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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父亲(下)

    敏平侯闻言大怔!

    他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颤抖着看着卓芳礼。

    被勾起对亡母思念、被勾起内心最深处的伤痛与委屈愤恨的卓芳礼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若非大嫂照拂霁娘,我能不能有如今这几个孩儿都未可知,沈氏如此阴毒险恶,父亲非但不问她谋害子嗣之罪,反而因大哥痛失嫡子后一时失控的几句责问,在永兴坊置下别院,一走了之!将我等全部丢给了沈氏……母亲去时我年少,但也听人说起,当年母亲号称长安第一美人,出身名门望族,嫁与父亲之后,虽然偶有争执,然母亲侍奉舅姑、相夫教子也无有推辞,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父亲究竟有多么厌恶憎恨母亲,以至于弃大哥与我不顾在先,迁怒到孙辈仍旧不肯罢休在后,亦不能让父亲平息这憎恨厌弃?!”

    “你懂什么?”敏平侯定定看着自己的嫡出四子,半晌,却不颤抖了,而是露出一个疲惫而嘲讽的笑,他低声道,“你懂个什么?当年的事……你信你母亲不信我……那就这样罢,我也不觉得有对你解释的必要!”

    卓芳礼目光如刀,也微微而笑:“父亲凭什么让我信?今日七娘受了委屈,即使父亲在这儿,我也来了,我的女儿,不论做错了什么,我总归要护她一护,不然何以为人父?可从来大哥与我受了委屈、遭了暗手,父亲你……又在何处?父亲对延昌郡王比我等要上心多少倍?甚至于对沈丹古对文治之都比大哥与我用心吧?世人惋惜父亲膝下诸子无一人可用,可为什么不想一想,当年母亲在时无论大哥还是我也都是学业出色、常为先生所称赞的,一直到沈氏进门,父亲搬去永兴坊鲜少回来,这才在与沈氏的争斗中逐渐荒废……如今父亲对沈丹古赞不绝口爱如亲子,可父亲在沈丹古身上耗费了多少心血?假使父亲将这些心血哪怕是分在大哥和我身上,难道我们当真就不争气到了连个进士也考不出来?”

    “沈丹古不过是外人罢了,父亲待他却比亲生骨肉更好,作为元配嫡子的大哥与我却又得过父亲几分关心爱护?父亲说,我为什么不信疼爱怜我护我的母亲,却信将我们弃如草芥的你?”

    他轻蔑的为敏平侯捅上至深的一刀,“所谓无父何怙、无母何恃,自母亲去后,大哥与我,再无怙恃,纵然为人所欺、为人所害,也不过是彼此抱头痛哭罢了。这些都罢了,年过三十不称孤,但我绝不会叫我的孩子”

    “过我从前过过的那样无依无靠心如死灰的日子!但我活着,我将尽己所能,尽人父之责!”

    “今日七娘顶撞父亲,原本是我不好,七娘年幼,怎知诸多往事?她在秣陵时受尽岳父、岳母怜爱,如今归家来,想当然的将父亲当作岳父一般试图嬉闹足前、承欢膝下,毕竟外祖父总归有个外字,如何能比自己嫡亲祖父亲切?却是我这个父亲不曾告诉过她,父亲你的怜爱,原本就不该是我们四房该指望的东西!”

    “小孩子不懂事,胡乱奢望,所谓养不教父之过,此错在我,父亲要罚,尽管冲着我来好了!”

    卓芳礼掷地有声的话,让敏平侯苦忍良久的一口心头血,哆嗦着吐了出来!

    “祖父!”看着书案到前襟的血渍,卓昭质与卓昭粹惊恐万分,齐齐惊呼!

    敏平侯在书房吐血昏迷,幕僚文治之重伤濒死,如此变故,自是惊动合府!

    沈氏木然看着榻上面如金纸的丈夫,因着内室空地有限,又怕打扰了胡老太医的诊治,是以只有卓芳纯、卓芳礼、卓芳甸守在一旁等待诊治的结果。

    胡老太医神色郑重万分,这让等待的人心中均是七上八下,漫长的诊断终于在胡老太医习惯性的捋了捋须、起身走到书案旁结束。

    “胡老太医,拙夫……可还好吗?”沈氏几乎是哽咽着问的,她当年也是大家闺秀,陇右沈家一方豪族,沈氏又是嫡出之女,才貌都拿得出手,否则也不会差一点就做了敏平侯的结发妻子,当初敏平侯从父命娶了梁氏之后,她并非是为了富贵才一心一意的不肯放手,的的确确是因为恋着敏平侯这个人。

    即使后来熬死了梁氏嫁过来做了续弦,大房四房本就因她在梁氏百日还没过时进门,心存怨怼,尔后大夫人没了嫡子更是与她犹如水火,而敏平侯不耐烦夹在元配嫡子与继室之间,索性带着两个年轻的侍妾长住到永兴坊,丢下侯府随两边闹腾,因为他从此鲜少回侯府,与沈氏之间情份也日渐淡薄,然而沈氏对自己豁出一切才嫁到的表哥到底是有情份的。

    何况如今延昌郡王一派失势,四房倒和真定郡王一派的中坚雍城侯府结了亲,一旦敏平侯就这么不好了,世子之位,哪里轮得到卓芳涯?

    到那时候,沈氏虽然占着继母的身份,可四房不能明着对付她,还不能端着兄长如父的架子去收拾卓芳涯吗?

    还有卓芳甸卓芳甸年少,至今不曾出阁,敏平侯在,即使他什么都不管,沈氏也可以从容为女儿选个好人家,公中总不会在敏平侯眼皮下克扣了卓芳甸的陪嫁,若是到了卓芳礼手里,以他对沈氏母子三人的怨恨,别说陪嫁了,指不定就不问青红皂白、随便寻个人家,甚至是故意寻个品行不佳、公婆苛刻的人,把信物一换谣言一散,迫着卓芳甸嫁过去!

    不拘出于私情还是为切身利益考虑,沈氏都希望敏平侯能够好好儿的。

    至少在安排好他们母子三人之前好好儿的。

    她这么问时,捏着帕子的手都在发抖。

    胡老太医露出思索之色,似在斟酌着措辞,不仅沈氏,连卓芳纯、卓芳礼与卓芳甸都紧张起来。

    卓芳礼脸色尤其的苍白。

    他是怨怼敏平侯,不忿自己这个父亲对发妻冷漠,纵容沈氏,不护子孙,又对孙女苛刻,但他从来没想过将敏平侯活活气死。

    归根到底卓芳礼不是一个真正的逆子,他怨恨父亲归怨恨,可从来都没有起过弑父的念头,之前气晕敏平侯的那些话,到底是几十年来压抑委屈狠了,才会含恨说出。

    虽然如今敏平侯就这么去了,以现在的局势,以及敏平侯昏迷前只有四房的人在场、文治之其时昏迷且能否活转也未可知,最大可能得利的就是四房,但卓芳礼仍旧不希望敏平侯就此撒手而去。

    他此刻后悔无比,可是想到自己年方六岁的双生孙儿、才定亲却还没过门的嫡**,还有被送到庄子上去但究竟也是亲生骨肉的庶幼子……卓芳礼心中天人交战,怎么也不能按着冲动跪到榻前失声痛哭的忏悔。

    若是就他一个人,他不会在乎承担逆子的罪名,可他有妻有女有儿有孙……

    像勾着一根弦,勾到最紧的时候才放开,胡老太医捋须半晌,终于道:“老夫人,君侯毕竟年事已高,此番怒极攻心,极为凶险……”顿了顿,“老夫不能保证什么,除非君侯在三日内醒来,否则……恐怕……”他摇了摇头,拱手道,“老夫学艺不精,或者老夫人可以请闵太医等几位如今供职于太医院的太医来看看。”

    胡老太医本来就是太医院里医术最拔尖的几位太医之一,不然卓家怎么会长年只寻他问诊?更何况胡老太医为敏平侯请脉数十年,对敏平侯的身体了解,远胜其他太医,如果他知不好,临时请了其他太医来,亦是效果微弱,沈氏嘴唇哆嗦了半晌,才勉强道:“多谢胡老太医了,这药……”

    “这药有几道十分生僻,恐怕寻常药铺都未存着,好在寒舍中有所预备,还是老夫去抓了熬好,再送来罢。”胡老太医忙道。

    听说他要亲自熬药,众人原本还存了指望敏平侯三日之内醒来的那线希望不禁一弱如胡老太医这样的资历,自矜身份高于寻常的大夫,轻易是不肯放低了身段去亲自抓药熬药的,他这样亲力亲为,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不想外传了方子;第二种,就是病人情势不好,为了表示尽心尽力,也为了暗示家眷尽早商议,故意避开。

    医者在士农工商这四阶里属于工,而卓家乃是堂堂侯府,即使子孙平庸,凭着侯府的底子,至少这几代也不至于走医路自降门楣、辱没祖宗,何况胡老太医医术虽然高明,但也没高明到名满天下、或者有什么稀世良方的地步,卓家当然不会去觊觎胡老太医的方子。

    那么胡老太医要亲力亲为意味着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内室死寂了一息,沈氏看向沈姑姑,哑声道:“你陪胡老太医走一趟。”

    沈姑姑与胡老太医走后,沈氏觉得有片刻的虚脱,但她看到卓芳甸时,这种虚脱却迅速被强行摈弃,无论如何,为了她至今不懂事的五郎,也为了懂事却遗憾生为女儿身、且至今没有定亲的**,她不能这样听天由命,坐以待毙。

    迅速刚强起来的沈氏扫了眼两个继子,沉声道:“二娘你留在这里伺候你父亲,至于大郎和四郎,出去说话罢,也叫外头知道下你们父亲如今的情况,再者,我也要问一问,是谁如此大逆不道、生生将你们父亲气成了这个样子!”

    她声音中满含着背水一战的疯狂,卓芳纯似有所感,下意识的看了看卓芳礼,却见卓芳礼脸色惨白如死,神色变幻难定,卓芳纯心头一沉,兄弟两个却是头一次在敏平侯不能干预的场合没有反驳沈氏的话。

第二百二十四章 背水之战(上)

    到了外堂,卓家五房人已经齐至,连卓知润、丁氏也不例外,虽然乍闻消息就仓促赶来,还穿着极艳丽的新婚装束,但丁氏头上最打眼的几件钗环却都摘了去,只留了中规中矩的几件,料想是路上去掉的。

    为怕吵了里头,是以每个人都只带了一名侍者进来,余人留在庭院里,即使如此,也将偌大的厅中挤得一片熙熙攘攘。

    众人里,被游氏紧紧携了手的卓昭节面色苍白如纸,亲眼目睹了敏平侯被气晕的卓昭质、卓昭粹也神色仓皇,但最惶恐的却还不是他们,是丁氏。

    丁氏昨日才过门,今儿个丈夫的祖父敏平侯就病倒了,夫家但凡刻薄一点,都要说新妇带了厄运进门!想到此处,丁氏整个人都哆嗦起来,被陪嫁的乳母扶了一把才勉强站住,屋子里好几口冰缸放着,也不能止住她额上密布的汗珠不断渗透出来。

    见到沈氏出来,众人都是一肃,丁氏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不想沈氏带着卓芳纯三人出来后,撩起眼皮扫了眼下头,却是提都没提敏平侯的病情,而是平静的吩咐:“除了四房之外,孙辈都回去罢,尤其七郎和丁氏,你们昨儿个才成婚,今日还有许多地方要收拾。”

    丁氏听她不像是要迁怒自己的模样,心头一松,不禁对沈氏生了几分好感,乖巧的行了礼,这才与神色复杂的余人一起告退。

    打发了四房之外的晚辈,沈氏原本木然的神色迅速弥漫上阴沉,她扫了眼四房的人,目光最后落在了卓昭粹身上:“八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来说!”

    原本卓昭节已经做好了答话的准备,不想沈氏却挑上了卓昭粹,她一愣之下,也迅速明白了过来,自己虽然没太多城府,但口舌上却也是向来不吃亏的,又有夫家撑腰,实在说不好了耍赖也能混过去,而且由于自幼寄养游家的缘故,她与敏平侯之间的祖孙之情并不深,甚至还受过敏平侯的训斥,自是更向着卓芳礼。

    倒是卓昭粹,乃是敏平侯亲自教养,算是四房里对敏平侯好感最深、有敬无怨的一个。

    如今敏平侯吐血昏迷,胡老太医又说了是怒极攻心,而当时书房里,除了一个奄奄一息的文治之,就是四房的父子四人,之前卓芳礼带着长子、次子气势汹汹的冲进书房那是诸多下人都看到的,任谁也能猜出来,让敏平侯怒极攻心的人是谁!

    但猜出来归猜出来,想落实了四房忤逆的罪名,却不可能只靠猜,尤其皇后对沈氏印象很不好,因当年卓芳华在宫宴上闹过一回,淳于皇后心中一直认为当初是沈氏气死了元配梁氏才进门,那么对元配嫡出的大房、四房栽赃也不奇怪了当真把事情闹大闹到了御前,沈氏可没把握说服一向不问青红皂白一味偏心元配嫡出的淳于皇后。

    所以沈氏挑上了性情最老实也最敬重敏平侯的卓昭粹。

    这是当时在场并知道始末的人中,最有可能说出真相的人了。

    何况以卓昭粹的性情,即使说谎,沈氏自忖也能看出。

    卓昭粹脸色本就发白,此刻被沈氏点名问到,心下一慌,面上就露了出来,迟疑半晌,才道:“回祖母,我也不大清楚。”

    “你是跟着你父亲、长兄进的书房,你们祖父吐血昏迷时也是在场的,怎么会不知道?”沈氏见他如此,觑得一线生机,越发不肯放过。

    本来她这么逼迫四房的人,卓芳纯怎么也要帮着说话的,但此刻他却神色复杂,呆呆的看着不远处的地面,似有置身事外之意,大夫人欲要说话,见到夫婿如此,心下狐疑,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沈氏眼角看到,却有所觉,换了和蔼的语气与卓昭粹道:“你若是觉得不知道前因后果,那就把你跟着你父亲进书房之后看到的事情说出来好了。”

    自幼受敏平侯教导礼仪廉耻、恭顺孝敬的卓昭粹,最是守规矩,所谓子不言父过,即使是祖母问话,以他一贯受到的教诲,也不肯说出是父亲卓芳礼气晕了祖父敏平侯,然而他又想,这样自己又怎么对得起祖父?

    敏平侯虽然一直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甚至处处拿他和沈丹古对比,每多训斥失望之语,可卓昭粹却是真心尊敬和孺慕这个祖父的,他不像卓昭节,因为受到敏平侯的责罚与训斥就心生不满怨怼,却反而更加用功,期盼着得到祖父的认可。

    但若是照实说……

    生身父母、嫡亲兄姐、年少嫡妹、童稚侄儿……卓昭粹微微颤抖,说出来?忤逆老父,凭这一条,四房以后也别想再抬头了,更不要说什么世子之位!何况敏平侯现下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倘若当真就这么去了,一顶弑父的罪名扣下来,流放都是轻的!

    虽然自己可以上书请求代父服役,但……背上了弑父忤逆的罪名,四房以后还能得好吗?旁的人不论,卓昭节该怎么办?卓昭粹对自己这被宠大的妹妹一直都很忧心,在他的想法里大家闺秀就该娴静文雅、一举一动都守好了礼仪。

    可卓昭节也就能装一装样子,她又任性又娇气,受不得半点委屈。

    虽然定了亲,可宁摇碧也不是卓昭粹认为可靠的人,本来照着现在敏平侯还在的局势,卓家就弱于雍城侯府了,倘若四房再出事,那卓昭节即使靠着婚事躲过惩罚,到了宁家,孤苦无依……往后能过得好么?

    难道自己真要看着这个花儿朵儿一样娇嫩鲜丽的胞妹,落得一个无依无靠的下场?

    还有母亲游氏……

    卓昭粹牙关几乎咬出血来,他紧紧攥着拳,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个字!

    见他迟迟不开口,沈氏心中发急,脸色又冷,道:“你这孩子为什么不说话?可是气昏了你祖父的人,你不好说?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一回你们祖父须得静养三日才成,可是决计不能罚轻了!必得好生给你们祖父赔礼,再闭门思过一两个月才成!”

    闻言,卓芳纯与卓芳礼脸色都是一变,暗骂沈氏好生阴毒!

    之前胡老太医说出诊断结果时,只有他们两个并沈氏、卓芳甸在内室听到,而沈氏叫沈姑姑陪着胡老太医去抓药,显然也是防着胡老太医经过外厅时被卓家人拦阻下来询问胡老太医人老成精,从来不肯被卷进高门大户的阴私之事,只要沈姑姑稍作阻拦,他肯定是装聋作哑迅速走人。

    方才留了卓芳甸在里头照顾敏平侯,三人出来后,沈氏直接打发了四房之外的孙辈,却一直到现在都没提敏平侯的病情,她脸色是不好看,却也没有露出惊恐欲绝之色,如今故意轻描淡写的说起敏平侯的情况胡老太医说的是敏平侯若三日之内醒不过来,那就是有性命之危,甚至可能再也醒不过来,到了沈氏这里却是静养三日,虽然措辞仿佛,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天壤之别。

    在卓昭粹这样并不知道敏平侯真实情况的晚辈听来,那就是以为敏平侯只要静养个三日就能全好,甚至沈氏还把这次的惩罚“结果”透露了下,无非是给敏平侯赔礼,以及闭门思过一两个月,相对于忤逆的罪名,这罚得不能说重了。

    如此,自然更加可以动摇卓昭粹包庇卓芳礼的心!

    沈氏这一手,甚至让二房、三房都信以为真,均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

    卓芳礼自然不能让她如此误导儿子,当下就开口道:“老夫人这话……”

    “四郎!”沈氏看也不看的打断了他,淡淡的道,“你不要胡乱吓唬小孩子!”

    卓芳礼冷笑了一声:“老夫人也不要误导了我儿!”

    “我如何误导他了?”沈氏不冷不热的道,“你们父亲要怎么罚你我管不着这是实话,但我怎么罚都放在了这里了!”

    卓芳礼固然说了提醒卓昭粹的话,但沈氏却又误导到了之前她那番话的漏洞乃是只说了她的惩罚,至于敏平侯是不是不再罚可就未必了,然而这又是加深了那句“静养三日”的误导,因为如果敏平侯还能亲自处置忤逆自己的人,卓昭粹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影响?无非迟些时候传出来罢了,而且若他现在不说,往后敏平侯知道了岂不伤心难过?恐怕对四房罚得还要重一点!

    卓昭粹品性纯良,虽然对沈氏一直有防备之心,但究竟年轻城府不深,加之如今心神大乱,却是信了敏平侯并无大碍实际上,这也是他心中殷切盼望的结果,所以迟疑了下,到底开口道:“方才我随父亲、三哥到了书房,看到……”

    四房父子三人闯进书房本来就是听了谣言,含怒而去,进门前听见敏平侯训斥卓昭节,进门后又看到卓昭节一手捂肩、泪流满面,先入为主以为卓昭节是受了文治之非礼,衣襟都被拉开了,只好拿手挡着,而敏平侯还想庇护幕僚这个当然不能实说,到底要为卓昭节的名节考虑。

    卓昭粹说到这里顿了顿,斟酌了下措辞,不想卓昭节忽然抬起头,道:“祖母想要知道事情经过,怎么要问八哥?难道不是该问我吗?”

    沈氏此刻根本没有心思再装慈祥,冷冰冰的道:“霁娘你是这么教导女儿的?一点规矩也不懂!我问小八郎话,她出来多什么嘴?!”

    游氏虽然和沈氏明争暗斗很多年了,但这样被公然训斥教女无方还是头一回,自然是尴尬得下不了台,但她反应也快,知道女儿虽然任性,却并非毫无眼色之人,此刻忽然去截卓昭粹的话头,怕是另有缘故,毕竟当时卓昭节也在书房里的,却不请罪,反而道:“母亲,媳妇倒觉得七娘说的有理,毕竟夫君与三郎、八郎是后来才去的,事情的始末,还是最早被父亲带进书房的七娘最是清楚。”

    她这么一说,虽然疑惑于卓芳纯为什么一直没帮腔的大夫人也觉得有点不对了,大夫人当年被沈氏算计得没了嫡子,甚至再难生养,与沈氏之间可谓是仇深似海,只要有拆沈氏台的机会,她是绝对不想错过的,当下接话道:“正是这个理儿,母亲大约是担心父亲担心得糊涂了吧?小八郎是后来才进书房的,文治之又只剩一口气了,要知道父亲为何昏倒,当然要问小七娘啊!盯着小八郎这算什么事?”

    沈氏阴恻恻的看了眼她,道:“怎么你们父亲还在,你们就要忤逆我这个母亲了?还是以为我是继室就管不得你们!”

    沈氏已经很多年没有端出身份来压人,她如今是怀着破釜沉舟的心情,非要把罪名扣到最有指望在敏平侯没有指定世子的情况下继承爵位的四房头上了!

    四房和大房一向交好,落实了四房弑父的罪名,再把大房拖下水那样即使最后继承爵位的不是卓芳涯,二房、三房好歹与沈氏没有什么大的仇怨!何况如此一来,二房、三房能够继承爵位也靠了沈氏,总有一份人情在!

    沈氏毕竟是敏平侯的继室,从礼法上而言,除了敏平侯外,整个卓家都必须孝敬于她!这也是如今敏平侯昏迷之际,她最大的一张牌了。

    大夫人没想到沈氏会突如其来的强势一惊,惊疑不定的看了看四房的人,却是吃不准接下来是硬顶着沈氏,还是先圆了场?

    就在这时,卓昭节一把推开游氏挽着自己的手,向前冲了一步,大声而不屑的道:“祖母不要问八哥了,八哥一向纯良敦厚他怎么说得出口是五叔宠妾灭妻将祖父气……”

    游氏“忙不迭”的上前捂住女儿的嘴,大声训斥:“谁准你如此无礼犯上?你五叔是你正经的长辈,他自有你祖父祖母管教,怎么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跟着她迅速向沈氏一福,“母亲息怒,媳妇确实太过纵容了这孩子,让她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说着“狠狠”瞪了眼女儿,“还不快点给你五叔赔罪!”

第二百二十五章 背水之战(中)

    卓昭节哪里不知道游氏这是要敲定了卓芳涯的罪名?当下机灵的对愣在当场的卓芳涯一福:“昭节出言无状,得罪五叔之处,还望五叔莫要与昭节计较!”

    沈氏几次都没能插上话,竟看着这母女两个一搭一唱把罪名全部推到了毫无防备的卓芳涯身上偏偏卓芳涯今早也不知道被那花氏用什么法子哄昏了头,居然在三房新妇敬茶这样郑重的场合把花氏带到了敏平侯跟前!

    当时敏平侯训斥卓芳涯,把帮着儿子说话的沈氏都呛得下不了台,这可是卓家上下都看在眼里的,而且谁都晓得当今的淳于皇后最恨的就是宠妾灭妻之人,卓芳涯也就是年岁不大又在长安没有什么声名,高家虽然对他不满但也没有完全和卓家结下仇怨的意思,他宠爱花氏与元配高夫人相敬如冰的事情一直没有传到皇后跟前,这才没被追究,而现在真定郡王得势,延昌郡王一派正自危急,卓芳涯却还不知死活的公然抬举花氏,真叫淳于皇后知晓,连带整个卓家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如今卓昭节这么一说,之前没进内室的二房、三房都皱起了眉,显然是信了这番话。

    沈氏气得全身发抖,见卓芳涯一时间想不出话来反驳,又恨儿子远不及女儿机灵,就后悔刚才没多带几个人进内室,如此也不必留了卓芳甸在里头陪着敏平侯,自己没个帮手,定了定神才咬牙切齿道:“方才下人传说文治之追着小七娘打,尔后四郎带着三郎、八郎踹开上房的书房的门闯进去……不久后你们父亲就吐血昏迷,若是你们父亲为了五郎之事震怒,那为何中间出来寻了人要戒尺时虽然面有愠色,却气色如常?”

    她森然望向卓昭节,喝道,“我本来想你小孩子不懂事,又是亲家跟前抚养长大的,亲家年长心慈难免对你多有纵容,小娘子家娇气任性些只要不过分也没什么,却不想你越发的恃宠生骄!居然连祖父也敢顶撞!你不要先回嘴,我问你,若非你气了你祖父,他为什么要出来要戒尺?难道不是为了教训你规矩!?若是为了你五叔,为什么不遣人叫了你五叔过去?!”

    “再说下人都看到你被文治之追着打,以至于跑出书房向你祖父求救!文治之跟随你祖父多年,你祖父一直都吩咐合府上下当以先生视之,不可轻忽!可见其人品行才干!说起来你之前在永兴坊别院里小住,文治之还教导过你功课,于你有半师之谊!你是做了什么要叫他气得明知道你祖父就在书房外,还要追着你打?退一步说,即使文治之一时气急,你也叫他一声先生,试问天下学子难道师父要罚时都似你这样不受而走吗?!”

    沈氏厉声问,“这就是四房的规矩?!也难怪把你祖父气成如今的样子!”

    “老夫人要维护五弟也不要净盯着小孩子栽赃!”卓芳礼本来在女儿忽然开口将事情全部推卸到卓芳涯身上时,既惊讶又百味陈杂,但现在沈氏直接要把罪名扣到女儿头上,他也顾不得多想,只能顺着卓昭节的话,把罪名钉死在卓芳涯身上了!

    如今沈氏与四房之间,已无继续维持面上情的必要,因为无论沈氏还是卓芳礼,都判断敏平侯大势不妙,一旦敏平侯西去,他吐血昏迷的事情如今已是合府皆知,必须有人来为此事担责,不是四房背上弑父之名,就是沈氏母子一败涂地!

    中间毫无迂回的可能。

    因此卓芳礼根本没有退缩的余地,他亦森然望向沈氏:“若非五弟宠妾灭妻在前,又口口声声为了子嗣思虑,七娘年幼无知,听信了他的话,所以在父亲问起时擅自为五弟说了几句话,又怎么会惹动父亲着人寻戒尺?说起来这件事情根本就是五弟连累了七娘!”

    卓芳涯莫名其妙的被指责到现在也忍耐不住了,嘿然道:“四哥与小七娘一搭一唱倒是唱得好戏,只是方才小七郎夫妇到来之前,父亲岂非早已训斥过我、甚至还说了母亲,以父亲的为人又怎么可能到了书房里还耿耿于怀?”

    他冷冷的看了眼卓昭节,“再说父亲叫小七娘到书房里去难道就是为了问五房之事?真是笑话!先不说小七娘会不会帮我说话,小七娘对我五房之事又知道个什么?父亲即使当真要问到高氏,那也应该问母亲,或者叫了我去回答吧?”

    卓芳礼眉头没皱一下就道:“这么说来五弟你是以为我与七娘说谎了?”

    “不错!”卓芳涯本来就和大房、四房的关系不怎么样,他今早被敏平侯当着合府之人的面骂过,心情正不好,此刻哼了一声,索性直接撕破了脸,道,“父亲吐血昏迷时,书房里只有一个快死了的文治之!此外全是你四房的人我看根本就是你们把父亲气得吐血昏迷,为了不让文治之说出真相,故而杀人灭口!”

    卓芳涯说出这番话后,堂上顿时一静!

    “五叔可真会想!”卓昭节脆生生的声音打破了这寂静,她再天真,如今也看出来了,不管怎么说,在敏平侯吐血昏迷一事上,四房的嫌疑不,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四房干的,虽然卓昭节觉得卓芳礼诉说的委屈也是理所当然,敏平侯若不先做初一,又何来今日的十五?问题是一旦曝露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而这件事情的根源,还在于她,若非为了她,卓芳礼不会带着儿子闯进书房、将文治之打得濒死!

    假如卓芳礼今日未到书房,那么他对敏平侯说的那些话还会压在心底,不至于酿成大错!

    疏远苛刻的祖父与一心维护自己的父亲卓昭节根本就不用考虑就倒向了后者。

    她不像卓昭粹那样对敏平侯心怀孺慕,毕竟祖辈的怜爱,她在游若珩与班氏身上已经享受充足,打小被诸多长辈宠爱的卓昭节可不是非要得到敏平侯的认可与在意的人,实际上卓昭节对祖父的感情着实谈不上深刻,从见到这个祖父到现在,敏平侯唯一做的一件让她心存暖意的事情就是在敦远侯之子调戏她时维护了孙女。

    但比起卓芳礼为了女儿挺身而出可差得远了。

    虽然卓芳礼失过一次手,可平常时候却没有像敏平侯那样开口必是训斥、使得卓昭节到了他跟前就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惟恐被寻到岔子,即使如此,敏平侯总也能找到遗漏的地方对孙女冷嘲热讽、严加斥责。

    这种刻薄寡恩的祖父卓昭节只用了短短片刻就硬起了心肠祖父吐血昏迷的真相决计不容透露!

    然而总要有人出来承担这个责任,敏平侯总归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吐血昏迷!

    这个责任四房不能背,那就只能污蔑其他人了。

    四房在卓家最大的仇人就是沈氏,这个替罪羊不选卓芳涯还能选谁呢?

    对沈氏来说,是破釜沉舟,对四房而言,亦是背水一战!

    两边都没有了退路。

    为敏平侯负责的那一边,即使不到万劫不复的地步,亦将沦落到风雨飘摇之中,而胜者,却将接手这偌大的侯府,承爵为敏平伯,继续享受这荣华富贵,就着仇人的惨淡下场欣然吐气扬眉。

    有了这样的认知,之前卓昭节正是担心卓昭粹乃是敏平侯教养出来的,当年还曾奉过敏平侯之命、骗过卓芳礼与游氏南下为延昌郡王一派造势,并试图说服游若珩倒向延昌郡王,一旦被沈氏击垮心防,说出事情真相,给四房带来灭顶之灾,故而打断了卓昭粹的话。

    此刻自然不能容卓芳涯指责下去,当即接了话,冷声道:“但事实却是,祖父唤我进书房先询问昨日时四娘子与慕三娘子、欧家娘子之间的冲突经过,而后说到敦远侯之爱妾易夫人的行事……”她瞥了眼沈氏,哼道,“昨儿个祖母也看到易夫人闹事的经过了,祖父听了之后,实在看不上这样的人,就说了一句无知妇人,跟着,便想到了之前五叔带着央夫人到上房来预备受礼的事情……”

    也亏得她急中生智,到底把话头圆了过来!

    不然之前卓芳涯诘问的敏平侯特别把她一个四房嫡**叫到书房去,又把余人打发了,却是为了问五房的事情,岂不荒谬?

    但卓昭节现在这么一说,众人倒是信了一大半,毕竟昨日小娘子们的冲突,前院也有耳闻,只不过昨日人人都忙碌到深夜,也不及细问,但也知道这件事情是在卓昭节眼皮底下发生的,敏平侯自是要叫了卓昭节去询问,至于易夫人这位敦远侯爱妾昨儿个大闹的事情也隐约传出风声到席上,由她联想到同样是妾、又才惹了敏平侯发怒的花氏也不奇怪。

    卓芳涯怒道:“是吗?说的跟真的一样,却不知道你是怎么帮我说的话?”

    “我前些日子在园子里见过央夫人一次,倒觉得央夫人不像易夫人,还是颇为知礼懂事的。”卓昭节从从容容的道,“本来,祖母也是重规矩的人,若央夫人与昨儿那胡搅蛮缠的易夫人一个样子,祖母又怎么会许了她进门?五叔说是不是?我这么想,也就这么与祖父说了。”

    卓芳涯十分宠爱花氏,不然也不会在侄媳妇敬茶时竟把她也带过来,听侄女帮自己爱妾说话,脸色倒是一缓,道:“你说的不错,央娘是正经良家出身,一向知书达理,温柔体贴,怎么会是易氏那种人能比的?”

    他这个时候还不忘记他的爱妾,色令智昏到这样的地步,沈氏差点没被他气死过去!

    好在卓芳涯下意识的应和一句也觉得不对了,忙又沉了脸色,冷笑着道:“然后父亲就要打你?”

    “当然不是了。”卓昭节淡淡的道,“祖父先训斥了我,说若非央夫人从中挑唆,五叔又怎么会把五婶赶走?以至于如今鸠占鹊巢?但我以为,祖父先前是拿易夫人与央夫人比,央夫人进门的事情我一个晚辈不好说什么,然她性情为人却是比易夫人强多了,祖父因此认为我是在顶嘴,一气之下,就要去取戒尺动家法。”

    沈氏冷笑着道:“这样就算被五郎连累?分明就是你在你祖父跟前挑唆,好好的说着昨儿个几家小娘子纠纷的事情,你倒是把话题引到易氏身上做什么?还不是为了提醒你祖父想到花氏?!然后你可以继续挑唆?”

    卓芳涯本来因为卓昭节夸奖花氏敌意略减,此刻被母亲提醒顿时又怒了起来!

    只是卓芳礼也不可能不帮着自己女儿说话,当下就淡淡的道:“无凭无据的,老夫人这是胡搅蛮缠了,老夫人总不至于与那易氏一样吧?”

    沈氏昨日被易氏弄的非常之狼狈,心里也不知道骂了易氏多少次下.贱泼妇了,如今却被卓芳礼拿易氏相比,震怒之下,索性再祭出身份这面大旗,冷冷的道:“我教训几句孙女,你多个什么嘴?什么时候,做祖母的说孙女几句,还要看儿子的脸色?!”

    她端起了继母的架子,卓芳礼却不是大夫人,既知无退路,索性不买帐,也冷冷道:“若老夫人正经说事情我自然不会说什么,但老夫人如今为了保亲生子,硬要栽赃孙女,我的爱女之心,与老夫人爱子之心岂非一样?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我无辜的孩儿受这么大的委屈?再说忤逆犯上这么大的罪名,我儿年少娇嫩,可是担当不起!”

第二百二十六章 背水之战(下)

    “我栽赃?”沈氏气极而笑,厉喝道,“那我倒要问一问小七娘!你祖父叫你进书房是为了问几家小娘子之间争执的经过罢?你祖父是什么身份?他昨儿个回府来为小七郎的婚事应酬一日、又在侯府里歇了一夜好吃新妇敬的茶,就这么一日一夜的功夫,永兴坊那边不知道积累下多少公文!不然为什么今早就打发了书童卓香过去别院那边取公文过来?若是卓香在书房里,恐怕你们也未必能够得逞了!”

    她冷笑着问,“以你们祖父的身份和辰光之紧,问一问小娘子家的经过,以确认是不是需要向其长辈赔礼,这是有的,但易氏这么一个妾也配你们祖父来问?这不是你故意提起又是什么!”

    卓昭节捏紧了拳,面上却平静的道:“这是因为祖父让我将昨日之事的始末详细说来,不许漏了一星半点,我自然要听祖父的话!从头详细说来,中间祖父可也没打断让我不要提易夫人!”

    沈氏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那么你祖父提到花氏时,你又多个什么嘴?不管怎么说,花氏也是五房的人,你这么点儿年纪会看个什么人?你也才见过她一两回,知道个什么好与坏?你祖父的眼光岂是你能比的?你若是个懂事知道规矩的晚辈,那就该听着!你祖父可以说花氏不好,但花氏是你五叔的妾,这天下哪里有闺训严谨的小娘子去说叔父房里人长短的道理?”

    她不让卓昭节说话就继续道,“你是你外祖母抚养长大的,你外祖母我是知道的,是个极重规矩的老夫人!你是她嫡亲外孙女,她不可能故意把你教坏,定然是下了功夫好生教导你规矩既如此,你会不知道当时最有规矩的做法就是默默听着?你却故意为花氏说话!你哪里是为花氏说话?你这是惟恐你祖父不迁怒花氏罢?所以说本来你祖父不该生气,都是被你一步一步引动了真怒!”

    卓芳礼冷声道:“老夫人好口才,只是我儿心善,念着花氏腹中有五弟如今唯一的男嗣,帮上几句嘴这不也是和老夫人学的吗?合府上下谁不知道老夫人最是仁慈不过?”

    他居然能把沈氏眼里的恶毒算计和挑唆说成是心善之举,饶是沈氏此刻已经和四房公然撕破了脸,也不禁气得一阵晕眩!

    而且卓芳礼的话还没完,“父亲虽然规矩严,然也不是轻易动怒的人,更何况是动家法?为了区区几句花氏的好话就要叫人拿戒尺,还不是因为之前被五弟气闷在心在前?所以七娘怎么不是被五弟连累的?”

    “就算如此,父亲当时出了书房命下人送把戒尺过去,这是下人所见。”之前胡老太医在内室诊断,没跟进去的人在外头也不是空等,早就把书房外的下人叫过来问了又问,对下人所见到的事情皆了然在心,卓芳涯冷冷的道,“那时候父亲还是好好的,可见父亲即使为我之故迁怒了小七娘,但也没到气得吐血昏迷的地步!恐怕是小七娘不甘心受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尤其是四哥你爱女心切,带着长子次子去给小七娘撑腰,故而小七娘越发的无法无天,这才把父亲气到了那等地步!”

    沈氏亦道:“文治之受你们父亲信任,在咱们家已经有十几年了,他素来就是一个端方的君子,别说追着小娘子打,轻易都不理会小娘子的,若非小七娘有错在前,怎会将他堂堂一个读书人激成那样?”

    她笃定了四房为了卓昭节的闺誉也不可能公然的说文治之非礼卓昭节,那么如果不是此事,卓昭节就很难在解释她与文治之之间的冲突时占据得理的位置了,毕竟沈氏刚才已经给文治之定了一个“半师”的头衔,这会哪怕说文治之先出言嘲讽她,沈氏也会坚持认为这是文治之的教诲,是卓昭节心高气傲任性无礼不肯听训,总而言之是卓昭节的错!

    这样接下来敏平侯发现孙女如此不堪因而震怒这责任才能推到四房头上!

    这回却是游氏开口了:“母亲这话说的可不对,文治之倘若当真是个端方的君子,又怎么会公然追着七娘打?谁家幕僚做得出来把东主嫡亲孙女当个下人打的事情?别说君子了,就是目不识丁、寻常知道规矩的下人也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她嘲笑着道,“依媳妇看呢,父亲后来叫了文治之与七娘进书房,定然是问起缘故,恐怕就是震怒于文治之此举荒唐,所以怒极动手……甚至于被气成如今这样吧?毕竟父亲乃是七娘的嫡亲祖父,焉有不心疼七娘的道理?”

    卓昭节自是立刻接话:“母亲说的极是!”

    沈氏沉声道:“游氏你不必拿贬低文治之来为小七娘说嘴!你们父亲不是那等帮亲不帮理的人,他向来公平的很!即使小七娘是他的嫡亲孙女,但若是她的不好,你们父亲也决计不会包庇了她!”

    游氏笑着道:“母亲当时不在书房里,又怎么知道错不在文治之?母亲平常总说心疼咱们,尤其是七娘,母亲昨儿还与诸位老夫人说怎么疼她都疼不过来、怎么都舍不得说上一个字儿呢!如今怎么什么错处都往七娘身上推了?毕竟文治之是外人啊,虽然他这些年来,跟着父亲时常出入侯府,与母亲一向也是极为熟稔的,但母亲难道为了这份熟稔连孙女都不疼了吗?”

    游氏这番话虽然是含笑说来,却十分的阴毒,说沈氏虚伪不过是引子,要命的是她一再强调沈氏和文治之熟悉,一句“跟着父亲时常出入侯府”,等若是在暗示沈氏与文治之有私情!

    毕竟卓家谁都知道,敏平侯从十几年前就在永兴坊置下别院,鲜少回侯府,偶尔回来,也不一定过夜,过夜也不一定到沈氏房里去,也有像昨晚一样住在书房里的。

    所以沈氏这十几年实际上独守空闺的时候很长。

    而她又受过皇后训斥,羞与各家老夫人时常来往也是怕老夫人们嘴下不容情,嘲笑自己,毕竟沈氏当年以陇右大族之女的身份放着家里正经的亲事不肯要,寻死觅活的要为表哥敏平侯出家守一辈子、尔后熬死敏平侯的元配梁氏、梁氏才一死,百日都没满就迫不及待的过了门,这么点辰光,这续弦的仪式之简陋可想而知!

    因为沈家自觉有这么个女儿十分的丢脸,所以索性连陪嫁都没给,任由她从出家的道观里出阁,权当没有这么个女儿,一直到沈氏生了卓芳涯之后,一再的给家中写信,这才重新恢复了来往。

    这也是当年沈氏把沈丹古接到长安后,侄媳李氏遣了人登门质问她多管闲事的底气所在归根到底李氏是很看不起这个死皮赖脸也不见得结局有多好的姑母的。

    总而言之,沈氏这些年过的非常的无趣和寂寥,而文治之虽然比她年轻好几岁,但总归是个男子,也是个读书人。

    游氏这番话虽然是明显的污蔑,但传了出去,未必没有人当真。

    沈氏万万没想到四房竟是一个比一个恶毒,她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刹那之间冲进了脑中!

    简直恨不得扑上去撕烂了游氏的嘴!

    然而……

    沈氏手足冰冷之余,却想到了方才留意到的一幕,她告诉自己冷静些,嘴唇的哆嗦平息些后,沈氏转向一直没说话的卓芳纯,出乎意料的问起了他的意见:“大郎,你以为这件事情如何?”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卓芳纯。

    卓芳纯对沈氏这一问显然十分的意外,但随即想明白了沈氏的用意,只是明白归明白,他却沉吟不语,半晌,才淡淡的道:“方才我问过下人。”

    听他这么一说,卓昭节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果然卓芳纯神色复杂的道:“文治之虽然濒死不能说话,但他衣上却有一个明显的靴印,印在了右侧身后的腰间,而书房里他飞出撞倒博古架上的古物……以及流淌下来的血,表明他是站在父亲的书案前,面朝父亲,从后方为人所袭击,才会撞在博古架上的。”

    “所以,假如是父亲动的手……父亲吐的血,可是在书案之后!”

    “也就是说,父亲昏迷前,文治之倘若还没撞上博古架,那么父亲与他应该是隔着书案面对面,却不知道父亲是如何动的手?”

    卓芳纯看着胞弟卓芳礼,低声道,“四弟,难道……难道是父亲先在震怒之下将文治之踹飞,尔后……气忿忿的回到书案后,到底没能按捺住对文治之的愤怒,所以才吐了血……是这样么?”

    这番话听着像是嘲笑,然而看卓芳纯的眼神,却带着怯懦的期盼。

    很显然,他很盼望,这就是真相。

    作为长兄,他对卓芳礼自是了解,更不要说两房联手对付沈氏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连大夫人和游氏都有了默契,又何况是嫡亲的兄弟?

    从胡老太医为敏平侯诊断时,卓芳礼的反应,卓芳纯已经推断出来,沈氏与卓芳涯的指控固然有夸张和不问青红皂白之势,但恐怕恰好说中了真相!

    这是卓芳纯最不愿意面对的真相。

    即使他同样怨怼着敏平侯,即使他盼望已久的嫡子未出母腹就为沈氏所害、而敏平侯却只是轻描淡写的训斥了沈氏几句即使他身为嫡长子,却至今未被立为世子。

    但与卓芳礼一样,两兄弟对于敏平侯这个父亲,实际上是爱恨难说。

    既怨怼敏平侯对元配嫡子的冷漠疏忽,又因此格外渴望得到他的关爱照料。

    但不拘怎么个恨法……

    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弑父。

    甚至也接受不了对方这么做。

    卓芳纯哀伤的看着弟弟,慢慢的道:“四弟?是这样么?”

    倘若卓芳礼说是,卓芳纯也会竭尽全力的去相信。

    但卓芳礼话到嘴边,看着长兄悲伤之极的眼睛,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样诡异的僵持里,沈氏心头一松正要推波助澜,不想门却被急急敲响了!

    敲门声很急,甚至急到了不等里头的人回答,下人惊慌失措的声音甚至先传了进来:“老夫人、诸位郎主、夫人,宫中来人,皇后娘娘要传二娘子与小七娘子觐见!”

第二百二十七章 皇后再次召见

    “什么?!”原本剑拔弩张的众人闻言都是一惊!

    沈氏失色道:“皇后要召二娘觐见?这是为何?”若只是卓昭节进宫,还能猜测到要么为了昨日之事,要么和宁摇碧有关。

    但……卓芳甸?

    淳于皇后因为自己是咸平帝的元配发妻,一向视继室、侍妾为眼中钉,若知朝臣中谁宠妾灭妻,是一定会为元配并其子女主持公道的,本朝以来,因着这位皇后,即使再不喜欢元配,也无人敢公然宠爱侍妾、庶出子女之流,就是怕这位皇后知道后发作。

    而沈氏这个继室,自然是淳于皇后不喜欢的人之一,甚至连带着卓芳涯、卓芳甸也被皇后看不上眼,自小到大的几次觐见,淳于皇后都视同无物,今儿怎么会忽然要卓芳甸也进宫了?

    就算是昨日几位小娘子的矛盾,卓芳甸是提早就告了病,整个宴上都没露面的啊!

    听到沈氏这么一问,外头下人犹豫了下,推门而入,匆匆回道:“婢子不知,但如今徐公公已经到了前头正堂奉茶。”

    “我知道了,大郎你先与二郎、四郎一起去陪徐公公说话,二娘、小七娘总要换身衣服才好进宫的。”沈氏用力捏了捏拳,低声说道,“你们与徐公公说下缘故对了,把我这儿收藏的雀舌拿去给徐公公沏上!”

    卓芳纯与卓孝理都知道既然是皇后见召、人又姓徐,恐怕是皇后跟前极得信用的内廷副总管徐海年,自不可怠慢,也顾不得再说什么,答应一声,就转身离开,卓芳礼却狐疑的看了眼沈氏,道:“既有大哥、二哥去招呼徐公公,我想我还是留在这里伺候父亲罢。”

    他当然看了出来沈氏这是趁着皇后见召,要把口齿伶俐的卓昭节和自己打发走,这样只剩下来卓昭质、卓昭粹兄弟两个,都不是很擅长虚与蛇尾的人,哪怕游氏能够留下来帮衬,然而一旦卓昭质或卓昭粹露出破绽,结果可想而知!

    而游氏虽然精明,奈何媳妇的身份注定她在沈氏这个婆婆跟前能做的远不及卓芳礼这个四房之主在场让两个儿子安心。

    卓芳礼自然不肯走,沈氏哼了一声,道:“徐公公乃是皇后的心腹内侍,咱们家岂可太过怠慢了他?”

    “徐公公乃是来传皇后诏命的,料想来的如此突然,定是轻车简从,咱们家却浩浩荡荡一拥而上,反而让徐公公觉得繁文缛节吧?”卓芳礼淡淡的道,“再说父亲如今这个样子,如今是二娘守在里头,本来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娘子能做什么?到底要我们做儿子的看着点才成,老夫人这么阻拦我尽孝和靠近父亲却是何居心?难道二娘能够伺候父亲,咱们这些做儿子的倒不成了?”

    沈氏冷冷的道:“只怕你父亲醒转之后看到你更加生气!”

    “二娘与五弟乃是一母同胞,都是老夫人你所出,万一父亲醒来看到二娘想起来五弟,恐怕才会震怒。”卓芳礼脸色一沉,道。

    卓芳涯怒道:“父亲现今的模样可是在你们四房的人跟前弄出来的,不要空口白牙的诬赖我!”

    “如今徐公公在前头等着,母亲、四弟、五弟,依我之见还是让二娘和小七娘先去更衣罢,不然耽搁了辰光,徐公公不喜,皇后娘娘也觉得咱们家怠慢凤诏。”卓孝文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话,但现在看沈氏母子与四房居然有把徐公公丢在前院让卓芳纯、卓孝理应付,还要继续争吵前事,不禁皱起眉,提醒道。

    不管沈氏还是卓芳礼毕竟都是忌惮淳于皇后的,被他这么一说,两边也不敢继续闹下去,当下沈氏道:“既然两个孩子要进宫,那游氏你陪小七娘回四房里去换身衣裳,预备一下,记得动作利落些,别叫徐公公久等了!”

    游氏一皱眉,下意识的看了眼卓芳礼,她看出来沈氏这是支不走卓芳礼,索性把自己打发走,毕竟上房到四房来去,又要为卓昭节挑选衣裙,又要叮嘱女儿,等过来时,谁知道这边情势如何了?

    卓芳礼飞快的思索了下,觉得女儿到底才是第二次进宫,还是让游氏亲自去打点的好,就微微颔首。

    游氏正要答应沈氏,不想卓昭节道:“我也是随祖母进过一次宫了的,皇后娘娘为人和蔼可亲,如今忽然召见也必然是为了有事要问,不可耽搁,我独自回镜鸿楼更衣,即可去见徐公公,不必母亲陪同了。”

    沈氏冷冷的道:“你懂个什么?皇后娘娘和蔼归和蔼,然而你年少无知又没什么见识,没有你母亲帮着参详怕是连套得体的衣裙都选不出来!万一在皇后娘娘跟前冒失了,连累咱们家都要落个教女无方的名声!你自己是定了亲不愁了,可你六姐八妹还没许人,你也不为她们想一想?”

    她这么劈头盖脸的训斥下来,卓昭节涨红了脸,吸了口气,却冷笑出声,不急不慢的道:“我听人说,皇后娘娘最是重嫡不过,我嫡亲祖母乃是祖父元配发妻,我母亦如是,我想皇后娘娘对我当然是宽宏大量的!祖母却是太过忧心了些。”

    话音才落,沈氏整个人都晃了晃!

    卓孝文和卓芳涯均是大吃一惊!双双上前扶住,一迭声的叫着母亲,又把沈氏扶到附近的榻上坐了,端茶倒水拍背揉肩,卓芳礼冷哼了一声,对女儿道:“老夫人方才叫你快去更衣,免得耽误了皇后娘娘的召见,怎么还不去?”

    卓昭节看出是父亲有意让自己趁势脱身,自是立刻答应,她才转身,就听卓芳涯将手边一个空扣在案上的茶碗抓了朝地上一掼,哐啷一下碎瓷四飞,他怒不可遏的喝道:“走?当着这许多长辈的面把祖母气成这个样子,你还想走?!”

    “我儿怎的不可以走?”卓芳礼一向就对沈氏所出的一弟一妹厌恶无比,此刻又已与沈氏母子不死不休,立刻就出来维护女儿,冷笑着道,“方才不正是老夫人要我儿快点去更衣么?怎么你想阻拦我儿觐见皇后娘娘?你有这么大的胆子?!”

    卓芳涯指着卓昭节,咬牙切齿的道:“那我当一起随同进宫,向皇后娘娘禀告今日事情的经过,也叫皇后娘娘看一看你四房的家教!”

    “我儿方才的话你没听清楚么?”卓芳礼森然一笑,“一来皇后娘娘今日不曾召你觐见!二来,皇后娘娘重元配嫡出,你以为皇后娘娘一定要见你区区一个继室生子?”

    他慢条斯理的道,“再说我儿方才有哪句话说错了?先母梁氏难道不是父亲的元配发妻?我儿的生母不是我的元配发妻?我倒是奇怪老夫人为什么听不得这番实话了,难道老夫人以为,她才是元配发妻不曾?这也太可笑了!”

    游氏暗推了把女儿,低声道:“快去更衣,不可误了皇后召见!”

    卓昭节抿了抿嘴:“是!”

    出了上房,在庭院里把高秋以外的使女都叫上,匆匆回到镜鸿楼,阿杏愁眉苦脸的迎了上来,道:“娘子,方才冒姑打发人过来说,查遍了四房所有的下人,都不曾抓过粉团,婢子想,粉团价值连城,可别是哪个不长眼的起了私心瞒了下来?”

    卓昭节如今哪里还有心思管一只狮猫,当下道:“这个回头再说,先伺候我更衣,皇后娘娘打发了人来,要我与小姑姑即刻进宫觐见!”

    阿杏一惊,顿时把粉团也撇到一边,道:“夫人没陪娘子来,娘子要换哪套衣裙?”

    “把昨日没用上的几套新衣拿出来看看。”卓昭节蹙着眉道,“我猜这次进宫多半是要去回话的,装束只要不失礼即可。”

    也亏得卓知润大婚,这日卓昭节是招待小娘子的人之一,自然要提前预备好几身衣裙下来更换,甚至有的小娘子还不定要借上一身,游氏为了这次婚礼给女儿做了十套夏衣,昨日一天卓昭节应酬之际,前后换了四身,加上今日接受丁氏敬茶穿的一套,剩下五套都是簇新只在做好送来后试穿过一下的。

    因为昨日预防要用到,这五套衣裙都放在了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使女们片刻就捧上来让卓昭节挑选,卓昭节随便看了一眼,就择了雪青绣天鹅的越罗诃子,外罩着鹅黄宽袖单缬绣折枝海棠花对襟上襦,杏子红茱萸纹绣留仙裙,栗色底郁金纹披帛。

    阿杏又替她拆了早上出门时梳的发髻,匆匆重新挽了个垂练双髻,换过隆重场合才用的钗环,也亏得卓昭节美貌年少,倒是省了上妆的工序。

    这中间,明吟、明叶也都自去换了新衣、抿好了发髻,把从前卓昭节赏赐的最好的首饰都戴了起来上回进宫卓昭节就只带了两个使女,到底在宫闱里前呼后拥的看着也不成样子,本来阿杏和阿梨随她进过宫,这次也该带她们,免得出什么岔子,但阿杏和阿梨至此疲色未除,这样恹恹的进宫恐怕招了不喜,而高秋、立秋资历见识都不如明吟、明叶,所以卓昭节还是带了这两个伺候自己最久的大使女。

    虽然卓昭节基本上没花功夫在挑选衣裙首饰上,但一番收拾,再加上侯府地方广阔,赶到前院时,徐海年已经等得十分的不耐烦了,卓昭节到了之后,与他见了礼,又等了片刻卓芳甸才赶到,同样装束一新,徐海年无心和这对姑侄寒暄,匆匆对卓芳纯、卓孝理说了句:“恐怕皇后娘娘久等之下,责罚咱家。”就端着拂尘起了身。

    徐海年来时带了宫车,虽然只得一驾,但内中宽阔,卓昭节姑侄两个并四个使女进去却也不觉得太拥挤,只是徐海年嫌她们耽搁辰光太久,上马之后催促车夫快行,沿途之人认出宫车之制,也不敢怠慢,纷纷让路,这么一路奔驰到宫门前,车中六人都颠簸极了。

    但进宫门时虽然停了停,上了纵街后又是一番奔驰,一直到蓬莱殿前停下,离车门最近的明吟和明叶是靠外头赶车的小内侍扶了一把才能落地的,又赶忙扶下卓昭节,徐海年这时候已经进殿去禀告了,卓芳甸也下了车,他正好出来,催促道:“快进去,娘娘与太子妃都等着呢!”

    怎么扯上了太子妃?

    卓昭节一怔之下却隐隐明白了过来,难道是为了昨日那碗鹅肫掌汤齑?

第二百二十八章 时兮墨

    之前圣人暗示过让延昌郡王与真定郡王化干戈为玉帛,而昨日时兮墨虽然是奔着慕空蝉去的,但最后被烫伤的却是欧纤娘。

    若非欧纤娘及时推了慕空蝉一把,慕空蝉的下场简直不堪想象!

    那么今日皇后与太子妃叫来昨日的东主、又是在场看到了整个经过的自己,应该是为了再询问一遍,以核对旁人的禀告,然后安抚欧纤娘吗?

    卓昭节心念电转,随即又疑惑起来,但若是这样的话,皇后把卓芳甸也叫上做什么?昨日卓芳甸可是称病未出她的院子啊!

    她一面想着,一面随徐海年的步伐跨进殿中,就见上首淳于皇后一身绛底衔花纹交领窄袖上襦,束宝带,系万事如意锦绣裙,绾着家常的倭髻,施淡妆,正紧蹙着蛾眉,左肘支在凤座的赤金扶手上,虚托香腮,右手则随意搭在另一侧的扶手上,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在皇后下方的太子妃慕氏穿着缃色绮地乘云绣交领广袖上襦,束玉带,系青地折枝四季花卉纹留仙裙,绾参鸾髻,珠翠不多,和上一次比起来,太子妃的气色明显苍白了些,结合上回宁摇碧说过的太子妃染恙,仿佛是病情未愈。

    这两位,在进殿前就听徐海年说过了,然而让卓昭节与卓芳甸都十分意外的是,距离丹墀约莫五六步的地方,竟是还跪了一溜成排的人从左到右,依次是苏氏、时兮墨、邵国公夫人、慕空蝉,并身后随同进宫的使女。

    还不只这些人,昨日才被烫伤的欧纤娘,此刻亦然在旁,只不过她的待遇比起慕、时来要好得多,却是有个绣凳坐着的,应该是陪着欧纤娘进宫的敦远侯世子妇同样坐在绣凳上,只是看她脸色,倒是宁愿去跪着才好。

    这是怎么回事?

    卓昭节如坠五重云中。

    徐海年引着卓家姑侄行过觐见皇后、太子妃的礼,便悄然退至一旁,淳于皇后淡淡看了眼下头,柔和却不失威严的道:“起来罢。”

    “谢皇后娘娘!”大凉上下,对这位皇后莫不敬畏有加,卓昭节与卓芳甸自是不敢有丝毫怠慢,齐齐恭敬道。

    淳于皇后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的道:“你们进得殿来看到这三个小娘子,料想也该知道本宫为什么要召你们了。”

    卓芳甸是姑姑,本该代两人一起回话,但她昨日根本就没在喜宴上露面,所以卓昭节等了一息见她沉默,就开口道:“皇后娘娘可是欲问昨日时四娘子不慎打翻鹅肫掌汤齑一事?”

    “闻说你当时恰好将经过从头看到尾。”淳于皇后瞥她一眼,慢条斯理的道,“不过,你确定是不慎打翻的吗?”

    皇后明显是话里有话,卓昭节心下一惊,飞快的盘算了一下昨日这件事情,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为固然被卷进来的有时、慕、欧、卓四家,这四家中有三家互为政敌,还有一家谨慎的持中不言,但实际上事情虽然凶险,后果却是欧纤娘被烫伤了一块皮肤,也不是不能恢复,何况又是一群小娘子,这种属于后院里当家主母处置范畴的事情又是发生在喜宴上,按说彼此赔个礼,补偿下欧纤娘也就是了。

    不过,这一切是建立在了时兮墨确实是“不慎”打翻了那碗鹅肫掌汤齑的基础上的,卓昭节虽然不谙政事,但也知道慕空蝉从好几年就算计上了时采风,然而闹到皇后跟前哭诉自己被时采风“如何如何”却是最近的事情,这自然是因为慕空蝉知道,在圣人态度不明之前,持中的时斓是绝对不会同意让孙儿娶自己这个太子妃的嫡亲侄女的。

    而且时采风也不像宁摇碧对卓昭节,他本身就不想娶慕空蝉,或者说时采风本身就不想娶妇,至少在他打算收心前不想娶。倘若在那之前闹出来,时斓听了孙儿的话,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寻出慕空蝉算计了时采风的证据,以私下里迫慕家管束慕空蝉,取消婚事。

    毕竟所谓时采风“负了”慕空蝉,本来就是慕空蝉算计之下的结果,根本禁不住细查,所以慕空蝉必须等到时家明知其中有诈,但还是会认下此事的局势毕竟慕空蝉家世才貌都过得去,老实说以时采风的风流名声,慕空蝉还有点屈就,她虽然算计了时采风,然也是爱慕时采风的缘故,既然真定郡王暂时胜出,时斓当然也不能驳了真定郡王母家的体面。

    因为如今真定郡王暂时胜出是圣人之故,时斓只要不参与打压延昌郡王一派,将来哪怕是延昌郡王得了势,也无法就此向时家问罪,毕竟抬举真定郡王的,是圣人,时斓从前不是真定郡王一党,在圣人表态之后对真定郡王亲近,那是顺从上意。

    若非借了大势,慕空蝉这并不高明的算计哪里能够得逞?

    这一次的这碗鹅肫掌汤齑,与慕空蝉一事何其的相似?

    汤碗打翻的结果并不严重,均可挽回,本来这件事情,好似湖中起了个水花,旋即不见只要大家都默认了时兮墨是不小心打翻的。

    就好像慕空蝉在皇后跟前哭诉后,时家默认了时采风非礼慕空蝉在前,时采风的好色放.荡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时家也作出了补偿,即刻向慕家提了亲两家都不是一般人得罪得起的,如今又结了亲把事情抹过,除了背后嚼舌头也没人敢在场面上说不好的话,一件事情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揭了过去。

    但现在皇后这么一问,显然是不想默认。

    甚至皇后想听见的,是正好相反的回答。

    卓昭节心下诧异,以她如今的阅历,根本猜测不到皇后的根本用意,但她知道,这种模棱两可的事情,自己还是不要担上责任的好,所以她立刻道:“回皇后娘娘,臣女不能确定。”

    “那就不要用‘不慎’这样的词,只将你看到的说出来,到底是不慎还是有意,自有本宫来判断,知道吗?”淳于皇后没有流露出不悦之色,但卓昭节却听得大气也不敢出!

    她战战兢兢的道:“是!臣女之前失言,请娘娘饶恕!”

    淳于皇后轻笑了下,道:“不必害怕,你把昨日之事原原本本的说来,不要加进你自己的揣测就好。”

    卓昭节定了定神,这件事情她昨日到现在,已经说过两三回了,自是熟悉,只需注意把类似于揣测的字句去掉,换成公允的措辞就好。

    淳于皇后听罢,就对下首太子妃道:“五娘怎么看?”

    五大约就是太子妃在娘家时的排行,从淳于皇后的这声称呼来看,皇后的确是喜欢太子妃的,婆媳之间极为亲近。

    太子妃闻言,微微一叹,道:“母后,媳妇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淳于皇后听了太子妃这话,倒没露出不喜,反而点一点头,道:“你既然觉得不便说什么,那就本宫来处置罢。”

    “媳妇谢母后体贴。”太子妃忙在席上欠身为礼。

    淳于皇后又看向了卓芳甸,淡淡的道:“卓氏,见着了时四娘跪在这里,你居然还敢站着?”

    卓芳甸一惊,下意识的跪了下来,急道:“臣女不知娘娘这话是何意?”

    淳于皇后冷笑了一声,收起搭在扶手上的双臂,正容坐好,冷冷的道:“倒还是不死心?你不说是不是?!”

    卓芳甸从前也随沈氏进过几回宫,但因为淳于皇后看不顺眼继室的缘故,她是长安公侯女眷里极少数从来没有被淳于皇后正眼看过的嫡女之一,更不要说特别问话了,本来今日皇后召见,就让她十分的惶恐,进殿以来,看皇后对卓昭节尚可,还在琢磨着皇后叫自己来,难道是为了陪卓昭节吗?

    不想竟是风云突变!

    卓芳甸跪在地上,汗如雨下,几乎呜咽出声:“娘娘饶恕!臣女委实不知娘娘所言是何事?!”

    她这儿急得要命,亦是一头雾水,卓昭节也呆了呆,按说看到皇后不喜卓芳甸,她总该高兴的,尤其是现在这样四房和沈氏母子已经完全撕破脸的情况下。

    可如今这众目睽睽的……

    自己的小姑姑跪到了地上,自己……是跪还是不跪?而且,按着寻常人家的姑侄之情,自己此刻,是求情还是不求?

    卓昭节犯了难。

    她正犹豫,淳于皇后倒是替她解决了这个难题,皇后听了卓芳甸分辩的话,顿时凤颜大怒,一拍凤座,怒道:“不知?好个不知!时兮墨方才已当着众人之面招供了来龙去脉,拘陈子瑞来此对质的宫人业已在你们进宫之前就派出!如此铁证如山,你居然还敢抵赖!”

    淳于皇后本就威严远盛寻常女子,她这么一怒,太子妃忙起身劝说:“母后息怒,怒则伤身!如今证据确凿,卓氏既然不认,何不让时娘子提醒她一下?”

    卓昭节顺势跪倒在地,轻声道:“请皇后娘娘息怒!”然后便心安理得的等着时兮墨开口

    时兮墨因是跪在了卓家姑侄之前,所以卓昭节进殿来后一直没看清楚她的神情,此刻听她开口就带了哭腔,才知道一直是在默默垂泪,她头一句话就叫卓昭节愣住了:“回皇后娘娘,臣女与欧纤娘从前都无冤无仇,怎么会贸然去害她?这都是卓二娘子骗了臣女啊!”

第二百二十九章 母女情深

    卓芳甸闻言,亦是目瞪口呆,随即惊叫道:“胡说八道!我与你从小到大统共没见过两回!我能骗你什么?!”

    时兮墨呜呜咽咽的说道:“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咱们是就见过一两回,可那时候你极温柔体贴,再三的安慰我,我、我觉着你是个极好的人,就信了你的话儿,这才为你做出来在敏平侯府办喜事时,把那么一大碗滚烫的汤往欧纤娘身上倒的傻事!可你当时说的不对,你说只要我一口咬定了是不小心,欧纤娘不过是敦远侯府的一个庶女罢了,至多我被禁足罚跪,事情不会闹大的,可现在……现在皇后娘娘问了起来,事情都到蓬莱殿来了,我怎么还敢帮你瞒着?你……你看到这样,就直接不认?若非为了你说欧纤娘的坏话,我见都没见过她,我害她干什么?!”

    卓芳甸简直要晕过去了,她捏着拳,咬牙切齿的道:“时四娘子!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这样污蔑我,但方才我侄女已经说得非常之清楚,你当时端了那碗鹅肫掌汤齑,要当头浇下的人可是慕家娘子!”

    “是啊,不然怎么会被查出来?”时兮墨举袖擦了擦脸,回过头来,露出病弱的脸上一双已经哭得通红的眼睛,恨恨的道,“昨儿个一天都是阴着的,早早就黑透了,慕三娘子与欧纤娘坐在了一起,两个人的衣服虽然本来不是同一种颜色的,可灯火之下看着都差不多,你派去告诉我欧纤娘所在位置的使女说,欧纤娘戴着一支攒珠赤金簪,上头的主珠约莫拇指大小,是淡金色的南珠,我从那一席背后经过,自是按着这支簪子来认人,没想到……没想到欧纤娘却与慕三娘子换了簪子戴!慕三娘子可是我没过门的弟妹,我……我差点毁了她!回到家中,父母兄弟哪里有不责问我的道理?”

    她哽咽着道,“嫡母待我一向都很好,这一回我……我却给家里惹了这么大的麻烦,都是你!要不是你在我跟前一再的说欧纤娘的不好,又引我主动说出要帮你对付欧纤娘本来我以为也就是帮你与欧纤娘吵一架、又或者是打她两下,可你却要彻底毁了她!那时候我就害怕了,却没受住你激将……你害死我了!!”

    说话间,时兮墨猛然侧过身,拼命向嫡母苏氏叩着头,边叩边放声大哭,“母亲,我知道错了!求母亲救我一救,我是一时糊涂才会帮卓芳甸去害人的,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苏氏似也非常的心酸,一把搂了她入怀,哽咽着道:“糊涂的孩儿啊!你……你怎么能下了那么个手?你也是个小娘子,你不知道容貌对小娘子而言是什么吗?你……你叫我怎么说你?有什么伤心事,你不想与为娘说,咱们家里也不是没有兄弟姐妹可以听你说,你怎么就叫个外人几句安慰的话儿就骗了去?”

    苏氏说着泣不成声,放开时兮墨,膝行几步到丹墀下,悲声道,“皇后娘娘,小女因是庶出,自来自卑身世,她又心思单纯,难免为人所利用,这也是臣妾这个做嫡母的没做好,求皇后娘娘念她年幼无知的份上,从轻发落罢!臣妾愿与小女同罪!”

    “母亲!”时兮墨跟着膝行到苏氏身边,坚定的道,“这都是女儿不好,连累了母亲!女儿决计不敢要母亲同罪,只求母亲不要因此……不要因此就不喜欢女儿了!”语毕,泪如雨下!

    苏氏回身再次一把抱住了她:“我的儿哎,你虽然不是我生的,可打从落地就是我跟前抚养长大,我怎么不拿你当亲生骨肉看待?这本是我没有教好你,如今还要看着你受罚,我……你这叫为娘怎么舍得!”

    苏氏和时兮墨你来我往,这一幕母女情深,当真是声情并茂、感人肺腑、催人泪下,四周宫人纷纷动容,连太子妃都侧过头去,擦了擦眼角,带着一丝哽咽对淳于皇后道:“母后,臣媳方才说不好开这个口,可如今看着苏夫人这一腔爱女之心,却也要壮着胆子,求一求母后了……时四娘子固然行事卤莽,但一来为人所利用,本也是被害之人,二来……就念着苏夫人……也念着时相的面上罢!”

    底下一直默默陪跪的邵国公夫人亦道:“皇后娘娘,臣妾虽然怜爱女儿,但也知冤家宜解不宜结,时四娘子一时糊涂,幸而未曾铸成大错,还望皇后娘娘能够从轻发落!毕竟时四娘子乃是小女将来之姑,如今也年少,虽有不懂事之处,但经此番教训,料想也不会再为人所利用了,何况臣妾视空蝉如掌上明珠,更能体会苏夫人如今的心情,换成今日做下这等错事的是空蝉,臣妾也是不惧粉身碎骨,只求为女儿赎得一线生机的!”

    邵国公夫人说着,连连叩首,慕空蝉也脆声道:“皇后娘娘,臣女不恨时四娘子,毕竟时四娘子本无伤臣女之心,一切都是阴差阳错,臣女却恨,那唆使利用时四娘子之人!”说着她回过头,狠狠瞪了眼卓芳甸!

    原来邵国公夫人与慕空蝉这对母女跪着却不是为了请罪,而是为了替苏氏和时兮墨求情。

    虽然连太子妃都开了口为苏氏和时兮墨求情,但淳于皇后仍旧声色不动,淡淡的道:“如今还不到处置她们的时候,等陈子瑞来了,把事情经过都招供出来再说。”

    太子妃等人只得道:“是。”

    卓芳甸被时家的嫡母与庶女相亲相爱相怜的一幕惊呆了,一直到此刻才控制不住的尖声惊叫起来:“时四娘你胡说八道!我都没有私下里和你说过话你!”

    “卓二娘子请小声些!”徐海年不温不火、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从旁传来,淡淡的道,“皇后娘娘与太子妃都在,请卓二娘子莫要失了仪态!”

    卓芳甸忍住心头的滔天怒火与巨大的战栗,哽咽着叩了个头:“请娘娘饶恕臣女失仪!”

    “时兮墨已招供全部经过,你如今可认了?”淳于皇后冷冷的看着她,道。

    卓芳甸含泪道:“娘娘,这些都不是臣女做的!臣女当真是冤枉!”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也不再提自己与欧纤娘之间有无冤仇的话,而是直指中心,“请娘娘明鉴,时四娘子如此血口喷人!却不知道她有何证据?”

    不想她话音才落,时兮墨就用力磕了个头,大声道:“皇后娘娘,臣女有证据证明卓芳甸尝私下里与臣女交好,并且在臣女一次伤心难过时,安慰过臣女,由此臣女对其一直心有好感,甚至于听信了她后来对欧纤娘的诋毁!”

    卓芳甸用力压住到嘴边的尖叫,冷笑着道:“那你却将证据取来!”

    只是,卓芳甸虽然摆出一副夷然不惧、清者自清的模样,心却微微颤抖了下!

    论城府心机,她更在卓昭节之上,如何不知道时兮墨既然敢在皇后跟前这么说,必然有所把握!

    更重要的是,淳于皇后本来就偏爱真定郡王,今日这殿上,太子妃也在,加上皇后之前说的话,倾向已经十分的明显了,淳于皇后是什么人?她要为难一个侯爵的女儿,还用得着如此大动干戈?

    那么皇后所要的,显然不只于此!

    卓芳甸心中乱成了一片,死死的攥住手里的帕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就见时兮墨从袖子里取出一方绣帕迎风扬了扬,恭敬的禀告道:“皇后娘娘,这方绣帕是去年卓芳甸所赠,上头的刺绣乃是她亲手为之,臣女想,即使不是她亲手做的,恐怕也是她身边使女的针法,娘娘身边能人如云,自能辨别,而且角落里绣的一个墨字,正是臣女闺名!”

    卓芳甸下意识的向那块绣帕看去,这一看,她全身如坠冰窖!

    “不可能!这不可能!”卓芳甸顾不得之前徐海年的警告,大声反驳,“这方绣帕明明是我送与晋王小郡主的!而且角落里也没有绣墨字!”

    她这么脱口一喊,时兮墨还没反驳,卓芳甸却先醒悟过来,一瞬间惊怖欲死!

    数年前,偶然相遇,尊贵的晋王小郡主于案前轻描淡写的绘成一幅意境悠远的山水,她恰好在场,自是什么都没看出来也赞了声好,不想唐千夏闻言,却是眼睛一亮!

    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引了她为知交……

    卓芳甸也不是没疑惑过,她自己的画技与鉴赏水准,自己还不知道吗?唐千夏可是因琵琶和绘画均为长安贵女之中的翘楚才得以加入了义康公主所组织的赤羽诗社的!

    怎么可能因为自己无心的一个“好”字就把自己当知音看?

    但当时延昌郡王与真定郡王正斗得激烈,圣人表态之前,因为太子不问青红皂白的偏袒,延昌郡王在声势上总归要胜出些……尤其人人都知道太子一旦登基,恐怕会直接立绿姬为皇后、延昌郡王为太子!

    所以卓芳甸琢磨过后,自然也就认为,这是晋王有意向延昌郡王一派示好,只是晋王究竟是宗室,而且晋王示好,无非是为了太子登基后,但如今圣人与皇后俱在,自然不能做得太明显。

    否则岂不是等于在盼着圣人驾崩?!因此遣了女儿暗示。

    晋王乃是太子嫡弟,宗室中也是极有分量的,而且极受淳于皇后疼爱……延昌郡王这边,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盟友。

    因此卓芳甸对唐千夏伸出来的结交之手,还以加倍的热情!

    一直到今年的春宴上,被宁摇碧所害,惹出来“磨镜”的传言,为了辟谣,原本情如嫡亲姐妹的两人才迅速生疏牡丹花会最后一日,卓芳甸看到唐千夏出现在真定郡王一方还十分的惊讶,继而恼怒,她当时想到的是晋王或者唐千夏怎么变得如此之快?!

    接着太子生辰,圣人明确表示了属意于真定郡王的态度,卓芳甸只当晋王是提前得知了消息,因为她从前和唐千夏的交好,满长安都知道,而且她自认做事谨慎,没有什么明确的把柄落在唐千夏手里。

    可没想到的是,从前为了讨好唐千夏,亲手绣的帕子,如今居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第二百三十章 云谲波诡(上)

    是唐千夏从起初就骗了自己、还是如今晋王为了洗清之前向延昌郡王靠拢在将功补过?!

    卓芳甸这一刻脑中一片空白!

    她送唐千夏绣帕的时候,除了两人外,只得使女在场,根本没有其他足够身份到皇后跟前佐证的小娘子在!

    毕竟小娘子家交好,互相送点自己做的针线是常事,卓芳甸也预料不到今日,她当然不可能给唐千夏送个手帕还要大动干戈的先在众人跟前展示过!

    而且她送的也不只这条手帕,像什么香囊荷包,几年下来零零碎碎至少十几个!

    反观唐千夏……

    卓芳甸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唐千夏说,她心思都花在了琵琶和绘画上,所以不懂女红针线,自然,也还不了什么香囊荷包的亲手针线。

    因此相交几年,除了没有任何记号的钗环外,亲手所作的东西,唐千夏就送过她一幅画,还是卓芳甸的小像。

    卓芳甸本来就对丹青没什么兴趣,唐千夏送的那幅画她虽然好好儿的收着,但也没有额外向唐千夏讨要,而且那幅小像,唐千夏是在一次宴上公开画成,还让众人传看以品评是否像卓芳甸本人真是想拿了做文章都不成!

    这么想着,唐千夏……不,是晋王,早就预料到了今日?!

    卓芳甸惊恐万分!

    她如今已经没有心思来想自己今日的下场。

    而是

    若唐千夏当初和自己的刻意结交,几年里攒下来自己的女红针线,记住自己的喜好习惯,就是为了今日发难!

    连卓芳甸这样一个远远算不上骨干、只是因为父亲的缘故亲近延昌郡王的小娘子,都安排了一位郡主主动刻意结交、数年周旋,于不动声色之间祭出绝杀!

    那么其他延昌郡王一派的人呢?

    甚至延昌郡王呢?

    卓芳甸仿佛不认识的看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欧纤娘、同样面色惨白如死、几乎要从绣凳上摔下来的敦远侯世子妇这两个人,此刻是装的?还是真的?

    她猝然之间醒悟过来,自己之前拿游煊误伤林鹤望一事的真相,去和宁摇碧交换他破坏欧纤娘与陈子瑞之间的婚约时,自以为给宁摇碧定了一个不得不跳的陷阱。

    却不想,早在多年前,真定郡王一派,已经给整个延昌郡王一派都挖好了深坑,深得足够把所有人,包括自己这么一个关系不大的小娘子都坑得永世不得翻身的坑!

    所谓抓住宁摇碧杀人灭口的把柄,待太子登基之后发难,完全成了笑话!

    也许延昌郡王还有那么一线希望,毕竟他是太子最怜爱的长子,亦是圣人与皇后的血脉,可其他人,他们这些支持延昌郡王的人家,还有等到太子登基的指望吗?

    时兮墨一句慕空蝉和欧纤娘互换了珠钗让她从背后认错了人,再加上之前皇后所言的、已经遣了宫人去带陈子瑞,已经足够让卓芳甸想到,今日的这个局,虽然陷阱是很多年前就备下来的,但引子,或者说今日之局的把柄,却是她自己递给了宁摇碧。

    不必问,她也能想到,时兮墨虽然到现在都没说自己怨怼欧纤娘的原因,但必定是着落在了陈子瑞身上!

    可怕的是,这是事实!

    即使她之前与陈子瑞来往是私下里的,可长安就这么大,真要留意她,怎么瞒得过去?更不必说她还亲口在宁摇碧跟前说出自己与陈子瑞私下约婚一事!

    皇后与太子妃联袂出面,一直中立的时家业已下水,延昌郡王一派……安能善终?!

    可笑的是,拉开这场幕布的人,却是她这个一心一意盼望延昌郡王登基、甚至自以为为延昌郡王一派做了许多事的人!

    卓芳甸心中冰凉一片,她咬紧了唇,苦苦思索,却悲哀的发现自己毫无辩驳的余地。

    时兮墨有唐千夏给的帕子,难道还会不问一问自己的喜好、习惯吗?知道了这些,她要证明两人私交甚笃,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现下,她唯一的指望,就是陈子瑞能够咬死了两人之间毫无瓜葛,即使这么做会让两人再无在一起的可能,但比起延昌郡王一派的势力一败涂地,这样的牺牲,已经是极为幸运的了。

    毕竟卓芳甸虽然在宁摇碧跟前说出过自己与陈子瑞一事,当时只得宁摇碧与卓昭节在水轩里,她大可以矢口否认!

    卓芳甸正自心乱如麻,时兮墨却冷哼了一声,道:“这明明是去年我生辰,你过后送与我为贺礼的,莫非你另外送了差不多的给晋王小郡主,如今认不出来了吗?”

    “这不可能!”卓芳甸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冷冷的道,“这样的绣帕我就做了一块,送给了晋王小郡主,而且也没有绣墨字,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从晋王小郡主那里弄来污蔑我的,总而言之我与你从来都不熟!”

    她冷笑了一声,“试问长安谁人不知,时四娘子你根本就是鲜少出门,我却怎么个与你相交法?再说我与你相交又为什么要瞒过旁人了去?”

    “我从前也疑惑呢,我本来就不是爱出门的人!与姊妹之间的来往也少,却不想你那次见我在荷花池边自伤身世而哭泣,却主动上来安慰我,我就当你是个好人了!但尔后我想邀你一同出游,你却劝我说,两家政见不合,还是不要公然来往的好,免得我被长辈责罚,我信了你,所以才一直瞒着长辈不告诉此事!不然又怎么会被你骗得这么惨,如今做下这样的错事?”时兮墨听了这话,立刻含悲带恨的哭诉。

    这还不够,她又转对上首叩了个头,大声道,“皇后娘娘,臣女所言句句是实,卓芳甸她如今不认,分明就是早就想好了要拿臣女当替罪羊,才会故意向旁人隐瞒她与臣女的来往,但真相即是真相,恳请皇后娘娘召见晋王小郡主携带卓芳甸赠与晋王小郡主的绣帕前来,便可知这样的帕子到底是一块还是两块!而臣女手中的的的确确是卓芳甸所赠!”

    淳于皇后嗯了一声,道:“卓氏,你说你这条帕子本是你送与本宫孙女千夏的,那么你是送了一条、还是几条?”

    卓芳甸微微一颤,抽了口冷气,才道:“回……回娘娘的话,臣女……就送了……送了一条!”

    时兮墨这么说,显然是笃定了唐千夏手中也有一条差不多的帕子,如此才可以证明了卓芳甸是在说谎,要做到这一点,对常人来说自是不易,毕竟尚服局里积年的绣娘哪一个不是个中高手,想瞒过她们的眼目,怎么可能?

    但现在……

    是淳于皇后要相信这两条帕子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尚服局的绣娘又怎么会说不一样?说不定时兮墨手里的这条帕子,本身就是尚服局的人照着卓芳甸送给唐千夏的那一条做出来的!

    卓芳甸只觉得一阵晕眩!若非她年轻,换成沈氏,恐怕此刻就要承受不住,晕厥过去!

    “徐海年,使人去晋王府走一趟,着令千夏带着卓芳甸所赠之物过来对质!”淳于皇后得到卓芳甸的确认,嘴角微勾,淡淡的吩咐。

    徐海年躬身答应一声,快步出殿去安排了。

    只是徐海年才出去,殿门口又进来一名宫人,禀告道:“娘娘,真定郡王与雍城侯世子在外求见。”

    “小四郎与小九郎来了?”淳于皇后与太子妃一听,都露出了舒心的笑容这笑容落在了卓芳甸眼里,更增不祥!

    只听皇后用比方才不知道和蔼了多少倍的声音道:“快叫他们进来!”

    片刻后,一身豆青常服的真定郡王并艾绿绣袍的宁摇碧联袂入殿,他们才要躬身,皇后已经一迭声的叫了免礼,含笑招两人到丹墀上去。

    淳于皇后亲手掏出帕子,挨个的给被叫到凤座旁的真定郡王与宁摇碧擦了擦额上的汗,爱怜的嗔道:“天这么热,你们怎么忽然跑过来了?不是正在圣人跟前学着看折子吗?可是偷懒?若是如此,一会圣人怪罪起来,休想本宫帮着说话!”

    皇后虽然故作不依的板起了脸,但一双凤目却笑得弯弯,显然是说着吓唬他们罢了,这副慈祥的模样,寻常人家的老夫人都未必对晚辈有这份真心,显然是发自内心的疼爱真定郡王与宁摇碧。

    真定郡王亦知皇后对自己的疼惜,极自然的笑着道:“皇祖母这可是冤枉我们了,是方才二叔进了宫,与皇祖父玩起了樗蒲,皇祖父这会玩的兴起,嫌我与九郎在旁碍眼,这才打发了咱们来陪皇祖母说话。”他一边说,一边给宁摇碧打着眼色。

    淳于皇后见到,就狐疑的问宁摇碧:“真是如此?本宫怎么瞧你们像是在谋算着什么呢?”

    宁摇碧收回看着卓昭节的目光,笑道:“郡王为人厚道,这是在替我遮掩。”他因为纪阳长公主的缘故,自幼常见圣人、皇后,又是元配嫡子的身份,生得又好,无论圣人还是皇后对他都格外纵容些,比起其他子侄晚辈都不同,所以在御前应对也一直自称“我”的。

    “咦?”淳于皇后与太子妃对望了一眼,微笑着问,“替你遮掩什么?难道你在紫宸殿那边惹了事儿?这是跑过来跟本宫求救了吗?先说说是什么事,若是你当真不听话,本宫可是会袖手旁观的。”

    宁摇碧大大方方的道:“禀皇后娘娘,原本圣人与晋王玩樗蒲,郡王和我帮着计数参谋,倒也乐在其中,但有宫人禀告说娘娘召了昭节进宫,我心中挂念,就向圣人请求到蓬莱殿来,圣人就让郡王与我一起过来了。”

    这话一出,殿中众人都呆了呆,继而窃笑之声满场,卓昭节也羞涩的红了脸只是害羞归害羞,任她用力咬住嘴唇,也止不住嘴角高高扬起,眼中绽放出喜悦而甜蜜的光芒!

第二百三十一章 云谲波诡(中)

    淳于皇后与太子妃亦是笑得打跌,太子妃打趣道:“九郎这还没把卓家小娘子娶过门呢,就这么护着了,好似母后与我召了卓家小娘子过来这点辰光就会吃了这小娘子一样,若是将来卓家小娘子过了门,怕不得九郎连门都舍不得她出了?”

    “太子妃言重了。”宁摇碧一本正经的道,“我怎会以为皇后娘娘与太子妃会为难昭节?不过是有几日未见,趁着皇后娘娘召见,过来看看罢了。”

    淳于皇后笑出了声,对太子妃道:“你瞧他这孩子气,这样的话,心里想想就是了,就这么说了出来,也不怕旁人取笑话,没见卓小娘子头都快埋到地下去了吗?”

    太子妃眨了眨眼睛,有意取笑,道:“母后,臣媳看九郎是故意说与卓小娘子听的,长安坊间都说时家的五郎君最会讨小娘子欢心,依臣媳看,九郎可也不差呢!母后看卓小娘子如今虽然羞涩得紧,可未婚夫当众这样着紧她,换了哪个小娘子心里能不甜蜜万分?休看九郎这会被咱们笑了,他这么说可是大有好处的!”

    淳于皇后与真定郡王都大笑出声,一起问宁摇碧:“哦,你是想要什么好处,这般的不害羞?”

    不想宁摇碧厚颜程度非常人所能及,听了这话,眼都没眨一下就道:“皇后娘娘这话说的可不对,我想的又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乃是圣旨所赐、光明正大聘下的未婚妻子,所谓帝后和睦兆盛世,夫妻恩爱兴一家【注】,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之事?却有什么好害羞的?”

    他不但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而且理直气壮得很,反诘道,“我这是拿皇后娘娘与太子妃都不当外人,所以有什么说什么,不想娘娘与太子妃反而来嘲笑我,这岂不是大大伤了我一片赤子之心?”

    淳于皇后和太子妃俱掩口而笑,皇后哈哈笑道:“你说什么?不当外人?本宫怎么听说你这孩子从来都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上几回还把几个劝说你行事不要过于卤莽的老臣气得跳脚,你这颗所谓的赤子之心都已经是身经百战了,哪里这么容易被咱们伤到?”

    宁摇碧果真是身经百战,被皇后当面戳穿,却毫无愧疚之色,道:“虽然如此,但娘娘与太子妃嘲笑我总是不对的,娘娘与太子妃都是我的长辈,本该庇护怜爱我才是,如今却行这样打击嘲笑之举,岂能无所表示?”

    淳于皇后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对太子妃道:“本宫算是回过神来了,这孩子今儿个是打定了主意要赖上咱们婆媳俩,这可怎么办呢?”

    太子妃抿嘴一笑,道:“臣媳倒是有些明白九郎的意思了。”说着拿眼睛去看下头跪着的卓昭节。

    淳于皇后被太子妃提醒,恍然大悟,拍手道:“啊哟,这调皮的九郎,什么时候这般小心眼了?这卓家小娘子又不是本宫罚她跪的,这孩子可不像你这么顽劣,胆子却小,方才见她姑姑跪了,居然也跟着跪了下去,本宫被卓氏气得不轻,却是没顾上她你这小娘子,还不起来,难不成要九郎把本宫这蓬莱殿拆了才高兴吗?”

    卓昭节尴尬的起了身,道:“臣女不敢。”

    “你上来给我瞧瞧罢,说起来上回虽然见过一面,我可也没看仔细。”太子妃含笑招了招手,卓昭节只得细步上殿,到了太子妃跟前,就被太子妃握住手认真看了一回,回头对淳于皇后笑着道,“母后从前一直说,已故的梁夫人是当年长安城中第一美人,可惜臣媳却不记得梁夫人年轻时候的样子了,如今看这卓家小娘子,才知道所谓‘即素衣亦艳压红蕉,去珠翠仍姿若仙姝’到底是怎么个样子,怪道九郎这么小心翼翼的护着,臣媳若是男子,恐怕也要和九郎争上一争。”

    宁摇碧还没说话,真定郡王先笑着道:“母亲可别随便说这话,之前牡丹花会那时候,卓家小娘子因为一首《咏虞姬艳装》名动长安,结果中间十三郎遇见几个士子议论起来,随口附和了一句然而十三郎说差了话,说了一句‘若能得如此佳人为伴,夫复何求’,其实他本来也是有口无心,不想后来传到宁九耳中,被宁九打得鼻青脸肿、足足小半个月都没能出门!”

    淳于皇后与太子妃都知道他说的是淳于十三郎,虽然十三是淳于皇后的娘家侄儿,但这会皇后却没有怪罪宁摇碧的意思,反而幸灾乐祸道:“这小子一向不学无术,墨水稀少,怪道连称赞的话都不会说,定然是看多了话本,上回就听说了,这小子赞小娘子不是‘若能得为妇夫复何求’就是‘好个小美人儿’这是调戏还是称赞呢?活该他挨打长记性,回头敢不多看几本书!”

    太子妃含笑道:“啊哟,母后可快点救臣媳一救,臣媳不知道轻重,方才说了觊觎卓小娘子的话,可别回头一出这蓬莱殿,就被九郎背后敲了闷棍罢?”

    宁摇碧瞪了眼真定郡王,笑着道:“太子妃休听郡王胡说,我与十三郎打小一起长大,怎么会打他?那次不过是彼此切磋了下罢了。”

    真定郡王悠悠的道:“切磋得十三郎被三五个人才能扶回去吗?”

    “侥幸小胜而已。”宁摇碧面不改色。

    淳于皇后正色道:“很好,本宫记下来了,若是过两日太子妃有什么不好,本宫定然惟你是问!”

    “娘娘,我可冤枉得紧!”宁摇碧笑道,“皇后娘娘方才还说我赖上娘娘与太子妃了,如今难道娘娘要赖上我么?”

    淳于皇后笑着道:“不成吗?就许你倚小卖小的耍赖,难道还不许本宫倚老卖老一回?”

    “就算是倚老卖老,也那轮不着娘娘呀!”宁摇碧笑眯眯的甜言蜜语道,“娘娘从头到脚,哪有一点点的老相?这神妃仙子的模样要扮老,就是抹上十斤黑灰都不够!既然一点都不老,却怎么个卖老法?”

    真定郡王在旁笑着帮腔:“这倒是真的,皇祖母凤仪天成,青春永在,说要倚老卖老,着实不合实际。”

    淳于皇后虽然明知道他们故意奉承,然而究竟听得舒心,道:“好吧,看你们嘴甜的份上,本宫就不追究宁九了。”

    这回就换太子妃花容失色了,嗔道:“母后不管臣媳了吗?”

    “能伏住了宁九的那个人在你身边呢,你怕什么?”淳于皇后给太子妃出着主意,“九郎不是心心念念着他这个未婚妻吗?这样,若是九郎敢不乖,你啊,就三天两头的叫了这小娘子到东宫里去陪你,却不叫九郎去,没的让九郎着急!看他还敢不听话!”

    太子妃闻言露出喜色,越发攥紧了卓昭节的手,笑着道:“母后的这个主意好!臣媳素日常觉得东宫里只得定成一个女孩子未免孤零零的,往后卓小娘子去了也有个伴。”

    卓昭节本是作乖巧状侍立在太子妃跟前听着他们说话,此刻闻言心头暗惊,她没有卓芳甸想的那么多,但也看了出来虽然如今皇后、太子妃、真定郡王并宁摇碧都是言笑晏晏,一副和乐轻松的模样,视丹墀下或跪或坐的诸人如无物,可越是这样,越可见今日之事不可能草草收场!

    毕竟如今殿中气氛都如此轻松了,淳于皇后也没叫下头的人起来,须知道卓芳甸、时兮墨这两个因为出身就不得皇后喜欢的小娘子也就罢了,慕空蝉乃是太子妃嫡亲侄女,如今太子妃就在殿上,皇后显然对太子妃极好,却也没有特别给面子,任凭邵国公夫人带着女儿陪同跪到现在这母女两位哪个不是锦绣堆里长大的?什么时候吃过这样久跪的苦头?却还跪着不肯起身……这样的苦肉计,目的是什么,还用说吗?

    更别说苏氏了,她不但是苏太师的嫡女,时斓与华容长公主的嫡长媳,还是淳于皇后与咸平帝嫡长女长乐公主的大姑子,论起来与皇后也是转着弯的亲戚,念着长乐公主的份上,即使淳于皇后恼怒时兮墨,也是断然不会如此不给她体面的。

    很显然,如今苏氏也好、邵国公夫人母女也罢,这三个人跪在丹墀下,不是为了罚她们,而是为了做给里里外外的人看的,连这三个与皇后、太子妃都有关系的人都这么颜面扫地了,又有谁能说得出来让皇后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邵国公夫人与慕空蝉更是把延昌郡王一派的路彻底堵住太子若是想迫着太子妃或真定郡王出面求情,太子妃母子自可以轻描淡写的一句:“慕家也在其中,我等实不便多言。”以避嫌的名义推却一切求情,但私下里却可以靠着皇后的偏心左右局势卓昭节微微一惊,今儿这事情,得利最多的当然是太子妃母子,难道皇后对太子妃或者真定郡王怜爱到了这样的地步?

    毕竟圣人公然属意真定郡王才几个月?当时圣人是暗示众臣化干戈为玉帛的,怎么这么点时间,皇后就改变了主意?要说皇后是瞒着圣人也不可能,帝后恩爱是恩爱,但圣人并非怯懦之君,皇后若是欺瞒了圣人,岂非伤了夫妻之情?而且方才真定郡王与宁摇碧求见时,皇后提起圣人,也极为自然,并无担忧和回避之意。

    想起上次进宫,亦是先觐见了皇后,咸平帝后至,卓昭节暗想:“难道这次也是这样吗?可怎么圣意变的这么快?这就要剪除延昌郡王一派的势力了,是延昌郡王这边做了什么,还是……还是圣人安康……”

    她这里想的出神,就没注意皇后又与真定郡王、宁摇碧说笑了几句,外头终于有人来报:“翰林修撰陈子瑞已至殿外。”

    淳于皇后立刻敛了笑,淡淡的吩咐:“传!”

    内侍报到殿外,数息后,一身绯色官袍的陈子瑞被宫人引着从容步入。

    这位前科状元郎身材魁梧、风仪潇洒,进得殿来,看到殿中情形,尤其是卓芳甸复杂而惊恐的一瞥,面上露出一抹诧异,却转瞬恢复如常,躬身行礼:“微臣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淳于皇后冷声道:“先平身。”

    待陈子瑞站直了身子,淳于皇后盯着他看了片刻,见陈子瑞原本恭敬而略带迷惘的神情略有摇动,这才轻哼了一声,道:“陈子瑞,本宫有话问你,须得从实说来,若是胆敢有半句虚言,本宫……定不饶你!”

    见淳于皇后凤目含威,向自己喝来,陈子瑞脸色微变,小心翼翼道:“微臣谨遵娘娘懿旨!”

    “很好!”淳于皇后眯起眼,盯着他道,“本宫问你,你与敏平侯之**卓芳甸,可是有私情?!”

    皇后话音方落,殿中为之一寂!

    真定郡王与宁摇碧面上仍是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但目光却亦紧紧的盯住了陈子瑞,等待他的回答。

    【注】嗯,不用度度了,这句看着像俗语的话是我胡诌的。

第二百三十二章 云谲波诡(下)

    陈子瑞闻言,露出诧异之色,随即道:“禀皇后娘娘,微臣虽然不敏,然也不敢行有悖圣人之言之事,岂敢做出私通公侯之女的事来?”他迅速扫了眼欧纤娘,“而且微臣父母前不久捎来信笺,道是已为微臣定下亲事,微臣又怎么会不知避嫌?”

    这个回答,固然是卓芳甸所期望的,但亲耳听到两情相悦的爱人这样当众撇清与自己的关系,甚至还提到了他名份上的未婚妻,卓芳甸心中既松了口气,又觉得苦涩难言,对之前宁摇碧进得殿来就直言是为了挂心卓昭节,对卓昭节的维护与重视之情溢于言表,卓芳甸心中阵阵的酸涩难过,她禁不住对淳于皇后生出了怨怼之心:“若是能选择,谁不愿意有个元配发妻的出身,皇后自己是圣人元配,就要帮着全天下的元配与元配子女,丝毫不念我等继室所出,在自古以来的礼法上,固然稍弱于元配嫡出,但也是正经的嫡女!”

    她满怀妒意的想,“皇后不过是自己命好罢了,圣人念及旧情,忍了她的善妒,她却要全天下的男子与继室子女、庶出子女都要忍受她的偏心!皇后我没有办法,可小七娘凭什么这么好命?她是正经的元配嫡出女,所以皇后虽然要对付卓家,却并不为难她,还有个宁摇碧这样一心一意护着她的有情郎,我固然容貌不如小七娘,但论才华论手段,哪里不比她好,可如今她被太子妃笼络在身边,我却要跪在这里,还不知道今儿这事情怎么收场,她两情相悦的已经是未婚夫,在皇后跟前也敢为她说话,我所爱的人如今自身难保,甚至还不能承认我……这些人一个比一个惹人讨厌,若是我这回捱过,将来但有机会,定要他们好看!”

    只是卓芳甸虽然在心里发狠,却也悲哀的明白,这次皇后故意把原本不算大的事情闹出来,显然是打算为真定郡王彻底的清洗一下延昌郡王一派了,延昌郡王一派的一公二侯一太傅,此刻二侯都被拖下了水,祈国公乃是圣人的嫡亲外甥,有纪阳长公主这个母亲在,即使长公主不偏心他,圣人总也要容情三分,古太傅这次是没有直接被拖下水,然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管怎么想,她都看不到太大的生路。

    凤座上淳于皇后自然对陈子瑞的回答十分不满,脸色更冷,哼了一声,道:“当真没有私情?那为何长安好几家酒肆都曾见过你们出双入对?”

    皇后既然如此之快的发作,自然不会毫无准备,何况皇后也不意外陈子瑞的否认欧纤娘亦在殿上,陈子瑞当着未婚妻的面去承认和其他女子有染,而且两个小娘子都是侯爵之女,有一个还是嫡女,这事传了出去,名誉尚在其次,敦远侯与敏平侯怎么可能饶了他?

    此刻听皇后之言,卓芳甸顿时敛了心神,屏息凝神的听着。

    陈子瑞温和道:“娘娘,微臣在长安亦有数年,卓家二娘子生长长安,偶尔在酒肆里遇见几回,想来也是常事。”

    “真的是偶尔遇见几回吗?”淳于皇后笑了一笑,转头问身旁一名宫人,“贺氏你说,他们偶尔遇见过多少回?”

    皇后所问的是一个容貌寻常、约莫三四十岁的宫装妇人,绾着盘桓髻,装束整齐利落,看起来像是皇后跟前体面的姑姑,闻言不假思索,张口就道:“据婢子所知,陈翰林自与卓二娘子两年前相识,到现在一共偶遇了六十五回,其中十七次在西市、二十一次在乐游原,剩下的在曲江或长安各坊不起眼的小酒肆中,俱有人证!”

    陈子瑞与卓芳甸齐齐变了脸色!

    两人相识至今,私下往来,到底见过几回,连自己都未必清楚,而这贺氏却张口就来,甚至连去了哪些地方都很清楚卓芳甸整个人都不禁一阵摇晃!

    她以手拄地,绝望的看向了上首,因见外臣,淳于皇后不像之前卓芳甸与卓昭节进殿时那么随意,却是仪态端庄的坐着,那凛然不可侵犯又威严外露的神情,映照在卓芳甸的瞳孔里,却不带半点儿怜悯仁慈,像从云端俯瞰下来,那样的视众生如草芥,皇后嘴角微微一勾:“你二人更有何说?”

    “乞娘娘饶恕!”殿中死寂数息,陈子瑞身子一晃,跪倒在地,失神呢喃。

    真定郡王目露惊奇,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太子妃,轻声道:“皇祖母、母亲,我方才进来就想问了……这是?”

    淳于皇后轻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外头恰好又有宫人来报:“娘娘,晋王小郡主已到。”

    “着她进来吧。”淳于皇后点了点头。

    唐千夏带着两个各提了一个包袱的使女进殿行礼,淳于皇后对这个庶出的孙女和对待定成郡主一样不是很亲热,让她行完了礼才叫了平身,直截了当的吩咐:“将卓芳甸送与你的绣帕都取出来!”

    “是!”唐千夏疑惑的看了眼皇后这一眼差点让卓芳甸认为她是无辜的,跟着她命身后使女取出了七八条绣帕,俱是这几年卓芳甸所赠,徐海年奔下殿来取过,呈递上去,又有宫人取了时兮墨的那条,两下对比,结果不问可知,自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卓芳甸早知无幸,然而听到这个结果,仍旧有一种血液瞬间逆流的冰冷与窒息。

    淳于皇后得了理由,名正言顺的勃然大怒,从凤座上将一堆帕子全部扔到了丹墀上,冷笑着道:“卓氏,你可还有话说?!”

    卓芳甸有很多话想说,然而她鼓足了勇气抬起头,与皇后冰冷的目光对视片刻后,心中所有的怨怼愤懑却如冰雪遇阳,飞快的消逝淳于皇后陪着咸平帝风风雨雨一路走来,至今仍旧三千宠爱在一身,积年下来的威严,根本不是一个自以为聪慧的公侯之女就扛得住的,在皇后刻意的威压下,卓芳甸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既如此,事情就顺理成章的被理清了“真相”

    卓芳甸在两年前便与翰林修撰陈子瑞有了私情,两人约好了待卓芳甸年岁略长,再禀告敏平侯议婚,不想陈子瑞又私下与敦远侯之女欧纤娘交换了庚贴,卓芳甸知道后,自是对欧纤娘嫉恨无比!

    然而敦远侯与敏平侯私交甚笃,既然欧纤娘已经换了庚贴,敏平侯自不会再为卓芳甸出头,免得伤了两家和气,在这种情况下,卓芳甸恶向胆边生,遂算计上了“单纯无知”的好友时兮墨,唆使时兮墨在卓知润的喜宴上假装不慎将鹅肫掌汤齑打翻在欧纤娘身上,欲毁其容貌!

    但因为是晚宴,灯火下,恰好坐在一处的慕空蝉与欧纤娘背影衣着相似,卓芳甸所提醒的辨别欧纤娘的簪子恰好被两人换戴,所以在卓昭节看到的,时兮墨却是把汤翻在了慕空蝉头上,反倒是欧纤娘眼疾手快,救下了慕空蝉!

    总而言之,卓家喜宴上发生的这场意外,始作俑者为卓芳甸,时兮墨为人唆使,陈子瑞也脱不了关系!

    事情经过既然已经理顺,淳于皇后却没有当场处置下来,而是命徐海年:“去紫宸殿将经过禀告圣人。”

    闻言,陈子瑞面如死灰,目光陡然之间黯淡下来!

    若只是皇后处置,怎么说也是后院的事情,可禀告圣人处置,这就是说,要涉及前朝了?

    陈子瑞少年考得状元,又得太子爱子延昌郡王的青眼,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即使几个月前延昌郡王这派遭遇极大的打击,但他还年轻,他等得起,圣人之前的暗示,也让他心安,然而这才几个月,局势变化若此……皇后冷冰冰的目光,直看得进入他心里去。

    这个时候,陈子瑞无比的后悔自己方才否认了与卓芳甸之间的关系他到此刻才醒悟过来,皇后因为自己是咸平帝的元配发妻,因此母仪天下后就主动庇护起了全天下的发妻与元配嫡出子女,然而皇后更是一个女子,她即使因为卓芳甸是继室所出,对其不喜,可看到卓芳甸被情郎当面否认,皇后又怎么会不对自己生出厌恶憎恨之心?

    皇后不是咸平帝,女子的喜好与厌恶往往没有十分的道理,却极为执着,陈子瑞不禁想起在翰林苑里的一位老翰林私下说过的往事,当年咸平帝初登基时,恰逢齐王之乱,奏折如雪,堆满案头,圣人夜以继日,憔悴不堪,皇后心疼之下,索性临摹了圣人笔迹,助其批阅,而后圣人疲惫或兴致上来时,也拿了折子与皇后一起翻看,皇后看官吏,首先看其后院嫡庶如何,与发妻恩爱、怜恤元配子女者,即使政绩平平、即使偶然犯错,皇后也能宽恕、甚至予以升迁,反之,即使政绩显赫、小心翼翼,皇后总有理由或贬或罚……

    虽然今日皇后发难,是为了真定郡王,以陈子瑞的立场不可能完好无损,但若他一开始就认下卓芳甸,作出维护她之势,以皇后的为人,恐怕还能给他一线生机。

    如今在淳于皇后眼里,自己已经被打上了负心薄信、始乱终弃、毫无担当的烙印,这样的人,淳于皇后一直觉得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陈子瑞心中冰冷一片。

    同样心冷如死的自然是卓芳甸,面对无懈可击的“真相”,她几乎瘫软在地上,可她仍旧不肯绝望,被宫人架出蓬莱殿时,她竭力扭头看向了敏平侯府的方向,嘴唇无声开合:丹古,你如今……可还有回天之力?

    这个被敏平侯寄予厚望的出色少年,才智过人,思维敏捷,沈氏与卓芳甸许多时候,都赖他出谋划策,假如不加掩饰,他在长安的风头,决计不会在时家兄弟之下。

    然而因为敏平侯积年老臣的狡诈与本能,他始终不允许沈丹古公然的表露出学业以外的天赋,甚至也不让他与延昌郡王一派有过多的牵扯,即使私下里,连最隐蔽的讯息也毫不吝啬的供应给这少年观看,以锻炼其心机城府。

    这是敏平侯留给卓家的一颗暗子,倘若卓家在争储的争斗中一败涂地,那么表面上只受了敏平侯养育之恩却未曾牵扯进延昌郡王一派的沈丹古,或许不至于与卓家一起灭亡,甚至他还可以有机会,尽可能的援救卓家子孙。

    敏平侯笃定同样爱才的圣人与真定郡王,不会轻易放弃沈丹古这样年少又才华横溢的人才,不会因为他受过卓家的恩惠,就将之随意处置。

    而若有那么一日,他十几年苦心栽培的付出,也将是卓家子孙的一线生机。

    居安思危,敏平侯身历两朝,经历宦海风波无数,岂能不知?

    这个连卓芳纯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因着沈丹古与沈氏的关系,早就为卓芳甸所知,她此刻只剩这最后一丝指望敏平侯至今昏迷不醒,生死难料,在如此之际,卓家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沈丹古。

    但望这个表侄,能够不负敏平侯多年心血!

第二百三十三章 口才

    “敏平侯吐血昏迷?”淳于皇后皱起了眉,太子妃面上也掠过一丝惊讶与薄怒,但很快掩饰了下去,只听皇后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中因皇后话语中的怒意,一片死寂!殿角处,有宫人顺着墙根悄然而去……

    卓昭节战战兢兢:“这是今早发生的,所以方才徐公公传了娘娘诏命,臣女与小姑姑才来迟,皆因当时在上房等候祖父的消息。”

    她如今对政事的了解连皮毛都不能算,之前淳于皇后使人去将事情经过告诉圣人,让圣人示下处置,卓昭节并没有看出来这是要因后院之事牵累前朝的征兆,只是蓬莱殿里把人都打发了之后,太子妃就着皇后之前所言,要带她到东宫里去走一趟,道是认一认路,卓昭节推辞未果,只得说出敏平侯如今卧病在榻,自己不敢在外嬉游一事。

    只是她压根就没想到,这个消息对于淳于皇后并太子妃来说何等重要!

    淳于皇后和太子妃今日忽然抓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发难,自然是为了打击延昌郡王一派,敏平侯府亦在打压之内,问题是现在敏平侯卧病在榻,听着情势还不大好,到底也是一生为国的老臣了,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打压他,未免太过冷了臣下的心!

    而且卓芳甸与卓昭节进殿时都没有提这件事情,淳于皇后在不知道敏平侯如今卧病且病势不轻的情况下,既要打压敏平侯,当然是处处针对卓芳甸这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平白落一个皇后刻薄的名声?!

    淳于皇后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她瞥了眼卓昭节,道:“你们方才进殿时为什么不说?”

    卓昭节怯生生的道:“臣女……臣女……臣女进宫之前,祖母叮嘱过,在娘娘跟前不许胡乱多嘴,娘娘不问,不得随意开口。”

    “哼!那也要看是什么事情!”淳于皇后不知道是不是看着宁摇碧的脸面,瞪了她一眼,跟着就问徐海年,“你呢?你亲自去的敏平侯府,敏平侯身子不好,你竟也不报?”

    徐海年汗如雨下,颤抖着跪倒在地请罪:“回娘娘,是这么回事,奴婢以为今日敏平侯已经回了永兴坊的别院,是以见到卓芳纯等人时,先问了这么一句,当时他们含糊以对,奴婢心思都放在了催促两位卓娘子快些进宫上头,竟未留意……是奴婢疏忽,求娘娘饶恕!”

    淳于皇后与太子妃都精明非常,一听这话就知道敏平侯的吐血昏迷只怕是不简单,本来还以为敏平侯不早不晚、偏偏今早就卧病,是因为从昨日之事上预料到了今日皇后的动作,忧急之下病倒的,但若是那样,卓芳纯等人为什么不直接说一声敏平侯抱病在榻,而要含糊过去?

    当下皇后复问卓昭节:“敏平侯因何事吐血昏迷?”

    卓昭节之所以不到迫不得已不肯提此事,就是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皇后不是沈氏,沈氏虽然是她名义上的祖母,但有卓芳礼与游氏在,无凭无据的也不能当真把她怎么样,而且沈氏也没有皇后这样精明!

    对沈氏,她可以胡搅蛮缠可以信口雌黄,到底沈氏这个老夫人还没达到在侯府中为所欲为的地步,但皇后,只看她方才料理几个小娘子的一件争执,把国公夫人都弄得长跪丹墀前就知道,沈氏即使知道敏平侯昏迷与四房关系极大,可没有证据她也没办法四房,皇后……皇后只要心里这么认为就成了,至于证据,她若是想要,自有无数人为她预备出来!

    见卓昭节咬着唇,迟疑不语,皇后有点不耐烦了:“到底为何?你这小娘子怎的不说话了?”

    “皇后娘娘。”宁摇碧诧异的看了眼卓昭节,随即道,“依我看恐怕这事情昭节不大好说罢?”

    淳于皇后一皱眉:“在本宫跟前,有什么不好说的?”

    “比如说那人正是昭节的长辈呢?”宁摇碧笑着道,“昭节一向尊敬长辈的很,方才娘娘不是还说了?本来娘娘都没要她跪着,可见到卓芳甸跪下,她就乖乖儿的陪跪了,换了我哪里会这么老实?”

    淳于皇后被他说得颜色略缓,道:“你?你呀!从前祈国公世子罚跪,你好像还去浇他水来着?虽然是夏天,可一身湿漉漉的也够难受的,还想你陪跪呢?”

    宁摇碧笑着道:“着啊,所以昭节自然就不好说话了。”

    淳于皇后哼了一声:“不说也得说!如今已经耽搁了本宫这许多辰光,不念你份上,本宫就要问她的罪了!”皇后冷着脸,“你莫以为九郎在这里就可以给你混过去,快点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看了眼宁摇碧,“你不许说话!”

    “皇后娘娘真是不讲理。”宁摇碧却仍旧笑着,道,“其实这件事情猜也猜得出来,虽然不知道对不对,但卓家其他房里的长辈为人我大致晓得些,恐怕要有问题也就出在五房里了。”

    淳于皇后一皱眉,问卓昭节:“果真是五房出了事?出了什么事?”

    卓昭节纠结了数息“这算欺瞒皇后么”和“九郎居然也想到了拿五房顶罪”,迟疑着点了点头五房……其实也算出了点事的吧?

    宁摇碧一眯眼,继续道:“其实卓家五房的事情已经有些时候了,只不过高相为人厚道,所以一直没有叫娘娘知道。”

    “嗯?”淳于皇后皱眉。

    “卓家五夫人姓高,是高相的嫡**。”宁摇碧懒洋洋的道,“这位高夫人嫁给敏平侯之第五子卓芳涯后生有一女,只是卓芳涯不知道为什么很不喜欢这个发妻,从婚后未久,就在义宁坊里买了个小别院,养了一个外室……”

    听到此处,淳于皇后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

    卓昭节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皇后的脸色,暗想,皇后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最恨男子对发妻不好……只是九郎这样胡诌,万一将来被皇后晓得真相,岂不是害了他?

    她虽然畏惧皇后,却又怕牵累了宁摇碧,心念几转,把心一横,出声道:“其实,倒不是……”

    “皇后问话,不好隐瞒的。”宁摇碧微笑着看了她一眼,神色如常的道,“我知道你不方便说,我来说就成,反正这件事情最多拖到圣驾驾幸翠微山,那时命妇来往多了必然会叫皇后知道的,你不要开口了,免得回了家中让长辈埋怨。”

    淳于皇后也不悦的扫了眼卓昭节,教训道:“你如今也是宁家的人了,很该学着点儿九郎的气概,没得这么怯生生的,不像我大凉贵女的爽利!”

    卓昭节满心发苦只听宁摇碧继续道:“自养了这个外室后,卓芳涯就鲜少回五房,甚至回了五房也不与高夫人同室相处,高夫人自然受不了,所以有次两个人闹了起来,便将年幼的嫡长女吓着了,至今不能言语,高夫人也再不敢与卓芳涯争执,这么着,卓芳涯倒是越发自在,除了拿银钱东西出去养那外室根本不回五房!”

    淳于皇后冷哼了一声:“好个不知廉耻的东西!高家也忒怯懦!不就是怕得罪了敏平侯吗?养出这种儿子,本宫没问敏平侯教子不严之过就不错了!他敢迁怒高家,真当本宫没脾气了!?”

    卓昭节咬了下唇,心想皇后娘娘若是还没有脾气,也不知道朝野怎么会对你畏惧若虎了。

    宁摇碧对皇后的怒火浑然不在意,笑着道:“还不止于此呢!前些日子,那外室有了身孕,又断出来是个男胎,卓芳涯遂以此为借口,逼着高夫人答应要将那外室接进门。”

    淳于皇后立刻问:“高氏可答应了?”

    “自然没有。”宁摇碧道,“本来卓芳涯对嫡女就十分冷淡了,更有嫌弃嫡女至今不能言语之意,若叫那外室进了门,高夫人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女儿想,一旦那外室生下庶长子,五房安有那嫡女的地位?”

    淳于皇后闻言,怒不可遏的拍了下凤座,恨道:“好个狠辣的小儿!因着自己在外拈花惹草,害得嫡女受惊失声,不思愧疚悔改,反倒厌弃女儿!这是人做的事情么!”又道,“高氏做的很好,既是元配发妻,妻者齐也,的确不该对丈夫太过忍让!”

    这样公然违反自古传下来的妇行妇德教诲的话,大约也只有淳于皇后敢这么公然说出来,天下却无一男子敢与反驳了。

    宁摇碧当然也不会去反驳,继续道:“不想卓芳涯却是铁了心,也不知道他对嫡妻说了什么,总而言之,高夫人被气得连夜抱着女儿回了娘家,如今已生和离之心……但,那外室是沈氏准许接进了门,如今就在五房里当家作主的。”他补充道,“敏平侯为了上朝方便,长年住在永兴坊的别院,君侯一向都是一心扑在了公事上,鲜少关注侯府那边的,昨日卓家七郎成婚,君侯自然要回侯府招呼众宾,想来昨晚宴至深夜才散,君侯劳累之余,未必会再返回别院安置。”

    他顿了顿,若有所思,道,“对了,君侯昨夜一定不会回别院的,因为今日就是新妇敬茶之时,怎么着君侯也要喝完这盏茶再回别院……按说,这敬茶时一家上下人人都该在场,高夫人是新妇的五婶,本来也该在的。”

    淳于皇后嘿然道:“本宫知道了,这卓芳涯是沈氏所出,料想沈氏既然让那外室进门,自然是不喜高氏,顺着儿子了!敏平侯的为人,本宫也是知道的,他虽然续娶了沈氏,却并不糊涂,不是什么都听着继室的人!恐怕是沈氏一直瞒着他,结果瞒到了今日新妇敬茶,高氏既然回了娘家,见不到她的人,敏平侯总要问一声……这好色放.荡的小儿,到底是继室所出,沈氏也就能教养出这样的货色来了!怪道将敏平侯气成了这个样子!”

    听宁摇碧提了下五夫人回娘家的事情,淳于皇后就已经认定了造成敏平侯吐血昏迷的就是卓芳涯,甚至还把沈氏带了进去,卓昭节飞快的思索了一下,倒是庆幸自己方才没有打断他的话这些都是宁摇碧猜的,即使将来皇后知道真相,料想,也怪不得宁摇碧吧?

第二百三十四章 皇后的心思

    淳于皇后既然知道了敏平侯吐血昏迷的“真相”,自然不会再留卓昭节,道:“既然你祖父如今病着,那本宫与太子妃都不留你了,你且去罢。”

    太子妃体贴的问皇后:“母后,虽然敏平侯那边用的胡老太医医术也不差,但如今是不是让许院判也走一遭?”敏平侯虽然向来就是延昌郡王一派,但为官多年,也是一位能臣了,现下皇后的目的是要打压延昌郡王一派,力保真定郡王的皇太孙地位,倒也不是一定要敏平侯去死,而敏平侯既然病得不轻,想想这位君侯也这把年纪了,这回即使能够撑过去,还能不能继续出仕也未可知,天家自然要体贴些,显得宽宏大量。

    “倒也是。”淳于皇后嗯了一声,命之前的宫人贺氏,“去太医院与许院判说一声,着他一会去过了东宫,再去一趟敏平侯府为敏平侯诊断,并将诊断结果报与本宫知晓。”

    贺氏躬身道:“是。”

    卓昭节忙代敏平侯叩谢皇后与太子妃之恩。

    皇后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祖父为国多年,圣人与本宫自该多加体恤,如今他为逆子而病,本宫深以为憾,本该即刻传了那卓芳涯来重重的治罪,然而念他究竟是你祖父的骨血,还是等你祖父好了,看你祖父的意思罢。”

    卓昭节忙又谢了,皇后看了眼在旁几次想插话的宁摇碧,道:“好了好了,不要一个劲的扯本宫袖子了,再扯,把本宫袖子都要扯散了!本宫知道你的意思,卓小七娘进宫时是乘了宫车,如今本宫所有的宫车都坏了,拉车的马儿都不听话了,总而言之只能让你代为送这卓小七娘回去……成了吧?”

    宁摇碧缩回手,半点惭愧之色都没有,笑吟吟的道:“皇后娘娘最是体贴不过!”

    淳于皇后瞪了他一眼,对太子妃道:“真亏得如今本宫还有些力气,不然方才那么几下,本宫简直都要被他从凤座上扯得摔下去了!”

    “啊哟,母后,九郎如今眼里哪有咱们这些长辈呢?他啊这会心心念念的都是小七娘了!”太子妃笑眯眯的说道,“这孩子现下手底恐怕根本就不知道轻重了。”

    就见宁摇碧理直气壮的抓起皇后袖子仔细看了看,随即递到皇后跟前,振振有辞的道:“娘娘请看这袖子的衣缝,根本不见脱线,可见我方才力气用的才不大,娘娘这是又要赖上我了么?”

    皇后二话不说,夺回袖子,自己用力一扯,将那线扯松,瞪眼道:“怎的没有脱线?你看这是什么?!”

    ……卓昭节瞠目结舌!

    就听太子妃哈哈大笑,道:“如何?九郎还有什么话要说?”

    不想宁摇碧仍旧面不改色,认真严肃的看了看那袖子,摸着下巴道:“没错,娘娘的袖子怎么就脱了线?难道是尚服局的人偷了懒,将做工不好的衣裙拿了来敷衍娘娘?”他正色道,“这些人真是岂有此理!娘娘素来仁慈,倒是把她们宠得怠慢起来,依我之见,应该立刻把尚服局的人都拘了过来问罪!娘娘以为如何?”

    淳于皇后怒道:“这明明是你弄的,却扯上尚服局做什么?”

    宁摇碧佯讶道:“什么时候有这种事情?皇后娘娘前两日还赞过我最是知礼懂事的,这可是娘娘亲口说过的话,可见我怎么会扯坏娘娘的袖子!娘娘可不要被小人蒙蔽,误会了我!”

    “……”真定郡王撑不住大笑出声,拉着皇后道,“皇祖母,你看孙儿没胡说罢?要将住九郎可不容易!”

    淳于皇后也笑了,伸指一点宁摇碧的额,道:“你这是跟谁学来这一身惫懒的性儿的?哪里有一点点公侯子弟的气度!”

    宁摇碧一脸正义凛然,提醒道:“娘娘从前夸过我聪……”

    “本宫从前被你蒙蔽了!”淳于皇后笑骂道,“怪道你父亲都拿你没办法,他少年时候虽然也有几分玩性,但到底还算一个翩翩风度的佳公子,哪里像你这么不顾体统!自己做下的事情,没得赖到无辜的尚服局头上去,你信不信回头尚服局的李尚服寻了你理论?”

    宁摇碧狡黠一笑,道:“李尚服最是心软不过,回头我与她赔个礼,哄上几句,李尚服自就舍不得说我什么了。”

    太子妃含笑道:“母后还是不要为难九郎了,依臣媳来看,咱们和九郎讲道理,他和咱们耍无赖,咱们和他耍无赖呢,他又和咱们说情份,偏咱们又狠不下心来拿他怎么样,这么着,咱们是必输的。”

    淳于皇后深以为然,嗔宁摇碧:“你快点送了卓家小娘子回去侍疾罢!不要在这里气本宫了!”

    宁摇碧作了个揖告退,笑道:“我几时气娘娘来着,娘娘又冤枉我。”

    如此被皇后与太子妃笑骂着退出殿外,由宫人引着沿纵街出了宫,因有宫人在侧,卓昭节虽然焦心,但也不好与宁摇碧说什么,等雍城侯府的车马过来,宫人自告辞回去向皇后复命,她才急急抓住宁摇碧,附耳低声道:“我祖父病倒其实是因为……”

    “和岳父大人有关?”宁摇碧却是毫不惊讶,微笑着问。

    卓昭节吃了一吓,狐疑的看着他:“你……你怎的知道?”

    “这可不难猜。”宁摇碧笑着道,“咱们先上车,我给你慢慢的说就是。”

    当下就扶了她登车,雍城侯府的这马车十分宽大,内中矮榻方几香炉一应俱全,四角均有冰盆,车底铺着竹席,虽然此刻外头暑气蒸腾,路旁柳树蔫着枝条,但车内却凉爽宜人,跟进车来伺候的莎曼娜和伊丝丽手脚利落的从车厢各处明柜暗壁中翻出一对夜光杯,轻手轻脚的斟上两盏蒲桃酒,又从几下拉出一尺多长的一个白玉盆,盆内湃着时令瓜果,伊丝丽跪在席上,挨个将果子拿素白如雪的帕子擦干,以银刀削尽果皮,又切成小块,置于水晶盘内,这才双手恭敬的呈递到几上。

    两个胡姬做事利落又体贴,明吟和明叶不免十分的尴尬,卓昭节急于向宁摇碧询问事情,也觉得她们两个不宜听,就道:“车厢容人有限,你们先在外头车辕上罢。”

    外头虽然热,但身为使女,总比在车厢里却无从下手、只能看着两个胡姬忙前忙后的好,明吟和明叶听了非但没觉得委屈,反倒暗暗感激卓昭节为自己解了围,答应一声,又掀了帘子出去。

    卓昭节又看了看莎曼娜、伊丝丽,宁摇碧笑着道:“她们是我母亲族里送来的,不妨事。”又道,“你先尝几个枇杷,这是江南才送来的,都甜得很。”

    这枇杷却是莎曼娜剥的,果皮翻卷,露出黄澄澄的果肉,甘芳甜美,形如犹如倒垂莲花,可谓是色香味俱全,只是卓昭节如今也无心留意这些,随口吃了一个,就催促道:“你方才说的事情?”

    宁摇碧呷了口蒲桃酒才道:“岳父大人与沈氏并卓芳涯、卓芳甸之间的罅隙,这是满长安都心照不宣的事情,哪里瞒得过皇后娘娘?倘若当真是卓芳涯惹的事情,你还会迟疑不言?恐怕早就遮遮掩掩的把事情添油加醋说了来了。”

    卓昭节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道:“啊?”她想了想,“可你也说了,五叔总是我的长辈,我替他隐瞒也是常理啊!”

    “可敏平侯是在徐海年去之前就病倒的吧?”宁摇碧笑着捏了捏她面颊,道,“他可是到现在都没立世子,为了这世子之位,即使你是知礼又尊敬长辈的小娘子,岳父大人与岳母大人岂能不叮嘱了你?”

    他眼中笑意加深,“毕竟谁都知道皇后娘娘重嫡,那卓芳涯乃是继室所出,单在出身上,皇后娘娘就更愿意相信你!”

    卓昭节闻言,顿时变了脸色:“这么说来,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太子妃、真定郡王还有我,只看你那惶恐难言的模样就把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宁摇碧道,“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后来皇后娘娘没有再问你,倒是顺着我的话一路说了下去?她是故意放过你的,你该不会当真以为我胡说八道一番,皇后连核对都不向你核对,直接认准了我说的话了吧?我又不是卓……嗯,你八哥那样的端方君子,向来我说谎话比说真话还顺口的。”

    见卓昭节闻言花容失色,他忙又安慰道,“不必担心,皇后这么做,自然就是默认了我的话如今不管是谁把敏平侯气病的,反正皇后就认为是卓芳涯了!”

    卓昭节哪里肯信,哭出声来:“其实,这件事儿都怨我……”皇后自己为人母也为人祖母了,她再怎么看重嫡出,终究也是为人长辈的,怎么会容忍了不孝悖逆的子孙?

    宁摇碧忙把夜光杯一丢,又哄又劝了半晌,听卓昭节抽噎着说明经过,有点哭笑不得的道:“你方才没把话听完我说了,皇后娘娘之前明明看出这事和四房脱不了关系,却任凭我代你回答敏平侯病倒之故,且顺着我的话头把事情头推到了卓芳涯头上去……你可知道为什么?”

    卓昭节哽咽着道:“皇后娘娘给你体面,但娘娘怎么会不追究这样忤逆的事情呢?”

    “那你可把我的面子看的太大了。”宁摇碧抚了抚她鬓发,正色道,“今日殿上的一幕你比我先到,也该明白了罢?皇后这是要着意栽培真定郡王,打压延昌郡王了,这里头的缘故回头再和你说,但储位之争、储君之选,何等大事?皇后又非昏庸糊涂之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晚辈的面子改变态度?我在场和我祖母在场可不是一回事!”

    卓昭节茫然道:“啊,那是什么?”

    “自然是因为,我所说的,正是皇后想听的。”宁摇碧拿帕子替她擦了擦脸,微微而笑,“你想皇后如今的意思,摆明了是要打压敏平侯府与敦远侯府,但没想到的是,敏平侯却在今早就病倒,而且似乎病得还不轻,圣人与皇后自然不愿意背上落井下石不体恤老臣的名声,所以这一次,敏平侯一病,卓家倒是因祸得福了!”

    卓昭节忙坐直了身子,道:“你是说,圣人与皇后怜恤我祖父如今病着,所以不会追究我们四房把祖父气得病倒吗?”

    “……”宁摇碧咳嗽了一声,沉默数息,才无可奈何的道,“是这样的,之前徐海年没有留意到敏平侯病倒一事,你和卓芳甸也没说,皇后、太子妃不知,对卓芳甸极为苛刻,本来这是为了让众人明白如今的圣意,才能更好的起到打压延昌郡王的效果,现下皇后不愿意让人议论她苛刻老臣敏平侯卧病在榻,皇后却在蓬莱殿里为难其**,传了出去好听么?”

    “而若气病敏平侯的是卓芳甸的胞兄卓芳涯,那么皇后为难卓芳甸,自然就有了理由,方才皇后不是又把沈氏拖了出来责骂?”宁摇碧微微一笑,道,“你看着罢,今日或者明日,皇后定然会把沈氏召入宫中训斥她教子教女皆无方,以至于子女忤逆,气病敏平侯!如此,之前皇后对卓芳甸苛刻,才能圆回皇后心怀仁慈、体恤老臣、怜爱臣下……的路子上去!”

    他笑着道,“所以可知道你不用担心了?如今皇后可是比你更希望把事情推到卓芳涯头上去,所以这件事情无论是不是卓芳涯做的,总而言之就是他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体恤还是不体恤

    卓昭节心头一松,但跟着又忐忑的问:“即使如此,那皇后娘娘事后……也不追究了吗?”

    宁摇碧笑着道:“你若是将岳父大人说过的话全部说与皇后娘娘听,我敢打包票皇后娘娘不会责怪岳父大人什么……”他声音一低,“圣人也就算了,皇后娘娘对你嫡亲祖母梁老夫人,一向就比较照拂的,不然当初你大姑姑,嗯,是咱们的大姑姑在宫宴上与沈氏闹起来,皇后娘娘也不至于问都没问就帮了大姑姑,否则你以为沈氏这些年会这么乖巧么?她是怕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照拂我嫡亲祖母?”卓昭节诧异的道,“这你知道当年的事儿?”

    宁摇碧道:“啊,什么事?”

    “我听我外祖母说过点儿。”卓昭节咬了咬唇,“说我嫡亲祖母年轻时候,号称长安第一美人……”

    宁摇碧笑着道:“这话方才皇后娘娘并太子妃不也是说过了吗?确实是这样的,其实这话还要上溯到先帝的元配发妻梁皇后,据说梁皇后册后大典上受内外命妇之礼,凤冠霞帔于丹墀凤座之上,望之犹如神仙中人,见者无不为其倾倒,只可惜红颜薄命,她生燕王时难产而死,说起来先帝时候虽然内宠颇多,但也是从梁皇后去世后才多起来的。”

    卓昭节忍不住道:“那先帝怎么没立燕王为太子?”

    按宁摇碧的话中之意,先帝景宗是对元后是极有情意的,那么子以母贵,燕王这名正言顺的嫡长皇子很该被立为储君才是。

    但事实却是先帝只在诸多皇子年长后一起封了一批王爵,如燕王、齐王都是同时受封,却一直没提储君的事情,这才有燕王和齐王自恃都是嫡出,彼此争位,仇雠渐深后酿出谋逆之事,只是处事不周,叫先帝先得了消息,先帝震怒,可想而知!

    只是到底念着两王都是天家骨血,先帝不欲杀子,遂将两人一起流放到安西道这是大凉最西之土,与月氏等大凉羁縻交错接壤,流放后不几年,燕王与其世子先后病逝,那时候燕王膝下只得一子,也就是说,燕王一脉绝于安西,先帝闻讯,为之辍朝一日,召回一并流放的燕王妃及二女,恢复燕王之女的郡主之封,按着宗女之制抚养长大后出阁据说如今燕王妃尚在长安,只是早在**出阁后就遁入了道门,问道长生,不理俗尘了。

    无论是先帝对燕王生母梁皇后的结发之情,还是燕王死后先帝的悲痛,怎么看,先帝对这个嫡长子也是极为钟爱的,大凉自开国以来便循古制,储君向来都是由嫡长子而立,嫡在长先,譬如先帝即是如此,燕王虽然不是什么天纵之才,但就卓昭节所知,先帝诸子中也没有出过所谓惊才绝艳的人物,即使是有明君之称的圣人,在被立为太子前其实也是默默无闻,燕王在先帝诸多皇子里真的不能说差了,从一个储君的角度来看得一句中规中矩还是使得的,何况他还有那么无可争议的名份。

    倘若燕王像如今的太子唐昂一样,幼年即被立为太子,后来的二王争嫡很有可能不会发生。

    毕竟即使是寻常人家,继室嫡出也是比不上元配嫡出的,齐王之所以也自恃嫡子,无非是先帝没有立燕王为储君,这在齐王和其他人看来,自然是先帝要么不太在意唯一的元配嫡子,要么就是燕王没有达到先帝心目中储君才德的标准,不管是哪一种,这都点燃了齐王的野心。

    问题是燕王绝嗣后,女眷被召回,当时朝中应该也有人出来顺势为齐王求情因为今上登基后,齐王立刻就煽动安西十万大军作乱,而那十万安西军之将乃是先帝末年时极为信任的名将仲崇圣,要不然先帝当时已知时日无多,也不会让他在安西看着齐王了,结果这仲崇圣居然会被齐王策反!

    可见齐王即使被流放,在朝在野的势力总还有些的,先帝既然心疼燕王死在边疆,自也有人提了同为先帝骨血的齐王,但齐王却始终没有被召回长安,这才有今上登基后,齐王煽动十万安西军,宣称今上弑君,要杀回长安、匡扶正统,与朝廷的勤王之师在陇右交锋,战火绵延两年,齐王乃兵败,但即使如此,仲崇圣还是带着残部退守安西东夷山,借助地势、拒不投降。

    而今上怜惜士卒之命,认为东夷山区区一隅之地,无法发展壮大,若要强攻,即使能够攻下,却不免需要士卒拿命去填,不必为了一个仲崇圣牺牲诸多大凉士卒性命,所以只将安西驻军拨了一支驻扎到东夷山下,围住了东夷山唯一的一条上下之路,免得仲崇圣逃窜去他处。

    这东夷山是安西东面最高之山,为贯穿安西全境的余崖山脉分支,山上有空阔处可耕种,又有山泉活水,但让仲崇圣支撑到现在还没投降的却是此山山顶有一口盐湖,守住要道,仲崇圣与残部完全可以靠着兵败时运送上山的大批辎重自给自足仲崇圣由此在东夷山上一守数十年,却是至今僵持着。

    按着卓昭节的想法,先帝当年把燕王立成太子,精心栽培,按着大凉一贯以来的嫡长为储,也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情了。

    宁摇碧微哂道:“这可是个大秘密!”

    卓昭节屏息凝神,不想宁摇碧正色续道,“所以你不亲我一下,休想我告诉你!”

    “你!”卓昭节瞪着他,宁摇碧强调:“决计是极大的秘密,就是你祖父那一代人,知道的人也不出十指之数!亲我一下,你不亏的!”

    卓昭节见伊丝丽和莎曼娜捂嘴偷笑,又羞又气,用力掐他一把:“说不说?!”

    “掐死也不说!”宁摇碧嘶了一声,却摆出不为威武所屈之态,把头一扬,道。

    “……”卓昭节沉默数息,忽然语带哽咽,“你不说就不说吧,本来么,我人这么笨,许多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就像之前在秣陵,你写信给我时说什么千里姻缘一线牵,可其实你根本就是为了真定郡王才南下的,我……我还不如不知道呢!想来想去,你人这么聪明,如今真定郡王得势,我祖父病了,以后卓家还不知道怎么样……”

    宁摇碧弱弱的提醒:“上回在曲江,淳于六娘子那会,你已经用过一次这招了,再这么欺负我,不觉得亏心吗?”

    卓昭节身子一僵,却立刻继续坚持不懈的哀怨哭诉:“这些日子以来母亲一直叫我收敛脾气,莫要再和你相争,免得把你惹得不高兴了,到头来吃苦吃亏的还是我自己!可见定了亲的小娘子到底就开始惹人厌了……”

    “我见到你就高兴,你叫我在你跟前怎么个不高兴法?”宁摇碧叹了口气,摸了摸她鬓发,卓昭节心头一松,正要露出得意之色,不想他却带着笑意道,“没用的,这次我铁了心,你若是不亲我一下,我才不告诉你!这么大的秘密,不卖个好价钱,恐怕我往后想起来都心疼得紧!”

    卓昭节失望的放下袖子,取出帕子三下两下擦了脸,俏脸就是一沉,哼道:“你想得美!做梦去罢!”

    宁摇碧道:“你生气我也不管,反正不亲我,我绝不说!”

    嗯,时五说,适当的坚持与反驳小娘子,会让小娘子觉得你更具丈夫气概!

    本世子这么有丈夫气概的人,当然要展示出来让昭节看到了!

    而且这种条件多么值得坚持到底啊!

    “我绝不会亲你!”卓昭节忽然换上一副冷冰冰的神情,哼道,“我五姐说了,还没成婚呢就要我做这做那,这样的男子一定不是体恤妻子的人!决计不能把你惯坏了!”

    宁摇碧一噎:“我不体恤你?”

    “没错!按我五姐说的,你就是不体恤我!”卓昭节哼了一声,把头往车窗一转,高高扬起下颔,故意不去看他。

    “……五姐她说的体恤妻子的男子是什么样子的?”宁摇碧到底是在长安土生土长,又极爱惹是生非,对长安各家的情形都了解得紧,他思索了下,立刻找到攻讦卓昭琼的地方,“我若没记错,五姐她出阁不到一年,那杨谋就试图纳妾,为此已故的居阳伯夫人还在一次宴上说了几句你五姐太过妒忌,后来是岳母大人把杨谋叫到侯府长谈,这件事情才平息的……若你五姐说杨谋那样的算体恤妻子,嘿嘿!”

    卓昭节刷的转过头来,怒视着他:“果然五姐说的没错!不体恤的人总是有各种理由!”

    宁摇碧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冤枉过:“我哪里不体恤你了?!”

    “我说你不体恤,你就是不体恤!你说你体恤,这就是不体恤!”卓昭节愤然道,“我五姐说,些许口舌上都不肯让着我的人,一定不是真心对我!”

    “……”宁摇碧暗吐一口血,无奈的投降,“好,我的确没有体恤你,是我不对!”

    卓昭节这才神色略缓,道:“这样不就对了么?你看这么小的一点事儿,有什么好吵的,你寸步不让的像话吗?”

    “……”宁摇碧再吐一口血,苦笑着道,“没错,是我小心眼了,还是昭节大度!”

    卓昭节一点不脸红的接受了这份赞誉,道:“这个自然,我五姐说,既然定了亲,就该对你大度点,这些小过,说出来让你改了也就算了。”

    本世子回头一定要去找时五!不就是一个卓家五娘子么?时五若是连她都对付不了,本世子就拆了时五的骨头!

    宁摇碧无语片刻,才道:“是我不好,昭节莫要与我计较,若还有哪里不好,昭节再说出来,我再改掉……”

    卓昭节立刻道:“你当真肯改?”

    “除了刚才说的那个秘密!”宁摇碧警惕的道。

    “你看你这么不体恤我!!!”卓昭节兜了一个圈子,仍旧没有达到目的,不由大怒!

    宁摇碧坚定的道:“所谓人无完人……反正这个错误都犯了,没拿到好处,我绝不改正!”

    时五说,该死缠烂打时,就要有豁出一切的勇气!

    嗯,现在应该是用这一计的时……候……吧?

第二百三十六章 又遇明吉

    两人正自僵持不下,外头明吟忽然哎呀了一声,叫了一个名字,卓昭节听得仿佛是一声“明吉”,忙停了和宁摇碧的纠缠,扬声问:“明吟你在叫谁?”

    明吟掀起一角帘子,回道:“娘子,婢子方才好像又看到了明吉,她跟着一个小娘子似往春晖门那边去呢!”

    从大明宫到靖善坊正常的路线就是出了宫门后一直往南,过了光宅、永昌二坊便沿着太极宫的宫墙走,顺着宫墙转弯,上了朱雀街再往南就是靖善坊了,这时候马车刚刚转过弯来,还没上朱雀街,正是可以隔着广场望见太极宫朱雀门的位置,这条长街,贯穿整个长安城,西金光、东春晖,正是连了长安东西二门。

    卓昭节一听明吉身边跟了个小娘子,顿时肃然:“在什么位置?!”

    宁摇碧反应一向就快,立刻扬声叫过车外的侍卫听令!

    因着天热,这时候出来的人并不多,明吟指明了方向,虽然明吉与同行之人行色匆匆,但还是被有坐骑的侍卫赶上,一起拎了过来本来,宁摇碧和卓昭节都觉着与明吉同行之人多半是陈珞珈,怕是知晓了皇后欲为真定郡王铲除对手,自不会放过了她,所以挟持了明吉匆忙而逃,担心侍卫未必能够拿下陈珞珈,宁摇碧还打发了人速回雍城侯府搬救兵,不想去的人才跑出一箭之地,之前的侍卫已经将人带了过来。

    与明吉在一起的自然不是陈珞珈,却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娘子,看装束应是出身贫寒的,容貌甚至还有些丑陋。

    明吉比起上次初秋和立秋遇见时,卓昭姝描述的生活还算优裕也相去极远,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裙,发髻上只有一支鎏金钗,耳上戴了一对成色极差的玉石坠子,看着比之大家下仆都要差了不少。

    见到卓昭节,明吉未语泪先落了下来,哽咽着叩头道:“娘子!”

    卓昭节心情亦复杂得很,道:“你这是要往哪里去?身边这人又是谁?”

    明吉哽咽道:“回……回娘子的话,我……婢子这是想到赤县去,这是……是婢子如今买下的使女,名叫乖儿的。”

    “你要到赤县去?”卓昭节蹙起眉,道,“你不是跟着麻折疏的么?他打发你去赤县?”

    明吉目光闪了闪,小声道:“他……他如今要专心攻读,让婢子不要打扰。”顿了顿,又道,“婢子手里……没什么钱了……长安物件太贵,婢子想……还是先住到旁的地方去省着点儿,乖儿是赤县人,她说赤县物价便宜许多。”

    卓昭节看了她片刻,道:“你一个单身女子,在赤县又不是有什么人投靠,还是先跟我回侯府罢。”

    明吉咬了咬唇:“婢子……婢子……”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卓昭节扬了扬下颔,道:“总归你伺候我一场,如今既然有难,我拉你一把也是应该的,今日我正有事要忙,你先跟我回去,待见了母亲,自给你好生安置。”

    “……是。”明吉闻言,只得轻声应了。

    这明吉与陈珞珈牵扯不轻,无论卓昭节还是宁摇碧都不肯放人的,如今要把她带回敏平侯府,却也不放心把她和那乖儿安排在车辕上,就令她们跟着马车走,好在原本马车也不快。

    再回到车中,卓昭节也忘记了与宁摇碧赌气,说起了明吉一事:“她要去赤县,是麻折疏的意思,还是陈珞珈?”

    “这两边昨晚就有人去动手了。”宁摇碧摇了摇头,道,“我看是她听到了麻折疏暴毙的消息,怕惹麻烦,所以往赤县去躲避。”又问,“这使女你打算怎么处置?”

    “回头问问母亲罢。”卓昭节叹了口气,道,“总归是伺候我多年的人,能饶便尽量饶她,只是也不知道当初陈珞珈潜入游家教坏我那表弟她出了多少力,恐怕我大舅舅不会同意放过他。”

    宁摇碧道:“岳母大人精明,你听岳母大人的便是。”

    两人就这件事情议论了几句,又吃了些果子冻酪之类,马车也就进了靖善坊,在侯府门前停下。

    宁摇碧自然陪着卓昭节进府,卓昭节命明吟把人先带到四房里去交给冒姑,叮嘱道:“告诉冒姑姑,这就是明吉。”

    明吟答应一声,领着明吉与乖儿去了。

    这时候卓家众人却在聚集在上房里,辰光已经过午,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用过了饭,总而言之宁摇碧陪着卓昭节进去时,屋子里与卓昭节走时也差不多,只除了卓孝理不在,也许是在内室里伺候敏平侯。

    沈氏看到卓昭节由宁摇碧送回来,而自己的女儿卓芳甸和卓芳甸的使女却不见踪影,脸色顿时一变,也顾不得宁摇碧在场,喝问道:“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你小姑姑呢?”

    卓昭节得了宁摇碧的话,皇后如今巴不得把敏平侯被气病的缘故推到五房头上,自然是放心大胆的回道:“小姑姑昨儿个做的事情被查了出来,皇后娘娘甚是恼怒,如今被娘娘扣在宫里头了。”

    “什么?!”不只沈氏,卓家其他人闻言也是一惊,都不知道卓芳甸做了什么,让皇后匆匆打发人来召见,如今又直接扣在了宫中可别是连累整个卓家的大祸事?

    沈氏尤其震怒:“胡说八道!定然是你污蔑了你小姑姑!”

    “沈老夫人这话是说皇后娘娘糊涂了么?”宁摇碧在皇后跟前都是处处要为未婚妻讨足了场子的,沈氏这种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开口就是一顶藐视皇后的罪名扣了上去,“本世子看,你才是老糊涂了罢?”

    沈氏担心女儿,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才觉得失口,已经被宁摇碧毫不留情的顶了回来,她究竟也是宁摇碧祖母一辈的人了,即使宁摇碧身份尊贵,但被他当众这么一驳,到底颜面扫地,心中怒不可遏,只是宁摇碧的话虽然刻薄,然而扣的罪名却不小,她只能忍气道:“是我失言了,我并无对皇后不敬之意,只是我儿素来谦和知礼、最是乖巧不过的,却怎么会得罪了皇后娘娘?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这么说时,冷冷的看住了卓昭节,显然是怀疑卓昭节从中挑唆或栽赃,才叫卓芳甸被皇后问罪。

    卓昭节被她盯着,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心中冷哼了一声,暗道:“若是可以,我自然是想坑你们母子一把的,但如今要坑你们的那位可是打算把两个侯府都拖下水,那位的手笔,你就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宁摇碧懒洋洋的道:“令爱是不是乖巧知礼本世子不知道,只不过令郎恐怕就要大难临头了!”

    沈氏一惊,下意识的看了眼卓芳涯,但又狐疑的看了看在场的卓芳纯、卓孝文和卓芳礼,沉声道:“敢问世子所言何意?”

    “因为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了令郎宠妾灭妻一事,方才在蓬莱殿上大为震怒。”宁摇碧微哂道,“沈老夫人不必看昭节了,这事情和她没有关系,她今日还受令爱令郎的牵累,在蓬莱殿里跪了好长时间,若非宫人去告诉恰在紫宸殿中观圣人与晋王殿下戏樗蒲的本世子,本世子拖了真定郡王过去救场,也不知道本世子的未婚妻,要被连累到什么时候!”

    卓昭节心中暗暗佩服宁摇碧果真狡诈,他这番话句句属实,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就好像那番提醒淳于皇后把敏平侯为子孙气得吐血昏迷的事情算到卓芳涯头上的话完全不是他说的一样!

    而且他这么说,却把最重要的一幕瞒过,就是淳于皇后现在已经认定了敏平侯的病,乃是卓芳涯造成的,卓芳涯如此不敬嫡妻、忤逆犯上,那都是沈氏这个继室没教导好……

    这些沈氏都不知道,但她很清楚淳于皇后对宠妾灭妻者的憎恨,就算是寻常官吏,皇后都会想方设法的找岔子,本朝初年时,有人指望圣人会干涉,好些个要肃正夫纲的官吏最后以“永不录用”的下场,让后来人再不敢在这一点上挑衅皇后,因着皇后地位稳固如山,更多的臣下反倒将皇后此举称赞为“明正礼法、匡扶正统”,写过许多歌功颂德的骈文。

    如今整个大凉都不会有人会对皇后料理宠妾灭妻者有什么反对之意,更多的,是落井下石。

    尤其是如今的延昌郡王一派。

    敏平侯爵位之外,任太子詹事,又兼户部侍郎,敦远侯又任吏部侍郎,祈国公是延昌郡王一派的臣子中官职最高之人,为尚书左仆射……爵位要么被夺,不夺的话,到底也只能各家子孙继承,但官职却不一样,这几个都是实权要缺,盯在这儿的,又何止是真定郡王一派?

    沈氏心中糁人的寒,她几乎是立刻想到了是高家下了阴手!

    满长安都知道皇后娘娘憎恨宠妾灭妻之人,甚至看不得官员纳妾,当初高氏在卓家受了委屈,气得抱着卓昭宝回了娘家,她又不是什么寻常民女,难以觐见皇后,宰相之女,要面见凤颜虽然不是随时都可以,但总归会有机会的。

    为了这个,沈氏频繁的令沈姑姑往高家跑,好话不知道说了多少,又送出大笔私房,后来虽然高氏不同意再回卓家,透露出明显的和离之意,但到底也念在沈氏的态度与赔出的礼物上,答应不会把事情告到皇后跟前,对外只说是回娘家消夏如今可不正是夏天?

    不然高氏怎么说也是门第不逊色于卓家的高门贵女,她要和离,皇后还能听不到?

    这些日子以来,宫里都平静的很,有什么消息也都是与两位郡王有关,根本不曾关系到卓芳涯,沈氏知道是高家守了信诺,到底放了心,可没想到如今却是如此突如其来的被揭发了出来难道高氏当时的答应不过是为了麻痹自己,却是怀了报复的心等待机会?

    今早卓芳涯把花氏带到上房意图受新妇之礼的确是昏了头,但沈氏觉得高氏既然答应了自己就不该反悔,而且当初卓家又没赶她走,她自己跑回娘家去,自己这个做婆婆的没骂高家教女无方就不错了,难道高氏一边想着和离一边还要看着不许卓芳涯抬举妾侍吗?!

    沈氏心念电转,一忽儿把五房里可能被高氏收买的下人过了一遍,一忽儿觉得高家是不是决定倒向真定郡王那方了,故此拿此事献与皇后以挑起事端,一忽儿又阵阵心惊皇后即使恼怒卓芳涯,怎么把卓芳甸也扣下来问罪了?难道皇后要借题发挥吗?!

    她这里怔怔出神,卓芳纯等人虽然不关心卓芳涯和卓芳甸的死活,却不能不关心整个敏平侯府,当下谨慎的问道:“世子,未知皇后娘娘扣下舍妹,可是为了舍弟一事?”

    宁摇碧对卓芳纯倒是客气,微微一笑道:“大伯无须如此客气,唤我之名或排行便是。”这才道,“这却不是。”

    沈氏忙问:“是为了什么?”

    “因为令爱唆使时家四娘子趁昨日宴上纷忙之际,欲以鹅肫掌汤齑谋害欧家娘子、结果却错认了慕三娘子一事,已经被皇后娘娘明察秋毫。”宁摇碧笑着道,“昨日苏夫人连夜问出此事,今早一大早就带着时四娘子进宫请罪,令爱是首犯,娘娘自然要把她扣在宫中!”

    沈氏与诸子斗智斗黠到现在,早已是十分的疲惫,闻言眼前一黑,却是直截了当的晕了过去!

    “本世子还有话没说呢。”看到沈氏晕倒,除了卓芳涯赶忙上前搀扶外,余人似都被宁摇碧之话所惊,宁摇碧却也是神色不动,用一种非常遗憾的语气道,“令爱私通翰林陈子瑞,而陈子瑞早已与欧家娘子交换了庚贴,这是令爱谋害欧家娘子的缘故……总而言之,此事已经惊动了圣人!”

    听到最后一句,在场除了卓昭节以外的卓家人齐齐变了脸色!

第二百三十七章 因祸得福

    “你也真是的,既然因着祖父之病,圣人这回不会对卓家怎么样,又何必吓唬大伯他们呢?”沈氏当众晕了过去,怎么说她也是如今侯府的老夫人,虽然起初只得卓芳涯一个人搀扶,但也不能一直就这么看着,宁摇碧就丢下一句“本世子本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送昭节回来,府上既然有事,本世子也不便久留,这便告辞”,而卓家人自然不能就这么放了之前明显话里有话的他走,当下卓芳礼就问起了两人是否用饭自然是没有的,于是游氏顺势留饭,匆匆结束了上房里的对峙,先回四房来细问今日宫中始末。

    回四房的路上,卓昭节不免悄悄的向宁摇碧抱怨。

    宁摇碧亦低声道:“过会再解释就成了,方才也是说过卓芳涯听的。”

    卓昭节诧异道:“为什么呀?”

    “不拘他是不是孝子,但这个时候只有扮孝子才有一线生机。”宁摇碧勾了勾嘴角,轻笑着道,“沈氏不糊涂,等醒来后一定会让卓芳涯到高家去负荆请罪,现成的理由不就是敏平侯与沈氏现在都双双不好了吗?高氏虽然有和离之意,但究竟还没和离,如今从礼法上来说,总归她还是卓家的媳妇,如今翁姑俱病倒,卓芳涯去求她回来侍疾,她是很难推脱的。”

    卓昭节道:“高相既是宰相,岂是如此好拿捏的人?”

    “高家要是不肯,卓芳涯就索性在高家门前长跪请罪呢?”宁摇碧道,“高家难道还能打死了他?这也是高氏做事太过拖泥带水,既然打算和离了,又何必拖到这会都没把放妻书要到手?他们自己给卓芳涯留了个把柄,也活该有这么一番纠缠。”

    卓昭节也觉得这事儿透着奇怪,倒是宁摇碧很快就想清楚了其中缘故,“是了,听说卓芳涯很不在意与高氏所生的嫡长女,倒是高氏对女儿非常的怜爱,估计高氏有意和离,却想将女儿带在身边,毕竟以卓芳涯对那嫡长女的态度,那小娘子若是留在卓家必定没好日子过,但她究竟姓卓,即使卓芳涯不在意把她给高氏,但沈氏却不会轻易放过这个筹码的,不然之前这件事情始终没传到皇后娘娘耳中,恐怕是高氏刻意隐瞒和圆场之故,不然以高家的门第不该瞒这么久的。”

    “那如今五婶与九娘……”卓昭节目露不忍,要说五夫人高氏为人一向就是冷冰冰的,然而对女儿九娘卓昭宝却爱怜之极,那个被父母争执吓得到现在都不会说话的堂妹,若是被独自留在卓家,别说嫡女应得的份额了,恐怕连个庶女都不如!

    卓昭宝确实是离不开母亲照料的。

    既然高氏为了女儿甚至愿意放弃把自己的经历禀告皇后主持公道,那么如今宁摇碧拖她下水是不是也等于断了她要到卓昭宝的机会?

    宁摇碧笑着道:“你同情你这五婶与那堂妹?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一份放妻书么,我有一百个法子让卓芳涯乖乖的写下来。”

    卓昭节道:“但你不是说九娘?”

    “这件事情其实高氏根本就没必要对沈氏低头。”宁摇碧道,“这是高氏太过迂腐,嗯,应该说太过守礼了点,其实她都把女儿带回高家了,只要寻着借口一面不让卓家把人接走,一面找人将自己与女儿被卓芳涯冷落疏忽、卓芳涯宠爱妾侍的事情添油加醋的在长安传播,坊间都骂起了卓芳涯宠妾灭妻、对女不慈,到时候就是沈氏去求她了,那时候别说她想要沈氏母子本来就不是很在意的亲生女儿,就算她想把五房家当搬走恐怕沈氏都不敢不答应!”

    他摇了摇头道,“像现在高家少不得要被卓芳涯闹个灰头土脸了,不过也不要紧,我已经在皇后跟前说了始终始末,卓芳涯如今去扮这孝子贤夫却太迟了点,到时候皇后身边的人再补上几刀,皇后定然更加恼怒沈氏心肠恶毒,卓芳涯用心不良,而且届时事情闹得满长安沸沸扬扬,皇后一插手,沈氏和卓芳涯做的事情自然是一锤定音,有皇后亲自‘查清’了的事情‘真相’,往后谁还敢说敏平侯的病倒与你们四房有关系?恐怕即使他醒了也不好这么说,这才是永绝后患呢!所以你说方才我故意不提醒大伯他们可是对的?”

    “……”卓昭节幽幽的道,“若是人人都如你这样聪明可叫这日子怎么过?”

    宁摇碧笑着道:“我说过我再聪明见了你也就傻了。”

    卓昭节不意他跟在游氏与卓芳礼之后居然也敢说这样的话,不禁面上一红,低声道:“不和你说了。”

    到了四房,冒姑早已备好了饮馔等着,看情形已经热了好几回了,却是四房一直在上房那边和沈氏耗着,也是过了晌午都没用饭,就着冒姑端上来的菜肴匆匆用了点,冒姑特意觑了个空为难的告诉卓昭节:“七娘,晌午前,三少夫人亲自带人把整个四房都搜了遍,却还是没找到粉团,也没找到什么痕迹。”

    卓昭节这几个时辰大起大落了好几回,被她说了才想起来自己那只可怜的狮子猫,因为是宁摇碧送的,还是他特别到义康公主那儿求来的,又极可爱,到底是舍不得的,闻言咬了咬唇,低声道:“先不要说,也许昨儿个它淘气跑到其他房里去了,一会打发人到三伯和五房里都去问一问……实在找不到了再说罢。”

    冒姑道:“是。”

    卓昭节想了想又叮嘱她:“今日咱们房里已经和沈氏那边彻底的翻了脸,如今沈氏也晕了过去,五叔在上房里陪着……你趁现在就去五房问,免得回头什么也问不到!”

    以卓芳涯现在对四房的仇恨,抓到了粉团要么卖掉,要么索性掐死了埋掉,总而言之不会有好事的。

    冒姑闻言,赶忙去了。

    她一走,宁摇碧就凑过来问:“你方才叮嘱了什么?”

    “没什么,一点琐碎事。”卓昭节现在还不肯定一定找不回来粉团了,但把宁摇碧送的狮子猫弄丢,总归有些心虚,就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

    饭后使女呈上茶水,又用过些时果,卓芳礼看也差不多了,就打发了下人,试探性的问起了今日宫中一事。

    卓昭节自不会隐瞒父母,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卓芳礼和游氏听着都是面上变色,到最后听皇后问起来敏平侯为何病倒时,卓芳礼与卓昭质、卓昭粹都如坐针毡待听说宁摇碧把话接过去圆了,才暗松一口气,看向宁摇碧的神色都有些复杂,卓昭粹从前与宁摇碧有过些过节,虽然宁摇碧如今已是四房板上钉钉的郎子了,但卓昭粹对这个妹婿怎么都亲热不起来,这一次宁摇碧解围,纵然是为了卓昭节,卓昭粹也不禁心生感激,他为人敦厚,倒将从前的罅隙尽都化去。

    不过卓芳礼和游氏想的却是:“我道今儿个小七娘怎么口齿那般伶俐了?原来这信口雌黄、凭空污蔑的口才全是被这小子带坏的!”

    当然这些话,卓芳礼和游氏想想也就是了,却不便公然说出。

    卓昭节说的这些大可以回头再问女儿,但宁摇碧却不能一直留在四房的,卓芳礼问完女儿,自然就要与宁摇碧说起正事就是政事上的影响,宁摇碧对岳父自不会藏私,爽快的将自己之前对卓昭节说过的有关卓家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由于敏平侯之病免除被打压的危机的推测说了一遍,至于其他更隐晦的交谈,以卓昭节的阅历,却是听也听不懂的。

    如此到了黄昏时分,宁摇碧方告辞而去。

    等他走了,卓昭节猛然醒悟,问卓芳礼:“父亲,今日许院判可曾来过?”

    “许院判这几日应该日日往东宫为太子妃诊断,如何会到咱们家来?”卓芳礼一愣,下意识的回了一句,但随即明白过来女儿为什么这么问了,“你是说?”

    “方才在皇后跟前告退之前,太子妃主动提出让许院判过来探望祖父,皇后也是答允了的。”卓昭节若有所思,“皇后娘娘说让许院判去过东宫之后就到咱们家来看祖父。”

    可现在日已黄昏,再过点时辰,坊门都要关了,许院判却还没到,按说太子妃和皇后不会拿这样的事情来消遣卓家、尤其是现在这时候,那么许院判没到显然是出了事情这事情多半是出在了东宫。

    今日皇后如此雷厉风行的一下拖了两位侯爵下水,太子岂能不为长子担心难过?他奈何不了皇后,更奈何不了圣人,恐怕是寻上了太子妃……难道是这个缘故吗?

    不管怎么说,局势越发的险峻了。

    卓芳礼深深叹了口气,道:“没来就没来罢,你先回去歇着,从今儿起,咱们家须得轮流有人守在上房那边。”

    虽然沈氏母子在卓家的地位摇摇欲坠,但困兽犹斗,何况……敏平侯到底是为什么昏迷的,四房最清楚不过,卓芳礼茫然的想:倘若父亲醒了过来,我又该怎么办?三郎、八郎、七娘又如何自处?

    这么想着,恶念在胸中泛起,让他打个激灵,狠狠的将那模糊形成的念头碾碎卓芳礼用力捏了捏拳,他从来没有想过弑父……即使如今骑虎难下,要他为了自己一房人的安危盼望敏平侯就此一睡不起,他实在做不出来。

    “早知今日,就该学着华容长公主,寻个理由让七娘早早嫁了出门,如此要担心的孩子也少一个。”卓芳礼苦涩的想。

    这日晚上,卓家上下当然都没有一个睡得安稳的,也许唯一安稳的就是还在昏迷中的敏平侯了。

    只不过到了次日听下人禀告上来宫中对于昨日之事下的几道圣旨……即使谁也不敢说出来,可大抵都在心里默念了一句上天庇佑。

    正如宁摇碧所料,圣人与皇后如今是笃定了主意要拿延昌郡王一派开刀了,敦远侯府清早接了旨,圣旨中以敦远侯内闱不修,致侍妾掌权,在他人喜宴之上撒泼卖疯,堂堂世子妇都制止不住,贬敦远侯为敦远伯,又免了他吏部尚书之位,着了旁人顶替。

    看似与喜宴上发生的事情毫无瓜葛的古太傅、祈国公,各自被赐了一座宅子。

    两座宅子听说都不坏,只不过没有一座在长安城内的,都是翠微山中避暑的别院,距离行宫并不近,内中亭台楼阁依山傍水的景色怡人这意思明眼人略作思索就能看出,料想古太傅和祈国公如今已经在召集幕僚苦思致仕的表书怎么个写法了。

    而本来会是主要打压目标的敏平侯府,却因为敏平侯的病情,只在许院判登门为敏平侯诊断完毕、确认敏平侯病势确实凶险后,才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圣人的口谕。

    上谕先是表示了对敏平侯的体恤,跟着就是申饬沈氏教导子女俱无方,要她自即日起禁足上房诚心祈福,不许再沾染侯府之事,接着又训斥了卓芳涯宠妾灭妻、私德不修,令他禁考三年,说是三年,其实算起来也就是明科不能下场,本来卓芳涯也没打算下场,他如今一门心思扑在了花氏身上,哪里有能力去参加会试?

    只是上谕有了这句话,也表示卓芳涯即使以后考中了,也没什么前途可言了,沈氏知道后,再次昏了过去。

    上谕最后命敏平侯余子好生伺候照料没有提到卓芳甸,卓芳纯等人试探性的问了问,许院判却只是摇头,以现在的局势,卓芳纯也只能住了口,免得犯了不该犯的忌讳。

    对比敦远侯、不,现在该称敦远伯了,还有古太傅、祈国公,敏平侯府算是最幸运的一家。

    除了沈氏母子外,其余四房都是长松了口气!

    现在四房唯一担心的,或者说唯一踌躇的,就是敏平侯会不会醒,而一旦醒来,又会对局势有何影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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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茂侯门介绍:
伊,名满江南的风流才子;【非穿越非重生,本土女主】
伊,身世坎坷却天资卓绝的表哥;
伊,狡黠多谋武艺高明的异族……大伯,记住是大伯不是流行的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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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纤十指兰花状捏绣帕作羞怯态的侯府小七娘,别在心中狂笑窃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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