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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繁朵     春茂侯门txt下载     春茂侯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宁朗清

    宁摇碧皱着眉道:“他么,如今唯一有疑点的就是他了,按说论在大房的地位宁希与宁含加起来都比不上宁顺忠,怎么也不可能买通了他,更别说支使他卖命了。然而宁希说了自己和宁含乃是谋害合家的主谋、甚至于他们的妻子也不知情后就去了,宁顺忠至今又还没找到,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旁人插手?”

    卓昭节沉吟道:“那宁含呢?在宁希之前就去了?”

    “嗯。”宁摇碧点一点头,叹道,“圣人已经发下海捕文书搜寻宁顺忠了,如今大房就剩了祖氏与宁朗清……祖氏未知会不会改嫁,即使不改嫁妨碍倒也不大,左右咱们家也不会介意多养她一个。现在我担心的倒是宁朗清。”

    卓昭节安慰道:“即使养在咱们家,他如今还小,也未必记得很多事情,何况大房是他两个庶叔害的,追根究底,还是他祖母造的孽,与咱们有什么关系?怎么说咱们对他也有抚育之恩的,即使长大之后被人挑唆着恨了咱们,又能怎么样呢?”

    大房现在就剩了这么一个男嗣,虽然他还有个外祖父欧家,即使降了爵也是伯,但谁都知道欧家的爵位尚存,不过是帝后顾念老臣,没把欧家的体面彻底打掉罢了。至少本朝欧家人都没什么前程可言了。

    到了新朝,除非延昌郡王能够入主东宫,否则欧家最好也就是就这么沉寂下去。

    所以即使大房和二房素不和睦,宁朗清也只能让二房来养。跟着欧家他肯定也是没什么前程的,长公主也不会同意让大房唯一剩下的曾孙到欧家去寄人篱下虽然在二房也是寄人篱下但总归是自己嫡亲叔祖父家。

    雍城侯一直都没续弦,他也有官职在身,总不能叫雍城侯亲自抚养才四岁的侄孙罢?至于交给宠妾那就更可笑了。所以宁朗清回来,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跟着纪阳长公主,一个是养到宁摇碧与卓昭节膝下。

    问题是长公主年纪大了,经过这次大房的打击,能不能撑过去都是个问题,即使撑住了,谁又知道能抚养这个曾孙多久?毕竟宁朗清才四岁,距离能够独立门户还早着呢,即使成了亲之后,也难免没有需要堂叔扶持的时候。

    所以宁摇碧与卓昭节必须做好了接手这个堂侄的准备,也许是立刻,也许是几年后。

    可这个堂侄也不是好养的,宁家大房和二房之间的矛盾即使如今才四岁的小孩子不知道,可往后还怕没有人告诉他吗?更别说大房在剑南几乎全军覆没虽然是宁含、宁希下的手,然而大房为什么会被贬到剑南去,兜兜转转的和二房真是脱不了关系的。

    谁知道宁朗清会不会心怀仇恨?虽然他还小,宁摇碧与卓昭节又是他的正经长辈,但宁含和宁希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指不定养着养着就养出一个白眼狼来!

    更别说宁摇碧与卓昭节现在自己才有了一对双生子女,他们还年轻,往后定然还会有其他子女,孩子一多,到时候忙着自己孩子都来不及,能有多少关心分给本来就有仇的大房子孙?再说无论宁摇碧还是卓昭节,都不是能够把别人的孩子当成亲生骨肉疼爱的人。

    这么个烫手的山芋,看着眼下的局势是想不接都不行!

    被宁摇碧提醒,卓昭节也变了脸色,宁朗清若当真学了宁含和宁希……想到自己的长子长女如今才那么点儿大,宁朗清现在对付不了自己与宁摇碧,若把主意打到两个小的身上去……这世上只有千字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然而眼下大房那么惨,即使宁摇碧也说不出来不想抚养宁朗清的话。

    实际上宁朗清现在也最好直接养到他们膝下来长公主偏疼宁摇碧是长安上下皆闻的,归根到底一则是对雍城侯的爱屋及乌,二则却是怜惜宁摇碧小小年纪没了生母。

    可要论到小小年纪没了父母疼爱,宁摇碧那会哪里有宁朗清现在可怜?万一长公主把这曾长孙当宁摇碧养,再宠出个宁九第二,至少长公主还活着的时候,雍城侯府的日子简直不知道怎么过了!

    卓昭节心中沉重,可见宁摇碧满是忧愁,也只能先往好处劝了。

    宁摇碧叹了口气,道:“我也就是这么一想,毕竟眼下让祖母好好儿的才是最紧要的事情,这小子等祖母那边平平安安了再说罢,左右养他十几年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那院子要先打扫出来吗?”卓昭节沉吟了下,问道。

    “不必了。”宁摇碧摇头,道,“如今人人都紧着祖母,还没人有心思提他……再说他到底怎么个养法,养在哪一边,还是让祖母做主的好。”顿了一顿,他低声道,“虽然说他侥幸活了,然而剑南那边……宁含和宁希又对大房怨怼如此之深,这小子是欧氏的嫡亲长孙,谁知道往后……祖母不发话,咱们最好还是不要开口说养他的好,免得往后说不清楚。”

    卓昭节顿时一凛,确实,本来小郎君夭折的可能就比小娘子要高出许多,宁朗清跟着一家人流放时才三岁罢了,这会都是算虚岁的。也就是说宁朗清现下也才三周岁,这么点大的小孩子便是没吃有瘴气的食物,单是遭遇丧亲之痛都很难说。若在这次事里伤了根基,到长安来养不住,这算谁的?

    这么想着就更觉得进退两难了让纪阳长公主养罢,还不知道长公主自己顾不顾得过来,又怕被长公主养出个难弄的仇人!自己养罢,往后不说,万一没养好,指不定要被议论连大房唯一的一点骨血都不放过!

    何况宁朗清也不是全无依靠,他两个嫡亲的姑姑宁瑞澄和宁瑞婉还都在呢,宁瑞婉是软弱了点,宁瑞澄可是个泼辣的!她敢为父母跟二房拼命当时卓昭节能劝说住她也是因为先说了宁战和欧氏还好好的的缘故。现下大房就剩一个宁朗清,宁瑞澄必然把这侄子看得跟眼珠子一样!

    雍城侯府虽然不至于怕了宁瑞澄,可这种糟心事总归是想起来就不痛快的。

    卓昭节定了定神,道:“那现在就等宁朗清过来了罢……祖氏和他一起?其他人,我是说那些下仆呢?”

    宁摇碧道:“是的,昨儿个商议下来,觉得若是先将宁朗清接回,祖氏等人陆续返回,恐怕每次听说了,祖母都要心疼一回。所以索性不如一起回来,免得祖母再三的难过。”

    又道,“那边的庞家令已经被告诉此事了,庞家令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有他在长公主府里,料想暂时瞒祖母一瞒还是能成的。今日咱们先不过去,明儿个起,在宁朗清回来之前,将旷郎、徽郎往祖母跟前多带一带罢。”

    卓昭节点了点头,道:“你也去吗?”

    “我未必每次都能去。”宁摇碧说到这儿,脸色又沉了下来,顿了顿才道,“父亲自打昨晚听到消息后就有点失魂落魄的,昨儿个在宫里连话都不会回了,回来时还是我一路扶到院子里去的……恐怕这几日我得替着他点儿。”

    “……”卓昭节听出他语气里的怨愤之意,晓得是替申骊歌抱不平她心向着宁摇碧,也觉得雍城侯有些过了,宁摇碧是仗着长公主的宠爱处处给大房找麻烦,可若非大房谋害申骊歌在前,宁摇碧何至于此?

    坊间还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呢,申骊歌对雍城侯实在是掏心掏肺了,雍城侯即使不爱这发妻,如今为她的仇恨之死伤心到这样的地步换了谁做申骊歌的子女不寒心?

    再说雍城侯这时候表现的这样不堪,旁人才不会认为他是真心哀痛兄长,恐怕觉得他装的太过。宁家两房之间不和睦是一个,最重要的是大房流放之前也没见雍城侯对宁战有多少恭敬,如今宁战一家遭了大难,他会这么伤心?别开玩笑了!

    卓昭节要不是二房的媳妇,告诉她她也不相信。

    这又是何必?

    只不过她也知道,宁摇碧可以直言对父亲的不满,她这个做媳妇的还是不要多嘴的好,到底是宁摇碧的父亲呢?便岔开话题道:“大娘和四娘今儿个中午不知道会不会被祖母留饭,但一会回来了定然要到咱们这儿来的,若是她们询问,我还是告诉她们尚无消息过来?”

    宁摇碧脸色略缓,点头道:“就这么说,她们两个若是晓得真相,便是肯帮着瞒,到祖母跟前也不可能不露声色。”又道,“你也和她们说点引开主意的事情,比如说四娘的夫婿,那姓许的,屡考未中……你娘家几个兄弟不是功课都不错?你可以先许诺她回头让你那些兄弟和她夫婿来往来往,反正到时候大房的事情叫她们知道了,她们也没心思再提这个了。这样她们见你还有心思想到那许的,恐怕更不疑心出事了。”

    卓昭节道:“好……其实如今距离下科还有点辰光,偶尔请表哥表弟们与四娘的夫婿切磋几回也没什么。”

    “这个回头再议罢,四娘的夫婿能不能出头和咱们关系也不大。”宁摇碧皱着眉,“如今最紧要的还是让祖母听完大房的事情后还是平平安安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乡试

    晌午后,从纪阳长公主府归来的宁瑞澄与宁瑞婉果然寻到卓昭节询问消息,卓昭节之前已经确认过昨晚内侍叩门、雍城侯和宁摇碧连夜进宫之事不曾传开即使大房在侯府里还有宁绢以外的探子,然而如今大房失势的厉害,宁绢的例子又是如此的血淋淋,这世上终究不是每个人都肯拿合家性命去尽忠的,卓昭节看着虽然面带忧愁然而这忧愁里又含着希望的姐妹两个,定了定神,平静的道:“今儿个却还没有消息来。”

    宁瑞澄与宁瑞婉虽然进来时就猜到了,但听她这么说还是十分失望,宁瑞澄便道:“上回九弟妹说,咱们听信宁顺忠那刁仆之言过来前,二叔就求圣人打发了人去剑南?怎的到今儿个也没声禀告呢?”

    卓昭节晓得她精明,便也不替她解释,只露出为难之色,道:“这个我却不清楚了,但当时圣人派遣侍卫护送太医去剑南这件事情出去打探一下就晓得的。”

    果然宁瑞澄看她没给剑南迟迟未有回报寻理由,倒是暗松了口气,道:“九弟妹言重了,我怎么会不相信你?料想是那边有事耽搁了罢。”

    “圣人派去的两位太医正是擅长医治瘴疠的。”卓昭节这才劝道,“但之前听到的急报,是那边不只大伯父和大伯母,诸位兄长嫂子们也都病了,也许是病的人太多,那边忙着腾不出功夫回禀?”

    再怎么说也是圣人所遣,太医腾不出空,其他人,侍卫和当地官员还腾不出这个空来吗?

    宁瑞澄皱起眉,道:“当地属官也没个说法,真是奇怪。”

    “属官不上奏我倒不奇怪。”卓昭节慢慢的道,“之前,大伯父出事的消息传到长安,圣人很是生气,曾在朝上骂过剑南那边的属官莫非都是死人不成?竟叫大伯父合家都病倒了!侍卫和太医南下,怎么会不把话带过去,好叫那边的官吏警醒些?我想那边属官必然是要等到大伯父他们都好转了,这才敢上奏的。”

    宁瑞澄若有所思,她虽然是女子,但所嫁的渠家也是山南大员,对这些地方官的道道自不陌生。若依卓昭节这么说,剑南那边一时没来消息倒也可以解释了,因着宁战等人的病倒,剑南诸官已失圣心,这会当然是急着挽回在圣人心目中的印象。

    要挽回,当然就是竭力救治宁战一家,只有宁战等人好好儿的,才有戴罪立功的指望。更别说,宁战背后,还有个强势的长公主。

    而宁战这些人若还没好,侍卫先回禀,恐怕圣人担心胞姐起来,更加恼怒剑南诸官。因此剑南那边为了自己的前程,设法收买侍卫与太医暂不禀告……甚至更胆大一点故意阻挠回报……如此在宁战一家好转后,由剑南诸官上奏禀明,同时请罪,这样圣人的处罚自然要轻许多。

    虽然这么做也有可能是圣人迟迟得不到消息,忧急之下再派人手去剑南询问,甚至于更加恼怒剑南消息的迟滞但谁知道剑南那边是怎么想的呢?

    这样为了保住官职铤而走险的官吏,宁瑞澄在剑南也不是没见过。

    她心念转了几转,到底还是选择了往好处想,道:“这些人倒是好大的胆子,为了自己的前程,竟然不顾圣命!就不怕弄巧成拙,反而误了自己吗?”

    卓昭节听出她语气里的期盼期盼着这是真的便微微一笑,道:“这一回大伯父他们受了这么大的罪,那儿的官吏还想得了好?他们也是走投无路了。如今大家都挂心着大伯父他们,还没人有心思说旁的,等大伯父他们好了,就算咱们祖母不说什么,圣人与皇后娘娘也饶不了他们!他们如今不挣扎一把,哪儿能够甘心?”

    宁瑞澄心里既然愿意相信这个解释,这么听着倒是越发觉得的确如此了:“倒也是,好好儿的,父亲他们怎么会都病倒说起来那宁顺忠虽然未知是怎么回事,但他既然能够跑到山南去寻我,精神也是好的,论年纪他也不小了,怎么他没事,父亲母亲且不说,二郎他们,可是正当壮年,却反而病倒了?该不会是那儿的官吏使坏,故意指了靠近瘴疠之地的屋子给父亲他们住罢?”

    卓昭节心里想这些还不是你们那母亲造的孽?造孽也就罢了,忘性还那么大,也不想想宁含和宁希两个好好的国公府郎君,本来不说这辈子多么的富贵,但一世衣食无忧、求个儿女成双照理是没问题的,可都给欧氏作践成什么样子了?

    即使享受着国公府的锦衣玉食,然而这条命都不知道还能苟延残喘多少,子女那就更没指望了……这么大的仇,在长安时欧氏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还能说那会什么都在她的掌管之下,宁含宁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无权无势的不能怎么样。

    到了剑南,下人不够用,支使庶子和庶媳居然连吃食这么重要的地方也交给了他们,这哪儿是自大,根本就是不把宁含和宁希当人看了,这两个时日都无多的人,既知生母和自己都毁在欧氏手里,有了机会还不下手,那也太没气性了这还是人么?

    但这些话当然不能对宁瑞澄和宁瑞婉说,卓昭节就道:“料想官吏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只不过,听说流放之人住的屋子都是长久没人住过的,未知是否与这个有些关系。”

    又道,“宁顺忠既然骗了大姐你,我在想,他到底有没有陪着大伯父他们到剑南……怕都不好说。”

    宁瑞澄闻言脸色一变,道:“这个可能不是没有……嘿!我倒是先入为主总以为他真的是陪着父亲母亲到剑南的!”

    “这个人如今也在查着。”卓昭节道,她思索着怎么把话题引到许怀玉身上去,顿了一顿才道,“这件事情过去了,剑南那边还不知道要去掉多少人……明年开科,却正好择人补充,我看这些人如今玩弄些小聪明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听到开科二字,果然宁瑞婉被吸引了注意力,微微一叹。

    卓昭节就道:“四姐何故叹息?明年四姐夫料想也下场的罢?”

    许怀玉已经下场过两次了,一直都没中,而且距离最后一名差距也不小,宁瑞婉当年看多了话本认为和他的偶遇是上天注定,不惜在祖母和母亲跟前苦苦哀求也要嫁到许家去。这几年下来许怀玉却一直没有中榜,不但如此,两人连一子半女也没有,虽然许怀玉待宁瑞婉不错,可要说心里没有遗憾那不可能。

    宁瑞婉倒也不肯听欧氏的话与许怀玉和离,她想的是不管是有个孩子,还是许怀玉中榜,两件事里头了掉一件都是好的。

    如今卓昭节说开科,宁瑞婉不免就想到丈夫这些年来一直都在苦读,期盼着有一朝一日金榜题名,可前两次都落了榜,明年……明年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此刻听了卓昭节的话,她脸色有点不好看,道:“应该会罢。”她觉得卓昭节故意提许怀玉,未免有些嘲笑,就反诘道,“科考这事儿,中与不中都难说的紧,我记得九弟妹的一位表妹的未婚夫,仿佛是秣陵府的解元,才学极好的,偏巧上科身子弱,在考场里昏了过去……真是可惜了。”

    卓昭节听出她话语里的讽刺,不过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不让这姐妹两个想到宁战那边已经不好了,倒是顾不上和宁瑞婉吵架,只是微微一笑,道:“四姐可别多心,我不过是想着过些日子我一个表哥就要回齐郡去参加秋试了,这几日正盘算着给他送点什么路上用,这才随口问了。”

    宁瑞婉话出口后也有点后悔,她本性不是口齿刻薄的人,何况宋维仪的落榜,旁人大抵是惋惜而不是幸灾乐祸,毕竟秣陵解元的实力放在那里,宋维仪又年轻的很,再等三年,总不可能这次还不仔细些调养好身体再昏倒在考场里罢?

    卓昭节若是要反驳,尽有话说,毕竟比起两次考完却落榜的许怀玉来,宋维仪最多是运气不佳,许怀玉可就是现成被笑话学业不佳了。

    见卓昭节不但没有反唇相讥,而且还解释了下,宁瑞婉也有点讪讪的,晓得是自己因为许怀玉落榜两次,在母亲欧氏那儿听多了闲话太过敏感了,就顺口问道:“我好像听说过,是你姨母的独子?怎么秋试是回齐郡考的?不是秣陵来的吗?”

    卓昭节笑了笑,道:“四姐不知,我这任表哥父亲早逝,我那小姨夫又是庶出,他去之后,我小姨母独自带着我任表哥在夫家多有不便,所以就携他回了娘家秣陵。这些年来任表哥也是在游家长大的,然而他户籍还在齐郡,按着咱们大凉律规定的,士子乡试须在原籍进行,自然是要回齐郡去考。”

    宁瑞婉目中露出一丝羡慕道:“怀杏书院的高徒,在哪里考怕呢?”

    “说与两位堂姐知,这乡试我们倒是不为任表哥担心的,担心的却是乡试之外的事情。”卓昭节摇了摇头道,“我那小姨夫从前似乎极不受嫡母喜欢的,任家也不大喜欢我这表哥,就怕这回任表哥去了会惹气,然而既然回原籍却不能不去任家罢?所以这回我父亲母亲都在琢磨着除了我三哥之外,是不是再请些人陪他去?”

    宁瑞澄淡淡的笑了笑道:“若是九郎有空,让九郎陪你这表哥去,我保准任家再想说酸话也只能忍着!就怕你舍不得与九郎分离。”

    “大姐!”卓昭节没想到宁瑞澄会这么天外飞仙的来一句,顿时涨红了脸,想了片刻才嗔道,“我以为大姐你一向很正经的!”

    宁瑞澄笑着道:“我怎的不正经了?你若是舍得你去和九郎说好了,我看他什么都听你的,再没见过他这么听话的时候。”

    “我不跟大姐你说了。”卓昭节瞪了她一眼,转头继续和宁瑞婉道,“如今卓家那儿的兄弟们,我三表哥四表弟也要回秣陵去赴乡试,自是没法陪任表哥去齐郡的,八哥呢一来明年要下场,二来新得了个小娘子,这会子也舍不得离开长安。如今能够腾出空来的却也就我三哥一个。我父亲母亲就想着我三哥别到时候照拂不过来,四姐你是知道的,总归不能把辰光掐到了一到齐郡就进考场罢?到底是要先回任家给长辈们请安的,然而到时候就怕任家说话不好听我那任表哥因着父亲早故,我小姨母四年前也没了,心中是十分忧伤的,恐怕会被话语乱了心神!”

    宁瑞婉感同身受的频频点头:“可不是吗?科考是一辈子的大事,若下场前听了不好的话,心里堵着气儿,下场后总归受到影响的,有时候才学未必过不了,偏就……”

    宁瑞澄瞪过一眼去,宁瑞婉这才意识到失口,闷闷的住了嘴卓昭节暗笑,心道看来许怀玉至少有一次落榜是在下场前听了欧氏的酸话,有这么个嫡母或岳母也真是叫人头疼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相谈甚欢

    话题转到科考上倒是活跃了几分,宁瑞婉因为同情任慎之的经历,连带着对卓昭节也温和了不少,宁瑞澄倒是和卓昭节聊了几句游氏兄弟的学业,想到怀杏书院,却惦记起了自己的儿子:“我家大郎今年也有十二了,是个省心的孩子,极是用功的。他祖父也说怀杏书院好,本拟去年就要送到秣陵去,奈何崔山长的身子骨儿已经不大好了,据说接下来是书院里的田先生接任山长……然而这田先生又道门下弟子已经不少,教不过来,只能先等一等了。到明年若还是不能去,却只能送到长安来了。”

    “崔山长这两年身子骨儿是不大好了。”卓昭节点头,“两年前那会儿,他甚至连嫡亲侄儿都送到了长安,就是住在光福坊里崔山长从前仕宦长安时置办下的宅子里的那位崔郎君,上一科里中了二甲,我听说殿试之后仿佛授官也是翰林修撰的?”

    宁瑞婉咦了一声,道:“二甲吗?多少名?怎么也进了翰林那清贵地儿?”

    卓昭节还没回答,宁瑞澄先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没听九弟妹说,那是崔山长的嫡亲侄儿,你想想这朝中多少人是怀杏书院出来的,又有多少人是崔山长门下出来的?”

    这样说着,宁瑞婉立刻释然了。

    崔南风虽然人不在朝中,可他一生说句桃李满天下决计不过分,翰林修撰虽然清贵,实际上也不过是六品小官,这点儿面子不必招呼,就有门生故旧会照拂尤其时斓至今没有致仕呢!

    这可是崔南风的同门师兄!

    宁瑞婉羡慕的看着卓昭节:“明年有风传是时相主考,不管是不是真的,但你那几位表兄弟只要过了会试,料想就都能有个好前程了。”

    殿试是圣人亲自主持的,而圣人上一科为了嘉奖时斓的忠心为国,直接点了会试中并非头名的时雅风为状元。圣人这么肯给时斓体面,看他的面子照顾照顾游若珩的子孙有什么不可以?更别说游家那几个郎君还有卓昭节这个姊妹,把纪阳长公主最心爱的小孙子宁摇碧迷得言听计从的主儿,宁摇碧也是能在殿试上使上劲的人。

    而祈国公府若没倒,许怀玉中榜后,宁瑞婉当然可以求父母设法说情即使求不动长公主,通过延昌郡王求到太子跟前总归没问题的,到底宁瑞婉是太子长媳、延昌郡王妃的嫡亲表姐,她的夫婿也可以算成延昌郡王以后的自己人呢。

    但现在国公府倒了,因为宁顺忠的事情,兜兜转转的却是与延昌郡王那边划下罅隙来,如今只能指着二房这边,然而听卓昭节一说,单是她的娘家明年下场的就有好几位了,二房哪儿照顾得过来?

    卓昭节当然不会按着自己的兄弟给许怀玉让路,所以许怀玉明年即使考中了,真正的前程也只能自己来了。

    “这些如今还不好说,不过我想四姐夫前两次下场试手,明年也到了蟾宫折桂的时候了。”卓昭节微笑着道,她还真不怎么担心游炽、任慎之这些人,一来年轻二来课业确实都不错,再说他们又没有一个处处挑剔着女婿不是的岳母,若是明年没中,在卓家继续住着继续读书预备再下一科就是了,卓芳礼和游氏还没小气到看侄子外甥在自己家里多吃了几年饭就不痛快的地步。

    宁瑞婉虽然对于丈夫明年到底能不能中心存犹疑,然而好话总归是想听的,就谢了她,跟着吐露心事道:“我如今最急的其实还不是这个,我最急的,还是……我这肚子,怎么也不争气……”

    卓昭节微微一愕,倒不是没想到宁瑞婉现在把子嗣看得比丈夫出人投地还重要,而是宁瑞婉肯在自己面前说这个,可见方才这么一番谈话下来,三人关系倒是大进了一步。

    就听宁瑞澄皱着眉道:“我上回给你找的方子都照着吃了不曾?”

    宁瑞婉道:“都照着吃了,日子……日子也是你说的,可你看我如今不是还是……”

    “按说不应该啊。”宁瑞澄闻言,也有点担心,道,“出阁之前,每个月母亲都请太医给咱们诊脉的,出阁前的调理咱们两个都一样,你看我如今不是有了亲生的二子一女?怎么你……许怀玉可曾看过大夫?”

    宁瑞婉苦笑着道:“你道他为什么不肯踏咱们家的门?还不就是我出阁之后两年不见动静,母亲立刻疑心上了他,有回过节他陪我回来,母亲提前请了两位太医等着……本来他还以为是母亲关心他呢,后来看只给他一个人看了脉,这才明白是母亲怀疑他……那回回去后,他还是头一次和我发火!那以后凭我怎么说,他也不肯陪我回来了。”

    卓昭节虽然早就听说欧氏看不起四娘的夫婿,但还是第一次听宁瑞婉亲口说出,暗道这欧氏自恃门第,做的也太过了,若是换作了自己的母亲游氏,即使同样看不起许怀玉,场面上总归也不会太让人难堪了去,毕竟传了出去徒然让人笑话自己自降身份与个小辈计较,何况女儿又还没和离,先把女婿得罪了,这不是给自己女儿找不痛快么?

    宁瑞澄不管心里怎么想,总归不肯当着卓昭节的面说母亲不好的,轻斥宁瑞婉道:“你说这些干什么?母亲还不是心疼你才这么做的?不然外头那么多人,母亲为什么就请了两位太医给许怀玉看?”

    说了宁瑞婉,这才继续道,“那许怀玉他……”

    “他也没什么。”宁瑞婉落寞的道,“许是缘分还不到罢。”

    “说到这子女缘分,我见过最好的就是九弟妹了。”宁瑞澄轻轻叹了口气,看向卓昭节,道,“对了,九弟妹你出阁时是怎么调养的?”

    卓昭节在她们说到子嗣时就猜测多半要这么提到自己,就道:“回头我抄一份给你们,之前十娘出阁,我也是这么给她调理的。只不过我们卓家的娘子皆用这一个方子。”

    宁瑞澄微微笑道:“咱们也不至于用了没像你这样立刻得一双子女就来寻你的不是。”

    卓昭节笑着道:“大姐最是明理不过。”

    哪知宁瑞澄又道:“因为像你这样过门不久就有孕还是双生子的,也和九郎有关系啊!”

    “…………!”

    等宁瑞澄和宁瑞婉告辞而去,卓昭节送客回来,往榻上一靠,长长的叹了口气。

    冒姑心疼道:“可是陪她们说话太久累着了?婢子去叫厨房做碗参汤来。”

    “唉,说几句话倒没什么,只是今儿个说的还不错,我觉得大娘与四娘倒也没有从前想的那么讨厌了。”卓昭节道,“只是……剑南那边的事情一旦让她们知道,还不晓得会变成什么样子?”

    冒姑劝说道:“大娘和四娘都年轻,何况都出了阁了,各有夫家要顾,大娘膝下还有三个亲生儿女,至多伤心的大哭一场,再悲痛病一病,总归会好的。倒是长公主殿下……”

    “祖母那边会怎么样,我已经不敢想了。”卓昭节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只盼望一切都平安无事罢,方才看四娘、大娘都开心的与我说着琐碎事儿……想来她们是信了我剑南一切都好,真不知道晓得真相后……唉,我倒不怕她们恨我,只是忽然觉得怪不忍心的。”

    冒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说起来都是欧氏自己作的孽,倒把一房子孙都害了去!剩下个小郎君孤苦伶仃的往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办……总归又不是咱们干的,大房该有这么一劫,大娘子和四娘子投到了大房的嫡女,这啊,也是她们的劫。”

    卓昭节道:“说是这么说,我总觉得有些于心不忍,许是这回大房实在太惨了,不然姑姑你晓得我是一直不喜欢他们的。”

    “世子妇何必净替大房烦着心,不如想点开心的罢?”冒姑笑了笑,道,“比如说小郎君和小娘子今儿个坐得更稳更长了。”

    提到两个孩子,卓昭节果然止不住的快乐起来:“他们如今一天一个样儿的,看着长的真是快,可即使这样,我还是觉得他们长得慢呢!真恨不得立刻就可以听着他们叫我母亲,又可以领着他们去乐游原上骑马、踏青……尤其是徽娘,旷郎是嫡长子,未来要承袭家业,所以即使九郎纵容他,我也要看着点的,然而小娘子家多宠些就没什么了,便是一天换十八套衣裙也没人能说她不求上进,我的徽娘生得那样好看,怎么打扮都不会差了去,到时候我怕是成天都要给她挑着衣裳颜色和样子呢!”

    冒姑笑得直打跌,道:“世子妇若是成天都给小娘子挑衣裳样子和颜色旁的事儿不做了吗?便是不做了,小娘子哪儿穿得过来?再说若小娘子长大些了倒没什么,若还小的时候,今年做的衣裙明年都穿不上了。”

    “穿不上那就做新的。”卓昭节畅想着女儿长大些后可以尽情打扮的模样宁夷徽那仿佛画里走出来的模样儿,什么样的衣裙不好穿、再华贵的首饰也压得住,这样的女儿,怎么打扮都不过分的,“府里还能少了给她做衣裳的银钱?”

    冒姑笑:“那样小郎君怎么办呢?世子妇净想着小娘子,小郎君该呷醋了!”

    卓昭节想到现下两个孩子的性情,儿子顽劣、女儿温顺,深觉两个孩子都不是让人省心的,叹道:“旷郎怎么能这么宠?旷郎是要好好管教的!”

    不想话音才落,外头就有人诧异的接话:“咦,旷郎做了什么,竟惹了他母亲这样生气,这么点大就要好好管教他了?”

    就见宁摇碧撩起袍角进来,卓昭节忙起身迎住了他,见他眉宇之间愁意不减,就道:“正与冒姑说着两个孩子往后呢……我就是那么一说,你可是乏了?厨房里做着参汤,怕是快上来了,正好一起喝一盏。”

第一百二十八章 画像旧事

    卓昭节听到禀告卓玉娘又来了,才想起来上回的事情,虽然这会挂着大房的事儿,但横竖宁朗清和祖氏还在路上,这边依旧是要瞒着长公主的,倘若为了忧愁不见娘家堂姐,难免让宁瑞澄和宁瑞婉怀疑。

    因此仍旧和往常一样迎出去接了卓玉娘到花厅,两人喝了一盏沉香饮,略叙了叙这几日的琐事,卓玉娘看了眼左右,道:“我昨儿个把那许氏送走了。”

    卓昭节会意,将人都打发出去,问道:“她盯着任表哥是为了?”

    “道是她才被买到醉好阁那回,是由个已经年老色衰、在醉好阁里做着教习的老妓带着的。”卓玉娘直截了当的道,“那老妓与任表弟的亲祖母似乎认识,后来那老妓因病去世,临终前托付许氏若有机会,替她探看一下故人之后。”

    “就这样吗?那画像又是怎么回事呢?”卓昭节诧异的问。

    卓玉娘道:“许氏说那画像并非任表弟,而是任表弟的父亲,只不过他们父子生得极像,加上十七郎当时也是匆匆一睹,倒以为就是任表弟了。那幅画她还留着,拿出来我们看了,确实细看之下和任表弟是有差别的,虽然任表弟也不太记得他父亲在世时的模样,然而他也说你小姨母生前是说过他长得肖父的。”

    卓昭节想了想道:“我在外祖母家那会也听说过这样的话,任表哥长的也确实不大像我小姨母的【注】,只不过我那小姨夫居然长到表哥这会大才回任家吗?这个我倒不大清楚了。”

    “约莫是的罢?”卓玉娘道,“许氏那幅画看着不像是近年才有的,虽然保管精心,然而裱糊的细绢也都发黄了,确实仿佛几十年下来的旧物。就算不是回任家的晚,或许那老妓另外看到过人?”

    卓昭节总觉得有点疑心:“按说勾栏之地里情义淡薄,即使任表哥的亲祖母有什么要好的姐妹,都几十年了怎么还记得?再说托付许氏看一看故人……这故人看了又能怎么样呢?她自己都身在风尘!又何必还要画上一幅画,任家虽然待我小姨母和任表哥不大好,总也是正经的官家,我外祖父家更是书香门第,也亏得当年发现那幅画的是六姐夫,是个有分寸的。不然传了出去,倒是疑心任表哥私会风尘女子,平白坏了名声。这醉好阁的人做事也忒不着头脑了。”

    卓玉娘道:“我也觉得没这么简单,然而许氏说,当年任表弟的亲祖母在醉好阁里地位俨然许氏鼎盛时候,而那老妓虽然才艺不在任表弟的祖母之下,奈何有次排舞时从高处跃下,底下的人没接好,不慎摔伤了额,留了疤痕,自此与名妓绝缘。后来在醉好阁里多蒙任表弟亲祖母的照拂,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份恩情……尔后任表弟的亲祖母带着任表弟的父亲去齐郡后几年,她听从齐郡到长安的客人提到他们景遇不大好,便担着心。后来任表弟的亲祖母去了,这老妓还托人送过几回银钱到任家去,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当真送到任表弟的父母手里了?反正任表弟当时太小,什么都不记得了。”

    又道,“许氏说来说去就是这么点儿,不过我后来把十七郎和任表弟都打发了,私下里和她盘问了一番,倒是问出点端倪来。”

    卓昭节忙问:“是什么?”

    “许氏说,当年任表弟的亲祖母还没进任家门前,曾有一次与那老妓说到往后,老妓自叹命苦,将老无依,任表弟的亲祖母一时兴起,让任表弟的父亲拜了那老妓做义母,允诺往后为她养老送终。那老妓虽然高兴,但也没敢答应,不过此后待任表弟的父亲确实如亲生之子一样爱护的。”卓玉娘道,“当然任表弟的父亲去的太早,反倒那老妓据许氏所言,是前两年才去世的。所以我倒是在想一件事儿……你说许氏会不会和这老妓打着一样的主意呢?”

    卓昭节沉吟着,道:“你是说那老妓一直念念不忘记任表哥的父亲,一来是念着任表哥亲祖母的情份,二来是当年的义母和送终之约吗?但我想许氏应该不至于和这老妓有一样的忧虑吧?那老妓才艺虽好,却因为伤了容貌,只能在醉好阁里做个教习。但许氏可是天下闻名的名妓,行首出身,就算如今风头渐弱,这天下念着她的也还大有人在的,她哪里需要像那老妓一样巴着任表哥来谋取退路呢?我不信她赎身之后就当真没了傍身的银钱了,至于说离开醉好阁之后的落脚……以这许氏前两年出的风头,什么场面没见识过?这天下难得倒她的场子怕是不多罢。”

    卓玉娘道:“不过也奇怪,这一次许氏自赎其身,可没见什么人捧着她啊!”

    “勾栏里的道道咱们不大懂,也许她和人说了不要去帮手免得鸨母抬价?就说任表哥这一件。”卓昭节道,“按她所言,她到了秣陵永夜楼,虽然未必全是为了代那老妓看一眼任表哥,但大抵是有这个打算的罢?不然为什么会把画像带上呢?然而这件事情我可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好说的?她直接与六姐夫说了,六姐夫会不帮忙?实际上她在秣陵虽然停留了小半年,可根本没见过任表哥罢?至少没有近前的见到过,因为任表哥是从来不去勾栏之地的,除了书院和游家,平常也就是偶尔替我小姨母出去买点什么罢了她这算哪门子的探望?”

    卓玉娘道:“这个我问了,许氏说那老妓托付她时,再三叮嘱若是任表弟过的好,切勿去打扰,免得给任表弟添麻烦。所以她到永夜楼后,思索着要怎么打听任表弟,因为听说任表弟在怀杏书院读书,所以就找了十七郎……”说到丈夫婚前的风流韵事,卓玉娘到底有些不痛快,顿了一顿才继续道,“跟十七郎旁敲侧击,得知游家待任表弟不错,任表弟又拜了书院里山长之下最好的先生为师,许氏觉得任表弟既然过的不错,她的身份总不能直接去书院或游家拜访罢?就没再提这事儿,之所以带着那画却是因为那是老妓去后就留了这么一幅画下来,到底师徒一场,是当作念想的,就一直随身带着……我想这种勾栏女子,也不会在乎画上之人是个男子罢?”

    又道,“许氏还说她从秣陵回来,还去那老妓的坟头上香默告了任表弟的处境,还到城外观中给游家添了香钱。”

    “……”卓昭节想了一想,倒也觉得这番说辞听不出来什么不对,道,“然后你就把她打发了?”

    卓玉娘道:“是啊,只不过照她这么说来任表弟仿佛倒是欠了她一份情了,我倒是庆幸当时把任表弟打发了,不然你说任表弟在的话,听了难道该说什么?若她还在醉好阁里,道个谢也无妨,然而如今她自己赎了身,正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无路可去的时候呢,任表弟若说了感谢她的话,万一她顺势求任表弟收留她怎么办?因此我就和她说,你既然这么念你那师傅的好,愿意千里迢迢到秣陵去履行承诺,可见也是个为人着想、有情有义的好女子了,只可惜你身在污浊之地,不然我倒愿意认你做个姐妹,替你寻个好人家,现下任表弟就要回齐郡去参加乡试,过了之后接着就要预备明年的会试了,我想你这么为人着想、有情有义的好女子一定不忍心打扰他的就送了她一笔银钱,命人送她出门了。”

    卓昭节不禁哑然失笑:“你可真干脆!”

    “反正当初和十七郎说的就是问清楚任表弟画像这件事儿,既然都问不出旁的来了,那我还留她干什么?”卓玉娘道,“多留了万一她以后出去说自己对任表弟有恩,前后一对照她在我家里留了段辰光,指不定有人相信呢,这对任表弟有什么好处?索性趁早打发了她,回头我可是什么都不认的,只会说打算请个教习,然而与许氏谈下来觉得不合适。”

    卓昭节想了想也觉得卓玉娘此举虽然对许镜心粗暴了点,但对于自己人却是考虑周到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这件事情就这样罢,任表弟那儿后来有说什么吗?”

    “我私下里盘问许氏的后来也告诉任表弟了,这些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任表弟听了却也十分伤心,总是想起父母了罢?”卓玉娘道,“十七郎劝了他好一会才恢复如常,若早知道就该拖到明年再问的,但望这会儿的这些话别叫任表弟一直惦记到乡试里去。”

    “料想不会的,任表哥怕也是一时被勾起来。说起来,当年我小姨母临终前,也是一直叮嘱着任表哥好生读书,将来才好风风光光的将我小姨母的灵柩扶回齐郡,与我小姨夫合葬。”卓昭节叹了口气,道,“那之后本来就认真的任表哥读起书来更用心了,以至于好几回我外祖母都要劝他不要太过拼命,倒是这回乡试要去齐郡考,父亲母亲有点担心与任家惹气。”

    卓玉娘不以为然道:“我听说四叔和四婶要让三哥陪着任表弟去?有三哥在,任家说话总要顾忌点儿的,咱们家再失势,总归祖父的爵位还在。至于乡试么,任表弟的祖父本要避嫌的,即使他在齐郡任官多年,那儿上上下下都要看他的脸色,但那任平川再不喜欢这个孙儿,难为还能亲自阻了孙儿的前程?这也没道理啊!即使任表弟不是任家养大的,可怎么说也是任家人,往后他出息了,任家长辈有命,要他提携兄弟子侄,他能不听?”

    卓昭节道:“任平川照理不会糊涂,不过我之前听我母亲的口风,任家还真有几个人是尤其糊涂的,怕是未必明白这样浅显的道理。就盼望任表哥别把他们放在心上。”

    “三哥才不是能容人欺负的呢!”卓玉娘劝说道,“任家当真不识趣,你且看着罢,三哥自会给他们教训!”

    【注】卷“杏花烟雨数江南”卷第九十七章“母子”。

第一百二十九章 长公主的花园

    任慎之虽然是一起长大的表哥,身世也叫人同情,然而女子出了阁,又有了子女,总归还是夫家的事情为大的。

    送走卓玉娘,卓昭节就将任慎之一事暂时撇开,专心等起了宁朗清与祖氏的到来。

    四月末的时候,被侍卫、太医万分小心护送着的车马终于进了长安。

    这日咸平帝特意与淳于皇后寻了个借口到纪阳长公主府,听说帝后双双驾临,长公主心下一跳,就在榻上直接站了起来,问庞绥:“十一郎他们怎么来了?难道?”

    本来剑南这么多日子都毫无消息,就已经叫长公主心里生疑了,连她几次派人到宫里去询问咸平帝,都被敷衍了回来,长公主心中早就觉得大房怕是情况不大好。只是这种事情,作为母亲,只要不是旁人说出来,总归是抱着希望的。

    然而现在帝后都要亲自登门了,长公主哪里还能够按捺得住不问一问?

    见长公主猝然变了脸色,庞绥忙道:“这是世子妇前儿个进宫去和皇后娘娘说话时提到的一件前事,后来圣人从皇后娘娘那儿听到,十分好奇,就想过来看看。”

    “真的吗?”长公主狐疑的问,“是什么事情居然让十一郎都好奇了?”

    庞绥竭力维持着若无其事,甚至带出一丝笑意道:“是世子妇还没进门前的事儿了,那会世子妇才从秣陵到长安,不是就接了义康公主春宴的帖子么?那会时家五郎君使坏,故意对世子妇说,去怒春苑的前一晚,世子宿在了流花居。”

    因为帝后这会已经在府门前下辇了,他陪着长公主边去迎接边说,道,“时五郎君的名声却是太坏了些,那会世子妇虽然才到长安,却已经听说他的风流名头了,又不知道流花居是殿下这儿的一个院子,只道是什么不好的地方呢,结果私下里差点大哭一场,和世子还说了……偏世子妇年轻面嫩又没说清楚,世子只道她不喜欢流花居,虽然不晓得为什么,索性回来之后,可不就是禀告殿下将流花居拆了?世子妇后来晓得,也是连说流花居好生的冤枉。”

    长公主听到这儿也有些发笑:“这两个孩子!”道,“当初九郎回来说要拆了流花居,本宫也觉得疑惑,那地方他一向喜欢,又靠近了演武场,多方便啊!怎么忽然就要拆了呢?然而看他当时那气急败坏的样子,本宫也只能先答应了,后来事情一多居然就忘记追问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又说卓昭节,“昭节也太卤莽了,不问清楚就闹起来,区区一个流花居倒没有什么,只是小事。然而大事上头这样到底不够沉稳。”

    庞绥含着笑道:“那时候世子妇比如今年少许多,加之寄养在江南,游家就这么一个外孙女,他们家老夫人向来就疼爱嫡女的,对世子妇据说也是视同珍宝,后来回到卓家,游夫人教导严格,自过门以来世子妇可不是又有殿下教诲,如今可是好多了。况且世子妇如今已为人母,以后定然越发沉稳大气的。”

    长公主一想卓昭节今年也才二九年华,倒是子女双全了,脸色缓和下来:“女子有了孩子到底不一样,本宫也盼望着她更能干些才好,毕竟二房的子嗣实在太过单薄了。往后即使不说和大房现在比,总归嫡子多几个的好。”

    见长公主话语中流露出来对大房子嗣的信心,庞绥简直不知道接什么话才好?这会接完了,一会却又怎么办呢?所幸这时候前院也到了,帝后下了辇,正被簇拥着沿了回廊往这边走,他赶紧道:“殿下,圣人与娘娘就在那边了。”

    这会不用他说,长公主自己也看到了,帝后与长公主见面,自要寒暄几句,长公主就再问:“十一郎和茉娘怎一起过来了?”

    茉是淳于皇后的闺名,如今除了咸平帝私下里唤上一唤外,也只有长公主可以随口叫出来了。

    帝后这会其实也难做得很,场面上敷衍容易,可顾忌到一会的转折,又不能太开心又不能不开心,只能由皇后笑着道:“昨儿个听昭节说了件小孩子的趣事,和十一郎说起来,倒是想起了几十年前跑到二姐这儿来游园的情景了,索性今儿个躲个懒,过来叨扰二姐。”

    长公主闻言,神色一柔几十年前,她才下降,咸平帝还只是先帝诸多皇子里的一个,那会燕王、齐王未反,先帝,朝野上下,没人多注意过咸平帝,虽然是皇子,可先帝膝下二十余血脉,也不过是个寻常的皇子罢了。

    那时候咸平帝甚至还没封王,也未娶淳于皇后,在宫中受到兄弟排挤,宠妃讥诮,也只能跑到胞姐这儿来诉说,长公主府的园子固然不能和宫里的蓬莱池、御花园比,可胜在这长公主府里一切都是长公主说了算,而且也没有人胆敢仗着背后之人藐视自己。咸平帝在这府中,才能够感觉到天潢贵胄的尊严感。

    一直到咸平帝封王,娶了淳于皇后,最初的时候,也常到纪阳长公主府来,或请教,或求助,或只是单纯的放松。

    薛嫔早逝,若非有纪阳长公主这个胞姐护持爱护,咸平帝能不能熬过幼年时的几场大病都未可知,更不要说他一路长大的种种难关,长公主替他解决了多少?连外甥雍城侯娶妻、发誓不续弦都是为了这个弟弟!

    这些虽然是长公主对咸平帝的恩惠,可这会提起来,也激起了长公主回顾姐弟两个一路走来的路程。长公主是真心疼爱呵护这个胞弟的,不仅仅是薛嫔临终前的叮嘱,更多的是深宫之中淡薄的骨肉情份里,这个同父同母的弟弟,终究与其他兄弟姐妹不一样。

    如今被淳于皇后提起几十年前的往事,长公主也觉得心都柔软起来了,回想那时候树荫下向自己诉说着种种懊恼苦闷的俊秀少年,再看如今气度威严、再也不需要自己扶持却两鬓苍苍的胞弟,长公主心中感慨万千,道:“你们是很久没来看园子了,从前十一郎最爱爬的那棵桃树现下花都开落了。”

    淳于皇后察觉到长公主心情的变化,觉得让长公主多想一想对咸平帝的爱护总是好的也不一定是咸平帝,可以是二房父子、可以是二房新添的那对曾孙、可以是……反正不是大房就好。这样大房的噩耗报上来时,长公主好歹能够撑住?

    皇后这样想着,就故意惊讶道:“我没听错罢?十一郎从前爱爬树?”

    咸平帝与她夫妻多年,心意相通,此刻也乐得配合,轻咳了一声道:“也不能说爱爬……不过是爬了几次。”

    “是只爬了几次。”长公主含笑道,“他啊,每次到园子里,都只爬几次。”

    淳于皇后笑着睨了眼咸平帝:“就爬了几次?”

    咸平帝压住心头担忧和难过,微笑着道:“对,就几次。”

    这样说着,长公主兴致高起来了:“不如去看看?”

    长公主府的花园,比起几十年前来,变化是很大的,然而这变化和长公主自己却没什么关系,她一路替皇后详细介绍着纵然咸平帝与淳于皇后新婚那会也到过这园子来,然而隔了几十年,自然都忘记得差不多了。

    这花园里,一草一木的来历,也就长公主记得牢固这一棵树是咸平帝赞过好的,哪怕寻常,却一直留了下来;那一丛花,是雍城侯喜欢的,那么也留下,即使长不好了,换的也是一样的;迎面的假山,是宁摇碧嚷着想要的,于是加了……

    如今已是初夏了,花园里不复春光中姹紫嫣红的繁华,但浓浓淡淡的绿荫,却别样的葳蕤。风从湖上吹来,众人衣袂飘飘,行走湖畔,听着长公主诉说沿途诸多草木山石的来历。这些来历,亦是长公主几十年来的一切。

    除了咸平帝,就是雍城侯父子。偶尔有没介绍的,淳于皇后却有隐约的记忆:似乎,是老祈国公和宁战喜欢的?

    满园碧荫,一府繁华,却没有一处是照着长公主的心意而为。或者说,长公主根本就不在乎这园子做成什么样子,只要她在乎的人喜欢,那便够了。

    淳于皇后思及于此,越发如鲠在喉,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无论长公主,还是帝后,如今年岁都大了,虽然是一路缓行,可走走停停的到了湖畔可以望见长公主常住院子的凉亭里,众人还是觉得要歇一歇脚。

    在亭中坐定,喝了一盏沉香饮后,淳于皇后打量着四周的风景,试图寻找着话题,然而长公主放下银盏,却忽然微微一笑,道:“大房到底怎么了?我如今和你们说了一路风景,这心里也做好了预备,且说罢!”

    长公主这样开门见山,咸平帝与淳于皇后都是一惊!

    就听长公主平静的道:“十一郎你忘记了吗?从小你想和我说什么又不好开口时,就会一门心思的琢磨着要怎么开口……所以就显得心不在焉,方才这一路上,茉娘倒还和我说了几次话,可你却是一次都没接口,你如今还有什么事情对我难开口?只有大房了……这几日都没动静,我想着怕是不好,但……到底怎么个不好法,你说罢,总归是要告诉我的,对不对?”

    咸平帝的脸色煞时间变得苍白是了,他竟忘记了,他视这个胞姐为半母,可不就是因为自己根本就是在这个胞姐的照料扶持之下长大的?自己的小习惯,旁人不清楚,纪阳长公主又怎么会不记住?只看长公主这园子就晓得了,凡是长公主关心之人,长公主连他们几十年前喜欢过的一草一木都原样保留了下来……这个胞姐根本就是把心思都用在了在意之人身上了!

    而自己可不也是她所关心的人之一?

    他深深吸了口气,想说什么,却被淳于皇后暗暗拉了一把,皇后强笑着,对长公主道:“二姐,今儿个……却有几个人想要你见一见。”

    说着,看了眼身后的贺氏,道,“去告诉君侯、世子还有世子妇,把人……带过来罢。”

第一百三十章 报噩

    雍城侯、宁摇碧、卓昭节亲自引着人进来,当先的,自然是宁朗清,方四岁的宁朗清,没跟着长辈们流放、还是国公府嫡出曾长孙之时,是个极健壮的孩童。然而此刻一路车马劳顿,又逢丧亲之痛,虽然被特别收拾过,却还是显得萎靡与单薄了。

    仅仅一年光景,这生得极似其祖父宁战的孩童便瘦了足足两圈。但许是经历过的缘故,宁朗清神色之间却沉稳了许多,不似寻常四岁孩童那样的天真单纯。他固执的不肯让乳母抱,也不肯要卓昭节牵着自己的手,坚持自己一步一步走到曾祖母跟前,缓缓跪倒。

    纪阳长公主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虽然宁朗清身上没穿丧服,而是穿了一套簇新的靛蓝绸袍,可只看这个曾长孙的神情……何况在宁朗清身后,赫然只有一个孙媳祖氏,祖氏如今已经是泪流满面,站在亭外,竟是连亭内都跨不进了……祖氏身后……

    长公主急切的寻找着其他人,宁战、宁瑞庆、宁含、宁希、宁瑞梧、宁恪……哪怕是欧氏、小欧氏呢?

    然后祖氏身后却只有几个垂手落泪的老仆,长公主认得都是大房流放后归还身契,却执意跟到剑南去的人。

    此外……什么人也没有。

    可他们身后是花丛,花丛后头是假山,假山后面……还有一片竹林……也许……也许人都藏起来了?是故意与自己玩笑么?大房……大房虽然这些年来在自己跟前战战兢兢的,然而也许他们就俏皮一回了呢?

    方才庞绥禀告的时候明明泰然自若的啊!他是伺候自己几十年的家令了,也是看着大房的子孙一个个落地长起来的,若是大房真的……庞绥怎么会半点声色也不露?

    还有帝后战郎也是他们的嫡亲外甥,他们进门时也是有说有笑的……

    长公主顾不得仪态,刷的站起,咸平帝惊慌的跟着起了身:“二姐?”

    就见长公主连放在榻下的丝履都不及趿上,赤脚便向亭外冲去跪在地上默默垂泪的宁朗清困惑的转过头,却见一向优雅尊贵、年事已高的曾祖母,此刻竟是敏捷到了连正当壮年的堂叔宁摇碧都没能赶上,直奔六婶祖氏及下人身后的花丛!

    在众目睽睽之下,长公主亲自在花丛里搜寻了一遍,又提了裙子要爬到后头的假山上去看大房的其他人,是不是藏在了那里?

    宁摇碧的手不住颤抖,声音却抖得更厉害,他抓着祖母的手臂,却觉得年老的祖母此刻力气是如此之大,以他正当壮年又是长年习武的男子的力气,竟然会被祖母拖着走,他忍着泪,哽咽道:“祖母,祖母!回去歇一歇罢?你看清郎,大房还有清郎……二房也还有旷郎与徽娘,祖母……祖母?”

    长公主神色木然,根本不理会孙儿的拖拽,她甚至也没没有意识到要把宁摇碧呵斥开,却只喃喃道:“他们恼了本宫了是不是?这是躲在假山后……还是躲在那竹林里?故意不来见本宫,要本宫着急?从前……从前战郎就这么做过,那片竹林,他最爱躲在里头,尤其如今这时候,说是风凉,所以你几次要把那儿换成其他的卉木,本宫都没准……这会子,他们准保在那儿,是不是?”

    说着,她又竭力向前走去与宁摇碧一起长来劝说的雍城侯拉住长公主另一边手臂,低声道:“母亲,大哥他……他已经……”

    “闭嘴!”长公主猛然拔高了声音,凄厉的尖叫甚至于让隔了小半个湖、正送新鲜的点心过来的侍者都惊骇的站住了脚长公主何曾这样呵斥过心爱的小儿子?

    “你不要说了,他们一定躲在那里……他们怨本宫,怨本宫把他们赶到剑南去,所以躲起来不肯见本宫,是不是?”长公主一点一点转过头,眼中没有泪,目光呆滞,却明亮得出奇,仿佛多看几眼就能灼伤了人,那样的歇斯底里与不敢置信……这是她所有希望的燃烧,让人怀疑,是不是只要再坚持说一个字,长公主就会立刻完全崩溃……

    雍城侯怔怔的住了口。

    “祖母……”宁摇碧低低的叫了一声,这一向飞扬跋扈、狡诈精明的长安纨绔,平日里自诩最擅长的就是哄这个祖母开心,然而此刻除了下意识的叫着长公主外,却是茫然无措,完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一刻,宁摇碧方醒悟,他从前能够轻易的将长公主哄高兴,不是他多么了解长公主、多么会哄长辈高兴……不过是,长公主疼爱他,乐意配合他罢了……说到底,是长公主故意被孙儿哄高兴,以哄孙儿高兴……

    可这会儿……长公主哪儿还有哄孙儿的心情?

    卓昭节亦步亦趋的跟在宁摇碧身边,几次张口,都又住了声,长公主最疼爱的幼子幼孙都劝说不住她,她这个孙媳,又哪儿有说话的余地?

    望着长公主癫狂不信的模样,卓昭节死死掐住了帕子,长长的指甲一路掐到肉里去,她却浑然不觉得疼痛这个祖母,相处不过一年,她未必多么喜欢自己,然而为着孙儿喜欢自己的缘故,却也是真心关照、用心指导的。

    即使不提长公主对宁家的重要性,如长公主这样开明体贴的长辈,放眼整个长安城里,亦是屈指可数……

    雍城侯府与纪阳长公主只一墙之隔,可长公主甚至没要孙媳站过一次规矩……

    想到初进宁家门,次日在凌乱匆忙里赶到长公主跟前,等了许久的大房济济一堂的场景,卓昭节鼻头一酸,泪如珠落。

    不远处,祖氏早已是全身颤抖,举袖死死捂住了嘴,却还是有止不住的呜咽声漏出……

    这时候咸平帝匆匆赶到他为了追上长公主,同样不及穿履,却因长公主奔跑太快,到底慢了一步,赶到时恰好听见长公主呵斥雍城侯那句,九五至尊陡然之间老泪纵横,他越过雍城侯扶住长公主,颤抖着声音道:“二姐,我对你不住!你为了我不为难,将战郎一家主动打发去了剑南……可我却没能护好他们!我对不起你!”

    话音未落,咸平帝流着泪,看着还用迷惘的目光望着自己、仿佛根本没听明白他这番话的胞姐,赫然做了一件让众人皆是目瞪口呆的事情

    咸平帝松开抱着长公主的肩,扑通一下跪倒在长公主足前,哽咽着道:“若无二姐,我未成人就死了,二姐为了我,连戡郎的婚事都……这一回如若不是怕我为难,战郎他们何必要去剑南?若非去剑南,他们焉能被害?二姐,你这辈子,一半为我一半为儿孙,可我……我却害了你长子一家!我对不起你!”

    跟着咸平帝跑过来的淳于皇后大吃一惊!

    她能够理解咸平帝对这个胞姐的感情,然而……

    然而咸平帝如今乃是一国之君!

    若是私下里只有两三个人时也还罢了,现下这儿又是晚辈又是孙媳,还有一大群侍者这要是传了出去,咸平帝必被朝臣弹劾乱了尊卑秩序,而长公主也必然被置疑要挟君上!

    当然以咸平帝如今对大凉的掌控,这些都是小事。问题是,原本帝后今日特别到长公主府上来,是为了帮助雍城侯父子稳住长公主,免得长公主伤心太过出大事,可现下看咸平帝竟比长公主还伤心了,如今还说什么劝慰长公主?咸平帝自己都要旁人劝了!

    到底死的宁战因为一直帮着延昌郡王,素来就不得淳于皇后的喜欢,而且纪阳长公主终究是皇后的大姑子而不是嫡亲姐姐,如今咸平帝被勾起数十年来姐弟之情,从而对外甥一家的遭遇无比内疚悲痛,淳于皇后却还能够稳住心神,立刻想到:“十一郎如今年纪也长了,这两年精力明显的不济,朝野都有些揣测……今儿个再这么大悲一场,回了宫去恐怕精神更差,然而凤奴现下还不能算真正的根基深厚……”

    她赶到跟前,定了定神,正要开口劝说咸平帝却见长公主任咸平帝抱着,完全没留意到这大凉的主人如今正不合时宜的长跪在自己跟前忏悔,她呆呆了半晌,此刻身子忽然晃了晃雍城侯、宁摇碧也被咸平帝突如其来的跪倒惊呆了,见状皆是大惊失色,宁摇碧几乎是魂飞魄散的赶上前一把抱住,喝道:“祖母!”

    长公主全然听不见他的话,生来的金尊玉贵、几十年养尊处优,即使年过花甲,仍旧风韵犹存,可在这一刹那,皱纹几乎是以眼目可见的速度,出现在长公主的面上、脖颈、手背,依然乌黑如墨的鬓发,猝然出现霜意原本明亮得让雍城侯不敢直视的目光仿佛是一支明烛,瞬息之间为强风吹灭。

    她缓缓向后倒去,目光随着倒下从不远处的假山看到竹林、再望向林上无垠的长天,涣散的瞳孔里,她觉得时光在这一颗仿佛倒转了,宁战、宁瑞庆、宁含、宁希、宁瑞梧、宁恪……这些儿孙,可不是一忽儿在假山后探头探脑、在竹林里嬉戏小憩、又似乎乘云而上直入九霄吗?

    看来他们都没事……长公主略舒了口气,却又猛然醒悟过来可他们乘云而去了,自己呢?

    一直到被惶急的宁摇碧托住背,抱在怀里呼唤,众人都惊慌失措的围上来,长公主才艰难的、呢喃着轻轻吐出几个字:“我可怜的孩子!”

    与此同时,微霜的鬓发,刹那之间华发满头!

    众人骇然万分,宁摇碧颤抖得几乎不能自已,失声高叫:“祖母!!!”

    但长公主涣散着瞳孔,却仍旧只是轻轻的道了一声:“我可怜的孩子……”便将头猛然歪进他臂弯,再不复语。

第一百三十一章 皇后的选择

    见长公主心痛得昏厥当场,众人皆是一片大乱!

    咸平帝猛然站起身来,厉声喝道:“快!传许珍!”许珍正是许院判的名字,淳于皇后见咸平帝起来发号施令,正长松了一口气,未想咸平帝心神悲恸,又跪了许久,这会起身太猛,提声喝了一句,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在淳于皇后心胆俱裂的恐惧里,咸平帝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倒了下去!

    “十一郎!”淳于皇后的尖叫提醒了雍城侯,慌忙抱住咸平帝!

    许珍早已在外头候着,他也知道今儿个主要就是为了保住纪阳长公主,对长公主的身子骨儿早就做了许多的功课。如今被人唤进来,正转着几个医治的盘算,未想却见湖边一片的兵荒马乱,咸平帝居然也被皇后、侍者簇拥着躺在锦毡上!

    他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该先去哪边?

    宁摇碧正被祖母骇得六神无主,压根就没留意到咸平帝的异常,抬头看到许珍愣在不远处,顿时怒不可遏!正待呵斥许珍过来,未想旁边雍城侯却猛然扼住了他的手臂众人的视线,都放在了淳于皇后身上。

    “快过来看看陛下!”和宁摇碧一样,这句话几乎是刹那之间就要说出口,可淳于皇后硬生生的吸了口气,将之咽下,她急速的思索着

    要论心痛,即使咸平帝又是以九五至尊的身份下跪与胞姐赔罪,又是跟着晕过去,可真正比起来,到底是不如纪阳长公主受的打击的。毕竟外甥比亲生长子长孙要疏远,更何况长公主这一回,失去的何止是嫡亲长子、长孙?是大房除了一个年仅四岁的曾长孙外的所有人!

    宁战这一房,一直都站在了延昌郡王那边,咸平帝虽然不如淳于皇后那么讨厌这个外甥,然而因为宁战当年忤逆纪阳长公主,对这个外甥也是不如对雍城侯亲热的。何况咸平帝这把年纪了,同父异母的兄弟都亲手干掉过好些个,区区外甥一家的生死他即使叹息落泪,但要说悲痛欲绝……那还是为了长公主!

    如今长公主是生生痛晕过去了……

    一旦长公主出了事儿,那咸平帝……自己……淳于皇后心念电转,最终,她下定了决心,深深的吐了口气,沉稳的道:“愣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点去看看二姐?!”

    “娘娘?!”贺氏一惊,雍城侯也下意识的道:“皇后娘娘,圣人……”

    “再打发人去传旁的太医来!十一郎……十一郎是起急了点儿,我看得很清楚!快沏碗凉茶来喂喂看……先看二姐,二姐年岁也比十一郎长,这会子又心疼得过狠了……万万不能叫二姐出了事儿!十一郎乃是天下之主,一定会没事儿的!”淳于皇后竭力镇定的道,扶着咸平帝的手却在不住的颤抖

    实际上,长公主若就这么没了,最多也就是宁家日子不大好过,可咸平帝若是……那……宁家和真定郡王都要不好过了!毕竟咸平帝是在宁家出了事的!

    在出事之前还跪下来向长公主赔罪……

    今日这么多人在,这前后的事儿根本就瞒不过去!

    更不要说淳于皇后与咸平帝几十年的感情,从感情上若只能在咸平帝和纪阳长公主之间选择一个,皇后定然也是选择丈夫的。可正因为这份感情,也明白咸平帝对纪阳长公主的感情……淳于皇后不能也不敢照着常理说出让许珍先看咸平帝的话!

    因为若是这样,不论长公主事后会不会平安无事,咸平帝都绝对不会原谅她。哪怕她陪着咸平帝风风雨雨几十年,甚至让咸平帝心甘情愿的虚设六宫!

    古往今来,与丈夫同甘共苦的女子还少吗?可有几个男子不是功成名就之后,左拥右抱?这会子还惦记着给原配个名份、给她节制小妾的权力,高看元配嫡出子女一眼……世人就说这男子不错了。更何况是九五至尊?

    淳于皇后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够让咸平帝身为帝王却独宠一身,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精明能干又陪着咸平帝风雨同行就说如今年轻一辈里头,太子妃的嫡亲侄女慕空蝉不精灵不能干不厉害?她嫁时采风真的是没有人不说可惜的,可时采风又何尝把她的真心真情放在心上!

    本朝六宫无妃说到底还是因为咸平帝自己这位帝王是个重情之人!

    他惦记着少年结发的情份、数十年风雨同行的水.乳.交.融,所以心甘情愿的纵容着淳于皇后光明正大干涉朝政、甚至于选立储君,并且不在乎坊间私下里嘲笑他惧怕皇后,心甘情愿的虚设六宫!

    假如不是咸平帝的一次次维护,如今前朝怕是早就堆满了弹劾皇后失德的折子了!

    若非这位帝王重情,以他如今的身份,再愧疚再后悔,又怎么会公然对胞姐下跪赔罪?

    这样重情的帝王,一旦知道自己跟着昏迷后,皇后却先让为胞姐预备的院判为自己诊断,倘若因此误了纪阳长公主的性命安危,那几十年来帝后和谐恩爱的情份也不够弥补这一次的罅隙的!

    毕竟咸平帝的重情可不只是对淳于皇后一个人,在淳于皇后出现之前,这位帝王的生命中,唯一的依靠和安慰,就是纪阳长公主这个胞姐。何况正如咸平帝自己所言,长公主这一生,一半为儿孙,一半,为咸平!

    这样一位姐姐,就是换了淳于皇后的胞姐,她也宁可不救自己去救纪阳。

    即使先救咸平帝后,纪阳长公主也被后来的太医救治无碍,可咸平帝后怕之余会不埋怨皇后吗?淳于皇后在本朝的肆意妄为,靠的可不就是与咸平帝心心相印?再说这几十年的感情,她是宁可与咸平帝同死也不愿意在生却同床异梦的。

    所以淳于皇后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决定先救纪阳长公主。

    咸平帝若是当真出了大事,淳于皇后自忖照自己如今在本朝的地位未必稳不住局势,到时候替真定铺好了路,再去陪丈夫罢!若咸平帝能够醒来,料想他决计不会埋怨自己这样的选择。

    更重要的是,如今只是看到长公主伤心的昏厥过去,咸平帝就这个样子了。万一长公主当真因此伤痛亡故,那……咸平帝会受到什么样的打击?

    而咸平帝现在昏迷,心中到底还是牵挂着胞姐的,既然有牵挂,未必迟些就医就醒不过来。只要纪阳长公主最终也能被救好,咸平帝心下安定,至多多休养些日子……总归能好的。

    皇帝昏迷,这会儿论身份论威望,能做主的就是皇后。皇后既然说了先救长公主,许珍也不必担负责任,他之前就一直给长公主请脉的,对长公主的身体很清楚,这回又是提前得了叮嘱跪在草地上略略把脉,又翻了眼皮看过,心里倒是暗松了口气,他不敢怠慢,也不及与一脸盼望的看着自己的雍城侯、宁摇碧说什么,便匆匆打开医箱,取出银针,依次在纪阳长公主数处大穴上刺入,轻捻片刻到底是做院判的人,便见长公主虽然未曾醒来,然而之前煞白的脸色却渐渐多出了一抹血色。

    “此地不宜让殿下继续躺卧,还当设法将殿下移回内室,才好继续施针。”许珍匆匆交代了一句,又从袖子里取出早就备好的一瓶丹药,递与侍立在旁的卓昭节,“抬回去后,先取一丸温水化开,喂殿下服下,须过半个时辰才能继续施针。”

    特意交代了最后一句,许珍马不停蹄的奔向一旁这时候其他太医还没来,这也不奇怪,原本今儿个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长公主身上,许珍能够做院判,医术自然过人,都认为有他在就够了,谁能想到咸平帝居然也跟着大恸至此?

    淳于皇后见纪阳长公主的救治很快就结束了,虽然吃不准许珍是担心咸平帝在自己跟前出了差错没法交代,先把长公主那边敷衍一下,还是他真的医术高超,可以暂时腾出手来给咸平帝诊断,总归是心里长松了口气,心想不管结果如何,私下里都当赏他一笔。

    而许珍现在也知道皇后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一把脉,便安抚道:“娘娘但请放心,陛下只是一时间急火攻心……与长公主殿下一样,然而陛下……到底比长公主殿下年少许多,下官施上几针,便能醒转!”

    这个消息真的是让之前都一直声色不露的淳于皇后都要谢天谢地了!

    倘若这回纪阳长公主和咸平帝都能够有惊无险的度过,那么纪阳长公主和宁家上下都要感激皇后在关键时候的大义与担当,而咸平帝对胞姐心存愧疚,知道之后也不会计较皇后让许珍先看姐姐,反倒会觉得皇后也是重情有义之人……

    这对皇后来说当然也是好事。

    许珍果然妙手回春,那边纪阳长公主还没送到所住的院子门口,这儿咸平帝已然在施针之后悠悠醒转了,不出淳于皇后所料,才醒来、还没看清楚四周,咸平帝便哆嗦着、虚弱的问:“二姐如何?”

    “许院判方才已经先给二姐施了针,如今正命人抬回内室去服药,等过一会儿才好继续施针……料想二姐没有大事儿的?”淳于皇后温柔似水的回答道,最后一句才恢复正常语气,却是问许珍。

    在皇后想来,既然咸平帝和长公主是一样的昏迷原因,咸平帝几针就能醒了,那长公主再伤心,还多喝了一碗药,再施回针也能醒了吧?

    不想许珍沉吟了片刻,才斟酌着道:“陛下御体素来安康,而且又比长公主殿下年少许多,长公主殿下从前玉体也是康健的,奈何剑南一事才传到长安时,长公主殿下心中忧急,就先病了一场,恐怕是不几日前才痊愈,到如今底子其实还没全恢复。今儿个……恐怕要躺一阵才能好。”

    淳于皇后和咸平帝听了他前几句还真是骇然变色了,只道长公主是好不了了听到后头一句才松了口气,暗骂这许珍不会说话!皇后更是立刻打消了赏赐他的念头,也就是如今帝后还在后怕和茫然之中,又还要许珍继续为长公主诊断,不然想罚他的心思都有了!

    然而许珍也是为难,听皇后轻松的语气,再加上现在咸平帝即刻醒来,他哪里听不出来皇后是把长公主的醒转和恢复拿咸平帝来比了?可长公主这回以他的医术也不是三五日就能起身的,他不先说好了,过几日帝后拿这个来问他他怎么办呢?

    “朕既然已经无事,你还忤在这儿做什么?不是说二姐被送回内室去了,你……你还不快去看看!”咸平帝听说姐姐要躺一阵对比之前的胆战心惊这个结果已经非常能接受了,可这样一个结果还被这小心翼翼的院判吓了一跳,心中恼怒,虽然中气仍旧不足,却还是不高兴的呵斥道!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安置(上)

    这日纪阳长公主府与雍城侯府都忙碌到深夜下人们换了一班,然而雍城侯、宁摇碧、卓昭节却还是睡不成的,所幸许珍之前并非为了赶着去抢救咸平帝便敷衍了长公主,到得掌灯时分,长公主短暂的清醒了一回,被许珍施针催吐出一口心头血,气色倒是恢复了许多,然而长公主根本无暇理会儿孙的慰问,哭喊了几句宁战,跟着又昏迷了过去!

    许珍擦着冷汗解释了半晌,才叫雍城侯与宁摇碧相信长公主伤心过度,这几日时昏时醒是难免的,并无性命之忧。

    然而即使长公主眼下想好转就是水磨功夫的调养,雍城侯与宁摇碧还是默默的守在榻前不愿意离开。他们不走,卓昭节虽然心里记挂着一双儿女,却也不好就这么离开。

    这样到了半夜,宁摇碧接过卓昭节递来的一盏热茶,呷了两口才醒悟过来,哑着嗓子开口道:“昭节,你先带六嫂和清朗去安置一下……对了,大娘和四娘那儿说了吗?”

    卓昭节和他一样一颗心都系在了长公主身上,哪儿顾得了宁瑞澄和宁瑞婉?闻言黯然道:“我还没问。”

    “带他们去咱们府里安置……清朗先请大娘和四娘帮看一看罢。”宁摇碧摆了摆手,低声道,“咱们府里终究不能没人看着,旷郎和徽娘还小,你先回去……明儿个把他们都安置好了再来。”

    卓昭节晓得他这么说也是让自己可以回去休憩一晚,然而现在宁摇碧是肯定不会离开长公主跟前的,侯府也确实不可能没人主持,虽然心疼他,却也只能点一点头。

    祖氏和宁朗清这时候也在旁边,白昼里大家都奔着长公主和咸平帝的安危而去,根本无人有心思来多留意他们两个。祖氏也还罢了,到底已是成人,宁朗清年仅四岁,正是需要人哄的年纪,即使流放剑南,欧氏多这个嫡长孙也是捧着宠着,使了不多的奴婢专门照拂,才使他免受庶叔之害。

    然而宁朗清这大半日光景,跟着祖氏守在一旁,除了饭点上下人拿上来随便吃了几口外,连水也不曾多喝一口,守到这会,卓昭节都觉得身心疲惫、强自支撑了,宁朗清几次三番揉着眼睛摇摇坠坠,却还是竭力支持单是这份毅力,若非大房和二房之间早有矛盾,卓昭节定然会发自内心的心疼他。

    可这一会儿察觉到,心中却是微微一跳。

    这样小年纪就这样的懂事,果然是经历过磨砺的人。然而这样有毅力的堂侄,往后万一把这毅力和聪明弄错了方向,却比现在大哭大闹的侄儿更叫人头疼了。

    听了宁摇碧的话,祖氏和宁朗清默默看了眼榻上,都不作声的跟在卓昭节身后出了门,这两人的顺从显得非常识时务。长公主如今昏迷着,宁家上下就是雍城侯和宁摇碧做主。长公主若是醒了,不发话对二房不利的话,那也是二房做主。

    大房现在就剩了一个四岁的宁朗清,就算长公主想方设法的替曾长孙把爵位要回来,才四岁的国公也就是一个名头罢了,能有什么用?往后至少十几年内,宁家的门庭只能靠二房来撑起来。

    不管祖氏和宁朗清对于丧亲之痛有多少迁怒于二房,总而言之他们现在完全没有翻脸的资格。

    然而卓昭节看到这一幕,想的却是宁朗清的性情自己以前不晓得,但这祖氏从前在长安时分明是个伶牙俐齿的泼辣的,连丈夫宁瑞梧,当着人前,公婆还跪在前头呢,说打就是一个耳光过去了,如今这么好说话,也不知道心里怎么盘算的?

    其实祖氏如今也才二十来岁,正当韶华,宁瑞梧既然死了,她应该会被娘家接回去改嫁。当然现下还不到提这事儿的时候……卓昭节估计着她留在宁家的可能不大,少年失偶,就这么守一辈子如今大凉风气开放,并不强求女子守节,这一辈子的节说来只一句话,守起来那可是漫漫数十年。正常是没人肯让女儿这么干的,尤其是年轻的女儿,当年卓绛娘同样是少年失偶,大夫人周氏可不是等丧礼一结束就派人把卓绛娘接回了家?

    就算女儿与女婿恩爱,一时间想不开,娘家也不会把话说死。至多在夫家住上几年,辰光长了,意识到了守寡的艰难,大抵都会改变主意的。

    不管怎么说,祖氏只是媳妇罢了,若是祖家接走就接走,长公主为子孙心痛得不能自已归不能自已,却绝不会强迫着孙媳为孙儿守寡、更不会觉得孙媳活着怎么叫孙儿死了?长公主不是那样的人。哪怕祖氏要为宁瑞梧守上几年,随便打发个院子,请个专门做素食的厨子就差不多了。

    重点还是如何安置宁朗清。

    照宁摇碧的话是先交给宁瑞澄和宁瑞婉。

    从这个安排里,卓昭节察觉到了宁摇碧的心思,他不信任宁朗清,或者说也没打算过信任这个堂侄。所以也不在乎宁朗清被教导的更恨二房不管宁朗清会不会恨二房,总而言之,在宁摇碧的计划里,横竖他不相信这个晚辈,总归是带着戒心养的。

    大房如今子嗣凋零得紧,就这么个小侄儿再恨二房也不过是把仇恨放在心底。宁摇碧既然做好了准备那当然不会给宁朗清如宁含、宁希的机会。

    这样的戒备对宁朗清来说当然是不公平的,他才失了祖父祖母、父母这些至亲之人,跟着就被堂叔当成了仇人来防备。倘若没有曾祖母的存在,恐怕宁摇碧给他的景遇更差,可想到宁含、宁希这两个不起眼的庶子,这样突兀的拖着整个大房共死……想到自己年幼娇嫩的长子与长女,再同情宁朗清,卓昭节也得承认绝对不能轻易信任这个侄儿的。

    她一个人也许可以心软,可为着年幼还在襁褓、面对谋害算计毫无防备也无法防备的子女,她也必须万无一失。

    从长公主府到侯府的路上,三人都沉默得很,只在中途,卓昭节留意到宁朗清的疲惫,提议让乳母抱上他,然而祖氏却淡淡的道了一声:“我来罢。”便俯身极娴熟的将宁朗清抱了起来。

    宁朗清伸臂搂住祖氏的脖子,一只手揉了揉眼睛,似乎立刻就要在祖氏怀里睡过去察觉到卓昭节的打量,祖氏淡淡的道:“我在剑南时也常常抱他的,我来抱着就好。”

    祖氏是宁朗清的亲婶母,宁朗清这会又才四岁,叫婶母抱着也没什么。

    卓昭节吩咐左右:“多替六嫂看着点儿脚下。”

    回到侯府这边,留守的初秋等人如见救星,迎下来一口气禀告两件事

    一件是晌午后,宁瑞澄和宁瑞婉就知道了大房的噩耗,姐妹两个双双一口气没上来,全部在院子里就晕了过去!

    初秋本来打发人到长公主府里禀告的,可去的人见到长公主府里的兵荒马乱,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有心思听他说话的,更不要说后来听说连专程过来安抚长公主的圣人都晕了过去……这样一比较,宁家姐妹的昏迷真的不能算什么事情了。

    毕竟姐妹两个都年轻,身体也好,别说昏迷,就算吐血,也就是事后抓几副方子吃了补一补的问题,决计不会有性命之忧的。可长公主府那边,一个是圣人一个是长公主,身份尊贵、辈分、年岁,哪个都比宁家姐妹着紧得多。

    所以这边只是另外请了大夫来给宁家姐妹看诊,果然大夫也说病人皆是急火攻心,施针开药……接着也就是开导和调养了。

    这件事情现在报给卓昭节知道,除了知道宁瑞澄和宁瑞婉暂时不能担起照料宁朗清的责任之外也没有旁的要卓昭节操心的了。

    另一件却让卓昭节心头一酸:“今日世子和世子妇无暇像往常一样陪伴小郎君和小娘子,许是前些日子习惯了,小郎君和小娘子打从黄昏时候一直眼巴巴的望着,掌灯时候,就一起哭了起来,婢子们怎么都哄不住……后来听乳母们说,不能让小郎君、小娘子继续哭下去,否则若哑了嗓子,往后说话声音就……便又去请了大夫来看,择了一味最温和的助眠香。”

    侯府上下都晓得宁夷旷和宁夷徽这对兄妹有多么金贵,简直被长公主和二房上下当作了眼珠子看待,平常吃食用度那都是谨慎了再谨慎,为了这两个孩子考虑,宁摇碧和卓昭节平常是香囊都不轻易带进他们的屋子里去,惟恐自己喜欢的香料小孩子不宜或者他们不喜。

    虽然是大夫看过的香,又是为了两个孩子好,可初秋这么禀告时仍旧忐忑得很。

    果然卓昭节立刻皱起眉,问都没问宁瑞澄和宁瑞婉那边,先微怒道:“我不是说过,小郎君和小娘子那儿不许用多余的东西!怎么一转身就点上了香?他们哭个不停,乳母和使女都是干什么用的!就不会抱起来慢慢儿的哄?”

    初秋小心翼翼的道:“回世子妇,从掌灯那会子,婢子亲自盯着乳母和伺候小郎君、小娘子的使女们哄了一个多时辰的,可小郎君、小娘子还是抽噎着不肯止住。乳母们也是怕担责任,说这么小的孩子哭哑了嗓子是会影响一辈子的。婢子也是怕……”

    “先带我去看看!还有那个大夫给我记着,明儿个坊门一开就叫了他来给我问话!”卓昭节心烦意乱的吩咐家里有长辈正凶险的眼节骨上再听到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好,这天下再也没有比这一刻更难熬的时候了!

    走了几步,卓昭节却猛然想起来祖氏和宁朗清还没安置今日实在是太忙太忙了,之前又没想到大房噩耗传开会一下子倒下这许多人,加上宁摇碧说的,宁朗清也未必会立刻养到侯府,索性等长公主发了话,当真要把他养在侯府再收拾屋子不迟。

    这会根本就没有合适的院子来安置他们,本来宁娴容出阁之前住的院子是足够祖氏和宁朗清再住过去的,可现在宁家姐妹也病倒了,叫他们住病人的院子到底不好。特别是宁朗清年幼,又才从剑南长途跋涉回来,若这会立刻又病了,少不得被怀疑是从两个姑姑那儿沾的病气。

    所以卓昭节想了一想,站住脚,对祖氏道:“真是不巧,这些日子净忙着把事情暂时瞒住祖母,免得祖母先痛了一场,见到你们又再痛,经受不住。是以院子也不敢收拾,惟恐叫祖母晓得了觑出端倪……今儿个这么晚了,委屈你们先在这院子的厢房里将就一晚,我再打发人连夜腾地方。”

    祖氏淡淡的道:“劳烦你了,剑南荒僻艰苦,在那儿住了一年,如今看长安住什么地方都是好的,又何况是侯府。”

    卓昭节挂心着子女也没心思理会她话里的刺儿,道:“清郎既然和六嫂这么好,那今儿个……”

    “他跟着我就好,从出事起,他本来就是跟着我的。”祖氏漠然道。

    “初秋,打发人去替六嫂和清朗铺被,好生伺候些个。”卓昭节吩咐了一声,好歹把祖氏和宁朗清打发了,立刻拔腿往子女的屋子里走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安置(下)

    然而卓昭节才走了几步,却被阿杏拉住衣角,低声道:“世子妇现在怎么能去看小郎君、小娘子呢?”

    卓昭节一怔,道:“怎么?”

    “世子妇才和六少夫人、清郎君一起过来的,他们可是从剑南一路风尘仆仆而来,虽然说是没事了,可谁晓得瘴疠残毒还带着不曾?小郎君和小娘子年幼娇嫩……”这话让卓昭节顿时一凛!

    祖氏和宁朗清对二房有敌意那是一点都不奇怪的,若是他们当真这么坑二房一把,这眼节骨上没有铁证的话,在大房死的那么惨烈的情况下还真不好动他们……卓昭节额角见汗,感激的看了眼阿杏,道:“你回头去和冒姑姑领十两金子,是你今儿个警醒的赏。”

    阿杏道:“婢子谢世子妇,然而咱们还是先都去沐浴,把衣裳都拿远了,再去看小郎君、小娘子罢!”

    卓昭节这会当然依她的话而为,脚步一转,就回了正屋。

    这一幕,让才进了厢房的祖氏挑着窗看得清楚,她不屑的一笑,轻轻拍了拍宁朗清,喃喃的道:“好警觉的主仆,真是拿咱们婶侄当洪水猛兽看了?”

    而之前还困得紧的宁朗清,这会微微张开眼,细声道:“六婶,九婶她不喜欢我?”

    “她是不喜欢咱们。”祖氏淡淡的道,“不过没关系,你曾祖母如今为咱们房里伤心得厉害,她想不养你都不成。”

    宁朗清低声道:“可我不想要她养,我记得母亲说过,二房这边都不喜欢咱们,方才听那叫初秋的使女和她禀告,说我的堂弟、堂妹哭得久,她一下子就急了……她有亲骨肉,怎么有心思养我?六婶,我怕九婶不会待我好。祖母待父亲和六叔更好,就是因为父亲和六叔都是祖母所出,不是吗?”

    他年虽幼,可遭逢大变,却记事早,这会已经能够敏锐的察觉到亲生骨肉与非亲生之间的差别了。闻说以后要在卓昭节手里过日子,而卓昭节今日待他真的不能说亲近热情,偏巧当着他的面流露出来对亲生子女的关心,小孩子一下子就惶恐了起来。

    “这不要紧。”祖氏听到他说欧氏对宁瑞庆和宁瑞梧更好,心中如被针扎了一样一痛,足足过了半晌,她才能够重新说话,安慰道,“我也没打算叫她养你,连你都知道她有亲生骨肉,还是两个,那对双生子如今这么点儿大,即使她有心把你当亲生的养,更多的功夫肯定也都花在了那两个小东西身上……等明日我自会和她说明,六婶亲自来抚养你!”

    宁朗清闻言心头一松,可想了想又担心道:“那九婶会答应吗?”

    “我这是帮她的大忙,她怎么会不答应?”祖氏嘿然道,“好孩子,你不要多想了,如今既然已经回了长安,又见着了你的曾祖母,往后再没人能欺负咱们……六婶总会护着你的,你好好的睡罢,一切,都有六婶呢!”

    宁朗清年幼,今日早就困得不成了,只是心中彷徨恐惧,才撑到这会,听亲近的婶母这么说,心头一松,很快就睡了过去。

    剩下祖氏慢慢拍着他,目光悠悠的望着不远处,眼神恍惚,少顷,两行清泪就挂了下来。

    卓昭节这儿不知道祖氏已经打好了要抚养宁朗清的心思,还照常以为祖氏迟早也要返家另嫁,沐浴更衣过了,却是立刻去探望一双子女。

    才跨进门,果然就闻到了一股子淡香,凭心而论这香味真的是很温和了,很有些绵软甘长的味道。可卓昭节还是立刻皱起了眉!

    负责照料双生子的乳母使女早就晓得卓昭节听了初秋禀告后发怒一事,此刻分外的惶恐,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想辩解,然而见双生子正睡得甘甜,却又不敢吭声。个个拿眼小心看着卓昭节,却见她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双生子的摇篮前,借着几步外的厚纱罩灯望进去,两兄妹这会一则哭累,二则闻了助眠的香,正睡得甜熟,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儿,精致秀美的叫人看着都不忍心移开视线,小脸上却还有一抹嫣红,也不知道是睡得深,还是之前哭得厉害,到这会颜色未褪尽?

    卓昭节看了又看,心中又是怜爱又是愧疚,伸手想摸一摸他们,可又怕把他们闹醒了,想了片刻,就出了屋子,对外头的人道:“先去把香灭了移走!不管那香多温和,总归旷郎和徽娘太小了!”

    乳母们见她没有立刻发作,暗松了口气,都答应了,当下有人进去拿香炉出来,又有人轻声问:“世子妇,可要开窗透一透?”

    “如今这大晚上的风凉,万一吹着了旷郎和徽娘怎么办?”卓昭节闻言,当下一个眼刀过去,待看见问的是个小使女,才敛了些颜色,小使女么在乳母和大使女跟前也是听用的,再糊涂也有人盯着,若这么问的是在自己不在时能做着开窗的,卓昭节必然要打发出去。

    这时候一个乳母觑得清楚,忙呵斥道:“世子妇正拿着主意,要你个小蹄子来多嘴!”

    那小使女也晓得失了口,吓得躲在人群里不敢出头了。

    卓昭节这会子事情正多,也没心思特别处置个小使女,就略过她继续道:“去把东西拿些过来,我今儿个睡这屋子陪他们。”

    乳母们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卓昭节这是愧疚于今天一天都没能过来探望子女,以至于子女失望之下差点把嗓子都哭哑了,叫下人冒险用上助眠的香才止住,这是打算多陪一陪他们了,哪怕如今两个孩子还睡着。

    但阿杏等人却不赞同,阿杏扯着卓昭节的袖子急道:“小郎君和小娘子虽然懂事,但如今一晚上也要伺候几回的,世子妇住这儿定然是要被时时惊醒,那样明日可怎么视事?如今君侯和世子都在长公主府那儿照拂着脱不开身,世子妇这会肩头责任不小,若不睡好怎么成?”

    卓昭节正心疼儿女,道:“也就那么几回,再说我略睡一睡就成了,这府里不过那么几件事情。”

    话音刚落,之前亲自去连夜安排人打扫给祖氏、宁朗清住的屋子的冒姑恰好回来,正听了满耳朵,立刻就拉下脸来,凑近到卓昭节跟前,俯耳轻斥道:“世子妇昏了头了吗?!如今君侯和世子根本不能离开长公主殿下的病榻半步!这侯府上下都指着世子妇主持,长公主府那边辰光长了没准也会拿事情过来请示……世子妇可别觉得事情不多!以前不多那是因为有世子在,即使这样还出了个宁绢呢!接下来谁知道会生出些什么事儿来?何况单这侯府里头,大房的大娘子四娘子如今病着,祖氏和清郎君就在咱们这院子里住着,虽然说就住这么一晚上,可接下来也会在侯府里住的,这么两个人,能相信吗?”

    卓昭节一时激动,被阿杏和冒姑两个劝说着也觉得自己是过了,恋恋不舍的看了眼屋内,道:“是我心急了……那叫人好生伺候着,对了,把那香剩下的取一份来,万万记得,明儿个一早,我就要昨日的大夫回话!”

    冒姑道:“这个自然,夜深了,世子妇快点儿去休憩,明儿个,等着世子妇示下的事情,还多着呢!”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卓昭节匆匆梳洗过了,果然初秋就来禀告:“昨日替大娘子、四娘子看诊、还有小郎君小娘子所用的香看过的大夫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卓昭节吩咐:“快叫进来!”

    大夫进了来,卓昭节打眼一看,这大夫约莫六旬年纪,花白的须发,面容清癯,虽然不是太医,看着倒也可靠,即使明白卓昭节的身份,然而神态举止也是不卑不亢,倒是叫人印象不坏。

    她按捺住心头的急噪,柔声道:“昨儿个敝府上的两位病人,多亏大夫妙手了。”

    这大夫拱手一礼,道:“不敢,某家也是因缘巧合,方能贱足临贵地,贵府两位娘子,身子骨都是极好的,便是换个医者,亦不会凶险到哪里去。”

    他不居功,卓昭节印象更好了点,又拿宁夷旷和宁夷徽点的香再问,这大夫立刻保证决计不会损害到两个孩子卓昭节问了半晌,将他的话大致记了下来,便又客客气气的请他到宁娴容院子里去给宁瑞澄和宁瑞婉继续诊断。

    跟着却立刻叫了冒姑,将剩下的香交与她,郑重道:“昨儿个她们把香炉拿出去倒了,你去找找还有痕迹吗?有的话拿帕子也包点香灰……回一趟敏平侯府,请母亲和大伯母帮着寻胡老太医或旁的可靠医家看一看这些,可有问题。”

    冒姑吃了一惊:“世子妇难道看出这香还是那大夫……”

    “两个我都没看出可疑的来。”卓昭节摇了摇头,苦笑着道,“可我就这么两个心肝宝贝,宁可小心翼翼到滑稽的地步,也决计不能一招不慎让他们吃了亏……姑姑你想想宁含和宁希罢?那两个人,在这回大房出事之前,有谁把他们放在眼里过?有这么个例子在前,我是宁可错怪一万也决不大意一时的!”

    冒姑这才释然,接过香,却道:“若只是怀疑,依婢子看这事儿叫纪久去做就是了,婢子还是留在府里帮手罢?今儿个要忙的事情还多着呢!”

    宁瑞澄和宁瑞婉的病情要过问,祖氏和宁朗清暂住的地方要安置对了,宁朗清看着也不够健壮,既然大夫在,索性请了一并给宁朗清看一看,开方子补一补身子,或提议吃些什么调养调养……祖氏也一样,纵然如今大房正在丧中不可食荤腥,然而私下里拿肉汤熬菜……只要吃的人不说,做的人识趣,外头也没人会跑到侯府厨房里来翻看。

    大房现在就剩了一个宁朗清,身体不养好怎么成?按着宁朗清现在要守的孝,三年是最少了,就他现在那瘦弱单薄的样子,三年不食荤腥,往后调养个五六年都不知道能不能把这三年的元气补回去。换了长公主在也绝对不会同意让宁朗清真的不沾荤腥的过上三年的。

    然而又要防着这小子往后长大了反咬一口,说二房引诱他不好好的给至亲守孝……

    何况宁摇碧虽然说了侯府这边不能没人主持,然而长公主那边也不是卓昭节就可以完全撒手不管了。

    另外宁朗清和祖氏、下人既然回来了,宁战等人的灵柩其实也到了,不过是为了怕长公主看到受不住,暂时没进长公主府。帝后吩咐,先停到如今已经抄没的祈国公府去。

    这大房的丧事,单是冲着人数办起来就不容易这丧事外人还不好插手帮忙的,少不得又要落在二房头上这许多事情,真的是想想就要趴下了。

    卓昭节心里叹了口气,强打精神,道:“这样也好……昨儿个给祖氏他们收拾的院子好了吗?好了咱们去看看。”

第一百三十四章 拒绝祖氏

    宁瑞澄和宁瑞婉两个已经出阁的女儿到底不能和大房现在唯一的男嗣比,卓昭节快刀斩乱麻的把侯府这边堆积的琐事处置了,掐着大夫给宁朗清把脉时赶了过去亲自坐镇。

    这时候祖氏已守在一旁了,黛眉深蹙,满脸的担心。榻上,宁朗清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婶母吓着了,亦是战战兢兢,小脸上写满了忧虑,倒是诊断的大夫神色自若,按着宁朗清的脉门,不时轻拈胡须。

    卓昭节进去,淡淡扫了眼祖氏,毫不客气的道:“六嫂怎么没回去休憩?”昨儿个祖氏带着宁朗清先在卓昭节院子的厢房里将就一晚,趁这一晚上的功夫,冒姑打发人连夜收拾了两个院子出来,相距可不近,一个离卓昭节和宁摇碧近的院子给宁朗清,另一个则是给祖氏。

    这会儿宁朗清在的自然是给他预备的院子,却不是安置祖氏的院子。

    祖氏闻言,抬起头来道:“我正要和九弟妹你说这个,清郎年纪太小了,这么大的院子他一个人住着怎么能不害怕呢?我也知道九弟妹你事情多,忙不过来,索性我来陪一陪清郎罢。总归这眼节骨上,家里事情多,也不能尽叫你一个人操心。你若不嫌我身上晦气,不妨也叫我做些事情,可好?”

    她自认为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也是为卓昭节考虑最重要的是看卓昭节的样子对宁朗清连场面上的热情都不想做,显然是没打算在这个侄子身上花功夫,那样的话祖氏主动提出来替她照看,于情于理卓昭节都不该拒绝的。

    未想卓昭节警觉得很,闻言立刻变了脸色,道:“六嫂这话说的我可是听不明白了,这瑟兰居距离我与九郎住的青萍院只一步之遥,论景致也是侯府里头数一数二的好的,地方也算宽敞。我是挑来挑去才拣了这地方,六嫂比我还先进宁家的门,当晓得这院子本来是往后旷郎住的地儿!何况清郎也没说不喜欢罢?至于六嫂说什么就清郎一个人……莫非里里外外的使女婆子我走时还都带走了不给侄儿使唤?”

    卓昭节确实没心情对宁朗清热情,这么个半懂事不懂事的小孩子,不求他念恩,但求他无仇,可就是带在身边好好儿的养,往后要操的心也不尽呢。万一辛辛苦苦呕心沥血养出来个白眼狼,哭都来不及!

    卓昭节自己又不是没有亲生子女,她事情还这么多,才犯不着把大房的孙儿当亲生骨肉疼,就为了博取个贤名!

    也不想想宁夷旷和宁夷徽才是她十月怀胎亲生的,正经该得她这个做母亲的疼爱,若就为了外人说句贤德,倒把他们排到了后头,让宁朗清挟大房悲惨下场之势越过亲生骨肉,这叫宁夷旷和宁夷徽往后长大了怎么能不委屈?

    大房如今确实凄惨得很,可这又不是二房弄的,和宁夷旷、宁夷徽更是毫无关系,凭什么要匀出宁夷旷和宁夷徽应得的东西来给宁朗清?

    照卓昭节的打算,锦衣玉食的养着宁朗清,用度上侯府也犯不着克扣这么点儿东西,学业上到了开蒙的时候自给他比着宁夷旷往后请师傅,至于他学成什么样子,卓昭节可就懒得管了。她不会学欧氏故意在伺候的人上做手脚去教坏宁朗清,然而宁朗清自甘堕落的话,卓昭节劝说归劝说,一次两次也就是了,除非闲得紧,否则她才懒得管宁朗清往后能有多少出息。

    左右宁朗清是寄养雍城侯府,又不是过继雍城侯府,到了年纪给他说门亲事给份产业打发出去,任谁也不能说二房对他不起了。

    至于说要宁朗清感恩有什么好稀罕的?说到栽培晚辈成材好乘凉,有这份把握还不如用在亲生长子宁夷旷身上呢!

    然而卓昭节不是很在乎宁朗清,却不代表着会把他交给祖氏教导。

    宁朗清现在还小,往后会不会忘恩负义还能难说,但若是交给祖氏养,恐怕这个可能是十成十了。就算不是,养这么个小孩子也不费多少功夫,不过是把伺候他的人选好,偶尔过问一下罢了,卓昭节凭什么把这名声给祖氏占了去、却叫外人得到二房果然不喜大房、乃至于大房就剩了宁朗清一个小孩子,卓昭节都不愿意亲自养着,反而让寡居的嫂子去操心?

    何况大房遭逢此变,长公主只要好了必然有所偏向,不定帝后那边为了安慰长公主也会弥补,这份弥补如今除了给宁朗清还会给谁?不管祖氏打的是什么主意,想这么简单就把宁朗清握在手里,卓昭节怎么也不肯叫她如愿的!

    当下也不等祖氏答话,就吩咐左右,“六嫂许是为了六哥伤心的糊涂了,又是才从剑南一路风尘归来,你们都是傻的?还不快点儿扶六嫂回倚风苑去休憩,却还忤在这儿做什么!”

    祖氏听出卓昭节不愿意把宁朗清交给自己抚养,脸色顿时一变,道:“九弟妹,我……”

    “六婶你不要走!”宁朗清见状不妙,也不顾自己还在被诊着脉,慌忙一骨碌的爬了起来,叫道,“九婶,侄儿求你一求,莫要赶走六婶好吗?”

    他不这么说,卓昭节还不生气,一这么说,更加坚定了卓昭节把这婶侄两个拆开的决心!

    “好孩子,你说的什么糊涂话儿?”卓昭节定了定神,朝宁朗清温和的笑了笑,可宁朗清看的分明,卓昭节的眼神冷冰冰的,半点儿笑意也无,语气却温柔得紧,道,“我怎么会把你六婶赶走?你六婶这会子正累着呢,你想你六婶可也是中了那瘴气的,好容易被救过来,又和你一起千里迢迢赶回长安,能不累?能不困?何况你六婶还是个弱女子,可她这会还非要在这儿看着你,你说你六婶又不是大夫,真正的大夫可不就在这里?她这么守着除了把自己累倒,叫咱们更操心外还能做什么?你说是不是该叫她回自己院子里去休憩呢?”

    宁朗清年纪小,虽然因着变故有几分坚毅聪慧,可究竟不是成人的对手,被卓昭节拿话堵得一噎,想了一想才想起来祖氏之前的话,顺着道:“可侄儿……侄儿年纪小,住这么大的院子害怕,未知九婶能叫六婶就留在这院子里休憩吗?也好陪一陪侄儿!”

    “这怎么行呢?”卓昭节一皱眉,道,“如今你们都长途跋涉,还不知道染没染上病气,万一彼此过到了,那岂不是糟糕?尤其是你,你不为自己想,也为你父亲母亲、祖父祖母,还有你那为你们伤心的病倒的曾祖母想一想,你这身子骨儿如今可是再紧要不过的……你这孩子到底是小,怎么就分不清楚轻重呢?快点儿叫大夫给你看过了,专心把你自己的身子养好,其他的,凭什么都先往后头移,知道了吗?”

    宁朗清还要说话,卓昭节见下人已经连拖带拉的把祖氏弄了出去,也不理他了,只管问大夫:“我这侄儿如今怎么样?”

    这大夫倒是有眼色,对宁家妯娌的争执权当没听见,这会便拈着须道:“回世子妇的话,小郎君身子较虚,又旅途劳顿,元气有所折损,其余倒是无妨。”

    “既然身体虚弱,又损了元气,未知要怎么弥补?”

    大夫道:“某家这儿开几个补虚的方子,世子妇可以另外熬煮一些滋补之物,日日添在了小郎君的饮食之中,只是也不可太过,以温补为上。小郎君也当放宽了心,好生调养。”

    “敢问大夫,这调养却要多久?”卓昭节看了眼榻上怯生生的宁朗清,暗示大夫跟自己出了门说,在回廊上走了一段,估计宁朗清听不见了,她为难的道,“咱们家大房那边……大夫料想也是有所耳闻的?不瞒大夫,这事情也就这么几天就要办了,大房如今就这么一个嫡长孙……”

    宁战等人停着棺,总不可能过几年再葬实际上淳于皇后昨儿个陪着咸平帝走时就私下里明说了:“趁着二姐如今悲痛着,快点把丧事了了,免得回头二姐再缓和过来,看到举丧,又难过一场……这样回头二姐即使遗憾没能够开棺见一面,然而到底是一次了结了的稳妥。”

    这一点二房也认为是对的。

    所以最多明后日,大房的丧事就要办起来宁夷旷和宁夷徽不但是二房的孩子,更重要的是他们实在太小了,唯一能够给大房哭灵摔盆的也就宁摇碧和宁朗清。

    尤其宁朗清可是大房的承重孙,哭灵的任务重着呢。

    本来哭灵这样的差使,好好的常人来上一场都要瘦上两圈,小孩子更不要说了,宁朗清如今情况还不好然而大夫思索半晌,却摇头道:“恕某家直言,小郎君的身子骨儿,怕是撑不住整场丧事!”

    “这样吗?”卓昭节叹了口气,道,“多谢大夫了,我再想想法子罢。”

    有这么一句话,就丧事上给宁瑞庆这一代人哭灵一事进宫请教皇后也算是个理由了。毕竟这事儿如今即使趁着长公主清醒了去问,那也是不合宜的,长公主如今哪儿还能够听大房两个字?

    倘若就提守丧和食荤腥的冲突呢,如今咸平帝恐怕也在蓬莱殿里躺着调养,这会子拿这小事去打扰皇后,皇后嘴上不说,心里也烦的。

    然而人死为大,又何况大房和二房之间固有矛盾,偏背后都牵扯到了夺储一事。为了真定郡王这边的名声,皇后也提过把大房的丧事要快快办了,却也不能草率了事,给人以落井下石之感。既然如此,那就大房丧事上的问题去请教就名正言顺多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欧家来人

    蓬莱殿里,明显憔悴许多的淳于皇后听完卓昭节的来意,也皱起了眉头,她不是没听出来卓昭节顺便提到的宁朗清现在应该在守丧之中,而且还是合家的大丧,不应沾染荤腥,可他那身子骨就算不去哭灵也该要进补了。

    本来大房从子嗣兴旺的景象一下子沦落到形单影只,比二房还要可怜,就让长公主心痛的几乎不能活命,倘若连宁朗清也出点儿事情叫长公主还怎么活?

    长公主不好,同样年迈的咸平帝也要受打击这事情太大了。

    所以无论淳于皇后还是卓昭节都明白宁朗清往后怎么教养可以敷衍,但身子骨儿必须养好了,至少长公主还在世时,宁朗清必须健健康康的。因此不能沾荤腥这条肯定要废弃掉,卓昭节有顾虑,淳于皇后可不怕替二房担了这责任,毕竟由她来发话让宁朗清守丧时照样食荤腥那叫恩典,往后宁朗清若是拿了这个来说嘴他不想活了才有这个胆子呢!

    然而让淳于皇后担心的却是大房丧事在即,宁朗清即使不说次次不拉,然而重要之人致唁的几场丧事总归还是要他这个长孙出面的。而照卓昭节来说,这小郎君未必经受得起,若当真被丧事折腾倒,那……本来宁朗清这么点大的孩子又出生于公侯府第,一向就是娇生惯养的。

    这一会能够从合家之劫里侥幸活命实在是邀天之幸了,其实也亏得他人还小,虽然经此之变应答聪慧了许多,也会看人眼色了然而这点大的小孩子对于阴阳永别的痛楚的感受到底还比较懵懂,否则,即使他没吃那些沾了瘴疠的东西,单是心痛得恐怕就要跟着长辈们去了。

    皇后皱着眉道:“进补当然是要进补的,这么点大的孩子又才在剑南受了罪回来,怎么能不立刻拟个方子给他补上去?至于守丧,大房如今这个样子,全部都指望在他身上了,事急从权,这一件是本宫说的。往后谁要拿这个说嘴让他来问本宫!”

    顿了顿,又问,“若是拿药膳和滋补之物一起用上,大房的丧事他能撑多久?”

    卓昭节为难的道:“照那大夫的意思,是清郎现在最好不要劳累,即刻开始卧榻静养上一年半载的才好,不然,往后恐怕要落下来病根。”

    “那怎么成呢?如今也已经是五月初了,已经入了仲夏,人从剑南运过来时就用上了冰,如今原本的祈国公府里头左右没人住,暂且停了灵,然而也要出气味了罢?纵然加上冰,难道还能一放一年半载?到那时候二姐再痛一回……”说到这儿,皇后脸色也变了,“前儿个圣人也……连本宫都吓坏了,这样的事情断然不能再有第二次!丧事必须在二姐问起之前办掉!难道你想叫二姐亲自过问操持这件事儿?”

    卓昭节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想着长痛不如短痛,索性趁着祖母这会子还在榻上心疼着,把事情了了,免得再生变故娘娘的主意自然是稳妥的。然而如今宁家也是尴尬得很,瑞字辈的一个也没留下来,到时候九郎都少不得要顶上去……祖母跟前又离不得人,这事儿许多地方外人还不能沾手。给瑞字辈的诸位堂兄哭灵的却只有清郎一个了。不是不心疼自己的子女,然而旷郎和徽娘现下才能坐一坐,叫他们上灵堂那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淳于皇后叹了口气,道:“子嗣上头……这还真是个问题。”

    宁战和欧氏可以让宁摇碧代尽儿子的责任,但孙辈这里还是要宁朗清上的。而宁瑞庆与小欧氏,那是宁朗清的生身父母,说什么也不能不出面还有其他几个叔父都是膝下无儿无女,既然有宁朗清这个嫡亲侄儿,总不能让他们就这么上路?

    总而言之还是子嗣太少了,倘若宁夷旷现在已经有三两岁,会走路能行礼了,好歹能给宁朗清替上一替。

    当然,卓昭节是极庆幸自己的长子太小不用受这么一回罪的。

    皇后想了片刻,慢慢的道:“宁含和宁希这两个人,忤逆不肖,弑亲灭兄,实在是丧心病狂。本宫觉着,这两个人虽然也死了,然而宁家长房因这一人凋零至此,非但让二姐悲痛欲绝,也间接使御体损伤!”

    说到这儿,卓昭节已经明白了皇后的意思,果然淳于皇后接着道,“现下二姐心里难过着,这事情也不好和她说,圣人呢也病着,这个难人本宫来罢,回头,本宫去和二姐解释……宁含和宁希便宗谱除名,逐出宁家!他们也不必葬在宁家祖坟里头了……这个你回去与雍城侯禀告一声,现下他是宁氏族长,这事儿是归他管的。”

    又说,“宁含和宁希不好,他们的妻子却也为其所害,这后事就跟着其他人一并处置了,只是到底是谋害了大房的人的妻子,总不要叫清郎给她们去磕头哭灵,这样宁战等人的在天之灵如何能安?”

    一下子摘去了两对夫妇,虽然要加上一场开祠堂逐出不孝子孙的仪式,但现在宁家就这么几个人,那仪式随便走走也就是了。

    卓昭节盘算了下,觉得宁朗清大致是能够撑住了,晓得皇后这会也忙得很咸平帝回宫之后就也病倒了,他给胞姐下跪、皇后让先救纪阳长公主这两件事情传了出去,加上宁战本来就是夺爵削职后流放剑南的,虽然是帝后嫡亲的外甥,然而又不是什么国之栋梁……朝臣们少不得要纷纷上书进言。

    现下咸平帝根本就没精神视事,虽然太子和真定郡王半监国的有些日子了,可如今局势微妙,皇后根本不能放心,必得自己来主持的。再加上帝后结缡数十年的夫妻之情,皇后少不得还要挂着心担忧咸平帝。

    卓昭节不敢多打扰,说完事情,得了主意就赶紧告辞了。

    才回到雍城侯府,冒姑就道:“今儿个两边府里都来了许多人,长公主府那边都是探望殿下的。咱们府这边多是探望清郎君……对了,十娘子回来了,雷涵亲自送来,说若非如今君侯和世子都不在侯府住,他想索性陪十娘回来小住一段辰光,也给这边帮把手。”

    “他有这个心了,只是他说的也对,父亲和九郎如今都不在侯府这边,他却是不好住过来的。能叫十娘回来帮手已经能叫我喘口气了。”卓昭节一边向里走一边道,宁娴容虽然是庶女,可凭着她在欧氏手下完好无损长大还熬到过继、嫁个如意郎君的手段,如今宁家这边还正缺了这么个能干识大体的帮手。

    冒姑跟在她身后,道:“婢子还有事儿要说,欧氏家的世子妇亲自过来探望小郎君,还说若是咱们这儿不方便,想把小郎君接回欧家去养几日。”她语气里露出讥诮之意,“道是……给咱们分一分忧!”

    “欧家的分忧,那可却也太可怕了。”卓昭节冷笑了一声,道,“他们居然还不知道?”

    大房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卓昭节还以为缘故已经满长安皆知了,没想到欧家现在不但敢公然上门,还想着要把宁朗清接走显然是还被蒙在了鼓里!

    冒姑讥诮的道:“自敦远伯离了长安去城外‘颐养’后,欧家小娘子嫁去了河北,把之前的易氏也带了走……如今在长安里剩下来的欧家横竖是关着门默默过日子罢了,外头的消息,不是坊间皆知了哪儿还有他们知道的地方?”

    卓昭节微一皱眉,有些惊讶:“这一回的事儿……太子或延昌郡王那边居然没说上一声?”

    “婢子可不晓得,但欧家若是晓得事情经过,怕是早就一家子上门来请罪了。”冒姑道,“亏得十娘今儿个回来了,这会子正在应付着她们。”

    卓昭节哼道:“怎么带不走清郎她们还不走了吗?”

    说话之间,主仆两个已经进了堂,就见海棠画屏下的主位上端坐着穿月白上襦、系水色罗裙的宁娴容,这身衣裳在仲夏里看起来清爽的很,也照顾到了宁家才有丧事,也亏得她已经被过继,不然这会早就该催人去做全身重孝穿了。

    下首的位置上是敦远伯世子妇,这世子妇两年前卓知润娶妻的宴席上卓昭节是见过的,那日敦远伯的侍妾易氏和庶女欧纤娘闹了一场,这世子妇被气得可不轻那次宴席也正是延昌郡王一派彻底转入衰微的分界。

    如今这世子妇正体现了这一点,论年纪其实她比卓昭节长了近二十,然而两年前还是光鲜亮丽雍容华贵的模样,这会却已经透露出来暮气、看得出来衣裙都是落了伍的样式了。以欧家的底蕴断然不可能才两年连当家主母都做不起新衣服,这只能是欧家上下都心如死灰,根本没有打扮自己的心思。

    卓昭节心下称奇,怎么说延昌郡王妃也是出身欧家的,正是这世子妇的嫡亲小姑子。熬过了本朝,往后延昌郡王就算做不了太子,以太子的为人,也必然会给这个庶长子留足活命的根本,作为延昌郡王的岳家,欧家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

    怎么如今就绝望上了?

    想到这儿,她又奇怪太子和延昌郡王纵然有放弃欧家的打算,这回的事情怎么能不和欧家说呢?媳妇不算,长公主的亲生长子、大房五个子嗣全部死在了剑南,归根究底就是欧氏当年作的孽,这事儿放在谁家也忍不住,更何况是连帝后都要让着点儿的长公主?

    迁怒欧家是必然的,而欧氏那么狠毒,逼得庶子弑杀全家,欧家的娘子哪里能不一起背个恶毒的名声?远嫁河北的欧纤娘不去管了,近在长安的几位娘子,尤其是延昌郡王妃欧如晓,还怎么个做人法?

    就算长公主不把火烧到延昌郡王妃身上,自也有旁人觑着皇后的心意去做。

    其实现在要对付延昌郡王也不用太难,直接把欧家女恶毒阴险、迫害无辜庶子、以至于种下恶果,牵累合家的消息传扬开去,再加上延昌郡王妃这些年来始终无所出恐怕从太子到绿姬到延昌郡王都要打从心底里的想着休了欧如晓。

    这放在其他朝里这选择也不错,正好可以给延昌郡王换个好生养的小娘子,还不会误了嫡子嫡女的前程。问题是本朝的淳于皇后最是看重男子对待发妻的态度的!

    淳于皇后如今一心一意的为真定郡王铺路,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因为真定郡王是太子妃所出!延昌郡王若是这么做了,皇后不把太子、绿姬、延昌郡王厌恶到骨子里才怪!

    在皇后看来,这么做就是丈夫和夫家对元配发妻的无情无义冷血冷酷刻薄残忍!

    本来皇后就不喜欢延昌郡王了,加上如今咸平帝病着,朝政都在皇后手里……所以延昌郡王休妻不是不休也不是……而这样唯一能解的就是欧如晓自己提出来德行不足不配为郡王妃,自请归家或者欧家出面这么说把女儿接走。

    虽然这么做一样会让皇后怀疑欧如晓或欧家是受到了胁迫,然而总比直接写休书温和,更不容易激起皇后的震怒。何况真定郡王亦有嫡长子而早两年成婚的延昌郡王至今连一个庶女都没有……因着皇后对正妻们的维护,延昌郡王不能失去皇后最后一点耐心,连侍妾也不敢纳,难得这么一个机会可以另换一个妻子,出于对嫡长子的需求,延昌郡王也迫切的需要抓住这个机会!

    而相对来说最好的这两种解决方法,无论哪一种,现下延昌郡王都需要欧家出面来配合的,怎么会不告诉欧家呢?

    卓昭节心中疑惑着。

第一百三十六章 敦远伯世子妇

    见卓昭节来了,宁娴容忙从主位上走下来,敦远伯世子妇也起身相迎。卓昭节请她们都坐,宁娴容退到下头才肯入席,温和的对敦远伯世子妇道:“世子妇要接走清郎君,却要问过我九嫂的。”

    卓昭节便明知故问道:“怎么世子妇是来接走清郎的?”

    敦远伯世子妇有些过于殷勤的笑了笑,道:“可不是吗?咱们也是才听到了噩耗,才晓得姑姑和大娘子竟然都……今儿个过来是想看看清郎君,可想到如今贵府事情必然是极多的,府上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又小,我想着不如把清郎君接到敦远伯府去段辰光?这样……”

    卓昭节懒得听她说完,径自打断道:“世子妇这话说的体贴,奈何是否忘记了?如今大伯父那边还在停着灵,祖母这会子已经伤心的不能起榻,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趁这光景先把丧事办了,免得回头祖母再看见了触景伤情,祖母这个年纪,怎么禁受得起?如今大房去了那么多人,却只得清郎一个晚辈在。我们二房向来就人少,我与九郎的一双儿女,不是我偏心,如今才几个月?所以这哭灵摔盆的事儿……叫清郎去了欧家,这边他嫡亲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诸位叔父婶母难道就这么出殡?”

    “这……”敦远伯世子妇顿时涨红了脸,显然是一心想着把宁朗清接走,却把宁家还没办丧事给忘记了,她嗫喏了半晌,到底没能寻到回答的话儿,只得底气不足的道,“是我糊涂了,光想着府上忙碌得紧呢!却忘记了清郎还要……那等出殡之后……”

    “出殡之后,清郎要替一家子守丧,那就更不宜出门了。”卓昭节毫不客气的断绝她的盘算,道,“便是欧家不在乎,宁家却是重规矩的。”

    这话等于是公然说欧家没规矩了,敦远伯世子妇虽然不敢得罪她,然而听了这当面嘲讽合家的话还是不能不有所表示,涨红着脸道:“听说了姑姑和大娘子的噩耗之后,我这也是糊涂了才没有想到,这样的人伦大礼,我怎么会拦着?便是再想清郎,我也不会……”

    她的话再次被卓昭节打断,卓昭节淡淡的道:“要说到这人伦大理,我倒很好奇今儿个为什么只有世子妇你一个人过来,而且还是到我这儿来?不是应该合家都到祖母那边去的吗?虽然祖母那边未必有功夫理会你们。”

    敦远伯世子妇被她这咄咄逼人的气势弄得一呆她是真心想不明白了,虽然宁摇碧在坊间是极恶劣的评价,可卓昭节固然不是多么的贤惠,出阁之前见过也是极明理的小娘子啊!即使高嫁了,这两年也没传出来骄横跋扈的名声,怎么今儿个字字句句都像是冲着欧家来的,甚至于三番两次不顾礼节的打断自己的话?

    要知道敦远伯与敏平侯也算是多年知交好友了,似乎欧家从前没有对不起过这卓氏吧?

    呆过之后,她不得不请教了:“世子妇对敝家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卓昭节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你自己也说了,这会我这儿事情多得很,便是从前有什么,如今我会有心思同你说?只一句你可知道咱们大伯父一家到底是为谁所害?”

    敦远伯世子妇心中觉得不妙,却不能不问一句:“正要请教敝家的姑姑和大娘子死于何处歹人之手?”

    “下手的人到这会还不敢告诉祖母呢!”卓昭节冷笑了一声,宁娴容面上都带出了几分怜悯,听卓昭节继续道,“是大房的庶子宁含和宁希!”

    “啊?!”敦远伯世子妇瞬间变了脸色!之前涨得通红的脸,几乎是瞬间变成了惨白!

    她不是傻子,更何况当年宁含和宁希的事儿,高门大户之中都是心知肚明这些年下来了,谁也没把这两个人放在心上,都当他们这辈子都被欧氏绝了路,这辈子也就是过一天是一天了……可谁能想到他们居然做下来这样的事情?!

    更要命的是,宁含和宁希也死了!

    如今众人或真心或假意的惋惜宁家大房的遭遇,除了痛斥这两个庶子丧心病狂外,能不把欧氏翻出来?众人的议论还是小事了,关键是纪阳长公主!

    长公主与长子是有罅隙,然而总归是亲生母子!现下下手的人是孙儿,孽是媳妇造的,孙儿还都死了,想都不用想,等长公主熬过了这段,缓过来之后问起经过,欧家上下都别想逃得了!

    敦远伯世子妇的年纪比卓昭节可长多了,都快赶上游氏了,还不清楚长公主的厉害?

    届时候长公主发起性.子来帝后才不在乎拿个欧家给长公主发泄让欧家上下给宁家大房陪葬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难怪卓氏这样的不客气,反问欧家怎么还没上长公主府去请罪……问题是,请罪有用么?长公主这样的身份,在辈子在她跟前跪下来苦苦哀求过的人也不知道有过多少了,这向来恣意妄为骄横跋扈的长公主,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当年老祈国公在外头养了个人,那可是被长公主逼着亲手活活打死的!

    更不要说亲生骨肉如此惨死了!

    敦远伯世子妇险些没瘫软在地!这一刻若是能拿自己的命去换了欧氏复生,她也是心甘情愿!欧氏为什么也死了?!她若是活着,长公主的怒火手段自然全对着她去!到时候不管是什么样的刑罚……总归欧氏先担了,欧家即使被连累也要轻许多!

    可现在欧氏也死了,她倒是死得一了百了,长公主的满腔怒火、所有悲痛伤心难过,全部都要对着欧家来!欧家……怎么办?

    想到膝下才长成的子女,敦远伯世子妇几乎没当场呕出一口心头血来!

    她颤巍巍的看着卓昭节,嘴唇不住的颤抖着,想说几句哀求的话现下唯一能够劝住长公主的也就是宁家二房了,不是都说长公主最疼雍城侯世子吗?虽然晓得宁家二房不可能为了欧家让人指着自己骂不友爱嫡兄,可……

    只是不等敦远伯世子妇跪下来求情,卓昭节已经冷酷的命冒姑:“咱们家如今诸事纷来,我忙碌得紧,欧家是不能把清郎接走的,这件事情我已经告诉敦远伯世子妇了,现下你快点派人送世子妇出府罢,免得晚了日头晒人。”

    其实她进了一趟宫回来,这时候日头早就升上去了,不过是说的好听罢了。

    这样明显的赶人,倒是提醒了敦远伯世子妇,她激烈的喊了起来:“世子妇!我能不能见一见清郎?!再见他一见!再见一回!”

    卓昭节当然晓得她的意思,这是自己提到宁朗清,提醒了敦远伯世子妇,她还可以向宁朗清祈求,如今大房就剩了这么一根独苗,长公主好了之后愧疚之下怕是会对他有求必应。其实比起二房来,如今最能保住欧家的也就是他了。

    欧家怎么说都是宁朗清的外家,相比和欧家半点关系不沾、哦,不对,和欧家从前一直是政敌的宁家二房,宁朗清自然更有理由帮着外祖家,再说宁朗清一个小孩子,小孩子么一来心肠软,二来好哄,着实是个活命的机会。

    到底是生死关头,敦远伯世子妇反应真是敏捷了。

    只是卓昭节轻描淡写的道:“这不太好罢?清郎才从剑南回来,昨儿个大夫还看过,说身子骨儿正虚着,我……”

    她没说完,敦远伯世子妇已经不顾贵妇尊严的扑通一下跪了下去,拼命的磕起头来:“求求你!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卓昭节迅速盘算了一下

    自己对宁朗清不了解,这堂侄会不会因为母亲和祖母的情份为欧家说情在五五之间,欧家现在对宁摇碧这边其实也没什么威胁,若要有威胁,延昌郡王得势的话,那样也不差一个欧家。

    所以卓昭节本身对欧家的存亡并不关心,这件事情最有理由做主的还真应该是宁朗清,这小郎君的至亲长辈都间接被欧家女害死,可偏生他自己也流淌着欧家女的血,更重要的是,他能够侥幸在两个庶叔的谋害里活下来,完全是因为祖母欧氏的偏心!

    即使在流放之中也处处照顾着宁朗清,吃食单独做,宁含和宁希都插不上手,这才活了下来!

    问题是宁朗清如今年幼,现下做出来的选择以后未必不会后悔。这会他饶恕了欧家,回头想起来后悔,总不能那时候再跑去和长公主或帝后说他后悔了,再追究欧家以祭祀其至亲长辈吧?若是这会选择不说情,看着曾祖母纪阳长公主拿欧家出了气呢,以后没准又难过于没有外家了。

    本来么,宁朗清今后看着就只能指着二房这边的脸色过日子了,长公主经此打击,便是能够抚养他,谁又知道能养几年?更何况长公主一向就偏心二房,这回大房遭了大难,长公主也许会对曾长孙格外怜爱些。可是二房也不是没有争宠的机会,不说宁摇碧这个被长公主疼到了心眼里去的幼孙了,宁夷旷和宁夷徽长起来也是很快的。

    这对双生子因着父母的容貌,如今还不会走路说话就已经把一干长辈迷了个遍,再长些之后,谁见了不稀罕不心疼?而且长公主看到宁朗清,恐怕想到的就是大房之殇,看到宁夷旷与宁夷徽,却是二房的欣欣向荣。

    长公主一念之间,也是在五五之数。

    宁家这边给宁朗清的依靠真的不多了,当年宁摇碧可是上有长公主,下有苏史那的。宁朗清能不珍惜欧家这个外家吗?不提往后前程上的扶住,对于几乎是一夜之间没了身边所有亲人的宁朗清来说,多几个血脉相系的亲戚走动也是好的。

    所以将来宁朗清长大之后若是对今日的选择懊悔,必然要么责怪二房不出来替他说话,让他小小年纪被敦远伯世子妇哄得放弃了仇恨;要么,就是怨怼二房故意使坏,将欧家这个外家剪除,让他彻底的只能看二房脸色过活,连个亲戚都没得走!

    卓昭节心里冷哼了一声,觉得若是叫敦远伯世子妇见了宁朗清,那可麻烦得紧,如此倒是幸亏欧家之前不晓得这事儿了,年纪比她大了一辈的敦远伯世子妇此刻自然是可怜的,卓昭节也不觉得她应该去死,可是相比自己家里的事情……她心念电转,还是冷冷的开了口:“真是对不住,大夫叮嘱过清郎如今是不能受太多打扰的。现下大伯父就这么一点血脉,我不能不看好了她。”

    看着被硬生生拖出去、却还绝望凄厉的祈求的敦远伯世子妇,卓昭节吁了一声她不由想到,倘若往后延昌郡王得势,自己……怕是敦远伯世子妇的今日就是自己的明日!

    既然如此,这会对欧家的同情实在是没必要的,更何况她也没这个功夫,肃然问冒姑:“是谁让敦远伯世子妇随意去见清郎的?!清郎如今才多大,你们就不怕敦远伯世子妇见了他说不该说的话吗?何况大夫已经说过他要静养了!这都是怎么做的事?!”

    见冒姑喏喏的说不出话来,宁娴容忙圆场:“九嫂且勿动气,我想冒姑姑定然也不会当真让敦远伯世子妇随便去见清郎,必然派人盯着的。也是奇怪,欧家怎么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事儿呢?”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家事分摊

    这个疑问倒也勾起了卓昭节的疑惑,她迅速思索了一下,道:“未知是否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宁娴容睁大了眼睛,道:“啊?这倒很有可能。”

    淳于皇后若是令太子和延昌郡王不许把这个消息提前告诉欧家让欧家安分乖巧的等着长公主来收拾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像今日,敦远伯世子妇过来探望宁朗清,假如提前晓得了欧氏早年作的孽居然酿成如此大过,估计那又是磕头又是哀求就是冲着宁朗清去了。

    方才那副场面,几个小孩子能镇得住?更别说宁朗清这会身子骨儿虚着,连皇后都头疼于宁家大房的丧事要怎么办才能够既不失了体统又照顾到宁朗清的身体状况,甚至于直接把宁含和宁希从宁家划除了虽然他们就是不从宗谱除名,宁朗清也断然不能给杀父杀母的仇人去哭灵摔盆。

    但宁含和宁希被除了名,他们的后事……直接先拖出去随便埋了都成了。二房这边就这么几个人,又要忙死人又要忙在生的,也亏得两府就隔一道墙,又有角门相通,不然就二房这上下几个哪里忙得过来?

    皇后考虑周到,先把欧家瞒了,免得欧家绝望之下提前闹出什么来,既给本来就乱七八糟了的长安添乱,也叫争储一事演化得更加复杂。

    卓昭节想到缘故之后,十分懊悔:“我真是糊涂了,早该想到清郎和祖氏都到长安了,欧家居然还不知道剑南一事的真相,内中必然有缘故!若非皇后娘娘发话,欧家哪里会不清楚?如今祖母还没好呢,我这么捅了出去,真是!”

    宁娴容忙安慰道:“九嫂先别急,依我看就算今儿个九嫂不说,欧家也会晓得这事儿了!本来之前瞒着那都是为了瞒祖母,帝后亲自发话不许一个不好的字儿落到祖母耳朵里,所以长安上下晓得此事的在自己府里都不敢多说,免得传来传去的惹祸上身!现在祖母既然晓得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能不议论纷纷吗?欧家又不是不长耳朵哪里听不到?”

    又说,“何况九嫂方才不肯让明白事情经过的敦远伯世子妇再见清郎一面,这处置实在是太对了!这样欧家再绝望,总归还有清郎这么一根救命的稻草呢!他们一时间是不会做什么糊涂事儿的,到底指望着清郎对外祖家的情份!”

    卓昭节听她说的有理,感慨道:“今儿个亏的你在,我也不和你说虚的了,我这两日真的是恨不得去请了你回来给我帮手这段辰光可是要委屈你们夫妻分离了!”

    “九嫂这是哪儿的话?”宁娴容微笑着道,“我能有机会替九嫂分一分忧,才是谢天谢地!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没法报答九嫂了,虽然如今这些距离报答还差了十万八千里,然而能为九嫂做一点事情是一点罢!”

    “客套的话我不和你多说了。”卓昭节摆了摆手,“你也别再说这些,如今辰光真的很紧,我过门到现在才一年多些,真的是许多偏僻角落里的下人都没见过一回……我先和你说,如今大娘和四娘住着你的院子,你回了来,恐怕还要另外收拾院子去!”

    宁娴容却是摇头,道:“这会子人人都有许多事情要做,何必再这样麻烦?我记得我那院子九嫂是特意拣了宽敞的给我,里头厢房多的很,我就随便挑一间和使女住了就好,这样就近照顾大姐、四姐也方便。”

    卓昭节听出了她的意思:“你是要帮我把侯府这边看住?”

    “如今咱们家最紧要的就是三件事情:一则祖母,那边父亲和九哥已经守着了,论理来说长辈病着做晚辈的就该轮流去侍疾,可咱们家现在这人手,这是不可能的,料想祖母以后也不会怪我们;第二件就是大房的丧事,我方才听嫂子说皇后娘娘都亲口吩咐了要在祖母问起之前办掉,当然也是拖不得的。”宁娴容数给她听,“第三件就是把其他人,尤其大房在生的这些都安置好。丧事那边,我出面不如嫂子方便,到底我已经出阁了……所以我想我还是就在侯府这儿,替嫂子照顾好大姐、四姐、清郎和六嫂罢。”

    卓昭节凝神一想,道:“既然如此,那一会就叫冒姑把人叫过来,人手与你交接……丧事那边我是要冒姑姑跟过去掌眼的,我都没办过。”

    宁娴容见她如此信任自己,心下一暖,道:“我多一句嘴,嫂子其实已经想到了?办这些事情,还是祖母那边懂得的人多,尤其是庞家令。”

    “庞家令是懂得多,常嬷嬷和李嬷嬷又何尝不是?奈何如今祖母病着,他们三个人是下人里头对祖母最忠心的,这会子哪儿还有心思来帮咱们的忙?”卓昭节叹了口气,道,“清郎回来那一日,忙到晚上,他们跟前跑后的明明累得摇摇欲坠了,却还是水米难进又坐不下来……我现在只能先带着冒姑去看看情况,跟着,去宫里或向娘家求几个老人来帮手,免得出什么差错却不自知!”

    也叮嘱她,“大娘和四娘这会都病着,我想一时间也好不了,清郎那边要好生调养,本来他身子就虚了,这回的丧事他不出面又不行,到底是小孩子,那边的人手我也留意过……但咱们那位六嫂你留个心眼,昨儿个她就话里话外的提出来要养清郎呢!”

    宁娴容吃了一惊,道:“啊哟,之前六哥还在时,她可是成天把六哥打来打去的,现下两个人又没子女,她也年轻,怎么要养清郎?难道她想要守下去?”

    “不管她是不是这样。”卓昭节冷静的道,“反正没有祖母发话,谁也别想来打清郎的主意!我不在乎旁人说我贤惠不贤惠,可也不会平白的让人说旷郎与徽娘的母亲刻薄到了趁着大房没大人的光景就把侄儿往外打发!这许多事情都忙过来了,还在乎多照拂个小孩子?不就是几个下人吗?一个个觑着清郎往后的弥补,却还打着一副为我分忧的嘴脸”

    她是真的生气了,“合着她们眼里我就蠢到了这种地步?!真是可笑之极!”

    宁娴容皱着眉道:“六嫂会起这种心思还真是叫人想不明白了,欧家打着接走清郎的主意倒是不难理解,他们如今失势的厉害,清郎往后必定是要得到祖母的扶持和爱怜的,想沾一沾清郎的光……哪怕这一次沾不到,把清郎养出感情来,往后也能有个依靠。但六嫂……她正当青春韶华,居然会甘心为六哥守下去?不然提出来养清郎做什么?”

    “她会不会守节我如今还没心思去问,然而她这么多,显然是笃定了我不会对清郎好!”卓昭节冷笑着道,“真把清郎给了她养,我这不喜欢堂侄的名头更加落实了不说,她倒是尽得贤妇的好名声呢!想踩着我得贤名,做梦去吧!”

    宁娴容听了这话却是微微而笑了,道:“嫂子你这话说的我真的不明白了,六嫂那成天追着六哥打的事儿,长安晓得的人可不少,她能有什么贤名?我看把清郎给了她养,别人没事就会揣测她是不是把清郎也一日打三次呢!就是叫祖母来说也轮不着六嫂抚养清郎的,她是昏了头了!”

    卓昭节吐了口气,道:“不说这个了,反正你多盯着她点儿……对了,我不在的时候,我住的院子,除了阿杏她们,谁也不许进去!”

    她这么叮嘱,宁娴容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点头道:“嫂子放心罢,旁处出现疏漏我还敢与你求个饶,若旷郎和徽娘都照拂不好,我拿什么脸去见你?我替你照看侯府这边,头一件就是看好了他们,好使嫂子你可以放心的去主持大房的事儿!”

第一百三十八章 阮家喜事

    大房的丧事光卓昭节一个人自然是办不下来的,然而皇后亲自说了要在长公主反应过来之前把人葬下去,自然各处都紧着宁家。宫里和卓家都打发了稳重可靠的老人来帮手,淳于皇后又吩咐把之前抄没的祈国公府用来给大房吊唁用这一件实在让卓昭节松了口气,到底她进门一年多就赶上夫家大办丧事总归是晦气的,何况还都是横死。不为了自己忌讳,也要为膝下一双儿女想想。

    如今皇后这么做,虽然难免要跑来跑去,可祈国公府距离雍城侯府这边也就是隔了个长公主府罢了。相比在自己家里办丧事,卓昭节是宁可来回跑的。

    请教着来帮忙的懂得丧仪之人,卓昭节用最快的速度搭好了灵堂,架好棚子,好歹把吊唁的场面弄了起来。跟着各家匆匆赶到致了祭,太医院打发了一位精于调养和一位擅长儿科的太医过来专门守着宁朗清,如此,在卓昭节小心翼翼的盯着、食补药补不断下,宁朗清到底撑了下来,而雍城侯、宁摇碧轮流出面答礼,好歹把殡给出了。

    大房丧事既了,宁家上下都松了口气,现在就是等长公主恢复了这些日子下来,长公主清醒的辰光也长了,虽然还是醒了就哭大房、哭宁战,但总归是有些回转过来了,许珍日日守在长公主府里,着实是长出了口气儿晓得这个消息后,趁着一次与雍城侯换班回侯府更衣沐浴,宁摇碧见缝插针的和卓昭节说起了宁朗清的事情:“现下先把他身体调养着。”

    卓昭节点头,道:“之前就一直请了大夫……”

    却被宁摇碧打断,他平静的道:“把之前的大夫辞了,另换一个……回头我让苏伯去替你请。”

    “啊?”卓昭节一呆,随即明白过来,心头一颤,道,“你是要……?可祖母……”

    忽然换了给宁朗清调养身体的大夫,而且也没有想让宁朗清好起来的意思,这用意还要说吗?卓昭节明白宁摇碧是不放心这个堂侄,问题是如今的长公主哪里还受得住大房连个曾孙都要没了的结果?

    即使不考虑长公主,卓昭节也不希望宁朗清出事的,毕竟长公主还在,倘若大房就这么没了香火,长公主必然要让二房设法为大房继嗣。宁摇碧是独子,那么继嗣的只能是他和卓昭节的孩子了。

    好好儿的亲生骨肉要改口叫自己堂婶,卓昭节怎么想怎么不痛快。

    “不能让他死,但也不能让他完全好起来。”宁摇碧扬了扬下颔,冷静的道,“就让他断断续续的病着罢,之前吊唁的时候来往的人都看到了,他小小年纪就跟着家人流放剑南,又遭遇了至亲身死的打击,再加上一路舟车劳顿……这样落下来什么难除的病根也不奇怪,左右怨不到咱们身上。这会我得守着祖母,还没功夫管他,但听说祖氏和欧家都打起了主意?你不要理这两边,往后也不要让人轻易见到他,横竖他如今要守孝!”

    他顿了顿,道,“这小子若是个安分的,养他到成年之后从二房里打发一份产业与他也没有什么。但若是吃着咱们家的还恩怨不分,就让他顺顺利利的夭折了罢!我自会给他厚葬一番,免得人议论咱们薄待了他。”

    卓昭节沉吟了下,点头道:“既然这么着,那我寻个理由把之前的大夫退了罢。”

    “大娘和四娘据说这两日已经能起身了?可过来为难过你?”宁摇碧抓紧了时间又问,“若是她们不识趣,你也不用给她们留面子。现下里里外外的注意都放在了祖母那边,关起门来你尽管给她们颜色看就是。若有什么事儿只管推到我头上,就说我说的。”

    “她们起倒是起了,只是仿佛还没缓过来,问了清郎还好,如今都是呆呆的落泪,倒似乎还没拿起力气来闹。”卓昭节道,“你放心罢,大房的事情既然已经了结,如今侯府里这些个事情我总是应付得过来的,何况十娘还在家里帮手。”

    宁摇碧又道:“十娘我也信不过,旁的事情交与她倒没什么,咱们的孩子那儿还是让冒姑、阿杏这些人看着的好。”

    卓昭节道:“这个自然,她每次去看旷郎、徽娘我总是打发人盯着的。”

    宁摇碧又问了侯府琐事,见没有需要自己出面处置的,这才随意吃了些点心,匆匆往纪阳长公主府去替换雍城侯。

    看着他如此奔波忙碌,卓昭节心中暗叹,之前她过门的时候还庆幸过二房这边没有妯娌的烦恼,也不必和卓家那样为了世子之位兄弟争斗不休,然而自古以来人人盼望着多子多孙实在是有缘故的。若宁家如今哪怕是多出一房庶子来,此刻也好搭把手,总归能够少劳累些。

    这样想着脸上忽然一红希望宁家多子多孙,如今这可不是最着落在自己与宁摇碧身上吗?

    卓昭节摇了摇头把这事先放下,继续叫进冒姑来商议度暑的预备:因着咸平帝在长公主府那么一晕,如今帝王被太医告戒要卧榻静养,自然今年翠微山是去不成了。

    圣驾不去避暑,文武百官当然也不能去。所以今年朝堂上下还都是要在长安过这夏日。

    本来年年都是去翠微山的,难得有一次不去,不免就要仓促起来。而且这次侯府这边还另外添了三位娘子和一个堂侄……双生子这年纪更要小心翼翼的照料着。

    所以大房的事情虽然了结了,但卓昭节却一点都没闲下来。如今宁娴容还没回夫家,却是帮她把照料和应付宁瑞澄、宁瑞婉的事儿都接下了,卓昭节才好腾出手来全心处置家事。

    两人掐掐算算的把用度列了出来,要的东西缺口还真不小,因为今年诸官都留在长安,这些避暑之物缺少的紧,尤其是冰的价格一涨再涨,只是涨,卓昭节倒不怕,横竖宁家如今正鼎盛时候,不缺银钱。然而宁家办着丧事那会,听闻禁中御体欠安,从太医那儿问到咸平帝不宜远行,早有头脑灵光的诸官就去抢购避暑之物了,如今买起来都很不方便。

    卓昭节对着单子,叹道:“明儿个还是打发纪久回去问问母亲设想罢。”

    冒姑道:“也是,去年年底添了畅娘子,如今还小,夫人早就说过今年四房是不去翠微山了,免得畅娘子太小,路上不好。”

    既然四房早就打算要在长安过夏日,自然有所预备。而且照例都是多预备些东西的,自可匀出些来与女儿。

    这样说着,阿杏就提醒道:“姑姑,阮家的事情?”

    卓昭节疑惑道:“阮家怎么了?”

    “瞧我,亏得方才和阿杏说了一声。”冒姑一听,顿时拍了拍头,歉意的道,“方才世子回来时,阮家送了点心来,顺便提了谢夫人却是有喜了。”

    卓昭节啊哟了一声,道:“这可是喜事啊!”之前虽然经屈总管指点,谢盈脉如愿以偿嫁进了阮家。然而卓芳华和阮致对这个出身不够大家闺秀的媳妇到底是有些犹豫的,不过是一来觉得温家娘子不大可靠尤其是卓芳华,本来阮致乃是温峥抚养长大,欠了温家一份情,当年卓芳华无子时,温家虽然没有明说,可温家老夫人是着实把她叫过去话里话外提了好几次的为妇当贤德之类的话的。

    卓芳华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是记了下来,奈何温家老夫人是对阮致有恩的长辈,而且阮、温两家比邻而居,却也没有什么办法。但此后私下里却一直不赞成继续和温家结亲。毕竟凭温家当年对阮致的恩情,至少这班长辈在时,叫卓芳华怎么管教儿媳?

    二来是因为阮云舒自己坚持。

    谢盈脉过门之后,虽然卓芳华没有特意为难她,然而在与阮家门楣仿佛的一干贵女贵妇里头到底是不大吃得开的。毕竟高门贵女自矜门庭,虽然谢盈脉也是进士妻妹,到底差了她们一层,宴饮来往,若有意若无意总把谢盈脉忽略过去。

    这样的情况卓芳华看在眼里却也一直没多管然而谢盈脉有了身孕以后又不一样了,不拘是男是女,为了孙辈,卓芳华也要替儿媳撑好了腰的,免得自己去后,阮家的当家夫人居然在偌大长安城里没走动过几家?这叫孙辈后长大之后如何应酬结交?

    归根到底这年头做媳妇的在夫家真正站住脚,十有八.九是靠着子嗣。卓昭节自己就是个例子。如今听说谢盈脉也有了,自是为她高兴。

    “可不是吗?奈何咱们家现在这个样子,他们也不好发帖子来,才只能借着送点心提了。”冒姑道,“方才事情多,婢子也怕忘记了,才和阿杏叮嘱了声,也亏得这样。”

    “咱们如今虽然不好过府去道贺,但礼却不能少的。”卓昭节凝神一想,道,“快拿库房单子来,我来瞧瞧。”

    她和冒姑两个斟酌着定了给谢盈脉的贺礼才定好,宁娴容就来了,看到在拟单子,便问了起来,知道是给谢盈脉的,晓得这谢氏与卓昭节要好,就吩咐贴身使女回雷家去也要凑一份。

    卓昭节就拦住她道:“你如今住在这儿帮着我,在夫家已经很为难了,现下还要回去收拾东西,自己却不回家,这怎么成?这礼我替你出了。”

    宁娴容知道卓昭节和宁摇碧一样,在银钱上一向大方,就笑着道:“我就不该多这个嘴,一开口倒叫嫂子再贴了一份。”

    “左右也就一份礼,你嫂子我这点儿东西还是做得了主的。”卓昭节把定好的单子给了冒姑,因为宁娴容和谢盈脉也不熟悉实际上根本没有正经的见过,不过是念着她这个嫂子的份上加份礼,所以这礼也就随意了,让冒姑斟酌着备就是。

    卓昭节打发冒姑去开库房点出来,自己引了宁娴容往西窗下的琉璃榻上坐了,阿杏机灵的端上乌梅饮来,两人各喝了一盏,略提精神,卓昭节就问:“你怎么忽然过来了?可是大娘和四娘说了什么话?”

    “本来她们倒没什么要说的,结果刚才六嫂去探望了,话里话外的把我挤兑出了门,私下里和她们嘀咕了半晌,这不,大娘和四娘就要我来请嫂子你过去。”宁娴容露出一抹讥诮,道,“不过六嫂也把我想的太贤德了,合着那院子是我的,她把我赶到门外,以为叫个下人守着回廊上我就听不得壁脚了?我着人绕到后头拿了个阔口茶碗按在墙上,听了个清楚!”

    卓昭节听了前头才皱起眉,听她说到后面又有点啼笑皆非,道:“你也真是……我想她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么点事情,不是怀疑大房出事和咱们二房有关,就是想要抚养清郎。”

    宁娴容道:“嫂子就是比我聪明,我是听了才确认的。的确是想抚养清郎!”

    “这倒是奇怪了,之前祖家过来吊唁,还提过接她回去的话,父亲都代祖母准了。她又不肯……要守罢,我不是早就说过不会把清郎给她养了?”

    宁娴容抿了抿嘴,道:“所以她才去寻大娘和四娘罢?方才又是哭又是诉的说了好半晌,嘿,说得仿佛清郎在九哥和嫂子的手里就没日子过了一样!也不想想清郎才回来的时候瘦成了什么样子,接着又办了场丧事!这会子倒是养出点肉来了,还不是嫂子花的心思?她还要说嫂子对清郎不好,真亏她说得出口!”

    卓昭节心想祖氏这话还真没冤枉自己与宁摇碧,之前自己虽然是尽心为宁朗清调养,但也是为了长公主,如今宁摇碧才腾出点功夫就不放心了,非把宁朗清不好不怀的吊着,可以随时让他顺理成章的夭折这份警惕心,祖氏怀疑的还真是有道理。

    但卓昭节自然不会承认:“她口口声声的要养清郎,自己连生养都没生养过,哪儿晓得带小孩子的禁忌讲究?这要是说有乳母婆子,那还要她干什么?我自己不会看着点儿?罢了,念着大娘和四娘才病了一场,我就去一趟罢。看看她们想说什么。”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宁瑞澄的选择

    到了宁娴容从前住的院子里,祖氏显然是刚收拾过,使女打进来的水盆还搁在一旁冒着热气。纵然擦过脸,祖氏的眼眶也是红着的,再看榻上,宁瑞婉亦然,倒是宁瑞澄脸色苍白,神情却平静得紧,没有哭过的痕迹。

    见到卓昭节,祖氏皱着眉,宁瑞婉看过来的目光中也有一丝异色,倒是宁瑞澄强打精神客气了一句:“九弟妹如今正忙着,我们还要请你过来,真是对不住。”

    “这倒没什么,我也惦记着两位堂姐的身子,只奈何方才阮家那边来了个消息,道是我表嫂有了身孕,又拟了个贺礼的单子,却是耽搁了会儿,还望堂姐不要见怪才是。”卓昭节温和的与她寒暄了一句,跟着立刻就把话锋对准了祖氏,皱眉道,“六嫂子怎么会到这儿来哭呢?不是我嫌嫂子,然而大伯父他们出了的事情,自然没人不难过的。两位堂姐病到这会儿才好了些,嫂子又来招堂姐们,这……实在于大家都不好罢?”

    祖氏呆了一呆卓昭节说什么不是她嫌弃自己,可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又有哪一句不是嫌弃自己了?她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娘子,嫁与宁瑞梧之后把宁瑞梧管得服服帖帖,连欧氏都弹压不住!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当面气?一时间气得差点没晕过去!

    祖氏颤抖着声音道:“之前在瑟兰居,我想陪一陪清郎,九弟妹不肯,如今我想来看一看大姐和四姐,九弟妹也不悦!合着我在这雍城侯府里除了九弟妹拨给我的那角落里的倚风苑外什么地方都不能去了?我是寄居在侯府呢还是坐牢在侯府?”

    卓昭节平静的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清郎年纪小,又要守孝,自然不宜打扰!大姐和四姐这儿,我当然不是说六嫂不能来,可六嫂来了就说些招大姐和四姐发动哀痛的话与事就不好了。毕竟大伯父和大伯母在天之灵定然也是盼望大姐和四姐好的,六嫂你说对不对?”

    又道,“之前给六嫂安排倚风苑,只是想着六嫂如今定然是不喜热闹的,所以才特别挑选了僻静的院子,但既然六嫂不喜欢,那我回去了就收拾个合六嫂心意的屋子来好了,总归不能叫六嫂觉得委屈的。”

    “你!”祖氏听了这话,不喜反怒!卓昭节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六嫂如今定然是不喜热闹的”,这不就是在说自己新丧了公婆丈夫,按理是不该喜欢到处凑热闹的,如今却一忽儿瑟兰居一会儿到这里,分明就是不把守孝放在心上?

    可祖氏来来去去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大房如今唯一的骨肉宁朗清!

    然而卓昭节却硬生生的把事情歪曲成了自己丝毫不以夫家惨事为哀,反倒是兴致勃勃的……甚至还抓住自己不满卓昭节故意冷落,栽赃自己这会好热闹!

    “咳、咳咳……”眼看妯娌两个就要吵起来,宁瑞澄忽然激烈的咳嗽起来,卓昭节忙住了话,柔声询问,又催促请大夫。

    见她不和祖氏吵了,宁瑞澄也就放下袖子,虚弱的道:“无事,这两日总会咳上那么一阵。这都不打紧的,大夫来了也不过是开药,那药我如今都吃着呢,总归要拖两天才能好。”

    她也没力气也没心思和这两个弟妹罗嗦,径自道,“九弟妹,我如今请你来是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卓昭节柔声道:“大姐请说,若是能够做到的,我定然做到。”

    宁瑞澄听出她的意思是做不到的那就不做了,轻叹了一声,在祖氏盼望的注视下,却阿:“我与四娘的病情现在也好些了,如今家里正忙碌,总这么给你添麻烦也不好。而且我们离了夫家也很久了,之前夫家过来致祭,本想一起告辞,奈何那会实在起不来,想着过两日再好一点就归家去,所以提前与你说一声。”

    见她根本没提到宁朗清的时候,祖氏眼露失望,但很快想到,宁瑞澄怕是还有。

    果然卓昭节出言挽留,被宁瑞澄坚决的推辞,跟着宁瑞澄又道:“走之前我有件事情要托付与你。”

    顿了一顿,宁瑞澄沉声道,“祖母年纪大了,这回又被打击得不轻,纵然好了,我们也很不忍心看祖母再操劳,所以想着,清郎到底不能让祖母亲自抚养的,免得累到祖母。所以……”

    她深深的看了眼卓昭节,却没理会盼望的祖氏,道,“我想将他托付给九弟妹!”

    “什么?!”祖氏惊怒交加,宁瑞婉也皱起了眉,疑惑的看向了长姐。

    可宁瑞澄并不理会宁瑞婉和祖氏,径自道:“按说如今我其实做不了他的主,正经给他做主的该是你才对。但我也说句实话,你们到底是隔了一房的,我是他嫡亲姑母,我想我这么说一句,九弟妹的气量也不会和我计较什么。”

    卓昭节对她这话也有点意外,随即轻笑着道:“大姐这话叫我惭愧了,如今清郎可不是就在距离青萍院旁边的瑟兰居住着?我虽然忙,然而也常去看望的,怎么说也是大伯父剩下的一点血脉,我怎么能委屈他呢?”

    宁瑞澄叹了口气,道:“他小孩子不懂事,若有什么胡闹乱说话的地方,还求九弟妹念着他幼失双亲,无人教诲,莫与他计较。”

    “怎么会呢?清郎是极懂事听话的。”卓昭节温和的道,“只是我如今实在是忙,大姐也晓得,如今入夏了,府里度夏的东西却一直没能齐,今儿个我还在和冒姑说,要回娘家去开口呢!所以才没有频繁去看他,可不是嫌了他!”

    “我不是说九弟妹这几日冷落清郎。”宁瑞澄喘了口气,才继续道,“这几日九弟妹繁忙,左右清郎那儿也有下人,实在不必九弟妹这样分心的。只是清郎如今还小,往后要辛苦九弟和九弟妹的地方有很多……”

    卓昭节柔声细语的道:“大姐你放心,我晓得你的意思,从前咱们两房确实有些罅隙,然而如今都……我若再和清郎这么点大的孩子计较却也太糊涂了。”

    宁瑞澄又替宁朗清说了好些好话,眼看精神不济,这才委婉的提出不耽搁卓昭节了。

    卓昭节和宁娴容一走

    祖氏差点没跳起来:“大姐!”

    宁瑞婉也惊讶极了,道:“大姐,你这会不方便提把清郎给六弟妹,不提也就是了,为什么要把清郎托付给卓氏?”

    “卓氏她怎么可能好好的养清郎?!”祖氏心急如焚的道,“就算她想,宁摇碧会把清郎养好吗?他最多把清郎养废了就不错了!”

    宁瑞澄先让使女端了碗热茶喝了,恢复了点精神,才淡淡的道:“那么如果你来养清郎,你会把他养成什么样子?”

    祖氏想也不想的道:“自然是允文允武、能干精明!免得将来被二房害了去!”

    “那你也不要说将来了!”宁瑞澄冷笑着道,“你直接给清郎收尸吧!你既然知道咱们这小堂弟若是养着清郎也会故意把他养废,你还痴心妄想着把清郎养得能干?你以为宁九是傻子?!等着你养出个能干精明又对二房充满了猜忌怨怼的侄子出来和他做对?!”

    宁瑞婉啊呀了一声,惊慌失措的道:“大姐说的对,清郎若是显出能干,九郎是决计不会放心的!”她比宁瑞澄要小好几岁,所以宁摇碧小的时候,她还没出阁,因为是欧氏的亲生女儿,着实在这个堂弟手里吃了不少苦头,久而久之对宁摇碧当真是畏之如虎。

    被宁瑞澄一提醒,顿时就害怕起来。

    祖氏咬着唇,道:“这话我自然只告诉大姐和四姐,届时我自然会教导清郎隐忍的。”

    “隐忍?”宁瑞澄冷冷一笑,道,“清郎现在才四岁,先不说一个四岁孩子懂得不懂得怎么个隐忍法,即使他努力去学了又能不能瞒过这侯府上下!你要把清郎养得好,将来无非还是要走仕途科举!那么府试乡试会试他是去考不去考呢?去考了是中还是不中呢?若不中,你教得他满腹锦绣文章又怎么样?若中了,恐怕清郎这辈子也就能考个府试了!”

    祖氏被她这么一顿抢白,脸色也渐渐白了起来:“大姐你说我这打算不好,那难道看着清郎在二房手里被养成个废人?二房怎么可能好好养着他!他如今可是咱们大房里唯一的血脉了!”

    宁瑞澄冷冷的道:“让二房把他养成个废人,总比在你手里养成个死人好!你不要想当然的去低估九郎的狠心!我告诉你,除了咱们祖母、他心爱的那个卓氏和膝下那双子女外,估计他也就对二叔到底是父子天性下不了手,其他的,大约时五和淳于十三是多年知交……此外只有他不便下手,没有他不能下手的人!你信不信你若是把清郎接过去,祖母在时,清郎大约还能苟延残喘,祖母一旦……清郎半点儿生路都没有!”

    祖氏呆了半晌,眼泪簌簌而落,道:“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

    “……清郎归卓氏去养,即使不能和卓氏的亲生子女比,受点委屈吃点亏,但能够平安长大的几率却是最高的。否则即使给祖母养,也不够可靠,祖母年纪长了……”宁瑞澄沉默片刻,低叹了一声,道,“你听我说,我不是不信你,大房就这么一点血脉,之前你家里来人要接你回去,你都没肯,就是为了清郎,不忍他在卓氏手里受委屈!可你这么做反而是把清郎推进了危险之中!也耽搁了你自己!”

    “那清郎被二房养着……大房往后,岂不是一直都要被二房压着?”祖氏擦着泪,难过的几乎要大叫起来,道,“六郎一直都在宁九手里头吃亏,如今他的嫡亲侄儿索性把命都交在了宁九手里,这凭什么呀?”

    宁瑞澄沉沉叹了口气,道:“这些话你都不要说了,说了有用么?局势如此……你要是真的为了清郎好,就再也不要提这抚养他的话!回你娘家……另寻个人嫁了罢。你还年轻,六郎在天之灵也不舍得叫你就这么一辈子孤零零的……”

    “我不嫁!”祖氏一抹泪,咬牙切齿的道,“我之前是对六郎不好!可我从来都没想过嫁其他人,他活着,我是他的妻子,他死了,我便替他守一辈子!我没福替他生下一儿半女,往后六郎的烟火也还要指望着清郎!更别说六郎在时也最疼清郎的,总而言之我不能放心清郎一个人在这儿过着!我定要留下来陪着他!”

    宁瑞澄沉下了脸:“你不要把话说的太早!如今六郎才去,你一时不忍分离,但守一辈子,你以为这句话容易?当真说了出去,想回头可就难了!”

    “大姐你这么急着打发我回祖家去,无非是怕我三番两次想抚养清郎,惹了宁九和卓氏对清郎不喜罢了!”祖氏仰了仰头,冷笑着道,“但接下来你们一个回山南一个回郊县,即使四姐也不能经常回来探望清郎吧?这府里没个大人常看看他,往后谁知道他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我可以听大姐你的,不再要求抚养他,然而我在侯府这里替六郎守着节,隔三岔五看几眼侄子,料想总没问题吧?”

    “在侯府替六郎守节?”宁瑞澄注视着她,不屑的笑了起来,“这儿又不是六郎的家,你凭什么在这里守节?不要胡闹了,以九郎的为人,你敢跟他说这番话,他能直接把你往城外随便寻个管得严的道观一送你这辈子都别指望出来了!”

    见祖氏变了脸色,宁瑞澄摇着头,“你自以为很清楚很了解九郎?差得远了!你这点儿泼辣算计在他跟前,半丝都不够看!更不要说,他手下还有个心狠手辣更在他之上的苏史那,那可是在西域沙场上杀得尸横遍野都面不改色的人!就拿你去年在祖母院子里和卓氏吵架的事儿说起来,九郎回来晚了一步没遇见那实在是你运气,不然你信不信他敢当场在院子里把你往死里踹?这种事情他太做得出来了!”

    “只要清郎让他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威胁,他就不会手软!”宁瑞澄冷静的道,“所以我宁可把清郎交给他去养,不管他把清郎教成个没用的纨绔,还是一心一意亲近于二房,总归能活下来就好。至于你说大房的往后……等清郎有了往后再说罢!这件事情我自有分寸,至于你……你还是先回祖家去,不要继续在侯府这里添乱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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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茂侯门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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