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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纳妾

    水轩里,卓昭节诧异的问宁摇碧:“既然如今圣心属意真定郡王,不会为了小事废弃他,为什么你们做事还要束手束脚?”

    “圣心属意唐四,可太子殿下却不属意唐四啊!”宁摇碧微笑着道,“如今圣人在,麻折疏为人所杀,那就是寻常命案,或者做得干净,索性就是意外。但将来太子登基之后,不管是谁干的,哪怕真是意外,这件事情只会是真定郡王使人灭口。”

    他慢条斯理的道,“太子殿下一心一意扶持的储君乃是唐三,即使唐四也是太子的亲子,甚至还是嫡子,但太子殿下最疼爱的儿子却不是他,如今唐四要做的,向圣人与皇后证明他有足够的能力胜任皇太孙并非是最重要的,因为圣人素来重视皇后与我祖母的意见,如今皇后与我祖母都站在了唐四这边,只要他不犯大过,哪怕大肆打压唐三,只要做些掩饰,即使太子也动摇不了他的地位。”

    “问题是,这并不意味着唐四当真可以这么做,因为他如今只是皇孙,不是皇子,帝位必须经过太子才能传下去。”宁摇碧吐了口气,轻声道,“这才是如今我们要谨言慎行的缘故。”

    卓昭节微微变色:“那麻折疏不杀了!”她虽然恨麻折疏心胸狭隘,只听陈珞珈的片面之词就策划了如此狠毒的报复,牵累林家、白家、游家甚至是卓家,这四家随便哪一家都远非麻家所能比,却被麻折疏玩弄股掌之间,存下罅隙,但相比起这份仇恨,宁摇碧的安危前程自然更重要。

    “必须杀。”宁摇碧却摇了摇头,平静的道,“太子太过宠爱绿姬,为了能够让唐三承位,他连唐四都可以舍弃,如今这些人不除,将来留着让他踩到咱们头上么?尤其这麻折疏心胸狭隘至此此人才进怀杏书院时,因为是商贾子弟,为同窗所鄙视,那时候林鹤望与宋维仪爱他之才,三番几次的为他解围、提携他上进,别说宋维仪与游家结亲是阴差阳错之下的意外,就算林鹤望在此事上偏向了宋维仪,多年交情竟丝毫不念,这样的人,既存罅隙,如何能留?”

    卓昭节呆了一呆,道:“可是……”

    “此事我既然看破,自然有对策。”宁摇碧温柔的道,“只是如今不好告诉你,总之你莫要担心就是了,你看,所谓酒珠案,所谓拆了欧纤娘与陈子瑞的婚约,哪一件不是在我算计之内?”

    虽然他说的有理,但想到太子铁了心要扶持延昌郡王,如今圣人与皇后却都年长,卓昭节到底还是不能放心,但宁摇碧现下显然是不想多告诉自己什么,卓昭节也不想拂了他的意思,便勉强笑了笑:“我自是相信你的。”

    顿了一顿,卓昭节忍不住问道,“但现在时五怎么办?”

    宁摇碧嗯了一声,奇道:“时五怎的?”

    “他如今是要娶慕三娘子吧?”卓昭节低声道,“那欧纤娘怎么办?到底也是敦远侯所出,难道要去给时五做妾不成?”

    宁摇碧闻言失笑道:“欧纤娘虽然有些手段,但比慕三娘还差得远,何况她一个庶女,可没有一个做太子妃的嫡亲姑母帮衬着把事情闹到皇后跟前一锤定音,所以正妻之位她是肯定争不过慕三娘的,怎么说也是侯府的小娘子,若是做侧妃皇妃倒也罢了,做妾……怎么可能?除非敦远侯这就死了。”

    卓昭节见他还是一脸轻松,忍不住用力一拉他袖子,嗔道:“人家和你说正经的呢!既然如此,那欧纤娘怎么还肯帮着时五?万一她后悔了,去揭发你们怎么办?”

    “她怎么个揭发法?”宁摇碧不以为然,道,“时五就和她说了,两家政见不同,所以还是不要来往的好,所以她就自己去想方设法了,中间时五最多给了她点暗示,没凭没据的,她能揭发个什么?再说这事情传了出去,她嫡姐嫡兄不趁机下手逐了他们母子三人出府就不错了,欧纤娘也就在时五跟前比较傻。”

    “……难道就这么不管她了?”卓昭节难以置信的问,“怎么说她也为时五退了一次婚啊?”

    宁摇碧微微一哂,道:“时五招惹的小娘子里,与这欧纤娘算是很清白的了,若是他招惹过的小娘子都要娶回去,即使这些小娘子都愿意做妾,时相府加上华容长公主府都不够装。而且他除了对欧纤娘说过些甜言蜜语外,也没有拿欧纤娘怎么样,欧纤娘难道还能赖上他不成?”

    想了想,宁摇碧轻描淡写的道,“这件事情时五会处置好的,他招惹小娘子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除了之前一个民女失了手外,什么时候有小娘子舍得寻他的仇?欧纤娘要计较,多半也是和慕三娘去计较,反正慕三娘手段厉害,欧纤娘奈何不了她的。”

    “……”卓昭节暗吐一口血,“时五处置,该不会就是把慕三娘推出去罢?”

    宁摇碧道:“嗯,他大概会对那欧纤娘说几句诸如此生有缘无份、来生再做夫妻之类的话罢。”

    “欧纤娘会这么就算了?”卓昭节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

    宁摇碧淡然道:“这要看谁去说,时五去说,自然就这么算了。”

    卓昭节深吸一口气,郑重的抓住他袖子,道:“你……你最好莫要跟他学!”

    “我想学也学不来。”宁摇碧微微一笑,顺势握住了她的手,道,“我所求者惟一人,如今是有缘也有份,这世上再多旁人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卓昭节闻言笑颜顿开,如清莲徐绽,层层叠叠的韵致怒放,满轩为之一亮!

    宁摇碧一直留到了夕阳西下才恋恋不舍的告辞而去,卓昭节口角含笑的回到念慈堂,却见游氏拿了一封帖子,与冒姑说着话,看到她进来,微微笑道:“你来的正好,看一看这帖子。”

    卓昭节心情正好,笑着问:“可是哪家过生辰吗?”接过一看不禁一愣,却是兰陵坊林家发过来的,正式提到的理由是对四房前段辰光帮着林鹤望求医出的力专门治了桌酒席致谢,可这个“正式理由”后面又不经意的提了句林鹤望要纳妾了。

    “如今白子谦不是已经到长安了?林家怎么还要纳妾?”卓昭节不可思议的把帖子还给冒姑。

    闻言游氏和冒姑都笑了,冒姑道:“七娘这话说的,咱们大凉又不禁止男子纳妾,只要禀告了父母,征得正妻同意,自可抬了人进门,哪里有娘家人说话的地方?白夫人那性.子,会说个不字吗?”

    卓昭节面上微微一红,嗔道:“姑姑!我是想,章老夫人这么做,就不怕得罪了白家?”

    “这纳妾的主意还是白子谦提出来的。”游氏淡淡的一句,让卓昭节更诧异了:“他怎么会提出这个?”

    游氏道:“这也没什么奇怪的,白子华那性儿,她娘家人会不清楚?从前林鹤望好好儿的时候,靠着夫婿怜爱,章老夫人也不是很挑剔的婆婆,日子倒也过得下去,如今林鹤望倒要靠章老夫人支撑了,她却一点儿事情都担当不起,还怎么在夫家立足?白家主动提出纳妾,说起来也显得白家宽容体贴,念在这个份上,章老夫人没准还会对白子华多几分容忍,毕竟如今林家都已经想直接换个媳妇了,像这么各退一步对双方来说都是比较好的结局了,谁叫白子华自己不争气?”

    卓昭节叹了口气:“这妾是玉燕、银燕这些人里的吗?”

    “倒不是,方才送帖子来的人说,还是白子谦介绍的,是秣陵城外一个书生长女,姓樊,这书生是个死读书的,因为不事生产,将祖上传下来的几亩薄田都败了,而后穷困潦倒,妻子早年得了病无钱医治,是以撒手而去,膝下统共有一女一子,偏那郎君生来痴痴呆呆,如今也有一十三岁了,然而穿衣吃饭都要人手把手的帮衬。”游氏一哂,“也真难为白家寻到这么个人了。”

    冒姑见卓昭节似有不解,在旁解释道:“那书生如今年岁已长,还能活多久倒不得而知,但这樊家小郎君虽然痴呆,身子却是十分的健壮,因着生母早逝,父亲又是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酸儒,这樊氏小小年纪就当起了家,伺候父亲、照料弟弟,虽然只得破屋微产,却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当地附近几个村都是出了名的能干孝顺、友爱兄弟,她人也出落的不差,就因为这样的家境,又舍不得父亲和弟弟,一直都没能出阁,如今也有十八岁了,始终说不到人家,现下伏氏认了她做干女儿,答应好生安置她的父亲与弟弟,往后还会寻个好生养的使女配她那痴呆的弟弟,以延续樊家的香火……送了她到长安来给林鹤望做妾,七娘想啊,这樊氏能干,可以代替白夫人操持后院,然而出身又不高,威胁不到白夫人的地位,最紧要的是她父亲和兄弟都在白家手里,她哪里敢对白夫人不尊敬?即使将来林鹤望另有宠爱的侍妾,樊氏也必然会护好了白夫人、至不济给白家通风报信也是使得的。”

    卓昭节叹道:“伏舅母为了白姐姐,也真是殚精竭虑了。”

    正如游氏所言,这樊氏是个极好的人选,但这样的人选何其的罕见?又要能干又要好控制,还得有几分姿色免得林家看不上也不知道伏氏找了多久,才找到了人!

    她跟着问,“这么说来这所谓酬谢母亲的酒席其实就是为了纳妾了?母亲去吗?”

    游氏道:“之前都敷衍过来了,这一回章老夫人送帖子过来其实也是为了上回商议无果之事此一时彼一时,上次她提的事情,如今显然是要作废,哪里能不去?”

    说完林家的事情,游氏心思放回自己女儿身上,“今儿怎么留那小子这么久?都说了些什么?”

    她一问,卓昭节顿时想起了正事,忙道:“有件事情我正要告诉母亲……”

第二百零九章 婚礼

    “麻折疏?”游氏与冒姑听完卓昭节转述的游煊为人所利用误伤林鹤望始末,震惊万分,“游家与白家两代姻亲,世代有交,震城林家亦是秣陵府中排得上名号的人家,那麻家虽然也称一句淳县大户,然而不过是商号遍布淳县上下的缘故罢了,即使脱了籍,可谁不知道他们的底细?正经的读书人家即使揭不开锅也自有一腔清气存于门户,无人敢于小觑,何似这麻家上下四五代净是些追逐铜臭的商贾,这样下贱的门第出来的子弟,居然将三家都算计了,连咱们都被拖下水?!”

    游氏面上乌云欲摧,她此刻简直是怒不可遏!

    所谓士农工商,自古以来商贾都是属于极卑贱的,前朝和本朝,都颁布过不允许商贾乘车服绸的律令,虽然本朝如今这两条已经渐渐松弛,然也可以看出商贾的地位。

    而游氏乃是翰林之女,游家祖上数代均是读书之人,再正经不过的书香门第,她所嫁的卓家,是从开国以来的勋贵,均属于士的阶层,乃是最典型的士族贵妇心态,再怎么不介意门第再怎么开明,也不过放宽到农罢了世上所谓良家,工与商都不在其内。

    工与商,在游氏的眼里,多提几句都是不配的。

    可现在却是一个商贾子弟,设计了她的嫡亲侄儿,将她娘家的二房、三房、四房全部卷了进去,甚至连她自己都被牵扯到。

    可以想象游氏如今的心情!

    “这些都是二娘子所言,却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什么证据?”冒姑在旁沉吟片刻,忽然道,“上一回,这姓麻的可不是还到府里来探望江十七郎,当时拜见过夫人与大夫人、三夫人的,那时候可不见他有半点儿异常,说起来这姓麻的也不过是弱冠之龄罢了,若他做下这些事情,还能够在夫人跟前镇定自若,这份心计却也太可怕了!”

    游氏定了定神,却问女儿:“九郎怎么说?”

    “九郎说,这麻折疏如今杀起来有许多的麻烦,让咱们不要插手,他来解决。”卓昭节郁郁的道,“但我听着即使他下手,往后……”

    “那么卓芳甸说的就是真的了。”游氏打断了女儿的话,对冒姑道,“这件事情是麻折疏与陈珞珈一起做下来的,陈珞珈如今关系重大,既然她当年没死,如今还到了祈国公府的手里,雍城侯府不可能不将前因后果探察清楚!九郎没说卓芳甸说谎,便是默认了这经过。”

    卓昭节建议道:“要不要把事情告诉章老夫人?”

    游氏沉默了片刻,却摇了摇头:“如今不方便说。”

    “为什么呀?”卓昭节吃惊的问,本来她以为凭着侯府的权势,要弄死麻家上下也不过是轻而易举,所以也没想到一定要交给林家去下手,还不如自己动手来得痛快,但现在事情有变,麻折疏因为陈珞珈的关系被牵扯进了皇太孙的争斗里,卓家、游家都不方便动手了,虽然宁摇碧主动接过去,可卓昭节心疼未婚夫,自然就琢磨起了索性隐下陈珞珈与祈国公府这边的牵扯,就哄着章老夫人去报仇,岂不是很好?

    卓昭节虽然没有主动害人的心思,然而她到底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主儿,若能保全自己在意的人,坑上旁人却是顾不得了,究竟人有亲疏远近。

    没想到她这主意还没和游氏商议,却立刻被游氏否决,不由诧异。

    “你有证据么?”游氏反问,“这麻折疏,他是林鹤望多年的好友,说他才是主使划伤林鹤望的人,可去哄煊郎的是陈珞珈,麻折疏什么时候出过面?明合被灭了口,而如今陈珞珈在哪里?无凭无据的,章老夫人和林鹤望会相信?指不定还以为游家想要耍赖不想赔偿他们了!”

    她叹了口气,“林鹤望与章老夫人嘴上不说,心里这些日子早就存下来对游家的怨怼了,这心里就不愿意相信咱们这边任何疑似推卸责任的话!莫说他们,就是宋维仪这是游家的自己人了,你以为他会完全相信?这就好像你和灿娘一起长大的,有一天你大伯母来和你说,其实灿娘嫉妒你比她生得美貌,早就有害你之心,你会信么?”

    卓昭节被问得瞠目结舌,半晌,忽然道:“但有一个人可以佐证!”

    “你是说明吉?”游氏再次摇头,“别忘记,她是你身边出去的大使女!”虽然两年前明合与明吉就被班氏赶出内院,失了贴身伺候卓昭节的差使,但外人可不会认为明吉之后做的事情与卓昭节没有关系,指不定还认为卓昭节这是利用旧仆如今的身份陷害麻折疏呢!

    卓昭节闻言变色道:“母亲,难道就这么任凭煊郎被冤枉着?”

    “煊郎毕竟是下手的人,总而言之是脱不了关系的。”游氏冷笑着道,“如今去告诉林家煊郎是被人算计了,林家定然要疑心咱们别有用心,所以,等这回林家纳妾时,把条件与章老夫人谈好了再透露给她,让章老夫人自己想去罢,宋维仪乃是解元,不可能怕了林鹤望的功课强于他而下手!再说灿娘还是白子华的弟妹,游家和林家是转着弯的姻亲呢!你二表姐嫁的也是震城,黄家与林家还有点亲戚关系,游家可没理由要害林鹤望,到底是谁心胸狭隘欲毁林鹤望前程,以章老夫人的精明,这点儿眼力还是有的!”

    “外祖母那边?”卓昭节总觉得这么做虽然有道理,可怎么想都是一股子郁气堵在了心口,奈何如今局势复杂,根本不是由着性.子来的时候,只得闷闷的转了话题。

    游氏道:“自然要速速传信过去的,不过现在就不能借用九郎的猎隼了。”她知道女儿这个年纪正是为了心上人一往无前的年岁,生怕女儿认为这么做是故意和雍城侯府疏远,特意解释了一句,“否则九郎的猎隼这个时候飞去江南,往后更加要说当年秣陵那些事情是他干的。”

    又道,“你大舅舅和二表哥、五表弟那里也要说一声,总而言之麻家是不要想好过了,区区一个商家,以游家、白家、林家的底蕴,要冠冕堂皇的玩死他们有什么难的?无非是不想让他们体面的死,死后还没人知道他们作下来的龌龊事罢了!”

    因为知道卓家过几日就要随圣驾去翠微山避暑,林家把纳妾的日子定得很紧,但又要照顾到卓知润即将成婚,虽然他不是四房的,然而如今又没分家,四房少不得也要搭把手的,所以再怎么紧还是定在了卓知润的婚期后。

    六月初九这日天气其实不怎么好,一早就是恹恹的,巳初还不见日头,早起到镜鸿楼来寻卓昭节说话,议论一会去看新妇的卓玉娘伏在三楼的栏杆边,望着外头铅灰色的天空,啧啧道:“我听人说,小娘子幼时若是骑过狗,嫁人这天必然会要下雨【注】,莫非咱们这位七嫂小时候干过这样的事儿?”

    卓昭节抱着粉团玩,闻言扑哧一笑,道:“但凡小时候家里养过獒犬又不怕的,谁不会好奇心起骑上去玩一玩呢?”

    卓玉娘甚是畏犬,听得一个獒字脸色居然就变了变,道:“无畏真正可恨,他如今成日里带着那条猛奴在外头耀武扬威,我今儿个过来打发了三拨人探过才敢出门!”

    “其实那许多人在,不会有事的。”卓昭节劝道,“旁的不说,莲心还能不护着你吗?再说无畏总是咱们的侄儿,他放猛奴跑出来也不过是顽皮罢了,哪里当真敢叫猛奴咬咱们?”

    卓玉娘悻悻的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晓得,奈何我见着就害怕,不由自主要跑。”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因为婚礼是在黄昏才开始,还得卓知润先到丁家去接亲,接到了丁氏才好回侯府,所以这会侯府上上下下还都能偷会空,倒显得很是悠然,说着说着,卓玉娘忽然叫莲心退开些,就凑到卓昭节跟前咬耳朵:“七娘你从前见过那江十七?”

    “我知道的可都告诉大伯母了。”卓昭节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江扶风前两日因为伤情稳定,本来已经可以被江家接回去了,但是大夫人别有所想,悄悄与游氏说了,就借口他如今的伤乃是卓玉娘撞的,定要留他全好了才走,现在卓玉娘也亲口问了起来,那就是大夫人心里有些选择了。

    卓玉娘咬着唇,歪着头想了片刻,声音低不可察的道:“今儿……人都在上房那边或者三房里,母亲说,正好四房这边下人也要过去帮忙或看热闹,叫我……嗯……他毕竟是我撞伤的,叫我过去……赔个礼……”

    卓昭节这才恍然她为什么一早就打扮整齐的到自己这里来了,虽然来了之后说的都是看热闹的话,可今日是三房卓知润娶妻,三房里又有卓昭姝在,卓玉娘应该去到三房才对嘛!再说新妇进门还早,这会就上了妆,一会定然要还再补,岂不是麻烦。

    原来却是为了江扶风来的。

    她想了一想,才道:“那过一会就去罢,虽然新妇要到黄昏之后才进门,但宴席是这会就开始预备了,今日下人确实调走了不少。”

    “但总也留了几个下来的吧?”卓玉娘绞着帕子,微微红了脸,低声道,“万一被撞见……岂不是很尴尬?再说伺候他……我是说江十七的下人,总不会离开呀?”

    “过去的路上不必担心,江小舅……江十七郎如今是住在了朗怀轩,咱们就当去找八哥的。”卓昭节给她出着主意,“一会我让初秋去和母亲说一下,先把朗怀轩里的下人都派到三房或上房去帮忙,只留江十七郎身边伺候的人,然后咱们到了朗怀轩,随便寻点什么事情把人打发了,不就成了?”

    她心里有点啼笑皆非,因为侯府差不多都知道江扶风是卓玉娘撞得伤上加伤的,如今卓玉娘打着找卓昭粹的旗号进了朗怀轩,总不能转身就走,去探一探江扶风,赔个礼,也没什么可说嘴的,卓玉娘却是一副生怕被人看到的模样,说到底还是已经拿江扶风当很有可能的夫婿看待,这才惦记着要把下人都打发走。

    “你陪我去?”果然,虽然卓昭节这么保证了,但卓玉娘踌躇片刻,还是道,“不然我一个人去寻八哥也太欲盖弥彰了。”

    卓昭节本待要笑,却不期然的想了起来两年前游灵也让自己陪着去前院看麻折疏、却因为林鹤望的缘故造成误解一事,笑容顿时凝滞了一下,才道:“好啊。”

    卓玉娘见她答允,才暗松了口气,卓昭节却又小声问:“六姐不是见过江十七郎的吗?当日还撞到他身上的。”

    闻言,卓玉娘俏脸一红,恼怒的哼了一声,才道:“那时候……我被猛奴吓得都快晕过去了!哪里还顾得上看什么人?那天统共有些什么人我都没留意到呢!”

    卓昭节闻言不觉失笑:“原来是这样?”

    “再说这回母亲是叫我去赔礼,我也觉得我很该和他赔这个礼。”卓玉娘红着脸道,“亏得没出大事呢,不然可就害了人家一辈子了。”

    “一撞倒是撞出了件姻缘来,我看江十七郎是很愿意再被撞一次的。”卓昭节打趣道,卓玉娘却啐了一口:“再撞次再来次姻缘?”

    卓昭节被她啐了才发觉这话说的不对,赶紧讨饶,堂姐妹打打闹闹的,一早上过的也极快。

    【注】作者外婆家那边有这么个说法,不知道是地区性的还是比较广泛的?就是说女孩子不能骑狗,骑了结婚这天会下雨,作者大表姐结婚的时候下雨,大舅妈就是这么埋怨她们的“早就叫你们不要骑狗了”,大表姐小时候大舅妈养过一条大狗,对小孩子来说就是个小马了,所以……

第二百十章 赔礼

    卓昭节打发初秋到念慈堂说了朗怀轩下人的事情,不久后就带回了游氏早就把朗怀轩里除了伺候江扶风以外的下人全部打发到三房去帮忙的消息,卓玉娘知道后禁不住红了脸庞。

    到了午饭的时候,卓昭节留卓玉娘用过饭,饭后少歇,觉得辰光差不多了,就换了身衣裙,各带了两个伶俐的使女,似乎漫步一样出了镜鸿楼。

    卓昭节多了个心眼,把粉团也抱上了,两姐妹一边说说笑笑一边走,渐渐的就往朗怀轩里去,到了轩外,卓昭节装模作样的对卓玉娘道:“八哥今儿应该是在家里的,去看看他在做什么?别是在躲懒,一会七哥那边要帮手,他也不去。”

    卓玉娘会意,点头道:“咱们去闹他一闹。”

    于是阿杏上前叩了半晌门无人应,一推之下门倒是开了。

    卓昭节见状就道:“咦,八哥莫非不在?但怎的也没人应声?这些下人可别都去瞧热闹了,没得不留人照拂江家郎君!”

    既然话都说了,那当然要进内去看一看江扶风是不是被怠慢,方能显示卓家的待客之道,于是两姐妹心安理得的带着人进去……阿杏故意落在最后,极为伶俐的把门给掩了。

    朗怀轩说是轩,其实也是个独立的小院,进去之后挨着门户这儿是回字形的长廊,即使雨雪天也可以从两侧的回廊走不弄脏鞋履,但如今天色虽阴却并未下雨,中庭还是干的,自然可以踩下去,这中庭铺设青砖,东南角是一株枝繁叶茂的梧桐树,靠着四面回廊是一圈儿及膝高的杜鹃花丛,这会正开得艳丽,虽然天阴着也招了许多蜂蝶簇拥其中,显得十分热闹。

    为了表示对江扶风的歉意,卓昭粹特意把自己的卧房让了出来,如今自己却是住了书房以正对着中庭的明堂为界,卧房在东,书房在西,其实大小都一样,也就是陈设不同罢了,书房里也有读书累了用来安置或小睡的榻,如今就是卓昭粹安置的地方。

    因着如今天热了,此刻两边的窗子都开着,书房这边,大概卓昭粹不在,伺候的人也都遣走了,所以虽然开了窗,却又放了一挂紫竹帘下来,以防人不在时风雨侵入。

    卧房那边,竹帘只挂到一半,窗后似有人影,但这会卓昭节与卓玉娘也无暇多看,因为两名青衣使女已经从堂内走出,屈身行礼。

    “八哥在么?”这两名使女自然就是卓家安排伺候江扶风的下人了,卓玉娘暗拉了卓昭节的袖子一把,嘴上却问道。

    左侧的使女恭敬道:“回六娘,九郎方才打发人过来请八郎到三房去商议事情了。”

    “这轩里伺候的人呢?怎么我们方才在外头问起也无人答应一声?”卓昭节故作不悦,虽然卓玉娘年长,但这儿是四房,这责备下人的话自是卓昭节来说的好。

    那使女忙道:“七娘不知,因着今而天色晦暗,怕有雨,三房那边有几席布置得离窗太近,恐怕要打雨,若是关窗又怕气闷,大夫人想到拿几面镂空屏风隔一隔,但这样的大件都在库房里,拿取不易,如今是去帮忙搬东西了。”

    “原来是这样,那是咱们错怪他们了。”卓昭节点了点头,道,“你们是伺候江家郎君的罢?江家郎君如今好吗?不可因为今日家中有事就怠慢了!”

    那使女道:“婢子如何敢怠慢郎君?”又道,“婢子昨儿个听大夫说不妨事了,只要静养就成。”

    “这可真是太好了。”卓昭节想了想,道,“既然八哥不在,咱们又进来了,总不能不探一探江郎君就走,你们进去通报一下。”

    这时候在屋中隔窗已经听了片刻的江扶风忙道:“两位娘子但请进来,不必如此客气的。”

    本来卓昭节和卓玉娘与两名使女说话的回廊其实就在正堂外了,任谁都知道江扶风定然在里面听得清楚,但到底男女有别,若是卓家的郎君,江扶风早就让使女直接请人进去说话了,但来的是两位小娘子,江扶风却不便招呼什么了。

    如今卓昭节说了要进去探伤,他才能开口。

    卓玉娘听得这话,虽然今日来的真正目的早就想过了,事到临头,面上又是微微一红。

    闻得江扶风开口,卓昭节忙又道了一声:“打扰江郎君养伤了。”

    这才示意那两名青衣使女引路,拉了把有些失神的卓玉娘跟了上去。

    卓昭粹的卧房,其实卓昭节还没来看过,但如今虽然是江扶风住着,他到底是客人,料想也不会改变太大,卓昭节进去之后迅速四下里打量了一眼,这卧房其实中规中矩的很,让卓昭节诧异的是,虽然四下陈设摆件也都称得上富贵繁华,但比起自己的镜鸿楼来可就差远了,她那镜鸿楼,单是番莲驮兽纹的珊瑚水晶镜,上上下下却有三面,一楼一面,是怕卓昭节有时候不及到楼上查看,就能够对镜整理妆容。

    这种镜子乃是极西之地的工艺,单是镜面照人清晰之极,就已经价值连城,更不必说装饰的珊瑚、珠宝、镜后镜旁的雕琢,在产出它的地方也是贵胄才用得起的,经胡商远道贩运到长安,价格自然又不能与产地所售的比。

    游氏却仅仅为了女儿方便就一口气布置了三面,但再看卓昭粹的屋子,屋中也有供梳洗的镜台,但上面赫然只是极寻常的一面铜镜,虽然被打磨得光滑,到底不能与水晶镜相比。

    更不要说四周摆件里,连夜明珠都难得一见。

    卓昭粹也是游氏的亲生子,游氏当然不可能苛待他,若说游氏是把朗怀轩的东西搜出去装点镜鸿楼也不可能,卓昭节很快想到了朗怀轩富贵不及镜鸿楼的缘故自己这八哥可是四房最有指望考取功名的一个,若把这朗怀轩弄得和自己的镜鸿楼一样除了穿的衣物之外没有一件东西不是前朝古物,怎能不担心卓昭粹玩物丧志?

    因为书房就在西面的缘故,这间卧房就未备书案与文房四宝,靠窗的地方是一张矮榻,这时候已经铺上了竹席,江扶风一身藕荷色越罗圆领袍衫,金环束发,此刻正斜躺在榻上,背后垫了三个隐囊,他虽然是在养伤,却没有什么病态,不看他刻意伸直的左腿,以及薄被下微微隆起、显然是包扎过的痕迹,实在看不出来如今带着伤。

    见卓昭节与卓玉娘进来,江扶风在榻上拱了拱手,笑着道:“身上有伤,不便起身与两位娘子见礼,还望娘子勿怪。”

    卓昭节早就知道这江扶风虽然在秣陵时有许多的风流韵事,但其人一向喜欢给人一种谦谦君子的印象,此刻见他虽在榻上依旧风采不减,不知怎么的,就联想到了林鹤望,江扶风与林鹤望也是极好的朋友了,两年前在青草湖边遇见林鹤望时,何尝不也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可现下林鹤望因着容貌被毁、前程断绝,上回在兰陵坊里见到时,已经与两年前迥然了。

    定了定神,卓昭节忙与卓玉娘一起还礼,抿嘴笑道:“江郎君客气了,今儿个咱们七哥娶妇,轩中下人大抵被遣去三房帮手,却是怠慢了郎君。”

    江扶风为人不说明察秋毫,但也不是粗心的,何况他惯经风月,对男女之事最是敏感不过,卓昭节从前因为他的刻意误导,一直以为江扶风暗自恋慕过她,所以对江扶风一向就是客客气气、保持距离,见了面,也是一口一个“小舅舅”的提醒他两人辈分有差。

    如今不但主动过来,而且还带着一个堂姐,甚至把“江小舅舅”的称呼改成了“江郎君”这含糊的称呼,江扶风心念一转就明白了其中缘故,本来他前两日伤情稳定,江家又知道卓家今日有喜事要操办,特意遣人来接他回江家休养的,到底长住侯府也不是一件事。

    而当时游氏与大夫人再三阻拦,可怜江扶云说得唇焦口躁也不过是拿了一张卓知润大婚的请贴回去复命,那时候江扶风心下就有些嘀咕了,毕竟对他来说在侯府养伤总归比不上回了大理正江府自在,何况江扶风明年还要下场,实在是辰光紧迫的,卓家若是当真为他想,没有什么缘由就不该继续留着他了。

    这会看到跟前两个小娘子,江扶风才明白过来卓家的意思。

    他心头迅速的盘算了一下,要是照着牡丹花会之前,这门亲事那是连想都不要想,必然要拒绝的,毕竟江家仕宦长安的两支都是持中,决计不愿意同敏平侯府扯上关系,但现在虽然圣人属意真定郡王,已经开始明确的扶持起了真定郡王,但因为圣人之后承位的是太子,太子却是极爱延昌郡王的,所以往后还不好说。

    而且这些消息都是江扶风道听途说来的,他才到长安,又忙着明年的会试,还没空暇和堂叔等人打听朝中局势到底如何,江扶风思来想去觉得,反正侯府大夫人现下还没把话挑明,他先装着糊涂,等回了大理正江府,与江楚直商议过了,再决定是否结这门亲事好了。

    这么想着,江扶风就客客气气的同两人敷衍起来。

第二百十一章 又落算计

    出了朗怀轩,卓玉娘趁掠起鬓边一缕散发的光景轻轻触了触自己的脸庞,只觉入手处滚烫,心知面上定然是赤红一片,又尴尬的想:其实也没说什么做什么呀?我这么羞愧又是何必?

    虽然如此,但她总觉得有些抬不起头,就捏着手慢慢的随着卓昭节而走,到底是旁观者清,卓玉娘这会明显的神思不属,卓昭节却看出来江扶风显然是觑出了卓玉娘赔礼的真正目的,其实这也不难发觉,到底男女有别,正经赔礼怎么能没个长辈领着?

    只是江扶风虽然看出来了,神色之间却是客客气气,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样的话若对卓玉娘说了未免有点下不了台,所以卓昭节把卓玉娘送到四房门口,看着她远去,估计了下辰光距离新妇进门还有点时间,料想游氏还在念慈堂,就去念慈堂里寻到游氏,禀告此事的结果。

    哪知她才和游氏说了句:“方才我陪六姐到朗怀轩那边赔礼……”

    游氏就诧异的打断她话道:“什么赔礼?”

    “不是大伯母吩咐的,让六姐趁今儿个七哥办事,咱们房里大部分人手都过去帮忙,去朗怀轩里给江十七郎赔个礼吗?”卓昭节呆了一呆,下意识道。

    不想听了这话,游氏与冒姑都齐齐变了脸色,喝道:“胡说八道!孤男寡女瓜田李下,哪里有叫你们两个小娘子单独过去赔礼的道理?!”

    卓昭节大惊失色,手里一直抱着的粉团被她惊讶之下捏痛,野性大发,一把抓在她手上,亏得粉团尚幼,爪牙无力,才没抓出血痕,饶是如此也把卓昭节手背挠痛,下意识的松了手,痛叫出声,游氏见这情形又惊又怒,赶忙上前拉过女儿的手细看,见被抓的地方只是红了一片才放下心,恨道:“这么热的天你抱着它做什么?这种小东西不过养着解个闷,往后不要叫它到你跟前了!”

    这也是因为游氏晓得这狮子猫是宁摇碧所送,不然早就说出叫人追了粉团回来打死的话了。

    卓昭节这会无暇理会粉团之事,先道了声:“无妨的,揉一会就好,是我不仔细捏痛了它。”又问前事,“六姐说是奉了大伯母之命啊?怎么会?”

    她猛然醒悟了过来,恐怕大夫人根本就没对卓玉娘说这一番话!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卓玉娘自己迫不及待要见一见江扶风?

    从卓玉娘一向大方得体,但方才在朗怀轩里和江扶风没说两句话就面红耳赤、出了朗怀轩好长一段路还神思不属来看,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卓昭节对自己这个堂姐的了解,卓玉娘是极听大夫人的话的,何况她直接缠着卓昭节陪她去偷偷探望江扶风也还罢了,如今打出大夫人的旗号来,哪里有不戳穿的?

    莫非卓玉娘怕不提大夫人自己不同意吗?还是担心不提大夫人调不开朗怀轩里的人?

    想到这里,卓昭节定了定神,沉声道:“母亲难道不知道?可我方才派了阿杏过来说过这件事情,并请母亲将朗怀轩里伺候江十七郎以外的下人打发的。”

    游氏冷着脸,看向了冒姑,道:“方才阿杏来过?”

    “是来过。”冒姑脸色煞白,道,“只是那会大房刚打发人过来说事情,婢子才要问她的时候,她却说没事了啊,那会正是午饭的时候,婢子只当她是来说六娘在镜鸿楼用饭之事的,觉着回头和夫人说声就是了,就没及时禀告。”

    这会阿杏早就跪了下去,急急解释:“婢子确实得了娘子之命来报夫人与冒姑姑,然过来的时候正好冒姑姑将朗怀轩的人都调到三房去帮忙,又有其他下人在听命,婢子不敢打扰了姑姑,就说没事了……是婢子疏忽,请夫人、娘子责罚!”

    游氏没理她,却问冒姑:“是大房里的什么人来要了朗怀轩的人?可是指定了朗怀轩?”

    “是大夫人跟前的旖娘,她说今儿这天怕是要下雨,三房那边有几席靠窗太近,又是风雨面,怕打了雨进来,是以大夫人想从库房里取几架屏风出来,先放到廊下去预备,到时候也好遮挡一下。”冒姑嗫喏着道,“倒没说一定要朗怀轩,但既然要搬运屏风,婢子想,使女怕是不成的,八郎院子里的小厮大抵还算健壮能用,婢子就把他们交给旖娘了,因为夫人之前说过,今儿个大夫人和三夫人要什么咱们都尽量方便,婢子就……”

    游氏脸色很难看:“挡风挡雨用屏风?大嫂当家多少年,什么时候这么糊涂过?难道这样的情况不是应该挂起帘子吗?这样的话你也信?”

    “婢子也这么问了,但旖娘说这是四娘亲口.交代的,乃是大夫人所言,因为觉得帘子不够富贵,虽然用屏风会伤了东西,然而也不过这么一日,到时候使下人擦好了,晾干再还库就是。”冒姑小声说道。

    “四娘说的?”游氏闻言,却是冷笑了一声,道,“怪不得六娘今儿个糊里糊涂的一早寻过来呢!这可怜的孩子!”

    卓昭节在旁听着只觉得有些不妙,但到底哪里不妙却还有些未明,正自沉吟,游氏却已经在咬牙切齿了,恨道:“我当年就想着留着这么一个人在家里到底是个隐患,只不过不是咱们四房的事情,大娘随夫外放鲜回长安,大嫂膝下寂寞,对着自己亲自抚养长大的孩子到底狠不下心来,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不想她如今居然算计到四房来了!真以为大嫂心疼她,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这不识好歹的东西,也不看看今日这是什么时候?她想干什么?自己命不好,就见不得妹妹们好好儿的?!”

    冒姑脸色也难看得紧,在旁道:“夫人且息一息怒,今儿个是七郎的好日子,何况亏得事情也没闹大,如今收拾还来得及!”

    “母亲?”卓昭节没想到游氏好好儿的说发怒就发怒,呆了一呆才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隐约听出游氏这是在骂卓绛娘,可卓绛娘素在大房不出门,也没听说过她和四房有什么仇怨啊?

    但卓昭节大致猜测到,今日卓玉娘所谓奉大夫人之命去朗怀轩赔礼,大约就是卓绛娘弄出来的,游氏生气,除了从前似乎就不太喜欢卓绛娘外,更恨卓绛娘算计卓玉娘时,把自己也拖下了水!

    可卓绛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卓昭节只觉得一头雾水。

    游氏被冒姑伺候着喝了几口茶水,才冷冷的道:“这会我没功夫和你说,你六姐是个看着精明泼辣却心肠极软极好哄的,你也是个糊涂的!两个都不能让人省心!但你六姐与卓绛娘那小贱.人虽然不同母,然却也是一起长大,总归有特别的情份在,卓绛娘要哄六娘是极容易的,你和六娘这才见面多久?她说什么你怎么都不能想一想?!”

    “我以为六姐不会骗我的。”卓昭节委屈的道。

    “那别人会不会骗六娘?!”游氏恨道,“你做事之前不会想一想吗?没名没份的两个小娘子巴巴儿去探伤赔礼,这算个什么事?知道的说你们两个年幼无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别有所思!丢脸不丢脸?”不待卓昭节回答,又将手中茶碗哐啷一下砸到了还跪在地上的阿杏身边,怒斥道,“我叫你们伺候七娘尽心点,你们就是这么尽心的?两位娘子年纪小不懂事,你们就不会帮看着点?!”

    阿杏战战兢兢,一句话也不敢说!

    卓昭节到底要护着些自己人,便道:“母亲,这也是防不胜防,怎么说六姐也是我堂姐,都是自己家里的人,谁会把家里人当贼来看,日防夜防的?再者阿杏比我还小两岁呢,我尚且年幼无知,她就更看不出来六姐是被人骗了的了。”

    “夫人,娘子心善,不会防备自家姐妹,六娘又何尝不是如?本来都是一家人,姐妹之间彼此友爱也是好事,奈何有人居心不良,如今最紧要的是告与大夫人知……夫人请想,方才那旖娘可是大夫人跟前的人,来的时候也口口声声奉了大夫人的命令,倘若是四娘捏造了大夫人的意思倒也罢了,可四娘打从当年回侯府以来,大夫人为了叫她排遣寂寞,将管家之权分了她些的,可别……”冒姑看出游氏故意砸那个茶碗呵斥阿杏,根本就是为了给卓昭节收买身边人人心的机会,如今卓昭节已经替阿杏说话求情了,她当然也要觑好辰光搭桥,让游氏可以下台。

    果然游氏听了她的话,脸色才稍缓,冷冷的道:“念着你们冒姑姑帮着说话,这次饶了你们!”又吩咐,“阿杏扣了这个月的月份!”

    阿杏忍着泪磕头谢恩方才游氏发作的一番话她都听在耳里,卓绛娘的事情,虽然隐蔽,但她是游氏寄予厚望要好生栽培了陪伴女儿一辈子的心腹之人,又是打小被买进侯府,由游氏亲自精心**,当然听过些许风声,此刻当真是把卓绛娘、卓玉娘两姐妹恨了个死去活来!

    本来今早卓玉娘过来寻卓昭节,堂姐妹说说笑笑,傍晚还有七少夫人进门可以看热闹,这一天除了因为三房的喜事会特别热闹点外,阿杏根本就没想到什么意外,她是卓昭节的贴身使女,三房要借人手过去帮忙也借不到她头上,回头侯府因为喜事合府赏赐时却少不了她的,正是一派轻松之际,偏偏大房两姐妹一个有心一个无意的把她拖下了水!

    阿杏本来能被游氏看中,就是因为她既知道忠心又晓得变通,胆子也大,当初连宁摇碧都敢算计,更不要说卓绛娘与卓玉娘了。

    当下阿杏谢恩之后,面上怯生生的退到卓昭节身后,心里却发狠定要给卓绛娘、卓玉娘颜色看!

第二百十二章 妯娌

    游氏唱着黑脸帮女儿笼络了一回贴身使女的心,跟着也不迟疑,匆匆起身,命卓昭节跟着自己去寻大夫人,告知此事。

    今日的喜事虽然是三房的,但侯府是大夫人当家,不管是哪一房的事情她总归是推脱不掉要帮手的,何况三夫人打从进门起,除了三房就没正经管过人与事,三房的嫡长子五郎卓昭远夭折,七郎这本来的庶次子实际上是长子,儿女的婚姻大事三夫人虽然不是头一次操持,但之前出阁的卓妩娘是庶女,又是女方,作为男方娶妇,三夫人却是从来没办过的,却是比不得其他房里有经验。

    更有是如今局势不同,侯府所邀之客颇有微妙之处,没有大夫人出面根本就应付不过来的。

    游氏料想大夫人这会应该是在三房里,就直接去了三房,到了里头一看,果然大夫人忙得脸现憔悴之色,正由使女伺候着喝着一碗参汤,三夫人在旁面有愧疚,却不能不继续问着许多她拿不定主意的地方。

    看到游氏带着女儿进来,妯娌两个都暗松了口气,三夫人忙道:“四弟妹你可过来了,这么几件事儿,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劳累大嫂这会喝口参汤也不能歇神,四弟妹来得正好,快与我说一说。”

    如今侯府还没分家,五房人之间除了大房、四房与五房十分的隔阂外,并没有旁的矛盾,像今日三房里有喜事,游氏当然也要帮手,却是因为今日所请之客众多,需要操心的地方不少,而三夫人又撑不住多少场面,大夫人和游氏必要留一个陪着她敷衍,是以大夫人和游氏商议好了,大夫人起早起来帮手,这会则是游氏过来换,让大夫人歇口气,免得两个最有当家和待客经验的夫人都疲惫不堪,扫了婚礼的兴致。

    这会游氏过来,大夫人和三夫人自然认为游氏是略微提早过来帮手了。

    又见卓昭节跟在后面,三夫人就招呼道:“八娘就在后面,正琢磨着招待小娘子们的茶水点心,七娘是要去帮她看看吗?”

    三夫人这么不遗余力的请着妯娌侄女帮手,惟恐三房做的不好,一副手忙脚乱的模样,其实卓知润的婚事筹办的辰光绝对是不短的,虽然他是庶出,但书读得还可以,生母又安分,三夫人自己只得卓昭嘉一个亲生子活到现在,卓昭嘉又年幼,存了希望兄弟两个以后彼此扶持的心,对这个庶子一向不坏,也乐得拿个贤德的名声,所以早从去年就开始向大夫人请教了。

    然而谁也没料到太子生辰上圣人来了那么一出,如今真定郡王越发得上意,延昌郡王这边慑于圣人、皇后,自不敢轻易聚集来往,免得被人告到御前,让圣人认为这是对上意的不满,但有太子在,敏平侯这些人已经在延昌郡王身上耗费了许多心力,自然是不甘心就这么作罢的。

    现下卓知润这个孙儿成婚,正是现成的理由,敏平侯差点把帖子散遍了全长安,声势远超过了三夫人之前的预料,所以事先做好的预备根本就不成,这会大夫人累得拿参汤撑着,看着睁眼都吃力,三夫人也顾不得听卓昭节的回答,又拉着游氏问:“四弟妹看敦远侯府上的几位安置在花厅可好?”

    “敦远侯世子妇是肯定会到的,其他人倒也罢了,就是不知道那易氏会不会来。”游氏因为三夫人在,也不便直接把事情说与大夫人听,就先帮她参谋,道,“若是来,还是分开安置的好,不然恐怕容易生事。”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要怎么个分开法呢?”三夫人为难的道,“按着辈分易氏是敦远侯世子妇的长辈,可她到底也不过是个妾罢了,敦远侯再宠她,终究上不得台面的,总不能安置到老夫人那边去罢?”

    本来今儿这样的场合,正经人家即使没有了老夫人,既然有媳妇来了,妾侍自然不会再过来,免得主家这边不好安排,但敦远侯对易氏宠爱是一,敦远侯与敏平侯的私交向来不错,所以敦远侯一向不怎么拿卓家当外人,两家来往之际,这易氏作为半个当家夫人出面招呼和处置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今日易氏也来,至少有八成以上的可能。

    游氏淡淡的笑了笑,道:“不管怎么说她也是老夫人那一辈的,何不请母亲做主呢?”

    三夫人恍然,这是把问题丢给沈氏去想法子了。

    二房和三房究竟不敢得罪沈氏的,虽然游氏出的主意不错,然而三夫人踌躇了半晌,到底还是道:“那请四弟妹先在这里帮我看看剩下几件事情如何处置,我去上房那边和母亲说。”

    她这是打算亲自过去放低姿态求沈氏,免得这一幕传出去,沈氏认为三夫人是站到了大房和四房这边,要一起算计她。

    游氏巴不得她早点走了自己可以和大夫人说话,所以立刻道:“你放心罢,我正有事情要和大嫂商议。”

    等三夫人走了,大夫人疲倦的揉了揉额角,道:“可是哪里的安置不对?”

    “你们先出去。”游氏把下人打发了,又叫冒姑出去看好了门户,只留卓昭节在身边,一指女儿,“你把六娘今早到镜鸿楼之后的事情告诉你大伯母。”

    大夫人诧异的看了眼卓昭节,听她说了几句脸色顿时一变,待卓昭节简要的说完,游氏又补充道:“阿杏偷懒以至于没能让我及时发现六娘、七娘被骗,我已经罚过了,至于旖娘,她是大嫂的人,今儿又是七郎的好日子,我很不该过来多这个嘴,尤其大嫂如今这么累,但我想旖娘到的也实在太及时了,迟到晚到会,阿杏哪里会省了那几句话?事关两个孩子的闺誉,尤其七娘已经定了亲,宁九那脾气,大嫂也是知道的,虽然他如今算是咱们家的长辈,可纪阳长公主是不会看着宁九委屈的。”

    游氏这么说,就是一来怀疑旖娘在四房里安插了眼线,甚至已经安插到了镜鸿楼,所以才能够那么巧的掐准了阿杏去念慈堂的辰光,阻止了阿杏与游氏、冒姑核对大夫人的吩咐;二来却是表示这件事情她不会接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是一定要向大房要个说法的。

    大夫人何等精明,立刻就听出了游氏真正要追究的人,她脸色变了几变,才轻声道:“四弟妹,今儿的事情,是我对你与七娘不住,我这儿,先给你们赔不是!”

    游氏摇了摇头,道:“大嫂,咱们妯娌也这些年了,如今无忧和无忌都六岁了,我当年才进门时,多亏了大嫂才有今日,我怨谁也不能怨到大嫂头上,我和大嫂说这话,为的是什么,大嫂自是明白,不是我这个做婶母的心狠,四娘她若是只对七娘做什么,我也不至于这么等不及到明天,这会明知道大嫂正忙着还要过来,毕竟七娘与四娘说是堂姐妹,也实在没什么交情,她一时糊涂,我并非不能原宥,但六娘与四娘都是大嫂抚养长大的,即使同父异母,比之同胞姐妹也不差多少了吧?我实在为四娘这份心思吃惊,大嫂请想,今日咱们家要来多少贵客亲戚?她这么做,我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后手,这是拿两个无辜的妹妹当仇人看啊!更何况六娘、七娘却又哪里得罪了她?”

    “旖娘兴许是到得巧。”大夫人的目光在游氏说话时黯然了下去,但她还是轻声为庶女分辩着,“四娘与六娘向来就要好,她不会故意害旖娘的,而且搬屏风的事情,确实我叮嘱过四娘,虽然我不太记得清是什么时辰了,我想,假如阿杏没有恰好撞见旖娘到四房去,定然就会与冒姑说起所谓的赔礼一事,冒姑精明,自会阻拦,这样的话,也不过是四娘开了六娘一个玩笑,当不得真的。”

    游氏看着她的脸色,沉吟片刻,才道:“大嫂你既然舍不得,我也不能不念情份,但……我得说一句,四娘正当青春,就这么在家里守着到底不是办法,我看,还是给她寻个好人家罢,总归是侯府的娘子,又没有子女拖累分心,如今的年纪还是能挑一挑的,即使长安没有合宜的,只要人好,远一点也没什么,不然再过几年却要当真误了,她还年轻,不懂事,自以为守一辈子是容易的,过上几年若是后悔了,再择人家怕是晚了。”

    这话就是表示不管怎么样,游氏也不容卓绛娘继续留在侯府了,必要打发出门,最好是远远的嫁掉,这辈子都没机会回娘家来才好。

    大夫人沉默了一下,道:“我理会得,过了今日,我会与她好生谈一谈。”又道,“我一会就叫她回大房里去,今日都不必出来了,也不许再插手什么事。”

    游氏又赔礼道:“大嫂,今儿的事情是我急了,我也不瞒大嫂,我确实从几年前就不大喜欢四娘,这孩子心思太深,实在不宜长久留在家中。我决计没有想对大嫂不敬的意思。”

    “我晓得。”大夫人摇了摇头,“你把下人打发走,也等三弟妹走了才说这事,不仅仅是怕传了出去对六娘和七娘不好,也是存心给我留面子……”她示意游氏莫要说话,“是我教女无方,当年的事情也着实对不住芳华,连累得六娘那么爱吃桃花糕,却不能到阮家去,但当年我也说过,同样的事情决计不会有第二次,我虽然疼四娘,这样的事上却不糊涂。”

    “我信大嫂。”游氏慎重道。

    说完了此事,大夫人面上疲惫之色更重,游氏也不敢让大夫人这会气倒,又软语劝慰了大夫人几句,就叫进人来重新伺候,自己却拿起三夫人留下的事情一一询问吩咐起来。

    卓昭节想起三夫人之前的话,就要起身去寻卓昭姝,不想被游氏抽空里看到了她鬓边被濡.湿的一缕碎发粘在腮侧尚未干涸,顿时皱起了眉,道:“你这跑来跑去的一身汗,快点趁这会还有点功夫,回去沐浴一番,换身衣裙出来,再把脂粉首饰收拾下,别叫人家以为咱们家存心怠慢。”

    如今气候炎热,虽然三房和四房的门也没隔几步,可这走来走去即使打了伞,人人也都是一身汗水。

    卓昭节自也不例外,她年少气盛,不容易心静而凉,虽然进来屋子里有一会了,这屋子里也放了冰盆,但鬓上汗迹却兀自未干,这会被游氏说了出来,就讪讪的应了,起身领着使女回四房去收拾。

第二百十三章 迎客

    卓昭节领着使女回到镜鸿楼,见阿杏还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心里也觉得今日镜鸿楼上下,从自己这个主子到这些使女都冤枉得紧,尤其阿杏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就叹了口气,安慰道:“今儿的事情总是咱们落了算计,不能全怪你,母亲罚了你的月例,我私下补给你好了,往后咱们都要警醒些,不能再把旁人说一句什么都就信了。”

    阿杏一听差点哭出了声:“婢子跟着娘子吃好的穿好的,月例拿不拿都不打紧,只是怎么想怎么觉得憋气,婢子倒不是怪夫人,这件事儿确实是婢子偷了懒,只是四娘她怎么也是娘子的堂姐,娘子又没得罪过她,她凭什么这么害娘子?婢子越想越替娘子觉得……”

    她哽咽了几声,卓昭节以为她要说委屈,就道:“我与四姐也不熟悉,今儿的事情实在叫我糊涂,不过反正她也不是咱们房里的,母亲也给咱们出了头的,就等着大伯母处置罢。”

    不想阿杏擦了擦眼角,却压低了嗓子道:“娘子别嫌婢子多嘴,婢子怎么想当年的事情怎么替娘子觉得害怕。”

    卓昭节一呆,道:“害怕什么?”

    “娘子今年才回长安,所以不知道四娘当年的事儿,六娘爱吃桃花糕,可却不能轻易登阮府的门,娘子真的以为只是因为大娘子重嫡轻庶的缘故吗?大娘子是娘子的姑母,亦是六娘的姑母啊!血脉之亲,即使嫡庶有别,大娘子又怎么会对六娘冷落成那样?”阿杏冷笑着道,“说起来六娘根本就是受了四娘的牵累!”

    卓昭节惊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本来以为这事要等游氏来说,之前就琢磨着忙过今日去缠游氏问个究竟,不想阿杏居然也知道?

    阿杏待要说话,阿梨却咳嗽了一声,提醒道:“娘子,一会女眷们就要来了,恐怕就要请娘子过去帮手招呼,是不是先把衣裳换好了再说?”

    卓昭节醒悟过来,道:“是,先打水过来,我沐浴下再更衣。”

    虽然一群使女伺候着,但究竟小娘子家事情琐碎,沐浴更衣,装扮整齐,已经有三房的下人赶过来相请,说是几家小娘子都先过来了,让卓昭节过去帮忙应付,自然也就没功夫听阿杏细说当年。

    卓昭节很是遗憾的揣了这件事情在心里,跟着来人到三房,果然见卓昭姝的院子里唧唧喳喳的一片,卓玉娘和卓昭姝都在了,正忙不迭的招呼众人入座奉茶,卓昭节一进来,因她美貌远胜诸人,众多目光顿时都看了过来,就有离卓昭姝极近的小娘子好奇的问:“表姐,这位是?”

    “这是四房的七姐。”卓昭姝回答她,又笑着道,“七姐可算来了,今儿咱们卓家还有几位姊妹也在呢。”

    “我方才就要过来,不想衣裙脏了,只好重新换一套,故此耽搁了辰光,诸位可别怪我怠慢。”卓昭节在秣陵的时候这种场面也不是没见过,卓昭姝搭句话,她便立刻接了,与众位小娘子招呼起来。

    卓家在长安也算颇有声名,但族人倒不算多,敏平侯一共有过四个兄弟,但只有一个兄弟与他活到成年,就是那个兄弟也早在几十年前便去了,据说敏平侯因为与那兄弟异母、两人还争过爵位的缘故,彼此关系很不好,所以两边除了这样的红白事根本不来往。

    那一支卓家当然不比敏平侯府这么显赫,然当年分家时分去许多资财,这些年也没有过出什么败家子,虽官职只处中游,日子过的却也滋润,这从叫卓昭婉、卓昭静的两名小娘子穿戴亦不差、对卓昭姝屋子里今日着意拿出来的种种富贵器皿、尺高珊瑚宝树等见惯不惯可以看出来。

    之前头一个问过卓昭节身份的小娘子却是卓昭姝的表妹许依人。

    这些来的早的,大抵是对敏平侯府有所求,又或者是门楣比侯府低,故而不敢失礼,虽然对卓昭节这才到长安就因着种种事情传出声名来的小七娘或好奇或嫉妒或羡慕,但到底没敢有什么扫兴的举止,是以倒是处得一团和气,热热闹闹。

    卓昭节与她们熟络之后,又过了片刻,才有与侯府不相上下的人家登门,甚至中间卓昭节还被叫到前头随沈氏一起迎了几位贵客,顺便在上房听几句寒暄后好把随贵客而来的小娘子引到三房。

    比如敦远侯府的几位女眷就是如此。

    之前三夫人和游氏的预料却是成了真,敦远侯的妾侍易氏还真的来了,不但她自己来了,还把自己所出的一对姐弟,欧纤娘并欧瑶都带上。

    那欧纤娘生得人如其名,纤细柔美,皎白袅娜,与易氏极为相似,也难怪易氏能够得敦远侯喜欢,而时采风会在不知道欧纤娘来历的情况下意图对她下手,至于年方十三的欧瑶,长得却平凡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像了敦远侯的缘故。

    卓昭节虽然是前两日才听说了欧纤娘,但此刻却不能不对她特别的留意,甚至于把欧家另一位庶出的娘子欧乐娘都忽视了许多,引她们到三房去的路上,不免要刻意与欧纤娘攀谈,欧纤娘大约是因为她是宁摇碧的未婚妻、而宁摇碧与时采风交好的缘故,爱屋及乌,对她也极热情,两人说来说去不自觉就冷落了欧乐娘,只是也许因为易氏得宠,欧乐娘固然年岁比之欧纤娘要长两岁,这会却不敢表示什么不满,只闷闷的跟着。

    这么过了些辰光,卓知润出发去丁家接新妇,越来越多的贵客也开始频繁的登门,卓昭节由于是嫡出,又被圣旨赐婚给了宁摇碧,算是没出阁的孙女里最有体面的,加上卓芳甸今日又告了病,索性被沈氏吩咐跟在身边迎客,以示尊重。

    卓昭节从前在秣陵的时候,基本都被班氏带在身边,这种陪着长辈的差使最拿手不过,端出孝顺贤德的笑容,姿态端庄而谦逊,说话轻声慢语,好话不离口……她正得心应手,与古盼儿的母亲齐夫人谦逊着古盼儿今儿自是寻了理由没来跟着就有下人来报:“邵国公一行来了。”

    沈氏只得又放了茶碗,与齐夫人赔罪,亲自去门前迎接邵国公夫人,卓昭节闻言却吃了一惊,这慕家乃是太子妃的娘家,今儿怎么也上门来了?但转念想到,之前圣人让真定郡王亲自过来颁旨,就有让两边化干戈为玉帛的意思,看来这回不但是敏平侯想趁机和想聚的人聚一聚,真定郡王这边也在努力表现出对延昌郡王一派的善意,反正也是做给圣人看的……

    卓昭节倒不是为政事担忧,她很有自知之明,这些朝政除非给她揉碎掰开了讲,否则她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她现在在担心一个最直接的问题:“慕三娘应该不会来吧?上次不是说她在皇后跟前请了太医么?很有可能是……若是那样照理说是不会出门的,但若是她来了……欧纤娘可也在啊!!!”

    正自胡思乱想,就看到邵国公府的马车上,慕空蝉轻快的就着贴身使女的搀扶跳下马车,那敏捷的身手让卓昭节呆了数息才反应过来,她还没下意识的移步,慕空蝉已经笑意盈盈的主动上来招呼她了:“小七娘,数日不见,你却是越发好看了。”

    “……三娘过誉了。”卓昭节见过她两回,都是一副怯弱抑郁的模样,如今乍见到她活泼开朗,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又因为听宁摇碧说过她算计时采风的事情,免不了对慕空蝉有些戒备,只干巴巴的回了一句。

    慕空蝉并不为意,含笑过来主动挽住了她的手臂,低声笑道:“咱们两个的未婚夫虽然不是嫡亲的兄弟,可向来就是要好的,咱们也该多亲近亲近才是。”

    她这话自是透露时采风已经正经与她定亲了,卓昭节心里微微发苦,心想,这话难道是在提醒我,她已经知道欧纤娘在这里了吗?

    嘴上却道:“我还没恭喜三娘。”

    “同喜同喜。”慕空蝉立刻笑嘻嘻的说道,这小娘子显然心情好得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与时采风定了亲、将这个厮混长安花丛、引无数小娘子竞折腰的小子拿下的缘故。

    卓昭节盘算着要怎么不叫她和欧纤娘见面,到了上房,她索性也学慕空蝉扮着亲热,拉住了她的手道:“我与三娘一见如故,不如三娘就在这里陪我一陪罢?免得今日人多,一会寻不着。”

    她心想着欧纤娘这会正被卓玉娘和卓昭姝招待着,自己把慕空蝉留下,两边遇见不了,那就不会生出是非来了。

    “我也有意要和小七娘你多说会话。”慕空蝉却是歉意一笑,道,“但我之前与欧家的娘子有约在前,却只能先去寻她。”

    卓昭节顿时风中凌乱了!

    虽然慕空蝉看起来不像是宁摇碧那样行事肆无忌惮的人……但从这位小娘子算计时采风来看,亦不是省油的灯,再加上欧纤娘为了时采风,连生母和同胞弟弟都利用了起来,也不是好惹的,这么两个人相遇,就算不大吵大闹,天知道会生出什么是非来?

    这要是在旁的地方,卓昭节自然是不关心,没准还有心情看一看戏,但如今这却是在敏平侯府!

    卓昭节心里把时采风骂了个七零八落,这风流好色的小子惹了事情,如今倒是拖累卓家成了慕空蝉和欧纤娘了断恩怨的地方!

    卓昭节竭尽全力的挽留着慕空蝉,然而慕空蝉决心坚定,任凭卓昭节一路陪到上房门口,她还是毫不留恋的拉着卓家的使女出了门。

    见她背影在曲径上消失,卓昭节暗擦一把汗,赶紧招手叫过一名腿脚利落的小使女:“你走近路去三房,告诉六姐,让她赶紧设法把欧娘子……就是年纪小的那一位,引到旁的地方去,若是六姐问缘故,就说慕家三娘子正要过去!”

    那小使女答应一声,伶俐的跑了出去。

    阿杏在旁小声道:“娘子,既然慕娘子说欧娘子是和她有约的,那六娘即使想把欧娘子引开,恐怕欧娘子也不会愿意,纵然一时走开了,过后不定还要回去的。”

    “她们两个约好了今日在侯府里见面,却不是一定要在人前碰面。”卓昭节苦笑着道,“让六姐把她们引到人少的地方,纵然闹起来也好收场。”

    阿杏这才明白,自己的提醒却是多余了,尴尬道:“娘子聪慧,婢子多嘴了。”

    “这算什么聪慧?”卓昭节摇了摇头,“这两位才是真正的七窍玲珑心呢!但望她们斗来斗去不要太不给咱们家颜面的好,真真是要了命了,她们在哪里见面不好,偏要约到咱们府里来都是时五.不好,没得招惹这些小娘子。”

    就见阿梨在旁若有所思。

    卓昭节奇怪的问:“阿梨可是想到了什么?”

    “回娘子,婢子想,娘子说的有理,慕娘子若是只要找欧娘子,那么私下里和欧娘子约个辰光地方见面就好了,又何必要拖咱们府下水?”阿梨眨了眨眼睛,郑重的道,“但娘子最后一句话却叫婢子想了起来,时五郎君招惹的小娘子可不只慕娘子与欧娘子两位,今儿过来咱们府里的小娘子……内中有好多都是……所以……”

    是的,宁摇碧说过,满长安时采风没招惹过的小娘子,很少、很少、很少……

    所以慕空蝉是特别等了今日这么个机会,想一网打尽么?!

    卓昭节无语问苍天。

第二百十四章 赵萼绿

    虽然卓昭节没能留住慕空蝉,但随后而来的赵萼绿却主动拒绝了去小娘子们被招待的地方,而是提出跟着卓昭节,虽然就见过赵萼绿一回,但卓昭节也看出来赵萼绿这一次似有心事,心想,莫非她留下来有什么事儿要寻我说吗?不然她和这赵大娘子可没什么交情,之前若非真定郡王圆场,险些就不欢而散了的。

    却还真的让她猜着了,中间趁着一个空档,沈氏与老夫人们寒暄着,赵萼绿俯到卓昭节耳畔低声道:“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也不知道,你看这满堂的人。”卓昭节小声道,“你若是累了,我叫人陪你去我六姐、八妹那边?”

    赵萼绿皱了下眉,道:“我是为了你才过来的,寻她们做什么呢?”

    “嗯?”卓昭节虽然露出疑惑之色,但猜也猜得到,赵萼绿极得其祖父赵式喜欢,她的婶母又是义康公主,成婚十载无所出的义康公主对驸马赵邝心存愧疚,一向把赵家子孙当成亲生的看待,尤其是赵萼绿,虽无册封,然在长安却犹如郡主,这赵大娘子本身也是个极泼辣的主儿,从来没憷过谁,也就是对真定郡王情根深种,在涉及到郡王的事情上总是不自觉的乱了手脚。

    果然赵萼绿咬着唇,道:“和四郎有关,回头你不要在这里了,咱们再说罢。”

    “也好。”卓昭节点一点头,道,“那你可要等我一等,还不知道我要在这里陪到什么时候方才新妇就进门了,我竟没功夫去看。”

    这话倒是提醒了赵萼绿,她眼珠一转,微微提高了声音道:“你还没见过你这七嫂?”

    本来卓昭节站的地方距离沈氏就不远,赵萼绿就在她身边,这话立刻叫沈氏听见了,就回过头来,笑着问:“你们可是想去看新妇?”

    不等卓昭节回答,赵萼绿已经抢道:“是呀,沈老夫人,我在问小七娘新妇什么模样呢,不想小七娘说她也还没见过。”

    沈氏微笑着道:“今儿是辛苦这孩子了,躏新妇迹【注1】也没叫她去,也是我糊涂,新妇这会怕是已经进了青庐了,再不去看可真要等到明天。”

    一干老夫人都笑,道:“是咱们糊涂了,拘着这孩子在旁边站了这许久,却忘记新妇进门时也没叫这孩子过去,这孩子也是老实,什么都不说,亏得赵大娘子问起来,不然咱们到这会还没醒悟过来委屈了这孩子。”

    卓昭节忙道:“祖母和诸位老夫人这话说的,祖母叫我在跟前这是偏疼我呢,再者诸位老夫人都是贤德柔善之人,晚辈能够在此聆听诸位话语,实在是福分,亦是沾了诸位老夫人的福气,可是轻易求不到的。”

    “沈老妹妹真正是教导有方。”众位老夫人一来今日给主家体面,二来也要看卓昭节乃是纪阳长公主的未来孙媳,三来卓昭节话又说的甜蜜,自然没有人不说好话的,纷纷赞卓昭节言语得体、孝顺知礼,因为沈氏在这儿,所以虽然众人都知道卓昭节回长安尚且不足一年,也没有养在沈氏膝下,但人人还是都道这是沈氏的教导之功。

    沈氏与老夫人们谦逊几句,倒也赞了班氏,抽空就对卓昭节道:“你和赵大娘子去看看热闹罢,这样的热闹怕是还没见过呢?”

    卓昭节见她这么说了,一干老夫人也让她和赵萼绿不必再留在上房,这才与赵萼绿一起谢了众人,告退下去。

    出了上房,却见天色已经明显的黑了,本来因为夏日天长,这时候还该有点余光,然而今日天色阴沉,这会廊上就挂上了一排贴着喜字的宫灯,四下里却是黑得紧了,静悄悄中三房方向的喧嚣格外明显,卓昭节从袖中抽出帕子擦了擦面颊,因见两旁除了两人的使女外没有其他人,就低笑着道:“还是你的主意好,其实看热闹倒也罢了,我方才真的累极了。”

    赵萼绿方才也陪着卓昭节站了许久,这会却没有什么解脱的意思,仍旧是心事重重,闻言只淡淡道:“从来这种事情,最高兴的只有小孩子,因为不要他们做什么,但凡年长些不拘是主是仆,就没有不累人的。”

    “亏得只要一日。”卓昭节把帕子重新塞回袖中,道,“走这边近些,咱们到青庐看了新妇,再寻个角落里歇口气,否则晚宴我可撑不住。”

    赵萼绿本来要说什么,但看着她此刻不加掩饰的疲惫,想了想又住了口,道:“好。”

    所谓青庐,又称百子帐,是大凉风俗中洞房所在,并不在屋中,却在庭院空阔处搭设起来,以供婚礼所用【注2】。

    譬如卓知润与丁氏的这一座,是早就搭好了的,在三房东南角,颇为宽大,外头是藕丝绣百子千孙锦罗圆顶帐,帐门上装饰着香囊容臭、宫绦彩帛,琳琅满目,内中铺着大小吻合的猩猩红底缠枝葡萄纹石榴花树圆毡,因为天色的缘故,如今帐中已经掌了灯,灯火辉煌,照得里里外外观礼的人也是一片堂皇明亮,连帐外离得近些的草木似都被灯火映成火树银花的架势,端得是富贵繁华。

    卓昭节和赵萼绿到时,坐帐早就开始了,羽扇早开,合卺亦过【注3】,正有人拿五色丝绵为新郎新妇缚足,再晚一步更了衣,这热闹也就看不成了,这会倒是正好可以看一看卓家七少夫人的真容。

    这丁氏生得十分高挑,虽然是坐着,然而看肩并不比卓知润矮多少,柳叶长眉,水眸如杏,是一张俏丽的瓜子脸,这会面上自然是作了极浓的新妇妆,瞧着倒也是艳丽得很,她极端庄矜持的坐着,不苟言笑,面上敷粉太厚,亦看不出来被这许多人看着闹着是不是已经羞红了脸。

    赵萼绿打量几眼,忽然伏在卓昭节耳畔道:“你莫以为你这七嫂如今这端庄之态全是其本身风仪。”

    卓昭节一愣,道:“什么?”她正狐疑赵萼绿这话难道是暗指丁氏不端庄吗?

    不想赵萼绿小声说的却是:“实际上是累得极了,连笑都笑不出来,所以才显得端庄。”

    卓昭节被她说得扑哧一笑,道:“这么着,你方才不是说了?今儿个除了小孩子外咱们这府里就没有不累的。”

    合卺之后就要更衣卸钗了,这有专门预备好的人帮手,闲人都被赶散去吃宴席,卓昭节趁天黑没人留意到自己过来,拉了拉赵萼绿,赶紧退出人群,溜到回廊上,见人群开始散了,低声道:“咱们先回四房去歇口气。”

    “好!”赵萼绿点了点头。

    卓昭节这会也没心情去问方才慕空蝉到了三房,可有与欧纤娘或旁的小娘子冲突,她一回到镜鸿楼,就累得往榻上一倚,缓了口气才想起来赵萼绿,却见她也早就不客气的在客位上坐了,阿杏和阿梨轻手轻脚的呈上一碗鸡汤:“这是戈嫂子清早起炖上的,说娘子今儿定然会劳累,喝上一碗也能提一提神。”

    卓昭节点了点头:“她有心了。”

    两人各喝了一碗鸡汤,又吃了几个小点心,才缓和过来,重新恢复了精神奕奕之状,卓昭节看了眼铜漏道:“咱们在这里待不了多久的。”

    赵萼绿知道她的意思,犹豫了下,到底还是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我想知道四郎如今是怎么想的?”

    卓昭节诧异道:“你是说……”

    赵萼绿揉着帕子,眼帘低垂,看着不远处的矮榻,声音虽轻却透露出坚毅之色,淡淡的道:“自从太子生辰那日后,我就再没见过他,如今他住在大明宫,几次托了婶母……就是义康公主殿下打探消息,都说他忙碌得紧,但祖父说……再忙也不可能连个口信也不给我的。”

    卓昭节飞快的思索着要怎么回答她,赵萼绿却继续说下去了:“所以我想请你帮我托宁九问一问,如今他在圣人跟前,圣人亲自栽培,连婶母也只能从皇后娘娘那儿探一探口风,不好硬闯紫宸殿的,但宁九素得纪阳长公主之爱,他也一向有主意,总能够想到理由去紫宸殿求见,我……不问这么一问,到底不甘心吧。”

    “这个……紫宸殿乃是内朝所在,九郎能不能去,且能不能遇见真定郡王,我也不晓得。”卓昭节才听宁摇碧和游氏分析过眼下的情形,却不似从前天真,肯一口应允,而是斟酌了片刻,方缓缓道,“纵然可以,但如今的局势,赵大娘子你在长安生长,于政事上的了解非我所能比,想必也明白此刻九郎看似逍遥,然而也不是真正的自在无拘。”

    赵萼绿摇了摇头,道:“你想多了,我岂是那等死皮赖脸之人?我也不瞒你,我确实心慕四郎,除了他之外,这天下我还没见过第二人更能让我生出托付之心来,然而这样的事情勉强不得,他若心中无我,即使我想方设法的嫁了过去,也不过是叫他心生憎恨,徒然彼此痛苦,还不如尽早斩却情丝,另觅良人。所以,我只想请宁九帮我问一句,只问一句,不必为我说话或者做旁的什么……这样又怎么会拖累到宁九?我虽然从前疑心过你,但也不可能害了你或宁九,毕竟宁九是四郎的膀臂,害了宁九,四郎焉能不怨我?”

    听她这么说了,卓昭节脸色才缓和下来,道:“今日我不便见他,过两日我再和他说。”她自知心机城府不如人,但也不是全然没有盘算,虽然照赵萼绿的说法这是件小事,可谁知道内中会不会有其他关窍?

    再说赵萼绿说宁摇碧是真定郡王的膀臂,所以她不会害宁摇碧没,但卓昭节心里却思量着,若是赵萼绿因爱生恨呢?是以她立刻推到两日后,这中间足够她请教游氏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把事情告诉宁摇碧。

    “多谢你了。”赵萼绿抿了抿嘴,轻声道。

    【注1】躏新妇迹:唐代婚俗,就是新娘子进门后走的路,夫家这边的人(公婆除外)去踩新娘子走过的脚印,用意有两,一个是怕新娘子进门带进妖怪邪魔之类的,二个是压住新娘子的锐气。详见森林鹿收集整理的相关资料。

    【注2】青庐(百子帐):同出森林鹿分享的资料,在此感谢,这就是个帐篷!描写是参考了一张敦煌壁画上,看着是个白色帐篷,所以就写了藕丝(白色的意思,其实这是裙子料里提到的,天知道能不能用在帐篷这里),至于这个青庐具体设在什么地方……不好意思,作者没查到,就随便编造了,特此注明,以免误导。

    【注3】却扇、合卺:同出森林鹿资料,婚礼过程之一。

第二百十五章 鹅肫掌汤齑

    与赵萼绿说罢事情,两个人歇息一番也恢复了许多,卓昭节就道:“咱们过去罢。”

    这时候宴席已经开了,整个侯府都热闹得很,园子里的门全部打开,内中又挂了无数彩灯照耀,以供游园之人方便,直如上元时候。

    卓昭节与姊妹们在一干小娘子中间来回奔走敷衍,只觉得笑得脸颊都僵硬了,抽空又发现慕空蝉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和欧纤娘坐到了一起,顿时一阵的头疼,但仔细看去两人居然有说有笑,甚至还互换了披帛和簪子戴,亲热得仿佛嫡亲姐妹,根本不像是不和睦,这才放了心,心想不管这两个人是装的还是当真去了芥蒂,总而言之不要在侯府闹起来就好。

    作为主家,卓昭节当然是盼望着这场婚礼虽然累人,然而一切还是顺顺利利的才好,只是人多了到底难免要出乱子慕空蝉没和欧纤娘或其他人家的小娘子闹起来,宴到中途,却被个年约十五六岁、面上虽然施了脂粉、却仍旧透露出苍白之色的绿衣小娘子从身后走过,似有意似无意,将一大碗滚烫的鹅肫掌汤齑翻倒向她头颈!

    这时候卓昭节恰好站在附近与许依人寒暄,眼角瞥见,只惊得魂飞天外!

    但慕空蝉彼时背对着那绿衣小娘子,并不知道身后事,倒是欧纤娘,眼疾手快的一把将慕空蝉狠狠一推!

    慕空蝉猝然不防,被推得直接从席上滚了下去,她又惊又怒,一骨碌爬起身来要发作,却听得几个使女尖声惊叫,鹅肫掌汤齑翻下来时汤汁四溅,如今又是夏日,屋子里虽然为了透气开着窗,四周都还设了大缸大缸的冰,席上从娘子到使女一个个皆穿着单薄,轻透的绫罗根本就挡不住汤汁的滚烫,卓昭节隔着食案,手背上也被溅到几滴,只觉得生生的痛,她倒抽一口冷气若这碗鹅肫掌汤齑全部浇在慕空蝉头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时候慕空蝉也被贴身使女忙不迭的搀扶起来,正看到欧纤娘吸着气叫身边使女把一碗冻酪全浇在臂上,却是推她时自己被汤汁烫伤了手臂。

    卓昭节双手微微颤抖,不及和许依人告罪,急声吩咐阿杏:“快拿器皿去那边冰缸里打水来!阿梨去禀告老夫人、初秋去禀告夫人,快!”她一面说一面快步走到欧纤娘身边,沉声问,“纤娘可要紧?”

    问话时,她已经看到欧纤娘手腕上足有两寸的地方赤红一片,微微隆起,再看她脸色煞白,显然疼痛难忍!

    慕空蝉看了这伤,又看四周几名使女下人也被波及,原本她所坐之处,皆被汤汁沾染,似描述着方才一幕的惊心动魄,脸色一瞬间阴沉如此刻的天色,她深深看了眼欧纤娘,道:“纤娘,这次我定然记下。”跟着也不理会卓昭节,径自喝问,“是谁翻得汤?”

    “咳……咳……”方才那绿衣小娘子打翻了汤,就仿佛吓住了,一直呆呆的站在旁边,此刻便轻咳着,恹恹的出来赔罪,神色之间,怯生生的,“是……是我……慕姐姐,对不住,我方才……咳……咳咳……”

    今日随长辈过府的小娘子太多,卓昭节认真看了看这绿衣小娘子,才想起来这仿佛是时家的娘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未宁、时雅风、时采风这三人声名太盛的缘故,其他时家的孙辈鲜少露面,这绿衣小娘子,正是时家庶出的四娘时兮墨,因为时大娘子时未宁今日没来,大概因此才被嫡母带了出门。

    慕空蝉使尽手段就为了嫁给时采风,这时兮墨,乃是时采风同父异母的庶姐,虽然是庶姐,但到底也是未来大姑子,慕空蝉或许会给她留些体面?

    这念头在卓昭节心中尚未转毕,就见慕空蝉扬起手来,极干脆利落的给了时兮墨一个响亮的耳光!

    本来因为鹅肫掌汤齑翻倒,这一席上正乱成一团,附近几席也都有人或起身或探头的看热闹,如今这一个耳光竟教全场都为之一静!

    然而慕空蝉似乎觉得还不够,竟是左右开弓,跟着又扇了上去!

    众人正呆呆的望着这一幕闹剧,卓昭节也被慕空蝉这一刻的狠辣所慑,待见时兮墨已经被打得站立不住,慕空蝉却还不罢手,顿时醒悟了过来,一个箭步上前扯住了慕空蝉的袖子,沉声道:“三娘子且先住了手,把事情问清楚……”

    慕空蝉回过头来,眼中恨得几乎滴血,尖叫着道:“问清楚?你方才站在那里看得还不够清楚?!这小贱人存心要害死我!”

    “我只看到时四娘子端着汤不小心打翻了,却不知道是否是误会?”如今这种情形,不管到底是不是意外,作为主家,总归劝和的,毕竟时兮墨到底也是时家的娘子,不管她的嫡母重视不重视这个庶女,总归是嫡母带出来的,在这儿被打出了事情,卓家哪里能不担责任?再说好好儿的喜事上闹出来有小娘子被打伤,怎么能不扫兴致。

    卓昭节吸了口气,沉声道:“三娘子请冷静些,好在纤娘眼疾手快推了你一把……如今她臂上还赤红着,我看我们还是等大夫来看了纤娘的伤再说罢。”

    时兮墨即使是庶女,总归是华容长公主与时斓的孙女,慕空蝉这个邵国公之女如此公然的掌掴她面,即使是有理,可也太不给时家留颜面了,能不和时家结仇么?长公主还在其次,时斓这大凉上下莫不知晓的名相分量之重,是邵国公与敏平侯都不能比的!

    慕空蝉若不是太子妃的侄女,卓昭节倒还不这么急,但她如今所作所为,既是在给真定郡王这边竖起时家这个仇人,又是在扫了今日的主家敏平侯府的颜面!

    卓昭节为了宁摇碧的前途也不能让她继续闹下去,当下紧紧抓着她的手臂。

    慕空蝉挣了几把没挣开,就冷笑出了声:“好个小七娘!我知道你今儿是主家不能看着她挨打,但我在你家席上好端端的坐着,却差点被毁了容貌甚至失了性命,你难道不要和我交代了?”

    “今日之事确实是卓家之失。”卓昭节定了定神,平静的道,“但现在最紧要的是被烫伤的纤娘等人须得好生诊治,我已命人去禀告长辈,料想不久就有长辈过来做主,定然会给两位一个交代,也请两位念敝家薄面,且先停了争执。”

    这时候卓昭姝、卓玉娘接到消息,也从旁处赶了来,见到时兮墨嘴角渗血、双颊高肿的狼狈模样,并地上碎瓷,都是吃了一惊,正待上前询问,却被卓昭节以目示意止住,卓昭节吐了口气,道:“六姐和八娘来的正好,慕三娘子方才弄脏了衣裙,时四娘子也是,你们陪两位娘子到旁边小轩里去歇一歇,我叫人把这里收拾了。”

    卓玉娘和卓昭姝来之前只听人说了三言两语,还不怎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闻言心下一跳,也猜到了时兮墨大约是慕空蝉打的,均是又惊又气,惊的是好好的喜宴闹出了事,不说扫兴了,如今长安这局势,时家慕家的立场,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续;气的却是慕空蝉也太不把卓家放在眼里了,这么众目睽睽的就动手,这叫敏平侯府的体面何存。

    但现在也不是理论这些的时候,两人只得一个拉了时兮墨,一个引了慕空蝉,分头而去安抚。

    卓昭节这才松了口气,回头看欧纤娘已经被扶在一处干净的席上坐了,阿杏寻了个玉盆打了冰水来,让她把伤口浸上,卓昭节先到她身边问了问情况,欧纤娘脸色还是不太好看,低声道:“还是痛,劳烦你请个大夫来罢。”

    “今儿真是对不住你了,我……”卓昭节歉意的话才说到一半,厅外的回廊上忽然响起一阵迅速的脚步声,听着人可不少,跟着人影一晃,一人一头冲进来,还没看清人影就哭开了:“我的儿,你在哪里?怎么会伤到了?”

    待瞥见欧纤娘浸在冰水里那片赤红的肌肤,这人更是呼天抢地的嘶喊起来,直哭得仿佛欧纤娘将不久于人世一样……

    夹脚跟进来的有沈氏、游氏,还有一名华服少妇,并身后大群侍者,顷刻之间就把席与席之间的空隙挤了个满满当当,见这情况,沈氏与那华服少妇忙不迭的上前扶了那人劝慰:“易夫人莫要难过,大夫一会就到,令爱面相看着就是有福之人,定然不会出事的。”

    那人抹了把脸抬起头来,卓昭节才看清楚果然是易氏,这易氏到底是敦远侯这十几年来最宠爱的妾侍,这么一番大哭大闹,居然面上脂粉还没糊成团,抬头之时还显得楚楚动人,实在叫人佩服,她捏紧了帕子,哽咽着道:“这是哪个杀千刀的伤了我的儿?”

    沈氏等人都露出了无奈和不自然之色,怎么说今儿这花厅里的小娘子,谁不是有名有姓的人家出来的?就算是使女下人,那打狗还要看主人面呢!易氏问都没问人,就这么骂开了,这在一群高门大户出身的正室看来实在是上不了台面,心想:“到底是个妾。”

    只是虽然是妾,终究要看敦远侯的面子,何况如今受了伤的可是敦远侯最疼爱的**,沈氏咳嗽了一声,柔声道:“易夫人莫要急,容我问……”

    下面的话还没说完,易氏就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道:“老夫人,我出身低也没什么见识,蒙君侯不弃,才有一个名份,旁的呢我也不懂,但所谓虎毒尚且不食子,我这辈子除了伺候君侯,也就最上心纤娘、瑶郎这两个孩子……”

    沈氏一听这话头不对,这易氏一上来就抬出自己是妾、出身低、没见识,这不是想撒泼是想做什么?也不只是沈氏,游氏与那华服少妇也是面皮一紧她们都是出身富贵又嫁了个门当户对的夫家之人,对市井泼妇当然是看不上的,但对于易氏这种虽然看不上,却又不能当真拿她全当成个市井妇人看的人最是没办法。

    易氏当真在这里撒起泼来,她们能怎么样?把和敏平侯相交多年的敦远侯爱妾绑了吗?若是去请敦远侯过来,且不说这招待小娘子们的地方是后院,单是这一来一回,易氏估计连房子都能拆了,今儿个可是卓家有喜事,之前沈氏、游氏离席就让众人诧异了,再去惊动敦远侯,哪里能不传得沸沸扬扬?谁还能意识到如今是喜宴?这可也太扫兴了!

    意识到这一点,那华服少妇飞快的打断了易氏的话,赔着笑,道:“所谓伤在儿身,痛在母心,易夫人心疼纤娘自是常理,方才沈老夫人已经遣人去请大夫,料想就要过来了,易夫人冷静些,可别把纤娘吓坏了。”

    不想她不开这个口还好,一开这个口,易氏越发闹了起来,冷笑着道:“世子妇也晓得我心疼?是,我自然心疼,我好好儿的孩子,一转眼的功夫就伤了成这个样子,这好比是拿刀戳我的心呢!我如今可怎么个冷静法?”

    这话说得沈氏、游氏都尴尬得下不了台,冷场了数息才道:“这么着,这地方人多,也不适宜大夫诊治,不如还是先到静室里去等大夫罢。”

    卓昭节见状,心想既然祖母和母亲都到了,卓昭姝和卓玉娘又各自去安抚慕空蝉与时兮墨,那么自己应该留下来继续招待其余的人了,不想沈氏却道:“霁娘你留在这儿看着下人收拾,安抚下小娘子们,叫百戏班子卖力些……小七娘你跟我来。”

第二百十六章 易氏

    又说又劝,好容易把易氏母女弄离了大厅,沈氏与那华服少妇、敦远侯世子妇都是一身的汗,偏易氏到了静室里还是不肯罢休,口口声声的要沈氏给她个说法,沈氏扮惯了贤德慈仁,何况这件事情卓家也实在有点责任,自然只能一迭声的认错,中间敦远侯世子妇委实看不惯易氏胡搅蛮缠的做派,插嘴说了几句公道话不想竟捅了马蜂窝了,易氏刷的跳了起来,就要拿头去撞墙,嘴里嚷道:“不得了了!世子妇早就瞧咱们母子三个不顺眼,巴不得我的心肝肉儿都死光了才好呢!如今有了机会怎么会放过?”

    沈氏和敦远侯世子妇气得全身发抖,却不能不叫人拉住了她,沈氏用力掐着帕子,嘴唇哆嗦半晌才颤声道:“易夫人,有话好好儿的说,何必如此?世子妇也是好意,总归令爱才受了伤,正要夫人你安慰,易夫人如此激动,却叫令爱依靠谁呢?”

    “我一个贫门破户出来的人,命贱如草!”易氏被人拦住,硬拖到榻上坐了,开始哭天抹泪,“我算个什么依靠?沈老夫人你就不要折煞我了,我这么两个心肝,也不过是靠着君侯,才能够在欧家有那么点儿立足之地,可如今世子妇连这点儿地方也不肯给他们,我一个妾又能做什么?索性不如死了眼不见为净罢了!”

    沈氏和敦远侯世子妇简直要晕过去了!

    这要是换个正经的泼妇在闹,两人早就吩咐人打了出去,偏偏易氏却动不得,被她这么胡搅蛮缠的气破了肚肠,却还不能不按捺下滔天怒火来低声下气的哄着这泼妇,敦远侯世子妇眼眶都气红了,也是委屈:“易夫人说的这话,我可不敢领!我再年轻不懂事,却还知道长嫂如母的话!何况我方才不是在说纤娘受了伤须得请易夫人留意吗?这会沈老夫人与卓家小七娘也都在,易夫人你和纤娘都听着,我几时说过容不下纤娘了?又什么时候说过瑶郎?”

    敦远侯世子妇也不是头一次领教易氏的撒泼了,但从前怎么说也是敦远侯府里关起门来闹,撕破脸的大吵过了,开了门又是一家人,总归家丑不外传,谁想到现在易氏发了疯也似的,在敏平侯府就闹上了?

    偏偏沈氏一向仁善有余威严不足,如今又是理亏,竟是压她不住!

    敦远侯世子妇气怒之下说的话也是绵里藏针所谓长嫂如母,易氏这个生母还在跟前呢,这话显然是刺易氏是妾,若非敦远侯偏疼,按着礼法根本就没资格让欧纤娘和欧瑶正经的叫一声母亲。

    易氏虽然自称没见识不懂事,可这样的话哪里听不出来,当下又是一阵大闹:“你是如母的长嫂,我一个妾算个什么东西?可如今纤娘受了伤,你口口声声说请大夫,大夫却到这会还没来,你也不问问你小姑子伤势如何,也不替她讨个公道,你就是这样做母亲的?那你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这样?!我定然要去君侯跟前问个明白!”

    敦远侯世子妇只觉得眼前一黑又一花,若非身边使女扶了一把,她差点就一头栽到地上去了,再没有见过比易氏更不要脸的人了,若不是她一个劲的追着沈氏、游氏问责,她不过是怕欧卓两家的交情因此受损,说了几句圆场的公道话,虽然有自己不心疼欧纤娘的缘故,但这种场面上也不可能放任欧纤娘受伤不追究任何责任,那几句话拿到敦远侯跟前也是说得出口的,所以才被纠缠得到这会都没功夫问上欧纤娘一句,没想到易氏却立刻拿了这事来说嘴!

    如此闹成了一团,可怜沈氏、敦远侯世子妇堂堂贵妇,却被易氏一个侍妾弄得气血上浮,却又拿她全然没了法子!

    卓昭节心里也对易氏这样的人腻得很,但这里一来没她说话的地方,二来敦远侯世子妇前车之辙,今儿这样的场合卓昭节也惹不起易氏这么豁得出去的人,何况她和敦远侯世子妇又不熟,也不心疼沈氏,便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响,亏得这会大夫好歹到了,沈氏和敦远侯世子妇听到这禀告差点当场就跪谢天地,二话不说就叫人请大夫进来。

    请的大夫是敏平侯府惯用的胡老太医,其实胡老太医今日本来就在卓家上房坐席,奈何人实在太多,他又与几个知交换了席位,下人好容易才寻到了人,又见他喝多了,催着厨房给灌了一份醒酒汤才来,饶是如此,到底无暇更衣,一进来就带着一股子酒气,但这会谁也无心计较,连易氏都暂且不闹了,看着胡老太医检查欧纤娘的伤痕。

    胡老太医虽然满身酒气,但眼神还算清明,他是先帝时候就受太医院供奉的老太医了,因着年岁渐长,担心伺候贵人有失,如今已经从太医院告退,只给如敏平侯府这样熟悉的几家看病,等闲人是请不动的,上次为林鹤望诊治,也是看了卓家的面子。

    能够在太医院里混这许多年,至今还出入公侯府邸,胡老太医的医术还在其次,这察言观色的手段却是极佳,所以他看过了伤、把过了脉,问都不问受伤经过,便直截了当的说到了诊治之法:“欧娘子的伤势看似吓人,其实倒也不算严重,而且定然及时用了凉物缓解,只需配上两剂药,外敷内服,过两日就好了。”

    他深谙女眷们的心思,着意强调,“绝不会留下痕迹的。”

    闻言,众人都松了口气。

    当下有人呈上笔墨,胡老太医挥毫写下一帖内服的药方,沈氏立刻命沈姑姑亲自去抓药,让小厨房即刻熬出来,然后胡老太医又道:“外敷的药老夫有现成的,然在家中,还要请人去取一回才好。”

    沈氏忙道:“敝家自是有人,还望老太医详细告知药物所在,以免取错。”

    这么再问了几句欧纤娘的伤情,与胡老太医寒暄几句,看他没有现在就回去的意思,自是照旧打发人送了他还席。

    胡老太医人一走,易氏故态重萌,下颔一扬,道:“沈老夫人,如今伤也看了,虽然胡老太医说纤娘没事,这也是天可怜见,然而满堂小娘子都好好儿的,偏偏纤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想卓家总不至于没个说法吧?”

    她这话说得卓昭节微微皱眉倒好像事情全是卓家做的,而且是冲着欧纤娘去的一样了!

    沈氏忍性再好,被易氏一个妾这么步步相逼,也不禁露出怒色,冷冷的道:“易夫人说的很对,满堂小娘子都好好的,惟独令爱受了伤,是该好生问个清楚,不能叫令爱受了委屈,也不能叫旁人受了冤屈!”

    话里的意思自然是旁的小娘子都没事,偏偏欧纤娘被烫伤,谁知道是不是欧纤娘自己作的?

    易氏闻言,眼睛一瞪,啪的狠拍一下跟前的长案,大声道:“沈老夫人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我倒要问一问你卓家,纤娘到底是怎么受得伤?!我虽然只得一条烂命,为了膝下这两个儿女却也是敢搏命的!”

    室中目光全部看向了卓昭节!

    “当时我正在纤娘、慕三娘子侧前之处与许家娘子说话,尔后看到时家四娘子端着一碗鹅肫掌汤齑从慕三娘子身后经过,却不慎打翻,当时慕三娘子背对着时四娘子,是以根本毫无所觉,而最近的下人也在数步之外,是纤娘将慕三娘子一把推开,才使慕三娘子免了这场大祸……纤娘却因此被烫伤了手。”卓昭节平静的道。

    听说事情是这样,沈氏脸色变了又变时家和慕家掐了起来哪怕只是小娘子们掐起来,这都是件值得注意的事,然而现在她们掐的地方却是敏平侯府!

    这么说来,今日真的是连卓家都要谢谢欧纤娘了,不管时四娘子是巧合还是故意打翻了那碗鹅肫掌汤齑,当真烫伤了慕空蝉,在真定郡王春风得意的现在,卓家不被弹劾得死去活来才怪!

    慕家也不会放过卓家的!

    沈氏心里乱七八糟,愣了愣神,才被敦远侯世子妇提醒着人去找慕空蝉并时兮墨来对质!

    只是她才这么吩咐,倒是也提醒了易氏,易氏冷笑出了声:“原来纤娘是为了救人才受伤的,不过倒是奇怪,这打翻了汤的是时四娘子,这本来要受害的是慕三娘子,慕三娘子且不去说,凭什么时四娘子倒比纤娘先安置?我听说卓家四夫人的父亲,与时相乃是同窗兼同乡,卓小七娘与雍城侯世子的婚事也是时相亲自为媒,难道是因为这个,所以即使她有意害慕三娘子,又伤了纤娘,但卓家还是要维护她?如今是把她藏起来了吧?”

    沈氏被她气得死去活来,反而冷静了下来,只淡淡扫她一眼,道:“易夫人这话说的可笑,方才夫人呼天抢地的,咱们担心夫人都来不及,这不是才有功夫问事情?这会才知道经过,可不就是打发人去请两位小娘子过来细问了吗?”

    易氏一噎,瞪了眼卓昭节,想说什么,却听欧纤娘轻声道:“母亲!”似有维护卓昭节之意,易氏撒泼放赖十分娴熟,对女儿却当真是疼,欧纤娘这么一叫,她却也不再说什么了卓昭节见状,心下却是一动,忙垂目敛了若有所思之色。

    虽然易氏很听女儿的话,但欧纤娘从刚才到现在也就给卓昭节解了这么次围,等慕空蝉和时兮墨来了,可就难说了……沈氏给身边人递了眼色,于是,去请本来应该就在附近的慕空蝉、时兮墨的人,竟然是久久不回。

    易氏等了又等,终于不耐烦了,冷声道:“沈老夫人该不会是明面上哄着我这个没见识没身份的,背地里却把人放走了吧?”

    “易夫人这话说的过了,咱们卓家与欧家相交也不是一天两天,相比起来,与时家、慕家的关系反而更远,这世上谁的胳膊肘生得是往外拐的?”沈氏不冷不热的应道。

    易氏却露出一丝嘲色,道:“这可说不定,比如说府上的大娘子,阮家最出名的四时花糕,温家一年到头不断,可敏平侯府得过几回?”

    ……卓昭节一个激灵,语带担忧的叫了声祖母,忙不迭的上前扶了把,沈氏身子一阵摇晃,被扶到旁边榻上坐了好半晌,脸色兀自青白难定,敦远侯世子妇死死盯着易氏,手里一块簇新的锦绣罗帕已经扯得烂了!

    公公怎么就宠着这么个女人!!!

    敦远侯世子妇这是头一次发自内心的懊恼于自己婆婆去的太早……

第二百十七章 冷静

    半晌后,收拾过的时兮墨和慕空蝉终于到了,但之前沈氏打发的人去了许久的缘故也有了答案,因为这两个小娘子都不是独自来的,当然这个意思是陪她们来的并非只有使女时家大夫人苏氏、即苏太师嫡女、长乐公主的大姑子,与邵国公夫人,这两个长辈竟是双双联袂而来。

    很显然,沈氏觉得易氏连自己都不放在眼里,待见了时兮墨和慕空蝉,还不知道这泼妇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尤其易氏刚才不是还摆出了亡命之徒的架势,亲口说过她为了儿女要拼命的吗?她是烂命一条,无论时兮墨还是慕空蝉可不是,当真叫这两个被捧着长大的小娘子被易氏发疯弄伤了,卓家往后还有人能出门么?

    而且时兮墨也好、慕空蝉也罢,不拘她们怎么个无礼法,今儿人家长辈还都在敏平侯府里喝着喜酒呢,发生了事情也不告诉人家长辈一声就交给苦主,时家大夫人与邵国公夫人岂能善罢甘休时家、慕家的娘子,什么时候轮到卓家来做主了!

    这两位可都不是肯看着自己家里人受欺负不吭声的主儿,固然不相易氏这么撒泼撒痴,把人闹得下不了台,但凭着家世也让沈氏不敢就这么让时兮墨与慕空蝉在没有长辈在场的情况下同欧纤娘对质。

    苏氏和邵国公夫人到,也不知道她们路上有没有听沈氏派去的人叙述事情经过,总而言之,两人进门时却是一团和气,甚至还彼此谦让着谁先进来,俨然亲热得和姊妹一样,连时兮墨脸上尚未完全消除的肿痕都被苏氏无视了。

    与沈氏、敦远侯世子妇见过礼,苏氏和邵国公夫人甚至还有心情赞了几句旁边对她们恭敬裣衽的卓昭节。

    她们好像根本就没看到易氏,也没看到欧纤娘,夸完了卓昭节,又夸起了新郎卓知润、新妇丁氏,眼看话题就要说到明年三房能不能添上长孙,易氏究竟按捺不住了,冷笑着道:“诸位都是金尊玉贵的人物,自然瞧不起我这个做妾的,可我的女儿也是君侯骨血,今日又是为了救慕三娘子才受了伤,不想慕家这么的没良心,纤娘这手上还没上到药呢,倒是又和时家说说笑笑起来,合着方才那碗鹅肫掌汤齑根本就是时四娘子与慕三娘子开玩笑的,慕三娘子原来是金刚不坏之身,倒是我可怜的纤娘多了事,豁出自己去救了人,如今人家倒是又和好了,剩你在这里忍着伤痛吗?”

    说着放声大哭!

    她哭得内外皆闻,但邵国公夫人眉都没皱一下,笑如春风道:“这位……”

    “这是家父侍妾,姓易,敝家呼为易夫人。”敦远侯世子妇在旁不动声色的说道。

    邵国公夫人哦了一声,歉意的与世子妇赔礼,道:“我也不说谎话,从前咱们两家来往也不很多,敦远侯夫人生前还在宫里的宴上见过两回,你我也认识,旁的人到底见的少,请恕我眼拙了。”

    虽然按说慕家这太子妃的娘家与延昌郡王妃的娘家敦远侯府自来不和,但方才在易氏手里被弄得灰头土脸的世子妇这会实在是听得心怀大畅,真心真意的笑道:“夫人过谦了,也是咱们两家来往的少,哪里能怪夫人认不出人来?”

    她最后一句话吐字古怪,尤其强调了认不出后头的“人”字,摆明了是要刺易氏算不得人,至少在邵国公夫人眼里,她也就是敦远侯的一个玩物罢了,按照古时妾通买卖的规矩,不好当人看的。

    易氏自是大怒,冷笑着道:“邵国公夫人好大的威风与架子,连君侯的嫡长媳也忙不迭的奉承呢!只是韩氏你可也别忘记了,纤娘怎么说也是你小姑,你当着她的面奉承起来受了她恩惠却不知道感念的人,没得丢尽了敦远侯府的体面,我倒要问你回去之后如何在你公爹跟前交代!”

    世子妇气得一阵晕眩,听了贴身使女搀扶时俯耳好几句“世子妇莫要与这等人一般见识”才站稳了,她倒也聪明起来,并不理会易氏,只是含悲带怒的与邵国公夫人赔礼:“敝家叫夫人看笑话了。”

    邵国公夫人一派雍容富贵,微笑着道:“敦远侯年长,难免偏爱身边之人,这也是寻常之事,我自然不会计较。”

    易氏还要发作,邵国公夫人却在这时回过了头,与苏氏说起了话:“苏姐姐你看,两个孩子不懂事,玩笑开过了头,如今听着人说却是连累了欧家娘子,这可怎么办呢?”

    苏氏微微而笑,端庄大方:“小孩子家不懂事,本来念着敏平侯府今儿个办喜事,也不想从重罚了她们,以免坏了婚礼的兴致,可如今既然叫欧娘子受了伤,却不能不罚了。”就道,“兮墨!”

    她虽然是面带微笑的唤了声名字,时兮墨却是整个人都一颤!显然是极怕这个嫡母,就听苏氏简短道:“回去之后,到家庙反省一年!”

    这个惩罚很重了,时兮墨脸上还有被打过的痕迹,泪珠儿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硬撑着不肯掉下来,哽咽着答了一声是。

    时兮墨被罚,慕空蝉也逃不了,但念着她与时采风的婚期就定在了年底因为慕空蝉须得早早过门的缘故,华容长公主不得不在前两日装了一回病,再请人放出话来,说是掐算过长公主的病情须得晚辈成亲冲喜,这才把越过时采风前头四个兄姐先娶妇的事情给圆了过去,所以邵国公夫人罚慕空蝉跪一个月的祠堂。

    两个人罚完了女儿,少不得要对欧纤娘慰问几句,只是都有志一同的把易氏丢在了一边,任凭易氏冷嘲热讽、撒泼放赖,权当没听见没看见,易氏闹了半晌都不被注意,自觉受了极大的羞辱,想想气不过,冷笑着道:“两位夫人倒是高高在上,我这样的人确实是不配与两位夫人说话的,只是方才众目睽睽之下都看见了时四娘子欲以鹅肫掌汤齑谋害慕三娘子,如今这儿的小七娘方才都亲口佐证了,两位夫人还能这般亲热,真叫我这样的粗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到底大家子里出来的贵妇是我这样的人所不能比的,知道的说邵国公夫人气度恢弘,不知道的还道是慕三娘子是庶出呢!”

    卓昭节一蹙眉,轻声慢语道:“易夫人请慎言,我只说看见时四娘子端着鹅肫掌汤齑经过慕三娘子身后时忽然打翻,可没说时四娘子有意谋害慕三娘子!”

    “是与不是,这儿随便一个人出来也比我精明不知道多少,彼此心里有数罢了!”易氏高高的昂起头,眼里闪烁着怒火与羞辱,冷笑着道,“但我却想问沈老夫人一句!”

    沈氏与敦远侯世子妇一个想法,虽然苏氏、邵国公夫人比起欧家来和卓家一个是疏远,一个是政敌,但这两位夫人一到就把易氏衬托得犹如跳梁小丑,她们心里也是看得舒畅快活,不想易氏居然又找到了自己头上,沈氏心中大恨,面上却和蔼的道:“易夫人请说。”

    “今日卓家客似云来,内中不乏贵客临门,既然府上的下人人手不够,说起来咱们君侯素与敏平侯乃是知交好友,两家也常有来往的,怎的竟然不过府说一声,欧家也好借些人手来?”易氏却又敛了撒泼之态,居然心平气和的说了这番话。

    沈氏一皱眉:“易夫人过虑了,敝府人手齐全,并无不足之事。”她这么说时心头一沉!

    果然易氏冷笑着道:“是吗?沈老夫人可不要硬撑着场面了,时家与卓家算不上世交罢?时四娘子虽然是庶出,但怎么说也是长公主与时相的孙女,没有为旁人端茶倒水的道理,却为什么会端着那碗滚烫的鹅肫掌汤齑从慕三娘子身后经过?难道当时四周的使女都没了手吗?又或者时四娘子的贴身使女也奴大欺主至此?即使时四娘子竭力要自己来……可贴身使女就不怕时四娘子烫着了手、她们吃罪不起?”

    她扬着下颔用不怀好意的、恶毒的眼神打量了微微蹙眉的苏氏、面露不悦的邵国公夫人,“苏夫人乃是太师之女,又是华容长公主的长媳,我想夫人一定是贤德之人,应该不至于趁这机会对碍眼的庶女做什么吧?”

    这话就是公然怀疑苏氏故意吩咐了时兮墨身边的使女,让她们不肯服侍时兮墨,以至于时兮墨只能亲自端菜时兮墨忍不住抬头怒道:“那碗烫是我自己要端的,使女曾经阻止,但被我叱退了!她们虽然担心我被烫着,然而母亲素来疼我,她们敢不听我的话?我爱自己端汤,那又怎么样?大凉律哪一条规定过娘子不许自己亲手拿汤的?”

    时兮墨话音才落,易氏就露出了讥诮之色:“是吗?那么时四娘子,你应该自有席位,却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那样人来人往的地方,端着那碗鹅肫掌汤齑走过慕三娘子身后?若那碗鹅肫掌汤齑没有翻掉,你打算把它端到什么地方去?为什么?”

    “……”时兮墨沉默不语。

    忽然慕空蝉插话道:“时四娘子是和她同席的人玩笑,故意把鹅肫掌汤齑藏起来,不信易氏你可以去席上问一问,方才她那席是不是在游戏。”

    慕空蝉突如其来的答话以及为时兮墨的圆场让众人都是一愣,卓昭节随即反应过来慕空蝉这会是冷静下来,晓得自己激动了。

    先不说她已经和时采风定亲,年底就要过门,时兮墨即使是庶出,怎么也是她的大姑子,她当众把时兮墨打成那个样子,卓昭节拉了又拉才拉住,这打的不仅仅是时兮墨,更是时家的脸面、尤其是慕空蝉未来婆婆苏氏的脸面,毕竟今日时家女眷里小娘子就来了时兮墨一人!她是跟着苏氏这个嫡母来的,被人打了,伤的可不就是苏氏的体面?

    还没过门就给了婆婆没脸,过了门之后,苏氏不报复才怪!

    更重要的是,慕家与时家的关系,或者说,时斓与华容长公主对于真定郡王这派的重要。

    慕空蝉刚才被欧纤娘救下之后,察觉到自己在怎样的命运之下来了个九死一生,只惊得魂飞魄散,满腔怒火与惊吓全部化作了那几个耳光掴到了时兮墨脸上但现在,她冷静了。

    虽然铸下错事,然而却也不是没有挽回的机会,因为苏氏和邵国公夫人轻描淡写的态度,显然两人是不想撕破脸、至少不想在敏平侯府里就撕破脸的。

    慕空蝉自是要抓住机会弥补。

第二百十八章 敬茶(上)

    这晚卓昭节回到镜鸿楼时已经是深夜,她累得简直是被使女架回去的,阿杏和阿梨一个捏肩一个捶腿,给她揉.按了半晌,卓昭节才提起力气沐浴,起身后,歪在榻上让初秋、立秋拿干的帕子绞干头发,才绞到一半,就直接睡了过去。

    初秋、立秋今日跟着卓昭节其实也累得紧,明吟和明叶悄悄上了楼,接过帕子,低声道:“你们去沐浴罢,我们来好了,一会再下去找你们。”

    “得把娘子扶回睡榻。”初秋和立秋眼皮都睁不开了,对这句话也听得颠三倒四,只听出明吟和明叶要帮手的意思,就巴不得的匆匆叮嘱一句,便跌跌撞撞的下了楼。

    明吟和明叶轻手轻脚的伺候好了卓昭节因为她们两个今日一直守在镜鸿楼,不像阿杏四人这会累极了,所以把卓昭节抬到睡榻上,盖了薄被,放下锦帐,又撤掉了屋角一盆冰,下楼后,夹脚进了初秋和立秋的屋子,不想这么会功夫,初秋和立秋都趴在榻上睡着了,两人摇了摇叫了几声都没惊醒她们,却是连衣裳都没换,更不要说沐浴了。

    “娘子还是头一次这么晚回来,怪道人人累成了这个样子。”明吟苦笑着低声与明叶道。

    两人说不得又要帮初秋和立秋脱了外袍、盖好薄被,再去看阿杏、阿梨,倒是换好了亵衣、也沐浴过了,然也是睡得深沉叫不醒明吟和明叶不由得面面相觑,道:“方才她们进来时你看清楚了吗?”

    明叶道:“娘子那累极了的模样,我哪儿还有心思看旁人?”

    “娘子肯定是没有抱着的,其他人……似乎也没看见啊!”明吟为难的道,“那粉团呢?之前娘子回来更衣时没见着,后来陪赵大娘子回来时也是,当时没留意,怎么现在也不见?难道没带回来?”

    狮子猫养起来很不容易,尤其又这么小,是以卓昭节专门指派了明吟和明叶负责照料粉团,这是因为明吟和明叶如今不跟卓昭节出门的缘故,可以专心的琢磨如何把粉团养好,所以如今卓昭节和阿杏等人都回来了,惟独粉团不见踪影,明吟和明叶早就察觉到了。

    她们刚才到楼上去换下初秋和立秋,其实也不仅仅是为了替换下明显疲惫不堪的初秋、立秋,也正是要问粉团的下落,哪里想到今儿这四个使女累成这个样子,一个个都是一睡难醒。

    “莫不是被谁借走了?”明叶猜测道,“不是说这狮子猫是金贵稀罕的东西,等闲人家都养不了,这一只还是世子从义康公主那儿得来的?粉团这般可爱,也许席上谁家小娘子看着喜欢,开口要了去玩上两天?”

    明吟想想这话也有道理:“总归是世子所赠,想来娘子也舍不得送人的,兴许是这样吧。”

    既然这么着,两人也不再担心,悄悄上了楼,睡到卓昭节卧房外陪夜。

    虽然前一日合府上下都累得够呛,然而次日却还不能多睡片刻新妇要敬茶的。

    大清早的卓昭节被明吟叫醒,心中实在沮丧,几乎是迷迷糊糊的由使女帮着梳洗更衣,一直到在案前坐下,高秋、暮秋开始摆放早饭,她才清醒了点,见阿杏四人虽然也起了身来伺候,但神色之间憔悴极为明显,就道:“一会去上房,明吟、明叶、高秋和暮秋跟着,你们就补会觉罢,别累着了。”

    阿杏忙道:“婢子不累。”余人也都这么说,但卓昭节体恤她们,到底坚持让她们留在镜鸿楼里休憩,四人遂谢了恩。

    用过早饭,卓昭节让高秋去念慈堂里看看:“母亲和三嫂若是快好了,过来告诉我。”

    高秋领命而去,这时候明吟总算觑到机会问粉团了:“娘子昨儿个是把粉团借给谁家小娘子玩耍了吗?”

    她这么一问,卓昭节顿时愣住了,想了想才不确定的问阿杏:“昨儿个……粉团在念慈堂那边跑了之后,你们……没去寻?”

    阿杏四人都变了脸色,当时粉团抓了卓昭节,一屋子人都围着卓昭节转,阿杏那时候还在被游氏问罪,哪里还能顾得上去追粉团?

    结果跟着游氏就带了卓昭节去了三房找大夫人,完了又把卓昭节打发回镜鸿楼沐浴更衣本来那个时候是会发现的,可当时阿杏提起了卓绛娘当年之事,吸引了卓昭节的心神,阿梨又怕耽搁了出去招呼客人们的辰光,这么一弄,就把粉团给忘记了。

    接着卓昭节各处奔走、招呼客人,又领着赵萼绿回镜鸿楼说了一番话那会两个人既累了,卓昭节的心思又放在了不可再犯之前被卓玉娘所惑之错,务必要分辨出来赵萼绿的请求究竟有没有谋害宁摇碧的意思。

    那就更没功夫去想粉团了。

    不想这么着,到了晚上宴散,卓昭节也没能想起来,回到镜鸿楼就忙不迭的睡着了,到这会被明吟问起来才醒悟。

    阿杏忙道:“昨儿个粉团是在念慈堂那边跑走了的,婢子想兴许被夫人跟前的人看到先养了起来,因为昨儿个合府都忙,娘子也要陪着老夫人敷衍女眷们,所以才没报上来,兴许一会高秋回来就把粉团带回来了。”

    卓昭节听了这话才脸色稍缓,道:“这么算来也有一夜半天的辰光了,也不知道它饿成什么样子。”

    明叶道:“娘子放心,婢子早就备好了吃食。”

    于是主仆一起等高秋,过了片刻,高秋进了门,禀告道:“夫人那边已经好了,三少夫人倒还在看着下人给两位小郎君穿戴,然后就好出门,夫人让婢子来告诉娘子可以过去了。”

    卓昭节点了点头,问:“那粉团呢?”

    高秋一愣,道:“粉团?”

    见她一头雾水,卓昭节心下一沉:“母亲或嫂子没和你提到粉团吗?”

    “回娘子,夫人与三少夫人并未提及此事。”高秋讷讷的道,“或者婢子再跑一趟问问?”

    卓昭节心中觉得有点不妙,站了起身:“不必了,我也要过去了,我自己去问。”

    匆匆到了念慈堂,游氏与卓芳礼都在堂上,卓昭粹坐于下首,看到卓昭节都微微颔首,卓昭节行过家礼,就问:“母亲,昨儿个你这里的人可遇见了粉团?”

    “你那只小狮猫?”游氏怔了一下才想起来粉团是宁摇碧送与女儿的狮猫之名,诧异道,“怎么昨儿个它跑了出去你就没管?”

    “不是的,忘记了。”卓昭节有些尴尬的道。

    游氏嗔她一眼:“你看看你哪里像是养活物的人?”说是这么说,到底是宁摇碧所赠,雪里拖枪又是极名贵的,游氏还是立刻吩咐冒姑,“出去问问。”

    冒姑出去问了一圈,正好与领着卓无忧、卓无忌的卓昭质、赫氏碰上,待卓昭质四人行了礼,她才禀告道:“夫人,婢子都问过了,昨儿个并无人捉了粉团,也不曾有人看到。”

    见卓昭节立刻变了脸色,赫氏忙问:“难道七娘的狮子猫跑了?”

    “昨儿个在这里和母亲说话,不仔细捏痛了它,它抓了我一把就跑了出去,当时没人想起来追出去……昨儿个事情又多,就这么忘记了。”卓昭节面露焦急之色,道,“却会跑到哪里去呢?”

    赫氏忙道:“手怎么样了?”

    “粉团还小,倒没什么,揉一会就好了,但它……”卓昭节知道狮猫名贵又娇嫩,不免又怀疑是下人把它藏了,又怕它没个懂行的人照料易于夭折,情急之下,双颊顿时泛起绯色。

    卓芳礼一皱眉,道:“辰光差不多了,不过是一只猫,总归先到上房去受了礼再说,等回来再问吧。”

    卓昭节虽然心急如焚,但也知道不可能为了找粉团不去上房,只得嘟着嘴应了。

    倒是冒姑特别请示游氏,专门留下来查找粉团。

    上房很难得这么热闹,这济济一堂的景象,卓昭节还只在自己回长安那日遇见过,当时以为众人是为了等候与自己见面,到后来才知道不过是自己运气好,赶上了祖父敏平侯回府,五房齐聚根本就是为了给敏平侯请安,自己是沾了祖父的光才免了原本返回侯府后挨房上门去拜见的奔波。

    但新妇进门又不一样,今儿这茶人人都要喝的,自然都要来等。

    敏平侯为此昨晚也特别留宿在了上房的书房里,此刻换了一身家常衣袍,虽然同样昨日忙碌敷衍到深夜,但此刻敏平侯清癯的面上却看不出来任何疲惫,已经恢复了目光炯炯、精神抖擞之色。

    倒是在他身旁的沈氏,大约是昨儿个被易氏折腾得不轻,虽然施了脂粉,面上还是露出疲惫憔悴。

    各房和卓昭节回侯府头一日所见仿佛,只除了卓知润与新妇丁氏还没到但让卓昭节,或者说整个卓家上下都诧异、沈氏尤其变了脸色的是,五房因为五夫人抱着卓昭宝回了娘家,本来应该只有卓芳涯一个人来的,不想卓芳涯竟然把花氏领了来!

    看到卓芳涯小心翼翼的扶着穿红着绿、故作羞怯的花氏走进来,众人面现愕然、沈氏却攥紧了帕子,险些没晕过去!

    昨日跟众客告了罪、道是身子不适的卓芳甸,今日也特别出来,看到这一幕,脸色亦是难看无比!

    卓家和所有自矜门庭的人家一样讲究嫡庶之分,这从子孙起名上就可以很清楚的看出来,不是嫡出,子辈不得用“芳”、孙辈不能用“昭”,男女却还不受这个限制。

    尤其今日这样正经的场合,别说卓芳涯居然还把花氏扶到从前五夫人的位置上了,就是让花氏与寻常使女站在一旁都不合规矩!

    毕竟一会卓知润和丁氏要给众人挨个敬茶见礼花氏这个妾在这里算什么事?

    论身份她一个妾侍和下人是一样的,当不得三房庶长子与庶长媳的礼,论辈分她伺候的是卓芳涯,可是卓知润与丁氏正经的长辈,总要给卓芳涯几分体面。

    难道卓芳涯打算学敦远侯,在卓家也宠个易夫人出来?

    想到昨日在易氏手里吃的亏、受得气,沈氏简直要脸色狰狞起来!

    只是她还没发作,敏平侯已经目光如电的看向了幼子,面无表情道:“你媳妇呢?”

第二百十九章 敬茶(下)

    卓芳涯显然早就做好了被敏平侯责问的准备,他不慌不忙的道:“父亲,孩儿正要禀告此事,高氏与孩儿结缡数年,只得一女,也与孩儿不亲,如今孩儿年岁渐长,甚望子嗣,所以央娘……花氏有孕后,就好言好语的与高氏商议接人进门,为孩儿延续后嗣,不管怎么说,花氏所出子嗣,将来还不是要叫高氏一声嫡母吗?不想高家教女无方,高氏竟是坚决不许!这等妒妇,孩儿堂堂男子,岂能忍受?谁想说了她几句,她竟抱着九娘回了高家,这些日子都不肯回来,母亲几次打发人去接,却被高家拒之门外!”

    “所以孩儿以为这样的妇人还是不要……”

    他说到这里,敏平侯显然已经没了听下去的耐心,淡淡的道:“让花氏回五房去,回头你亲自去高家接人!”

    卓芳涯忙道:“父亲,花氏腹中乃是一个小郎君,不会有错的,孩儿今日带她过来,是想请父亲……”

    “你再说一个字。”敏平侯神色之间云淡风轻,仿佛是循循善诱一样,轻描淡写的道。

    卓芳涯立刻噤了声。

    本来敏平侯不开口,沈氏也要发作了,但如今敏平侯发了话,沈氏却不能不帮着儿子说和,她柔声道:“五郎成婚数年,膝下至今无子,这……”

    “他明天就要死了?这么急着续香火?”敏平侯突兀一句,噎得沈氏半晌说不出话来!

    敏平侯似乎今日心情很不好,所以难得的多话,“即使他死了,侄子中也不可能匀不出来过继给他摔盆哭灵!”

    原本见沈氏被噎,还想帮着圆场的卓芳甸也没了话。

    这母女两个不开口,其他人或者慑于敏平侯,或者幸灾乐祸,都不作声,堂上一时间静可闻针。

    卓知润与丁氏被引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济济一堂又安静无比、气氛尴尬的场面。

    上首的敏平侯与沈氏,看起来都不是很高兴,敏平侯平常就没对谁露出个笑脸过,而沈氏从昨日到今日就没有顺心过,也着实笑不出来卓知润与丁氏顿时都惶恐起来:难道是自己过来晚了?

    可敬茶这日.本来就是众人等新郎、新妇的啊,不然挨着顺序敬着茶,恰好有人没到,才跳了过去他又来了……这可怎么排?

    不管这对新人心中何等疑惑与惶恐,这会也只能先磕了头再说。

    好在敏平侯虽然神色冷漠,倒也没有为难孙儿、孙妇的意思,接过丁氏高举过头的茶水呷了一口,从袖子里取出一对五彩翡翠鸳鸯佩放在奉茶的乌木漆盘里,淡淡的道:“往后当彼此扶持,勉力共进,亦不可懈怠了功课。”最后一句却是对卓知润一个人说的。

    这么寻常的一句话,卓知润听了却是眼睛一亮,恭恭敬敬的叩下头去,道:“孙儿谨记祖父教诲!绝不敢懈怠!”他深知敏平侯为人古板,何况卓家子孙又极可怜的有个沈丹古比着,是以向来敏平侯即使心里对子孙满意,但面上从来不显,今日这样叮嘱一句,显然是认为自己学业还不错,这才说的,这也意味着敏平侯对卓知润的课业嘴上不说,实际上却一直留意着。

    虽然卓知润没有继承爵位的可能,然而对他来说能够得到祖父的关心与重视,哪怕只是一句淡淡的话也是极高兴快活的事。

    丁氏亦羞涩道:“孙妇领训,定不敢违!”

    她欢喜的是这对五彩翡翠鸳鸯佩色呈五彩,天然形成了鸳鸯之形,匠人只略加雕琢,便栩栩如生,以侯府的门第来看,这对鸳鸯佩也算珍贵和罕见了,丁家虽然不如侯府,但丁氏也没眼皮子浅到看到一对翡翠鸳鸯就错不开眼,但从敏平侯的见面礼可以推断出虽然这位长辈面无笑色,然而并非对自己不满,甚至还是很给体面的。

    对于新妇来说,夫家长辈,尤其是敏平侯的态度,可比十对翡翠鸳鸯都重要。

    敏平侯过去就是沈氏,她喝完茶,好歹露出丝笑:“都是好孩子,拿着好好儿过日子罢。”

    沈姑姑代沈氏将一对玉佩塞进丁氏手里沈氏预备下来的是一对比目鱼佩,还配好了一红一绿两根新打出来的攒花宫绦,正应了红男绿女,这对比目鱼佩样式非常的简单,但却是淡淡的藕紫色,所谓红翡绿翠紫为贵【注】,单以玉质而言,比敏平侯所赐的那对五彩翡翠鸳鸯佩更胜一筹,只不过大小仅如婴孩手掌,到底也没压过敏平侯。

    虽然如此,然而敏平侯与沈氏居然一齐赏了对佩,虽然样式不同,但到底有重复之嫌,沈氏脸上实在不能好看这岂不是告诉了所有的晚辈,敏平侯连今日要给新人的东西都没告诉她、更不要说与她商议了?

    这件事情看似不大不小的,然而可见夫妻已然离心,沈氏留意到,沈姑姑拿出比目鱼对佩时,大夫人与游氏都微微勾了勾嘴角,用意不言而喻。

    是以沈氏勉强露了个笑脸,就说不出话来,还是被沈姑姑拉了一把方醒悟,咳嗽了一声,道:“去见你们大伯父与大伯母罢。”

    卓知润与丁氏恭敬的道了声:“是。”这才从卓芳纯与大夫人开始按着长幼一一敬茶,各房早已预备好了见面礼,如此一直到二房的十一郎卓知行收了丁氏给的针线,稚气稚声的叫了七嫂,奉上二夫人给他备的一点心意,沈氏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见敏平侯双目微合,就道:“昨儿个都累了,就散了吧,七郎和丁氏也下去歇歇。”

    众人这才由卓芳纯带头起身告退。

    不想敏平侯这时候却睁开了眼睛,道:“小七娘留一下,我有事要问。”

    卓昭节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敏平侯大概要问昨日欧纤娘受伤一事,忙停了脚步,道:“是!”

    等人散后,沈氏复杂的看了眼卓昭节,方对敏平侯道:“夫君,我也走了?”

    “嗯。”敏平侯淡淡的应了一声,并不看她,也没看神色憔悴的**卓芳甸,径自对卓昭节道,“你跟我到书房来。”

    上房的书房,卓昭节从前被召过来一回,倒也不算全然陌生,只是才踏进书房,就见文治之沉着个脸正站在书架边翻着本古籍她顿时一个激灵,落脚时都轻了许多,然而心虚了数息又醒悟了过来:“我这会又不是在别院里头领功课的时候了,还怕他做什么?”

    这种劣徒遇见严师时发自本能的心虚和怯懦,对比文治之从前对沈丹古的着紧爱护……卓昭节有点明白为什么从前沈丹古顶着神童的头衔才从陇右被接过来时,卓家上上下下、尤其郎君们都看他不顺眼时的心情了……

    卓昭节目不斜视的跟着敏平侯,见敏平侯在书案后坐下,又招呼文治之在下首的榻上入坐,文治之略一拱手才就坐,卓昭节见书童卓香不在,终于乖巧了一回,主动去给两人沏了茶水。

    敏平侯先也没理她,只和文治之道:“如何了?”

    “学生遣人一直盯着,但至今不见动静。”文治之说这话时,似乎有些复杂的看了眼卓昭节,才继续道,“原本昨日府中繁忙,照理来说是个机会,不想昨日送其返回会馆的人方才回来,道是一夜无话。”

    卓昭节本来没多想,被文治之看了一眼却是警觉起来,心念转了几转,忽然微微一惊!

    难道是在说麻折疏?

    很有这个可能。

    之前宁摇碧就说过,卓芳甸故意透露毁去林鹤望前程之人乃是麻折疏,这本身就是一个圈套,为要抓住他杀人灭口的把柄。

    那时候卓昭节就诧异,这等隐秘之事,连游家都没能查到什么,卓芳甸是如何知晓的?

    现在来看,莫非……竟然是敏平侯告诉她的?

    想到太子生辰那日,沈氏和卓芳甸出宫之后,不是直接把自己打发回侯府,她们母女两个却去了永兴坊的别院,甚至于在别院里过了几日才回侯府吗?

    以延昌郡王与真定郡王多年来的争斗、以及太子对于延昌郡王的宠爱来看,延昌郡王绝对不会因为圣人与皇后都属意于真定郡王就放弃争储之心,实际上,就算延昌郡王肯放弃,祈国公、古太傅、敏平侯这些人也决计不会答应!

    他们多年来在延昌郡王身上投注极多,与真定郡王一派的仇怨早已结下,像敏平侯与雍城侯甚至已经达到了私仇极深的地步,根本不是两家结亲就能够抵消得了的!

    何况延昌郡王乃是真定郡王的庶兄,太子最为宠爱的长子,即使将来真定郡王承了位,只要他没谋过反,真定郡王为了史书里的好名声,指不定也会留他一命,至多一辈子软禁在十六王宅里不许出门罢了,到底他是真定郡王的手足。

    可臣子就不一样了,敏平侯这些人为了帮延昌郡王夺位,对真定郡王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打压,对真定郡王一派的臣子更是想方设法的污蔑造谣、弹劾攻讦,真定郡王留着延昌郡王以不背负弑兄之名,要收拾几个臣子尤其是多年争斗下来,谁背后没干过几件可供大做文章的事情?

    连卓昭节都能想到,每次自己做差了事,游氏责罚起来总归少不了阿杏等人,因为她们是自己的贴身使女,换成两位郡王的争位还不是一样吗?

    真定郡王到时候一句都是他们教坏了延昌郡王、离间天家骨肉的罪名扣下来,谁能得了好?

    所以延昌郡王或许会因圣人与皇后的选择动摇心志,然而敏平侯这些人早就已经无路可走。

    他们素来就是延昌郡王一派的骨干,亦有自己的脸面在,深知在夺储中朝三暮四之人那是决计不会有好下场的,以他们对延昌郡王的支持也根本没办法改换立场了,如今惟有一条路走到底,在圣人与皇后还在时蛰伏,并尽量收集真定郡王一派的罪证,等到太子登基再图谋翻身!

    这么想着,敏平侯初闻圣人与皇后公然支持真定郡王,立刻设下麻折疏之事也不是不可能这是一个阳谋,无论是延昌郡王这边,还是真定郡王一派,均是心知肚明,又心照不宣。

    真定郡王的优势就在于圣人与皇后,延昌郡王的优势是太子殿下,如今太子殿下当然是拧不过圣人、皇后的。

    但,人走茶凉。

    虽然说先帝遗诏对新帝是个极大的制约,毕竟不是每个新帝都有勇气顶住群臣的压力与受得住不孝的罪名,汉元帝不就是个例子?

    然而若是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先帝为奸人所欺瞒”,如此推翻遗诏的成本就不大了,无非是损失一个儿子。

    太子对延昌郡王的冀望,绝对在真定郡王的性命之上!

    这就是延昌郡王一派如今的生机。

    【注】红翡绿翠紫为贵,没错,这里写的其实是紫罗兰玉,虽然不戴首饰也木有买的兴趣,但还蛮喜欢看的,这个古代应该木有吧(隋唐那会),连翡翠都是这几百年才传进来的,好在是架空,这些都可以无视。

第二百二十章 祖父救我

    麻折疏不过是这番争斗中的一步棋,无论是对敏平侯还是宁摇碧来说都是如此,这个心胸狭窄的士子的死活两边其实都没放在心上,或者说,两边其实都盼着他去死,因为重要的是敏平侯要借此拿到宁摇碧灭口的证据,而宁摇碧则赌真定郡王必能登基那么这份证据也就毫无用处了。

    没有了麻折疏,还有李折疏、张折疏,人非圣贤,谁能无过?圣人如今身子还算硬朗,皇后亦然,而且太子登基之后,也不能立刻就动手,总要表一表孝心,三年不改旧政,这中间,真定郡王一派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不犯只要没有了圣人与皇后的庇护,真定郡王这边本来就不会比延昌郡王一派更干净,无非是成王败寇。

    实际上敏平侯下这么一步棋,重点在于试探圣人与皇后对真定郡王的支持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这意味着一旦山陵崩,圣人与皇后会为真定郡王做到哪一步。

    当年汉宣帝将长孙刘骜带在身边,亲自起名为骜,意为千里马,又取字太孙,冀望之情溢于言表,朝野皆知,所以即使汉元帝并不喜欢这个长子,也不喜欢其母王政君,可是众臣坚持,元帝总归还是含着泪舍弃自己心爱的儿子,立刘骜为储君、王政君为皇后。

    当然汉元帝一向宽仁有余、威严不足,汉宣帝就曾评价他“吾家基业将毁于汝手矣”,他没扛住群臣的力谏、不敢违抗宣帝之意,这一点也不奇怪。

    而本朝的太子殿下虽然与汉元帝一样的宠妾灭妻,论魄力可比元帝强多了。

    问题是,论到强硬与魄力,生母出身卑微、亦非先帝所偏爱的皇子,却能从先帝膝下数十子嗣之中杀出重围、即使这中间有运气的成分,但也足以说明圣人的手腕,更不要说登基伊始就赶上了有嫡子名份的齐王叛乱,不但稳坐帝位至今,甚至还将大凉治理得一派繁华锦绣,与陪着圣人风风雨雨数十年,即使韶华渐去,却仍然让圣人宠爱如初、视天下红颜如无物的淳于皇后,这两位比起以嫡长子的身份降世,尚且年幼就受册为储、一路顺风顺水至今、唯一的挫折就是没能把绿姬立为太子妃、最近的打击也不过是真定郡王被圣人属意为皇太孙的太子唐昂,不知道强势了多少!

    须知道太子渐长时,大凉已经一片歌舞升平,他处政的能力、笼络人心的手段,哪一样都是圣人与皇后手把手的言传身教,他身为储君的贤德与能干,亦有圣人与皇后不遗余力的栽培和推波助澜。

    太子的英明神武在圣人与皇后跟前那是绝对不够看的。

    圣人与皇后若要保真定郡王登基,未必没有办法。

    比如说,麻折疏一事,圣人亲自命人动手。

    甚至酒珠案也是如此。

    只要圣人亲自结了案,并且将各处处置干净,让太子无法在登基后问真定郡王蒙蔽圣听之罪,那样的话,若太子要强行立延昌郡王,代价可想而知!

    到那时候恐怕即使太子愿意付出这个代价……他也未必能够付得成,本来真定郡王这一派就不弱,如今又得圣人与皇后支持,在太子登基之前,这一派人发展壮大,已是定局。

    那时太子若是执意要废真定郡王,恐怕朝野都将震动、甚至于社稷不安!

    太子怜爱延昌郡王,无非是为了绿姬,可当年太子虽然为了绿姬在圣人与皇后跟前苦苦哀求过,以至于淳于皇后怒极之下骂出“你若要娶那民妇,大可以不做这太子”,太子遂噤了声,可见,太子再怎么爱极了绿姬,要他为绿姬放弃这天下,那也不可能!

    所以敏平侯这回筹划麻折疏一事,很有可能不仅仅是为往后考虑,更有试探圣意的意思吧……

    卓昭节正自思索着局势,忽听敏平侯问自己:“昨日之事你再说一遍。”

    她一惊,忙定了定神,先答了一声:“是!”

    这才从自己与许依人说话时,看到慕空蝉与欧纤娘坐在一起说话,尔后时兮墨从慕空蝉身后经过、打翻了鹅肫掌汤齑云云整个经过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

    敏平侯与文治之听罢,对望一眼,道:“时小娘子是故意打翻、还是无意?”

    “却不知道。”卓昭节摇头道,“那时候我正与许家娘子说话儿,也是站的地方才看到了这一幕,根本没想到那碗汤会翻……”

    敏平侯冷哼了一声,打断她的话:“那易氏尚且能够想到时小娘子身边自有使女伺候,以她的身份怎么可能亲自去端菜、尤其是一大碗滚烫的汤在拥挤的厅中行走?你却没想到?看到时小娘子端着那碗汤从慕小娘子身后经过时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儿警惕之心?”

    看着卓昭节一脸羞愧,敏平侯脸色越发的难看,“愚蠢之极!”

    卓昭节无言以对。

    文治之冷眼旁观,丝毫没有帮着圆场的意思。

    书房里沉寂片刻,敏平侯才继续问:“时小娘子与慕小娘子可是有仇?还是昨晚拌过嘴?”

    “我不知道。”卓昭节张嘴半晌,索性把心一横,低头看着地上,闷闷的道,“昨儿个人那么多,我哪里全顾得过来?反正我没看到她们之前有什么来往,不管是拌嘴还是招呼。”

    “那时小娘子端起汤时,四周的下人你问过么?”敏平侯语气严厉起来!

    卓昭节昨儿个还是头一次那么累,又惦记着宁摇碧送的狮子猫还跑得不见了,虽然早上冒姑特别留在四房寻问,到底不自己过去不放心,却被祖父拎到书房来劈头盖脸的责问起来,心中委屈无比,话中就流露出几分赌气:“自然没有,后来祖母来了,叫了我到静室里让易夫人等问话,再回席上,都快宴散了,又跟着六姐、八娘去送客,后来累极了,是被使女扶了一把才能回到镜鸿楼,哪里还顾得上去问什么下人?”

    她心想这时家与慕家的怨,昨儿个看苏氏和邵国公夫人都已经预备要一笑泯恩仇了,再说这种突如其来的事情,那许多人的场合,自己就是看到时兮墨时就觉得不对劲了,恐怕立刻出声提醒慕空蝉也来不及,而且现在慕空蝉也没事,当然事情既然是在卓家发生的,敏平侯不可能什么都不问。

    可好好的问事情不成么?一大早的把自己拖过来左一个不是右一个不对,还没问到三句话,就劈头盖脸的训斥起来,这算什么事?

    要说糊涂和胡闹,卓昭节觉得自己那五叔卓芳涯比自己糊涂和胡闹多了,但敏平侯刚才也不过那么呛了一回沈氏,那还是敏平侯的嫡幼子呢,自己这个孙女到底隔了一层她越想越觉得敏平侯这是苛待自己,神色之间就流露了出来。

    敏平侯脸色一沉,一拍书案,呵斥道:“问你什么都不知道,顶嘴倒是利落?”

    “我不是在回答祖父的话么!”卓昭节见他发火,反而不那么怕了,不冷不热的道。

    “卓……”敏平侯嘿了一声,开声叫到一半,似想了起来卓香此刻不在,亲自撩了袍子快步走出书房,卓昭节正疑惑他要做什么,就听他吩咐外头伺候的使女,“去寻把戒尺来!”

    卓昭节这才明白,他是要动家法,脸色顿变!

    书房中文治之原本在敏平侯训斥孙女时一直垂目不语,此刻转了转眼珠,忽然低低的嘿然道:“小七娘的规矩,呵呵!”他淡淡而笑,神色之间嘲色尽现。

    “我祖父自教训我,这是卓家之事,你一个外人多什么嘴?!”卓昭节本来就对他既怕又厌,如今听他冷嘲热讽的落井下石,顿时大怒,趁着敏平侯在外头等戒尺,便压低了声音冷冷道。

    文治之不防她言辞如此刻薄,一时间居然没能反应过来,竟是呆呆的看着她半晌难言!

    “你有本事向祖父告状去好了,至多祖父再加几戒尺,难为还能打死了我?”卓昭节见他如此,索性把对接下来受家法的恐惧与恼怒一股脑儿的发泄到他身上,冷笑着道,“但今儿我是记下来了,回头我便拿了私房银子上街去收买说书演百戏的艺人、成日街头巷尾蹿着的浪荡子,让他们满长安的传唱文先生你好大的威风!堂堂一个读书人,好歹也中过举的,却成日里尖酸刻薄,处处针对个小娘子!也不知道几十年的圣贤书是不是读到了狗身上去了!”

    “你、你……你小小年纪居然如此恶毒!城府如此之深!”文治之不防这在自己跟前一直垂头丧气领训的小七娘说翻脸就翻脸,而且一翻脸就翻到底,又是震惊又是愤怒,但他好歹也有这把年纪了,趁着敏平侯不在嘲讽个小娘子到底不是得脸的事情,是以怒极了还是压住声音,冷笑着道,“倒是我从前小瞧你了,只是你要这么做,也随你,君侯的家教,我还是相信的!”

    “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只会与我祖父告状,羞也不羞?”卓昭节讥诮的看着他,“就是我那才六岁的侄儿,如今做错了事情也轻易不肯让我嫂子为他出头,怪道文先生你中举之后,再无寸进,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自来文人最大的前程就是科举,文治之在敏平侯手下做了十几年的幕僚,每科必考、每考必定名落孙山,虽然敏平侯待他不薄,但总归心有遗憾,这亦是他平生痛事,如今被卓昭节诅咒前程,文治之震怒之下,什么都忘记了,他发疯似的从榻上跳了起来,嘴里骂道:“好你个小贱人!”

    不想卓昭节早就防着他恼羞成怒,索性她方才没被敏平侯准许坐席,一直就侍立在敏平侯的书案前,行动便捷,而文治之榻前还挡了一张矮案,当下拔腿就往门口跑,边跑边得意洋洋的喊道:“祖父救我!”

第二百二十一章 父亲(上)

    敏平侯这时候才从姗姗来迟的下人手里接了戒尺,正欲转身回书房里去教训孙女,不想卓昭节倒是先一步跑出来,差点收步不及,就要一头撞在他身上!

    他一皱眉,正要训斥,卓昭节已经一骨碌的闪到他身后,紧紧的扯住了他拿着戒尺的袖子,使他不能扬起,急急嚷道:“祖父救我一救,文先生要打死我呢!”

    这话一出,敏平侯与四周下人皆是大吃一惊,却见里头文治之果然面色狰狞、怒不可遏的奔了出来,袖子高高卷起、目中几欲喷火,哪里有半点平常淡漠却斯文儒雅的文士风范?待看到了敏平侯方是一窒,气势一泄,顿时觉得无地自容,竟是嗫喏了片刻,才低声道:“君侯,学生……”

    事情是文治之挑起的,动手的也是文治之他想解释却觉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气短之下,越发窘迫。

    卓昭节嘴角挂着冷笑,声音却是怯生生的道:“祖父,方才你才出来,文先生就骂我,后来还要打我!”

    书房外,回廊下几个下人看得糊涂却听得清楚,虽然慑于敏平侯在场,不敢说什么做什么,却彼此以眼示意,心照不宣。

    “进去说!”敏平侯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挂心公事,今日一早就把书童卓香打发到永兴坊别院去取几份公文,而刚才进书房时也没注意文治之把下人都打发了出去,偏偏书房里也没戒尺,为了表示对文治之的礼遇,他也没叫文治之出来寻下人要戒尺,就这么亲自出来等了片刻的光景,书房里居然又生出了事情!

    虽然卓昭节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俨然在书房里受了了不得的惊吓或委屈,但敏平侯却不是这么好骗的人,他一看文治之这个样子就知道定然是卓昭节方才在里头与他起了口角,被卓昭节拿话激了,所以才昏了头对自己这小孙女,敏平侯虽然见得不多,但却并非不了解,卓昭节在游家长大,由于种种原因,游若珩和班氏一则不便严厉管教,二则本来就把对游霁的情感倾注在了外孙女身上,把这小娘子惯得胆子极大,根本不像寻常人家的晚辈那么畏惧长辈,敏平侯倒也不是说非要晚辈见到自己好比老鼠见了猫一样才高兴,但卓昭节的胆大却已经趋向于无礼了,她连祖父的话都敢当面顶撞,离了敏平侯跟前,还能对文治之有好话说?

    这个孙女他统共也才问过两回话,就没有她不顶嘴的时候,而且哪次问话都是出了事儿,敏平侯从前只觉得卓昭节有些好逸恶劳,还有太娇气了些,这都是从小没养在父母身边的缘故,现在起好好**总能改变的,但如今看卓昭节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他惹是生非,不由得他不心生憎厌!

    本来因为昨日小娘子之间闹出矛盾,时、慕、欧、卓四家都被牵扯上,敏平侯知道后一直在琢磨这此事是否有内情,又挂心着麻折疏,到底有年纪了,正心力交瘁,胸中自有一腔恶气无处发作,如今又雪上加霜的多了一件麻烦,还不是轻易能够解决的麻烦。

    饶是敏平侯素来喜怒不露,此刻也不禁多想了这么点功夫卓昭节就与文治之闹翻,甚至还在下人跟前告状文治之追着她打,这到底是偶然,还是这孙女女生外向、故意为之以帮着真定郡王一派?

    毕竟满长安谁不知道敏平侯府虽然只有文治之一位幕僚,然而却犹如敏平侯的左右膀臂!

    从前敏平侯反对孙女嫁与宁摇碧时就被孙女反驳过,此刻他自然就想要到:“是了,这孩子一心一意恋着宁家那小子,如今亲都定了,她已经算是宁家人,自然也是向着宁家!本来她一个小孩子也做不了什么,然而今日却是我疏忽一时,叫她就抓紧机会栽赃了治之一把!她是想趁机逼我把治之赶出侯府?这样的主意未必是她能够想出来的,不定是昨日宴上,宁摇碧那小子使了什么法子给她传了话?不然治之也不是易怒之人,怎么这短短片刻就被她气得如此失态?恐怕方才气治之的话,也是宁摇碧教的!”

    敏平侯只觉得额上青筋突突的跳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幕僚与孙女,此刻文治之已经重整衣冠,但微微颤抖的身躯显然说明了他内心的不平静、甚至是惶恐,以及写满脸上的懊悔。

    而卓昭节乖乖巧巧的垂手侍立,看似怯生生,眼底的得意与报复后的痛快却难以逃过敏平侯的眼睛。

    若是可以,敏平侯简直想立刻捏住孙女的脖子逼问她究竟是不是听了宁家的指使故意来离间自己与文治之!

    但他心念转了几转,到底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这件事情,不能当着文治之的面问。

    只能私下里问。

    否则一旦事情传了出去,嫡亲孙女早就倒向了宁家,延昌郡王这边,少不得要怀疑起了四房,毕竟卓昭节这个四房嫡**素得父母兄姐怜爱,进而整个卓家都要被怀疑是否仍旧与延昌郡王一条心了!

    何况敏平侯也丢不起这个脸,他的嫡亲孙女,还没过门就向着政敌了!传出去真定郡王那边,尤其是雍城侯还不知道笑成什么样!

    所以如今先按寻常的纷争解决。

    可这个解决,总是要罚人的,然而,罚谁?

    文治之是跟随敏平侯多年的幕僚了,又能干又忠心,也素知进退,私下里帮着敏平侯承担了近一半的公文,这两年甚至还有增加的趋势,毕竟敏平侯年岁渐长,精力大不如前了,这样出色的幕僚,敏平侯自是舍不得让他离开,而且为了笼络他的忠心,也不能太过责怪他敏平侯问都不要问,敢拿项上人头保证,虽然向自己求救的是卓昭节,但吃亏的一定是文治之!

    若是这样还要追究文治之,那就要冷了这幕僚的心了。

    可若是要罚卓昭节……

    祖父罚孙女那是理由都不用的,问题是卓昭节也是有父有母有兄长的人,固然敏平侯亦是卓芳礼的父亲,不至于压不住儿子,但因为当年梁氏的死、以及沈氏的进门,卓芳纯与卓芳礼对敏平侯本来就心怀怨怼,嫡长女卓芳华更是一怒之下再也没回过娘家!

    敏平侯虽然在府中积威甚重,然究竟骨肉亲情,也不想与两个元配嫡子闹得太僵,尤其是现在的局势下,敦远侯府昨天已经让人看了一回内斗的笑话了,如今敏平侯府也内斗虽然两个侯府本来就在内斗,但到底是关起门来的,卓昭节这孙女生得像极了梁氏少年时候,这对于一直对母亲的死耿耿于怀的卓芳纯与卓芳礼而言,这个晚辈俨然是寄托了他们一缕缅怀的慰藉,为了卓昭节,顶撞敏平侯,这不是不可能,敏平侯如今已经够烦心的了,他可不想再添个父不慈子不孝之类的流言去供满长安谈笑风生。

    何况卓昭节如今已经定亲,她的未婚夫宁摇碧想到这三个字敏平侯都觉得头更疼了,那是连其父雍城侯都压不住的主儿,更别提纪阳长公主这位金枝玉叶,信奉“本宫的九郎说太阳是方的,那就定然是方的,其他人说是圆的,那就是全都瞎了眼睛”的长公主眼里,整个大凉,不,整个天下,除了圣人与皇后还能让她客气下,其他人都是浮云。

    敏平侯可以想象,自己今日若是责罚了这顽劣的孙女,回头她到宁摇碧跟前哭诉几句,少年人热血上头要为未婚妻出气,以宁摇碧的心狠手辣,文治之必死无疑!甚至纪阳长公主指不定还要亲自登门来找敏平侯的晦气!

    别看长公主年岁比圣人还长,到底是养尊处优,山珍海味锦绣罗裳的伺候着,虽然上了年纪气力可不小,敏平侯为人古板,可不想被长公主追着满侯府的打,成为满长安的笑料。

    ……敏平侯沉默了半晌,才冷冷的问:“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昭节一撇嘴角,道:“祖父,文先生道我是小贱人,还想对我动手!我怕极了,故而跑出去求祖父救命。”

    她口口声声的说自己“怕极了”,然而斜眼看着一副无地自容模样的文治之,那得意之色却怎么都掩盖不了她怕才怪!

    敏平侯心中恨得发苦,操起戒尺就给了她肩上一下狠的,打得卓昭节猝然不防之下尖叫一声,仓皇捂住肩退了几步,才不敢置信的道:“文先生骂我还要打我,祖父竟然帮着他?那我算什么?”

    文治之方才在东主跟前丢了好大的脸,不管怎么说他这把年纪的人了,先开口去嘲笑个小娘子已经是失了风度,何况这小娘子还是他东家的孙女,这就更不应该了,就像卓昭节后来反唇相讥时说的那样,这卓家的家事,他一个外人多什么嘴?

    倘若卓昭节是卓昭姝那样温婉的小娘子,听了即使心里这么想,面上也不好意思或不敢发作,偏偏他命苦遇见的是卓昭节,这是连亲姑姑都因为私怨能当唆使下人当贼打、祖母亲自登门才把人要走的主儿,哪里肯无缘无故的受他的气?

    更别说后来卓昭节固然是言辞刻薄把他气昏了头,但事实全部传出去,至少有一半的人也要嘲笑文治之涵养太差,毫无肚量,毕竟本来就是他主动去挑衅人家小娘子,还不许小娘子骂回来么?之前他嘲笑卓昭节时,卓昭节气急了也是拿话刺他,也没动手,倒是他定力这般不够,居然动起了手。

    文治之虽然为人有些刻薄,但文人的风骨还是有点的,照着文人的标准一想自己方才做的事情,他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

    此刻听了卓昭节的话,更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烫,胡乱拱手道:“君侯,今日之事是学生孟浪了,小七娘自有君侯管教,学生岂有资格多言?学生……”

第二百二十二章 父亲(中)

    “你不必帮她说话,谁是谁非我心里清楚得很!”敏平侯先入为主,认定了卓昭节不好,觉得文治之如今是要为卓昭节求情或圆场,立刻打断,面沉似水,冷冷喝道!

    卓昭节见祖父如此不辨是非,呆了片刻,却将眼中那丝期待尽数湮灭,捂着肩上被打的瞬间就肿起来的伤,忽然大笑起来:“祖父说的好!祖父方才人在书房外,竟也对书房里的事情一清二楚?那么祖父可听见究竟是谁先多的嘴?祖父要教训我,我自然只敢在这儿等着,但这又关文治之什么事情?要他多嘴来嘲笑我?堂堂男子又是举人,却比妇人更为长舌,我说他几句又怎么了?他有本事说回来,理屈词穷了就动手,再没见过比他更不讲理更不要脸的!这样的人祖父还要护着他来打我今日我把话放这里,祖父要么打死了我!”

    她目光如电,怨毒的瞪着文治之,咬牙切齿道,“否则十日之内,我定要取这斯文败类的性命!祖父不心疼我,我可受不了这个气!”

    “放肆!”敏平侯目露震怒之色,怒喝道,“为了区区小事,就要伤人性命!这是谁教给你的道理?!这般视人命如草芥,毫无仁善之心……”

    “祖父既然说区区小事,又为何对我下这样的辣手!”卓昭节根本就不是肯吃亏的人,如今满腔怒火之下,更是对一心一意护着文治之,认定事情责任都在自己的敏平侯厌恶非常,根本不想再尊敬他,索性尖叫着打断了敏平侯的话,冷笑着道,“在祖父眼里,沈丹古才是你最期望最心爱的孙辈!文治之才是你最重视最维护的人!这侯府上下又算什么?!更不要说我自幼由外祖父与外祖母抚养,长到如今也才和祖父见过几回?祖父也不差我一个孙女!怪道祖父长年住在永兴坊里不回来!可笑我还指望祖父主持公道,既如此,祖父要么打死我,要么就等着瞧我怎么弄死文治之!”

    敏平侯正被孙女气得全身发抖之际,书房的门却被猛然撞开,卓芳礼带着卓昭质、卓昭粹,父子三人都是一身戾气的闯了进来,一眼看到卓昭节捂着肩、满面泪痕,卓芳礼眼中顿时染上血色!

    他看都没看敏平侯一眼,疾步上前,猛撩长袍,朝毫无防备的文治之就是一个飞踹!

    文治之一介文人,又在毫无防备之中,卓芳礼不但疾步蓄力,甚至还是暴怒之下气力猛增,这一下把他踹得横飞而出,一直滚出两丈远,砰的一下撞在书案之后的博古架上,将两三件放得不稳、价值连城的古物都震了下来,哐啷哐啷几下跌了个粉碎!

    书房中除了卓芳礼以外的人,包括卓昭节在内,都惊呆了!

    众人怔怔的看向文治之,他身体疲乏无力的顺着博古架滑下来,身体下,暗红色的血,迅速流淌而出!

    书房内窒息般安静!

    数息后,敏平侯几欲吐血,戳指卓芳礼,瞠目怒喝:“逆子!你做什么?!”

    “父亲不心疼我这个儿子,我却心疼自己的女儿!”卓芳礼虽然因为梁氏之死对敏平侯存了罅隙,但素来对父亲也是很尊敬的,此刻却是神色冰冷,寸步不让的大声回道,“我知父亲为七娘容貌酷似母亲当年的缘故素来不喜她!父亲既是长辈,要拿孙女出气,我身为人子也不能说什么!但这文治之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欺辱我的女儿?!”

    不待敏平侯回神,他已经反手迅速脱下外袍,颤抖着手给卓昭节披上,含泪道,“我的儿,苦了你了!”

    卓昭节满腔委屈忍到现在,见父兄气势汹汹的赶到为自己出头,再听这一句,再也按捺不住,就着卓芳礼披衣的手,往父亲怀里一扑,放声大哭起来!

    见状,卓芳礼越发认定女儿吃了大亏,目露寒光的看向了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文治之!

    敏平侯心思精明,略略停顿就会过意来,森然道:“你以为……小七娘是……被非礼了?”

    “父亲寻的好幕僚!”卓芳礼如今满心怒火,既恨文治之胆大包天,又恨敏平侯疏忽大意还要包庇文治之,手臂搂着卓昭节轻轻拍着,闻言冷笑道,“所谓男女七岁不同席,这文治之客居咱们家多年,无妻无妾,平常多往北里跑,父亲竟也放心他与七娘同处一室?”

    他猛然抬起头,怒视着敏平侯,沉声道,“如今事实证据俱在,父亲居然还要包庇这文治之?难道父亲打算告诉外头的人,是我的七娘自甘下.贱、放着两情相悦年少俊秀的未婚夫雍城侯世子不要,主动勾引这酸儒?!七娘再不讨父亲喜欢也是父亲的嫡亲骨血,何况她如今才多大?当年的事情亦是懵懂无知!父亲若是怨怼母亲要迁怒,但请对着我来,何必拿年幼娇嫩的孙女出气!”

    卓昭质与卓昭粹同样恨极了文治之,然而他们究竟对敏平侯更加敬畏,尤其卓昭粹,此刻见卓芳礼已有些失控,便小心翼翼的道:“父亲,或者祖父正在问……”

    “闭嘴!”卓芳礼见他有圆场之意,勃然大怒,劈头盖脸的痛骂道,“有你说话的份么!何况咱们方才才到外面就听见七娘叫着打死她若非被逼到绝处,我儿何至于如此绝望?!你这没骨气的东西,连自己妹妹都不敢护,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废物!”

    卓昭粹被父亲骂得脸色一白,顿时噤了声。

    敏平侯却冷静下来,淡淡的看着悲愤万分的卓芳礼,沉默了片刻才道:“方才小七娘胡说八道,所以我拿戒尺打了她的肩,她拿手捂着肩是因为痛,不是被扯了衣服!”

    ……书房中安静数息,连卓昭节都因为惊讶止住哭泣,原来父亲是为了这个震怒?

    数息后,卓芳礼的气势顿时为之一沮。

    但瞥见倒在地上的文治之,他脸色又难看起来:“但文治之追着七娘打是下人都看到的,他是个什么东西敢打咱们家的娘子?”

    敏平侯嘿然道:“你怎么不问问你女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招了旁人追打她?”

    “七娘虽然偶尔淘气,然并非主动惹是生非之人。”卓芳礼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冷声道,“恐怕是有人恼羞成怒、又自恃有父亲撑腰,故此不把七娘放在眼里吧?何况即使七娘出言孟浪,究竟年幼,又是小娘子,文治之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一点儿气量也无,我踹他这一脚不应该吗?七娘乃是岳父、岳母抚养长大,所谓生恩不及养恩大,岳父岳母尚且不曾动过她一根手指,余人更有何资格?!”

    卓芳礼这话已经把敏平侯与自己都囊括进了没资格教训卓昭节的范畴了,听他话越说越是无礼,卓昭质与卓昭粹兄弟两个对望一眼,都觉得为难极了本来他们是听下人以讹传讹,道是文治之非礼卓昭节才匆匆赶了来,如今才知道是误会,原本卓芳礼也踹了文治之出气,就该考虑收场了,但现在卓芳礼寸步不让,看着事情却是往大里去闹,这可怎么办?

    “你的女儿你清楚!”卓芳礼不肯让步,敏平侯亦沉下了脸,冷冷的道,“她连我的话都敢顶嘴,还会在治之跟前吃了亏?!所谓有其女必有其父,你踹得好啊!连我在这儿也不问不行礼,是当我死了么!”

    卓芳礼针锋相对的道:“父亲既然说有其女必有其父,那么子肖其母也是常理,当初母亲在时,虽是弱质女流,却也护子心切,我追想母亲当年,绝不敢丢下子女不顾!咱们合府上下谁不知道父亲信任文治之远胜亲生骨肉,便是连沈氏也不敢得罪了他!他会把七娘放在眼里?文治之再卑鄙无耻终究是男子,七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父亲却还认为文治之吃了亏,既如此,父亲索性吩咐人进来将咱们都打死岂不是更加落个眼前清净?!”

    他这番话话音才落,就见敏平侯身子一晃,手扶着书案就慢慢倒了下去!

    “祖父!”见这情况,众人都是大吃一惊!卓昭质与卓昭粹究竟年轻利落,赶忙冲上去一左一右的扶了,让敏平侯在榻上慢慢坐了下来,又替他一阵拍背按胸,却见敏平侯缓缓睁开眼睛,面容似在这刹那苍老许多,他看着卓芳礼,颤抖着声音道:“好……很好……到底是父女,一个个都叫嚣着要我打死你们,是自恃我下不了那个手?对不对?”

    他嘿然冷笑,“我虽然做不出来杀子的事,但却可以一辈子不踏这侯府的门!你们往后、好自为之罢!”说着,就要甩开卓昭质和卓昭粹搀扶自己的手。

    但他如今力弱,甩了两次都没甩开,卓昭质皱着眉,他和这个祖父其实也不是经常见,到底陌生,只频频给卓昭粹使眼色让他出言劝慰,卓昭粹觑了觑父亲的脸色,才低声道:“祖父如今气血上浮,不易动怒,万请冷静些,莫要动作,待晕眩过了再说话罢。”

    敏平侯低笑:“冷静?如今孙女嫡子都迫着我杀了他们,我还怎么个冷静法?”他疲惫而愤怒的扫了眼卓芳礼,近乎咬牙切齿的道,“与梁氏一个模样!专会挟势逼人!丝毫不辨形势!一班不知所以的蠢材!”

    卓芳礼听了这话,原本面上的悔色却收了起来,目光变得冰冷无比!

    他盯着敏平侯,亦低声道:“父亲如今何必说得仿佛不忍对我等下手一样?当初沈氏才进门时,大嫂经胡老太医调养数年,终于有孕,且是男胎,为大房之嫡子,合府上下都欢欣之际,却被沈氏叫到跟前伺候,闻了半个时辰沈氏亲手点的的香就掉了胎不说,大嫂此后也再未能生养,使大哥至今膝下只得二郎一个男嗣!长房嫡孙啊!大哥与大嫂盼了多少年?当年母亲去时,大嫂跪在灵前哭得几度昏厥,便是愧疚于没能满足母亲走时看一眼嫡长孙的愿望……沈氏谋害大嫂证据确凿,可父亲也不过关起门来训斥了她几句罢了,仍旧要我等认她为母,敢问父亲,几时将大哥与我,还有我们的子孙,当作亲生骨肉看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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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茂侯门介绍:
伊,名满江南的风流才子;【非穿越非重生,本土女主】
伊,身世坎坷却天资卓绝的表哥;
伊,狡黠多谋武艺高明的异族……大伯,记住是大伯不是流行的大叔。
伊们,盛世长安锦绣繁华里或疏狂或内敛的五陵少年郎……
纤纤十指兰花状捏绣帕作羞怯态的侯府小七娘,别在心中狂笑窃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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