开始仔细盘问。

    其实四房自有规矩,事情都有例子可循,只是为了防止奴大欺主,大抵都要管家的人发了话才能照办,这样每日报上来的事情不免就琐碎,除去了夏日将至,要给四房上下的主人做新的夏衣,同时也要给敏平侯、沈氏那儿孝敬上几身这一件,因为涉及到具体的选料、款式和指定哪一家的铺子、绣娘,卓昭节之前在班氏跟前听说过,这种事情看着简单,其实在大家子里却是盘根错节的影响着,毕竟选料关系到采买的油水,款式要问过各处具体的人,还不能犯了另外些人的忌讳如撞了款式,裁衣的铺子、绣娘也不是随便挑的,而且换季一人添上好几套新衣,四房人又多,不可能几天功夫全部做完,谁先谁后也有讲究,固然辈分在这里,但也有特别的情况……总而言之这件事情,卓昭节吩咐等赫氏来了定夺。

    被游氏留下来观察的冒姑见状暗暗点头,卓昭节总是班氏抚养长大的,虽然班氏对外孙女不如对女儿严格,到底也不可能故意把外孙女养废,纸上谈兵是个贬义词,可会谈兵的人,总归比什么都不会的人更容易上手,从卓昭节知道把这件事情交给熟悉的赫氏来管,而不是自己一马当先的拿主意,可见卓昭节眼力还是有点的,而且也不是愚昧糊涂好争权的人这小七娘一向被众星捧月,冒姑还真担心她方才被游氏拿扣月钱落了面子,这会会挽着袖子将事情全部揽下来当场处置了以向游氏证明自己的“能干”。

    卓昭节又把请修静庭里打算放还几个使女的身契、让她们自行婚配的事情留给了赫氏,这修静庭是赫氏的地盘,再说那几个使女她认都不认识,还是叫赫氏做主的好,就算没有游氏那番不许她不尊敬赫氏的敲打,卓昭节也不是不懂道理到了不给嫂子面子的地步。

    其他都是些琐碎事情了,她让人挨个上来细细说明,这里头的事情其实寻常人都能处置下来,而且大部分都有前例,卓昭节只要问一声从前怎么办的,比较一下几乎都是让照着从前办,比如洒扫某处庭院的老仆这几日身子不好那就另外遣个人代为洒扫数日,当然也要扣了那老仆的月钱补给那代为洒扫之人。

    又比如熏风已至,各处都该换上碧纱窗,氍毹也该撤换成夏日用的薄毡之类。

    冒姑仔细观察,见卓昭节一件件办下来,虽然还十分的稚气生疏,但上手却快,赫氏到时,她已经把其他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起来迎了迎赫氏,赫氏看等着说事情的人就只剩四五个了,其中两个还是留给自己的,十分惊讶,道:“母亲还说妹妹没打理过家事,要我好好帮帮你,如今看来母亲诓我呢,妹妹这哪里是没打理过的人?我当年出阁之前,家母和嫂子手把手的教导了多少日子,才过门时也没有这样利落的。”

    她的乳母赵氏忙不迭的点头:“婢子也不信七娘是头一次理事。”

    卓昭节知道赫氏、赵氏这是说给旁边的冒姑听的,微微一笑道:“嫂子与赵姑姑就不要夸我了,我如今处置的可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不过是帮把手罢了,哪里能和嫂子当家比?”

    她这么说是谦虚,但赫氏心念一转,却觉得是不是这小姑子嫌这些让她上手的小事太过繁琐无趣,这是在向自己讨点复杂些的事情做?就安慰道:“当家呀最多的就是这些小事了,不过只是小事其实也是件好事,赶上大事,可就忙了。”

    因为这么想了,赫氏就没立刻处置夏衣和放出使女的事情,而是耐心等卓昭节把剩下来的两件小事吩咐了,这才道:“七娘先不要走,咱们一起来问问夏衣的事情。”

    卓昭节正巴不得要跟嫂子学一学,自然应允,认真旁观起赫氏的处理来……

    这日卓昭节一直到辰末才饥肠辘辘的回镜鸿楼用早饭,她一离开念慈堂,冒姑就去向特意向章老夫人告罪留在家里的游氏禀告。

    听完冒姑的描述,游氏暗松了口气,道:“这么说来这孩子也不是教不出来,看来之前的确是太宠惯了点,才把她养得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

    “其实照婢子来说,夫人拿林家的白夫人来比咱们七娘子有点过了。”冒姑微微一笑,道,“那白夫人是懦弱,这种人休说有没有那个千灵百巧的脑子理好如今林家的事儿,她堂堂一个长媳,都为人母了,到现在与生人说话头也不敢抬、声音也不敢大……这心性怎么能和咱们七娘比呢?七娘是被宠大了,向来没有叫她操心的事情,所以不免就懈怠些。”

    游氏点了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儿,只是七娘虽然不似白氏那样怯懦无用,可她却与这白氏是两个极端,我观这白氏,也不知道千宠万爱里长大的小娘子到底要什么样的天性才能够如她一样的奇葩?倒是七娘这样被宠得满身傲气娇气才是正常罢?白氏太懦弱,七娘却太傲了,这孩子看着好说话,其实却听不得半句直言的不是!她要是低嫁,或者嫁给适之那样性情忠厚的人,有点分寸在,我也就随她去了,谁家幼子**不特别纵容些呢?可她嫁的是那宁摇碧,本身就是被宠大、说句诛心的话,惟我独尊惯了的,这会让着她,将来呢?照她这样自恃宠爱下去,迟早是……”

    她含蓄的看了眼上房的方向,“咱们打听来的消息,当年……若不是那样傲气,任什么时候都不肯低头说一句软话,弄得沈太夫人下不了台,如今又哪来的二、三房?更不至于闹到后来的地步!”

    冒姑抿嘴一笑,道:“先老夫人生长长安,是被满城俊杰捧惯了的,纵然嫁了君侯,想低头也确实不容易,七娘是秣陵长大的,所见的多是自家亲戚,老夫人规矩严,又不许她在秣陵去传什么诗文博才女、美人的名头,婢子看七娘的傲气其实不很盛,倒是经的事情少,又万事不必自己烦心,故而单纯些。”

    又道,“但七娘本性可不是肯受气的,看之前二娘子被打就晓得了,有这份知道自保的心思在,婢子看,练个一年半载的手,夫人就可放心了!”

    游氏叹了口气,道:“放心还早呢,我想到宁摇碧……算了,如今我只想听他的好话。”游氏摇了摇头,冒姑忙安慰道:“其实雍城侯世子哪儿不好呢?生得俊俏,对咱们七娘又好,门第也好……照婢子说,外头那些人议论他纨绔不纨绔,多半也是嫉妒,再说即使世子才学平平,总归是有爵位可袭的,雍城侯又没有第二个儿子,这一没妯娌二没大小姑子的麻烦,其实比阮郎君也是各有千秋。”

    嗯,听几句宁摇碧的好话,心里好过多了。

    游氏脸色好转了点,道:“其实管家上头我还不十分操心,宁家大房、二房不和睦,平常根本没有直接的来往,雍城侯府又只得父子两个,七娘又不笨,管家么不就是那么回事,我最担心的是这孩子自恃美貌和宠爱,日久天长的不知道服软和收敛,如当年的婆婆一样惹了长公主与宁摇碧不喜上一次,她把夫君气得差点就失了手,这么倔强的性.子,亲生父亲尚且愕然,你说外人凭什么要忍了她?”

    冒姑笑着道:“七娘如今这年岁正是气性大的时候,照婢子说,寻几件蘑菇的事情磨一磨,大约就要好多了。”

    游氏沉吟道:“这样也成,但事情须得好生挑一挑,不然办砸了,传出去她不会做事的名头可不好,你也晓得沈氏那边,一向就是能坏一件事就坏一件事的。”

    说到沈氏,免不了又要问起来卓芳甸,“上回阿杏过来说,她现在见到七娘总是冷冰冰的和以前判若两人,甚至七娘主动招呼她也不理会……好像这段时间,她也不是这么对七娘?这是怎么回事?”

    冒姑道:“婢子也奇怪呢,沈家母女自从被皇后娘娘几次敲打,最爱扮贤良淑德不过的,如今二娘子却仿佛转了性.子一样,别说对七娘和咱们了,听上房那边的消息说,就连沈氏几次也被她冷冷的刺过……这仿佛是打从花会快结束时就开始了的。”

    游氏狐疑道:“沈氏却还是如从前一样……真是奇怪!你使人多留意些,别看她年纪小,这一位心思狠毒之处可未必在沈氏之下,莫要因咱们如今事情多被她钻了空子!”

    冒姑道:“夫人放心罢,婢子一直留着神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游园

    卓昭节对处置寻常家事开始得心应手,在赫氏的指点下渐渐接触起较为复杂的事情时,就到了纳徵了,纪阳长公主究竟有面子,请的函使、副函使分别是真定郡王与时雅风不过这也看出来宁家大房与二房之间矛盾之深,本来纳徵的两位使者,虽然是男方亲眷里挑,但大抵都是挑同族的,真定郡王这个长公主的侄孙与时雅风这个长公主的甥孙虽然也是亲戚,终究要比宁家大房远,再说宁家大房可不像二房这样人丁单薄,大房连嫡带庶足足九个子女呢,除了世子之外也都有荫封,还怕寻不到卖相好的子弟来做这函使吗?

    真定郡王与时雅风骑着无鞍无辔、仅以青丝为笼的高头骏马打头,后面跟着礼函与彩礼,浩浩荡荡到了侯府,因为是郡王为函使,又是休沐日,敏平侯特别从别院回来亲自主持了婚书的交换,并作款待。

    正常没有赐婚的六礼要到这一步,女子才真正算是男方家的人,因此是要大摆筵席的。

    这日卓昭节自然不好轻易露面,也不便管事,而是装扮一新的在镜鸿楼里待着,卓玉娘特意过来看她,一进门就取笑:“我头一个过来贺喜的,你给不给吉钱?”

    “六姐怎么过来了?”卓昭节正逗着粉团,闻声忙起来迎接道,“我听说外头正开着宴?”你不是最爱吃了么?这样好的机会居然会放过?

    卓玉娘也听出她的意思,叹了口气道:“我这几日上着火,牙疼得很,看着满桌子菜肴就没几样能动的,索性眼不见为净,过来你这儿陪一陪你。”说着就对粉团招手,道,“越来越像云片糕了嘛?快点过来给我抱一抱。”

    难怪会过来道贺!卓昭节嘴角抽搐了下,回头对阿杏道:“你去取盏冻饮来,那个降火,别加果子,免得要咀嚼。”

    “这两日成天吃着,都快腻了。”卓玉娘叫住阿杏,见粉团傍着主人不理自己,就走过去强行抱了它,道,“你不要忙啦,我想吃什么,难道还会和你客气?”

    想到她专心做的那些个荷包,卓昭节一个激灵,道:“不错不错。”

    因为自己不便出去看热闹,正好卓玉娘来了,卓昭节就问她,“外头什么样子呢?我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你好奇的话,自己悄悄去看看也不打紧啊。”卓玉娘捏着粉团的爪子,道,“反正今日宁家过来的人里,除了两位函使也没人认识你,我想真定郡王与时雅风看见了你也会装作没看见的。”

    卓昭节果断的否认了这个提议:“算了,我就问问。”又道,“四姐和八娘还在席上?”

    “没有呢。”卓玉娘道,“四姐喝了两盏说头疼,已经回大房里去休息了,八娘倒还在那里。”

    卓玉娘抓着粉团一顿揉,揉得粉团直叫,卓昭节忙道:“轻点轻点,它还小呢!”

    “我想把它揉成个云片糕看看。”卓玉娘笑嘻嘻的道,“不想把它弄疼了,我还以为小了骨头软,比较容易摆布来着。”

    既然揉不成云片糕又惹得卓昭节心疼了,卓玉娘就放开了粉团,粉团立刻惊恐的连滚带爬蹿进卓昭节怀里,爪子抓得紧紧的死活不肯再撒开。

    卓昭节又好气又好笑:“你吃不成云片糕,把它揉成云片糕也只能看呀?”

    “唉!”说到这个,卓玉娘就沮丧,怏怏不乐起来。

    卓昭节这几日帮着赫氏管家,起初是慑于游氏之命,几日下来倒也觉得津津有味,忽然空下来也觉得很没意思,看卓玉娘沮丧的样子,就提议道:“不如咱们去园子里转一转?说起来这园子就在家里,我到现在都没看全过。”

    “也好。”卓玉娘对衣裳首饰不是非常的热衷,独独好一个吃字,偏偏如今上火又牙疼,只能看不能吃,简直要了她的命,这才主动过来找卓昭节,无非是为了说话分心,但两个人其实见的面不多,也没有多少合适的话题,说不了几句就要冷场,去园子里逛着好歹还能说风景反正都是打发辰光。

    当下卓玉娘等卓昭节换了身家常衣裙,卓昭节换好裙子出来时就抱怨道:“其实今儿个又没人来看我,真不知道早上梳妆打扮为了什么。”

    “自己看着不好吗?”卓玉娘笑着道,“有新衣服穿还要抱怨,你这身衣服,可以换成多少糕点果子?”

    “我本来还以为今儿个可以睡晚点的。”卓昭节吐了吐舌头,看来卓玉娘牙疼这几日真的是馋坏了,本来卓六娘虽然好吃,但不是亲近的人是看不出来的,如今却是三句话不离糕点果子这些零嘴,连一身衣服都能扯上去,真心是忍无可忍了。

    趁说话的功夫,粉团努力爬到了她才换的裙子上,低叫着要跟着出去,卓昭节俯身把它抱了,点了阿杏、阿梨、立秋、高秋四人随行,卓玉娘的使女自然全跟上。

    这么到了园子里,如今虽然是暮春时候,杏没桃凋,但叶深碧浓,夏花渐发,也是别有一番的盛大丽。

    两人走走停停,看看说说,倒是渐渐心旷神怡。

    如此到了园子深处的一座假山下,卓玉娘道:“这假山是园子里最高的,今儿这样的好天气,在上面的亭子里可以俯瞰差不多整个园子,除了被树挡住的地方。”

    “上去歇一歇罢。”卓昭节道,“我走得有些累了。”

    “我也这么想呢。”卓玉娘叹着气,“如今我吃豆腐都疼得受不住,粥是直接吞的,往常这园子我随便转几圈都不会累。”

    “……”卓昭节同情的问,“大夫可说几时能好?”

    卓玉娘捂了捂脸:“至少再过五六日!”

    “这可真是……”卓昭节摇了摇头,五六日,对卓玉娘来说差不多就是五六年了。

    两人用了些时候爬假山,到了上头,岚风竟有浩荡之感,卓昭节站到旁边看了看底下的路径,道:“这山多高?有十丈么?”

    “这上来的路径故意做的曲折,其实也就四五丈高。”卓玉娘道,“到底是城内,哪里能做太高呢?大明宫里的蓬莱山才多高啊?”

    虽然只得四五丈,但的确足够把全园看个大概了,不过除了近处,也没有到俯瞰的地步,这时候两人才发现,园子里还有旁人在其中,卓玉娘眯着眼睛打量了片刻,忽然道:“那好像是咱们二姑?”

    卓昭节认真看了几眼:“被花树挡了一半,好像是?”

    “进亭子里去坐罢,在这里吹着风仔细被刮到湖里去。”这园子是卓家的,卓芳甸当然也可以来,卓玉娘说了一句也不在意了,拉了拉卓昭节道。

    姐妹两个进了亭子,她们议论山高的时候使女们就把里头收拾过了,坐下之后,因为卓玉娘现在吃不得东西,卓昭节也只带了一壶茶,两人慢慢喝着,说着四周的风景。

    过了会,卓昭节忽然看到几人进了园子,就道:“咦,今儿还有比咱们更清闲的人?怎么这么多?”

    卓玉娘忙转头去看因为离得远,也看不清楚,过了片刻,那几人走近了许多,卓玉娘忽然道:“好像不是咱们家的人?估计是宁家来提亲的人吧?”

    既然是来提亲的,喝多了酒借园子吹一吹风也是常事,卓昭节尴尬道:“我要不要回避下?”

    “这有什么好回避的。”卓玉娘回过头来,笑着道,“又不是你凑过去,这儿是咱们家,再说若非两位函使也不一定认识你呢,届时我来回话就是了。”

    她话还没说完,又道,“门口那儿又进人来了,是个女子……不知道是谁也来散心?难道是四姐吗?今儿咱们这园子可真热闹。”

    这时候先进来的人一起折到了沈丹古惯常练剑的桃林那边去了,没往她们这儿来,卓昭节心头尴尬也去了许多,再看那女子,毕竟是卓家人,到了之前那桃林的附近,卓玉娘和卓昭节都认了出来,齐声道:“不是四姐,是八娘。”

    卓家小八娘卓昭姝只带了一个贴身使女,几乎是直直的走到了桃林边,却在那里站住了,卓昭节疑惑道:“难道是来找咱们的?”

    卓玉娘也皱起眉:“她怎么就在桃林边停了?”

    就叫个使女到出了亭子去朝卓昭姝招一招手,只是那使女才走出亭子,还没举臂,就见卓昭姝一头也进了桃林里去。

    “……”卓昭节和卓玉娘对望一眼,有点意外,卓玉娘皱眉想了一想,忽然变色道,“方才先进桃林的,难道会是……是时雅风吗?”

    卓昭节惊讶道:“他不是副函使吗?”

    “婚书都交换过了,宴席还没散,他到园子里来歇一歇也是有的。”卓玉娘脸色难看的道,“但八娘……她这么跟着时雅风想做什么?”

    闻言卓昭节脸色也有点不好看不管时雅风再俊雅再出色,终究是个男子,卓昭姝主动追逐他,究竟是卓家没面子,何况今日时雅风是为了代宁家来行纳徵礼的,他进园子来也不是一个人,若是传出去什么不好的话……

    这道理很浅显,卓玉娘究竟内外有别,她冷着脸站起了身,说的是:“时雅风虽然说起来名声不坏,但他有个时采风那样的弟弟,未知真正性情如何,八娘别是叫他给骗了!咱们快点去看看!”

    被她这么一提醒,卓昭节也觉得时雅风如谪仙的风仪也不很可靠了,毕竟时雅风先到,卓昭姝后来,两人的目标都是桃花林,虽然可以解释成卓昭姝追着时雅风来的,却也未必不是时雅风主动勾.引卓昭姝,约了她在隐蔽的桃花林里见面若是后者,这时雅风当真是道貌岸然其心可诛了!

    真当卓家的娘子好欺负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 撞破

    卓玉娘和卓昭节再没了心思赏景,连等使女把食盒收拾好的功夫都没有,留了两个人收拾残茶,领着其他人三步并作两步冲下假山,也只直直的往桃林而去。

    到了桃林,卓玉娘正要扑进去,卓昭节猛然拉住了她,低声道:“还不知道里面怎么样,别叫太多人看见了。”

    “也是。”卓玉娘冷静了点,吩咐贴身使女之外的人都在外面不许随意走动,卓昭节又留了阿杏看着,这才各带了一人放轻脚步进去,不想走了些路,却见隔着三两株桃树后,一人长身玉立,风姿洒然,正是时雅风,他今日穿着锦绣袍服,头顶紫金冠,神态温和,微带熏色,然那种高洁无垢叫常人一见之下立生自惭形秽的谪仙风仪沛然萦绕,直将余人映得犹如木石。

    与他隔了三四步的地方,卓昭姝上穿浅妃洒绣玫瑰蓓蕾的越罗对襟上襦,领口露出一抹牙色诃子,系银泥粉绶藕丝裙,腰间束着一对五彩丝攒花宫绦,绾着飞仙髻,乌鸦鸦的发上,斜插着三支一般模样的碧玉芙蓉簪,另别了一朵粉色芙蓉宫花,耳上戴了采药童子赤金坠儿,腕上拢着寸阔的羊脂玉镯,熏风吹过,露出裙底一双嵌着珍珠的精致丝履,如今卓昭姝粉颊微红眼带桃花,那羞答答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可疑相比之下,今日宁家送彩礼过门,卓家上上下下,不管要不要出去见客,装扮隆重些倒是常事了。

    卓昭节瞥见卓昭姝这身装束还没怎么样,卓玉娘脸色却是一沉她之前是和卓绛娘、卓昭姝一起坐席的,哪儿还不知道卓昭姝在席上的时候,虽然也是一般特别打扮过,却根本不是现在这一身?甚至连发式都换了一遭了,自己别席到镜鸿楼找卓昭节,两人再商议过来游园,这才多少辰光?

    看到这模样,便是时雅风不端在前,主动引.诱了卓昭姝,恐怕卓昭姝也是自己心里愿意的,卓玉娘心头恼恨,正要出去喝问他们约在桃林想做什么,却听时雅风温文尔雅的开口道:“雅风不胜酒力,特在此处醒酒,是否搅扰了娘子?”

    听他的话,好像和卓昭姝没有约过?

    卓玉娘一呆,就没能出去,卓昭节也觉得意外,但姐妹两个对望一眼,却又提心吊胆上了难道是卓昭姝特别跟着时雅风过来,打算说什么做什么?

    卓昭姝和卓玉娘、卓昭节这两个堂姐都不熟悉,但为人娴静是公认的,在卓家适龄又未嫁的三个孙女里,她的性情最温和,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做出主动向男子吐露心意的事情的人呀?

    到这时候卓玉娘和卓昭节反而不敢露面了,如果是时雅风与卓昭姝有约,不管是谁主动约的,哪怕是卓昭姝,她们总归有理由把责任推给时雅风的,到底时雅风年长,又是男子,这儿又是卓家,少不得骂他个道貌岸然、引诱大家小娘子。

    但现在分明是卓昭姝主动跟着时雅风来的,这样过去撞破,岂不是叫时雅风看了笑话?

    两人心里正七上八下的祈祷卓昭姝不要糊涂了,却见卓昭姝两只手差点把帕子绞碎,低着头,只敢看到时雅风的袍角,小嘴张了几次,才鼓足了勇气,轻声道:“没……没有!”

    时雅风对小娘子们在自己跟前的局促似乎是习惯了,卓昭姝这个样子,他神色丝毫不变,微笑着道:“多谢娘子了。”

    卓昭姝红着脸道:“其实那边还有一座陶轩……”犹豫了下,她又道,“轩里应该有茶水,茶水能解酒的。”

    “多谢娘子,只是雅风如今倒不渴。”时雅风和气的道,卓昭姝说的是能解酒,可他拒绝用的理由却是不渴,显然是不想进轩里去这不想进轩无非是怕卓昭姝跟着进去长谈,卓昭姝听出他的拒绝,面色顿时又红了几分,揉着帕子不够,就揉起了衣襟,气氛立刻尴尬起来,只是她低着头看不见,卓玉娘和卓昭节却看得清楚,时雅风侧头看了眼自己的小厮,那小厮轻咳了一声,不高不低的道:“郎君,辰光差不多,该回席上去了。”

    时雅风目中其实还有熏意,但已经顺势拱手:“既然如此,那雅风先行告辞!”

    这时二倒不像时五,没有沾染上时五放.荡轻.浮的性情,卓玉娘和卓昭节暗松一口气,不管怎么说,今日是卓昭姝仰慕时雅风,特意换了身装扮寻来是事实,卓昭姝怎么说也是个秀美宜人的小娘子,又是侯府女眷,时雅风即使不动心到打算就此娶她,半推半就占点儿便宜,这种事情换了时五定然乐在其中,但看时雅风恪守礼仪的模样,还当真是个君子了。

    他这么一走,今儿这件事情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这正是卓玉娘和卓昭节都盼望的。

    不想卓昭姝听说他要走,吃惊之下却抬起了头,道:“时二郎君!”

    时雅风依旧温温和和、不疾不躁,和蔼的问:“娘子还有什么吩咐?”

    “我……我……”卓昭姝被他这么一看,却又胆怯起来,低下头道,“我……嗯……我……”

    她“我”了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时雅风虽然流露出去意,但似不忍她尴尬,仍旧是很有耐心的等着,卓玉娘和卓昭节看这情况都有点无语,心想你既然说来说去说不出口,还不如什么都别说,让人家走罢!

    卓昭姝怯生生的留了时雅风,半晌没把话说出来,林子里倒有人噗嗤一下大大方方的笑出了声,戏谑的道:“小八娘你偷偷的和时二郎君在这里做什么呢?”

    闻声卓昭姝吓得原本赤红的脸瞬间惨白,卓玉娘和卓昭节也大吃一惊!

    就见卓芳甸领着两个使女,分花拂柳一般拨开了开始浓密的桃枝,悠然走了出来,似笑非笑的瞥着时雅风与卓昭姝,道:“今儿个时二郎君为副函使,代宁家上门来纳徵,咱们家自然不能怠慢了贵客的,只是小八娘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也跑到这儿单独特意招待起时二郎君了,嗯?”

    她把“单独”和“刻意”两个词咬得极重,卓昭姝本来就不是擅长口舌之争的人,而且她今日追着时雅风过来也的确心虚,这小娘子性格温婉娴静,不像卓昭节般娇气十足,在不喜欢的人面前,没理也要强行争上三分理,被卓芳甸问得脸色煞白又转青,吓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闻得此言,时雅风也微微皱了下眉,但很快恢复了常色。

    卓玉娘和卓昭节在树后,脸色难看无比!

    卓芳甸却也没有放过她们的意思,一扬下颔笑着道:“你们姐妹几个也真有意思,小八娘你藏在这儿和时二郎君说话,小六娘和小七娘你们也过来凑热闹吗?听了这么久了也不吱个声,这是在做什么呢?做游戏吗?”

    卓玉娘和卓昭节被她点破行藏,无奈之下只得走了出去,看着卓昭姝又惊又羞的模样,姐妹两个在心里都把卓芳甸骂了个半死这小姑姑用心歹毒,她先责问戏谑了卓昭姝,跟着把卓玉娘和卓昭节叫了出来,摆明了就是想把事情闹大,更险恶的是,卓芳甸还特别说明卓玉娘与卓昭节“听了这么久”,这是打着闹大的同时再离间姐妹三个的主意呢!

    卓芳甸看着不情愿的现身的两个侄女,眼神嘲弄,道:“你们在树后干什么呢?嗯?我方才路过,还以为这桃林里有什么新奇的事儿,值得你们特别在这里聚精会神的。”

    这就是说她本来未必能够发现桃林中的卓昭姝和时雅风,却是被卓玉娘和卓昭节引来的了?

    卓昭姝此刻低下了头,卓玉娘和卓昭节看不出她神情,但换成自己,处在卓昭姝的位置,想不心生罅隙都难,可现在又不是和卓昭姝赔礼的时候,两人咬住了唇,正待说话,不想时雅风倒先开口,微笑着道:“卓二娘子原来没有与几位小娘子一起游戏吗?”

    他的忽然开口,让卓芳甸愣了一下,就听时雅风温和的道:“方才府上的小八娘,正是在询问雅风,是否见到府上的小六娘与小七娘,料想是姊妹之间正在捉迷藏,故此向雅风打听。”

    ……不愧是时五的堂哥!

    卓玉娘和卓昭节心中同时一松,以感激和钦佩的目光看向了时雅风,却见时雅风仍旧风仪若仙,丝毫不以说谎而有任何的心虚或不自在。

    他这么坦然的信口雌黄,卓芳甸也不禁一怔,顿了一顿才道:“方才我听见的可不是这样。”

    “二姑你怕是听差了。”时雅风开了一个头,他是外男又是客人,自然没有继续帮着卓昭姝说话的道理,卓昭节一挑眉,立刻把话接了过来,淡淡的道,“二姑你这段辰光以来身体一直都很不好,上回方老夫人登门,祖母让你出来见礼你都不能,许是如今身子亏得厉害,所以才没听好,我与六姐、小八娘确实约好了在园子里见面,只是我与六姐先来一步,让小八娘随后来寻找,没想到小八娘倒是先遇见了时二郎君。”

    卓芳甸皱着眉道:“是吗?我刚才可是看得清楚,你们两个正在那边的假山上,是看到了小八娘在这桃林外踌躇之后进了林,这才追过来的,甚至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

    卓昭节哼道:“二姑一定不常玩捉迷藏罢?这园子统共才多大,小八娘又是打小在这园子里玩大的,咱们还带着使女,能藏到什么地方去?自然要用些计策,才玩的有意思了。”

    “哦?”卓芳甸冷冷的道,“却不知道什么计策呢?”

    “之前小八娘在桃林外站了片刻,显然是怀疑我和六姐在桃林之内。”卓昭节也冷冷的道,“找过了桃林当然就要继续往前,就会看到我与六姐了,不过桃林到底要找上一段的,所以我和六姐商议之下,觉得不如趁小八娘在桃林里找人时,悄悄的折到桃林来,暗中跟着小八娘,专门走她找过的地方,等她找过了,咱们继续留在这儿,然后她继续往前找……这样不就是咱们赢了吗?”

    时雅风一直静静的听着,此刻微笑着道:“卓家小七娘好计策,却是雅风坏了三位的打算,扰了游戏的兴致,还望恕罪!”

    “不干时二郎君的事。”他既然是向三人赔罪,这话就要由居长的卓玉娘来说。

    赔罪和原宥过了,时雅风身边的小厮就不失时机的道:“郎君,咱们须得回去了,否则恐怕郡王须差人来寻。”

    “如此,几位娘子,请恕雅风先走一步。”引子给出,卓昭节也接了话,这件事情闹不大了,自己再留下来反而容易僵持,时雅风接都不接卓芳甸之前暗示他和卓昭姝不清不楚的话,温文尔雅的一拱手,从容扬长而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好的堂妹

    时雅风一走,卓芳甸也没了待下去的兴趣,轻描淡写的道了句:“原来你们在玩呢?倒是我误会了,小八娘可别往心里去。”便也一拂袖子走了人,桃林里片刻光景就剩了三个堂姐妹。

    卓玉娘叹了口气,也没心思留下卓芳甸理论,扬了扬下颔道:“咱们进陶轩里说话罢。”

    使女们沏上茶水又打起帘子,卓玉娘和卓昭节专心吹着茶汤,什么话也不说,原本被她们强行拉进来的卓昭姝怏怏的哭了半晌,倒是主动说话了,她赤着脸色哽咽着道:“你……你们不问我吗?”

    卓玉娘皱眉道:“自然要问的,只是也要看你想不想说。”

    卓昭节抿了抿嘴:“之前咱们在假山上看到你,是真的以为你是来寻咱们的,因为先看到二姑在湖的另外一边,又看时二郎君先进了桃林,怕你撞见时二郎君被二姑说闲话,这才跟过来想圆场,并没有看你笑话的意思。”

    “我知道。”卓昭姝无精打采的接过使女递上的湿帕子,胡乱擦了把脸,低声道,“其实……我也没想怎么样,我就是……就是想和时二郎君……说几句话……”

    她脸色很是黯然,“我知道他并不喜欢我。”

    “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卓玉娘使个眼色,把使女下人都打发了,才叹了口气,轻声道,“他又没和你说什么,你这样主动找他说话实在是不妥当,七娘也在这儿,我说句话七娘别恼之前在怒春苑的宴上,七娘你和雍城侯世子一同入席,咱们不是也看不惯,后来八哥还去找了七娘说教,为的是什么?他们郎君左拥右抱,旁人说一句艳福不浅,也不过是添点儿风流的名气罢了,可有哪个小娘子和几个男子连到了一起那名声能好听的?”

    卓昭节皱了下眉,卓玉娘继续道,“七娘那会,还是雍城侯世子处处护着帮着她,旁人说起来也说她厉害,能够叫长公主捧在手心的世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你这样,当真传了出去,到底你更没面子些。”

    卓昭姝哽咽着道:“我也没有多想,就是听说他到这园子里来……我就想过来和他说几句话,我真的没有多想,今儿是宁家来换婚书和送彩礼的日子,我怎么会在七姐这样的日子里做不好的事情?”

    卓玉娘和卓昭节对望了一眼,卓昭姝不是会说谎的人,而且刚才那一幕她们都看在了眼里,确实卓昭姝主动寻到了时雅风,后来时雅风要走,她也留了人但留了人之后半晌都没能说出来一句话,可见这话是真的,这小娘子倾慕着时雅风,知道他过来了就忍不住跟住,偏又没多想,是以连句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算啦算啦。”卓昭节对卓玉娘使个眼色,开口道,“反正时二郎君已经把话圆过去了,咱们就当今儿在这里玩了会。”

    卓玉娘本来还想多劝几句,但看卓昭节这么说,也就收了话,点头道:“不是什么大事,就这样罢,八娘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了。”

    卓昭姝吸了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了。”她露出后怕之色,“我往后不会这么做了。”

    “这样就好。”卓玉娘递了碗茶水给她,“你喝点茶,叫人打水来再洗把脸……过会才好出去。”

    这么草草的收了场,卓昭姝梳洗之后也没心思继续待下去,直接带了人回三房里去了,卓昭节等她走了,才问卓玉娘:“八娘很喜欢时二郎君?”

    卓玉娘一摊手,道:“长安的小娘子,十之八.九的心都系在了时二、时五身上,也不是她一个。”

    “六姐呢?”卓昭节看她并不怎么为卓昭姝担心,又这么说,知道卓玉娘的意思是卓昭姝倾慕时雅风,但也没到了非他不嫁的地步,不然也不会今儿被抓了个现行一吓,就说出以后再也不这样的话了,心头一松,就调侃道。

    卓玉娘一撇嘴角,道:“我怎么能和你们一样?你们都是嫡母所出,父兄钟爱,年纪也比我小,自然有空暇有心情去由着自己的喜好挑人,时二和时五都是宰相的嫡孙,生得再好、再风流,再会讨小娘子家喜欢,反正我一个庶女又做不成他们的正室,我才没那个心思去留心。”

    “……”卓昭节碰了个软钉子,想了想才道,“那六姐喜欢什么样子的人?长安这人才济济的,六姐生长这儿就没个看得上眼的?”

    这个问题是卓玉娘正头疼的,闻言叹了口气,郁郁不乐道:“说是人多,可到底不尽人意。”

    她和卓昭节到底隔了一房,又不是打小一起长大,说到此事就不想深谈,便转开话题道,“听说你这些日子在帮着三嫂管家?不知道做的怎么样?”

    “如今才得几日,都是些不轻不重的事儿,从前也都听外祖母提过,倒还可以。”卓昭节也识趣的不再提了,道。

    卓玉娘道:“从前听过总是好点的,你外祖母班老夫人,我听母亲提过一回,说是极慈祥也是极能干的。”

    “确实如此。”卓昭节点一点头。

    这么一下话题又转到了江南,又到了蜜饯上,卓昭节想起来就将李家兄弟被自己拿梅子戏弄了,之后又想用梅子戏弄沈丹古,不想被沈丹古反过来算计的事情告诉卓玉娘,也是件趣事,只是她说完,道:“……却不想沈家郎君和我一样喜食酸物,倒是叫他们平白的期望了一回。”

    卓玉娘却心平气和的道:“你错了,沈丹古才不喜欢吃酸的。”

    “呀?”卓昭节一怔。

    就听卓玉娘道:“你果然才回府里,各样往事都知道的不多,之前沈丹古在家里站不住脚,被祖母接到咱们家里来住时,李家把他不尊嫡母、藐视嫡兄的罪名也沸沸扬扬的传了过来,其中有一件就是他不爱食酸,有次他的一位嫡兄好心给他一个橘子,他吃了一瓣嫌太酸,把剩下的橘子连橘皮一起摔到嫡兄脸上。”

    卓昭节吃惊的道:“竟然有此事?只是我爱吃的那个梅子六姐你也试过的,根本不是普通的酸,若不是恰好爱吃这个的人,没有不立刻吐了的!”

    “他到咱们家里之后,因为是外人,又是祖母的亲戚,而且他书读得好,一来就把咱们的诸位兄长给比了下去,自然就招人恨了。”卓玉娘让使女退开,俯在卓昭节耳畔低声道,“所以从他来起,咱们几乎都戏弄过他,连些下人也与他为难过,因为知道他不爱吃酸的,有段时间,就故意给他全部弄这样的吃食,他寄人篱下也不敢声张,只能就这么吃了……”

    卓昭节道:“就是这样变成爱吃酸的了吗?”

    卓玉娘摇了摇头:“不,他一直不爱吃,后来有一次他病了一场,祖父忽然去看他,看到下人上的菜肴都是酸的,恰好大夫也在,说是食酸过多伤了胃,你知道咱们祖父何等的精明?那橘子的事情又不是只有咱们才知道,祖父发了火,祖母和母亲都挨了骂,下人也被赶走了好几个……如今水荭馆里的下人都是祖父直接给了沈丹古银钱,让他自己去买回来的,身契也在他手里,根本不算咱们家的下仆,那之后才没人敢在他吃食上做手脚了。”

    “……”卓昭节默然片刻,才喃喃的道,“还有这么件事?可那日他吃起梅子来就是我也不过如此了,他到底是怎么吃下去的?”

    卓玉娘吐了口气,慎重的道:“所以我一直有点怕他!”

    “怕他?”卓昭节还以为卓玉娘说了此事,不说对沈丹古有同情,总也该是敬佩,不想她却说是怕,愕然道,“为什么?”

    “此人太会隐忍了。”卓玉娘看了她一眼,道,“你大约不能体会到这种心情,我和他一样是庶出,当然我比他幸运,母亲是个宽厚的人,待咱们和大姐差不多,更不要说陷害我们了,但即使如此,旁的不说,你只看大姑姑让你随时去阮家,却从来不主动邀我与四姐去就知道了,就是长安各家小娘子里来往,许多门第比咱们家略差些的,嫡女们也不爱带我们的,所以像我们这样,被嫡母当亲生的养大,这自小到大,在亲戚和旁人手里也难免要吃上许多说不出来的委屈。”

    她苦笑了一声,“比如说,方才咱们不是还在说婚事?我若当真是母亲所出,哪儿要这样高不成低不就呢?我和四姐有嫡母爱护,也没有嫡姐压着不让出头之类,尚且感受到嫡庶的差异,偶尔也会觉得不痛快呢!他是庶子,偏有打小就在陇右出了名,说什么不尊嫡母藐视嫡兄……沈丹古被送到咱们家来时才几岁?那个年纪就算当真做出对嫡母和嫡兄不尊敬的事情来,多半也是被惯的,他一个庶子,为什么惯得他敢对嫡母嫡兄不恭敬,还用得着想吗?”

    卓玉娘看着卓昭节,道,“幼年得宠,最风光得意的时候被嫡母捅上一刀,接着还被逐出家门,连他父亲也没为他说过一句话……接着又寄人篱下,被咱们家上上下下的轻视戏弄,最不爱食酸,却被迫吃到了病倒在榻的地步,就是这样他也都忍了,你看他现在出出入入,虽然对咱们没有阿谀奉承,可看得出来怨怼不平吗?你说,这么个人,可怕不可怕?”

    不等卓昭节回答,卓玉娘自己已经先道,“反正他过过的那些日子,随便拿个一件来给我,我要么和人拼命死了,要么自己碰墙死了,更不必说活到现在,还能够……哪怕是假装,还能装的如此平静,又读得进书!”

    卓昭节讷讷的道:“我本来觉得他很厉害啊,这样都能把书读好,怪道祖父那么喜欢他呢,听得我都对他好生佩服了,只是……只是六姐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沈家郎君似乎很可怕的样子了!!”

    她眨了眨眼睛,忽然笑着道,“可不管怎么说,没有卓家,沈家郎君连个存身之处都没有呢,咱们家到底对他有大恩的,尤其是祖父,咱们都是祖父的骨血,沈家郎君难为将来还会报复卓家吗?所以六姐怕什么?”

    卓玉娘恼羞成怒道:“这是四姐分析给我听的,听完之后我吓得有段时间看到沈丹古就绕路你怎么这么不可爱?就不能装作对我很佩服、觉得我很厉害吗?一点也不会做妹妹!”说着恨恨一甩袖子,大声叫过使女,“咱们回大房里去!”

    “哎呀,六姐别这样嘛!”卓昭节忙讨好的扯住了她,甜甜道,“六姐最厉害了,我方才是为了掩饰自己的震惊呢,六姐没见我之前都快被吓呆了?六姐这么聪明,我才不信是四姐说的,定然是六姐自己想出来的!”

    卓玉娘这才满意,转嗔为喜,拍手道:“这才是好堂妹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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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茂侯门介绍:
伊,名满江南的风流才子;【非穿越非重生,本土女主】
伊,身世坎坷却天资卓绝的表哥;
伊,狡黠多谋武艺高明的异族……大伯,记住是大伯不是流行的大叔。
伊们,盛世长安锦绣繁华里或疏狂或内敛的五陵少年郎……
纤纤十指兰花状捏绣帕作羞怯态的侯府小七娘,别在心中狂笑窃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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