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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旧案疑云(下)

    虽然卓芳礼和游氏都赞同卓昭节的推测,两年前秣陵酒珠一案多半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当时卓昭节限于年岁和阅历,加上又是九死一生的经历,根本无暇多想,卓芳礼与游氏又离得远,只凭书信到底只能窥得真相不足百一。

    如今三个人静下心来一一核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存了疑心在先,顿时觉得此事疑点处处,怎么看怎么不简单。

    旁的不说,那时候都认为陈珞珈与已死的赵维安离开岭南往秣陵,是为了寻找谢盈脉,向她追索三人师父共同的遗物。

    但卓昭节亲耳听陈珞珈与谢盈脉争执,陈珞珈提到了谢盈脉在三人师父死后,曾在西洲为其守孝三年,孝满之后,才往秣陵投奔表姐伍氏的,而陈珞珈与赵维安为何要等这三年、不去西洲?

    若说这两人念及师父的养育授艺之恩,那又何必追到秣陵也不肯放过谢盈脉?

    这样想来,陈珞珈与赵维安一到秣陵,还没寻谢盈脉,就去抢夺酒珠也很不对劲,先不说她一个江湖女子,加上赵维安也不过多一个帮手,连秣陵府都对付不了,哪里来的胆子招惹雍城侯世子、纪阳长公主爱孙这样的贵人?

    最紧要的是,陈珞珈和赵维安离开岭南到秣陵,那是为了找谢盈脉,这才是他们到秣陵的目的,这个目的还没达成就先去抢.劫即使他们走的是黑道,当时手头紧,但到都到了秣陵了,不是还有谢盈脉可以打主意吗?

    没见到谢盈脉就做下大案,官府追查起来,他们哪里还有功夫去找谢盈脉慢慢儿磨?

    毕竟陈珞珈与赵维安若不是抓到了卓昭节这个人质,即使两人联手也奈何不了谢盈脉也不是说奈何不了,毕竟当时满城都在搜捕盗窃了酒珠的贼人,谢盈脉与他们师出同门,虽然对敌经验少,但即使以一敌二,短时间内想把谢盈脉拿下也不太可能,一旦招了衙役到,即使衙役武艺低微,但却人多势众,耗也能耗死陈珞珈与赵维安!

    所以现在想一想,当初这件酒珠案本身就处处透着古怪!

    既然疑心上了祈国公,逆推上去,这件事情本来就是祈国公府的设计,看似一个寻常江湖中人的陈珞珈其实早就被祈国公府所收买,她与师兄赵维安北上秣陵,根本就是打着找师妹算帐的旗号,为的就是对付宁摇碧!

    按着祈国公府的设想,很有可能是这样

    当时宁摇碧随苏史那邀了游若珩、卓昭节去明月湖勘察枫潭,既然宁摇碧身边有祈国公府的内奸,甚至在船上就对他下了手,消息传给陈珞珈也不奇怪。

    这是祈国公府的后手,用在船上的内奸若是无法得手,那么宁摇碧从明月湖回了秣陵,还有陈珞珈与赵维安等着他!

    只不过,行刺宁摇碧可不容易,这位世子是最不怕排场大的,凭什么时候身边基本上都是侍从如云,而且还有很多是异族奴仆,尤其是月氏族中送过来的下人,包括苏史那在内,因为申骊歌的缘故,个个对宁摇碧忠心耿耿。

    就算他身边还有侍卫,然而这些侍卫也不尽然都能够被祈国公府收买,毕竟纪阳长公主的态度在那里,雍城侯也不是摆设。

    所以内奸不能得手的话,外人行刺那就更难了。

    以陈珞珈的武功,想直接杀过这些保护宁摇碧的人去取宁摇碧的性命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她需要一个机会,靠近宁摇碧、刺杀宁摇碧的机会!

    卓芳礼沉思良久之后,缓缓说出这个推论:“七娘被掳恐怕不见得是意外,恐怕……是在某些人的算计之内!”

    卓昭节立刻明白了父亲话中之意,骇然变色:“我就是陈珞珈靠近……靠近九郎的机会?”

    “不错。”卓芳礼点了点头,冷笑着道,“你外祖父会带上你,是谁的主意?谢盈脉的表姐这谢氏岂不就是陈珞珈的同门?那伍氏出的主意,让你有了参与到明月湖一行的机会,船上就那么大,苏史那与你外祖父都已年长,九郎性情跳脱,肯定与他们说不来,以他的身份也没必要去敷衍那两位,下人的身份不足以让他一直解闷,所以他闲极之下,定然是寻了年岁仿佛的你说话玩乐,这么几日下来,不说深交,到底能够有点交情的,何况……你不是还从湖里救了他?”

    游氏脸色难看,接话道:“正是这个理儿!你纵然水性不错,但那内奸都能够在苏史那的眼皮下把九郎算计到湖里去了,还差补上几刀吗?恐怕湖上的刺杀完全是个幌子,不过是为了让九郎欠下来你的人情!”

    卓昭节吃吃道:“母亲,若是他们有机会杀了九郎,做什么还要留手?”

    游氏正要回答女儿,卓芳礼已经嘿然道:“这也不难解释,七娘忘记纪阳长公主了吗?”

    纪阳长公主一向就偏心二房,雍城侯只有宁摇碧一个儿子,还是纪阳长公主亲自抚养长大的,视同珠玉,何况即使是寻常人家手足相残,做大伯的使人杀害侄儿,长辈痛心之下岂能不追究一二?

    纪阳长公主对雍城侯府的偏心,那是几十年来都出了名的,祈国公再怨怼,碍着长公主的辈分与身份,终归是要有所忌惮,也就是说,祈国公府再怎么盼望宁摇碧出事,却决计不敢公然下手,毕竟长公主即使做不出来杀了长子为孙儿偿命的事,但当真伤透了长公主的心,对祈国公也不是好事。

    而船上的侍卫很容易就可以被查出来与祈国公府的关系……

    所以祈国公府在两年前安排的,很可能船上的谋害是虚晃一枪,牺牲几个侍卫故作谋害失败,但让卓昭节救下宁摇碧江南差不多人人会水,何况卓昭节打小跟着游若珩出门垂钓,捉鱼摸虾的事情也没少做,只要留心打探一下,并不难得知她会水。

    如此卓昭节救了宁摇碧,宁摇碧虽然纨绔霸道,但也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那么他被卓昭节救了一次,有朝一日遇见卓昭节落难,他会不救吗?这种霸道的纨绔最好面子不过,因为不会水,被个小娘子救了,哪里会不想亲自还回去人情?

    所以在屈家庄畔的小河边,宁摇碧发现卓昭节后,按理来说是不可能不救的,那么一救,就有陈珞珈的机会……

    然而卓昭节疑惑的问:“但……父亲,陈珞珈驾着那艘小船经屈家庄旁的小河意图入明月湖也许是她故意的,可饮渊却是我引下来的啊!”

    卓芳礼哼道:“你引下饮渊的簪子还不是她留给你的?你觉得她既然夺了你其他钗环,会故意留你一支簪子么?”

    卓昭节沉吟道:“可是当日她主要想杀的却是我,后来她跳水逃生,最后也是给了我一下子,没有想杀九郎呢。”

    卓芳礼皱起眉。

    “何况拿簪子反射夕阳引饮渊下来找麻烦,我也是灵机一动,是之前偶然遇见过九郎,记下了他随口说的一句猎隼的本性。”卓昭节继续道,“所以父亲,我想是不是还有旁的隐情?”

    “难说的很。”卓芳礼想了半晌,道,“那陈珞珈跳水之后……就那么逃走了?”

    “大约是罢?”卓昭节偏头想了片刻,道,“我不大记得了,那日我被吓得不轻,上岸之后,一直到次日醒来前,都是浑浑噩噩的。”

    游氏露出心疼之色。

    卓芳礼到底是男子,虽然听了这话也心疼女儿,但却并不因此忘记了正话:“那么这里面的内情大概也只有九郎那边清楚了,但如今他既然不想说,又涉及到了宁家内部之事,虽然你们定了亲,到底没过门,即使过了门,这事也不是我们能问的……”

    他平静的道,“但如今在长安,除了九郎,也不是没有旁人能问。”

    “谢氏,教你琵琶的那个小娘子,如今不是就在昌乐坊?居然还与适之扯上了关系!”卓芳礼冷哼了一声,“念在适之的面子上,我也不请京兆去请人了,明日让府里的护卫带人过去请她们姐妹并那姓屈的士子来府里,说清来龙去脉罢!”

    兹事体大,又涉及到了宁摇碧的安危,卓昭节虽然对谢盈脉印象极好,然而在卓芳礼抽丝剥茧的分析下也不禁摇动了,毕竟,当时觉得自己能够逃出生天实在是命大,如今想一想,饮渊的习性,是宁摇碧在船上直接说出来的,当时虽然没有侍卫在游家包的船上,但游家的下人、船家都在的,那时候谁也不会觉得宁摇碧提到的那句话有多么重要可后来那船家不是转头就找不到了吗?

    所以不管是宁摇碧身边被祈国公府收买的内奸去套话,还是另外的人……宁摇碧既然说过饮渊憎恶刃光,会把钗环返光误认,那么筹划整个计划的人若知道这一点,定然也会把这种可能列进去考虑。

    因此卓芳礼所言,引得饮渊从空中落下来的那支簪子,未必不是陈珞珈故意留下的,不是没可能。

    实际上江南水路众多,陈珞珈独独选择了屈家庄旁的小河这一条,也足够使人生疑了。

    这么想的话,谢盈脉和伍夫人嫌疑都不小,因为卓昭节被班氏看得紧,虽然在秣陵长大,时常也跟着游若珩出门,但那都是在城内,城外之所以认识屈家庄,还是因为白子华的事情。

    可白子华的事……不就涉及到伍氏了么?

    伍氏当时不要白家千金为酬谢,卓昭节也不能不赞她一句有骨气,可若她是为祈国公府做事的,另外有比千金更大的好处拿呢?

    比如说,屈谈打算赴来年会试,屈家庄是纪阳长公主的产业,祈国公作为长公主的长子,既然能够把人手安插到宁摇碧身边的侍卫上,焉知不能安插到屈家庄里去?

    卓昭节凝眉细思,仔细回忆白子华一事中,是否也有祈国公府的痕迹。

    若是如此,那当真是白白喊了这两年的阿姐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谢盈脉VS游氏(上)

    以敏平侯府的权势,要对付个还没下场的士子及其家眷自然是极为简单容易之事,涉及到女儿和未来女婿的安危,卓芳礼动作很快,次日一早就把屈谈、伍氏并谢盈脉一起“请”到了四房,当然,因为明年就是会试,为了不让敏平侯府落个欺侮无辜士子的名声,对外就号称因为谢盈脉曾教导过卓昭节的缘故,请这三人到侯府小住,让屈谈可以专心应考。

    三人一被请到四房,卓芳礼与游氏便打发人看好了门户,不许闲人出入,亲自带着心腹分别审问起来。

    “……游夫人说笑了,民女与令爱并无冤仇,说起来,当年民女初到秣陵,人生地不熟,又只得表姐与表姐夫可依,然他们也清贫,不能收留,只得自立门户,盘下了博雅斋打理,当时令爱襄助实多,单是游老翰林寿辰,特意为民女引见秣陵诸人,就免了民女许多麻烦,后来因民女师门之事,牵累令爱,令爱亦宽宏大量,未与民女计较,令爱虽然唤民女阿姐,在民女心中,令爱不但如妹如徒,却亦是民女的贵人同恩人的。”

    谢盈脉的声音不卑不亢,丝毫听不出来她如今不但被五花大绑,搜走了袖手剑,甚至还有一柄匕首抵在了她后心这位谢娘子,是敢单独追杀那凶悍的女贼陈珞珈的人物,游氏虽然说要亲自审她,却怎么敢掉以轻心呢?

    听了她的分辩,游氏嗤笑了一声,淡淡的道:“谢氏,敢问你如今年岁几何?”

    谢盈脉一皱眉,道:“民女一十有九。”

    “唔,与我估计的差不多,十九岁,两年前也有十七了,如此算来,你与陈珞珈的师父去世时,你方才十四,最多十五?”游氏慢条斯理的道,“据说尊师只收过三个弟子,一个赵维安死在了秣陵博雅斋,你亲手所杀!一个陈珞珈生死未知,还有一个就是你,对不对?”

    谢盈脉道:“确实如此。”

    “虽然尊师有三个弟子,但因为他的偏心,所以他去世后,只有你一个人在西洲为其守孝,可是如此?”游氏继续道。

    谢盈脉沉吟道:“是的。”

    “那你在西洲就是独自为师守孝了?”游氏淡淡的道,“这似乎不太对吧?尊师去世时,你与我的小女儿,就是随你学过琵琶的七娘如今差不多大,这么点大别说是小娘子了,就是小郎君,又身负武艺,也未必能够镇得住场面,你就这么在西洲为师守三年孝,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又为什么陈珞珈与赵维安,在这三年里不找你的麻烦?偏偏等你北上投奔了亲戚才去?”

    “这是因为师父临终前几年迁居西洲,陈珞珈与赵师兄都不知道这件事情。”谢盈脉平静的道,“至于年少又是独身一人为师守孝确实不容易,然而在西洲,师父隐居的小村受过师父许多恩惠,念在师父的份上,那三年过的也还可以,后来孝期既满,因为思念表姐,遂将师父所留之物打点变卖,凑足盘缠到秣陵投亲。”

    游氏笑了笑,也不纠缠西洲的事情,道:“好吧,西洲那边就这样,但你到了秣陵之后却也叫人觉得古怪。”她慢慢的道,“我的七娘今年二月才及笄,但从两三年前,我就开始留意起长安门当户对人家合宜的小郎君了,当然你是跟着师父长大的,也许尊师漂泊江湖,又是男子,有不够细心的地方也不足为奇,然你到秣陵时已经十七,足够出阁的年岁了,令表姐也是女子,而且早已嫁为人妇,总不该不明白这个道理吧?何况你投亲难道不就是为了婚姻大事上可以有个表姐给你拿一拿主意?”

    谢盈脉心平气和道:“夫人说的是,当初之所以离开西洲去往秣陵,一则是思念表姐,二来终身大事,民女确实以为有表姐帮着掌眼更可靠。”

    “那你到了秣陵之后,却是先盘了家铺子下来抛头露面的做起了生意,自来士农工商,既然想嫁人,怎的还要这么做?你当时可也不是实在过不下去,若不然盘铺子的银钱是打哪里来的?”游氏眼皮一撩,冷冷的问!

    八折紫檀木雕接天莲叶莲花底嵌云母屏风后,摘了钗环、只简单的拿彩绦缚了发的卓昭节被猛然提醒,下意识的举袖掩嘴!

    确实,这是一个很大的疑点!

    谢盈脉两年前才到秣陵的时候就已经十七岁了,女孩子家花信如何能够耽误?之前她在守孝,又没有任何长辈亲人在身边帮着提起,因此倒还能解释她十七岁未嫁也未许之事,然而到了秣陵之后呢?

    伍氏这个唯一的表姐居然也不为她找人家,非但纵着她接手了博雅斋,甚至还自己过去斋中帮忙招呼客人,伍氏抛头露面倒也无所谓了,毕竟已为人妇又家境清贫,为了维持生计无可厚非,谢盈脉一个未嫁女子这么做,对她说亲可不是好事!

    这表姐妹两个……?

    因为知晓谢盈脉乃是习过武的人,眼力耳力都过人,卓昭节这日不但摘掉了所有佩饰,游氏还特别换上了如今的屏风,这屏风是浮雕,背板俱是整块的紫檀木,为了体现侯府的富贵权势,自然不会是薄板,而每折之间也是经巧手匠人处理得严丝合缝,所以完完全全的隔绝了视线,只能闻其声而不能见其形,但从谢盈脉的回答上也听得出来不复之前的平静:“夫人说的对,当时民女盘下博雅斋确实另有打算,至少短时间内,是不打算嫁人的。”

    游氏冷哼了一声:“哦?那时候你已经十七,如今已经十九,我的长媳在你这个年纪,已经生了一对双生子了,说句不客气的话,就算是我等高门大户的小娘子,按说不该愁嫁的,也不敢轻易拖延花信,何况是你这样的寻常女子,甚至还在江湖上漂泊过,想寻个好些的人家本来就不容易了,却还这样漫不经心的耽搁两年,难道……你们那时候就知道,长安有个阮郎君在等着你了吗?”

    说到末了一句,游氏的声音里透出冰冷之意!

    屏风后的卓昭节脸色也难看起来,阮云舒这个表哥不是卓昭节心目中夫婿的人选,但凭心而论,阮云舒这样温润如玉又谦谦若虚的男子实在很难叫人讨厌,何况他还是自己的表哥,即使没有血缘关系,终究因为卓芳华的缘故感到一分亲近的。

    阮云舒为人温和又大度,他这样的人,不会因为谢盈脉在江湖上漂泊而轻视她,反倒容易惹起怜爱之情难道谢盈脉就是用这样的法子,把阮云舒吸引住的吗?如果这是早有预谋的话,那么牡丹花会的时候,屈谈与阮致的一见如故,其中又有多少算计?

    卓昭节一瞬间冷汗遍体,只觉得在秣陵学琵琶的那段辰光,如今回忆起来竟然是如此的陌生!

    谢盈脉吐了口气,却轻轻的笑了:“不是阮郎。”

    “嗯?”游氏皱起眉。

    却听谢盈脉淡淡的道:“夫人也说了,民女只得表姐一个亲人可依靠,同样的,表姐也只得民女一个表妹,此外可谓是举目无亲,表姐焉能不为民女的终身大事好生策划一番?”

    游氏冷笑着道:“却不知道令姊是如何为你筹划的?”

    “表姐虽然家贫,但爱惜民女的心思与夫人爱惜七娘其实是一样的。”谢盈脉缓声道,“两年前,表姐夫不过是秣陵城外一座庄子上教导孩童的夫子,功名也才是秀才,家中清贫,甚至民女投奔过去时,不能收容长住,那个时候,即使民女循规蹈矩,靠着师父所留的薄产度日,安分守己的等着表姐物色良人,敢问夫人,又能嫁到何等的人?”

    不等游氏回答,谢盈脉已经继续道,“至多不过是农夫之流罢了,多半还要被夫家嫌弃曾在江湖上漂泊过,民女自然不能与令爱比,但自忖容貌尚可,自幼受家师教导,也算文武都来得,亦通音律,女子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情,就这样草率,民女不甘心,表姐也舍不得,凭心而论,表姐与民女这点儿心思,料想不过分罢?”

    游氏没说话,似等她接着说完。

    谢盈脉遂道:“当然夫人说的也没错,女子花信最是紧要,当时民女已经十七了,再多等下去,即使景遇好转,也难嫁到好人家,但当时算来也只要等一年,那时候民女已经十七岁了,等一年十八,年岁虽长,但也不算无可挽回,但可以选择的门楣却迥然,夫人说,民女为何不等呢?”

    “一年?”游氏反应极快,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是等屈谈吗?”

    “不错。”谢盈脉淡笑着道,“民女的表姐夫在两年前就预备要参加去年的乡试,表姐就是要在乡试之后再开始为民女谋划终身之事的!然去年表姐夫在乡试中取得秣陵府第七名,太守孟远浩评价是足以上京一试,表姐自然就要再过一年,等表姐夫明年会试结果出来,再为民女选择夫婿了!举人的妻妹与进士的妻妹,所能嫁到的人家哪里是秣陵府中一个秀才的妻妹、一个漂泊江湖过的年长女子所能够比的?夫人,民女这样说,是否可以消除夫人的疑虑?”

    游氏半晌没能作声,谢盈脉的这番解释确实合情合理,游氏虽然怀疑谢盈脉与祈国公府有关,算计了自己的女儿和未来女婿,然见到谢盈脉之后私心里也很为她这样的才貌却没个好出身感到惋惜。

    谢盈脉的容貌谈吐都是游氏与卓芳华这样高门大户熏陶出来的模范贵妇都不会轻看的,她会武艺这表示吃得起苦,性.子坚韧,不然哪里学得下来?更难能可贵的是谢盈脉还能读书断句,粗通文理,而且她独自在西洲为师父守孝三年才投奔伍氏,可见是个有心和念恩的人,同时也代表了她的能干,不然,即使有感念其师的村民照拂,换了卓昭节过去,游氏敢打赌自己这小女儿定然是过不好的,更别说叫她千里迢迢独自一人从西洲找到秣陵了!

    而后谢盈脉在秣陵接手博雅斋也说明了这一点,能够独自开铺子的单身女子,哪怕她在秣陵的顺利占了许多卓昭节的光,但本身没点儿本事,卓昭节又不是看到有人为难就上赶着帮忙的人!

    游氏心里很清楚,谢盈脉能够让自己的女儿另眼看待,一再出手照拂和帮忙,拿她当姐姐看,与谢盈脉本身的气质、风仪、能力都有很大的关系,首先谢盈脉纵然不如卓昭节这样容颜堪称绝色,但也是个秀丽佳人,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大凉选官四条“身言书判”还把“身”排在了第一位,这里的身就是要仪表伟杰!

    卓昭节自己就是个美人,但这并不代表她就不爱看美人,尤其谢盈脉年轻这个年轻是相对于她为师的资格来说的,假如她生得容貌平平无精打采,卓昭节虽然之前答应聘她为师教导自己琵琶,这么一见之下哪里能不心里嘀咕、怀疑她水准的?

    其次就是谈吐为人,谢盈脉的出身相对于卓昭节、游氏都不高,然她始终不卑不亢,卓昭节和游氏虽然不是平易近人到了上下不分的地步,但也不是看到个人就想踩下去的主儿,谢盈脉这样的态度和拿捏分寸的火候正正好,卓昭节自然要尊重她几分。

    第三却是谢盈脉本身的琵琶技巧确实高明,卓昭节终究是要向她学琵琶的,若是琵琶教不好,之前即使给卓昭节留下了足够多的好印象,在这里也定然会打折扣,卓昭节纵然不怀疑她串通了之前博雅斋的老东家欺骗自己,也会觉得扫兴、继而不再登门,更不要说后来的扶持与照拂了。

    不过,虽然谢盈脉有这种种的优点,又把游氏之间的疑问解释得清楚,但游氏却不是卓昭节,在侯府后院里掌家多年的贵妇人,可不是未曾出阁、天真烂漫的小娘子那么好对付的,她既然怀疑了谢盈脉,就不会轻易的改变。

第一百九十五章 谢盈脉VS游氏(中)

    所以游氏又问:“令表姐夫屈谈,是秣陵城南屈家庄的夫子,他也姓屈,料想就是屈家庄上人,而屈家庄,乃是纪阳长公主的产业,庄上之人,纵然不是长公主的佃户仆役,恐怕也和长公主多少有些关系……我很好奇,屈谈带着你们到了长安,为什么一不去长公主府上拜谒依附,二不去江南会馆里住以节省开销,却住到了客栈里……并且,还与阮御史搭上了关系?”

    屏风后,卓昭节捏紧了帕子,嘴唇抿得紧紧的,仔细聆听。

    游氏这一问,仿佛问到了点子上,谢盈脉有许久都没有说话,这样的沉默里,气氛迅速沉重。

    而卓昭节的心也沉了下去。

    她当然不希望谢盈脉与祈国公府有染,毕竟谁也不会喜欢自己看错了人,还是一看错就两年,并且这两年中,卓昭节确实是拿谢盈脉当姐姐看待,尽心尽力扶持过博雅斋的。

    虽然对卓昭节来说,帮博雅斋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但对谢盈脉这样一个单身女东家的帮助却绝对不小。

    更别提这两年游若珩的寿辰,卓昭节都给谢盈脉下过帖子,以借助游若珩的声望,庇护谢盈脉在秣陵的生意,不受衙门的刁难,不受地痞泼皮的搅扰,要知道即使谢盈脉会武艺,然而强龙不斗地头蛇,没有在众人眼前得游家外孙女、敏平侯嫡亲孙女的照拂,别说正经的官差衙役了,地痞流氓岂能放过了这样单身美貌的女子不骚扰?

    谢盈脉即使武艺高明,难道还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他们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吗?

    那些个地痞最擅长的就是胡搅蛮缠与讹诈,若是硬来,恐怕谢盈脉还没抬手,那边就已经满地打滚的说被她打坏了,要她连人带博雅斋的赔偿!

    卓昭节拿谢盈脉当姐姐一样看待照拂,可如今谢盈脉……

    谢盈脉还在沉默,游氏已经没了耐心,冷声道:“怎么?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吗?”

    “民女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说。”谢盈脉被游氏催促,沉吟了片刻,才谨慎的道,“民女还没想好,是不是能够告诉夫人。”

    “是不是能够告诉我?”游氏嗤笑了一声,道,“到了这里,难为你以为,你能不能告诉我,还是你说了算?”顿了顿,游氏慢慢的道,“你那表姐,如今似是有了身孕了吧?”

    谢盈脉一窒。

    游氏继续道:“她年纪比你长,如今这个年纪还没子女,心中不可能不心急吧?屈谈去年还是个秀才,看得出来从前景遇不很好的,不然去年过了乡试,应该有人投田,但观你们穿戴出手也不过如此,但以后可就不一样了,屈谈想赴明年的会试,算着辰光你们没有处理多少投田投仆就上了路,不管明年他能不能中榜,单靠个举人的功名就足够富贵一生了,到那时候,你表姐没个一儿半女的傍身,即使屈谈守着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古人之言,然而你表姐又还能和他剩几分夫妻情份?”

    这番话看似在为伍氏设想,但其中的威胁之意,任谁也听得出来。

    “夫人想多了,贫门夫妻,难比侯府深深的复杂。”涉及伍氏,谢盈脉微微动怒,冷冷的道,“民女的表姐夫与表姐乃是患难夫妻,再说这天下也不是所有人都不念旧情的,譬如圣人登基数十载,六宫岂不是始终只有淳于皇后一人吗?民女的表姐自然不能与皇后娘娘的贤德相比,然而民女的表姐夫却深感圣人之教化的。”

    游氏眉头一皱这谢氏的口舌之利远比她想得更为厉害!

    谢盈脉的年纪还没有游氏的嫡长卓昭琼大,到底是江湖上浪荡过的,可比自己两个女儿都难对付多了,游氏心里冷哼了一声,谢盈脉如今都把圣人与皇后抬出来了,她当然不能再接话用伍氏去刺激谢盈脉,当下就不提这个话,冷冷的道:“那么谢娘子倒是解释一下为何令表姐夫分明囊中羞涩,但到了长安,却不去会馆或长公主府拜谒?而是另寻了客栈投宿?”

    游氏嘿然道,“会馆是江南商贾所建,江南士子进京,除非会馆已经满了人,否则决计不会去其他地方住的,毕竟会馆一来无偿供应士子居住,二来士子众多,也便于彼此切磋与考校功课,还能交流讯息,结交挚友,三来会馆可也是士子容易成名的地方!令表姐夫又不是财大气粗且自恃才学过人,做什么放着会馆不住,挤着囊中羞涩也要去住客栈?”

    “而且,屈家庄乃是纪阳长公主的产业,我不信你们动身之前,屈家庄的总管会不给你们引荐的信笺信物之类,以令表姐夫与屈家庄的渊源,到纪阳长公主府上拜谒,请长公主府帮着安置住处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决计不会被认为是趋炎附势,以屈谈士子的身份,长公主即使身份高贵不屑见你们,但长公主府中的家令之流料想不至于不给你们安排,毕竟安置你们三人对长公主府来说只是一件小事,若屈谈中了榜,长公主府也面上有光!”游氏冷哼了一声,“更何况,你方才口口声声说,你与你表姐商议延后两年再议亲,是为了指望屈谈为你挣得更好的人家,既然如此,到纪阳长公主府走动更有助于此事,为何不去?!”

    游氏这一连串的发问,谢盈脉究竟沉默不下去了:“夫人只说其一却不说其二,硬要栽赃我等住客栈是居心不良,可这样的罪名却也太过牵强了!”

    她冷冷的道,“夫人莫非是当咱们没去会馆问过么?但会馆只供应单独上京赶考的士子住用,表姐夫带着表姐与我却怎么都住进去?当然夫人也许会说,若是表姐夫去住了会馆,让表姐与我另外寻住处,因我与表姐都是女子,只需租赁一间屋子就够了,如此也是节约的,可我要告诉夫人,表姐夫与表姐素来恩爱,长安又是初次到来,表姐夫不放心表姐与我两个女子独自居住!何况有表姐在表姐夫身边,也能照拂表姐夫专心备考,会馆人多,却也嘈杂,如今距离会试还有近一年的辰光,安安心心的读书以求在会试上出人投地才是紧要的,只要中了榜,还怕没人过来攀交情吗?又何必如今就去博那些虚名!”

    谢盈脉显然是恼了,连民女也不用了。

    游氏被她驳了这一问,却十分的平静,她在长安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加上膝下二子也都读着书求过功名,难道还不知道会馆里的规矩?无非是和方才提伍氏一样,诈一诈谢盈脉,诈得到最好,诈不到,以她这个年纪的阅历也没什么心虚或羞愧的,仍旧稳稳的追问:“那么不去纪阳长公主府拜谒的理由呢?”

    谢盈脉哼了一声:“这个理由如今说来其实很简单,小七娘有夫人这样精明的母亲庇护,又是敏平侯的嫡亲孙女,仍旧被卷进风波里去,又何况是我等这样的人?表姐夫前程不易,自然要小心些,毕竟长公主身份高贵,未必会为了这点小事留意到我等,但那时候整个长安都是风急浪高,万一不慎被卷入其中却怎么得好?”

    游氏不屑的道:“你是说之前的延昌郡王与真定郡王相争一事?纵然如此,你们光明正大的上门拜谒故主,这是人之常情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吧?”

    “……”谢盈脉沉默数息,才冷冰冰的道,“我的表姐夫虽然姓屈,但却是后来改的,他原本随母姓,乃是……纪阳长公主在屈家庄打理产业的屈总管之侄!”

    “哦?”游氏一挑眉,“那他与长公主的关系,岂非比寻常屈家庄人都亲近?”

    谢盈脉冷笑了一声,道:“也可以这么说吧,但也不是这么简单的。”她冷冷的道,“那位屈总管乃是内侍,表姐夫是其近亲之中唯一的男嗣,屈总管是很在乎表姐夫的,这回表姐夫要进京,屈总管也确实备了土产仪程,又亲笔写了引荐的信笺数封,甚至还给了凭信,可以使用屈总管在长安的宅子,但表姐夫一转身就把那些东西全扔了!”

    游氏终于有点意外:“为何?”

    “因为表姐夫随母长到十岁才被屈总管寻回屈家改了姓。”谢盈脉淡淡的道,“夫人迫我说出此事委实是过分了,但如今我不说似乎也不成,罢了,想必表姐夫那边为了护着表姐也会说的屈总管唯一的弟弟,即表姐夫的生父,因为有屈总管这么个兄长,做过不少荒唐的事情,表姐夫的生母,本是好人家的女儿,被他瞧中……占了便宜……后来娘家畏惧屈总管的权势,又怕坏了门风,就将其赶出家门,所以表姐夫与其母,吃过很多的苦,其母更在贫病之中去世!

    “后来屈总管的弟弟身死,却未留下子嗣,屈总管想起来这么件事,使人寻了表姐夫回去,改回屈姓,但表姐夫对其素来不亲近,更不要说借助屈总管的势力或受他的照拂了。”谢盈脉冷哂着道,“否则表姐夫与表姐,又怎么会一直清贫?表姐夫一直没离开屈家庄,那是被屈总管软硬兼施的缠住了,这一回上京赶考,表姐夫才不想与屈总管过多牵扯!”

    游氏逼问半晌,却逼出了屈谈的家丑,意外之余也觉得有点尴尬,道:“好罢,那是我错怪你们了,不过陈珞珈与赵维安追到秣陵,你又怎么说?”

    谢盈脉冷冷的道:“师父带我隐居西洲时他们已经出师,因为他们素来不喜欢我,师父几次说和无果,也就心灰意冷了,没有特别的告诉他们,后来师父身故,我想寻他们回西洲吊唁守孝,却一直没有找到,之后我预备投奔表姐,在西洲请人留了口信,以通知他们师父去世一事……想来他们是顺着口信追到秣陵的,这是我的过错,牵累了令爱,夫人要为此事罚我我无话可说,不过,赵师兄与陈珞珈,从前虽然一直不喜欢我,但也没有像在秣陵那样恶的,我想大约是数年不见,彼此关系生疏,加上陈珞珈那几年杀人放火的事情做多了。”

    “我不是说这个。”游氏淡淡的道,“我虽然疼爱自己的女儿,也确实因我儿受你师门的连累对你有些不喜,但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如果你当真无辜,我儿又一直拿你当姐姐看待,我也不想拿你怎么样,总归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该轮到的意外不是在这里,就是在那里,怨不得无辜之人!”

    她眯起眼,凝视着谢盈脉,“我想知道的是,陈珞珈与赵维安既然有拖你一起死的决心,也有挟持七娘以逃生的狠辣,那为什么他们却放过了你的表姐与表姐夫、这两个你在世上最后的亲人,难道不是要挟你交出尊师遗物最好的人质?!”

    不等谢盈脉回答,游氏又道,“你不必说什么屈家庄乃是纪阳长公主的产业、外人不宜混入,或者当时雍城侯世子正在屈家庄中小住,戒备森严他们无法得手!按照这两贼的为人,既然要争夺尊师所留的产业,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到了秣陵,头一件就是设法抓了你的亲人好威胁你,不是吗?你们师出同门,他们不见得有把握能够轻松制住你,何况纵然如此,有人质也更稳妥!”

    游氏看着苦苦思索着如何回答的谢盈脉,目光如刀:“最重要的是,你说你离开西洲时留了口信,总不可能那口信就说你去秣陵吧?秣陵偌大地方,叫陈珞珈与赵维安怎么找?恐怕你留的就是你表姐住的地方屈家庄!”

    她慢条斯理的问谢盈脉,“所以,我还想问你,既然陈珞珈去过屈家庄,哪怕没有进去,只是在庄外,就不该不知道,当初她掳走我儿,试图进明月湖躲避追捕时走的水路就是从屈家庄、也就是酒珠的主人雍城侯世子所住的地方经过的!”

    “那她怎么还敢那么走?还是她本来就是要从那附近走?”游氏微笑着问,“谢娘子,请你告诉我!”

第一百九十六章 谢盈脉VS游氏(下)

    “我所留的口信,并未提到屈家庄。”谢盈脉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道。

    游氏自是不信:“可有证据?”

    “夫人,我方才已经说过,在家师去世之前,陈珞珈与赵维安便已对我不满,以至于他们出师之后鲜少再回去探望家师,所以才会在家师去世后甚至我无法告诉他们回西洲为家师尽孝。”谢盈脉沉声道,“实际上,在家师跟前,我这两位同门就对我十分不满了,离了家师跟前,夫人自能想到,很难不到动手的地步!”

    她抬起头来,看向游氏,平静的反问,“而我本是家师幼徒,家师一生未曾娶妻,徒弟即如子女,按理,这身后大事,须有三徒齐至,尤其是师父的首徒、大师兄赵维安前去主持,但西洲气候炎热,冰价极贵,家师虽然薄有资财,也承担不起停灵数年等待陈珞珈与赵师兄得到消息赶去的花销,因此当初家师去世,停灵四十九日后,我便请了家师隐居的村落中几位长者帮手,将家师入葬……请问夫人,这样未等赵师兄与陈珞珈赶到就安葬了师父的行为,虽然是情势所迫,但我与同门存有罅隙在前,他们岂能不因此寻我的不是?”

    游氏道:“所以呢?”

    “所以我自然不能将表姐的地址留给他们。”谢盈脉淡淡的道,“从前只要一离师父跟前,同门之间商议事情,就没有不动手的,我那时候虽然没有想到他们会挟持表姐一家,却想到了当着表姐与邻舍的面动手总归是件麻烦的事情……所以我留的口信,是每逢月初、月中城门开时,我会在秣陵城北门等待一个时辰。”

    “这么说来,那日不是他们到了博雅斋寻到了你,而是你将他们带到了博雅斋?”游氏双眉一扬,道,“这件事情,你怎未说出?”

    谢盈脉咬了咬唇,顿了一顿才道:“夫人,我只是一个寻常的民女,虽然跟着师父学了些武艺,然而我也是想过寻常安稳日子的。”

    之前众人都只道是谢盈脉运气不佳,竟被受到缉捕而满城乱蹿的贼人寻了个正着,不想,陈珞珈与赵维安根本就是她引到博雅斋去的!

    而后谢盈脉则是完全默认了被找上门之事,毕竟有卓昭节佐证同门反目,根本没人想到在那之前,谢盈脉还存着与这两个同门师兄、师姐见面细说三人师父去世前后详末,谢盈脉又不是呆子,既然众人都没怀疑,她自己去认,岂不是要被坐实了贼人同伙的名头?

    要说谢盈脉的运气也实在不错了,不但有卓昭节佐证她亲手斩杀同门师兄、追杀陈珞珈,她从北门把这两个同门带回博雅斋里商议时,竟然也没引人注意到了留下人证,虽然北门距离博雅斋极近,然而城门口总归是人来人往的。

    这么说来,屈谈和伍氏运气也不坏,运气最差的还是卓昭节。

    游氏心念一转,冷冷的道:“你既然考虑到你这两个曾经的同门师兄、师姐多半会和你动手,为什么还敢把他们带回博雅斋?据说你的表姐伍氏,也在博雅斋里给你帮手,只不过那日她恰好没有过去罢了,但即使如此,他们认好了博雅斋,纵然不顺藤摸瓜寻到你表姐一家,三天两头上门去闹,你禁得住么?这与你之前忌惮这两人的说法不符合吧?”

    谢盈脉苦笑了一下,道:“夫人说得极是,不过当日,我是被骗了。”

    “嗯?”

    谢盈脉简短道:“那日我在城门附近遇见他们,本想随便寻个茶楼把事情交代下,不想他们却说正被官府缉拿着,不能去茶楼等地,我自然要问个缘故。”顿了顿,她语气古怪的道,“陈珞珈说,是因为她才到秣陵的时候遇见个纨绔调戏,把人打了,如今那纨绔公报私仇,污蔑她为贼人!求我助她藏一藏身,在那之前,她虽然待我不好,但或许是慑于家师,着实没做过什么真正的恶事的,再者,夫人也许没见过陈珞珈,她比实际的年岁显得更年轻,也是个秀美佳人,所以……我被他们催促得急,就带他们到了博雅斋,哪里想到才进门,他们就抓了我两个使女威胁起来……然后,就是令爱上门了。”

    游氏眯起眼,淡淡的看了看她,道:“谢娘子口舌便捷,真叫我为尊师扼腕,这么会教弟子的师父,可惜已然去世了,不然,纵然花费千金,我也定然要请了他来给我那小女儿教上一教,若她能够有谢娘子你五分能干和善辩,我也就放心了。”

    谢盈脉对她的嘲笑冷静以对,道:“我说的句句属实,夫人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照你这么说,你从来都没有害过我儿,也没有故意对付过雍城侯世子?”游氏哼了一声,道。

    “自然。”谢盈脉从容道,“我为何要伤害令爱?不提令爱对我的照拂,令爱终究与我有半师之谊,我自己受家师苦心栽培方有今日,虽然令爱只向我学了琵琶,然而我也不敢辱没了家师的名声,若当时陈珞珈掳走人时可以选择,我决计是愿意代替令爱的。”

    游氏冷笑了一声,道:“现成的话儿谁不会说,这样的话你拿了去哄一哄我那年幼无知的女儿倒也罢了,我这个年纪还会吃这一套吗?”

    她淡淡的道,“你左一个不想伤害我儿右一个拿我儿当弟子看待,那我问你,那日你发现了陈珞珈从升道坊里出来,为什么不追上去动手?”

    谢盈脉一愣。

    游氏已经继续道:“休说你武艺不如她这样的话了,她想杀你也没那么容易!长安乃是天子脚下,你只需上前拦阻她辨认真假,若是真的,动起手来,用不了多久,金吾卫便会赶到,即使把你们两个都锁了,你寻适之……就是阮家的大郎君,或者我的七娘,都可以轻松的脱身!以你的能干,会想不到这么做?!”

    “……”谢盈脉再次沉默下去。

    但游氏显然没有了之前那样的好耐心,所以她立刻继续道:“你没有这样做,反而立刻骑马追上了七娘,在靖善坊前把事情告诉了她!照着七娘的天真,恐怕以为你昌乐坊都没回就去通知她,这是好意呢!可七娘天真,我却不能不多想的,你当时看到了陈珞珈,而陈珞珈却未必没有看到你,你不回昌乐坊,是因为你论单打独斗也未必是陈珞珈的对手,更不要说到了昌乐坊你还要设法护住你表姐一家,尤其你表姐已经有了身孕,大意不得!而陈珞珈若发现你后,以她对你的仇恨很难不尾随!”

    她冷冷的看着面色苍白的谢盈脉,“但她若是跟着你发现了七娘,七娘身边是有侍卫的,无论是陈珞珈动手还是你发现了她,都可以借助七娘身边的侍卫,加上你自己的身手料理了她”

    见谢盈脉似要说话,游氏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继续道,“当然你要说,若是为了杀陈珞珈,当时为什么不追上去动手,等陈珞珈下到了监狱里,你再利用阮家或我卓家的势力铲除了她?但你先过来寻七娘,肯定是不安好心,要知道那陈珞珈最恨的人是你,可不是七娘,她到了长安,要对付也应该先找你,当年她之所以挟持七娘无非是想借助七娘的身份逃生,如今七娘回了侯府,出入都是前呼后拥,除非陈珞珈疯了才会打着动七娘的主意!而你却先跑过来寻七娘,把七娘吓得惶惶不安,这是什么缘故,说罢!”

    游氏慢条斯理的看着自己方擦过凤仙花汁的指甲,她虽然人到中年,但因为一直以来的养尊处优,一双手仍旧保养得白皙而娇嫩,犹如少女,衬着十指指尖的鲜红,有一种别样的凄美与森然!

    她淡淡的道,“你与伍氏,不过两个民妇,又别无亲眷,要你们在这世上消失,一点儿也不难,屈谈从前也许还麻烦些,但如今雍城侯世子乃是我未来的郎子,我这个岳母向他要个总管的侄儿,料想他一贯以来大方,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计较!”

    游氏,已经毫不掩饰她的杀心!

    谢盈脉咬紧了唇。

    整个屋子里,气氛似乎凝滞了。

    屏风后卓昭节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以免被谢盈脉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偌大屋中,一时间只闻屋角铜漏一点、一点,不急不徐之声。

    这样格外漫长的僵持里,谢盈脉终于颓然,低声道:“夫人如此追根问底,我一个民女能如何?但我之所以先来告诉七娘,并非想害她,正如夫人所言,陈珞珈也不笨,即使她当时跟着我到了靖善坊前,看到我与七娘的侍卫也不敢做什么的,而后七娘得了这个消息必定更加的谨慎,她就更没有机会了,是以我才直接寻了七娘。”

    游氏道:“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不只看到了陈珞珈。”谢盈脉苦涩的叹了口气,淡淡的道,“我还看到了与陈珞珈同行之人……是……祈国公世子、宁家四郎君!”

    “什么!?”游氏虽然早就揣测到陈珞珈很有可能是祈国公府针对宁摇碧的一个阴谋,但也没想到,如今祈国公世子宁瑞庆居然胆敢公然携带这个女贼在长安街市上出行了,这意味着什么?

    屏风后卓昭节一口咬住了自己手腕,才止住到嘴边的尖叫!

    “你说得仔细一些!”游氏过了片刻才重新询问,显示出她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第一百九十七章 教女

    等谢盈脉被人带下去,游氏疲惫的揉了揉额,才吐了口气道:“出来罢。”

    卓昭节早就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想问了,奈何之前游氏决定只让她在屏风后听时就说过,不许她在屏风后发出任何声响,更不许中途跑出来插嘴多事,否则定然动家法。

    所以她熬到这会,人还没转过屏风就迫不及待的问:“母亲!九郎他……”

    “九郎前儿个还过来过,他好好的!同在长安,九郎怎么说也算个人物,他有什么不好咱们家还怕听不到消息吗?”游氏虽然心中也暗自为宁家两房之间的暗流汹涌而感到心惊,但见女儿这风风火火的样子又不高兴了,轻斥道,“你给我坐好了再说话!”

    卓昭节忙敛衽正容,在她身旁坐了,又乖巧的接过使女递上的茶水亲手奉上,等游氏喝了几口放下,才依依的问:“母亲,祈国公府如今如此的放肆了,可见他们何等嚣张!九郎……”

    她的话被再次打断,游氏冷哼了一声,道:“谢氏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卓昭节一噎,想了想才道:“母亲是说不可信吗?”

    游氏觉得不应该放过这个教导女儿的机会,遂不置可否的道:“你觉得她可信?”

    “为什么不可信啊?”卓昭节觑着她的脸色,一边揣测一边小声道,“方才母亲问的不是都解释了吗?”

    游氏冷笑着道:“所以说你天真!她解释得合情合理你就相信?你怎么不想一想,她说的那些话,固然口口声声说咱们可以去查,但如今咱们查了吗?有些是一时间能够查到的吗?如今她摆出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你就相信了?”

    她伸指用力一点女儿眉心,恨恨的道,“你们这些年少无知的小娘子!就是这么的好哄!只要摆出一副清白相,口才再好一点,你们就要相信了!若是再来个指天发誓,估计你连怀疑都不要怀疑了!如今我教你一个,除非是极信任的人,不然说的再怎么天花乱坠,没把事情查清楚前,你最多只能将信将疑,不可因此就放下警惕之心,懂吗?”

    卓昭节怏怏的道:“是。”又道,“所以现在也是将信将疑吗?”

    游氏不答反问:“你凭什么信她?”

    “我是想到当年伍氏曾经拒绝过一次千金的酬谢,那笔钱她拿着其实是毫无问题的。”卓昭节讪讪的道,“那会我就觉得这样身在贫苦之中却能保守本心不为外物所动之人实在是难得,是以后来知道她是谢……谢娘子的表姐后,我跟着对谢娘子的印象也极好。”

    游氏喝了口茶,慢条斯理的道:“还有呢?”

    “方才又听了谢娘子说屈谈与屈总管的事情,这事虽然隐秘,但使人到江南一问……或者私下里问一问九郎就知道,谢娘子的聪慧不会在这样显而易见的地方说谎的,毕竟她如今在咱们手里,咱们现在也没证据怀疑她什么,然而她若是在这里说了谎,那就休想洗清自己了。那么就可以认为无论屈谈还是伍氏应该都不是肯为钱财所动的人。”卓昭节见母亲打定了主意要把自己考校一番才继续说正事,只得继续道,“这样的人按理来说不该被祈国公府收买的,再者屈谈既然不愿意卷进延昌郡王和真定郡王的纷争里,我想他也不会愿意卷进祈国公府与雍城侯府的争斗中。

    “之前屈谈与阮姑父走近,假如他避住客栈真的是单纯的不想卷进两位郡王的争斗里,那么接近阮姑父倒也不难理解了,因为阮姑父乃是朝中持中一派,屈谈用这样的办法来表示自己的态度?或者是借助阮姑父不被卷进去?”

    卓昭节猜测了一回,又道,“昨儿个我疑心一重,还猜测过因为白姐姐一事看到了伍夫人,是不是也在旁人的算计之中,因为当时白姐姐出阁前心思很重很重,我是早就答应好了要去陪她的,但后来想想又觉得这样的可能其实不大,因为吕老夫人的请求,我其实未必会答应,我在秣陵又不怎么出门,外人可不知道我的性情,又怎么猜测得准我一定会去呢?何况如果当真如此,那白家也不清楚了祈国公府若是在江南渗透如此,那九郎到了秣陵哪儿能得好?”

    游氏道:“嗯,能想到你阮姑父那里,有点意思,你继续说。”

    见她不置可否,卓昭节顿了一顿才继续道:“祈国公府在江南纵然有什么算计但料想也不是很强,不可能把白府都囊括了进去,否则九郎可是到过白府的,一个白家,对比雍城侯世子之位多么值得,加上当时酒珠案才过去,若九郎出了事,很容易推到盗匪头上,即使长公主震怒,把白家推出去,祈国公府哪里又会心疼了?”

    “所以白家若是清白的,那么我之前见到伍氏推却千金之举也是偶然。”卓昭节道,“再者就是,纪阳长公主偏疼雍城侯与九郎,倘若屈谈他们要投靠,还不如投靠雍城侯这边,尤其是明年会试之后的殿试,因为长安许多有真才实学的权贵子弟下场,殿试上圣人若要照拂重臣的面子,很多布衣出身的士子很可能殿试名次会被压后这时候有长公主帮着说话是极重要的。

    “祈国公远不及雍城侯得长公主喜爱,长公主对九郎更是言听计从,什么都紧着九郎来,所以屈谈假如想通过长公主之子来谋取前程,不管以后怎么做,现下选择九郎才是最聪明的法子,九郎在长公主跟前求一句,长公主念着九郎的面子也会帮屈谈说话的,反而是祈国公祈国公对于屈谈来说是极富贵的了,但要说在殿试时说上话,哪里比得上长公主?而且长公主也未必肯为了祈国公尽什么力。”

    卓昭节眨了眨眼睛,道,“所以我觉得呀,谢娘子说的多半是真的,母亲以为呢?”

    游氏这才微微一笑,道:“这些推测倒也有道理,但你想过没有?你推测的是正常的情况,但屈谈的身世,他对屈家,或者说屈总管是有怨的,不然,为什么在会试这样的大事上,宁可坎坎坷坷的过,也不肯接受屈总管的好意?他十岁被屈总管找回去照顾,到如今也有十几年了,仍旧是旧恨未消,你可想过这意味着什么?”

    见女儿垮下脸,游氏知道她想到了,也不再卖关子,道,“屈谈很有可能会为了报复屈总管,故意掺合到宁家大房与二房的争斗之中。”

    “那也不代表他会选择祈国公府啊!”卓昭节不服气的道。

    游氏道:“嗯,我就知道你要这么驳我就知道你要这么意气用事!若九郎没去过秣陵你这么说还能争几分理,九郎在屈家庄一住好几个月,你还这么认为?”

    卓昭节又被母亲抓了回疏忽,有气无力道:“我知道了,若那屈总管不是忠于纪阳长公主、偏向于雍城侯这边的,九郎也不会住在屈家庄了?”

    “正是这个理儿。”游氏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永远不要轻看了长公主!你以为宁家大房、二房之间的种种交锋与手脚长公主会不清楚?不过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加上长公主本身偏心九郎父子,不愿意改变罢了!但长公主怎么会叫心爱的孙儿冒险?既然敢让九郎下江南又住到屈家庄,显然是有把握庄上的人手不会威胁到九郎!”

    卓昭节叹了口气,道:“按母亲这么说,那确实只能信上一半了。”她眼珠一转,道,“但若是如此,两年前他为什么不帮着陈珞珈行刺九郎呢?屈总管掌着屈家庄,虽然这位总管可能对长公主或九郎是忠心的,然而他这个侄子、又是屈家如今唯一的子嗣,仗着他之势料想应该悄悄带个人进屈家庄不难,而且屈谈若是站在了祈国公府那边,谢娘子也多半会被拉过去罢?谢娘子身上搜出来的那柄袖手剑有多锋利母亲方才也看到了,有这等神兵利器,若是再有同门襄助,哪里用得着什么酒珠不酒珠,直接杀进屈家庄里行刺……岂不更好?”

    游氏似笑非笑的道:“不错不错,能够想到这许多,到底是个聪明的孩子,就是从前惫懒不用功!所以我说,谢氏的话还是有一半可能是可信的。”

    “母亲!”卓昭节被游氏接二连三的卖关子早就弄急了,索性一把抱着她撒娇,“这些都先不说了,回头母亲再夸我不迟,快说祈国公府与陈珞珈闹到一起的事情吧!”

    “这件事情咱们帮不上忙的。”游氏闻言,脸色却迅速的沉了下来,叹了口气,道。

    卓昭节一惊,道:“母亲是说九郎……”

    “你放心罢,他的安危应该不要紧。”游氏摸了摸女儿的变法,虽然说着安慰的话,但看她神色却怎么都不轻松,“他如今为难的,应该是旁的事情!”

    游氏喃喃的道,“那件大事最好不要和这个有关系……但这怎么可能呢?恐怕,那件大事根本就是由此而来啊!九郎……宁九……这小子……从前当真是满长安都低估了他吗?不,他才多大?这主意应该不是他想到的。”

    卓昭节听她这么嘀嘀咕咕,当真是心急如焚,围着游氏就转开了:“母亲母亲!告诉我快告诉我啊!到底怎么了呀?!”

    “陈珞珈和祈国公世子一道公然露面,恐怕是故意为之,甚至很有可能,那什么风吹起面纱,乃是故意露出来给谢氏看的。”游氏定了定神,沉声说道!

    卓昭节大吃一惊,呆了半晌才醒悟过来,道:“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告诉九郎。”游氏冷笑着道,“不,真正要告诉的还不是九郎,而是九郎背后的雍城侯,甚至可以说,也不是雍城侯!”

    见女儿一脸茫然,游氏心里叹了口气,有点后悔当年把女儿送那么远了,心计手段可以教导,奈何对政事的觉悟,没有长久的熏陶或者天赋,却是很难很难在一两年里养成这样推测事情的习惯的。

    卓昭节现在就是如此,她不是没有心眼,但习惯了闺阁与后院,眼界局限,不能够像大多数公侯之家的贵女那样,遇事先想到朝政,甚至她根本就想不到朝政。

    但这不是卓昭节的错误,不是在帝都长安土生土长,其他地方的别说是小娘子了,就是当家的郎主,除非是官,否则也很难如此敏锐,长安土生土长的高门贵女,或者说这些高门大户里一些仆役都能够做到万事先把朝政联系一下,这是因为身处帝都,身临其境的感受到过平常蛛丝马迹的事情与朝廷政事之间的关系,以及朝政之后对长安的直接影响,长年累月熏陶出来的习惯。

    游氏心思转了转,暗道:“如今想那些都没有用了,慢慢儿的教罢!”

第一百九十八章 真相

    这么想着,游氏便启发起了女儿,道:“祈国公世子与那陈珞珈在一起如今先当陈珞珈当年的确没死,而且她还故意让谢氏发现自己没死,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卓昭节回答的很快:“为了告诉九郎?”

    游氏有点意外:“你想到了?”

    “宁家大房与二房不和,这个打我到长安以来,但凡听到提宁家,几乎都要听到这么一句,陈珞珈当年抢了九郎的酒珠,如今却和祈国公世子在一起,这不是冲着九郎去的,还会是什么?以祈国公世子的身份,若是要对付谢娘子,很没必要如此麻烦,而陈珞珈也知道谢娘子与我的关系,我又和九郎定了亲,两年前的事情我和九郎、谢娘子都在其中。”

    顿了顿,她又道,“方才母亲责问谢娘子,为什么发现陈珞珈之后不动手,谢娘子被母亲一再逼问才说出来祈国公世子与陈珞珈在一起的事情,她解释是不想卷进宁家大房、二房之间,而且认为以卓家或九郎的人手,只要提陈珞珈,应该很容易查到祈国公世子实际上,若这一次的偶遇只有陈珞珈一个,谢娘子有八成会动手,但祈国公府显然不想让她们动手,所以才会由祈国公世子陪着陈珞珈……所以,他们这么做定然有缘故,谢娘子发现陈珞珈未死,震惊之下又看到了祈国公世子,畏惧祈国公的权势,自然不敢动手,但她定然要告诉我,我接着自要告诉九郎!”

    “所以我想祈国公世子兜了这么一个圈子,归根到底还是为了把陈珞珈未死,又受到他的庇护的消息,转达给九郎。”

    说到这里,卓昭节露出了犹豫之色,“奇怪了,这是为何?不过是传这么个消息又何必如此麻烦?”

    游氏淡淡的道:“谢氏看到祈国公世子立刻转了头,因为她惹不起祈国公世子……但祈国公世子惹得起九郎吗?假如是九郎或者你遇见了那一幕,会饶了陈氏?若是九郎遇见,估计会当街杀了那陈珞珈!祈国公世子敢拦阻,你信不信九郎能打断秦王世子的腿,也能打断他的腿?”

    卓昭节一怔,游氏继续道,“长安认识陈珞珈的除了当年在秣陵追捕过她雍城侯府侍卫外只有三个人,一个你,一个谢氏,一个九郎,祈国公世子如今只想让九郎知道陈珞珈在他手里,但却不能让这陈氏死了、更不能让陈氏被九郎抢走,侍卫们本来就是一直跟着九郎的,让他们看到也等于九郎看到,所以他要把消息透露给九郎,自然只能在你或谢氏之中选择,咱们家虽然只是侯府,比祈国公府略低一等,然也不是可以容忍旁人随意伤害自家孩子的人家,加上祈国公府与你祖父同为延昌郡王一派,如今延昌郡王受到打压,彼此之间都不想太过引人注意,何况是闹出矛盾?相比之下,虽然身负武艺但无权无势的谢氏岂非是个好选择?”

    “可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卓昭节诧异的问,“要让九郎知道,两房再不和,使个人去说下不成吗?又何必在大街上等谢娘子演那么一出?”

    游氏皱眉道:“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九郎,怎么到现在一点也不了解他?因着纪阳长公主的偏爱,九郎会把区区一个祈国公世子放在眼里?祈国公这边,如今只要九郎知道这么件事,但他们却是未必肯承认陈珞珈在他们手里!如直接使人上门说了此事,以九郎的性情,得了这个话柄,恐怕会直接带人冲进祈国公府去找出陈珞珈处死!到时候即使找不到人……九郎也能把这事说成是祈国公府那边故意为之!但现在……”

    她沉吟了片刻,道,“现在祈国公府应该还不想把事情闹出来,这也对,之前圣人没说这个理由,到底只是私下里的……如今圣意才传出来这么点辰光,即使现在禀告圣人,圣人为了颜面也不会这么快就改变主意的,这可不是小事!岂能朝令夕改!”

    游氏喃喃的道,“他们会挑选一个最关键的时候……却不知道,这会是个什么样的时候?”

    卓昭节呆了呆,道:“母亲?”

    “还不明白吗?”游氏看了她一眼,“陈珞珈在祈国公府的手里,对九郎很不利!我把话说到这份上,你可想到了?”

    “……陈珞珈!”卓昭节凝神片刻,忽然灵光一闪,掩嘴惊呼,“她……她……难道?!”

    游氏平静的看着她。

    卓昭节呆滞了半晌才吃吃的问母亲:“陈珞珈两年前在秣陵,她……她是九郎主使的?!”

    “未必是他主使,两年前他才多大?但他肯定知道。”游氏哼了一声,道,“我看多半是苏史那所为,这月氏名将从前纵横沙场时就以善谋著名,此人又极为忠于申骊歌,申骊歌死后,他岂能不为九郎筹划?”

    卓昭节捧着茶碗的手都微微颤抖,所以她赶紧把茶碗放回桌上,不知所措的道:“那……那陈珞珈挟持了我……她还要……还要杀我?”

    游氏淡淡的道:“你当时又没和九郎有情,不管这计划是苏史那想的,还是九郎自己决定的,总而言之,你当时在他们、包括陈珞珈的心目中,恐怕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敏平侯的嫡亲孙女!”

    “……”卓昭节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游氏却在继续说下去:“我之所以怀疑谢盈脉,就是因为陈珞珈才到秣陵就去抢酒珠很是奇怪,加上她挟持你后从屈家庄边的小河经过,居然让你逃了出去!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个老练的江湖人所为,因为你当时既然又帮不上忙,她虽然威胁了你,怎么就不想到有意外?为什么不把你捆了再堵住嘴?居然任凭你一个人在舱里好整以暇的拿簪子反射夕阳引下猎隼!”

    “所以最初的时候,我以为是祈国公府针对九郎的阴谋,等你逃到一半杀了你,到时候九郎在场,自然要被卷进来,你祖父不会放过他的。”游氏叹了口气,“但如今从这件事上看,却是咱们把九郎或者说整个雍城侯府低估了,而且低估太多这根本就是雍城侯府给祈国公府的一着狠的!”

    卓昭节听得一阵晕眩:“母亲,我不明白。”

    “是啊,你定然想不到一起去。”游氏道,“你究竟不是在长安长大的,不像其他小娘子那么对朝事敏锐,你把这件事情往朝政,尤其是最近的大事上想去,可能想到什么?”

    卓昭节咬了半晌唇,为难道:“最近的大事?大事……大事就是真定郡王入住大明宫、延昌郡王被圣人亲自吩咐闭门读书吗?这……这和两年前?”

    游氏有点失望,再次提醒道:“我方才说过,不可小觑了纪阳长公主!”

    “……”卓昭节这次沉默半晌,才不确定的问,“两年前的酒珠案,与圣人、皇后选择了如今的真定郡王有关?”

    游氏暗松一口气果然自己的女儿还是很聪明的,实在是打小不在身边长大,班氏虽然真心疼爱外孙女,也尽力教导了,到底游家的门楣和底蕴放在那里,班氏能够把外孙女教导成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但也只是大家,却无法教导卓昭节成为一个合格的侯门闺秀。

    这不是班氏不用心也不是班氏自身能力不足,完全是所处环境的思维不同,班氏随夫仕宦长安过,游若珩是个只会读书的,在长安那些年全靠她忙里忙外,但回了秣陵后,班氏顿时就清闲了下来,远离长安的地方,女眷们要对付的也就是后院里的种种琐事,再说班氏也想不到,卓昭节出身侯门,又会继续嫁进侯门按着班氏和游氏的商议,卓昭节该嫁的本是阮云舒,阮家不但中立,而且婆婆是嫡亲姑姑,人口又简单得不能再简单,若是如此,卓昭节单纯些轻松些都不要紧。

    何况远在秣陵的情况下,班氏想教也多半只是纸上谈兵,到底秣陵不是长安,不会有这样上至公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都能对朝廷新颁政令侃上两句的风气来浸淫。

    如今卓昭节虽然是在再三提醒下才能想到正题,但就她的阅历来看已经很不错了。

    游氏和颜悦色的夸奖了女儿的聪慧,又让她细细说来揣测的经过。

    卓昭节咬了咬唇,才道:“母亲方才提醒了我两次,一次是最近朝中的大事,自然就是真定郡王得圣人属意为皇太孙了,另一次则是不可小觑了纪阳长公主,连起来的话,那就是圣人作出这样的决定,与纪阳长公主有极大的关系。”

    顿了一顿,她才恨恨的道,“纪阳长公主之前父亲母亲一起推测两年前的事情时不是说过吗?长公主是偏心雍城侯,但也没偏心到了为了雍城侯可以不顾祈国公死活的地步,只不过不像对雍城侯这边那么耐心怜爱的对祈国公罢了,而长公主乃是圣人唯一的胞姐,极受圣人与皇后的敬重!”

    “原本皇后娘娘就是更属意真定郡王的。”卓昭节顿了一顿,继续道,“但太子殿下宠爱延昌郡王,朝臣分为三派,除去了持中不言的人外,真定郡王与延昌郡王各有支持之人,是以料想圣人前些年都不能确定,我想,前些年,纪阳长公主也没有表态!”

    游氏面露赞许之色,点头道:“正是如此!”

    “纪阳长公主偏爱雍城侯与九郎,但立储之事非同小可,而且,祈国公总也是长公主所出,长公主不想改变一贯以来对雍城侯与九郎的偏爱,心中却也不是不愧疚的,所以即使九郎与真定郡王交好,雍城侯也是明确站在了真定郡王一方,但纪阳长公主却仍旧心下犹豫我想长公主或许是打算在此事上弥补祈国公一番。”卓昭节举袖掩嘴,轻声道,“但……九郎这边,或许不是九郎,雍城候、真定郡王却不想看到纪阳长公主为此帮延昌郡王说话,所以,他们得让长公主改变主意!”

    “然而长公主既有补偿祈国公之心,也不是轻易能够劝说过来的,但……假如九郎在两年前就遭遇到祈国公府的暗算,意图置其于死地,那么长公主必然会担忧一旦延昌郡王承位,雍城侯与九郎性命难保,这样,长公主才会反过来,站到真定郡王这边!”

第一百九十九章 逆转

    卓昭节倒抽一口冷气,眼巴巴的看着游氏:“母亲?”

    虽然在游氏的再三提醒下,她如今大致想明白了来龙去脉然而卓昭节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该做什么!

    一直以来,卓昭节都认为在宁家大房与二房的矛盾之中,不拘这矛盾最初是如何形成的,然而宁摇碧始终处在了被谋害的一方,也许是因为当年明月湖上的遭遇,也许是出于为心上人的担忧,也许……是宁摇碧似有意似无意的暗示?

    总而言之,在卓昭节眼里,祈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奸诈得紧,几乎是齐打伙儿的欺负自己的未婚夫!她唯一一个见过的宁娴容,看似温婉柔顺,可谁知道真正面目又是什么?是不是也对宁摇碧存着不良之心、逮着什么空子就害上一下?

    所以上回在回雪楼,宁娴容与她招呼,卓昭节也只是淡淡的。

    甚至片刻之前,卓昭节几乎担心到了恨不得立刻看到宁摇碧好好儿的模样,因为她觉得祈国公府简直是无时无刻不处心积虑的想要谋害自己的未婚夫!

    毕竟,雍城侯只有宁摇碧一子,一旦这位世子出事,即使雍城侯与祈国公关系再坏,他也只能从祈国公府过继子嗣,因为宁家如今就这么两房人,其他远支都实在太远了,涉及爵位,纪阳长公主也不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孙儿的好处被远支抢了去的,哪怕祈国公膝下诸子不如宁摇碧那么得长公主喜欢,但总比那些远支子弟要亲近吧?

    在这种心照不宣的认知下,祈国公府对宁摇碧的谋害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了。

    当年在秣陵,宁摇碧自己也亲口如此说过,虽然后来他忽然变脸,说明之前都是故意吓唬卓昭节的,然而这番分析却让卓昭节清清楚楚的记了下来,并且深以为然实在是太合情合理了!

    实际上,单就宁家的局势来说,祈国公府的确有这谋害侄子的理由!

    但,在谢盈脉被迫说出她看到陈珞珈与祈国公世子在一起之前,连游氏也没有想到,于私,祈国公府有十万个害死侄子的理由,但于公,祈国公府绝对不会去动宁摇碧!

    原因很简单,纪阳长公主宁家大房与二房选择的郡王不同,这让纪阳长公主也很为难,长公主虽然偏疼雍城侯与宁摇碧,但在这样的大事上却不糊涂,圣人年事已高,皇后亦然,长公主自己比圣人年岁更长,这大凉终究是要传到太子手里的。

    到那时候,老一代的长辈相继离世,太子成了新君,毫无疑问延昌郡王会继任太子。

    真定郡王再好,奈何太子对延昌郡王的生母绿姬一往情深,这一点朝野皆知,在不问任何青红皂白的支持普天下所有嫡妻的淳于皇后还在的时候,太子妃已经与太子相敬如冰,绿姬仍旧稳稳的做着她的东宫爱姬,倘若太子继位,太子妃子能不能成为皇后都难说!

    何况延昌郡王也不差,虽然他的同母弟弟唐澄有种种不妥当的地方,但郡王本身在太子的精心栽培下,也算得上是允文允武。

    他还是长子。

    即使不是嫡子,却还有礼法上国赖长君的支持。

    纪阳长公主在对自己子女的处置上就十分的偏心了,她比常人更能体会太子对延昌郡王的心情,虽然真定郡王也是太子的骨肉,在荣华富贵上,太子或者不会吝啬给予自己唯一的嫡子,但这天下唯一的那个位置,太子是铁了心要给延昌郡王的,一如当年纪阳长公主疼爱雍城侯到了动过改立幼子为祈国公世子的地步!

    所以以长公主的阅历来看,真定郡王的指望不大,实在不大,他的父亲完全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将帝位传给他,而且如今又不是大凉初立、诸皇子掌军的时候,区区一个慕家根本帮不了他什么,将来太子承位之后,慕家不被绿姬迁怒就不错了!

    真定郡王就是想叛乱,也没指望,本朝初年时的齐王可是煽动过十万大军、好几位悍将、内中甚至包括先帝晚年时极为重用的名将仲崇圣作乱的,还不是照样身败名裂?那时候先帝已逝,齐王反的还只是今上这个皇弟,真定郡王要反就是反生父太子在道义上更没指望,何况真定郡王的势力远不能与当时的齐王比!齐王可是输了都把燕王、甚至燕王母族都拖下水的!

    再加上长公主长年偏心雍城侯父子,对祈国公一脉暗暗的歉疚,所以长公主没有明确表态支持延昌郡王,这已经是给足了雍城侯体面了。

    因为雍城侯一直都是旗帜鲜明的站在了真定郡王这边的。

    何况还有宁摇碧与唐澄的旧怨。

    长公主也许思虑着慢慢的弥补与引导……

    但长公主料想没有考虑过为真定郡王说话,所谓是人走茶凉,皇太孙的人选,更多的在乎太子,史上更改祖宗之法、更改先帝遗旨的新君还少吗?虽然太子很孝顺,但谁知道当年为了绿姬几次顶撞皇后的太子会不会在圣人与皇后都离世后再次忤逆?

    在这种情况下对真定郡王一派显然很不妙,一旦纪阳长公主作出了明显的选择,继而影响到了圣人,那么皇后与太子在皇孙的抉择上的平衡必然要被打破!

    所以,也许是雍城侯也许是苏史那,或者苏太师等人都参与了,两年前,宁摇碧与表叔秦王世子狭路相逢,将后者当街打断腿,雍城侯怒不可遏纪阳长公主不在乎周太妃到皇后跟前的告状,也不在乎长安的议论纷纷,但对于她所心爱的幼子幼孙之间的冲突到底是无能为力,只能让宁摇碧避开雍城侯的怒火,所以就有了宁摇碧下江南一行。

    于是宁摇碧离开了长安,去了长公主虽然有势力,但势力决计无法与长安相比的秣陵,明月湖、酒珠案,影影幢幢之中的刺杀与阴谋,不管宁摇碧事后是如何向长公主撒娇或哭诉的,也不管雍城侯是如何暗示或明说的告状总而言之,纪阳长公主相信了一手抚养长大的幼孙在江南遭遇了一连串有预谋有针对的刺杀。

    而且这些刺杀是祈国公府下的手。

    没有一个母亲,哪怕是偏心的母亲愿意看到自己的子女手足相残。

    也没有一个母亲发现这样的端倪之后,痛心之余会不想着弥补。

    所以长公主动摇了她在两位郡王之间的选择。

    因为祈国公府是延昌郡王的同盟,甚至祈国公夫人还是延昌郡王妃的嫡亲姑母!

    在延昌郡王连皇太孙都还不是的时候,祈国公就对宁摇碧下了杀手,相信了这一点的长公主怎么能不想到,一旦延昌郡王得势,将来自己心爱的小儿子与小孙子焉能有活路?

    若是寻常人家还能奢望祈国公是一时糊涂,没准还会苦口婆心的为两房化解干戈,可纪阳长公主这位金枝玉叶,是从先帝时诸王争位时走过来的,她亲眼看到过自己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燕王、齐王为争位自相残杀,亲眼看到自己更多的同父异母弟弟们被卷入其中而流放,亲眼看到燕王、齐王、梁家的合府覆灭……长公主又怎么能不明白兄弟反目之后与累世仇雠毫无两样?

    假如这个时候,雍城侯与宁摇碧再表示一下不想追究祈国公或者是愿意原谅祈国公、不会因此做出类似的事情来报复那长公主自然会认为,选择延昌郡王,雍城侯一脉必死无疑!但若选择真定郡王,雍城侯也许不至于对祈国公一脉赶尽杀绝。

    作为一个母亲,长公主会怎么选?

    毫无疑问,她会选择真定郡王。

    从两年前宁摇碧下江南起,不,也许在这之前,这就是一个阴谋,只是,和卓昭节一直以来所料想的相反,不是祈国公算计雍城侯,而是雍城侯算计祈国公。

    卓昭节的想象里,自己的未婚夫是被欺负被算计被谋害的那一个,可此刻却猛然醒悟过来,事实恰好相反。

    宁摇碧不但从来没有被欺负被算计被谋害,他正是欺负算计谋害旁人的那一个!即使这个阴谋不是他策划的,然而他却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没有他,没有纪阳长公主打从心底里疼爱的幼孙,这个阴谋根本不能成!

    这样巨大的逆转反差,卓昭节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所以她现在只能看着游氏发怔,指望自己的母亲能够给自己足够的教诲。

    游氏并不意外女儿此刻的手足无措,而是心平气和的说起了仿佛毫无关系的事情:“战国时候孟尝君率宾客出使于秦,被秦昭王挽留,欲使其为秦相,因人在秦国,孟尝君不敢违抗,只得就任,然而不久之后,秦国的臣子却又劝说昭王,言孟尝君乃是齐国宗室,且家眷封地皆在齐地,岂能忠心为秦?昭王被说动,便将孟尝君一行软禁并生出了加害之心,孟尝君为求活命,便向昭王所宠幸的燕姬求助,燕姬索以狐白裘为酬谢,然而狐白裘已被献与昭王,彼时有门客由狗洞入内窃出裘衣,燕姬便说服昭王放了孟尝君一行,后孟尝君连夜奔逃回齐,却为函谷关所阻,关吏以每日鸡鸣方能出开关为由拒绝放行,亦是门客中有人能学鸡鸣,引得城关之中雄鸡争唱,这才脱身而去。”

    卓昭节愣了愣,这鸡鸣狗盗的典故,她幼时就被游若珩教过,游氏说个开头她就知道了,只是还以为游氏拿这典故改了,不想游氏一直说完,却仍旧是她所熟知的那个典故,卓昭节凝神片刻,倒有所悟:“母亲是说……即使九郎他们使了这样的阴谋,但终究是过了关?”

    游氏平静的道:“鸡鸣狗盗这个词自古以来就是贬义,然而这是照着战国时候的风气下来的,那时候的人重礼,自然看不上这样的行径,但当年若无这一对鸡鸣狗盗之徒,孟尝君早已在秦国作了冤魂!从孟尝君这边来看,这对门客可比那些个懂礼知义、能文能武的门客强多了!不是吗?”

    “我也知道九郎这样不使些阴谋诡计是不成的。”卓昭节涨红了脸,解释道,“我没有旁的意思,但……他什么都不告诉我,还处处误导我,从前在秣陵也就算了,如今我是他的未婚妻子,上一次父亲还专门请了他来可他!”

    游氏摸了摸女儿的鬓发,语重心长的告诫她:“我的儿,你也是定了亲再晚两年后就要为人妇的人了,如今为娘来告诉你一句最紧要的体己话儿!”

    卓昭节一愣。

    “做小娘子时,你只管放心的挑剔,只怕那时候被迷了心,睁大眼睛也挑不出差处!从来一家有女百家求,只要没定下来,大不了换一个!”游氏微微一笑,“可若是过了门,你啊,就得学着糊涂!”

第二百章 父母苦心

    “女子嫁人,最紧要的是什么?”游氏揽着女儿,苦口婆心的提点,“是夫婿待你好,这个比什么都重要!哪怕这夫婿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但他对你好,甚至是只对你一个人好,比之正气凛然谦谦君子,却后院人满为患、见一个爱一个,这样的人,普天下都说他好,对他的妻子来说,难道真的好吗?你自己想想若只能在这两个夫婿里选,你更愿意选哪一个?”

    卓昭节若有所思。

    游氏淡淡的笑了笑:“你是要嫁人,又不是要选道德之楷模,又不是要选个堪为天下人表率的君子!你若是喜欢君子,当初为什么不肯到你大姑姑家里去?如今,可不要糊涂了!九郎不告诉你,或许有他的考量,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个主意,未必是他出的,也许他也不过是照着做而已,那么告诉不告诉你,他能做得了主?你别忘记,你的祖父可是帮着延昌郡王的!这样的储位之争,稍有一慎就是满门覆灭血流成河!这种大事,他不告诉你才好,你以为知道的多听到的多,就一定是好事?这样的大事他若是为了讨你高兴就立刻说与你听,我才要不放心你嫁过门!”

    “母亲,我知道这些理儿。”卓昭节咬着唇,委屈的道,“可是……可是我这么担心他,他明明知道,却不告诉我,反而拿话只管搪塞我,这……我总觉得不痛快!”

    “你就是被宠的。”游氏毫不客气,“九郎也是待你太好,所以你才这样想,旁的人就不说了,你看你祖父,你如今的祖母,虽然是继室,但公允来说,也是三媒六证过的门,还是你祖父的嫡亲表妹!亲上加亲的呢!她也为你祖父生儿育女,纵然如此,可如今永兴坊那边的别院,你这继祖母,出入还不如沈丹古或你八哥便利呢!可即使如此,她又能说什么?”

    游氏声音一低,“你以为你这继祖母为什么不常与长安其他人家的老夫人来往?还不是你祖父长年住着永兴坊,由舞夫人、霓夫人两个侍妾日日伺候跟前,正经的老妻却丢在侯府里做摆设……侯府这边管家的还是你大伯母而不是你继祖母,你这继祖母在长安老夫人中间实在体面不起来,这才与各府不怎么来往了!相比之下,九郎对你如何?”

    卓昭节说不出话来。

    “你不要以为什么话都彼此告诉了是什么好事。”游氏警告道,“心里存不住话这样的人存不住事、难成大器!储位……这样的大事,若是连个口风都守不住,真定郡王这边还能有指望吗?九郎若是败了,你能得好?再说圣人对皇后娘娘够好得了吧?堂堂九五至尊,却从潜邸起到如今,几十年光阴连个更衣都没有!可你以为圣人就会什么都告诉皇后?”

    她伸指一点女儿眉心,“你自己想一想,若是九郎处处逼着你什么都告诉他,你会耐烦?”

    “……”卓昭节无言以对。

    “记住,九郎是你的未婚夫,你要关心的是他心里是不是只你一个,这个对你来说才是比什么都紧要的事儿!”游氏轻蔑的道,“相比之下,什么祈国公、什么延昌郡王、什么纪阳长公主、什么夺储,这些简直连提都不值得提!”

    卓昭节面红耳赤的道:“我……我也不是真的怪他!”

    “就是想和他发一发小脾气?”游氏闻言,面色略缓,随即明白了女儿的小心思。

    卓昭节尴尬的道:“不成吗?”

    “倒也不是不成。”游氏眯起眼,微微一笑,道,“但若这会你宽容以对,岂不是效果更好?”见女儿咬着嘴唇思索着,她含笑提点,“你是他未婚妻,所谓夫妻一体,你肯体谅他,那是比什么人体谅他都更暖人心……再说了,他如今正是对你最怜爱的时候,你这么一体谅,信不信他往后这辈子都忘记不了这件事?”

    “这辈子都忘记不了”这句话深深的打动了卓昭节,小七娘果断的决定暂时收拾起自己的小脾气,争取这次扮演好一个贤惠体贴的未婚妻!

    只不过卓昭节没想到的是,游氏在她跟前又是循循善诱又是苦口婆心,慈祥得一塌糊涂,然而隔两日宁摇碧送几框江南进贡的枇杷过府,照例在念慈堂点个卯,正琢磨着去寻卓昭节,却被岳父、岳母双双出言挽留,打发了下人,疾言厉色的训斥了足足小半个时辰!

    可怜的雍城侯世子这辈子也没领教这样的待遇,毕竟他惹怒雍城侯的次数虽然不少,但每次都有纪阳长公主护着,唯一“护不住”的那一次,长公主也设计拖出雍城侯,打发他下江南去躲避,这世上,除了雍城侯之外,因着纪阳长公主的疼爱,即使他骄横跋扈又任性刻薄,又有谁敢说一句不是?自打有位御史在朝堂上公然骂了一番宁摇碧有失教养、结果被纪阳长公主亲自赶到那御史家中,操着一柄赤金嵌宝如意追着那御史打了个鼻青脸肿,次日圣人又下旨呵斥那御史小题大作、发配剑南后,谏臣们的弹劾统统都是冲着同在朝中的雍城侯而去……

    毕竟谁也不想亲身验证号称先帝诸公主里骑射技艺最为高明的纪阳长公主是否老当益壮在这个强悍的祖母的庇护下长大的宁摇碧有生以来头一次领教到了劈头盖脸的呵斥,整个人都懵了!

    这中间,卓芳礼是负责严词训斥的,游氏则是捏着个帕子不时哭几声诸如“可怜我的儿,为你担心得寝室难安,不想真相竟然是如此”、“那可怜的孩子只道你处处受着祈国公府的欺压,平常连问也不敢多问一句,只是自己心里难受心疼你罢了”、“上回在园子里看出你脸色不对,她回来连饭也吃不下”、“我儿是年幼无知了些,也难怪世子看不上把事情说与她知”……

    最后并不习惯长篇大论的卓芳礼没了话,游氏兀自悲伤的诉说着卓昭节早就察觉到宁摇碧的忧虑与心事,但因为宁摇碧不肯主动说,卓昭节只能默默的忍耐与担心着……即使父母通过谢盈脉的真实所见判断出真定郡王得圣人属意背后的真相,安慰她雍城侯一派既然如此的深谋远虑,但卓昭节还是为陈珞珈之事惶恐难安云云……

    从赐婚圣旨下来起,就抱着“昭节的父母即是本世子的父母”念头,真诚期望与卓家处好关系的宁摇碧,诚惶诚恐的跪坐在下首,越听越是坐不住,越听越是手足无措,越听越是狼狈……他几次想插话赔礼或是解释,均被游氏当作没看见忽略了过去,最后游氏眼角瞥见他已经是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擦了擦眼睛,用悲伤的语气道:“我也知道世子你身份尊贵,又得长公主疼惜,只是长公主疼世子你,我们又何尝不疼七娘?世子若以为我等今日冒犯,为着七娘,随世子的意了!”

    游氏说罢,与卓芳礼都露出大义凛然之色!

    “岳父大人与岳母大人此言太重了!”宁摇碧终于得到了说话的机会,这位可怜的世子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的狼狈,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表达出自己的受教之心,“两位大人教诲小婿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又何况如今都是小婿的错?”

    卓芳礼和游氏心中一阵满意,这小子是满长安出了名的跋扈骄横,能够说出这番话来,可见对七娘是动了真心到底是申骊歌之子,不但容貌上传了一半那个胡姬,这动心之后的坚韧不移也颇见申骊歌当年。

    申骊歌虽然是长安这十几年来私下里拿来教导自家女儿不要太死心眼的反面例子,但反过来,谁家都希望能够给自己儿子娶个这样的媳妇的,谁不希望儿媳对儿子死心塌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呢?

    若这小子在这点上传了他的母亲,那即使卓昭节一过门就要面对两房之间的惨烈争斗,这个郎子也选得值得了。

    夫妇两个默了一默,才由卓芳礼圆场,道:“说来说去,此事都是误会所酿,我们也不是要你往后什么都告诉七娘,毕竟一来两府距离不近,何况如今七娘还未过门,频繁相见,到底不好,也耽搁你的事情,二来男子做事处处询问妇人也不是常理。但七娘并非不通道理或者喜欢四处说闲话的小娘子,你若是不想多说,只这么告诉她,她也就不问了,然而你却拿旁的话或者引开、或者欺骗,七娘虽然天真了些,却并不傻,她看了出来,岂非加倍的要多想?又要担心说出来引你不喜!”

    宁摇碧无地自容,一迭声道:“是小婿的不是!”

    “陈珞珈一事,我们还没和七娘说,你自己看着办罢。”卓芳礼本来还要说几句,但被游氏暗暗掐了几把,心知游氏怕太过分了引起宁摇碧反感,只得就这么住了口,招进下人,引宁摇碧去见卓昭节。

    这回卓昭节在水轩里等他,这时候已经进六月了,气候开始炎热起来,临水的轩,有水气洗涤暑气,但轩里还是放了两盆冰才有徐徐的凉意。

    轩中设一张乌檀木万事如意纹翘头案,这案形式古朴,然而比寻常的食案都要大,案上一迭摆过去的成套粉彩缠枝十二月花卉贴金箔瓷具里,鲜菱嫩藕水灵灵的招人喜欢,卓昭节手里却是单独拿了一支莲蓬这莲蓬是她方才探出水轩,亲手从靠近轩边的荷叶里摘上来的。

    如今这时候,湖面上正是莲花莲叶乱人眼的时候,水轩四面垂了藕荷色的薄绡阻挡蚊虫,角落里,一只鎏金凫鸭香炉里喷吐着袅袅的青烟,暑日焚香易使人感到躁热,但这炉中的香气,凛冽微凉,却是号称善除诸恶的必粟香。

    一身姜黄棠苎衫的宁摇碧沿着一面满是莲叶莲花的岸堤分花拂柳的走到水轩前,早有伶俐的使女打起帘子,有上回陶轩里卓昭节发作在前,他已经做好了迎接比卓芳礼与游氏更凌厉的斥责。

    没想到的是卓昭节抬头瞥了一眼,丢了莲蓬起身,说的却是:“如今这么热了,你过来怎也没人给你拿把伞?”

    艾绿诃子裙在她身后浓浓淡淡似连到天边去的莲叶里并不显眼,可卓昭节的容貌却是最美的莲花也比不上的,她这么责问陪宁摇碧而来的下人时不自觉轻蹙起的眉尖,那一抹发自然而然的关怀与眼中由衷的心疼,让宁摇碧一瞬间心怀大畅,盛夏晴朗的正午,也不能掩住他灼灼的目光,这一刻风寂水平、万籁无声,少年宁九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人儿。

第二百零一章 体谅

    “不打紧的,一路上都有树荫,再说区区日照又算什么?”宁摇碧失神片刻,才轻笑着道,他此刻声音温柔得几乎能滴下水来,阿杏等人听着皆是心头一抖,卓昭节却是心满意足,这才放过了那引路的下人,打发他回四房里去,又命阿杏:“快端碗冻酪来。”

    卓昭节单手托腮,隔着长案看宁摇碧吃了几口冻酪,才道:“之前在曲江,你还说今年去翠微山避暑的事情,可如今都六月了,怎么圣驾还没动静?”

    宁摇碧正琢磨着如今要怎么安抚她,不想卓昭节忽然提起避暑一事,愣了一愣方道:“因为太子妃前几日身子有些不好,真定郡王要侍疾,圣人与皇后决定等太子妃好些再动身,估计就这两日了吧。”

    本来太子妃到底只是儿媳,根本不足以影响到圣人与皇后的,如今却要为了太子妃的不适专门等上几日,显然是为了给真定郡王体面,这么说来,至少现在,形势还是对真定郡王更有利的。

    “嗯,我就问问。”卓昭节羽扇也似的长睫轻轻垂下,懒洋洋的道,“反正七哥婚礼不过,我也走不了。”

    宁摇碧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讪讪的,就道:“我留下来等你一起去。”

    “长公主怕是要与圣驾一起的,你不要陪着长公主么?”卓昭节道,“我反正也会去的,不过是晚几日。”

    “祖母那儿让父亲陪着就是了,我留下来陪你。”宁摇碧没了继续吃冻酪的心思,将五瓣葵口贴金箔瓷碗一推,道,“不差那么几日的。”

    卓昭节忽然抬起眼,定定的看着他。

    宁摇碧被看得心虚,干咳了一声才试探着道:“昭节?”

    “你若是有事其实不用这样特别留下来的。”卓昭节平静的道。

    时五说,小娘子娇羞或生气时,话要反过来听……

    宁摇碧立刻肃然道:“你放心罢!我今儿个回去就告诉祖母,祖母虽然疼我,但也不是非要拘着我不离开左右的!”

    “……”卓昭节有点张口结舌,游氏的话似在耳畔响起“九郎待你还不够好吗”,她咬住嘴唇,的确,母亲是对的,眼前的少年郎,他是雍城侯世子,长公主爱孙,长安最著名的纨绔,五陵年少里出了名的跋扈,可他是真正把自己放在心尖尖上怜爱的……

    纪阳长公主对这个幼孙的宠爱是朝野上下都出了名的,可如今,不,从最初到现在,宁摇碧为了自己,已经数次将长公主放到一旁了……无论是那盆二乔,还是此刻的避暑。

    这样炽热浓烈的宠溺,毫不掩饰的纵容,若还不知道珍惜,若还要计较那些旁枝末节,那是真正的愚蠢了。

    卓昭节忽然觉得眼睛有些涩然,她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你有事。”

    “我没什么事……”宁摇碧赶紧解释,只是解释到一半,他似明白了什么,张口欲说,却下意识的看了眼四周,卓昭节立刻吩咐:“都出去!站远些!”

    打发了余人,水轩三面临水,如今俱被莲叶簇拥住,一面接岸,透过薄绡,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侍者们的身影都离开了一截距离。

    宁摇碧这才轻声道:“确实没有什么事。”

    “但……陈珞珈……”卓昭节咬着唇,道,“不是旁的,可我想,祈国公世子故意弄这么一手,定然是想对你不利。”

    岂只是不利?

    圣人公开的扶持真定郡王,从表面上看,是今年牡丹花会上,真定郡王的表现、以及宁摇碧驳陈子瑞的那首《咏姚黄》,让圣心认可了真定郡王。

    在之前,卓昭节对这个传言一直是深信不疑。

    然而如今陈珞珈未死一事,却勾连出来了深深的幕后。

    储位这样的大事,根本,就不可能是一首诗、一个不起眼的花会就能够真正左右的。

    牡丹花会与那首《咏姚黄》,以及后来真定郡王的临场发挥,不能说对圣心的裁决毫无作用,但最多,也不过是个引子,让圣人决定在这之后就表态,实际上在这件事情之前,圣人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促成圣人这样的决心的人,毫无疑问就是纪阳长公主!

    而长公主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因为她相信了雍城侯或者说真定郡王这一派自导自演的一幕戏,为了保全心爱的小儿子与小孙子,纪阳长公主利用自己与圣人一母同胞、自幼彼此扶持的情份,让圣人在两位皇孙之间,同样倒向了真定郡王。

    可事实是,纪阳长公主最心爱的儿子与孙子,联手,甚至是联合外人骗了她。

    在这种情况下,一旦祈国公世子设法让陈珞珈到了长公主跟前,说明情况,可以想象,长公主会何等难过。

    再想一想,陈珞珈如果将两年前的事情完全说出来,禀告到圣人跟前,圣人又会怎么想?

    即使圣人与长公主因为现下的局势,木已成舟,不可能在刚刚公然扶持了真定郡王后立刻又反悔,但还有一个人,可以借此为延昌郡王扭转局势。

    太子唐昂!

    而且太子不会在现在、或者说在圣人在位时提出来,他会好好的保护好陈珞珈,派人寻找一切能够找到的证据……最后,等圣人驾崩,太子成为新君,当家作主之后,再将陈珞珈提到幕前,把酒珠案的整个阴谋公布天下!

    到那时候,真定郡王一派将身败名裂,并且背上欺瞒先帝的恶名。

    到那时候,太子也许不会做到杀子的地步,可即使将真定郡王废为庶人,也值得史书赞他仁善了。

    到那时候,再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拦延昌郡王的储君之路,更没有谁能够阻止绿姬母仪天下。

    所以陈珞珈必须死!

    但……祈国公世子敢将她还活着、并且落到了延昌郡王一派的手中的消息转达给宁摇碧,又怎么会毫无准备,又怎么会对保护她没有把握?

    祈国公世子带着陈珞珈在升道坊外与谢盈脉一个“偶遇”,如今宁摇碧,或者说整个真定郡王一派,不知道该有多忙。

    宁摇碧也听出来她的意思,却只是微微而笑,道:“圣体安康,来日方长,如今就忧虑实在是太过杞人忧天了。”

    他语气虽然清淡,但其中的自信却显而易见。

    似乎怕这一句话还不足以安慰卓昭节,他想了想又道,“两年前是我们棋高一着,当时也不是没思虑过事败,两年后他们想占便宜,岂是那么容易的?”

    这虽然没有明确的透露什么消息,但已经很明确的表示真定郡王一方已经有了对策。

    遵循游氏的教导,卓昭节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点了点头:“你若是留下来陪我误不了事,那我就放心了。”

    “对了,我方才进府时,似乎看到游家子弟在府里,不是二表哥,是之前在怀杏书院读书的。”宁摇碧会心一笑,只觉得天下再也没有比自己这未婚妻更贤惠更通情达理的人了,柔声道,“三表哥还是五表弟?两年前到游家给外祖父拜寿时,他们挨个敬过酒,只是三表哥与五表弟都只各说了一句话,我却有些记不清了。”

    “两年前那么一面,你就记到了现在也不容易了。”卓昭节抿嘴一笑,道,“是我五表弟,前两日才过来的。”

    宁摇碧嗯了一声,道:“是要参加明年的会试吗?我今儿回去先和祖母提起来?这样祖母随圣驾往翠微山的路上正好与圣人说一说。”

    他这么热心的照拂着自己的表弟,卓昭节自也觉得心下一甜,道:“这回就不必啦,五表弟明年不下场的,是因为崔山长如今精神不济,怕耽搁了教导弟子,就推荐他、三表哥还有白家郎君一起到长安来拜国子博士傅精为师。”

    “傅精?”宁摇碧暗自记下来白子谦也拜在傅精.门下,决定若他往后再不到卓家就算了,若是敢再过来……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此人虽然品行有缺,但教导学生确实不错。”

    卓昭节一怔,忙问:“品行有缺?怎么个有缺法?”这种授业恩师可不是随便拜的,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这师父不成样子,往后少不得要连累了游焕,如今游焕只是到傅家交了崔南风的信笺,拜访过,还没有正经拜师,尚且能够挽回,若这傅精真的不好,卓昭节自然不能看自己嫡亲表弟被误了前途。

    宁摇碧眼中露出讥诮之意,道:“其实也没有旁的,就是他好赌,本来傅家也是有些产业的,他自己又是进士出身,虽然名次不高,怎么说也是过了殿试的,而且出身于崔南风门下,冲着这个长安各家也有人愿意把子弟送到他门下**,而且他一手行书也写得极好,每年收的束润笔之资也不少了,但即使如此也抵不住他逢赌必输,甚至让家人沦落到了无米下锅、忍饥挨饿的地步。”

    卓昭节吃吃道:“这……这么个人,怎么个为师法啊!”

    “倒也不要紧。”宁摇碧安慰她道,“此人虽然好赌,又十赌九输,但糟蹋来糟蹋去也不过是糟蹋自己家的钱财罢了,倒还不至于到了对弟子伸手要赌资的地步,而且他虽然当年进士中的名次不高,但教弟子的功夫确实得了崔南风真传,据说是极好的。”

    宁摇碧自是不会害了游焕,卓昭节听他这么说了,才松了口气,也醒悟过来为什么那日在满香园里见到的傅家三娘子,会衣不合体又局促难安了。

    这么个国子博士……卓昭节正要继续问几句,然而水轩外却传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隔着绡帘,却见阿杏从略远处的树荫下走过来,低声禀告:“娘子、世子,二娘在那边,说有要事与两位商议。”

第二百零二章 交易

    卓芳甸?

    卓昭节和宁摇碧听了都十分意外,两人有些日子没见了,这会好容易把陈珞珈的事情揭过,正打算说些体己话儿,实在不想被打扰的,尤其卓芳甸向来就和卓昭节不和,是以卓昭节淡淡的道:“小姑姑不是身子不好吗?今儿怎么能够出来走动了?别是你看错听差了吧?”

    阿杏听出她话里想不见的意思,按着这伶俐的使女,这会就该立刻心领神会的去打发卓芳甸了,但她却迟疑了下,压低嗓子道:“娘子,二娘子说,若是娘子与世子不想被打扰,就让婢子告诉娘子一句话。”

    卓昭节一皱眉,道:“什么?”

    “二娘子说,陈珞珈也姓陈。”

    “嗯?”连宁摇碧也露出一丝讶然之色,与卓昭节交换了一个惊诧的眼神,卓昭节定了定神才道:“请小姑姑过来。”

    片刻后,卓芳甸也没带使女,独自一人袅袅娜娜的拿着柄紫竹绷细绢绘山水的腰圆宫扇进了水轩,她从牡丹花会之后就一直恹恹的,连卓家人也常常难以照面,对外说是这段辰光身子不大好,如今看她面颊明显比牡丹花会时消瘦了许多,倒也不像全然是借口。

    卓芳甸似乎出来的很匆忙,只穿了半旧不新的鹅黄越罗上襦,系着丁香色与藕丝间色裙,绾了一个百合髻,斜插了两三支珠钗,娉婷之中有一种倦色。

    虽然姑侄两个一向就不和,但如今既然是光天化日之下见面,到底也要顾一顾场面,只是卓昭节一句寒暄话才到嘴边,宁摇碧已经直截了当道:“我们忙得紧,你有什么话就速速的说,若是要卖关子便请罢!”

    “……”卓昭节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宁摇碧又补充道,“哦,你若是想现在不说也可以,本世子回府后,会请祖母使家令过来召你去长公主府,陪祖母说几句话。”他淡淡的道,“念在昭节的份上本世子也不瞒你,到了长公主府,你只会说的更多。”

    “……………………”

    卓芳甸显然也没想到宁摇碧会如此的不给面子,呆了片刻,才冷笑着道:“我自然会直话直说,毕竟我也很不耐烦看你们这副嘴脸!”

    宁摇碧认认真真的看了她一眼,沉吟了下,转头问卓昭节:“她若在这里出了事,会牵累你么?”

    卓昭节看着脸色微变的卓芳甸,想了想道:“还是算了罢,何必为这样的小事动气?”

    如今陈珞珈落到祈国公府手里,延昌郡王一派还不知道打算了多少阴谋诡计等着真定郡王这边,卓芳甸在这眼节骨上被宁摇碧怎么了,指不定又要生出什么事情来。

    是以卓昭节劝住了宁摇碧,心里想的却是等九郎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被宁摇碧的霸道所慑,卓芳甸脸色虽然难看无比,到底不敢再说讥诮的话了,她吸了口气,才冷冷的道:“你们不想知道陈珞珈的事情了吗?”

    “你想说陈珞珈是陈子瑞的什么人?”宁摇碧斜睨了她一眼,冷笑着道,“陈子瑞祖籍山南,陈珞珈生长岭南,一个是前科状元,一个是江湖女贼本世子很好奇你要怎么把这两个人凑到一起?”

    卓芳甸淡淡的道:“世子你既然不相信,又为什么会让我进这水轩?”

    宁摇碧嗤笑了一声道:“你编造这么一句话,用一个‘也’字,无非是引本世子与昭节往陈子瑞那边去想,因为如今满朝文武中,姓陈又与延昌郡王有关的,独有一个陈子瑞,若非引起本世子与昭节的兴趣,你今儿哪里有机会进来?”

    “世子这么说,显然即使不信,也带着三分怀疑了?”卓芳甸双眉一扬,傲然道。

    不想宁摇碧却回头对卓昭节笑着道:“这种伎俩我十岁之前也不知道玩过多少次,却不想有一天也有人妄想用这一手在我跟前试图居高临下?”

    这句话听得卓芳甸脸上变色,宁摇碧才懒洋洋的道,“说罢,你有什么事情有求于本世子,又预备了什么好处?”

    卓芳甸正待说话,宁摇碧又不冷不热的补上一句,“再耍花招,信不信本世子立刻把你丢下去?”

    “世子聪慧。”卓芳甸冷哼了一声,到底低了头,语气软和下来,“看来我从前确实受谣言所惑,低估了世子我确实有事要求世子,是以方才听到世子在这里,才匆匆过来,自然,我也知与小七娘有怨在前,世子不会轻易帮我的,所以也预备好了交换的条件。”

    “长安关于本世子的传言也并非全是谣言。”宁摇碧似笑非笑的道,“只不过你人太笨,没看出来哪些是真哪些是假罢了。”

    “……”卓昭节干咳一声,暗拉了把他袖子,“小姑姑要说什么事?”

    她虽然对这个小姑姑没什么好印象,然而也好奇她这段时间病恹恹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如今她又有什么把握能够说服宁摇碧帮她?要知道宁摇碧出身尊贵,本来就是什么都不缺的主儿,卓芳甸的身份尤在宁摇碧之下,她能够拿出什么好处来说动宁摇碧?

    难道真与陈珞珈有关吗?这个两年前秣陵合府通缉、甚至连苏史那都奉了宁摇碧之命亲自出手追杀的女贼,如今关系千钧,假如卓芳甸有这方面的线索……可她为什么要拿出来交换?却又要宁摇碧做什么?

    正自狐疑,就听卓芳甸干脆的说出自己的要求:“敦远侯府有意将敦远侯的**欧纤娘许配给陈子瑞,我想请世子阻止此事。”

    “小姑姑难道……这陈子瑞?”卓昭节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她提出的竟然是这么个要求!

    她就见过陈子瑞一次,便是牡丹花会的最后一日,随着卓昭粹和沈丹古先到了天香馆,那时候在同一个雅间里看到过一个缥衣秀士独斟独饮,当日她挂心着宁摇碧和为敏平侯亲自布置的功课忧虑,根本就没多看那秀士。

    后来斗诗的时候还是古盼儿说了,卓昭节才晓得那秀士就是上一科的状元郎、如今任职于翰林院的陈子瑞,长安鼎鼎大名的山南才子,当日卓芳甸虽然也在,但却没见她与陈子瑞有什么亲近之意不过,那时候古盼儿就说过,敦远侯欧家有意与陈子瑞结亲,古家虽然与欧家关系不错,但议亲这种事情,不到一定程度照例风声是不外传的,卓芳甸即使与陈子瑞私下有约,众目睽睽之下倒也确实不便来往言语什么。

    卓昭节诧异的倒不是卓芳甸看中了陈子瑞,本来一个状元郎至今未娶,虏获小娘子家的芳心也是常事,但牡丹花会那时,古盼儿可是说过这陈子瑞的事情的,在山南的故乡有未婚妻,虽然号称是未婚妻家厌陈家败落悔婚在前,陈子瑞而后才不愿意履行婚约,但如今他又是状元又得延昌郡王看重,谁知道真相是不是索性陈子瑞考取状元后瞧不上未婚妻家的门楣了呢?

    按着对延昌郡王一派的厌恶,卓昭节更相信后者,这一点,卓芳甸自然更清楚,如今卓芳甸还是对陈子瑞有意,不拘陈子瑞是否富贵之后抛弃了他的未婚妻,但现下欧家都和陈子瑞在议亲了,卓芳甸插这么一脚算什么?

    卓芳甸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哼道:“我与陈郎早在一年前就有了婚姻之约,只等着我年岁长些禀告父母罢了,不想欧家却横插了这么一脚,我岂能就这么把陈郎让给那欧纤娘!”

    “既然如此,小姑姑为何不请祖父做主?”卓昭节狐疑的问,照游氏几次有意无意提到敏平侯,以及之前在永兴坊别院里,登门商议事情的敦远侯所携欧氏子弟对卓昭节的调戏后敏平侯的反应,显然自己这祖父虽然对子孙不算慈爱可亲,但也是容不得旁人欺侮的,那日敦远侯在场,那欧氏子弟一句调笑,敏平侯便立刻勃然大怒,不但将那欧家子弟当场赶了出去、勒令他再也不许登门,甚至连敦远侯都连连赔罪!

    卓昭节还是寄养在外多年,刚刚被接回长安的孙女呢,卓芳甸可是在敏平侯跟前长大的嫡亲**!

    按说卓芳甸若与陈子瑞有约在先,即使欧家开始和陈子瑞议亲了,卓芳甸将事情告诉敏平侯,敏平侯也不会不替女儿争的。

    卓昭节本来就对卓芳甸不怎么相信,如今自然要疑心卓芳甸是不是故意设了局要害宁摇碧,这么问着,脸色就冷了下来。

    不想卓芳甸闻言,脸色微变,却是露出一抹恨色,冷冷的道:“本来我打算等小七郎婚事过后,请母亲与父亲提的,但欧纤娘……那个贱人!”她目中流露出怨毒之意,“她……她竟然与其母串通,私下里打发人去了山南,与陈郎的父母直接交换了庚贴!”

    “庚贴都换了?”卓昭节一蹙眉,道,“小姑姑这话说的可是不尽不实,小姑姑方才只说敦远侯有意将**许配给陈子瑞,如今才说庚贴交换,自来庚贴交换便已是定下了亲事,哪里是那么好拆散的?”

    卓芳甸哼了一声,道:“这对旁人来说难,对你这未婚夫来说可是轻松得紧!不信你问他!”

    果然宁摇碧神色自如,道:“那你拿什么好处来说服本世子?”

    见他这就有答应的意思,卓昭节总觉得卓芳甸不那么可信,谁知道她是不是奉了延昌郡王一派的命令过来设计宁摇碧的呢?

    便提醒宁摇碧道,“九郎,虽然于你来说拆散他们不难,可传了出去,只道你是对敦远侯与陈翰林不满呢!”

    圣人选择真定郡王,其实和纪阳长公主有差不多的考量,便是觉得真定郡王气度恢弘,立真定郡王为皇太孙,不容易造成同室操戈,所以这时候,延昌郡王一派,真定郡王反而不能打击,要打击,那也得是圣人之命,否则很容易给真定郡王这边留下不能容人的印象。

    宁摇碧微微一笑,道:“这是小事。”他看向卓芳甸,慢条斯理的道,“好了,说一说你预备给本世子的好处罢,若是能叫本世子满意,本世子保证欧纤娘这辈子也嫁不进陈家!”

    他笑吟吟的,“若是你敢设计本世子,本世子也能保证你这辈子嫁得都不是人家!”

第二百零三章 幕后真凶(上)

    卓芳甸淡淡的笑了笑:“真是对不住,方才我说差了,世子富贵权势远在我之上,我可没有什么能够打动世子的。”见宁摇碧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卓昭节也是满脸狐疑之色,她忽地话锋一转,道,“但小七娘恐怕很需要!”

    宁摇碧思忖了下,看向卓昭节,卓昭节厌卓芳甸戏弄宁摇碧,便淡淡的道:“我想不出来我有什么缺少的东西。”

    言下之意就是瞧不上卓芳甸能给的好处了。

    然而卓芳甸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你真的不想知道那个教唆算计你表弟、划伤震城士子林鹤望的幕后真凶是谁了?”

    这话让卓昭节瞬间愣住了:“你知道?!”她脸色一变,“难道是你干的?!”

    “这怎么可能?”卓芳甸嗤笑了一声,道,“你也太高看我了!两年前的秣陵可是风生水起,咱们家小八郎千里迢迢去‘求学’不说,连世子都亲自南下了一回,我那时候才十四岁,在侯府里安插几个得用的心腹还要防着被大嫂、四嫂看破拔除,我能插手得了秣陵的事儿?”

    卓昭节冷笑着道:“你不能插手?那你怎会知道此事?这件事情如今就是在游家,晓得的人可也不多的!”她忽然觉得不对,诧异道,“两年前?两年前的什么事情引起了如今这件事?是什么?”

    卓芳甸哼了一声道:“自有旁人告诉我,我才知道,至于事情的来龙去脉……”

    “是谁?”卓昭节双眉一扬,打断了她的话。

    卓芳甸淡淡的道:“先说这个能不能换世子帮我吧?”

    宁摇碧道:“自然可……”

    他话才说到一半,卓昭节却厉喝道:“不成!”

    她瞪着宁摇碧,道,“我可不敢相信这小姑姑,谁知道她是不是拿话哄着咱们的?”

    “我能知道你那表弟是被人教唆才会误伤了林鹤望的,难道还不能证明我知道其中内幕?”卓芳甸反问,“估计这一点,连那林鹤望都不清楚吧?”

    卓昭节微一蹙眉:“小姑姑是在威胁我么?”

    林家当然不知道游煊误伤林鹤望乃是被人教唆、或者是压根被人算计的。

    若是知道,林家即使慑于游家的权势,但原本的怨怼恐怕就要到怨毒的地步了,毕竟游煊年幼,和林鹤望也无仇恨,林家好歹还能够安慰自己这都是命,若是知道有人在其中筹划……林家怎么肯甘休?

    关键是若这教唆只有那会百戏的女子也就算了,偏偏宋维仪也被卷了进去!

    这可是游家豁出嫡亲幼孙要保的前程远大的郎子毕竟游煊担了所有责任,还能说他小孩子家不懂事,放到大理寺去判断,游家如今陪人上京求医、主动赔偿弥补,也已经没什么可挑剔的了,但宋维仪被捅出来就不一样了,任谁都会怀疑这是宋维仪或嫉妒或怨怼或怀有种种不可告人的恶意,故意为之!

    甚至那百戏女子指不定也被怀疑是宋维仪收买了去利用游煊的!

    虽然宋维仪是秣陵解元,但正因为他是解元这样的荣誉背后不仅仅是嫉妒,还有许多士子及其家眷会抱着会试之前干掉一个解元是一个的想法,毕竟举国才子如云,汇集长安,但每科取士,也才三百不到罢了。

    江南的解元,可是一个强劲的对手,能够将这么个对手在下场之前就解决,除了极少数真正光风霁月、或者对自己实力有极大信心的士子外,谁也对宋维仪身败名裂被取消下场资格乐见其成的。

    察觉到卓芳甸的确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卓昭节脸色却沉了下来!

    “威胁?”卓芳甸不屑的看了她一眼,道,“小七娘疑心倒是不轻,只是你如今却疑心错了,你若是不肯听这件事情,才是留着一个威胁而不自知呢!”

    她慢慢摇着宫扇,悠然道,“这么说吧,如今是你最好的解决这个威胁的机会,过了明年,一切都很难说了,不,不用过到明年,再晚几日,恐怕即使我不告诉你,这件事情也会在整个长安传开……到那时候,你的外祖家精心挑选的郎子宋维仪,会有什么下场,小七娘你猜也能猜到吧?”

    卓昭节沉下了脸:“你凭什么这么说?”

    “本世子答应了,你说罢。”宁摇碧忽然道。

    “九郎!”卓昭节一皱眉,宁摇碧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道:“无妨的,不过是让陈家与欧家把庚贴退回去,也未必一定要大动干戈。”

    卓昭节气道:“若是旁人早就算计好了”

    “算计我?”宁摇碧哑然失笑道,“你放心罢。”

    他虽然没多说,但既已坚持答允,卓昭节也无可奈何,只得恨恨道:“小姑姑如今可以说了罢?”

    卓芳甸好整以暇的道:“其实我先说事情,难道不是诚意的表现吗?小七娘也把我想的太坏了点,你不在长安长大,大约不知道,满长安谁敢蒙骗雍城侯世子?好啦,说正经的说起来呢,这件事情其实和你还是有点关系的。”

    卓昭节怔了一怔,道:“你是说那柄匕首?”

    “哦,我说错了,是和两年前还在你身边的那两个大使女有关。”卓芳甸自己剥了个菱角吃了,惬意道,“你也不要听了这句话就露出懊悔之色,我知道前两日赫氏生辰,你从江南带过来的使女似乎遇见过那个叫……叫明吉是吧?但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个明吉绝对不会告诉你真相的,这也不奇怪,她如今性命又不再捏在你手里了。”

    卓昭节凝神片刻,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明合与明吉吗?但这两个人从前与煊郎也没仇怨吧?”

    “煊郎就是你那表弟吧?”卓芳甸得意一笑,道,“也许没有仇怨吧,但这件事情其实应该怪你,谁叫你让那两个使女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而后又把她们活着放了出去?”

    “小姑姑,如今九郎还没开始动手!”卓昭节见她只顾兜着圈子戏弄自己,不禁微怒着提她。

    卓芳甸看了眼正向自己投来冷冷一瞥的宁摇碧,也收了讥诮之色,淡淡的道:“我也没说错,两年前,你外祖父家的一个小娘子,就是你的表妹之一……应该是三房里的吧?应该是位嫡女,预备要从林鹤望的两个交好未娶的知交好友里选婿是不是?”

    “嗯?”卓昭节听得此事,微微惊讶,飞快的思索当时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可想来想去,当时班氏和游家三夫人虽然在宋维仪与麻折疏之间有过争执,但对外可没弄出什么事情来呀!

    这个争执……传了出去又怎么样?又不是游灵在这两个郎君之间游移不定,长辈为晚辈挑选夫婿时有些商议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古往今来有几个人给女儿、孙女择婿时是随便挑一个、急不可耐把事情定下来的?

    何况以游家在秣陵的地位、以游灵的才貌,挑挑选选那也是应该的。

    卓芳甸唇边露出一丝冷笑,道:“你大约没觉得当时有什么不该叫使女知道的事情,但换一个人来想就不这么认为了,本来按照你那表妹的生母的意思是选麻折疏这个人的,可你外祖母却定了宋维仪!麻折疏出身商贾,家里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改掉商籍、让他得以进入书院读书,自然是指望他能够光耀门楣的,因为麻家商贾出身的关系,他一向都很被一起读书的人看不起,但如果他能够娶到翰林、哪怕是告老翰林的嫡亲孙女儿,接着又与咱们卓家扯上了关系,往后的路要好走多少?你外祖母坏了他的好事,他能不怀恨在心吗?”

    “竟然是他!”卓昭节被卓芳甸提醒,几乎是立刻想到了两年前的那一幕

    难得离开三房的四表妹游灵带着三夫人跟前的使女踏进缤蔚院,淡淡的请求自己陪她到前院去一下,原因是三夫人看中了麻折疏,却不被班氏同意,所以想让卓昭节陪游灵去看一看人,指望晚辈看中之后到班氏跟前祈求了改变班氏的主意……

    那一日,知道游灵的来意后,卓昭节觉得应该寻个正经的理由,免得被人猜疑去前院的目的,所以她以游灵的口吻给白子华写了一封信,让游灵抄了一遍……当时伺候笔墨的正好是明合与明吉!

    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不能对人言的地方,大凉风气开放,虽然婚姻大事还是要父母做主,但除了极少数迂腐人家外,寻常人家给女儿物色人选时,总是要让女儿亲眼看一看、询问一番意见的,像之前白家吕老夫人借口做寿为秣陵门第仿佛的人家做媒,不就是特别让出园子让没成婚的郎君、娘子在园子里彼此了解么?

    所以当时卓昭节自然不觉得需要特别瞒着明合、明吉,她记得自己陪游灵到前院时,带的也正是这两个使女。

    不想后来明吉成了麻折疏的妾,显然是她把麻折疏差点就可以成为游家女婿的事情,告诉了麻折疏,从而引起了麻折疏处心积虑的报复!

    但……卓芳甸这番话虽然言辞凿凿,可卓昭节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照小姑姑这么说,这麻折疏,是为了没能与我四表妹定亲所以怀恨在心,要报复游家,但如今来看,他虽然设计我六表弟确实报复了游家,但为什么又要扯上林鹤望?林鹤望可是他的知交好友!”

    不等卓芳甸说话,卓昭节又沉声道,“不要说什么麻折疏因自己出身商贾,所以嫉妒林鹤望已久!按我来看他更该嫉妒与怨怼的该是宋维仪才对!而且麻折疏既然心存功利,为没能攀上翰林家做下这等恶毒的报复,那就更该看重林鹤望这个朋友了,毕竟林家是书香门第,林鹤望才学也好,若非破了相,中榜之后,亦对麻折疏有好处!”

    卓芳甸吃了几片嫩藕才淡笑着道:“确实如此,但你不会知道,造成麻折疏彻底没能攀附上你外祖家的人,正是林鹤望!”

    卓昭节一惊:“什么?”

    “或者说,是林鹤望的妻子白子华。”卓芳甸似笑非笑的道。

第二百零四章 幕后真凶(中)

    “白姐姐?”卓昭节眉一蹙,“小姑姑如今既然要说出来了,又何必如此云山雾罩?”

    卓芳甸看了看水轩外,道:“好吧,实际上事情还是很复杂的,我听人从头到尾说完了,也不是什么都清楚,也许你比我更清楚这其中的曲折,毕竟两年前你可是就在秣陵两年前,游家要为你那嫡出的四表妹议亲,当时宋维仪和麻折疏都有可能,这件事情在你的使女后来遇见麻折疏透露之前,就被林鹤望觑出了端倪,并在私下里和白子华说起过,只不过他也吃不准游家到底看中了谁,虽然他和麻折疏关系不比和宋维仪差,但你也知道,他自己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总归有些自矜出身和门第的,宋维仪虽然景况不如麻折疏优裕,到底是大族子弟,游家又是秣陵城里一等一的书香府邸,所以照着林鹤望的猜测,自然是宋维仪的可能更大一些。”

    卓昭节蹙着眉听到此处,就问:“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林鹤望与这两个人关系都不错,以这两人的出身背景,能够娶到你那四表妹都是高攀了的,他一个好心,就想帮忙探出游家看中的到底是谁,好让那人心里有数,时机合宜了就去提亲,也免得误了这件好事。”卓芳甸悠然道,“但这种给女孩子议亲的事情,没成之前一般是不叫郎君们晓得的,倒是小娘子们,因为在后院,更可能在老夫人那里听到风声,而林鹤望是男子,他当然不好向你和你的表姐妹们打探消息,但他已经成婚,这件差使,自然交给了他的妻子白子华!”

    见卓昭节面露回忆之色,卓芳甸继续道,“反正白子华在对你们姐妹的旁敲侧击中,也不知道怎的,就认为游家看中的是宋维仪,根本没想到麻折疏也在人选之列,她把这个结论告诉了林鹤望,也符合林鹤望之前的揣测,所以林鹤望当时就把事情存在了心里。”

    卓昭节思来想去也没想出来自己或游灿等人什么时候对白子华透露出过这样的倾向两年前与白子华说的话,当时又觉得有什么特别紧要的,她哪里还记得?

    再说那日白子华的揣测也是极轻率的,卓昭节也不过是问了句宋维仪的剑技,白子华回头就告诉林鹤望游家看中的是宋维仪,其实是先入为主、早就在心中认为游家只可能看中虽然一时落魄但却是正经大族子弟的宋维仪了。

    她没有想起来,只得继续听卓芳甸说下去,卓芳甸道:“后来到了去年,林鹤望、宋维仪、麻折疏一起过了乡试,宋维仪还得了解元之衔,尔后就请了他们的老师、即怀杏书院崔山长到游家提亲,解元求亲,又本是游家内定的人选之一,自然是一求一个准……”

    “小姑姑不是说,麻折疏本也有这个机会?”卓昭节皱眉问。

    卓芳甸讥诮一笑,道:“是啊,本来在你身边伺候过的两个大使女,明合与明吉,是在两年前就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情,被从你身边打发走的,对不对?这两个使女,叫明合的两个多月前死了,你可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卓昭节如今没心思和她玩猜谜,便冷声道:“还请小姑姑示下。”

    “她是偶然发现了明吉曾经引荐入游府伺候过几日的所谓远房表妹,原来就是秣陵通缉过的女贼……陈珞珈!”卓芳甸慢条斯理的道,“本来她这么去告诉了游家老夫人,也不至于就死,偏她一时糊涂,知道明吉做了麻折疏的妾,麻家可是秣陵府都有名的巨贾,思量着借此与明吉讹一笔钱财傍身,于是,麻折疏请了陈珞珈出手,让她猝死了,她又不在你身边伺候了,谁家会为了个寻常的下人费心呢?就当暴死处置了。”

    卓昭节脸上变色,道:“你还没说麻折疏恨上林鹤望的事情!”

    “别急,我正要说到。”卓芳甸嘴角露出嘲色,道,“明合是因明吉而死的,但明吉为什么会做了麻折疏的妾,又说出来游家选婿之事,你不想知道吗?”

    卓昭节蹙着眉:“小姑姑还请快点说的好!”

    “这个明吉去年的时候就被游家放出府了,但似乎你并不知道,到底是伺候过你的使女,当时你还在秣陵呢,却一点风声都没叫你听到,你难道不好奇这其中的缘故吗?”卓芳甸反问。

    “小姑姑!”见她这么东拉西扯,卓昭节不禁微微动了气!

    卓芳甸哼了一声,才道:“这些都是有关系的,你急什么?明吉之所以会被放出府,是因为她被你外祖母跟前一个得脸的嬷嬷的侄孙瞧中,想求去为妻……”

    卓昭节正忍无可忍的想让她说回麻折疏,不想卓芳甸接着说的却是,“但那个嬷嬷却看她不上,所以在你外祖母跟前给她求了个恩典,把她放出了府。”

    “……”卓昭节呆了一呆,道,“是周嬷嬷要明吉出府的?不是说明吉不愿意嫁给周嬷嬷的侄孙,所以到我二舅母跟前求了情、外祖母和二舅母念她伺候过我,放了她出府去的吗?”

    “那时候你还在秣陵呢。”卓芳甸用看呆子的目光看着她,道,“你身边不是还有明吟和明叶两个大使女,是和这明吉一道伺候过你的吧?如果她不愿意嫁给那个什么侄孙,放着你这个旧主不求,去求你的二舅母?你身边会用这么傻的使女?”

    卓昭节一噎,道:“照小姑姑这么说,那么为什么后来明吉被放出府却没寻我?”

    “放她出府是主家的恩典,难道她还能过去和你说她很委屈?”卓芳甸讥诮的道,“何况,你那个周嬷嬷,乃是你外祖母的心腹,她看不上明吉,在你外祖母跟前说话把明吉放出府,就是不想她再和自己侄孙有什么,明吉若是去寻了你,你让她在府里留了下来,还不是落在了周嬷嬷的手里?难道游家的家是你当的?你当你一个外孙女能在游家当家作主了?就算你当的,周嬷嬷这样的老人,想冠冕堂皇的玩死一个小小使女还不简单?”

    她慢条斯理的道,“除非你可以立刻为她寻个好人家,尔后把她嫁了,不然她去求你也不过是在你那里拿点儿好处罢了……事实上,周嬷嬷既然要打发她走,又怎么会不和她说清楚去找你的下场?这种老夫人跟前的老嬷嬷……嘿嘿,就好像你们没人敢小觑了沈姑姑一样,你觉得我身边的使女是更怕我还是更怕沈姑姑?虽然我是她们的正经主子,可她们若是做的不好,我虽然罚,也是明着,但若她们得罪的是沈姑姑,沈姑姑表面上什么也不说,若有撞她手里的机会……你如今已经定了亲,我不信四嫂没和你说过这些弯弯绕绕。”

    “明吉得罪不起周嬷嬷的,既然找你也没什么根本性的扭转,她当然不敢再去找你,免得激怒周嬷嬷、回头零零碎碎的被收拾!秣陵府里游家可是一等一的大户了,是她一个小小使女能抵抗的么?”

    卓昭节脸色阴沉了片刻,道:“那她怎么遇见麻折疏的呢?”

    “这就要说到这几日被四哥与四嫂连亲眷一起请到四房里做客的谢娘子了。”卓芳甸说到“做客”二字时,有意咬重了字,淡淡的道,“明吉是个孤女,当初你外祖母选她伺候你,大概就是做好了让她陪你北上的准备的,所以挑了她这样出身的使女,她被放出府后,自然是没了去处,结果这时候遇见了那谢娘子。”

    卓昭节皱着眉难道谢盈脉……

    她正犹疑着谢盈脉到底是哪一派的人,好在卓芳甸已经继续说了下去,“那谢娘子与你有旧,认识明吉是你身边的使女,闻说她被放出府,又无处可去,就收留了她下来。”

    “谢娘子收留过明吉?”卓昭节吃了一惊,“怎的她没有告诉过我?”

    “恐怕是这谢氏自以为高风亮节,怕告诉了你有施恩的嫌疑吧。”卓芳甸唇边噙着一丝冷笑,道,“又或者明吉求了她不要告诉你……毕竟谢氏在秣陵也没有什么靠山,或者说她的靠山大概就是你,她也不见得得罪得起周嬷嬷,你想知道到底为什么,一会自己去问她一问,不就成了?反正现在她正在四房里‘做客’呢!”

    卓芳甸又拈了个菱角吃了,嘴角微翘,道:“如今你知道明吉怎么成了麻折疏的妾了吧?陈珞珈最恨谢氏,她到了谢氏身边,哪里能不被陈珞珈留意上?陈珞珈自不知道她是因为曾是你的使女、所以被谢氏收留,见到谢氏身边忽然多出一个人来,觑了个机会就把明吉弄到手,打探缘故,明吉么,落到女贼手里,为求活命,有的没的说了一大堆,叫陈珞珈晓得了她曾经伺候过你,如今又在谢氏身边,新仇旧恨的就迁怒到了她身上……”

    “等一等!”卓昭节诧异的问,“陈珞珈从谢娘子身边掳走了明吉难道她把明吉送给了麻折疏?这是为什么?还是……她到秣陵,与麻折疏有关?而且明吉既然被谢娘子收留,她忽然不见,谢娘子会不疑心?”

    卓芳甸闻言,却看了眼一直默默在旁替卓昭节剥着菱角的宁摇碧,如今他手边的银碗里已经堆上冒了尖的菱肉,只是卓昭节尚无空暇卓芳甸嘴角一勾,道:“小七娘,你的福气可真好!”

    她这句话显然不是夸奖,更多是揶揄,无非是觉得卓昭节这么愚笨居然还被宁摇碧倾心上了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冷不防宁摇碧放下正在剥的菱角,冷冷扫了她一眼,卓芳甸一皱眉,只得敛了揶揄之色,淡淡的解释道:“明吉本来就是孤女,她被谢氏收留的辰光也不长,两个人根本还不怎么了解对方,而且谢氏也不可能收留着她一辈子,总归她是要谋取条出路的,所以陈珞珈劫.持她后,大致问了问,让她留了封书信说另有去处,谢氏自然也就相信了,要知道谢氏收留她是看在你的份上,可明吉一来那时候也不伺候你了,二来她一个小小的使女,谢氏有必要怀这么大的疑心去追查她的下落吗?自然就信了,后来明吉做了麻折疏的妾,谢氏自然会认为,这就是她找的去处,那就更不会怀疑了。

    “至于陈珞珈和麻折疏么……两年前,陈珞珈虽然寻了女尸代替自己,躲过了世子的追杀,但当时也受了重伤,恰好为麻折疏所救。后来的两年里也是麻折疏在安置她。”

    卓昭节皱紧了眉,道:“这个麻折疏……倒是好大的胆子!”

    “他胆子也没那么大。”卓芳甸嗤笑了一声,道,“因为在他看来,不过是置了个百戏班子出身的外室罢了!”

第二百零五章 幕后真凶(下)

    “什么!?”绕了半天,如今话题总算绕到了当初是谁设计游煊上面了!

    卓昭节不觉肃然,跪直了身子。

    卓芳甸惬意的扑着宫扇,道:“说起来,陈珞珈的那个替身,与小七娘你还有世子,都是照过面的呢!”

    “……是当年青草湖上的那个?!”卓昭节心念一转,已经想到她看过的百戏班子虽然不只那一个,但也和宁摇碧照过面,可以确定就是那次游湖的那个了!

    而且,游炬才到长安的时候不也询问过当时献上剑舞的那小娘子、说怀疑她是设计游煊的人吗?

    此刻卓昭节仔细一想,骇然发现游炬问起来时,因为当时还不知道陈珞珈未死,如今想来,陈珞珈与那百戏班子献过剑舞的红衣小娘子身量极为相似!

    陈珞珈年岁未知,但她是谢盈脉的师姐,谢盈脉门中是以年岁排序,那么她定然比谢盈脉年长的,两年前谢盈脉十七岁,陈珞珈的年纪更在其上,但当时陈珞珈望之却不过十四五岁,更像是谢盈脉的师妹,卓昭节的记忆里,陈珞珈身量窈窕娇小、长眉入鬓,乃是个生得极像侠女的女贼。

    而那舞剑的小娘子,看着十五六岁年纪,也是窈窕身量,英姿飒爽……后来谢盈脉认尸的时候,那尸体已经被泡得变了形,面目全非,而且谢盈脉因为和这个师姐打小不和睦,也不是很了解陈珞珈,何况当时师姐妹都好些年没见了,所以只能从伤口、骨骼、茧子这些地方来判断。

    陈珞珈与那舞剑的小娘子身量既然相似,骨骼当然也是差不多的,伤口可以后来照样加上去,让谢盈脉和秣陵府最终判定的还是茧子因为娇小如陈珞珈的小娘子好找,但常年习武所留下来的痕迹可不是能够做假的,寻常人家的小娘子谁会特别去习武?就算是家境贫寒人家时常劳作的小娘子,但劳作留下来的茧子和握惯了兵刃的茧子位置显然不同,这是判断尸体是不是陈珞珈的一个很重要的证明。

    当时的秣陵府没有想到百戏艺人也需要勤奋苦练、粗通武技何况,卓昭节不知道,宁摇碧在旁微微皱眉,他却是很清楚的,当年因为他的一时顽劣,为游家没有登门致谢而生气,苏史那为了哄他高兴,就打发人设计了污蔑游炬一事,为了不让游炬有人证证明清白,就把那百戏班子和船家打发了……这件事情是通过秣陵太守孟远浩办的,孟远浩一直到现在都为宁摇碧瞒着此事,为此就更不会往百戏班子那边查了。

    宁摇碧甚至推测出来,假如游家疑心到了百戏班子身上,想要借助官府的力量去查什么的话,估计效果也不大。

    孟远浩不想得罪游家,但更怕惹恼了宁摇碧,所以他定然是一推二六五,什么都不认,什么都不说,只要没有实际的证据,游家也不能当真怀疑他什么……毕竟谁会想到宁摇碧会为了那么点小事就动了使人污告游炬、甚至为此还让一位太守去打发掉可以为游炬佐证的船家与百戏班子这么两群人?

    ……若非自己当年一时胡闹,恐怕游家世居秣陵,没有孟远浩的推卸甚至是阻挠,早就查到麻折疏身上了!

    宁摇碧心中不禁有点后悔,当初没把事情和卓昭节交代清楚,如今引出这许多麻烦事来,他想了想,决定此刻还是不要说了,回头再寻机会与卓昭节坦白。

    就听卓芳甸道:“我可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反正那替身本来是个在百戏班子里表演剑舞的小娘子,身量之类与陈珞珈十分的相象,所以在陈珞珈抢酒珠前,就被她物色好了做替身用……不然她哪里来的胆子,敢动世子的东西?不过是打着死遁之后享受富贵的主意罢了。”

    卓昭节闻言一惊,下意识的看向了宁摇碧:照卓芳甸这话来看,难道……当年陈珞珈闹出酒珠案来,并不是真定郡王这边的指使?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即使真相揭开,真定郡王要承担的责难也不会太大,毕竟雍城侯这边可以解释成误会,误以为是祈国公府下手但她转念一想,当初陈珞珈可是被宁摇碧追杀过的,如今她又落到了祈国公手里,有麻折疏这么一出,还不知道她到底是被祈国公府找到的,还是主动送上门去为要报复宁摇碧!

    在这种情况下,真相到底是怎么禀告到圣人与太子跟前,那只有天知道了。

    然而宁摇碧却神色自若,根本看不出来卓芳甸这句话对他而言有什么可以波动的。

    卓芳甸也觉得有些失望,她继续道:“那真正的百戏班子出身的小娘子代替陈珞珈死后,陈珞珈自也顶替了她的身份,恰好被麻折疏救了,就编了个故事,嗯,大约就是百戏艺人出身,被什么恶霸纨绔瞧中欲行无礼,不甘逃出,途中又遇见了歹人受了伤,而且惧怕那恶人权势求麻折疏不要报复云云……我猜大概也就是这么一类,麻折疏么也未必全信,但陈珞珈有几分姿色,对麻折疏来说,在僻静处买个小院子安置一下她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索性就收了她做外室。”

    卓昭节咬了下唇,道:“那她……设计我表弟?”

    “去年明吉被放出府,得了谢氏收留,引起陈珞珈的注意,掳走明吉后,就想到了个陷害谢氏的法子。”卓芳甸拂了拂鬓角,道,“她逼着明吉利用在游府的关系,引荐她入府去做了一名粗使,然后借着身在游府的机会,假冒百戏艺人引诱上了你那个小表弟,至于她怎么骗得你表弟伤了林鹤望的,想必你应该知道的吧?”

    这么说来,自己还在秣陵那会,陈珞珈就混进了府内?游府虽然有护卫,但也不过是些寻常身强力壮的家丁罢了,哪儿挡得住陈珞珈这样能够高来高去的贼人?当时真是上天庇佑,陈珞珈没有伤人!不然游家上上下下,哪里禁得住这女贼屠戮?卓昭节心中暗惊,定了定神才道:“你还没说麻折疏为何怨怼林鹤望?”

    “哦,当时陈珞珈还是麻折疏的外室,她偷偷溜出去掳走明吉事小,但想要在游家做上几个月使女,却是不可能不被麻折疏察觉了。”卓芳甸淡淡的道,“而且她的女贼身份也不能曝露,一旦曝露……麻折疏可没这个胆子继续护着她,没准,还会偷偷先去告密,以讨好世子呢!”

    宁摇碧依旧心平气和,似根本就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卓昭节蹙紧了眉:“她怎么说服麻折疏的?用明吉透露的三舅母曾经看中过麻折疏吗?”

    卓芳甸笑着道:“这可又要说到前事了,你大约不知道,实际上在明吉被放出府之前,麻折疏已经知道了你那三舅母有意把女儿许给他了。”

    “啊?”卓昭节一呆。

    就听卓芳甸继续道:“只不过麻折疏不知道是你那四表妹,你那四表妹是嫡出,你外祖这样的人家又不是乱七八糟的门第,嫡庶分明得很你外祖母不同意把你四表妹许给麻折疏,但你三舅母却似乎很喜欢这麻折疏,所以私下里着人去淳县打听过麻家,麻家虽然是商贾出身,但几代下来,势力也算遍布淳县了,所以察觉到有人探听麻折疏,立刻反过来查出那人是你三舅母跟前的,哪里会不想到你三舅母是为了女婿人选?”

    卓昭节诧异道:“所以呢?”

    “而麻家自卑门第,觉得翰林家的媳妇照常理是看不起自己家的,但打听到三房里还有个庶女只比你那嫡出的四表妹小个一岁,应该是你的五表妹罢?在游家仿佛地位也不高、生母也早就失宠了,在你外祖父、外祖母跟前也没什么体面的,你那三舅母似乎对她也不好,麻家觉得你那三舅母应该是为了这庶女打听麻折疏,麻家虽然是商贾出身,却是一心巴望着改换门庭沾染上书香气息的,所以才花大力气把麻折疏送进怀杏书院,麻折疏书读的也不差……麻家思来想去,觉得虽然是老翰林的孙女,但老翰林又不缺孙女,有那些个嫡孙女在前,一个庶出不得重视、甚至还可能被嫡母看成眼中钉的孙女即使娶了也没有什么大头的好处,还不如等一等看麻折疏能不能有更好的姻缘,就没有做什么,甚至还做好了若你三舅母暗示后如何不伤游家面子的拒婚的打算。”

    卓芳甸懒洋洋的道,“这件事情是秋试之前的,秋试后……就是名次才下来的时候,林鹤望设宴庆贺三人一同榜上有名,宋维仪更是高中解元,席上觉得辰光也差不多了,就说出游家早就物色了宋维仪为婿的消息,让宋维仪请崔山长去游家提亲……”

    她忽然笑了笑,道,“说起来林鹤望这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他不那么猜测,没有当着麻折疏的面肯定游府看中的是宋维仪、并促成两边定亲一事,后来陈珞珈把你那三舅母真正看中的嫡亲之女夫婿是麻折疏的消息告诉麻折疏后,麻折疏也不至于对林鹤望恨之入骨、想方设法的害他你大概不知道,那次踏青,麻折疏事先买通了一个下人,趁着你那表弟独自发呆时,对林鹤望说了句让他留意你那表弟似乎不太高兴的话,林鹤望自是毫无防备的走到你表弟身后打算问他一问缘故……”

    卓昭节想象了下当时的情景,深觉麻折疏再也不能留了此人心胸之狭隘、手段之毒辣,实在远非常人所能及,这一刻她觉得卓芳甸方才说的“威胁”一点也不夸张。

    论权势,麻折疏别说比侯府,比游家都远远不如,但这么一个人,不动声色间,却筹划了如此一连串的毒计,竟让游家、林家包括侯府四房都卷了进来,至今不能平息!

第二百零六章 谁算计谁

    这些事情和卓芳甸并不切身相关,所以卓昭节目露杀机,飞快的思索着如何不动声色的铲除了麻折疏之时,她却还悠然的点评道:“麻折疏这个人,既然敢上京来赶考,料想才学也是有些的,其实他若是能够中了进士,出身什么的,也不是所有人家都计较这些,但大约是在秣陵被人讥诮多了,以至于他面上不显,心中却在意得很,所以知道自己曾经有机会向游家提亲,而却因为林鹤望信誓旦旦游家只看中了宋维仪而失去这次机会实际上他到长安来,未必寻不到比游家更好的亲事,但当时他才中举,正自春风得意,不免就想到了,是不是林鹤望表面上拿他当知交好友看,心里却实在看他不起的,毕竟你那三舅母看中了他,林鹤望却说是宋维仪,这显然是认为麻折疏没有资格与游家结亲!”

    “在他平生最得意、估计还做着进士梦的时候,陈珞珈从明吉那里问到的消息,恰好捅到了他的最痛处,在麻折疏看来,林鹤望这是故意嘲弄自己,即使他也中了举,在林鹤望这样出身书香门第的士子看来他终究也不过是个商贾子弟,不配与他们并列,这发自自以为是知交好友的侮辱,你说麻折疏最恨的人,又怎么会不是林鹤望?”

    兜兜转转,却是一连串阴差阳错的误会酿成了这场悲剧!

    卓昭节心头一寒,道:“陈珞珈这么做,不是为了害谢娘子吗?难道她还有什么后手?”

    卓芳甸道:“这就是那谢氏的好运气了,本来陈珞珈打算把谢氏拖下水顶罪的,奈何谢氏忽然跟着其表姐、表姐夫上京赶考了,她人不在秣陵,陈珞珈怎么个栽赃法?是以她只能改变计划,匆匆跟在麻折疏后面北上毕竟她是外室,虽然麻折疏不知道她女贼的身份,却也担心未曾成婚就有外室侍妾,会影响到自己在长安攀附高门贵女,自是不会带上她和明吉的,再者陈珞珈也怕被人识破自己女贼的身份,就与麻折疏一前一后抵达长安,明吉也是她带来的你如今可知道为什么赫氏生辰那日,你从江南带来的使女先遇见明吉,跟着,谢氏就在数个时辰后,看到陈珞珈了吧?整件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至于陈珞珈为什么会和祈国公世子混到一起,我可就不清楚了。”

    “……”卓昭节思索良久,才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小姑姑是如何知道这一切、又是如此清楚的?”

    “自然是有人告诉了我。”卓芳甸很爽快的道,“只不过这个人,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你的。”

    见宁摇碧向自己看来,卓芳甸一抿嘴,“这件事情对世子来说也不是很大,世子何必为了哄小七娘就给家父弹劾真定郡王一派的理由呢?”

    她这么一说,宁摇碧不见得害怕,卓昭节却不能不为他担心,忙转开话题道:“既然小姑姑不愿意说就算了,这麻折疏确实是个威胁,如今会试还有好几个月,宋维仪因为要等我三表哥还未到长安,而麻折疏也不肯为了害他身败名裂就把自己拖下水,估计是在等宋维仪进京,亦在安排散播谣言之人,此人确实要尽早铲除!”

    “这对你和世子来说不过是小事,我想你既然有了主意,接下来也用不着我了,如此,告辞,不打扰你们。”卓芳甸抚了抚腕上镯子,唇角微扬,郑重叮嘱道,“不要忘记答允我的……我等世子的好消息!”

    说罢,她仍旧拿着宫扇,袅娜而去!

    等她走后半晌,卓昭节才蹙紧了眉问宁摇碧:“你打算怎么做?”

    宁摇碧知道她问的是拆散欧纤娘与陈子瑞一事,笑着道:“简单得很,花银子到北里……唔,北里被认出的可能太大,还是到长安附近州县里雇人罢,雇个年少美貌的小娘子,再雇上一个两个机灵懂事的顽童……”

    卓昭节不明所以,道:“然后呢?”

    “然后……买通大理寺,让那小娘子领着孩童去状告陈子瑞负心薄幸、始乱终弃。”宁摇碧说到此处,似想了想,道,“唔,这法子似乎不太好,毕竟用过好几次了,还是不要给唐四在这时候招惹麻烦的好,那就把动静控制得小一点……想办法冒充卓芳甸把陈子瑞约出去,再让欧纤娘领着人去撞破,反正就是寻个理由让欧纤娘退婚就是了。”

    卓昭节诧异道:“欧纤娘怎么肯?陈子瑞怎么说也是个状元,何况庚贴都换了,哪里能说退就退?”

    “状元算什么?”宁摇碧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忽然低头俯在她耳畔道,“若非时五哄了半晌,欧纤娘才懒得看陈子瑞一眼,更别说私下着人去山南陈家换庚贴了!”

    “什么!”卓昭节一惊,低呼出声!

    她举袖掩嘴,骇然道,“你……你是说?”

    “嗯,卓芳甸与陈子瑞的来往,早就被我们看在眼里了,不然,怎么会如此之巧,卓芳甸才要预备和敏平侯吐露此事,欧纤娘就眼疾手快的截了人?这换庚贴本就是一步待用的闲棋。”宁摇碧眼中有狡黠之色,伸手捏一捏卓昭节的面颊,得意的道,“哈哈,如今可不要担心我让欧纤娘退还庚贴会中了旁人的计了?”

    卓昭节一阵晕眩!

    她呆了半晌才问出来:“你……不,时五他……他指使……不……欧纤娘既然这么听时五的话,那么定然也是喜欢时五的,她……她居然喜欢时五喜欢到了愿意为他去和陈子瑞换庚贴?!”

    卓昭节这一刻对时采风简直达到了膜拜的地步!

    宁摇碧莞尔道:“长安会哄小娘子的郎君多了去了,时五能在这其中称雄,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时五你简直不是人!!!

    卓昭节心里乱七八糟,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定了定神才继续道:“不管怎么说,陈子瑞也是个不错的夫婿了,即使欧纤娘肯听时五的,但她的长辈也不会准许这样儿戏的事情吧?”

    “所以要给欧纤娘一个大闹的理由。”宁摇碧拈了一颗剥好的菱肉很自然的喂到她嘴边,卓昭节如今思绪正乱,想也不想的顺口吃了,只听宁摇碧接着道,“这欧纤娘你可能不甚了解,她不是嫡出,但其生母易夫人是敦远侯最得宠的侍妾,须知敦远侯夫人已故,如今敦远侯府的后院里,这易氏却是仗着敦远侯的宠爱掌了半边江山、连敦远世子妇也无可奈何的最重要的是,敦远侯虽然立了嫡长子为世子了,但却极宠易氏所出、欧纤娘的同母之弟欧瑶。”

    卓昭节闻言一蹙眉,道:“着呀,既然如此,陈子瑞这么好的夫婿,政见又和敦远侯符合,又得延昌郡王的重用,若是娶了欧纤娘,可不是能为欧瑶的助力?那易氏就更没理由反对了。”

    “不不不。”宁摇碧笑着摇头,道,“你忘记了?敦远侯的元配嫡女是延昌郡王妃,亦是如今的敦远侯世子同母妹妹,欧纤娘若是嫁了陈子瑞,也不过是伏在了郡王妃手下,对欧瑶觊觎世子位哪里有什么好处?”

    卓昭节本来以为欧纤娘肯听了时采风的话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和陈家交换庚贴,是完全受了时采风的蛊惑,被时采风的风仪所倾倒,所以才这么豁出一切的帮他,如今听起来却也是为了自己的弟弟欧瑶,她暗擦了一把汗,心想也是自己没想到,这天下哪里有这么傻的人呢?

    不想宁摇碧继续道:“这欧纤娘本来时五.不过是随便敷衍的一个小娘子之一,不想她倒也有几分机灵,知道她这生母最大的愿望就是把欧瑶推上世子之位,便拿延昌郡王妃做理由说服了易氏帮她摆了卓芳甸与陈子瑞这么一道。”

    “我看不出来她摆这么一道对欧瑶觊觎世子之位有什么好处?”卓昭节呆了一呆,喃喃的问。

    “照欧纤娘的说法,她的嫡姐既然做了延昌郡王妃,将来若唐三得势,那郡王妃就是未来的皇后,敦远侯世子之位焉能摇动?别说这世子位了,易氏多年来仗着敦远侯的宠爱,压制世子妇,往后不被延昌郡王妃算帐就不错了,是以欧瑶欲得世子之位,惟有倒向唐四这边。”宁摇碧耐心解释道,“易氏听信了女儿的话,自是对唐三那边离了心,琢磨着如何借助于唐四之力栽培自己的一双子女。”

    卓昭节迟疑着道:“但摆我小姑姑这么一道……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她才觉得欧纤娘不会太傻,不想竟然是低估了这位欧娘子,为了情郎,把生母和弟弟都哄了去,偏时采风如今要娶慕空蝉事情到这一步,难道时采风还能收场?

    若是如此,那易氏当真是比伏氏还要可怜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欧纤娘截了卓芳甸的情郎,也不过是小娘子之间的争风吃醋,又能为真定郡王做什么?

    “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宁摇碧轻描淡写的道,“陈子瑞才中榜的时候就与卓芳甸相恋上了,其实他原本的未婚妻还是卓芳甸设法了断的,所以他们之间断然不可能因为一个欧纤娘就分开,敏平侯虽然并不长住侯府,却向来不许旁人欺侮了自己子孙的,敦远侯不如敏平侯护短,然却极为怜爱易氏的一双子女,再说这件事情现下是各说各有理,卓芳甸与陈子瑞两情相悦在前,却没有过明路,欧纤娘和陈子瑞未过明路,然而胜在了庚贴已换,却是正经有名份。”

    顿了顿,他又道,“这不过是步闲棋,实际上本来欧家就是时相不许时五招惹的人家,时五一开始遇见欧纤娘的时候没细问,奈何这欧纤娘只见了他两三次就情根深种,不想时五知道她姓欧后立刻就要与她不复来往,欧纤娘寻死觅活的闹着,时五才去和她解释,理由自然是时相的吩咐,小娘子么……心里恋着时五,自然是遇鬼斩鬼、遇人杀人了,时五说是因为欧家乃是唐三的岳家不想招惹,欧纤娘本来受易氏影响,对嫡兄嫡姐就没什么好感,从时五这里更加认定了唐三若得势,自己母子这辈子都没好日子过!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其实她的想法也没错太多,唐三得势,敦远侯世子就是未来的国舅,欧瑶哪里来的指望?”

    卓昭节狐疑的问:“虽然如此,但时五从前与欧纤娘来往料想也不会无人知晓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啻又是真定郡王一派的一个把柄了,圣人如今虽然选择了真定郡王,然而正因如此,四面八方都在看着这位郡王是不是当真有做皇太孙的器量呢!

    宁摇碧无奈的叹了口气,道:“那时候,花会还没开始……”

    “……”卓昭节默了默,两位郡王之争尚未出结论,宁摇碧自然不怕明着给延昌郡王这边添堵,即使圣人也不会计较什么的,因为在今年太子生辰之前,圣人对于两个孙儿之间的明争暗斗一直都是冷眼旁观,即使如今抉择之后,圣人也没有追究任何一方从前所作之事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道:“你们这手脚原来早就做好了?怪道这么干脆的答应了小姑姑,倒是我白操心了一场。”

    “我答应得干脆可不是只是因为此事即使卓芳甸不来寻我,我也要照她所期望的让欧纤娘解除婚约不然怎么挑起欧家内斗?”宁摇碧含笑捏一捏她面颊,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只要你的事儿,管她什么条件我也会先答应了再说!”

    卓昭节没计较他的动手动脚,却蹙着眉道:“但小姑姑当真不知道是被你们算计了吗?不说她会拿谋害林鹤望真凶的事情来作交换……如今你什么都没做呢,她怎么就先把事情说了?难道就不怕你不守信诺?”

    宁摇碧可不是什么千金一诺的人,他在长安的名声向来就是最拔尖的坏的那一种,先付酬劳的做法对他那根本就是自己送上门去送好处,假如卓芳甸是个老实人,这么做倒也罢了,可卓芳甸向来狡诈得紧,她怎么就不怕被宁摇碧耍了一道?

    闻言,宁摇碧摸了摸下巴,微笑着问:“这还不简单?无非就是想在麻折疏那里摆上一道罢了!”

第二百零七章 黄雀

    虽然骄阳当空,但因草木繁盛的缘故,水荭馆里仍旧是一片阴阴的凉与暗。

    正堂昏昏,后窗外,芭蕉才洗,碧绿宽大的叶面反射阳光,照入堂中,才有些许亮堂之感,不至于在白昼需要点灯。

    虽然如此,然沈丹古却是越发显得面如冠玉,他穿着一袭半旧不新的石青常袍,锦缎束发,宽大的袖子略略挽起,极恭敬的替卓芳甸斟上一盏色如铁绣的神泉小团:“记得表姑最喜欢这个。”

    “你向来有心。”卓芳甸随手端起呷了一口,随即又放下,虽然动作随意,但她面上的神色却十分的郑重,道,“但就是太小心了,我虽然只是你表姑,母亲也只是你姑祖母,然而母亲素来拿你当亲子看待、我也是当你嫡亲侄儿看的,很不必如此拘束。”

    沈丹古淡淡一笑:“丹古明白。”

    “既然明白,怎么说话还是这样见外?”卓芳甸露出无可奈何之色,她摇了摇头,但也知道沈丹古素来如此,不是头一次说他了,也不指望这一回能有什么效果,就说起了正事,“麻折疏不过是区区一个商贾之子,虽然有举人的功名,但那也不过是在庶民跟前威风罢了,如何能与咱们家这样的门第相比?这么个人要除去,游家都足够了,哪里用得着宁摇碧亲自动手?”

    沈丹古淡淡的笑了笑,道:“表姑可是照丹古所言、将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全部说了?”

    卓芳甸道:“自然是的,我一个字也没改,向来你最有主意,虽然不肯事先说明,可事后总是证明你的法子好……我怎么会自作主张的改变呢?”

    “那就是了。”沈丹古平静的道,“表姑也没告诉他们是谁告诉表姑这些消息的罢?”

    卓芳甸点了点头:“自然。”

    “那他们估计会猜是陈子瑞。”沈丹古淡笑了一下,随即恢复古井无波之色,解释道,“因为事情说得如此清楚,根本只有一个人能够知道,那就是陈珞珈!而陈珞珈如今在祈国公府手里,这女子关系到了延昌郡王的前程,安危乃是重中之重,不是郡王最信任的人,根本无法接近,郡王当然不会怀疑表姑,但表姑这些日子都未曾出门,却是从哪里弄到这些消息?君侯是不会告诉表姑的,所以他们定然揣测是陈子瑞知道后转告表姑,从而让表姑来转达。”

    卓芳甸皱着眉道:“我不明白的有一点,为什么要我如今就把事情说与他们知道?宁摇碧可没什么信诺可言!我倒不是说指望他做什么,但此人素来狡诈,这岂不是一个极大的破绽?”

    “确实是破绽。”沈丹古平静的道,“但此人既狡诈又自负,何况方才小七娘也在他身边,他就是明知道是陷阱,也定然不屑一顾!”

    “你还没说,区区一个麻折疏,怎么游家和四房都没法子,居然要宁摇碧代他们出手?”卓芳甸沉吟片刻,问道。

    沈丹古心平气和的道:“小七娘也许没发现,但宁摇碧定然可以从表姑你对游煊误伤林鹤望一事中听出,这些事情是陈珞珈交代的,而陈珞珈如今在祈国公府手里,也等于在延昌郡王手里,她在江南的时候,曾以寻常百戏艺人的身份做了麻折疏两年外室,牵扯颇深,虽然麻折疏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这不代表着麻折疏没有可利用的地方!”

    卓芳甸还在沉吟,沈丹古已经继续道,“游家现在还不知道,但四房里应该已经看出陈珞珈卷进的暗流不可轻忽,此刻去除了麻折疏,很容易被当成把柄,宋维仪这个女婿虽然重要,然而比起被卷进争储的风波来就不值得一提了。”

    “在这种情况下,游家与四房必定会选择顺其自然、而不会对麻折疏下手!”

    卓芳甸思索片刻,道:“即使麻折疏毁了宋维仪,但对四房可没什么打击,宁摇碧心仪小七娘,不至于连小七娘外祖父家里的事情都要插上一手吧?再说这件事情能把宋维仪逼到什么地步还很难说,毕竟下手的确实是游煊,他又不可能承认是宋维仪指使了他的,即使有证据证明是宋维仪教了他伤林鹤望的那招武技,但也不过是引些风言风语罢了。”

    顿了顿,她道,“毕竟这里是长安。”

    假如还在江南,凭借林家的势力,和宋维仪父母双亡、虽然宋家势大,但他一个旁支子弟却不怎么靠得上相的出身,林家要毁了他可不难,然而到了长安别说林家在长安没什么势力,就算有,游家哪里能不保护好了宋维仪?

    单靠坊间的风言风语想对付宋维仪也没那么容易,游家竭力隐瞒着真相,无非是一来疑惑是否会被卷进大事中,二来则是觉得反正游煊已经被恨了,没必要再搭进宋维仪的名声去,毕竟游煊是当众下的手,想抵赖都没法赖,游家又不是不顾名声的人家,当然是要承担起责任了。

    沈丹古道:“的确如此,但告诉小七娘其实麻折疏才是林鹤望前途尽毁的真凶,实际上却是在提醒旁听的世子……陈珞珈如今被保护的好好的,但麻折疏却是可杀的,杀了麻折疏,佐证陈珞珈的话的人少了一个,真定郡王这边自然也就多了一分辩驳的余地,他当然要下手!”

    卓芳甸一怔,道:“他就没想过被抓住么?”

    “他当然知道如今长安有多少双眼睛盯住了麻折疏的一举一动以作文章,甚至其中不乏圣人的耳目。”沈丹古淡淡的道,“但实际上现在是杀麻折疏最好的机会。”

    “……为什么?”

    沈丹古平静的道:“因为圣人与皇后属意真定郡王的消息刚刚传遍大凉上下,朝令夕改,国之大忌!”

    卓芳甸恍然:“所以看起来真定郡王如今一举一动都落在了众人眼中,稍对延昌郡王不满……就会被怀疑心胸是否堪为人主,但实际上,圣人与皇后既然公开表了态,断然没有轻易改变的道理,真定郡王只要不犯大错,这段辰光他反而极安全?拖下去,倒有可能让圣人不满聚集,公然发作?”

    沈丹古点了点头:“这才是延昌郡王在太子生辰后立刻闭门读书、足不出户的缘故,他若还不知道收敛,真定郡王豁出去给他一下狠的,圣人与皇后即使私下里训斥责罚真定郡王,明面上却定然要为真定郡王收场的!”

    他慢慢的道,“圣人与皇后年岁都长了,自然希望如今的朝廷以稳为主,这才定了皇太孙的人选,接着又推翻……岂能不生波澜?何况这样短暂的立与废,对圣誉也有损伤。”

    卓芳甸沉吟道:“但即使如此,真定郡王这边杀了麻折疏灭口,圣人为着颜面不说什么,心中岂能没有想法?此举不是更加坐实了当年宁摇碧南下乃是为了算计祈国公府一事?”

    “真定郡王最大的劣势,不是旁的,就是太子殿下。”沈丹古轻描淡写的道,“太子殿下宠爱绿姬,从来都只打算将日后的大凉交给延昌郡王,所以太子殿下只希望真定郡王越平庸越好,偏偏真定郡王也有意争夺至尊之位,太子殿下为了这个是很不喜欢这个唯一的嫡子的。”

    卓芳甸沉吟道:“还有呢?”

    “所以真定郡王真正的难关不在本朝,却在太子殿下登基之后。”沈丹古缓缓道,“圣人可以为了已经公布的选择,明知道真定郡王做了许多手脚依旧包庇于他,而太子殿下怜爱延昌郡王,愿意为延昌郡王做的事,更胜圣人如今对真定郡王的栽培与期许。”

    “因此真定郡王唯一的赢面,就是让圣人在驾崩之前,为他留下足够的筹码,足够到了即使太子登基之后也不能不立他为储君。”

    卓芳甸摇头道:“这很难,因为陈珞珈现下已经在……”

    “陈珞珈是小事。”沈丹古打断了她,不以为然道,“表姑请想,圣人与皇后何等英明?两位郡王争斗并非一朝一夕,彼此之间勾心斗角之事做的向来就不少,圣人这回虽然表态属意真定郡王,又何尝有过追究延昌郡王的意思?莫说生在天家了,就是侯府里,些许心计手段,君侯一清二楚,却也不计较的,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何况皇太孙往后便是储君,是大凉未来的主人,要统御这大凉天下,岂能一点手腕都没有?”

    他冷冷的笑了笑,道,“虽然立储的圣旨上多半会将储君说得文成武德、仁善孝义,但实际上当真是个心地纯善毫无城府的皇孙才叫圣人不放心罢?选储君又不是选道德楷模。”

    卓芳甸蹙了下眉,道:“那丹古的意思是?”

    “圣人未必会为此事生气,尤其皇后重嫡,恐怕更不把真定郡王算计延昌郡王的事情放在心上。”沈丹古平静的道。

    “那陈珞珈岂非毫无价值了?”卓芳甸不可思议的说道,她心头没来由的感到了一阵烦躁。

    沈丹古却却又摇了摇头,道:“不,陈珞珈极有价值,她关系到了真定郡王会否功亏一篑、而延昌郡王能否东山再起!”

    “嗯?”卓芳甸虽然也自诩聪慧了,然而在这个表侄跟前却总觉得自己不够机灵,这回也不例外,只得耐着性.子听下去。

    就听沈丹古道:“圣人与皇后都是圣明的,自然明白太子有多么宠爱延昌郡王,即使圣人与皇后如今表了态,但将来山陵崩,太子登基之后,恐怕如今圣心垂爱真定郡王,反而成了真定郡王的催命符了!”

    “是以圣人与皇后崩逝之前,很有可能会留下遗诏、甚至是公然召众臣遗命,以真定郡王为皇太孙,这样公开的遗命,太子想推翻可没那么容易,所以需要陈珞珈,等太子登基后再翻出这笔旧帐,给真定郡王定一个欺瞒先帝之罪……”沈丹古得出了和四房一样的结论,“所以陈珞珈很有价值,虽然她的价值必须要在太子登基后才能体现,然而却是必须有的。”

    卓芳甸想了想,诧异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岂不是该把麻折疏也保护起来?”

    “表姑忘记圣人与皇后了吗?”沈丹古提醒道,“太子的这番用心,圣人与皇后岂会想不通?只保一个陈珞珈,还能靠着太子含糊过去,但麻折疏……这样让圣人怎么想?太子还没登基,就不把圣人与皇后放在眼里?”

    “因此如今的局势就是,宁摇碧会尽早杀了麻折疏,真定郡王会在圣人与皇后尚且在时竭尽全力的壮大己身势力、与讨得圣人皇后欢喜,而延昌郡王与咱们……只能慢慢收集这些太子登基之后帮着推翻遗诏的证据,等太子登基!”沈丹古正色道,“有皇后在圣人侧,真定郡王只要不谋反、或弑上,便是太子亲自告状,也无法摇动真定郡王的地位!”

    “而真定郡王也会利用如今的优势,尽量铲除太子登基之后会威胁到他的人与事,麻折疏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宁摇碧一定会去杀麻折疏!”

    “这件事情记下来,往后,就是真定郡王一派欺瞒圣人的证据!亦是延昌郡王为储的契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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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名满江南的风流才子;【非穿越非重生,本土女主】
伊,身世坎坷却天资卓绝的表哥;
伊,狡黠多谋武艺高明的异族……大伯,记住是大伯不是流行的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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