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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游焕

    饮渊送信到底是快,白家的动作可也不慢,赫氏的生辰还没到,白子谦就匆匆抵达了长安,他却也不是一个人来的,麻折疏、崔清含等几人却与他一道结了伴,但让人意外的是,游焕居然也来了。

    因为没想到游焕会来,一直到下报到四房里,道是侯府外有自称四夫人游氏娘家侄儿的少年郎求见,游氏才晓得,诧异之下打发了人出去看,半晌后果然领了风尘仆仆的游焕进来请安。

    游氏见这情形大为吃惊,顾不得寒暄,先问起秣陵可有什么变故,游焕摇头道:“大姑姑请放心,家里一切都好,祖父祖母皆十分的安康,我到长安来是为了拜师的缘故。”

    “拜师?”游氏诧异的道,“怎么会到长安来拜师?”

    游焕并不意外游氏的惊讶,崔南风以门下弟子的中榜比例,让拜进他门下的弟子皆顶着准进士的头衔,说一句天下公认的最会教弟子的老师也不为过,而且怀杏书院里会教人的先生可不只他一个,如任慎之所拜的田先生亦是深谙教徒之道,有大名鼎鼎的怀杏书院在北地,游焕哪里用得着特别北上求学?

    晚辈们不清楚,只道崔南风收徒严格,从来不卖旁人情面,实际上游氏却是清楚,崔南风不给旁人颜面,对游若珩这个师兄还是十分尊敬的,游若珩最大的遗憾就是膝下四子没有一个能够考取进士,孙辈中,有这个指望的也只有游炽和游焕,崔南风怎么也要为他圆一圆夙愿的,之所以一直没把游炽、游焕收下,一来他们年岁还小,二来恐怕他们知道有祖父的荫庇,就懈怠疏忽,不够用功。

    游焕虽然不知自己要拜进崔南风门下一点也不难,但此刻还是照着游若珩的叮嘱老老实实的禀告道:“一则是崔山长年岁渐长,年初的时候染了候症,陆陆续续的不能起身,所以往后都不能再收弟子了,二则是崔山长因此将书院有交付田先生之意,田先生现下忙碌得紧,也无暇多指导学子,旁的先生各有难处,崔山长就建议我与白兄一道北上,拜其徒傅精为师。”

    “崔山长身子不好吗?”游氏为人精明,略略一想就明白了过来,怀杏书院里能干的先生当然不只崔南风与田先生,但其他人比之这两位在口碑上确实是要差上一截的,这要是其他学子,收了也就收了,但游炽与游焕是游老翰林的嫡孙,也是游家的指望,若是教不好,游老翰林暗中怪罪迁怒可怎么办?

    何况以游家的门第,又不是拜不到名师,差一点的先生,游若珩也不肯让孙儿将就的。

    国子监博士傅精,游氏之前在信上已经看过白子谦这回北上要拜的师也是这一位,长安能人实在太多,游氏之前还真没听说过傅精的名头,但既然是崔南风教导出来的,这位山长桃李满天下,独独推荐了傅精,可见这人必有独到之处,当下游氏也就消了对娘家的担心,温言道,“你来之前也不说一声,也好叫你表哥去接你,如今一路劳累,快些梳洗歇憩下罢,你大伯并二哥这会都不在府里……”

    正说到此处,门口人影一闪,卓昭节匆匆一头撞进来,笑着道:“我听说五表弟来了?”

    游焕忙起身与她见礼:“七表姐。”

    游氏嗔女儿:“你表弟才到,这孩子也真是的,不声不响的到了也不说什么,竟是自己寻到了门上,如今才坐下来呢,你就来劳动他。”

    “大姑姑言重了。”游焕忙道,“一路乘舟是极快的,再说大姑姑这儿也好找的很。”

    卓昭节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咦,五表弟你竟然没提前送信叫咱们去接吗?你可也太见外了。”

    游焕尴尬的道:“来之前,祖父叮嘱过,说大姑姑这儿定然是忙得紧的,让我不必给大姑姑添额外的麻烦,我想敏平侯府在长安知道的人定然不少,果然上岸之后聘了驾马车就到了,又何必劳动表哥们跑这一趟呢?”

    “这几日虽然有些事情,但咱们家接你的人手总是挤得出来的,你这孩子自以为体贴,却不想这岂不是咱们怠慢了你?”游氏轻责道。

    游焕无奈,只得赔罪。

    这么寒暄过了,卓昭节又听游焕说了一遍忽然北上的原因,就诧异道:“那三表哥没和五表弟一起来吗?”

    被她提醒,游氏也醒悟了过来,之前光顾着盘问游焕了,倒把游炽忘记了既然秣陵没了合适两人拜师的人,那游炽也该一起到长安来呀!

    游焕淡淡的笑了笑道:“是我不对方才忘记与大姑姑说了,三哥如今在议亲,是以暂时走不开,有宋郎君与他一道,我就先动身一步了。”

    这句话平平无奇,但游氏与卓昭节闻言都是眉心微微一蹙,敏锐的察觉到:游家三房与四房之间,似生了罅隙。

    不过对于知道游煊伤毁林鹤望面容真相的母女来说这不奇怪,毕竟当初三夫人拿刀抵着脖子逼游煊不许泄露他为人利用哄骗的真相、以及那一招“举火燎天”的来历,以保全三房没成婚的郎子宋维仪这从家族的角度来看确实没有错,游煊不爱读书,不求上进,比起勤奋肯学的宋维仪来,到底是后者更有栽培的价值。

    问题是三夫人的方法也太激烈了点,四房从游霄、边氏到游焕、游煊都不是自私自利的人,游霄虽然迂腐了点,然而对家族也是极关心的,边氏更是什么都听丈夫的,而且游家反正都欠下林鹤望的了,下手的也确实是游煊,再拖累家族中的其他人实在不智,这笔帐谁不会算?

    若三夫人好好儿的与四房商量,乃至是玩弄手段的哭诉请求,游霄和边氏也不会不答应,游焕也能够理解,偏偏她一上来就摆出一副四房不答应也得答应的架势,如今四房虽然答应了,但这个罅隙也存了下来本来,伤了林鹤望的人既然是游煊,那么陪林家北上求医的人里,怎么也该有四房的人的,最后却是与这件事情没什么关系的大房、二房各出了人,三房、四房竟然一个都没出!

    这已经看出了游霄的态度,他觉得自己的儿子很冤枉,三房不出人,他也不想出!

    而这一次,游炽在议亲,要晚些时候北上,作为堂弟,游焕很该等上他几日,如此兄弟二人一起上路也能有个照应,宋维仪虽然是游灵的未婚夫,到底没成婚,成了婚也不能与自己家骨肉之亲的兄弟比,结果游焕宁可匆匆跟着白子谦这群人出发,也不肯和游炽一起走,显然是对三房不满,不愿意和游炽同行要知道游焕和游炽虽然是堂兄弟,但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怀杏书院,同窗多年,感情素来不错,但如今到底因为两房之间的冲突生疏了。

    游氏心里叹了口气,这件事情实在是三夫人的不智造成的,换了她是边氏她只会觉得更委屈,所以此刻也不好说游焕什么,只得装作没听出来这其中的冷淡,按着话问下去:“炽郎议亲了?是谁家的小娘子?”

    “七表姐是认识的。”游焕看了眼卓昭节,道,“是孟太守之女,孟小娘子。”

    “啊呀,是她?”卓昭节一扬眉,意外的道。

    游氏忙问女儿:“是你从前在秣陵的玩伴么?是个什么样的小娘子?”

    对孟妙容,卓昭节还真没什么好感,两人可是动过手的,只是也没厌恶到怀恨在心的地步,再说如今孟妙容与游炽公开议亲,往后也是卓昭节的表嫂了,卓昭节犹豫了下,含糊的道:“生得很是好看,孟太守最喜欢这个女儿的,为人也要强……哦,她还是李延景的弟子。”

    游氏一愣,道:“李大家吗?能够被李大家看中,那着实是个好的了。”

    又问起这门亲事的缘由,游焕淡淡的道:“我也不太清楚,据说是三哥偶然见过孟小娘子,求到祖母跟前,祖母打发人去孟家探了口风,孟太守对三哥的学业人品也满意,就答应了下来,我动身之前,已经过了问名,要纳吉了。”

    游焕似乎察觉到自己提起三房的敌意难掩,顿了一顿复道,“祖父有信命我带与大姑姑、大伯,却是光顾着说话忘记提了。”

    游氏看他一眼,道:“却怪我一见你忽然到来,还当秣陵那边出了事儿……拉着你问这问那叫你没功夫提。”

    当下游焕把本该是一见面就呈上的信笺取了出来,游氏再嘘寒问暖了两句,看他面露乏色,忙叫人领了他下去梳洗歇憩。

    游焕被带下去,卓昭节却留了下来,探头探脑的要看秣陵来的信。

    游氏喝道:“一边儿去!先等我看了!”

    “我在旁边看,决计不扰到母亲!”卓昭节扯着她袖子不肯走,“我也想念外祖父外祖母呢!外祖母居然没托五表弟单独给我信?外祖母不疼我了!”

    游氏哼道:“你多大年纪了?还跟三五岁一般耍赖撒娇呢?当还有用?”

    “亲娘跟前,三五百岁也管用的。”卓昭节讨好的道,“母亲你怎么舍得不理我?”

    游氏道:“我才懒得理你!”话是这么说,脸色到底缓和了下来,任凭她扒着自己的肩一起看了起来。

    不想母女两个才看了几行,都微微变色,齐声道:“原来北上拜师还有这么个缘故?”

第一百七十九章 情敌见面

    白子谦等一干人入京,游焕自有姑母可以投奔,白子谦、麻折疏则都是到会馆里歇个脚,崔清含则有当年崔南风致仕前所留的故居,虽然崔南风回了江南,但故居仍旧留了老仆洒扫,四人草草安顿了行李住处,跟着都打发人到兰陵坊已经变更为林府的宅子里投帖拜见。

    这是众人抵京的头一日,次日众人在林府汇合,一并探望了林鹤望。而白子谦等人少不得在这日还要打发人再往敏平侯府投帖拜访卓昭粹兼探望在卓家养伤的江扶风。

    收到拜帖,游氏立刻叫了游焕询问一二,得知这三人都是才貌双全、性情不坏、学业出色、最重要的是没有婚配,自然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妯娌。是以约好了三人会登门的第三日,大夫人与三夫人都各寻了一件不痛不痒的小事,赶到四房来“商议”,一直“商议”到了白子谦三人进门都没能商议出个结果,于是自然是一同接受三个晚辈的拜见。

    三人中,崔清含最为年长,看起来也最沉稳,而白子谦俊秀而朝气蓬勃,至于麻折疏,亦是风流儒雅。

    从上首看下去,三人一起躬身行礼,俱是举止得体、谈吐文雅的好郎君,犹如玉树芝兰,耀于堂下,大夫人和三夫人看着都是眼睛一亮,各自露出一丝喜色。

    只是接下来的寒暄里若有意若无意的问了几句家世,大夫人和三夫人就有些失望了,大夫人是因为有个江扶风作对比,而三人中白子谦的出身算最好,其父如今任着一方知府区区知府,生长长安见惯富贵的大夫人实在有点看不上眼,毕竟江楚天不是知府,江家好歹还有两个京官在,但白家最高的官就是知府了,江、白两家门第高下可见。

    崔清含的父亲只是寻常人,当然他有个好叔父崔南风,崔南风即使致了仕,靠着学生也依然在仕宦中有着极大的影响,问题是崔清含虽然是崔南风的侄子,却不是崔南风的入室弟子,大夫人难免要想是不是崔南风不喜这个侄儿?不然怎会不收下他?

    至于麻折疏,富商子弟,即使其父母早已脱籍,但沾了一个商字,直接让大夫人和三夫人都把他划除在了女婿人选之外侯府如今还没败落,并不缺银钱,堂堂卓家娘子,许个商贾之后,大夫人和三夫人都丢不起这样的脸。

    因此一盘家世,大夫人觉得,崔清含可以留着看看,至于白子谦与麻折疏,就不必费心了。三夫人却觉得一个满意的也没有,大夫人虽然说拿卓玉娘当亲生女儿一样来看待,但问名时怎么也掩盖不了卓玉娘庶出的身份,讲究些的人家都是不愿意聘庶女为妻的,但卓昭姝可是三夫人的亲生骨肉,三房里的嫡女。

    而且三房虽然是庶出,然而论到孙辈可比大房强,三房的嫡长子卓昭远虽然夭折,但庶次子卓知润学业尚可,为人也算稳重,即使来年会试榜上无名,以后也难考中,学二房的卓昭美、卓知勇,由敏平侯帮着谋取一二职位外放磨砺,虽然不是进士出身,不及殿试出来的官吏名正言顺,但总归是官身,而且三房的嫡子卓昭嘉机灵聪慧,如今虽然还未考童生,然三夫人对其冀望很大,料想往后三房虽然轮不到袭爵,也不会在分家后一落千丈。

    有还算能干的嫡子庶子为依仗,三夫人觉得,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卓昭姝,怎么也值得门楣更高些的,不说能够拉拔兄弟,至少也不能低嫁了。

    两人这样想着,就不再盘话,任凭游氏出面敷衍。

    而游氏寒暄的话才说了两句,外头就有人来报,道是雍城侯世子奉纪阳长公主之命送了东西来。

    游氏并不知道白子谦尝对自己女儿动过心,还被宁摇碧撞见,只道是凑巧,虽然白子谦等人是远来之客,但女婿更是娇客,怠慢不得,忙向三人说明了下,命人去请。

    片刻后,宁摇碧穿着姜绫越罗对襟织金袍,内里是绛紫圆领衫,束玉带,佩美玉,栗色绸裤,藏青攒绣麒麟朝靴,装束格外整齐的进了门,目不斜视、姿态端庄的给游氏等长辈一一请安。

    虽然宁摇碧到侯府来过几回了,但大夫人和三夫人这还是头一次正式见到他,大夫人和三夫人这个年纪都是喜欢知礼的晚辈的,而且宁摇碧的容貌着实叫做长辈的看了就心生好感,这么一照面,两人都不禁觉得传言大误,这么个俊俏守礼的好郎君,如何就被说得纨绔跋扈的呢?

    因着宁家大房二房之间的矛盾满长安无人不知,大夫人和三夫人如今心里都是一个念头,这宁九郎怕是吃了生母早逝、又是独子的亏,没有真心疼他的女性长辈在贵妇中间说他的好话,渐渐的就被祈国公夫人抹黑的不成样子,虽然他是纪阳长公主亲自抚养长大的,但长公主是什么身份,谁敢在长公主跟前说长道短,久而久之长公主只顾着宠孙儿,忽视了外头风评,倒是让这俊俏知礼的少年郎被污蔑的一塌糊涂了。

    这么想着,大夫人和三夫人看宁摇碧都有了几分怜惜,眼神柔和下来。

    游氏到底是曾经见过宁摇碧几回的,倒被他突如其来的矜傲姿态吓了一跳,狐疑的问:“九郎今日怎么过来了?”

    才问了这么一句,游氏就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心想自己当真是大意了,这位主儿前两次过来,哪一次不是直截了当的开口就说要寻七娘?从前关起门来只有自己房里人在也就罢了,如今大夫人和三夫人都在不说,白子谦这些人可是不折不扣的外人啊,虽然是未婚夫妻,但游氏可不想女儿背后被那起子爱嚼舌根的人笑话自己怎么还要这么问他?应该不问青红皂白哄了他到别处去的么!

    好在宁摇碧今日另有所图,居然按捺住了没回答一句:“敢问岳母大人,昭节如今在何处?”而是从从容容的一拱手,彬彬有礼道,“回岳母大人,祖母在城郊的庄子新收了一批果子,叮嘱小婿送些来给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尝个新鲜。”

    如今这时候,樱桃已经落了市,旁的水果倒还没怎么上来,只有特别栽培、譬如用上暖房的地方才有新鲜果子出来,这东西倒也值得特别送人。

    只是宁摇碧这番话实在只能信一半,纪阳长公主的身份与眼界,哪里会把卓家太放眼里?更不要说卓芳礼与游氏怎么算都是她的晚辈,岂能值得长公主特别叮嘱这么一声?只是宁摇碧这么说,既显得卓芳礼与游氏面上有光,也显得他登门是奉了长辈之命,名正言顺。

    游氏松了口气,心想这未来的郎子到底还是有些样子的,忙柔声道:“长公主所赐,实在愧不敢领,说起来咱们都没孝敬过长公主……劳你这孩子跑这一趟了。”

    “岳母大人此话可就见外了。”宁摇碧有意咬重岳母大人四个人,惟恐白子谦听不清楚,微微笑着道,“孝敬岳父大人与岳母大人,本是小婿该做的,何来辛苦?”

    大夫人微笑着道:“世子好生谦逊知礼,虽然从前贺过了,但如今我又要说,四弟、四弟妹与七娘都是好福气。”

    宁摇碧忙道:“大伯母言过,摇碧愧不敢当,大伯母唤摇碧之名即可。”

    大夫人说了话,三夫人也不能沉默不语,免得仿佛不赞同大夫人一样,三夫人轻声细语的道:“纪阳长公主亲自教导的,怎么会有错?”

    妯娌两个赞了宁摇碧,游氏听着心里也快慰,面上原本是怕得罪了宁摇碧对卓昭节不好而习惯性露出的和蔼之色不禁又真心了几分,心想自己从前约莫是看走了眼了,这个小女婿在人前到底还是真能给自己挣面子的。

    如此宁摇碧一到就让白子谦等人黯然失色,大夫人和三夫人面上心里都对游氏十分的羡慕,论起来孙辈里头的女孩子,四房的两个嫡女不见得最出色哪怕卓昭节生得绝色倾城,但论起才艺可就被姊妹全比下去了,而且那副娇滴滴的模样,小郎君们虽然喜欢,然而以长辈们挑选媳妇的眼光来看究竟不如卓玉娘这样的更放心。

    但论到嫁得好,大房、二房、三房加起来也比不上四房,大夫人的亲生女儿、嫡长孙女卓昭艳的夫婿姚方也不错,可比起四房连出两位世子妇来就逊色多了。

    大夫人和三夫人感慨之余,加上先前对白子谦三人也不是很中意,自然而然就把他们都冷落了,亏得游氏还能记着他们除了拜访卓昭粹之外,还要探望江扶风的,如今女婿来了,总不能叫他们一直枯陪着,抽空就对一直垂手在旁的卓昭粹道:“三位小郎君要探望江十七郎,你且领了郎君们过去,记得好生款待,不可怠慢!”

    白子谦是在宁摇碧手里吃过大亏的,如今见着这位世子心里还有点发憷,又因为宁摇碧一声又一声的岳母大人,他虽然一直惦记着那年园中偶遇的美貌少女,究竟也晓得自己高攀不上宁摇碧的家世为人都不是他能够撼动的,再者即使宁摇碧与卓昭节没有圣旨赐婚,敏平侯的嫡亲孙女儿,也轮不到他一个知府之子肖想,纵然他金榜题名,不在三甲之内都不可能,可三甲今年那些名满天下的才子们少年心头堵得慌,巴不得这么一声,就要起身告退。

    崔清含和麻折疏虽然没被宁摇碧下过手,然也晓得这世子不好惹,他们不知道宁摇碧今日专门是为了在白子谦跟前耀武扬威而来,但觉得旁人家岳母看女婿,自己这些外人在这儿到底显得多余,也是毫不迟疑的起了身。

    不想宁摇碧可不甘心就这么放过白子谦,闻言眼珠一转,道:“岳母大人,这江十七郎可是厉阳江扶风吗?”

    游氏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正是。”

    “小婿当年到秣陵时,也见过此人几次,他如今在府上?”宁摇碧明知故问道。

    游氏心下狐疑,道:“不错,九郎可是寻他有事?”

    “事倒没什么,但小婿想,既然来了,也想随八哥去探一探。”宁摇碧恭敬的问,“未知岳母大人可能应允?”

    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游氏自然不会逆了他的意思,当下答应下来,让卓昭粹带着一干人同去。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了念慈堂,往朗怀轩而去这么拥进江扶风养伤的屋子,将正享受着使女们殷勤照料的江扶风吓了一大跳!

第一百八十章 幌子

    晚辈们都走了,大夫人与三夫人谢过游氏,游氏自然要问一问两人的看法,见大夫人与三夫人都摇头,游氏倒不意外,道:“也是我先前不曾打听好,光听说这三个小郎君俱是才貌双全之人,就兴兴头头的与两位嫂子说了,倒忘记再问一问门楣。”

    大夫人笑着道:“你这话就见外了,又不是说见了就要定下来,这三个小郎君生的可都不坏,看一看年轻人醒醒神也是好的,何况大房过来才几步路?难为我如今就年纪大到了走一步都喘息的时候了吗?”

    三夫人也道:“多相几个也是长点儿眼力,何况我看那白家郎君和崔家郎君倒还不坏,就是不知道明年会试能不能考取。”

    至于商贾之后的麻折疏,三夫人可是直接不提了。

    大夫人也是这个意思,公侯之家的小娘子,再不计较门第,士农工商里也低不过第二等去,虽然麻折疏既然能够考取举人之名,决计不会是商籍了,但底子既然被知道了,那是直接不需要考虑的。

    游氏以为三夫人对白子谦和崔清含还有点指望,想了想游家和白家还有林家的恩怨,觉得即使卓昭姝的出身不是游灿能比的,但究竟世事难料,就含蓄的道:“崔家郎君是崔山长的侄儿,一直跟着崔山长的,料想不差,至于白家郎君当然也不是不好,只是仿佛他如今要为姊妹的事情烦着心呢。”

    三夫人听出她的意思,微微一笑:“四弟妹说的是,我也不过随口一说。”

    “如此就好。”游氏这才明白三夫人并没有看中白子谦的意思,道,“如今才四月里,士子们到的究竟不齐,到下半年很可以再看看。”

    “正是这个理儿。”大夫人对江扶风与崔清含各有些指望,但也没下定决心,终究嫁女儿非同小可,不再三比较挑剔,总归是不放心的。

    “世子如何来了?”江扶风今日是得到消息,白子谦等人将来探望自己的,虽然因着腿伤不便起身,却也换好了见客的衣袍,命人备好茶水等待着,本以为可以与分别有些日子的同窗好友尽兴而谈,不想等来的不但有白子谦等人,居然还有雍城侯世子,这位是满长安都没人敢招惹、更没人想招惹的主儿,江扶风性情再温和,看到他也不禁头疼,只是再头疼,到底也不能不拉出笑脸相待,命使女奉上好茶。

    江扶风好歹还有一个大理正的堂叔和一个尚书左丞的堂兄,尚且对宁摇碧忌惮至此,白子谦等人就更乖了,一时间居然安静得很。

    宁摇碧离了游氏跟前就懒得再扮守礼君子,他漫不经心的摇着扇子道:“哦,听说你受了伤,本世子特意来看看你。”

    虽然他态度散漫,但从高十六郎处知晓些他目中无人禀性的江扶风还是受宠若惊,同时开始飞快的回想自己何德何能被宁摇碧如此看重,就听宁摇碧继续道,“毕竟你是在本世子的岳家养伤,所谓女婿是半子,本世子要尽人子之责,为岳父岳母分忧,自要代岳父岳母前来探视,以尽礼仪。”

    闻言,江扶风、白子谦、崔清含、麻折疏四人虽然嘴上不敢明说,但眼角全部瞥向了卓昭粹,卓昭粹干咳了一声:“实在有劳世子了。”什么尽人子之责我这个正经的嫡次子就在这里好么?

    宁摇碧权当没听出他话里的讥诮,大大方方道:“八哥太客气了,这是本世子……哦,是我应该做的,八哥怎的如今还叫我世子?”

    卓昭粹对这种摆明了不要脸的人最是没办法,何况宁摇碧又那么得纪阳长公主的宠爱,再者游氏也叮嘱过家里上上下下不许得罪了他,免得将来把帐记到卓昭节身上,卓昭粹无奈,只得胡乱应了一声,专心专意去问江扶风:“江兄今日觉得如何?”

    江扶风也巴不得转了话题,就道:“旁的都好,就是大夫叮嘱尚且不能落地,成日在这榻上躺着却是无趣。”

    “可有请太医?”宁摇碧打定主意要让白子谦看到自己与卓家的关系,直接无视了卓昭粹,端出半个主人的架势关切道,“本世子记得胡老太医对这样的外伤最是拿手。”说着就吩咐鸾奴着人去请。

    “多谢世子关心,只是我这不过是小伤,实不必劳动太医的。”江扶风怎么听宁摇碧今日说话做事不对劲,对比曲江之畔那一回,这完全是两个人嘛!虽然不知道这位世子今日到底为何如此性情大变,总而言之就觉得不似好事,赶紧拒绝道。

    宁摇碧不在意道:“让胡老太医跑一趟就是,江兄只管在这里等着,一点也不麻烦的。”

    又殷勤问起了江扶风的饮食起居,俨然一副热情好客的主人模样。

    白子谦三人有心想和江扶风说几句话,奈何被宁摇碧对江扶风的亲切关怀弄得根本就没有开口的机会,再加上卓昭粹一脸无奈的在旁,都是又尴尬又哭笑不得,皆吃不准宁摇碧为什么会忽然这么关心江扶风?

    好容易等胡老太医赶到,擦着汗给江扶风诊了脉、看了伤,见白子谦还不走,宁摇碧全然忘记白子谦乃是过来探望江扶风的,却到此刻还没亲口问上一句,如何能够告辞,只当这情敌这般没眼色,心头暗恼,更是没话找话的与江扶风说这说那,生生磨到了辰光近午,心想本世子倒要看看你能赖到什么时候!

    如此到了晌午的辰光,宁摇碧甚至推了两次念慈堂那边的午饭邀请,让白子谦等人心中无限绝望,好容易第三次有使女过来请走了宁摇碧,几人都觉得方才简直过了好几年,江扶风暗擦了把冷汗,苦笑着道:“游夫人当真是善解人意。”

    白子谦等人齐齐点头,都是心有余悸,却只有卓昭粹面上微笑,心中咆哮方才那所谓游氏派来的使女,旁人不知道,他还不清楚吗?分明就是阿梨!

    陶轩里,虽然时已入夏,气候和暖,但因着耽搁的辰光,两张相距不远对放的紫檀木象纹翘头案上,精致的菜肴业已冷了。

    阿杏、初秋、立秋等平常活泼的贴身大使女一个比一个乖巧的垂手侍立,不敢作声,整个轩中静可闻针。

    卓昭节绾着灵蛇髻,穿着新裁的夏衣,是豆绿暗绣雷纹对襟宽袖越罗上襦,樱草缠枝牡丹诃子,系银泥粉绶藕丝裙,一身娇俏如鲜春的颜色,微含愠色的面庞却比三春更鲜丽,灵蛇髻上斜簪的水精簪子,三两串琉璃珠挂在腮畔,摇摇晃晃的煞是好看。

    卓昭节阴着脸,冷冷的问阿杏:“他还在朗怀轩里?”

    “是。”阿杏平常最爱说笑的,等闲卓昭节不太高兴,她也能调侃几句,但方才被卓昭节当着人前狠狠呵斥了一番,晓得卓昭节这会心情极不好,就不敢再造次,此刻是惜字如金,再不敢多言一字。

    使女的顺服并没有让卓昭节好受多少,面上愠色仍旧明显,她若有所思的转着腕上的镯子,冷冷的道:“既然如此,那就把这些都撤了罢。”

    阿杏乖巧道:“是。”正要伸手去收附近的碗碟,这时候轩外终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正主可算是到了!

    众使女皆是长出一口气!

    宁摇碧在路上就听阿梨说了是卓昭节好容易求得游氏答允,邀自己一同用饭,心中大为高兴,不想才进门,就听得啪的一声,卓昭节盛怒之下差点打翻了杯碟,怒道:“你还知道过来!”

    也怨不得卓昭节如此生气从前宁摇碧一到敏平侯府,那都是冲着她来的,结果今日知道他又来了,卓昭节自觉以前对他太过冷落,所以不但把事情一丢,直接回了镜鸿楼梳妆打扮半晌,又跟游氏纠缠半晌,才得了游氏准许单独与宁摇碧用个饭……哪想她什么都准备好了,在陶轩却是左等不见右等不见,着人去打听,宁摇碧居然跟着卓昭粹去探望江扶风了。

    卓昭节也不是不晓事的人,心想当初宁摇碧在秣陵时与江扶风也见过两回,而且江扶风与自己也算是沾亲带故,如今受了伤,他去探一探本是人之常情,所以又定了心等待,不想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宁摇碧出朗怀轩,再打发人去探,却说宁摇碧在对着江扶风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又说宁摇碧还亲自打发了人请了胡老太医来给江扶风诊断,那尽心尽力的模样好似他就是打伤了江扶风的人,如今是在诚心诚意的弥补,他在朗怀轩消磨那许多辰光,最后宁可没话找话说了,竟把一心一意等着见面的未婚妻晾了个干脆卓昭节哪里能不恼?

    宁摇碧之前对江扶风各种关心,无非是在白子谦跟前摆卓家半子的身份,请胡老太医也是炫耀自己在长安的人脉地位,实际上他不这么做,白子谦也不敢小觑了他,只不过宁摇碧因着卓昭节那日看信时看到白子谦北上的一笑,疑心过重罢了,到后来胡老太医都走了还不走,宁摇碧却是不忿看白子谦还在,定意要把他耗走。

    待见到阿梨去请人,私下说了卓昭节已在陶轩等待良久,宁摇碧方如梦初醒,回过神来自己光顾着对付情敌,倒把未婚妻冷落了,如今听了卓昭节含怒喝问,自知理亏,忙赔笑道:“怎么能不过来?你不晓得我多想你。”

    若是往常听了这话,卓昭节自然是含羞带怯的不许他胡言乱语了,但如今她正在火头上,板着脸,冷冷的道:“是吗?你是想我还是更想江家小舅舅啊?”

    这话出口又觉得不对,便又恨道,“江家小舅舅受伤又不是今儿个的事情,前两日怎么没见你如此殷勤?偏偏今日过来就……你可是不耐烦见我又不得不来,故意拿江家小舅舅做幌子?”

    “没有的事情!”宁摇碧被她第一句话惊呆了,再听她接下来的话更是冷汗直下,强笑道,“我也是一时想起来才跟着八哥过去看人的,因为听说这江扶风伤了腿,想起来胡老太医最擅长看这个,就打发人去请了胡老太医过来,为着场面上等了等胡老太医,这才耽搁了我怎么会不耐烦见你?我可是心心念念都巴不得能够看到你,要说幌子,今儿那些时果才是幌子,如今这时节,祖母也只有一个有温泉的庄子上出的时果正好,因着不多,我是特别把自己那份省下来做这幌子来见你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两个好使女

    卓昭节正在火头上,冷笑着道:“话倒是说的好听!谁知道是真是假?你若是为了来见我,做什么在朗怀轩里一耗到现在?我三番两次打发了人去请也请你不动呢!原来你根本就不想见我罢?”

    “我的昭节这么英明岂能不知道这番话比真金还真?”宁摇碧甜言蜜语道,“再说那江扶风若不是在朗怀轩里养伤,他别说伤了腿,就是没了命我也懒得多看一眼,我也是想他既然在八哥的院子里住着,万一这伤一养就许久,岂不是耽搁了八哥的功课?不如请了胡老太医来,速速给他治好,好打发了他走人,免得如今你与三嫂忙于家事之余,还得打点照料他,岂不是叫我心疼?”

    卓昭节不屑吃他这一套,继续冷笑着道:“四房里就这么点事,三嫂那么能干,我帮一帮手,也不多照料个江小舅舅,你倒是会大动干戈啊!”

    宁摇碧正色道:“江扶风算个什么?也担当得起我的昭节为他费心?便是只费了头发丝那么细的一丝心,也叫我吃味呢,若非你叫他一声小舅舅,我今儿是着了胡老太医给他好生诊治打发走,换个旁人,我早就使人直接抬了扔出去了!”

    说着有些委屈道,“昭节都不曾这样关心照料过我,他凭什么享受这样的照拂?”

    时五说,有时候就该叫小娘子知道你受的委屈,毕竟小娘子嘛,总是心软的……尤其被比较的那个与小娘子关系平平时……江扶风这所谓的小舅舅和昭节显然不怎么亲近的嘛,否则本世子去探望他用了极长的时间,昭节怎么会气成这样?

    听他这么说,卓昭节俏脸上愠色更盛,怒道:“我今儿……我今儿特意求了母亲半晌,亲自督促厨房里给你预备了午饭,你……”她越想越是委屈,忿忿然的吩咐阿杏,“不要给他了!反正他也不稀罕,快点收下去!”

    时五!

    你这个蠢材,又给本世子出馊主意!!

    宁摇碧心中暗骂了一声,决定把之前许诺的两位行首减掉一个!

    他正头疼怎么哄未婚妻,却是阿杏眼尖,瞥见她拍案时分明就刻意避开了手边的碗碟,心知卓昭节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是犹豫着的,就壮着胆子圆场道:“娘子,如今菜虽然有些凉了,但厨房里应该还有,婢子去换一份上来罢……”

    卓昭节怒道:“换什么换?!人家根本不稀罕,还留着做什么?”

    阿杏真是个好使女,回头让鸾奴赏她几锭银子!

    宁摇碧慌忙上前按住她,赔笑道:“这都是我的不对,昭节你万万莫要生气……我怎会不稀罕?我平生还没有今日这样受宠若惊过呢!”又心疼道,“今儿都是我不好,害你到现在还没用饭罢?这怎么成?你们快去换份热菜来!”

    时五说,小娘子越是发怒,越要不遗余力的表现心疼……

    这小子的法子时灵时不灵,宁摇碧心中默默的祈祷着。

    阿杏瞥一眼卓昭节,正待回答,卓昭节却冷笑着道:“谁也不许去换!我如今改变主意了,凭什么要给你好吃好喝?不许换!”

    “那我就吃凉的。”宁摇碧爽快道,“只是昭节得换一份,我怎舍得看你吃不好?其实,与昭节一起用饭,便是叫我吃剩下来的也是欢喜的。”

    他退让到这样的地步,连卓昭节的使女都觉得不忍了,卓昭节一路发作到这会,听他这么低声下气,紧绷着的俏脸到底逐渐缓和了下来,冷笑着道:“这可是你说的!”当下就吩咐左右,“给我换一席,他那边不必理会!”

    宁摇碧见她好歹歇了怒,心头暗喜,哪里还有心思去计较菜肴是不是冷的,笑着道:“好昭节亲自为我预备的菜肴,就是要给我换我也舍不得的。”

    “我偏要给你换!”卓昭节见他如此步步退让,心头也有些舍不得,只是端着发怒的架子到底还是放不下来,闻言就沉着脸冷冷的道。

    阿杏和阿梨都忍了笑,一言不发的上前撤换宁摇碧自然听得出来卓昭节这分明是舍不得,柔声道:“都依你,你给什么我便吃什么。”

    卓昭节到这会才有点绷不住冰冷的脸色,横他一眼,道:“那我给你从江南带来的那种梅子呢?”

    宁摇碧想起当年入口把自己酸得狼狈不堪的梅子,面色一窘,但见卓昭节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还是硬着头皮道:“能讨昭节欢喜,梅子就梅子!”

    闻言,卓昭节的神色彻底缓和了下来,虽然语气里还是带着嗔意,但眼中含笑,哼道:“呆子!那梅子那么酸,你又不爱吃酸的,吃坏了怎么办?”

    这么说时,她忽然就想到了沈丹古心下微微一叹,也不知道当日沈丹古与李四郎所谈之事对他有多重要,以至于这不爱食酸又因食酸过多大病过的少年,竟然可以面不改色的吃下那样酸得叫常人无法忍受的梅子?

    见她忽然微微失神,而后看自己的目光分明的柔和起来,宁摇碧只道卓昭节是心疼起了自己,越发起劲,笑着道:“只要能讨你高兴,吃坏了我也心甘情愿。”

    “不许乱说!”沈丹古的前事勾起卓昭节心底的怜意,暗想沈丹古身世处境着实可怜,因此不得不掩盖住种种真性情,我可不能叫九郎受他那样的委屈……这么想着就暗暗埋怨自己过于苛刻,宁摇碧也不过是去探江扶风久了些,怎么说自己也叫江扶风一声小舅舅,说来说去宁摇碧去探望还不是因为自己吗?

    她一醒悟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就对宁摇碧生了愧疚之心,语气一下子就柔了下来,“好好儿的说自己不好干什么?”

    又催促使女,“快把菜都换了!”

    阿杏等使女打从晌午就看着卓昭节的脸色到现在了,如今可算看到两个人言归于好,都是暗松一口气,继而暗恨宁摇碧都是这世子不好,没事找事的在江扶风那儿徘徊良久,叫也叫不过来,才使得娘子发恼,连带着咱们跟着受委屈!

    班氏、游氏都是惟恐卓昭节吃了亏的长辈,给卓昭节近身伺候的使女就没有不是精心挑选过、各有机灵处的,平常卓昭节待她们也好,虽然是使女,究竟也有几分心气,哪里肯委屈了自己?

    当下阿杏和阿梨提了食盒去厨房换菜,路上一个商议,定下计策,到了厨房里,与戈氏嘀咕几句,戈氏自是诧异,但她也不过是个厨娘,还是因为卓昭节在江南长大,游氏怕女儿吃不惯长安饮食才特别聘的,虽然也在镜鸿楼里,然而卓昭节这样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根本不是她一个厨娘能够轻易见得面的,自是不敢置疑卓昭节贴身大使女的话,就按着她们的要求给宁摇碧的那份菜肴里,狠狠的加进了半钵盐!

    阿杏满意的摘了镯子赏她:“今儿什么都没发生。”

    戈氏苦笑着道:“妾身觉得能够伺候娘子实是妾身的福气……”这是委婉的说她不想被赶出府了。

    阿梨掩嘴笑道:“戈嫂子放心罢,咱们不会拖你下水的,保准没你什么事。”

    热腾腾的饭菜重新摆到陶轩时,已经是未初了,卓昭节与宁摇碧一个气了半晌,一个在朗怀轩虚情假意了半晌,到了陶轩又闹了一番,早就又累又饿,如今两人重归于好,饭菜又业已换上,自是立刻用了起来。

    卓昭节因着饿,才尝了一口就赞道:“戈氏的手艺越发的好了。”

    宁摇碧不遗余力的捧着心上人:“昭节说好,自然是不会错的。”为了证明这一句,他夹了一大箸的菜肴阿杏与阿梨眼观鼻、鼻观心,看似聚精会神,实则眼角一刻不离的瞟着他果然,宁摇碧以比吃下去更快的速度把菜肴吐了出来!

    卓昭节大惊,飞快的咽下食物,急道:“怎么了?!”

    阿杏极为稳重的倒了一盏“梅子茶”端上去:“婢子想世子许是呛着了!”

    宁摇碧接过茶,大口灌了几口,于是,他跟着把茶碗砸了梅子茶本是微酸,然而阿杏端上来的这盏,却酸得惨绝人寰!

    阿梨恰到好处的低叫了一声,抢在卓昭节询问之前叫道:“阿杏你端错了!那个是娘子吃的梅子剩下来的汁水!梅子茶是另一边的!”

    “娘子饶恕!”阿杏二话不说跪了下来,楚楚可怜的求饶。

    卓昭节这会哪里顾得上问她的罪,慌忙起身到宁摇碧跟前,怒喝道:“还不快点拿水来!不许再拿错了!”

    阿梨乖乖的递上真正的茶水,让卓昭节亲手照料着宁摇碧喝下抒解,怯生生的道:“娘子,婢子觉得娘子给世子轻轻拍一拍背比较好,今儿世子用的菜肴,都是娘子亲自盯着戈嫂子做的,许多地方娘子还亲力亲为的帮过手,世子一定是太想尝一尝娘子的手艺,这才不慎呛到的……”

    正被咸得死去活来的宁摇碧闻言,立刻将到嘴边的怒斥厨子的话咽了下去居然是昭节亲自帮手做的菜?便是再咸上十倍也必须说好啊!

    而且昭节居然亲自下厨给我做菜……

    现在还轻轻的抚着我的背……这个使女叫阿梨是吧?真是个好使女,一会让鸾奴和阿杏一起各赏一笔,都是有眼色的好使女啊!宁摇碧顿时陷入巨大的幸福之中,他忽然觉得刚才那一口菜太值得了!

    卓昭节则是茫然的看了眼阿梨,心想,我就是亲自择了菜品,又打发人叮嘱戈氏用心做,什么时候变成我亲自去厨房里盯着戈氏做菜了?厨房里沾一身油烟还怎么与九郎相处?更不要说亲力亲为的帮手了!

    不过转念一想,觉得阿梨大约是想给自己表功,到底之前卓昭节的发作有些没道理,而如今两人之间有着正经的婚约,她对未婚夫上心和殷勤些只会叫人说她贤惠,便就默认了下来。

    卓昭节这么一默认,宁摇碧自然是认为确实如此了,心中喜悦难捺,委实难以形容。

    于是,阿梨与阿杏对望一眼,阿杏可怜兮兮的看着卓昭节:“婢子知道错了,求娘子饶了婢子这一回罢!”

    宁摇碧此刻对她印象好得很,就笑着道:“是你的大使女,就算了罢。”见他开了口,卓昭节才暗瞪一眼阿杏,哼道:“念在九郎无事,先饶了你这次!若有下回,看我怎么收拾你,起来伺候罢。”

    阿杏一起来,立刻殷勤万分,笑盈盈的把各样菜肴往宁摇碧跟前推了又推:“这些都是咱们娘子用心备好的,还请世子品尝!”

    “娘子头次这样辛苦呢!世子若是喜欢,还请多用些才是!”阿梨并不落后,热情无比。

    受两个使女影响,卓昭节浑然不觉宁摇碧忽然僵硬的脸色,自觉应该对他好点,也道:“你定然是饿了,多吃点,若是不够,我再去厨房给你备些。”

    既然使女都说是自己亲力亲为备下来的菜肴了,当着宁摇碧的面还是勤快点罢,反正他不跟到镜鸿楼去,自己到厨房跟前转一圈也差不多了……

    宁摇碧沉吟片刻,在卓昭节关切的眼神中败退下来,视死如归的拿起了牙箸……

    看到他背着卓昭节痛不欲生的神情,阿杏、阿梨无比快意叫你惹恼咱们娘子!叫你害得咱们被娘子训斥!京中三霸又如何?真当咱们没法子治了吗?

第一百八十二章 意外

    宁摇碧走后,卓昭节被游氏叫到念慈堂,屏退左右,游氏开门见山:“你今儿个与九郎发脾气了?”

    “是拌了几句嘴来着……”提到陶轩里的发作,卓昭节冷静下来也有些后悔,就讪讪的道。

    游氏的脸色很不好看:“你怎么能这么糊涂?九郎自幼得长公主之钟爱,就连圣人与皇后念着长公主的面子,也要给他几分面子的,他让过几个人?你这样无理取闹、没事找事,是生怕他不厌了你吗?”

    卓昭节觉得也没有这样严重,就道:“后来和好了。”

    “即使如此,你也太过胡闹了!”游氏见她似乎没把这次口角放在心上,严厉的瞪了她一眼,冷冷的道,“你以为如今九郎喜欢你,纵容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她恨铁不成钢的一点女儿额头,喝道,“愚蠢啊!有几个男人,不,有几个人喜欢这样总是刁蛮无理、任性娇纵的小娘子?你自己会喜欢吗?啊?人的耐心总是有限的,你在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胡搅蛮缠,把他弄得烦了,以后遇见需要胡搅蛮缠的地方,就招他厌恶到那时候你怎么办?”

    卓昭节尴尬的道:“我也就说了他几句,他才不计较呢!”

    “得了吧。”游氏冷笑着道,“这天下的男子都是这个样子,喜欢你的时候,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喜欢你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你如今才多大?九郎年岁也不长,正青春年少的时候,少年人自然是恩爱甜蜜的,你如今还没过门呢!等以后辰光长了,再这么随心所欲,你看他还理你不理?趁早给我收了这恃宠生骄的心了!我算是明白了,一句话不提点到你,你就没有能够自己领悟的!”

    “九郎确实没有计较的!”卓昭节委屈的道,“我也就嗔了他几句,再说后来都和好了,他一个男子难为还要耿耿于怀往后与我算帐不成?”

    游氏冷冷的道:“他未必会说出来和你算帐,可你无理取闹多了,谁不会暗自记在心里,往后一并发作出来?你胡闹的时候倒是爽快啊,那以后可怎么办呢?你禁得住人家的发作吗?”

    卓昭节委屈的道:“母亲!我也就这回心急怪了他一回,再说他也不是全然没错吧?江小舅舅的伤,也不是多么的打紧,无非是要静养好了才能移动罢了,他在朗怀轩里待了那么久,我等的菜都凉了,能高兴吗?何况如今事情都过去了,母亲要这样说我!”

    “我是为你好!”游氏见女儿还要和自己回嘴,愠怒道,“你要不是我的亲生骨肉,你当我乐意操这个心?之前你想单独与他用饭,我答应你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九郎位尊又俊秀,即使你们被赐了婚,也难免有那些出身卑贱心大的女子打他的主意!所以只要不是太过分,我绝不拦着你们相见,免得常常不见疏远了,他被那些人钻了空子!不然我怎么可能让你这么不守闺训的与他私下在陶轩里用饭?即使有使女跟着难道就有规矩了吗?!”

    她气得一拍案,“结果你呢?好好的事情,你非要和他吵!我告诉你,你这样的脾气不收敛收敛,每次他欢欢喜喜过来见你,你总要骂上他一顿、和他吵一场,辰光长了,次次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你当他还高兴来见你?”

    见女儿还要说什么,游氏又气又急,声音却低了下来,沉沉的道,“你七哥的婚期就是下下个月了,你八哥是明年,你小姑姑不同辈,先不去算,可你六姐的夫婿还没定呢!就算是江扶风,至少也要在你八哥成婚之后!也就是说,纵然有圣旨赐婚,但你过门总也要一年多近两年之后!”

    她冷冷的看着女儿,“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卓昭节茫然道:“什么?”

    “这意味着这近两年的辰光,以纪阳长公主对宁摇碧的宠爱,他若是忽然对男女之事起了兴趣,长公主随意可以为他备下伺候枕席的美人!”游氏森然道,“两年的辰光什么不会发生?你会愿意还没过门,他的后院里已经一片莺莺燕燕、又或者一过门就有人叫你嫡母吗?”

    卓昭节不禁变了脸色,道:“九郎不会这样的。”

    “好,就算他不这样。”游氏平静的道,“但万一旁人打了他的主意呢?”

    卓昭节诧异的道:“谁会打他主意?”

    ……游氏直接被女儿的天真气笑了:“你凭什么不觉得有人会打他的主意?旁的不说,单凭他那副容貌,就算不是世子,多得是小娘子愿意投怀送抱、说句私下里的话,他不靠世子身份、再不学无术,靠那张脸拐几个大家闺秀私奔那是半分问题也没有的你觉得没人会打他主意?”

    “不是母亲和八哥都说,九郎他不学无术又霸道骄横,长安城里没人说他好话吗?”卓昭节纳闷的道,“既然如此,还有谁会看中他?”

    游氏真心无语了:“那你是怎么看中他的?”

    “我就是喜欢他。”卓昭节不以为然,道,“我才不在乎他是不是不学无术,我自己也不是什么真正的才女,不过是能应付应付宴饮罢了,我对才子兴趣也不大,要看瑰诗丽句,前人的那些还不够吗?我也不是多么风雅的人!至于霸道骄横,分得清内外亲疏就好,阮表哥那样的温润君子虽然好,但我也只能当他是兄长,再说我也不是八妹那样温婉谦和的人,我自己都做不到温柔贤德,又去在乎他的霸道骄横做什么?反正他待我是好的,他待别人又不像待我,别人喜欢他做什么?”

    “……”游氏默然片刻,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人家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便是再一无是处的人,被喜欢上了,在喜欢他的人眼里总也是处处都好的,你倒是好,口口声声说喜欢九郎,心里却把他贬得无一是处?”

    卓昭节呀了一声:“我怎的贬他了?在我心里九郎自然是最好的。”

    游氏冷笑着道:“你都认了他不学无术和霸道骄横了,他还怎么个好法?”

    “我又没想着嫁个旷世才子,或者与状元郎成就什么佳话,我也不喜欢阮表哥那样谦逊有礼的君子,九郎是不是有才学,是不是霸道骄横,对我来说都是无足轻重。”卓昭节理所当然的道,“再说母亲不是说了么?这些也是实话,我做什么要否认?”

    游氏冷笑着道:“那你认为他有什么长处?”

    “就是喜欢,难为非要挑个长处来说吗?”卓昭节嗔道,“母亲方才也说了,情人眼里出西施,反正我看九郎什么都好,他不擅长的地方我也不在乎。”

    “我不跟你说这些夹缠话了!”游氏没了耐心,索性直接道,“总而言之,你嫁人还有些日子!觊觎你这夫婿的人多着呢,由贵到贱都有,再说女子为妇和为女那是两回事,你给我把你那些小脾气都收了,往后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不许无理取闹!”

    见女儿还要争辩,游氏发起怒来,一拍案,呵斥道,“你敢不听话,信不信我动家法!”

    卓昭节无可奈何,只得悻悻的住了口,道:“是。”

    这么点儿小风波过去不几日就是赫氏的生辰了,卓昭节之前已经亲力亲为的预备许久,又向冒姑等人反复的请教,自觉应该不会有错,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十六日的时候三夫人亲自到四房来,寒暄几句,就委婉的提出给赫氏庆生能不能不要在园子里。

    卓昭节十分的诧异,因为如今敏平侯和沈氏都在堂,赫氏只是孙媳,就是四房里,卓芳礼与游氏也都在,虽然游氏有心安慰受庶子牵累小产的长媳,也是为了给女儿一个练手的机会,特别叮嘱要给赫氏庆贺一番,但放着上头两层长辈大操大办到底不合规矩。

    然而游氏又提醒这也是个给卓昭节自己请客的好机会,单在四房,因为赫氏的辈分用不得念慈堂,修静庭却太小了,是以卓昭节就把设宴的地方定在了园子里的广厦中,而且当日所请的女眷不拘是否出阁都极年轻,在园子里也便于嬉闹,她这么安排已经有些日子了,三夫人忽然来这么个请求,卓昭节不觉狐疑的问:“敢问三伯母,这是为何?”

    三夫人因为三房是庶出,自己娘家官职也不很高,常年夹在了沈氏与大房、四房之间,和二夫人一样最是怕惹事,而且四房虽然是元配嫡幼子,但胜在了子嗣兴旺,是以卓昭节虽然是晚辈,三夫人也是客客气气的,道:“前两日九郎染了风寒,我忙着照料他,也没留意,今儿听说……三少夫人的庆生宴定在园子里,我就想到了一件难处。”三夫人说的九郎当然是卓家九郎,三夫人的亲生幼子卓昭嘉。

    卓昭节忙道:“三伯母请说!”

    “是这样的,七郎的婚期就是下个月了,前两日园子里才新植了一批到时开放的花木……三少夫人的庆生宴来的人想是比较多的,我想人多了难免要攀折些枝条之类……”三夫人有些尴尬,却不得不说,“这日子这么近了,到成婚的时候看着萧条却不太好,若是十九日之后再移植呢,如今各样事情都忙着,也实在来不及了。”

    这倒是一个问题,卓昭节沉吟着,七郎卓知润的婚期是六月初八,距离赫氏的生辰只有短短十八天,若在赫氏的生辰上损失过多的花木,纵然侯府不在乎银钱,接下来十八天的时间收拾起来也够麻烦的,毕竟婚期都这么近了,三房里如今要做的事情都很多,再者如今天气这么热,很多娇贵点的花木都不适合在此时再移动即使前一日趁露水挖了开着花的卉木种下去,到底不精神也扫了婚礼的热闹。

    卓知润虽然是庶子,但三房的嫡长子卓昭远夭折,三夫人为了卓昭嘉将来多个帮手,对这个庶子也要笼络些的,何况她的要求也很应该,毕竟对赫氏来说只是一次小小的庆生,对卓知润来说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四房和三房又没仇又没怨,在这样的大事上若不让着点三房实在不应该。

    问题是假如不在园子里办,那要在什么地方办才好呢?

    即使这时候再选其他地方,各项布置怕也有些来不及了……

    卓昭节心念转了几转,倒是想到了个折中的法子。

第一百八十三章 又到曲江

    游氏这日领着外孙杨淳去了居阳伯府探望怀孕的长女卓昭琼,回来后听卓昭节禀告了三夫人过来的事情,便问:“那你想怎么样呢?”

    “我想咱们府里最合适的就是园子里了,换了旁的地方要么地方不够,要么就索性不好用,何况如今只剩这么点辰光收拾起来也未必来得及。”卓昭节道,“但七哥成婚是大事,三伯母又亲自过来开了口,不答应也不好的。”

    游氏道:“这些我都知道,你只说如今你打算怎么给你嫂子庆生?”

    “上回我不是接过温五娘子生辰的帖子吗?”卓昭节道,“母亲看温家的法子怎么样?那时候温相府里的园子似乎在休整,又不便借用大姑姑家的院子,所以就在曲江那儿包了一座楼,四周风景也好,而且回雪楼这样的地方办起席面来也是手熟的,即使不要他们的跑堂和厨子,东西总也现成,他们的人打个下手料想也利落。”

    “倒是个变通的法子。”游氏略一思索,微微点头,道,“但帖子已经发出去了罢?而且日子这么紧,你怎么定的到合适的楼阁?”

    卓昭节道:“楼阁我方才遣人去曲江问过,回雪楼斜对的满香园不错,已经收了定金,答允那日不接待旁的人,至于帖子,反正请的人都在长安城里,打发人再换一份也不要紧,理由就学温家,说咱们家园子里也在修整好了。”

    “运气倒不错,本来如今这时候气候适宜,曲江那儿很难包得到整楼的,不过区区一个理由学温家做什么?”游氏道,“你就说为了叫更多的人热闹热闹你七哥、八哥的未婚妻,若是请到咱们府里来自然是不方便的,但到曲江就不打紧了,你也正好和未来嫂子们亲近亲近。”

    “还是母亲想的周到。”卓昭节笑着道,“我单想到请古姐姐,倒忘记七哥的未婚妻了。”

    “虽然丁家小娘子不是你的嫡亲嫂子,但总也是堂嫂,你请盼娘冷落她不好的。”游氏慢条斯理的指点着女儿,“再说到时候八娘也要过去,你自己和自己亲嫂子亲近,何必不给她方便?而且这丁家小娘子与你七哥的婚事,还是你二姐做的媒,对了,这些日子你二姐、三姐都忙着没回来过,这回帖子可有送过去?”

    卓昭节道:“既然是三嫂生辰,哪有自己家姊妹都不给帖子的道理?”又道,“我到长安也几个月了,二姐和三姐一次都没见过呢,单知道她们夫家,竟都这么忙吗?”

    游氏淡淡的道:“若说主持中馈忙到这样的地步倒也不见得,只不过你这两个姐夫不大像样子,她们不能不看得紧一点罢了。”

    “咦?”

    游氏有心让女儿也警醒点,见卓昭节好奇,就顺着话头说下去:“你二姐嫁的是谏议大夫丁蛮的独子丁兴,虽然丁蛮的官职只是正五品,但本朝重谏官,而且丁蛮正当壮年又有才干……”她声音一低,“圣人年岁长了,这丁蛮是圣人要留给太子的人,所以才一直压着他的官职,又怕冷了他的心,故而给了谏官,这中间的圣意不难猜测,不过当初让你二伯母下定决心把你二姐嫁过去的一个缘故就是这丁蛮为人极重感情,与发妻十分的恩爱,并且杨夫人也是宽厚的人,那会不只你二伯母,咱们家上上下下都觉得丁兴既然有这样的父母料想错不了,谁想到这小子却与其父恰好反了过来!”

    卓昭节道:“啊哟,他人不好?”

    “你二姐过门不到三年,嫡次子都没出生,就有了两庶子一庶女,你说呢?”游氏道,“其中一庶子一庶女都是你二姐回来小住消夏之类,叫他觑了空子上了手,内中那庶女的生母还是你二姐身边的人……把你二伯母气得死去活来,此后都叫你二姐没有大事不要回来了,即使回来,也要拖好了丁兴,免得一转眼他就又纳上了人!”

    “那三姐夫难道也是这样的人?”卓昭节惊讶的问。

    游氏摇了摇头:“你这三姐夫倒不像丁宣,他性情有些像你那四舅舅,古板迂腐,偏这管文英连嫡带庶的好几个兄弟,内中颇有几个品行不端好生是非的人,妯娌也不省心,管文英那只会死读书的人哪里应付得过来?你三姐不放心,加上你三姐的生母已经去世,所以她也不怎么回来了。”

    卓昭节忙把两个姐姐的处境记下,心想到时候若这两个堂姐要提前退席,自己千万莫要多留。

    游氏又问了卓昭节其他安排,见没有什么大错,一些小节她提点一下就成了,但忽然又想了起来:“帖子还有多的吗?”

    “有的。”卓昭节忙问,“可是我又忘记了谁?”

    “焕郎北上来投师国子监博士傅精是崔山长二十年前的学生了,如今膝下岂能没有儿女?这几日焕郎也去过傅家几回,好像傅家有位小娘子还没出阁,年纪与你差不多,你一会快点打发人送张帖子去。”游氏这么一想,又道,“兰陵坊那边也送张,白子华不到归不到,总归是对林家的尊重。”

    卓昭节忙道:“我这就去写帖子……对了,既然如此,那江家?”

    游氏点头:“也都给张罢,江扶风如今还在咱们家里养着伤呢,从你大舅母论起来都是亲戚,虽然之前没有怎么来往,但现在不一样。”

    这个不一样不仅仅是江扶风如今已和四房里搭上了关系,还因为之前两位郡王之争,江家是中立的,送了帖子人家不但不来,反而还会惶恐怨怼一回。

    卓昭节忙又记了下来。

    这样到了十九日,天公却不作美,一大早竟下起了霏霏的雨丝,阿杏赶早叫醒卓昭节,告诉了她这个消息,卓昭节吃了一惊,随手撩起长发,叫人开了窗一看,果然外头黑黝黝的一股凉意湿意扑进来,还能听见屋檐下挂的银铃轻轻的响。

    卓昭节这是头一次操办宴席,虽然不算大宴,但总归是期盼顺利的,不想先有三夫人反对在园子里,仓促之间改了场地,如今又赶上了雨天,众人出行不易,即使有马车,也能带好衣裙供更换,到底不是顺利的象征。

    她叹了口气,道:“那我就起来罢,免得下雨晚了辰光。”

    阿杏忙叫进初秋等人,一起伺候卓昭节梳洗更衣,本来卓昭节已经择定了今日的衣裙,但既然下雨,想了想又临时换了一身更清淡的衣裙,免得下雨下得一片惨红淡绿,原本拟定的鲜艳衣裙反而刺眼。

    如此到了念慈堂,赫氏已经在等着了,看到卓昭节就笑:“这一回可委屈七娘给我操心了。”

    “嫂子这话可就见外了,不嫌我人笨又是头次弄这个,不够周到就好。”卓昭节笑着道,“说起来这回为了七哥下个月的婚事,临时换了地方,嫂子可不要恼我预备的不整齐。”

    赫氏道:“七郎那是一辈子的事情,自要先紧着他实际上七娘亲自替我劳累,我已经受宠若惊了,说起来我这几日可都怕母亲恼我来着。”

    游氏对这样姑嫂和睦亲近的景象很是喜欢,这会知道赫氏必有下文,就故意接话道:“好好儿的我恼你做什么?”

    “母亲请想啊,七娘从前寄养外祖父家十几年,今年才回了长安,父亲母亲都是怜爱不过来的,还没叫七娘给父亲母亲主持这样的庆宴呢,倒先叫媳妇拔了头筹,媳妇心里可不是又得意又惶恐?”赫氏笑吟吟的道,她本来生得端庄,今日特别穿了一身簇新的海棠红纹对襟广袖上襦,月白诃子,束着五彩丝攒花宫绦,系郁金裙,打扮得十分明艳照人。

    相比之下,着群青郁金纹绣交领宽袖上襦系翡翠色四季花纹织金绣罗裙的卓昭节则是清丽自然,姑嫂两个一艳一素却极为和谐,这和和睦睦的样子让游氏很高兴,嗔道:“我与你们父亲的生辰在下半年呢,你既然在前,就该你先使唤上她,这也是你的福分。”

    如此说笑了几句,之前打发去大房、三房的人来报二少夫人骆氏、卓绛娘、卓玉娘并卓昭姝都好了,赫氏与卓昭节忙和游氏告别,一起到路口汇合了堂姐妹,五人到沈氏跟前去请安兼禀告出门的事情。

    沈氏照例慈祥的准了,还给赫氏封了份礼,这才道:“你们小姑姑这几日身上乏,就不出去了,回头礼补到四房里去。”

    赫氏忙道:“祖母,礼不礼的,都是一家人,孙媳哪里能计较这个,却不知道小姑姑可要紧?”

    卓昭节等人也忙不迭的慰问起了卓芳甸,沈氏眉宇之间带着疲色,淡淡而笑,道:“就那么回事罢了,不打紧的,你们自去曲江就是。”

    话是这么说,既然关心了,少不得要提出来去看一看卓芳甸,沈氏闻言却露出一丝复杂,道:“她不要紧的,倒是你们,既然约了客人都在满香园,还不过去,仔细怠慢了呢!”

    赫氏又与沈氏寒暄了半晌,这才出了上房,姑嫂各自登了车,向曲江辘辘而去。

    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平常熙熙攘攘的曲江今日人尤其的少,在满香园前下了车,看着四周稀落零星的游人,一派的冷清和满香园装扮的花团锦簇形成鲜明对比,卓昭节不免觉得有些扫兴,赫氏立刻察觉到了,便笑着道:“今儿可亏得这么一场雨了,如今这时节,虽然不比初春时春雨贵如油了,但这初夏的雨也是别有趣致,最好的就是这么一下,许多人嫌麻烦不出门,这曲江今儿倒似专程给咱们做后花园的一样。”

    这话听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卓昭节也感激的看了眼嫂子,她究竟头次做事,总归样样想好的,偏偏赶上下雨,虽然请的各家都有马车,然而总是一件不便,正担心因为这雨使宴饮冷清,赫氏这么一说,只是自家人就先热闹了起来。

    满香园的人早就提前装束整齐迎在门前了,此刻忙把人都迎了进去这满香园其实就是上回宁摇碧与卓昭节信步而行、要了一间红药间的那地方,上下一共四层,比斜对的回雪楼要高,但二楼因为是分了一间一间的雅间,就不像回雪楼那么的通透,但三楼、四楼都是打通了专门供设宴的。

    赫氏这次生辰,卓昭节顺带把自己到长安以来认识的小娘子除了温家外也都请了,游氏后来又加了傅家,继而江家,人比温五娘子那次可要多,是以这次卓家的安排和上回温家在回雪楼就换了换,三楼四楼开宴,二楼的雅间休憩醒酒或单独说话,底楼给下人。

    因为这次是游氏亲自发话要给小女儿练手的,赫氏进了门就由骆氏等人簇拥着嘻嘻哈哈的上了顶楼,一群姑嫂丢下卓昭节在三楼听事情,均道:“今儿个可就劳烦七娘你了,咱们都可以不管事的轻松一日,真正是福。”

    “六姐、八娘好歹留下来帮我迎一迎客呀!”卓昭节嗔道,“今儿请了许多客人呢,当真不帮我吗?”

    卓玉娘和卓昭姝都笑,促狭道:“帖子上写的辰光最早还有一个时辰呢,人家不会来太早的,万一咱们过来晚了岂不是尴尬?你先听听各处安置罢,咱们先去上头看风景了……今儿你就是个劳碌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 迎客(上)

    卓昭节见众人都不肯留下来帮手,虽然知道一会来客时不会如此,也有点啼笑皆非,定了定神,才叫了满香园的掌柜并之前派过来的下人问话,听两人描述的情况,与自己的布置并无出入,甚至几处小小的瑕疵,这两人也拿经验给补了上去,禀告的时候措辞也极委婉,不使卓昭节觉得颜面无光,卓昭节很是满意,请教了些接下来的事情,见无旁的事要问,就让阿杏各给了一个荷包,打发两人下去准备。

    这样各处巡视了一番,辰光也差不多了,卓玉娘和卓昭姝各换了身衣裙下来帮手,笑着道:“当家小娘子,事情都问得怎么样了?却要咱们做什么?”

    “我想咱们请的客人快到了,一起下去迎一迎罢。”卓昭节起了身,阿杏和阿梨忙上前帮忙整理褶皱,因见姊妹换了衣裙,就好奇的问,“怎么这么快就换衣裳了?”

    卓玉娘一努嘴道:“还不是八娘,扑栏杆边看雨,引得我也去看了,结果一阵急风吹岔,洒得半边裙子都湿透了!”

    “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呀!”卓昭姝有点尴尬的道,“我以为那边避风来着。”

    三个人还没下去预备呢,只说了这么两句话,底下倒先有人报上来了,说是赫家四娘、五郎到了。

    “这两个可是三嫂的娘家人,绝不能怠慢了!”听说是赫四娘、赫五郎到了,从前招待过这两位的卓玉娘和卓昭节均是脸色一黑,卓昭节当机立断,正色道,“咱们快点把人接了去交给三嫂!”赫家的人,还是让赫氏去头疼罢。

    卓玉娘赞同得不得了:“正是这个理儿!”

    卓昭姝不知道这对姐弟的剽悍,她是个喜欢小孩子的人,素来对卓无畏、卓无忌、卓无忧三个侄儿并外甥杨淳都是极好的,虽然之前没怎么见过赫家姐弟,却听说过这两个与卓无忧、卓无忌一样是对双生子双生子小时候么总归比寻常的姐弟要好玩的。

    所以卓昭姝听说赫家的双生姐弟来了却是很高兴,道:“早就听说三嫂的这对嫡妹嫡弟了,快让我去看看。”

    卓玉娘不怀好意道:“你既然这么喜欢他们,一会索性你带了他们玩耍罢,免得缠住了三嫂。”

    卓昭姝不知其中缘由,爽快的道:“好的。”

    卓昭节看了看堂妹又看了看堂姐,卓玉娘递过去一个眼色,两人都是促狭一笑,也不提醒卓昭姝。

    三人迎下楼时,赫四娘与赫五郎都已经下了马车,姐弟两个今儿穿了一样的颜色,都是缥色,衬着门外细雨蒙蒙的场景显得很是清爽,因着两姐弟年纪不大,格格笑着奔过来,怎么看怎么都透着一股水灵灵的新嫩鲜灵。

    卓家三姐妹这边还没说话呢,赫五郎被乳母牵着手跨过门槛,看到卓昭节顿时大喜,甩开乳母,扑上去就叫道:“卓七姐姐,你什么时候过门?我前几日月例都给输光了,如今只要你给我十两银子,我就乖乖的做个好夫婿,保证不不纳妾不蓄婢不偷偷的喝酒摸色子、逛青楼捧小娘子!从来小时候容貌一般的人,长大后反而出奇的俊美,几日不见,卓七姐姐看看我的脸,是不是又俊秀了不少?”

    他年纪还小,童声极脆,又惯和赫四娘斗嘴,这番话说的飞快,却脆如落珠,卓玉娘和卓昭节还好,早就领教过了,卓昭姝性情温柔,一向守礼,听得呆了半晌,正待说话,就听卓昭节一本正经的摸了摸扑到自己跟前的赫五郎的头,道:“确实又俊俏了不少。”

    赫五郎大喜,道:“那咱们几时成亲?我最近看中了好些东西,偏又没银钱买,卓七姐姐不如快快嫁了我罢,好给我银子去买。”

    卓昭姝捏着帕子瞠目结舌,对卓玉娘吃吃道:“这……这小郎君?”

    卓玉娘神色深沉的点了点头,道:“你不要以为他是看七娘生得好看他是上回听说七娘私房不少,当着三嫂的面就提过亲了。”

    “……”卓昭姝暗吐一口血,哭笑不得道,“好个顽皮的小郎君。”

    姐妹两个正不知道要怎么回这个活宝小郎君时,赫四娘同样甩开了扶自己的乳母,一个箭步冲到赫五郎跟前,狠狠的揪住了他的耳朵,大声喝道:“出门之前母亲叮嘱过的,不许你在外头再勾三搭四拈花惹草!你才一下车居然就敢忘记!”

    这话叫在场的卓家姐妹并下人都为之绝倒长安喜好猎艳渔色的郎君不少见,家教严格的人家,出门之前教训小辈几句也是寻常,可这赫五郎,生得肥壮可爱,最紧要的是他年方六岁!

    就是按着最严格的男女之别,距离不同席的七岁还有一年……

    卓昭节三个都闷笑不已,赫四娘拉着赫五郎的耳朵不放,赫五郎痛得直叫,抬手也去打她,嚷道:“你自己没看到俊俏小郎君,就嫉妒我看到卓七姐姐?没见过你这样小心眼的!”

    赫四娘被他戳穿了发怒的真正缘故,手下越发用力,哼道:“没错!凭什么今儿这里没有好看的郎君给我看,却有这许多美貌小娘子给你看?”

    “我才不要看其他小娘子,我只要看卓七姐姐……啊哟!”赫五郎打了她几下,立刻被乳母拉住手劝说道:“郎君慢来,四娘是女子,脸面最是紧要,仔细别划伤了脸。”

    趁这个机会,赫四娘更加用力,痛得赫五郎哭出了声!

    看这情况,卓昭节等人也不能任由他们再闹下去,忙围上去又哄又劝,最后卓昭节和卓昭姝各自褪了腕上一只累丝金镯子给了赫五郎,才哄得他止了泪,开始琢磨这两个金镯子回头能换几许银钱,又许诺赫四娘,一会若雨小些,让卓昭姝领她到曲江边走一走,看看能不能遇见俊俏的小郎君……

    如此,才让两姐弟委委屈屈的上楼去吃果子,到了楼上,看到骆氏率先把人招呼走,三人都暗擦一把汗!

    打发了这对姐弟,三人才注意到自己衣裙散乱、鬓发微蓬,少不得又要叫使女过来伺候着整理仪容,卓玉娘和卓昭节均不怀好意的看着卓昭姝,道:“如何?”

    卓昭姝这会也回过味来,这对双生姐弟看着可爱归可爱,却和乖巧二字根本不搭边的,只是她性情温和,倒不觉得麻烦,笑着道:“怪道你们迫不及待的要把这差事交给我呢!只是到底比咱们家无畏几个顽皮些,又不是洪水猛兽,你们怕成这个样子做什么?”

    “好八娘,那可全指望你了,这两个我和六姐都对付不过来的,我方才可是和赫四娘说了请你招待他们。”卓昭节看了眼外头笑着道,“对啦,你可要备好了木屐?”

    “备就备吧。”卓昭姝打趣道,“给三嫂忙前忙后可是七姐今儿的差使,七姐这么支使我,有好东西吗?”

    她这么一说,卓昭节立刻看向了卓玉娘,卓玉娘莫名其妙:“看我做什么?”

    “我想八娘是不是被六姐你教坏了?八娘这么贤淑的人怎么也要起了好处?”卓昭节斜睨着她道。

    卓玉娘瞠目结舌道:“你还好意思说?这个动不动就开口要东西的人……不是你自己吗?”

    卓昭节作正色想了片刻,才迟疑着道:“好像是的?”

    卓玉娘正要说话,就听卓昭节语重心长的对卓昭姝道:“八娘你这样不行,你怎么能总是学坏的呢?姊妹之间,谈好处岂不是伤了情份?要学,你也不该学我,该学……嗯……”

    “听听,她连个楷模都寻不出来了!”见她一时间语塞,卓玉娘鄙视道,“你想叫八娘学谁啊?”

    “我觉得八娘还是保持自己的本色最好了!”卓昭节接触到的长安小娘子里,贤德温婉肯付出好说话的只得两人,一个是卓昭姝自己,另一个却是温坛榕只是她如今提到了温坛榕就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对劲,所以话到嘴边还是提了卓昭姝自己。

    卓玉娘啐道:“小气的!八娘别理她,不要帮她,一会看赫四娘下来缠着她闹,叫她头疼去!”

    这时候又说古家娘子来了,古盼儿是卓昭粹的未婚妻,如今楼上的人是二少夫人骆氏、三少夫人赫氏以及卓四娘,按着卓昭粹的排行,正不必楼上的人下来迎接,于是还是三姐妹出去接人,古盼儿因将来是卓家妇,而且这回过生辰的赫氏还是她未来嫡亲的长嫂、正经妯娌,为表郑重,特意穿了一袭桃红地杂宝纹深衣,续衽勾边,袖子作了垂胡袖的样式,绾了百合髻,佩着一套累丝点翠的头面,装扮得隆重,但颜色上却并不夺目,免得不小心抢了赫氏的风头。

    古盼儿因为将是卓家妇,如今特别来赴未来大嫂的生辰,究竟有些羞涩她在其他场合对卓家平辈见的也不少的,然而如今日这样人齐的时候还真是头一次,微微绯红了脸,见到卓昭节三人迎下来,忙笑着道:“劳动三位妹妹了。”

    “古姐姐太客气了。”卓玉娘笑着道,“姐姐来的可真早,除了三嫂家的一对双生姐弟,古姐姐可是头一个到的。”

    古盼儿本来就是特别早点到,表示对赫氏的尊重,闻言也笑着道:“今儿个下着雨,倒是让人心头清爽,就觉得家里坐不住。”

    “我也这么想。”卓玉娘正要接下,不防外头忽然有人先说了,跟着一群人拥了进来当先的两人居然穿了一样的烈烈红衣,如今因为暮春早过,初夏才至,所以百花凋敝,放眼望去,但见青青碧碧的颜色满眼,却鲜见姹紫嫣红,尤其今日下着雨,天色阴郁,偶尔有开放的野花,也被雨水打去。

    所以这两袭石榴红的艳裙,犹如两团熊熊火焰,将满堂都照了个堂皇。

    只是这两位小娘子虽然穿着一色衣裙,但看神色却显然并不和睦时未宁冷冷的道:“你是这么想?我看你家跟车的下人裤脚都湿透了,还道你是专门在曲江门口等我的。”

    “我等你干什么?”淳于佩之前接话时还口角含笑,这会蓦然脸色一沉,讥诮道,“我就是有磨镜之好,你也没那个姿色叫我垂怜!”

    “……”这淳于六娘子说话太毒,时未宁与卓家三姐妹齐齐一默,连向来长袖善舞的古盼儿都为之愕然,均有一种被噎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第一百八十五章 迎客(下)

    时未宁颤抖了几下才调匀气息,冷笑着道:“你不是在等我,那你之前在那里做什么?为什么一看到我就跟着进了来,方才还要特别与我抢进门?难为你等的是我家下人?却不知道你看中的是哪一个,这般的恋恋不舍!”

    时未宁志向不同于寻常的小娘子,甚至逾越丈夫,是以一般的争执她都不屑为之,奈何淳于佩长年以来孜孜不倦的与她作对,两人之间积怨实在不浅,再加上淳于佩说话委实刻薄,时未宁愤怒之下,话也不好听了。

    卓昭节三人心中苦笑,正待上前圆场,不想淳于佩拿眼望着屋梁,道:“咦,这你都看不明白?你可也太过有勇无谋了点我就是想给你添堵找麻烦而已!”

    “你找死!”这话说得如此挑衅,时未宁不屑寻常的争执,却也不是没脾气的人,她自知口舌不如淳于佩,恼怒之下,抬手就是一掌拍去!

    “两位且慢!”卓玉娘一见这情况,暗暗叫糟,慌忙想拦,不想淳于佩也不甘示弱,亦是一拳过去,冷笑着道:“怕你吗?”

    两个进门时红衣如火、装束整齐的小娘子就在满香园的底楼、当着一干下人的面动起了拳脚,这急转而下的局势让卓昭节等人看得都是目瞪口呆!

    呆过之后,卓家三姐妹都是心急如焚先不说这两人伤了谁都不好,旁边这许多下人在,还有满香园里的掌柜、小二在场,高门大户里两个郎君动手,还能说句少年人火气大,可两个小娘子这传了出去好听吗?

    卓昭节忙叫卓玉娘:“上去请嫂子们下来!”又挽了袖子冲上前拦阻,“时大娘子、淳于六娘,你们快快停下!”

    古盼儿之前因为今日是卓家为主,她究竟还没过门,就不好插手,一直在旁看着,这会见卓昭节亲身上去拦阻,吓了一跳,忙冲上前去扯住卓昭节的袖子,叫四周的婆子:“还不快点分开两位娘子?!”

    她心中恼怒,时未宁和淳于佩的恩怨满长安都清楚,这两个人,到什么地方都太平不了,古盼儿对她们不甚关心,然而自己正经的小姑子若是为了给她们劝驾被打了,自己能不被拖下水吗?

    这么想着,古盼儿狠狠的瞪了眼两人,用力拉好了卓昭节,大声道:“你们今儿是过来做客贺赫嫂子的,还是来拆台拆房的?如今主人的面还没见齐呢,就自顾自的动上了手,也不看看这儿还这许多下人在,不只有使女,还有小厮之流,这么爱热闹,我打发人把今日曲江这边的人都叫过来看你们动手好不好?!”

    时未宁和淳于佩你一掌我一拳,嘴里斗个没完,根本不理古盼儿,卓昭姝在旁急得手足无措,又怕古盼儿的话反而惹恼了她们更不肯住手,忙圆场道:“两位快快不要动手了,今儿这许多人在,便有什么误会,咱们到楼上雅间里慢慢说不好吗?”

    这么乱得一锅粥也似,好歹楼梯上一阵急响,骆氏、赫氏都领着大批下人婆子匆匆下了来,看到这情形,都是大吃一惊!

    骆氏这会也叫使女婆子一拥而上把已经收敛的两人拖了开,微怒道:“两位小娘子也太会开玩笑了,如今宴席还没开呢,就在这里比划了起来,纵然有什么把戏一会要给姐妹嫂子们开眼界,也别在这儿就演呀!”

    她这是给两人找个台阶下,免得日后市井里传出不好听的谣言还没法驳斥,时未宁与淳于佩被分开之后也想起来今日是来赴宴的,到底要给主人家个面子,彼此怒视了一眼,哼了一声,才被骆氏连哄带劝,分别送了上楼楼下赫氏、古盼儿都忙着低声问卓昭节:“你方才也太卤莽了,这两个小娘子都有武艺在身,看着娇滴滴的,实则能捱得很,彼此打上几拳根本就不打紧,你都叫了嫂子下来处置了,还要上去拦阻做什么?万一她们不仔细打伤了你,岂不冤枉?”

    赫氏又道:“亏得盼娘手脚快拉着你,不然,你叫咱们回头怎么和母亲交代?”

    卓昭节被两个嫂子连番说了,告饶道:“我想时大娘子和淳于六娘虽然不和,但总归不至于对我动手的,我上去她们有所顾忌反而容易拉开。”

    “你叫使女上去也就是了,何必自己冒这个险?”赫氏与古盼儿又说了她几句,索性打发她去看其他的布置,自己留下来迎着来客。

    卓昭节不肯,奈何赫氏一再的赶她,只得无奈的去各处巡视了一番,中间又被赫五郎纠缠上了,这么个小孩子,又是亲戚,也不能计较什么,但赫五郎左一个成亲右一个过门,卓昭节一个未婚小娘子听多了到底尴尬,何况四周还有下人在,想了想就停下脚步道:“你见过雍城侯世子么?”

    赫五郎不明所以,点头道:“见过的,四姐喜欢他得很,说他生得俊俏,但我想我长大之后一定比他更俊俏的……”

    “可你现在没有他俊俏呀!”卓昭节笑吟吟的道,“是不是?”

    赫五郎眨了眨眼睛,道:“但他定然没有我听话!我见过他身边的两个使女,都是极值银钱的胡姬,卓七姐姐,我不骗你,我将来娶了你,决计不用那样的使女,那两个使女拿到市上卖可值钱了……这么大手大脚的郎君,哪里有我可靠……”

    卓昭节忍着笑,道:“总而言之呢,你如今没有他俊俏,所以我如今是他的未婚妻子,你就不可再说叫我过门的话儿啦!”

    闻言,赫五郎愣了一愣,卓昭节以为他还要纠缠,不想他摸了摸脸,忽然哇的一声大哭出声,卓昭节吓了一跳,正要哄他,不想赫五郎却哭着跑了开去,边跑还边道:“雍城侯世子最是讨厌了!前回在街上,引得四姐为了看他,还把我打了一顿!过后又被他的侍卫吓了一路,如今连我看上的有钱的卓七姐姐也抢走!”

    卓昭节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激烈,担心他一路哭到赫氏跟前,自己被笑话欺负个小孩子,忙跟上去拉住了他,哄着道:“是是是,宁九是极坏的,不理他好不好?”

    九郎,反正你也不在这里……

    你就当作没有这件事吧!

    不想赫五郎哭得抽抽噎噎,根本不领情,跺脚道:“我本来就没理过他!”

    卓昭节尴尬道:“那要怎么样呢?”

    赫五郎伤心的说道:“我心里难受!”说着就放声大哭起来!

    直将卓昭节急得没法今儿个因为下雨,曲江之畔人又不多,这满香园里安静得很,,赫五郎这么一哭,不多久就要惊动众人,为了不丢这个脸,卓昭节果断的祭出杀手锏:“我再给你个镯子好不好?与之前那个是一对呢,这一对可比单独一个值钱多了!”

    这小子不似其姊,对美色其实不怎么在意,他在意的是银钱,一个镯子能换得太平对卓昭节来说还算划算,总比出去丢脸要好。

    果然赫五郎听说又有镯子拿,哭声立止,眼巴巴的看着卓昭节把另一只累丝镯子也褪了下来,捏在手里,终于不嚎啕大哭了,却又眼泪汪汪,小脸上的委屈简直能够滴下地来。

    卓昭节见他恋恋不舍的望着自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又怎的了?”

    就听赫五郎用委屈无限的语气道:“这么有钱的卓七姐姐不要我了,小娘子家最是没眼光,雍城侯世子不就生得俊一点吗?我将来可能比他还要俊呢,而且他哪里会有我乖巧?听说纪阳长公主最是宠他,定然不会一个月只给他十两银子的,到时候卓七姐姐就算一个月也给他十两银子,他会有我稀罕吗?既然不稀罕,会有我乖吗?卓七姐姐真不聪明,那世子长的再俊俏,又不能换银子,还要多费你的银钱,哪里有我实惠?买东西不都是选实惠的吗?卓七姐姐最笨了!”

    卓昭节捏紧了帕子,微微发抖,才忍住狂笑,一本正经的点头道:“你说的很是,可小郎君还是俊俏的惹人喜欢,卓七姐姐人笨,旁的也不会看,就会看这个,你如今还是没他俊俏,不如这样,你再回去长一长,等你长得比他俊时再说,怎么样?”

    闻言赫五郎眼睛一亮,道:“卓七姐姐,等我生得比他俊时,你是不是就要我了?”

    “乖,你先生得比他俊吧!”卓昭节正色道,“我听说,多吃好吃的人会生得更好看,你快点去吃点东西!”

    赫五郎留恋的看了眼她头上的钗环、臂上还剩一个的臂钏、腰间的玉佩、裙畔的禁步……一步三回头的被同样拼命忍住笑的乳母带走,嘴里念念有词:“我要多吃点……多吃点……争取早日将雍城侯世子比下去!把我的卓七姐姐抢回来!”

    他一走,卓昭节和身边几个使女全部笑弯了腰,阿杏擦着泪,道:“可怜见儿的,虽然说赫家五郎君才六岁,但照婢子来看他迷上咱们娘子一点也不奇怪,谁叫咱们娘子天赐这样一副好容貌呢?但这位小郎君也太……他看中咱们娘子,竟然是为了银钱!”

    “婢子也觉得这小郎君与众不同。”初秋掩着嘴,吃吃笑道,“要说这年纪的小孩子不知道好看不好看也不对,他的胞姐也就先他落地,可不是最喜欢俊俏的小郎君?”

    阿梨则是疑惑的道:“这小郎君是打哪里听来的话?认为成婚之后做妻子的反倒要倒找银钱给夫婿?”

    众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一种可能,均掩口窃笑不已。

    卓昭节嘴角抽搐着道:“不提这小子了……这么会功夫就讹了我一对镯子去,多留他在身边会,我今儿个怕是连绾发的簪子都不能剩下来了。”

    阿杏见她心情好,就逗趣道:“这是娘子不会哄小孩子呢,若不然才不要这样破财消灾。”

    卓昭节不是心绪不佳时还是很好说话的,闻言也不生气,微笑着道:“我今儿可是有事的,哪里有功夫慢慢的哄他?再说我确实不会哄小孩子。”

    阿杏和阿梨等使女对望一眼,都是抿嘴一笑,心道:“娘子自己别说在郎主和夫人的眼里了,就是在三郎、八郎眼里也是正经的小孩子呢,哪里能指望去哄真正的小孩子?”

    卓昭节领着使女在各处转了一遍,诸事都关照过了,再回楼上,却见客人都到得差不多了,除了苏语嫣托了淳于桑若与淳于桑酝告罪,说她今日在练一首曲子,不便出门,只送了份礼外,其他接了帖子的客人,只有卓家二娘子、三娘子,并卓知润的未婚妻丁氏还没到。

    这些人大抵是与卓家有来往的人家的女眷,除了赫氏没出阁之前结识的一班手帕交需要特别给卓昭节介绍下外,眼生的就只有江家的两位小娘子并傅家小娘子了。

    江家的小娘子都是江扶风的堂妹,一名江扶英,一名江扶萍,江扶英十七岁,蛾眉杏眼,很是秀美,轮廓之间看得出来与江扶风的血缘,她已经许定了人家,年底出阁,举止不免格外的端庄大方,而江扶萍则才交十三岁,双颊丰腴,圆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十分灵动,略带腼腆。

    这两位江家小娘子同父异母,但都是大理正之女,到底也是见惯了场面的,虽然头次赴卓家的宴,然而也与四周的人有说有笑,偶尔姐妹两个说上几句私房话,总归有伴的,相比之下,独自前来的傅家小娘子却显得局促不安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傅青娘

    这傅家小娘子,写帖子的时候还不知道她的闺名,是以只写了排行,卓昭节记得她是行三,傅三娘子看起来大约十五六岁年纪,与卓昭节今日一样绾着双螺,束着彩绦,她眉眼清秀可人,虽然未施脂粉,望之也自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秀美,但神情局促不安,这不安也不难看出来端倪,今日卓家所请的女眷,论门第大约就是傅三娘最低了,偏她穿戴也最不好,一身衣裙虽然是丝绸裁剪,然而款式显然不是时兴的不说,袖子甚至还短了一截,怎么看都是要么是旧衣,要么索性不是自己的,更不要说寥寥几件钗环黯淡无光,款式陈旧,唯一新的就是腰间的荷包香囊,然而这样更加衬托出一身装束的不合时宜来。

    与她同席的几位小娘子,俱是穿红着绿,裙钗鲜亮,固然这些人没有特别嘲笑她,但眼神之中的轻蔑、举止之间的疏远,也足够显然没见过几回场面的傅三娘坐立难安了。

    卓昭节下诧异,这傅三娘子的父亲傅精如今任国子监博士,乃是正五品上的职官,并非空有虚衔,纵然国子监中、又是天子脚下,没有额外的入项,但一年俸禄外加冰炭孝敬,何况还是崔南风门下出来的,凭着众多同门师兄弟同朝为官照拂,也不该混到了女儿出门应酬连身象样的衣服也没有啊?

    而且连崔南风都在自己不收徒后推荐白子谦、游焕等人往傅精.门下,可见此人教导子弟上别有一手,按说纵然不为官,靠着束与弟子门生的孝顺也该过得很是滋润,怎的这傅娘子如此的寒酸?

    难道,这小娘子是庶出?

    不过傅精的夫人该不会如此愚蠢罢?这样众目睽睽的场合,庶女连身出门的行头也没有,这不是等着被冠上妒妇、不贤的名头吗?别说旁人议论、傅精计较,就是娘家人也丢不起这个脸的。

    卓昭节心头狐疑,就寻了个机会上前与傅三娘说话:“这位姐姐看着眼生?”

    傅三娘本来在席上就十分紧张了,简直是如坐针毡,见卓昭节过来和自己攀谈,一惊之下差点把杯盘都打翻了,慌慌张张的起身道:“是,我……我有帖子的。”

    语未毕,白皙的小脸已经涨得通红,就待伸手去袖子里寻帖子,似乎生怕被认为是混进来骗吃骗喝的主儿,卓昭节忙道:“我逗姐姐玩呢,方才在那边听我嫂子说,你是傅家姐姐,专门过来和姐姐说话的。”又见傅三娘紧张无比的看着自己,心想这小娘子可能鲜少出门,忙自报来历道,“我是卓家七娘,名昭节,字初岁,前两日去府上拜访的秣陵游焕是我嫡亲的表弟,说起来之前冒昧给傅姐姐下帖,也未曾问过傅姐姐是否有暇,今儿可多谢傅姐姐赏光!”

    傅三娘面红耳赤,嗫喏道:“不……不、不谢!”顿了一顿,才想起来通名,含羞带怯的道,“我叫青娘,字青葵,行三。”

    “傅姐姐的闺名与字可是出自‘青青园中葵’?好生别致。”卓昭节与她寒暄了几句,傅三娘才渐渐的平稳了心神,面上赤色也褪了下去,这时候卓昭姝却过来寻卓昭节,先歉意的对傅三娘笑了笑,继而压低了嗓子道:“赫四娘与赫五郎在那里闹,我带他们出去转一转,只是外头就是曲江,单我身边的人手怕不足够,七姐借两个人与我?”

    卓昭节忙道:“啊哟,那可辛苦你了,你要什么人?小厮还是婆子?那两个可是能跑得很的,使女怕是难追上。”今日这宴是卓昭节安排的,卓家这边除了娘子、少夫人们的近身侍者外,其余人手都是听卓昭节调配的,卓昭节以为卓昭姝是为了这个来要人,爽快的问。

    不想卓昭姝却摇了摇头,道:“我想借初秋、立秋两个。”她解释道,“外面就是曲江,你也知道赫家姐弟是极活泼的,乳母之类拉也拉不住他们,即使拉住了恐怕也要闹腾,江边打打闹闹的容易出事,听闻你从江南带来的这些使女都会水,带上两个我心里安定些。”

    “还是你想的周到。”卓昭节点头道,“那就让她们陪你去罢,可辛苦你了。”

    卓昭姝幽怨的看了她一眼,道:“七姐既然不肯给好处,这样的话说来没来由的叫人委屈!”

    “……那我还是不说了。”卓昭节立刻正色道,“好处是没有的。”

    “小气的七姐。”卓昭姝知道她是玩笑话,吐了吐舌头,笑着领了初秋和立秋去敷衍赫家姐弟了。

    这边卓昭节与傅三娘聊了片刻,倒是套出来她乃是元配嫡出之女,而且母亲仍旧在世,心想这就奇怪了,难道傅家竟然穷困到这样的地步?游焕到傅家拜访之后回来怎么没说呢?

    傅三娘正渐渐放开了说笑几句时,赫氏打发人过来叫卓昭节,先向傅三娘赔罪:“咱们家二娘子、三娘子过来了,之前因着夫家忙碌,七娘回长安时她们都没能见一见,如今得让七娘下去迎一迎,还望傅娘子海涵。”

    傅三娘虽然对着卓昭节去了几分生疏,换个生人又红了脸,慌忙摇头道:“没有没有……不妨事的!”

    卓昭节也与她告了罪,跟着赫氏下楼去等了片刻,才见人来。

    卓家这一代的二娘子卓昭丽和三娘子卓妩娘的车驾一前一后在满香园门口停下,跟车的仆妇不多也不少,可见两人所嫁的门第在长安也只是中等,然这个中等是相对于公侯之家来论的,卓昭节听游氏说过,卓昭丽的夫家丁家虽然公公官职暂时不高,却是简在帝心,是圣人要留给太子的人,前程自不必说,而卓妩娘嫁的尚书中司侍郎管家嫡次子,这管家的郎主官职是正四品,然管家却是长安积年的大族,从先帝到如今都是官宦不断的。

    可见当年无论二房还是三房,嫁女儿时都是格外精心挑选过的,但回想游氏说起这两个堂姐轻易不回娘家的为难处,实在不能不叹一句人算不如天算了。

    跟车的仆妇打起帘子,贴身使女扶了主人下车,先下来的是卓昭丽,卓昭节头次见到这二姐,但觉她长的人如其名,很是美丽,眉宇之间透着一抹温婉,但也许是因为丁兴时常纳妾的缘故,这温婉里又有几分难以消除的怨怼,她绾着堕马髻,穿丹色八宝缠枝莲纹织金诃子裙,累丝嵌宝金步摇,配一副赤金药仙采灵芝耳坠子,雍容得体。

    随后下车的卓妩娘名字里有个妩字,但却没有几分妩媚,反而有股肃杀之气,卓妩娘生得与卓孝文极像,不算很美,她绾了回心髻,髻边簪着一朵足以以假乱真的绛色绢花牡丹,斜插着几支嵌宝簪子,着丁香色纹交领上襦,系郁金裙,腰束宫绦,裙佩禁步,很是整齐。

    两人见到卓昭节都觉得眼前一亮,均赞道:“这就是七娘?好个美貌的小娘子,之前光听旁人说,咱们家寄养在江南的七妹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如今看到了才知道传言有误,这哪里是难得,分明就是人间绝色嘛!”

    卓昭节听惯了对自己容貌的赞誉,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道:“二姐、三姐过誉了,我看两位堂姐才是各有千秋呢。”

    卓妩娘快言快语道:“二姐是个美人,可比你也差远了,我呢,比二姐都是不够看的,这算什么千秋?”

    “你那急性.子,别吓着了七娘。”卓昭丽似与卓妩娘颇为熟悉,见她说话略冲,忙圆场道,“说起来七娘你回来,咱们忙着家里的事情,竟脱不开身回去看你,到如今才头次见面,却是咱们这做姐姐的怠慢你了。”

    “二姐这话可是言重了。”卓昭节笑吟吟道,“所谓长幼有序,该我探望两位姐姐才是,偏我从到了长安起也是事情不断,到今儿个借了三嫂的生辰才能给两位姐姐见礼,两位姐姐不怪我就好啦!”

    卓昭丽与卓妩娘也知道卓昭节这所谓的探望不过是句空话罢了,不说卓昭节当真要探望早就登门了,便是她们也不太愿意招待这个堂妹的,丁兴那么好色,虽然卓昭节不是他能够沾染的,但这么漂亮的小姨子叫他看到了,私下里说的话也足够卓昭丽不痛快了。

    至于管文英倒不至于把主意打到小姨子身上,然而……管家人事复杂无比,卓妩娘平常在家都是步步为营,像今日这样为了赫氏生辰出来一回都是很不容易的,堂妹上个门,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话头来,卓妩娘长年和妯娌勾心斗角,烦不胜烦,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所以听了卓昭节的话,两人都表示不在意,让她千万别客气,却半句不提邀她上门作客的话。

    卓昭节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听游氏说了这两个堂姐夫家大致的情形后,她也不情愿登门的,她又不是没地方去,这丁家、管家哪里适合拜访了?

    堂姐妹心照不宣的寒暄过了,卓昭丽却又替丁氏告罪,道是丁氏本来要出门的,偏偏其祖母又咳嗽了起来,丁氏要留在榻前伺候汤药,所以就不能前来了,这是正经的理由,赫氏与卓昭节自要赞几句丁氏孝顺然而姑嫂两个都心知肚明,许是婚期临近,今日又下着雨,所以丁家就不想放女儿过来了,总而言之是小事。

    如此说完了丁氏的事情,一行人也上了楼,赫氏与迎上来的骆氏忙招呼卓昭丽与卓妩娘入席。

    卓昭丽和卓妩娘由于夫家各有拖累,出来一回仿佛打了一仗,乃是掐着辰光到的也是最后到的人,所以不久之后就开了宴。

    既然开宴了,卓昭节一边安排事先请好的伶人乐伎上场助兴,一边打发人去叫卓昭姝并赫家姐弟回来。

    不想请来的乐伎已经弹完了大半支曲子,卓昭姝却还不见踪影,卓昭节心下暗惊,心想:“不至于借走了初秋、立秋就当真出了事吧?”

    这么想着,她让高秋去和赫氏说了一声,自己带着阿杏、阿梨拿了件披风匆匆踏出满香园去寻。

    正转过一丛树木,倒是看到卓昭姝领着蹦蹦跳跳的赫家姐弟回来了,初秋和立秋跟在了后头,与卓昭姝的使女走在一起,几人虽然衣上有些褶皱,但并无潮湿处,应该是拉扯顽皮的赫家姐弟造成的,卓昭节暗松了口气,忙迎上去:“你们可回来了?方才开宴,我打发人去寻你们,却不见……咦,没遇见吗?”

    卓昭姝抿嘴一笑,道:“你方才派了人出来寻咱们?咱们方才遇见了个人,避在僻静处说了会话,大约没被找到,这是说好了话算算辰光差不多,才往回走的。”

    去找的也不过是下人,重要的是卓昭姝这一行,卓昭节见他们平安归来,也就不在乎之前派出去的下人没寻到人了,道:“遇见了什么人?先上去入席罢。”

    她到长安才几个月,卓昭姝又是隔了一房的堂妹,两人性情并不很像,平常来往亦不多,卓昭节问卓昭姝遇见了什么人需要避在僻静处说话,也不过是随口一问,若卓昭姝不想说也就算了何况万一是像上回时雅风那样的情形也不便在这时候提起。

    但卓昭姝却古怪的看了她一眼,道:“你一会自己问初秋和立秋吧,不是她们,我也不认识那个人呢!”

    听她这话,所谓遇见的人和卓昭姝没关系,反而倒与自己有关了?卓昭节迷惘的看了眼初秋、立秋:“咦,是谁呢?”

第一百八十七章 宴终

    初秋和立秋面色都有点古怪,对望了一眼才道:“是明吉姐姐。”

    “咦,她?”卓昭节襁褓里时因为身子弱,在自己家中难以养活,按着坊间所传的说法不能放在父母身边长,仓促之间被送到秣陵游家寄养,当时随同而去的下人因为被游氏怀疑有沈氏做的手脚,会对女儿不利,所以另外让送妹妹南下的卓昭质带了亲笔书信给班氏,让班氏把那些跟去伺候女儿的人一一打发了,根本不容近身,而后班氏另外给外孙女备了伺候的人。

    然而考虑到卓昭节总归要回长安的,若是伺候多年的人手却不能跟着走,恐怕不习惯,所以卓昭节略长后,班氏问清了自己给外孙女配的乳母婆子之流,都有家小在秣陵,以后不能随卓昭节北上,索性在卓昭节略大些后就把人打发了,免得生出感情来为难自己的外孙女。

    后来的四明明吉、明合、明吟、明叶这四个大使女,是班氏特意买的孤女,都没有家人拖累,可以跟着卓昭节一直伺候,这才一直留了下来。

    但两年前,明吉、明合伺候着卓昭节去了一回明月湖,因为中途卓昭节惹了些事情,很有可能会被班氏责打教训,明吉和明合作为随行的贴身使女,回府之后惧怕受到卓昭节的牵累,所以想用苦肉计脱身,不想惹怒了班氏,念着她们伺候卓昭节多年,虽然没有额外的责罚,但也免了她们继续伺候卓昭节的差使,直接打发出内院,发到外院在卓昭节所知道的,就是班氏说让她们随便伺候两年就配人,叫卓昭节不必再管。

    因为惯用的大使女缺了两个人,然后才有初秋四人被补上,随卓昭节到了长安。

    按说,这两个使女现下都该在秣陵才对,怎么初秋和立秋会在曲江这里遇见明吉?

    难道是跟着游焕北上?可这也不对,游焕根本只带了小厮,几个女仆也是婆子之流,到底他是来读书的,又远离父母,游若珩和游霄自要担心他身边若放着年少的使女会把他勾引坏了。

    再说游家谁不知道明吉、明合是卓昭节的人,纵然给游焕伺候枕席的人也不会去选做过他表姐贴身大使女的人不说嫡亲表姐的贴身使女给表弟做了侍妾传出去不好听,班氏那么痛恨使女爬床的人也容不下这样的事情。

    何况游焕若带了明吉来,哪里有不和游氏说的道理?

    卓昭节狐疑的问:“别是看错了,明吉怎的会在长安?”

    初秋和立秋抿了抿嘴,道:“蒙八娘准许,婢子还和明吉姐姐说了会儿话呢,不会看错的,明吉姐姐知道娘子在这儿,还说要过来磕头请安,婢子想娘子如今怕是正忙着,再者她如今的身份……就和她说,娘子今儿奉了夫人之命,要招待诸位夫人、娘子,怕是没辰光受她的礼……”

    一边这么说,两人一边打量着卓昭节的脸色,盖因明吉非但是卓昭节从前的大使女,还是初秋和立秋的前任,不管那两人现下如何,要给旧主请安,本是理所当然,而要不要见自该卓昭节自己做这个主,但初秋和立秋却是拦上了,这显然有点逾越,也被疑心她们是嫉妒前任,不想让卓昭节见到旧仆,两人自然要担心卓昭节这么想。

    卓昭节深深的看了她们一眼,道:“她在这附近住?”若是明吉也到了长安,难道是没有配游家的下人,另外配了什么人,恰好也被带到长安来了吗?这倒是巧了。

    “倒不是。”初秋踌躇了下,含糊道,“她今日是跟着……过来这边游玩的,恰好碰见了。”

    “回头再说罢,你们可问明她如今的落脚处?”究竟是伺候多年的贴身使女,倘若明吉、明合如今过的不好,帮上一把也无妨,初秋和立秋既然把阻拦对方这会过来请安的话和盘托出,里头定然有内情,自己的贴身使女为人如何也许不能尽信,但聪明还是糊涂卓昭节还是清楚的,初秋和立秋四人到时明吉、明合都已经被打发了,如今也没有要她们回来的道理,正常来说不存在仇怨,就算是不想看到主人对前头的使女好,以这两个使女的为人也不会做的如此明显,但现下显然不是细问此事的时候。

    她这边问初秋、立秋时,卓昭姝则是一力安抚着赫四娘与赫五郎上楼去,等卓昭节这边说完了,卓昭姝才过来低声道:“那女子看穿戴尚可,不能和咱们这样的比是肯定的,然也是穿着绮罗戴着珠钗……我没听她们说话,不过观其面色并不见多少愁苦。”

    “多谢八娘了。”卓昭节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感激的道。

    卓昭姝真正体贴,她这是看出明吉与卓昭节有关系,担心卓昭节如今不便去见那人,却为此分了心,别在宴上走神闹笑话,描述明吉日子过的好,那卓昭节若是惦记着她,知道这个消息也不要很心急了。

    这日是先乱后顺,除了时未宁与淳于佩到时闹了一场,然当时到的客人还不很多,骆氏、赫氏下来圆了场,好歹没扫了众人兴致,后面这场庆生宴都极顺利,酒至酣处,众人有玩樗蒲、有抱琵琶、有按节而歌……各取所乐,虽然雨天曲江人不多,但一楼的美人醇酒、丝竹歌声,倒也引得许多人闻声而至,围在楼外看热闹。

    卓昭节奔走各处寒暄应酬,知道这个消息又打发人下去叮嘱了下人警醒,虽然楼中如今诸女眷的身份,换了太子在也不能很冒犯,但谁知道那些楼下之人有没有那么一两个胆大包天的浪荡子,寻空闯进来胡闹?自要让下人注意留几个知机能干的人看好了后门、窗户之类,莫要让人进来扰了众人兴致。

    如此一路忙到了未末,众人终于兴尽而返,均称赞卓昭节预备的好,也叫头次主持宴饮的小七娘松了口气。

    松口气归松口气,事情可还没全完,宴散后,卓昭节少不得又要一一寒暄着相送,内中几人喝多了,还要额外叮嘱几句,或加派人手帮忙护送回去,这么等人都走了,她留在最后,等着下人收拾,并与满香园结算银钱,这个时候就看出来在外头包一座楼的好处了所谓的收拾就是把卓家带来的器皿用具并采买的菜肴时果一拿,剩下来就是与满香园结算银钱,至于满场人散后的狼藉,却不必卓昭节亲自留下来看着了。

    毕竟是头一次主持这样的宴饮,卓昭节从前是个万事不操心的,今日一直提着一颗心生怕哪里出事,时刻预备着应对变故,是以消耗极大,送客时还不觉得,结算完银钱,问过下人带来的东西、并用剩的菜肴之类都已经确认无误,上得马车,才发觉累得简直浑身无一处对劲!

    看到她疲惫万分的模样,阿杏慌忙递上参茶:“出来前,夫人身边的冒姑姑悄悄儿给婢子的,说娘子头次办这样的差使,定然是兢兢业业惟恐出错,一日下来心神疲惫,这茶喝几口会好些。”

    卓昭节依言吃了两盏,果然觉得缓和下来,感慨道:“往常不能说盼望着赴宴,但觉得能够有热闹凑总也是好玩的,如今自己办了这么一场方知道不容易,这还是嫂子、姊妹都帮着手,且在外头办的,若在家里,这会旁人走了,我事情还不能完呢。”

    阿杏抿嘴笑道:“可娘子做得极好,今儿个谁不说娘子能干?这还是娘子头一回主持这样的宴饮呢!”

    “你们也都辛苦了,也喝些参茶罢,我一个人哪里喝得完?”卓昭节笑了笑,命阿杏将参茶分给众人,阿杏也不推辞,与阿梨、初秋、立秋一起谢了,各自斟了茶水喝下卓昭节这会累极了,回侯府后也许还能立刻就被放去休憩,她们这些使女可没资格被这么体贴,必然是要立刻被召去询问一日情形,让游氏了解她心爱的小女儿今日的表现的。

    再者方才宴上她们一直亦步亦趋的跟着卓昭节这个负责筹办宴饮的人四处寒暄招呼,与卓昭节一样根本没功夫吃东西,如今不喝盏参茶,回头哪里撑得住。

    因着雨到这时候还没停,回侯府的路上,也不赶时间了,车夫问过卓昭节,就慢慢的走着,以策安全。

    如此主仆一起喝参茶缓了口气,看了看车帘外,却是才上朱雀街,还有好几个坊的路,卓昭节就想起来问初秋和立秋:“明吉的事情?”

    “娘子,方才不是咱们故意拦着她来见娘子的。”初秋忙解释道,“是因为如今她的身份有些……今儿娘子又忙,满香园里人也多,怕和上回在曲江遇见时大娘子一样,被有心人利用闹出闲话来。”

    卓昭节顿时蹙紧了眉。

    上回为了一盆“虞姬艳装”,卓昭节本来都没放在心上,不想竟被卷进了春闱这样的大事里去,平白被强按了一个“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头,跟着还惊动了敏平侯,又上达天听就算不想当时被莫名其妙卷进事情的胆战心惊了,单说被关在别院里由敏平侯并文治之苛刻**好几日,若非宫中见召,还不知道那样刻苦攻读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要不是那次进宫,圣人与皇后出人意料的选择了真定郡王,在朝野都掀起惊涛骇浪,敏平侯根本顾不上孙女……指不定卓昭节这会还在被拘在别院里学那劳什子的赋文呢!

    想到在别院那些日子,敏平侯和文治之漠然苛刻的脸色、自己与沈丹古截然不同的待遇……还有那每日必须要完成的功课……卓昭节的脸色顿时有点发青!

    她正色道,“你们谨慎些是应该的,长安到底不是秣陵,这儿人多事杂,有时候明明只是一件小事,却成了燎原的星星之火,不可不防!”

第一百八十八章 旧仆

    初秋和立秋暗松了口气,忙道:“娘子说的是,本来明合姐姐与明吉姐姐都是在婢子们之前就伺候娘子的老人了,婢子们无论如何也不敢自作住张拦着明吉姐姐不见娘子的,但……但明吉姐姐如今的身份却有些……”

    见她们似欲言又止,卓昭节诧异的问:“是什么?”这话才问,她心头一沉,忽然想到明合与明吉也都是秀美可人的小娘子,年岁又轻……之前卓昭姝说忽然出现在曲江的明吉装束固然比不上自己这样的公侯闺秀,然也富贵,但明吉到底也不过是使女出身罢了,纵然配人又能配到多高的门楣?莫名其妙的装束富贵,总不至于到了什么……不清不楚的地方罢?

    到底是伺候过自己的人,外祖母照理是不可能把她们胡乱卖掉的呀?

    打从两年前,明合与明吉被从缤蔚院里调走,班氏让卓昭节不要再管这件事情,卓昭节也没再听见过这两个使女,自然也没再见过她们,算一算年岁,卓昭节还以为她们早就和之前游灿的使女杨梅一样嫁人过日子去了。

    但如今看来内中却发生了旁的事情?

    卓昭节正自狐疑,初秋已经道:“明吉姐姐如今是做了妾。”

    “……”卓昭节呆了一呆,“谁的妾?”

    立秋道:“麻郎君。”她提醒道,“就是林郎君、宋郎君交好的那一位,上回还与白郎君、崔郎君一起到咱们府里拜访,给夫人请安的那位麻郎君。”

    卓昭节微一皱眉:“麻折疏?怎么会是他?”

    明吉竟然会做妾,实在有些奇怪,游家可不是会随便把使女,尤其是女眷们的贴身使女送人做妾的人家,再说以麻家的门楣也不配游家送使女做妾,不说门楣了,麻折疏和游家子弟交情平平,明吉若是林鹤望或宋维仪的使女送给他还差不多,游家即使要把明吉送给人做妾,按理也不该是给麻折疏。

    初秋咬了咬唇,道:“婢子也奇怪呢,因为八娘特别让咱们说会话,就旁敲侧击的问了问,明吉姐姐说,去年年底咱们忙着收拾东西,随娘子回长安的时候,明吉被周嬷嬷的侄孙看中了,但明吉不愿意,求了二夫人,呃,是游家二夫人,二夫人念她伺候过娘子,就与班老夫人说了,班老夫人同样思及娘子,但也不想太拂了周嬷嬷的面子,就把身契还给她,又赏了十两银子,让她出府去了。”

    周嬷嬷不但是班氏的陪嫁,更是心腹中的心腹,她的侄孙虽然也是下人,但在班氏跟前的体面,因为周嬷嬷的缘故,根本不是寻常下人可比的,隐隐甚至比一些庶出的孙辈还要得班氏客气些,这姓周的下人想要娶个使女,原本班氏怎么也没有回绝的道理,居然会肯把明吉放出府去,可见对外孙女的看重,这是特别给卓昭节体面了。

    卓昭节微蹙了下眉,道:“然后她自己寻了麻郎君?”明吉虽然是伺候她多年的大使女,但怎么也不能和一手抚养她长大的外祖母班氏比的,周嬷嬷又是班氏的第一心腹,她的侄孙,卓昭节隐约有点印象,仿佛是个精明能干的人,不说多么出色,但也不是仗着周嬷嬷胡闹的人,游家的大使女里想嫁给他的人也不少,这门婚事也许明吉不同意,然其实公允来看并不很坏了。

    本来卓昭节是抱着帮自己从前使女的心思,但听了这事对明吉到底有些不满,在她受到的教导里,从来签了死契的使女,生死都是主家说话,更别说婚配了,这门婚事又不是不好,再者即使是不好,那也是主家说了算。

    而明吉即使不肯,打着自己的旗号倒没什么,可她不去求周嬷嬷,让周嬷嬷改变主意,私下里与班氏一说,自然可以悄悄的抹平了此事,在秣陵的十四年,那老嬷嬷对卓昭节向来也是极好的,凭周嬷嬷在游家的地位,她的侄孙想娶个齐整的使女可不难,不可能非明吉不可,何况明吉还是班氏不怎么喜欢的使女,卓昭节觉得即使周嬷嬷的侄孙看中了明吉,周嬷嬷也未必会喜欢,明吉过去一求,多半周嬷嬷就顺势把事情结了。

    这样不动声色之间彼此都好,但明吉偏偏求到了二夫人跟前,这样丢的可就是周嬷嬷的脸了,周嬷嬷偌大年纪的人了,却被个年少的使女扫了面子,料想班氏因此也对周嬷嬷有所愧疚……

    假如明吉是个笨到不懂事的,卓昭节虽然生气倒也不怪她,但卓昭节很清楚,这么简单的道理明吉不可能不知道,她这是故意的!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为了出府?但明吉是孤女,没有旁的亲眷可依,她一个少年女郎,即使在游家为仆这些年攒下来一笔家私傍身,离了游府这依靠,一个弱女子在外头能讨得了好?

    又或者……她与麻折疏……

    “明吉姐姐没有明说,差不多就是这样罢。”初秋查到她的不喜,小声道。

    卓昭节听了这话,越发猜疑明吉是在众人不知道的时候就与麻折疏有了私情,所以故意想法子离了府去投奔情郎,毕竟她人在府里,与外头的郎君有染,这样败坏门风的使女,班氏可不会饶了她!遂淡淡的问:“她不喜欢周嬷嬷提的婚事,倒是宁可去给人做妾?”

    初秋抿了抿嘴道:“婢子得留意着赫家的小娘子、小郎君,再者八娘虽然体贴,婢子也不能当真在那里长谈上,是以就寥寥说了几句……不过……”

    她和立秋对望一眼,彼此露出沉吟之色,想了一想才道,“明合姐姐仿佛是……去了。”

    卓昭节暗吃了一惊:“什么?”

    “明吉姐姐说,明合姐姐在两个月前得了急病去的。”初秋道。

    卓昭节皱着眉:“好好儿的怎么会得了急病?”在她记忆里明字打头的这四个使女身子都健壮得很,这也不奇怪,卓昭节本身就是因为襁褓里时体弱多病,才被送到外祖家寄养,班氏对这个唯一的外孙女谨慎到了连飞霞庭同样体弱多病的庶女游姿住的院子都不叫她经常过去的,游姿虽然是庶出,但怎么说也是卓昭节的小姨母,尚且被班氏忌讳,更别说贴身伺候的人了。

    明吉四个身体都不错,这才有资格伺候卓昭节,使女是伺候人的,身体不好还做什么事,再者也怕给卓昭节过了病气。

    这样的人怎么会好好儿的就染上急病?

    若是才到长安的时候,卓昭节虽然惊讶,但未必会多想,只当是意外然而现在她管家的事情也上手学了起来,又被游氏耳提面命的说了许多后院阴私,这会不免就疑心上了,蹙眉想:“明合好好儿的却暴死,实在叫人不能不多想,但她一个使女,是谁要下这个手?”

    游若珩和班氏都重视门风,所以治下从严,然却严而不苛,更不要说随意打死下人了,游家上上下下,脾气最不好的如三夫人也不过是拿身边人打几下出气罢了,不可能闹出人命的,何况明合料想不会被调去伺候三夫人的。

    而且,两个月到现在,这中间外祖母班氏也有过几回信笺来往,却是提都没提寻常使女的死当然不值得班氏挂心,但班氏对自己这外孙女无比的上心,伺候过自己的人出事,又是猝死,班氏也没说……难道是因为自己反正已经回到长安,事情和自己无关吗?

    卓昭节觉得应该是这样,但班氏爱屋及乌,为了明吉伺候过自己,连心腹周嬷嬷的面子都拂了,明合按理来说也会因此得到班氏的照拂的,是什么事情让她落到了这么无声无息死去的地步?

    卓昭节沉吟了片刻,问初秋和立秋:“明吉被放出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明吉本来要到满香园给自己请安,本来在他乡遇见了旧主,这么一提也是常事,但现在听到了初秋和立秋转达的明合猝死之事,卓昭节不免就要多想一想,是不是明吉有什么话要告诉自己?

    关于明合的死吗?

    难道明吉被放出府也和这个有关系?那她选择舍弃周嬷嬷的侄孙、给麻折疏做妾,是不是为了北上来找自己?

    想起从前主仆相处的时光,卓昭节心下一叹,明吉和明合虽然因为以病避责被班氏不喜,夺了贴身大使女的差使,但在卓昭节身边的时候伺候也是很尽心的,中间还有好几次因为卓昭节惹了是非或做错了事情,班氏舍不得怪卓昭节,就打使女出气,说起来这两个使女跟着卓昭节时是受过许多委屈的。

    如今想来,要不是这样,后来明吉和明合也不至于被吓得把自己弄病倒来求乞从轻发落了。卓昭节知道班氏是极精明厉害的老夫人,又对自己怜爱万分,明吉与明合乃是自己身边出去的人,总有自己的一份体面在,不是万不得已的事情,班氏不会不给她们生路走,明合……到底是真的福薄,还是人为?

    初秋小声道:“是去年年底的时候,秋闱才结束,只是咱们不知道。”

    那时候卓昭节还在秣陵她蹙着眉想了半晌,也没想起来当时班氏和周嬷嬷有什么异常,这两位都是年老成精的人物,要蒙自己一个小娘子很是容易。

    如果是这样,那明吉却也未必知道明合的死因了……

    卓昭节沉吟片刻,又问:“那么明吉是什么时候跟了麻郎君的?”

    “这个婢子没来得及问。”初秋垂着眼睛,低声道。

    “罢了。”这时候透过半卷的车帘已经可以看见靖善坊的坊门了,卓昭节便道,“这件事情先不要告诉母亲,待我寻个机会见了明吉问清楚了再说。”

    这句话却是说给一直屏息凝神不作声的阿杏、阿梨听的,两人忙答应下来。

    卓昭节见马车即将进坊,两边人也增多,就示意阿杏把车帘完全放下,阿杏才伸出手,忽然车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扬声叫道:“卓七娘子!且等一等,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卓昭节一惊,道:“是谢家阿姐的声音?”

    今日赫氏生辰,卓昭节跟着把自己到长安来认识的小娘子们都请了一圈,当然不会漏下在秣陵时就认识的谢盈脉,何况谢盈脉与阮云舒之间的婚约已经被阮致与卓芳华默认这种场合她也应该开始接触了。

    只是因着头次主持宴饮,卓昭节忙碌之极,宴中都没顾上与她说几句话,还是散了送客的时候告了几声罪。

    这会听到谢盈脉的声音,卓昭节忙叫车夫停下。

    因着下雨,街上人不多,谢盈脉骑着马,远比马车要迅速和灵巧,她控制着坐骑灵巧的穿过几处障碍,到得车边勒住缰绳,利落的跳下马今日谢盈脉为着骑马方便,穿了一身绛色胡服,勾勒出窈窕有致的身材,如此策马而来,本就极引人注意,这一下下马尤其的潇洒,引得不远处几名闲汉不禁叫了声好。

    只是谢盈脉根本不理会,握着马鞭几步走到卓昭节的马车边,对挑帘望出来的卓昭节肃然道:“七娘,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这么说时,她目光如电,凌厉的扫向四周,似乎在警惕着什么!

第一百八十九章 故敌

    “阿姐?”卓昭节本是一头雾水,然而看到谢盈脉之状,没来由的一阵心惊,不期然就想起了从前在博雅斋的遭遇,也微微变了脸色,道,“怎么了?”

    谢盈脉低声道:“咱们上车说……让你的使女先回避下。”

    卓昭节立刻打发了阿杏等人暂且下车,两人进了车,让下人退开几步,谢盈脉方俯耳道,“我方才,从曲江出来,本想到东市去给表姐买那里一家铺子里的胡饼,不想骑马到升道坊那里时,忽然看到一个出坊的人十分之眼熟!”

    “是谁?”卓昭节忽然觉得心下有些不妙。

    果然谢盈脉脸色诡异而难看,道:“陈珞珈!”

    “不可能!”卓昭节低呼了一声,“她不是已经被阿姐你杀死了吗?”

    “当时我对敌经验太少,所谓我将她追杀不过是雍城侯世子为了七娘你的名誉,把这名头送给我罢了。”谢盈脉摇了摇头道,“实际上真正重创她的,是世子身边的苏史那将军,但当时她在湖边,苏史那将军不会水,让她带伤坠湖逃走,后来苏史那将军调集人手,沿湖追查,数日后,才从湖里捞到一具被泡得发烂的尸体,面目早已模糊不清。”

    顿了顿,谢盈脉慎重道,“当时是我认得尸,那具尸体,因为在湖水中浸泡太久,身形已然开始改变,但仵作解了尸后看到骨骼与陈珞珈的身形大致是一样的,而且手足关节处,也能够辨认出来有习武之人的茧子……陈珞珈与我自幼不和睦,她又是师姐,所以我并不知道她身上有什么可供辨认的地方,这两处既然对上,那附近又没有报有人落水,就这么认定了。”

    卓昭节倒抽一口冷气:“你是说?”

    “就是这样,刚才那个人虽然衣着打扮极不起眼,甚至还戴了一顶帷帽……但那背影决计不会错的。”谢盈脉低声道,“也是凑巧,她从升道坊的西坊门出了来,看方向也是往东市那边去,恰好一阵风吹来,把帷帽上的垂纱吹了起来,我看到了她大半个脸……”

    她说前面一句背影,卓昭节还抱着万一的希望,毕竟这世上背影相似的人也不少,但既然看到了面容,便是凑巧长得像,难道真的就这么巧吗?

    卓昭节不禁毛骨悚然,抓住了谢盈脉手足无措道:“当真是她?!那怎么办!”

    谢盈脉忙道:“你别怕,她不曾发现我……我却是奇怪,假如当真是她,她在秣陵就知道雍城侯世子和你的身份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与她相似的尸体李代桃僵,好容易逃得一命,怎么还敢往长安来?即使有缘故过来了,又怎么敢如此公然的行走在外?”

    被她提醒,卓昭节也是心头凛然!

    陈珞珈不过是个寻常的江湖女子,说是女贼或者女匪也不为过,毕竟她走的是黑道,虽然有一身武艺,但照着士大夫门第的眼光来看还不如一个寻常农家女来得出身正派,好歹后者还能占一个良家子、安分守己的名头,而陈珞珈漂泊江湖……能有什么身份?

    卓昭节之所以怕她,是因为在秣陵时落进她手里过,被她欺负得不轻,然而真正正面交锋,卓昭节的身份足以轻易碾死陈珞珈到底陈珞珈的武艺,也没到化境,即使到了,也抵不得万箭齐发!

    武林中人究竟是一盘散沙,不是万不得已,没人愿意与朝廷作对的。

    这一点卓昭节清楚,陈珞珈很该更清楚,她当年正因为抢了宁摇碧的酒珠,被逼得走投无路找上谢盈脉垫背,意外抓到去向谢盈脉学琵琶的卓昭节为质,正是想靠卓昭节的身份让宁摇碧有所顾忌,从而逃出生天。

    如果谢盈脉没有看错的话,陈珞珈还活着她哪里来的胆子到了长安、还敢不作任何装饰,只戴一顶帷帽就大模大样的出行?

    卓昭节定了定神,道:“谢阿姐,你既然是她的师妹,可知道她的底细?可是与长安的什么人……”

    这种可能性是极低的,谢盈脉一听就立刻摇头:“陈珞珈是岭南人氏,父母本都是渔民,出海时遇见风浪身死,留她一个孤女无依无靠,为族人所欺凌,家产也不得保全,亏得师父路过,助她安葬了父母,又怜她孤苦,收了她为徒,师父一直在南面……在坠湖之前,她到过最北的大约也就是秣陵了,而且她若与长安的贵人有关,当初被雍城侯世子追缉时就该亮出这层关系脱身,而不是去拖我下水,毕竟她去寻我时本来也只是为了不甘心,根本没有指望我可以帮他们的。”

    卓昭节沉吟不语,半晌,道:“升道坊是吗?就是延兴门旁的那个坊……我回去告诉母亲,使人去查一查!”

    谢盈脉提醒道:“假如是她的话,很有可能还会对你不利,这几日你最好都在侯府,若一定要出门,多带些人……不管是不是认识的人要引你到僻静处,或者打发你身边的人走,不要理会!”

    卓昭节脸色难看的点了点头,她是切身落到陈珞珈手里过的,虽然陈珞珈要拿她当人质,没有怎么伤害她,但小亏小苦头不断,也足够一向娇生惯养的小七娘受的,对陈珞珈,卓昭节实在是畏之如虎,不能不慎重!

    谢盈脉心系着伍氏和屈谈,论起来陈珞珈因妒生恨最想对付的就是她这个师妹了,假如陈珞珈当真没死的话,她的表姐和表姐夫可比卓昭节危险得多,谢盈脉先追上来告诉卓昭节自己所目睹一事,已经是对卓昭节极为关心。

    当下说完了事情,她又匆匆告辞,回昌乐坊去戒备了。

    如此回到侯府,照例与沈氏那儿应付过了,回到四房,游氏已经在等着,先行一步、进府的赫氏正陪着她说笑,卓昭节进去时,恰好听到赫氏道:“……还要等七娘一起的,不想七娘却执意要咱们先回来,道是收拾那儿无须咱们帮忙,快点回来休憩是正经,这么着,她这样体贴……”

    听使女禀告说七娘回来了,赫氏遂住了口,笑着转过头,“今儿可是劳累七娘了。”

    “嫂子哪里的话?”卓昭节虽然这会被陈珞珈未死、还大摇大摆出现在长安的事情弄得手足无措,但也知道若此刻神色不豫,恐怕赫氏会误会,在路上就敛了愁色,如今就微微一笑,“说起来今儿许多变故可多亏了嫂子照拂,不然我还应付不过去呢!”

    赫氏笑着道:“七娘这话说的可就太谦逊了,今儿的事情可都是你忙前忙后,咱们啊只不过是略搭一把手罢了,要说时大娘子与淳于六娘子,那是例外的事儿,谁都没想到这两位固然从前不和睦,竟然能够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动起了手,就是郎君们也鲜少有几个如此不管不顾的,这样的意外,换作了旁人在那里也要发愁的,再说就是这件事情,七娘处置的不也是很好吗?”

    游氏显然刚才也听说了此事,就嗔卓昭节:“还是太孟浪!这样两位娘子动手,你往前凑个什么?赌她们会顾忌你?纵然如此,这还有个收不住手的时候呢?你那身子骨儿娇滴滴的,哪里禁得住她们误伤?这样冤枉不冤枉啊?”

    卓昭节笑道:“也没什么事……古姐姐拉住了我,我也是头次见着这样的,就急了。”

    “满长安都知道时大娘子与淳于六娘子不和,你今儿就不该把她们都请来。”游氏指点道,“就算要请,也不该叫她们知道另外一个也得了帖子,最好把赴宴的辰光写岔开,让她们一先一后到,席位也布置遥远,身边各自安排上老成持重、又压得住她们的人坐席,如此才能无事,你也是见过她们不和的,可这一回安排上就没考虑到,下回须得谨记。”

    卓昭节自知有错,赶忙答允下来。

    接着游氏又问了几件事情,指出其中不足,提出改进或易策之法,卓昭节认真听取,仔细揣摩,游氏与赫氏对她这样的态度都十分满意,如此一教一学,一直到晚饭拿上来才停下。

    用过了饭,卓昭节面露疲色,游氏就心疼道:“忙了一天,快回去歇下罢,明儿个早上不必过来请安听事了,我叫人把事情给你留到晌午后,你好好睡一觉。”

    卓昭节揉了揉额角,却苦笑着道:“不成,我有事情得与父亲、母亲一起说!”

    卓芳礼正捧着茶慢慢品着,闻言微讶:“什么事情?”

    四房里,平常管事掌家的是赫氏这个长媳,但遇见了大事,拿主意的还是游氏,至于卓芳礼,若与他有关,大抵都是涉及到外头了,单是后院里的事情,他是不管不问的。

    卓芳礼因此略感惊讶。

    打发了人,卓昭节也顾不得多想,一五一十的将陈珞珈一事说了出来,惊惶道:“……若谢家阿姐不曾看错人,那一个就是陈珞珈,她没有死,还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长安,万一遇见我,或者索性就是来报仇的……”

    “先不要慌!”卓芳礼与游氏是知道女儿在秣陵时曾被一个女贼掳去过的,后来被救了回来,女贼也被杀了因为是女贼,后来救人的又号称是女师,对卓昭节的名节没有伤害,人也平安,而且又是在游家出的事,他们也只好轻描淡写的处置,免得被沈氏抓话柄,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如今一听那据说已死的女贼不但还活着,竟然还到了长安,均是心头一沉!

    凭着本能,夫妻两个都觉得此事很不对劲,喝住了明显慌张起来的女儿,细细盘问,待问完了前因后果,卓芳礼脸色很不好看了:“原来你是这样与宁九牵扯上的?”

    这时候,卓昭节哪里还有心情说旁的,扯住他的袖子哀求道:“父亲,那陈珞珈实在心狠手辣,当初她抢夺酒珠,聚宝记中凡是撞见她的人,不拘是否阻拦,皆被她斩杀殆尽!当年我落进她手里,是被她当人质的,饶是如此,她对我也是非打即骂,若非遇见了饮渊……就是那头猎隼,拿绾发的簪子折射夕阳把它招了,根本连逃生的机会也无,恐怕你们根本就见不着我了!”

    “不许乱说!”卓芳礼与游氏同时喝道!

    “你不要怕,这里是侯府,即使那陈珞珈活着,并且欲对你不利,这侯府深深,凭她一个江湖女子,也休想进来!咱们侯府的侍卫可不是你外祖父家的那些护卫能比的。”卓芳礼见女儿小脸煞白,忙又安慰道,“你外祖父与人无争,又已致仕,秣陵向来太平,所以无须聘请太厉害的护卫,但咱们侯府不一样,那陈珞珈别说敢进来,就是在外头打个转,没准都要被抓起来问一问,为父这便打发人去告诉他们留意此事!”

    游氏本拟再多问一问的,但看到女儿又惊又怕,神色疲惫,想到卓昭节今儿是忙了一天了,回来时又被这么一吓,心下不忍,就按捺住一些疑惑,道:“你父亲说的很是,此事如今也还没完全确定,虽然这世上背影容貌完全一样的人十分罕见,但天下之下,也不是全然没有,倘若那只是相似之人,那便是虚惊一场,即使正是那陈珞珈,不拘她为什么会活下来、又到了长安,还敢正大光明的出门,但你现在又不在别的地方,是在家里,又有什么好怕的?”

    她温言道,“今儿个晚了,我看你也累了,先去休憩罢,有什么事情明儿再说,不要担心,在咱们自己家,谁也动不了你!”

第一百九十章 风波藏

    卓芳礼和游氏虽然竭力的宽慰,一再保证侯府是极安全的,但卓昭节其实很不能放心,到底陈珞珈给她的阴影是极为深刻的,但她确实累了,被游氏哄了几句,支持不住,只得忐忑的告退,回到镜鸿楼,梳洗之后,带着疲惫与忧虑沉沉睡去。

    因为有游氏特意吩咐的让女儿好好睡一场,不必记挂请安,翌日使女没有特别叫醒她,卓昭节一直睡到了巳中才起身,这时候都快可以用午饭了,看着天光从半开的窗外照进来,室内堂皇明亮,她怏怏的爬起来,披着中衣坐到铜镜前,从镜中见阿梨端水进来伺候梳洗,就问:“母亲那边有什么话吗?”

    “方才冒姑姑过来,闻说娘子还没起,留了一句口信。”阿梨笑嘻嘻的道,“说世子今儿个午后会过来。”说着将铜盆放到妆台上,麻利的替卓昭节净面浣手。

    卓昭节听说宁摇碧要来,微微一喜,随即问道:“是什么事?”

    “仿佛是郎主清早打发了人去雍城侯府请的。”阿杏伺候着她漱了口,在妆奁里挑了挑,取出一柄金镶玉梳,笑着道。

    卓昭节闻言微微挑了挑眉,心想父亲忽然请九郎干什么?随即就想到了昨晚自己对父母说的事情……顿时醒悟了过来,当初,陈珞珈是宁摇碧的人打落湖中、又捞尸上岸且宣布其已伏诛的,既然要查陈珞珈的生死,着人去升道坊是一个,少不得也要问一问宁摇碧。

    她正有些神思不属,忽听阿杏道:“娘子今儿绾灵蛇髻罢?婢子才学这个,正手痒呢。”

    卓昭节惯常用的发式是双螺,这也是大凉少女最常用的,既好梳,又迅速,而且娇俏可爱,相比之下,灵蛇髻不但比双螺难梳了好几倍,梳起来用的辰光也长,然而此髻巧夺天工,比之双螺更增妩媚倩丽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卓昭节从前一直梳双螺也没觉得什么不好,自与宁摇碧定亲后,也开始留意起来装扮了。

    阿杏、阿梨为此特别向冒姑姑请教,学起了梳髻。

    灵蛇髻是阿杏新学会的,上次宁摇碧上门就为卓昭节梳过,偏那次宁摇碧在朗怀轩看了许久的江扶风,冷落了卓昭节,惹得卓昭节大发脾气,宁摇碧光顾着哄未婚妻,倒是忘记留意她的发式了。

    虽然那次当日两个人就又重归于好,但卓昭节对于宁摇碧居然没有赞一句自己特别梳的发式实在有些遗憾的,这一点阿杏心里可清楚,又知道卓昭节面薄,就故意主动提起来,果然卓昭节立刻把心思放到了装扮上,点头:“就梳这个。”

    她心想,九郎这呆子,今儿个再给他次机会,他若是还不说这个……下次我再也不梳灵蛇髻了,难为这发式这样不适合我吗?可所谓美人,岂不是怎么打扮都好看的!定是这呆子不留神!

    卓昭节心里想东想西,发了会愣,阿杏已经把发髻绾出了灵蛇盘桓的样式,犹如蛇口的地方拿一支赤金玉叶桃心簪固定住,那簪子的桃心上嵌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红鸦忽,红得仿佛随时会滴下血来,艳光四射,也就是卓昭节这个年岁,又生得好,能够把鸦忽的光芒压下去,不至于让人只顾看鸦忽,却把人忽略了过去。

    使女们照例赞了她几句,捧出衣盘来让她挑选,虽然要见未婚夫,但卓昭节究竟惦记着陈珞珈的事情,也提不起精神来仔细挑,随便选了藕荷色缠枝芍药莲菊海棠纹织金绸裁剪的上襦,配白地曲水缠枝莲罗裙,束豆绿宫绦,阿杏又建议择了丹地十样花灰缬锦帛,装束好后,也差不多用午饭了。

    用过了饭,问了几句粉团,就听小使女过来禀告,道是雍城侯世子已经到四房了。

    卓昭节道:“他到得可真快,我还以为还有些辰光。”

    “娘子在这儿,世子岂能慢了?”阿杏嫣然一笑道。

    阿梨也道:“婢子还以为世子到时娘子未必起身呢。”又道,“娘子,咱们现在就去念慈堂吧?”

    “这是在笑我懒了。”卓昭节抿嘴一笑,“父亲要和九郎说事情呢,咱们过去干什么?”

    话是这么说,卓昭节到底有点坐不住,琢磨了一下,道:“咱们去看三嫂。”

    修静庭离念慈堂最近不过了,她这份用心使女哪里看不出来?

    只是一行人慢条斯理的走到一半,却遇见了冒姑,看到卓昭节,促狭一笑,道:“这难道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吗?世子才和郎主说完了事情,正想请娘子陪着往园子里走走呢!”

    卓昭节诧异道:“这么快?”

    冒姑笑道:“世子什么时候过来与郎主说话不快的?”

    可这回是当真有事情说啊!

    卓昭节心下迷惑,待见了宁摇碧,出得四房,就好奇的问了起来,宁摇碧照例调笑:“你亲我下,我就告诉你。”

    时五说,有便宜不占那是傻子!

    “你休想,快告诉我!”卓昭节嗔道。

    宁摇碧笑吟吟道:“唉,你总得给我些好处罢?”

    时五说,若是小娘子对调笑不怎么反对,那便是心中暗许,不过是碍着颜面故意嗔怪罢了……昭节这几回可不都是如此?可惜啊,这儿是岳家,四周下人跟得紧,实在讨厌极了……

    “我给你的好处就是不打你!”卓昭节斜睨他一眼,轻哼道,“这好处还不够吗?”

    “自然是不够的。”宁摇碧微端详着她薄嗔轻怒的娇态,心头一荡,却正色道,“所谓打是亲骂是爱,昭节都不亲我,这便是没有好处了,能够什么?”

    卓昭节呆了一呆才回过神,颊上顿时飞起霞色,瞪了他一眼,低啐道:“不跟你胡说了!”

    又继续正色问,“父亲寻你难道什么都没说?你怎么转头就出来了?”

    宁摇碧被她缠了半晌,见卓昭节渐渐要没耐心了,这才笑着道:“那先给你记下来,嗯……岳父大人是说了事情的,但事情又不复杂,无非就是当年掳过你的女贼很可能是诈死逃生,骗过了咱们,但既然被发现了蛛丝马迹,再杀一次就是,这么点事情,两句话就能说完了,还要说多久?”

    卓昭节惊讶道:“这算什么不复杂?陈珞珈当初是怎么诈死逃生的且不去说单是她为什么会到长安来,还不顾忌的出现在大街上就足够复杂了好么?这样的事情也不复杂,那要什么样的事情才复杂?”

    宁摇碧道:“我说不复杂,是因为此事解决起来极为容易,无非就是该死的人仿佛没死,耍了咱们一道,但如今她既然露了痕迹,再杀一次就是了,区区一个女贼,哪里值得咱们为她费心?”

    “……但陈珞珈若是死了,如何追查前因后果?”卓昭节目瞪口呆道。

    宁摇碧心想:反正重点是把人杀了,这么件小事,本世子才懒得多问,若昭节你想知道缘故,杀完之后随便编个缘故不就成了?只是在卓昭节跟前当然不能这么说,所以他略一思索,就道:“不拘要杀要问,现下就是要寻到她,我方才已经吩咐人去办了,只要她在长安,必然逃不了,届时咱们一起去问就是。”

    卓昭节怀疑的问:“她都敢光明正大出现了,这么好抓?”

    宁摇碧笑着道:“京兆府可不是吃白饭的,况且我听说也不能算很光明正大罢?若非恰好被谢娘子撞上,能不能发觉她还真不好说,换作咱们即使偶然路过,她既然戴了帷帽,也未必能够认出,因为究竟印象不深,这只能说是天理所在,那女贼命不好了,至于你担心她在长安有什么靠山么,她总不至于寻了圣人或皇后为依靠罢?”

    以纪阳长公主的权势,宁摇碧要杀个江湖女子,满长安还真没哪个权贵敢继续庇护陈珞珈,所以他说的很轻松,但见卓昭节眉宇之间忧色难除,忽然想到一事,遂关心的问,“你可是被这个消息吓着了?”

    卓昭节勉强一笑,道:“无事,只是十分惊讶罢了。”

    宁摇碧却想了起来两年前在屈家庄救起卓昭节后,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少年的剑眉渐渐皱起,他怜爱的替卓昭节拂开被熏风吹起的一缕碎发,低声道:“别怕,那女贼纵然还活着,也已经受过重伤,武艺决计不比从前,更不要说你如今在侯府里,她根本进不来!”

    卓昭节嗯了一声,蹙着眉,道:“我总觉得,陈珞珈若没死,又到长安来了……很不对劲。”

    “那女贼自来蠢得很,不然当初在秣陵的时候,放着那许多富庶大户不偷不抢,竟直接抢起了我的东西?但从此事也看得出来这女贼身在江湖,却是心慕富贵,所谓财帛动人心,许是她以为咱们都当她已经死了,不会再在意她一个江湖女子,长安又繁华,可供这样女贼下手的地方极多,就不知死活的跑了过来送死!”宁摇碧面上微笑着替她解释,然而眺望远处湖水的眼中,却有寒光闪烁,杀意沉沉!

第一百九十一章 花氏

    在宁摇碧的安慰下,卓昭节到底暂时去了担忧,也有心思与他一起说一说园中的风景,如此慢慢走过了桃林,忽听林中传来一阵银铃也似的笑声,中间有人大声道:“娘子小心些!”

    另一个女声,柔媚入骨,带着笑意道:“不妨事的,才这么点高,从前我在义宁坊时……”这声音语未毕,却忽然啊呀了一声,跟着三五个使女齐声尖叫:“娘子!”接着就是一片兵荒马乱。

    桃林里显然出了事,既然有娘子在,很可能是卓家的某位女眷,见卓昭节停下脚步,一脸的狐疑,宁摇碧体贴道:“可要使人去看看?”

    “不是……”卓昭节皱着眉,道,“这声音我可没在家里听过,难道是谁邀了旁人家女眷来做客吗?”

    宁摇碧就道:“那我走远些,你带人进去看看?”

    他自己行事肆无忌惮,然却不是当真不知礼仪,再者心思都在卓昭节身上,又因流花居一事深谙卓昭节的醋性,对旁的女子无论是什么人自然是严守男女之别、以免生出无谓的是非。

    卓昭节道:“好,你看那边有座水轩,让阿梨引你去那儿落落脚,我进去看看。”

    当下宁摇碧去水轩里等,卓昭节领着阿杏、初秋、立秋几个使女进了林,却见浓密的枝叶下,足足六七个彩衣使女,个个描眉涂唇、穿红着绿,打扮得花枝招展,再看被使女围在中间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娇媚女郎,白生生的瓜子脸,蛾眉轻拢,容颜如花,绾着倭堕髻,斜插着一对琉璃芙蓉簪,别着一朵盛开的粉色月季花,耳畔一对赤金葫芦坠,那葫芦上又嵌了一对指甲大小的红鸦忽,天光从顶上枝叶间隙里漏下,落在两颗鸦忽上,犹如在女郎两腮点着了两簇火焰。

    但这对耳坠还不是最大的一簇火,那簇火烧在女郎胸前,是一根累丝赤金链,坠着一块足有两节手指大小的椭圆红鸦忽!落在了荼白色毫无纹绣的诃子上,诃子外,是海棠红衔花对襟上襦,海棠红在料子里算是不浅的红了,可被那红鸦忽生生的压出了一份惨淡!

    而女郎下头系着联珠花树对鹿纹锦绣裙,腰间却又是两条赤红如火的石榴红宫绦,宫绦下坠着一对比目鱼碧玉佩,因此刻这女郎正跌坐在地,一挂白玉象纹禁步就散在了草地上。

    这女郎本靠住了使女的手低声**,见到卓昭节领人进来,微露讶色,就收了**之声,换上庄重之色她变脸变得极快,差不多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把那美人抱病的百媚千娇换成了良家女子特有的端庄矜持,诧异道:“小七娘?”

    卓昭节狐疑的看着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侯府里有这么位“娘子”,旁边也不见有人作陪,难道是哪一房的熟人,熟悉到了可以不必主人陪同就领人进园子里来玩?不过这女子又是如何晓得自己的呢?

    她想了想,道,“这位娘子,我方才从林外经过,听得里头惊呼声,似乎出了事情,所以想进来看看是否需要帮把手。”

    “据说心慈则貌美,小七娘果然心善得紧。”那女子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笑眯眯的道,“不过不打紧的,只是摔了下罢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卓昭节闻言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上头却见这女子身后所靠的桃树,离地约有一人高的枝上可不正是有被人攀爬过的痕迹?

    这个高度摔下来,虽然会摔痛,但常人来说应该出不了事,卓昭节心想既然无事,自己与这女子又没什么交情,也犯不着继续耽搁,正要客气两句就告辞,忽然阿杏古怪的道:“咦,你是……花娘子?”

    卓昭节一呆,就听那女子笑着道:“这位贵侍好眼力,之前只在上房匆匆一见,不想就记得我了。”

    她这么一承认,卓昭节猛然想了起来,所谓花娘子,难道就是卓芳涯气走了结发妻子、闹到沈氏跟前、好容易才接进门的那个外室花氏?!

    果然那花娘子就着使女的手慢慢起身,微笑着道:“小七娘身份尊贵,不是我这样的人能比的,我哪里有资格入小七娘的眼呢?哦,我就是五郎才纳进门的侍妾,娘家姓花,单名一个央字,五房里叫我央夫人,说起来还要和小七娘赔个礼,昨儿个三少夫人生辰,我怀着孕,身上乏,五房里又没有什么得力的人帮手,却是连份礼也没送,今儿才叫人备上,打算过会送去,听闻这次三少夫人生辰是小七娘帮着操办的,小七娘可别恼我不给你面子才是。”

    卓昭节面色古怪的看着她这花氏,还真把自己当成五房的主母了吗?这话难道是在怨自己为赫氏操办生辰宴竟没有请她?

    想讥诮的话到嘴边,卓昭节却想起来卓芳涯之前不惜妻离女散、忤逆沈氏也要接这花氏进门,顿时又咽了下去,心想我纵然不怕五叔拿我怎么样,但他到底是长辈,之前五婶和九妹,那都是五叔的元配发妻和嫡长女,五叔尚且不当一回事,可见把这花氏宠成什么样子,我一个晚辈,说长辈的侍妾本来就不是占理的事情,别到时候五叔闹起来,平白的多事。

    反正花氏再怎么恃宠生骄,她能横行霸道也就在五房,如今五夫人又抱着卓昭宝回娘家去了,总而言之影响不到四房来,卓昭节固然有点看不惯这花氏登堂入室的模样,却也觉得不必为此多话,就淡淡的道:“原来是央夫人,央夫人不是有身孕了吗?怎么还要爬树,可得仔细些身子才是。”

    花氏掩着嘴笑道:“小七娘不知,孕中之人有时候会心思烦躁,我本想爬树上去看一看风景,哪里想到方才不小心滑了脚,这都是意外。”

    她掩嘴而笑的姿态十分优美,卓昭节自己容貌远胜于她,也不禁看得一呆,顿了顿才道:“子嗣为重,央夫人还是小心些吧。”

    区区一个侍妾,还是与四房不对盘的五房里的妾,卓昭节觉得不管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事没事,都不值得自己在这里继续耗费辰光,不等花氏再说什么,就接着道,“央夫人这儿人手既然够,那我就不打扰了,阿杏,咱们走罢。”

    出了桃林,阿杏小声道:“这央夫人……”

    初秋和立秋心里同样的疑惑:“她如今怎么还敢爬树呢?”

    花氏跟着卓芳涯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却因为沈氏不允、五夫人不同意,始终不能名正言顺,一直到有了身孕,还断出来是男胎,卓芳涯才靠着五夫人只生了卓家小九娘这一点据理力争到了让她做妾的机会。

    按说这个时候,花氏应该把自己的肚子看得无比金贵,即使要到园子里来散心,也不该进林子这类容易磕到绊到的地方,即使进了林子,那定然也是前呼后拥一群人小心翼翼伺候、不敢有半点疏忽怎么还敢去爬树?

    而且看她摔着之后虽然皱着眉在地上坐了半晌,然而跟着起身后就又利落了起来……

    卓昭节抿了抿嘴,心想难道这花氏骗了卓芳涯吗?

    不过转念一想,反正也是五房里的事情,回头把猜测告诉下游氏罢,她如今可是有更烦心的事儿的。

    这么定下来主意,卓昭节到水轩与宁摇碧会合,说了些体己话儿,又在园子里用了午饭,宁摇碧陪她到未末,道是与纪阳长公主约好了晌午后去陪长公主,遂告辞而去。

    他一走,卓昭节自然也不能闲着,游氏这日又带了杨淳去居阳伯府,卓昭节就到修静庭寻赫氏帮手家事,虽然她看着神色如常,然赫氏、阿杏等人却都察觉到卓昭节似有些烦躁,赫氏心头诧异,趁着卓昭节不注意向阿杏打听,阿杏小声道:“婢子也不太清楚,方才娘子在园子里遇见了五房里的央夫人,说了几句话……难道是这个吗?”

    又道,“昨儿个娘子乏得很,也可能是累到了,今儿还没缓过来。”

    五房的侍妾,按说那侍妾虽然是卓芳涯的人,但卓昭节乃是四房嫡**,那花氏跟了卓芳涯好两年,把卓芳涯哄得死去活来,当日在上房里听说也是极乖巧的,才由卓芳涯说话,在五夫人气得抱着女儿回娘家后,沈氏准了她进门,不管这侍妾性情是否良善,但总归是有眼色的,总不会主动找卓昭节的麻烦罢?

    就算那花氏不长眼,卓昭节可也不是好欺负的主,看阿杏的神色,卓昭节也不像吃了亏,可见未必是在园子里遇见花氏……那么是累到了吗?赫氏皱了皱眉,昨日是她的生辰宴,倘若卓昭节为这个劳累到了,赫氏不免就要担心自己要被说嘴,实际上她冤枉得很,这庆生宴也不是她想摆的,游氏说是特别给媳妇体面,然而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个女儿个练手的机会。

    在赫氏这样长年掌家的媳妇来看,生辰这日在修静庭里歇一歇,收点礼,与夫婿私下和乐一番就心满意足了,特别去曲江设宴,虽然主持的是卓昭节,但赫氏哪里能不帮着她看着点儿?再加上客人前来也要应付……这么一场宴下来,她也觉得累呢。

    赫氏心里叹了口气,到底做媳妇的不比做女儿的,只得把委屈咽了,又谢了阿杏,再旁敲侧击的去劝卓昭节今日不必太操心,若是觉得乏,尽早去休憩。

    卓昭节却摇头道:“三嫂放心罢,我没什么事的,倒是三嫂,昨儿个劳累了一天,今早又起来听事,才是辛苦。”

    赫氏微笑着道:“我是早已习惯了,七娘如今才开始上手,恐怕一时间不惯如此繁忙,须知母亲虽然盼着七娘学有所成,然而终归是最重视七娘的身子的,七娘可不要逞强。”声音一低,“做嫂子的与你说句知心话儿,不拘贵贱,这康健才是最紧要的,不说旁的了,坊间说咱们这些公侯府第都是吃香喝辣,可身子若不好,山珍海味都碰不得,那样生在富贵乡里又有什么意思?”

    “嫂子说的是。”卓昭节笑道,“不过我确实不乏呢。”

    赫氏仔细看了看她气色,但见面色红润,确实不像没精打采强自支持的模样,这才放了心虽然给自己庆生的主意是游氏拿的,但若卓昭节为了给自己操持庆生宴累得病倒,那样赫氏也不免要背上不体恤小姑子的名声,因游氏是长辈,她要给媳妇体面,那是她慈爱,而卓昭节为此累病,那是她尊敬嫂子、竭尽全力,总而言之,卓昭节这一病,回头风言风语都要冲着赫氏来,赫氏哪里能不着紧这小姑子的身子?

    如今见卓昭节不是因为劳累才神色有异,赫氏也就不多说了,她自己也是从被父母珍爱的小娘子走过来的,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本来就有许多不切实际的忧虑和欢喜,要一件件的安慰到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也毫无意义指不定过一会卓昭节自己想开了就高兴了呢?

    尤其卓昭节方才与未婚夫见过面,谁知道是不是和宁摇碧拌了嘴?

    赫氏遂与卓昭节说起家事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旧案疑云(上)

    傍晚的时候,游氏独自回了府,赫氏与卓昭节迎着她,因见杨淳没有跟在游氏身边,行过礼后问起来,游氏道:“他想他母亲,五娘如今也稳了,就让他在家里先住着,等不方便的时候再送过来。”

    杨淳本来就该住在杨家,之前因为卓昭琼怀孕又不放心,这才寄到四房来与卓无忧、卓无忌一起做伴的,如今回去也是理所当然,姑嫂两个再问了问卓昭琼,就禀告起了家事。

    赫氏只是一带而过,她掌家不是一天两天了,不遇见做不了主的大事,游氏本来已经不要她禀告,如今不过是为了陪卓昭节罢了,游氏主要也是听卓昭节处置的事情,照例边听边指导,赫氏则从旁或圆场或说一说自己的经验教训。

    这样到了晚饭前,这一日的教女结束,赫氏告退回修静庭,卓昭节则留下来与父母一同用饭。

    饭后,卓芳礼和游氏才有功夫继续问起陈珞珈的事情。

    卓昭节先问父亲:“今儿九郎过来,父亲可有问到什么?”

    卓芳礼露出一丝无奈,淡淡的道:“他言简意赅得很,只说会设法把那陈珞珈抓出来,等抓到人就知道真假或来龙去脉了。”女儿嫁得好虽然是好事,但亲家门楣高,女婿不怎么把自己这个岳父放在眼里就不太舒服了,但为了女儿又不能不忍,好歹宁摇碧不肯敷衍归不肯敷衍,倒也没有恃着纪阳长公主的宠爱给卓家脸色看。

    对比这位世子从前的名声,卓芳礼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修身养性了。

    卓昭节早就猜到就那么片刻功夫,卓芳礼就算一句寒暄话都不说,单刀直入,至多也就能把事情经过描述一下,宁摇碧恐怕交代了这么一句就要寻自己了,不然哪里那么快,就诧异的问:“这么说来他没仔细说两年前的事情?”

    “这也不奇怪。”卓芳礼虽然对宁摇碧丝毫没有谦谦君子相的做派颇为无奈,但因宁摇碧处处惦记着卓昭节,为人父母的对女婿的要求总是把对自己女儿好放在头一件的,所以无奈归无奈,卓芳礼倒也不怪宁摇碧,此刻就和颜悦色的提点女儿,“两年前因着那女贼你才和他熟悉起来得罢?不然他是雍城侯独子,其父与你们祖父是政敌,向来不和睦的,即使场面上去拜见过你外祖父,又怎么会与你有什么牵连?”

    卓昭节有些尴尬,道:“父亲。”

    “如今婚都赐了,为父也不是要说你什么。”卓芳礼摇了摇头,道,“提这旧话是要告诉你,不要就此事多去问他。”

    卓昭节诧异道:“为什么呀?”

    “你这孩子,前儿才夸过你如今知事了,怎么现下又笨了呢?”游氏一皱眉,轻喝道,“当初那女贼,抢了九郎一颗价值连城的酒珠,又掳走了你,在江南造出那样的大案,最后被杀,尸身都不得全,这才全了九郎的颜面,如今却冒了出来她其实没死的消息,可见当年九郎是被她骗了,你说九郎丢得起这个脸吗?”

    卓芳礼点头道:“五陵年少混在一起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体面,也不只是这班膏粱子弟,有头有脸的人谁不计较这个?何况九郎在长安少年之中一向就是最出风头的几人之一,从小到大都是只闻他占便宜没听说过他吃亏的,区区一个江湖女子,不但抢过他东西还平安脱身,甚至把他与苏史那都骗了过去……这事若是真的,传了出去,即使将那陈珞珈碎尸万段,九郎在同伴之中也是没脸的,所以你不要多问他,这个年纪的小郎君最是好面子,莫叫他因此恼了你。”

    卓昭节沉吟了片刻,道:“是这样的吗?”

    “你听你父亲的罢。”游氏不以为然,道,“不要想着自己别出心裁了,你父亲知道和见的终归比你多,再者,你父亲少年时候何尝不是呼朋引伴、招摇过市的五陵年少?这些少年人的心思他怎么会不清楚?”

    卓芳礼被妻子提起少年时候,微微一笑,道:“我可从来没有九郎这么嚣张。”

    游氏道:“我是说你也是从那时候过来的,如今这些孩子们想什么咱们还不清楚吗?”又说卓昭节,“你不要自以为聪明就非要想个与众不同的看法来,多听一听长辈们的教诲自有你的好处。”

    “我哪里是不知道父亲母亲是为了我好呢?”卓昭节忙道,“只是今日我和九郎在园子里的时候,我瞧他神色似乎有些不对。”

    卓芳礼皱眉问:“什么?”

    “我总觉得他仿佛知道些什么,却不想告诉咱们,所以才故意不多说的。”卓昭节咬了咬唇,道,“两年前,外祖父与苏史那商议要去明月湖里勘察一处叫做枫潭的地方,我当时恰好在学《夕阳箫鼓》,因为怎么练都练不好,谢阿姐的表姐伍夫人就出了个主意,说去看看水上落日或许能成,因此外祖父就把我带上了。”

    卓芳礼与游氏对望了一眼:“然后呢?”

    “九郎在船上被人算计,不慎掉下了湖,他不会水,还是我把他救了上来。”卓昭节迟疑着,小声道,“当时我和他也不熟,他也没和我多说,但透露出是……是宁家大房、祈国公那边欲置他于死地,所以……所以这陈珞珈,是不是也会和祈国公府有关系?”

    “两年前!宁家大房与二房之间竟然如此激烈了么?”游氏脸色一变,道。

    卓芳礼倒不意外,平静的道:“这也不奇怪,雍城侯只得九郎一子,因为已故的雍城侯夫人的缘故,他亦不能续娶,虽然如今侯府中还有几个侍妾,但这么些年都没动静,可见雍城侯的子嗣缘分也止于九郎了,但祈国公府却算得上人丁兴旺,不提庶子,单是年过束发的嫡子就有两个,宁二郎是嫡长子,自为世子,但宁五郎可没有爵位能继承了,宁五郎据说才学能力都平庸得很,祈国公夫人本就与雍城侯夫人、苏史那都有仇怨,再加上九郎死后,她完全可以让宁五郎出继雍城侯府……这样既有好处又能报仇的好事,她狠毒些也是常事。”

    游氏气道:“夫君说得倒是轻松!这要是以前,这样的热闹咱们看看听听都无妨,但如今宁九可是要娶咱们女儿的!”

    “所以我之前不赞成七娘嫁给宁九!”卓芳礼叹了口气,道,“但现在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用了,等七娘过了门,料想宁九自会护着她……雍城侯府与祈国公府和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九郎几次三番被暗算,如今不是还好端端的吗?”

    游氏冷笑着道:“那是因为他有纪阳长公主的宠爱庇护,又有苏史那忠心耿耿,可咱们女儿嫁了过去有什么呀?”游氏在侯府后宅之中多年,见惯了后院之中的阴私手段,一下子想的可就远了,“自申骊歌去后,虽然圣人答应月氏族,雍城侯不会再续弦,以保证九郎唯一嫡子的身份,不会被旁的兄弟动摇了他的世子之位,但圣人再宽宏,月氏族也不过是蛮夷罢了,难道还能拦着雍城侯不纳妾吗?雍城侯府后院里可是有侍妾的!但雍城侯却在九郎之后再无所出!”

    她神色难看的道,“焉知道这里面有没有祈国公府的手脚?若是雍城侯有了庶子,即使九郎这个嫡子出了事,自也有庶子承爵,哪里轮得到他们大房?”

    “纪阳长公主在祈国公与雍城侯之间是更疼爱雍城侯的。”卓芳礼摇头道,“你不可小觑了长公主,祈国公夫人胆子再大,也万万不敢在纪阳长公主的眼皮底下对雍城侯做什么。”

    “长公主如今最疼的可是九郎,但九郎两年前在江南明月湖上被祈国公府的人追杀,咱们一直在长安,可见长公主把祈国公和祈国公夫人如何了?长公主偏疼雍城侯,可祈国公也是长公主的亲生骨肉,一旦木已成舟,难道长公主会狠得下心来杀子?”游氏反问。

    卓芳礼也不禁语塞了下,随即不悦的看了眼妻子:“七娘还在这儿,这门婚事是圣人钦赐、真定郡王传旨!你不要胡乱猜测把她吓坏了!”

    游氏一噎,也回过神来,揣测雍城侯父子景遇不容乐观、甚至性命都为人算计,这该私下里夫妻两个的时候细细商议才是,毕竟婚期如今还没定,将来如何都很难说,女儿到底年纪小,万一被吓坏了,从这会就开始头疼嫁到宁家后的事情她这头疼又没什么用,平白的伤心,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游氏暗悔自己方才对丈夫的不依不饶,正琢磨着怎么把场面圆过来,不想卓昭节静静听到此处,却是嘴角一翘,不屑的道:“我才不怕呢,祈国公府又如何?延昌郡王那么被太子殿下喜欢都有不顺心的时候,区区一个国公,我不信他们能够一直欺负九郎下去!何况阴谋手段,就他们会用吗?”

    卓芳礼和游氏听得一呆,同声呵斥道:“不许胡说!”

    卓芳礼皱眉道:“好好的说事情就说事情,你扯郡王做什么?延昌郡王如今虽然暂且败给了真定郡王,然而终究是郡王,不可无礼!知道么?”

    游氏也恼:“你个小东西知道轻重吗?你不怕你是没在那样的环境里待过没和那许多人斗过!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说不怕,还阴谋手段,就你这样嫩生生的,别说祈国公夫人了,我瞧祈国公府里随便出来的积年的婆子媳妇都能把你耍得团团转!”

    “父亲、母亲,我就是那么一说,反正我是要嫁与九郎的,祈国公府与九郎这边的恩怨根本就消不了,不思对策,难道如今就先怕上了吗?”卓昭节嘟起了嘴,道,“凭什么呀?”

    卓芳礼与游氏对看了一眼,心下均道:这孩子打小被宠大,倒也是件好事,至少这胆气是足的,手段可以慢慢儿的教,还能陪嫁得力能干的人手帮持,但胆气心性魄力可不是一两年可以改变的。

    对比白子华,卓昭节这个女儿简直太省心了。

    想到此处,两人也敛了恼色,认真为女儿思虑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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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茂侯门介绍:
伊,名满江南的风流才子;【非穿越非重生,本土女主】
伊,身世坎坷却天资卓绝的表哥;
伊,狡黠多谋武艺高明的异族……大伯,记住是大伯不是流行的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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