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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繁朵     春茂侯门txt下载     春茂侯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章 嬷嬷献策

    使女含着泪跪在氍毹上,将上好的伤药小心翼翼的敷到伤口上,伤口真的不算小,足足两寸来长,从晶莹雪白的肩上一路拉到了前胸,是烛台的尖端划出来的。

    这还是被使女挡了下的结果,不然恐怕太子妃伤得更重。

    “娘娘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使女越想越是生气,上药的手指都微微颤抖起来,太子妃顿时痛呼一声!

    “婢子愚笨,请娘娘责罚!”使女一惊,忙放下药盒请罪。

    太子妃仍旧是心平气和的,道:“无妨,你手下轻些,快些上完罢!”

    使女定了半晌神,才小心翼翼的重新敷起来。

    上完药,太子妃吃力的把越罗衫子披好,由使女扶着慢慢侧躺回榻上,叹道:“这回真是大意了。”太子妃说的当然是太子会不顾一切动手的事儿。

    一提起这个,使女就恨意滔天:“这事儿婢子永志不忘!”

    “没有那么久的。”太子妃还是笑意盈盈,眼神却凛冽如新雪,淡淡的道,“据说他这几日都在不疑馆里哭唐缘?”

    “皇孙安葬自有规制,何况那唐三连全尸都寻不着了,有什么好兴师动众的?”使女咬牙切齿的道,“再说他会死还不是他自己没用?仲崇圣诈降,欲对朝廷使者不利,雍城侯险死还生,可见吉人自有天相,义荣侯和淳于十三郎安然无恙可见唐三福浅命薄,活该他不但死得早,而且膝下无子。叫婢子来看不疑馆的那贱人本来就该子孙断绝!”

    太子妃淡淡的道:“父皇和母后可有说什么?”

    “皇后娘娘很不高兴,婢子听说圣人听说太子殿下居然敢打伤娘娘后也气恼得紧。”使女恨道,“若非为了郡王,婢子真巴不得他……”

    “行啦!”太子妃打断她就要冲口而出的话,柔声道,“无非就是再熬几日,这些年都过来了,是不是?”

    使女眼中恨意难除,只是却不想反驳太子妃的话,只得闷闷道:“婢子知道了。”

    太子妃又问:“萼绿带着鹤奴住在义康公主府,那凤奴呢?”

    “皇后娘娘说头疼,让郡王在蓬莱殿侍疾。”使女道,“皇后娘娘心疼的是咱们郡王,才不是不疑馆那个短命鬼呢!”

    使女本来就怨恨太子冷落了自己主子,如今太子居然为了庶子之死殴打正妃这在常人家里也没有庶子死了嫡妻要挨打的道理,毕竟谁也不能说唐缘是太子妃害的,太子这种做法简直是闻所未闻!

    如今使女心里恨不得拿把刀把太子一块一块的割碎了才好,虽然被太子妃阻止了发泄,但逮着机会就忍不住骂上几句。

    太子妃也没计较,听说皇后护着真定郡王,这才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本来他伤心长子之死病了,凤奴是要侍疾的。母后一句头疼免了凤奴与他朝夕相对受委屈,一来是宠爱凤奴,二来,让凤奴住蓬莱殿,看来已经是对他不放心了啊!”

    使女咬着唇,半晌才道:“娘娘是要……?”

    “如今还不到最好的时候。”太子妃眯着眼,却道,“再等几日罢,你留神好了我的儿子媳妇孙儿!不可叫他们任何一人有所损伤!”

    使女点头:“婢子决计不会叫娘娘失望!”

    太子妃默不作声的养着伤,因为真定郡王和真定郡王妃都不在郡王府,难以接触到。宁家、周家、卓家等人家的慰问和礼物陆续通过慕空蝉或旁的渠道不断的送到太子妃跟前,这个消息被太子妃身边的人九转十八弯的传到不疑馆,绿姬再次爆发了,当着太子的面就摔了一个珊瑚盆,激动的尖叫着:“他们都在给太子妃送礼!都知道真定往后会是太子!这大凉天下是他们母子的,可怜我的儿不明不白惨死在西域!咱们的珍奴如今还在岭南几十年恩爱却是这样的结果,殿下你何不赐我三丈白绫来的痛快?!”

    她连孺子都不是,这样和太子说话已经不是逾越的问题了,但太子真心爱她,并不以为忤,反而露出阴鸷之色,柔声安慰道:“绿儿你莫要生气,来日方长,孤……孤是绝对不会委屈了你的!”又低声道,“孤明日去求母后,把珍奴接回来!宝奴……才去了,母后不会拒绝的。”

    绿姬惨然道:“殿下,接他回来了又有什么用?他回来奔丧,宝奴也不能起死回生!反倒重新落进了太子妃和真定郡王手里,往后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我情愿他一直留在岭南,就算是客死他乡总好过他日和他哥哥一样死无全尸的好!”

    “别这样。”绿姬如此咄咄逼人,太子却心疼极了,越发的低声下气,“孤绝对不会让咱们剩下的儿子落到那样的地步去……孤向你发誓,珍奴决计不会再被任何人谋害!”

    绿姬当然不会这么好哄,又哭又闹了半晌,直到两个人都累了,她才起身道:“殿下歇着罢,我晓得我方才不对……可我就这么两个儿子!”清泪再次无声而下,她呜咽着道,“我想起来就心里痛……被真定郡王妃打下荷池又算什么?只要宝奴好好儿的,我情愿直接淹死在里头给太子妃看!只要太子妃肯放过宝奴……”

    太子亦是伤心难奈:“宝奴是孤亲自教导出来的,孤哪儿不心疼他?赵氏这个媳妇是肯定不能再要了,慕氏……念着母后,暂且留这两个毒妇几日,回头孤将她们都交与你处置!”

    这番承诺并没有能让绿姬开心,她只是疲惫的道:“我想去书房里独自待一会,殿下先休憩罢,明儿个……还要去见皇后娘娘,别累着了。”

    在太子歉疚的注视下到了书房里,陪在绿姬身边的嬷嬷实在忍不住了,道:“夫人,辰光不等人啊!”

    “你要我劝太子殿下纳新人!”绿姬低低一笑,绝望的看着她,道,“我的长子死了!虽然我还有个儿子,但你也知道,珍奴一向淘气,朝臣们是不会赞同他登基的!如今一切就要落到慕氏那贱人和唐四那贱种手里!这时候你却要我劝说殿下去纳新人那我还能有什么?!”

    嬷嬷一下子跪倒在地,恳切道:“婢子打从夫人进这东宫起就伺候着夫人,这些年来也是看着夫人忍耐过来的。怎么能不知道夫人如今心里的苦楚?只是夫人听婢子一句,如今最紧要的就是储君之位!三郎年少无知,坏了名声,难入朝臣之眼,而夫人现下没有旁的儿子了,若不使太子殿下纳新人,速速生子,归在夫人名下抚养,他日真定郡王根基稳固,那时候……太子有再多的儿子也难以摇动其位,这样夫人和三郎君将何以自处?!”

    这番话让绿姬呆立当场,怔怔的落下泪来:“我如今只有太子了!难道还要分给旁的人?”

    “这些女子怎么配和夫人分太子?”嬷嬷苦口婆心道,“让她们伺候太子几回,待有了身孕,就不用再到太子跟前了!往后诞下男嗣,她们又还有什么用处?当年定成郡主的生母能没有,这些女子又有谁在乎?”

    绿姬掩袖,呜咽道:“可我不甘心!我自己有儿子,凭什么替别人的儿子去谋划那九五至尊?!”

    “夫人,三郎君也未必没有机会。”嬷嬷眼珠一转,又想到了一计,压低了嗓子道,“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三郎君如今还年轻,只要改了,过上几年,谁还记得三郎君淘气过?就说雍城侯府的那位世子早年何其纨绔,自从中榜后不也被赞为俊杰了吗?”

    绿姬咬着唇道:“那为什么还要……”

    “夫人请想,三郎君改变朝臣的印象怎么也要几年的。”嬷嬷低声道,“可真定郡王如今就势大得很了!况且帝后老迈,一旦山陵崩……群臣若是请立太子,三郎君一时间哪儿争得过真定郡王?必要多些个人出来,即使不能让太子立养在夫人膝下的小郎君为储君,至少也要让立储之事议不成三郎君是太子的幼子,如今也快及冠了,群臣岂能不疑心太子就这么几个子嗣了?若有新子诞生,到时候太子自然可以说等诸子都大了再议,那样三郎君不就有机会了吗?”

    见绿姬沉默不语,嬷嬷急了:“不是婢子催促夫人,但……皇后娘娘厌恶侍妾,若不趁着郡王身故,帝后都对夫人、太子怜爱着的这段辰光动手,往后想这么做可就难了毕竟太子妃是正妃,庶出之子本该由太子妃先抚养的,太子……皇后娘娘一直都支持着太子妃的!何况现下众人就已经争相向真定郡王示好,可见真定势力已经开始膨胀,若等到他根基彻底稳固……”

    “夫人请想,凤座和储君之位,太子从头开始就心属夫人和夫人的骨血的!若为今日一时之不舍,难道要毁弃一生吗夫人?”嬷嬷砰砰的磕着头,“婢子斗胆说一句,夫人如今万万不可糊涂啊!”

    绿姬心乱如麻,怔了半晌,才绝望的道:“……为着珍奴,就……就这样罢!”

    慕氏当真得了势,她不成戚姬,唐澄也必步唐缘的后尘!绿姬读书不多,可戚夫人和赵王如意的事儿却也是听过的!

第二百零一章 又一年

    绿姬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嬷嬷的主意,她直截了当的和太子说了,太子沉默良久,便答应了下来。其实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宠爱绿姬,不忍心看着未来真定继位之后主宰绿姬母子的生死,也因为太子自己也晓得自己与真定并不亲近只看雍城侯每每被宁摇碧气得死去活来却无可奈何便晓得,如今这局势太子已经没有多余的未来储君可以选,可他亲自教导长大的唐缘太子认定了这个长子的死,真定难辞其咎,凭什么长子死了,真定却可以因此稳坐储位?!

    在这种情况下,纳妾生子,以削弱真定的地位,是很好的主意。太子自己也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如今唐缘才死,绿姬正伤心着,他一时间也不便出口。既然绿姬主动提出……

    太子自不会拒绝。

    虽然是自己请求的,也是为了自己母子的安危考虑,可看着自己身边的心腹宫女面带桃花的伺候着太子进了寝室,绿姬心中仍是疼痛难忍。

    她怔怔的在廊上站了一晚,听着内室里熟悉的喘息与**,也不知道流了多少泪,待使女摇醒她时,却觉得双手都软软的提不起劲来,再一看,掌心都刺破了。

    这一切,都是太子妃母子所赐。绿姬接过使女递来的帕子,胡乱擦了脸,暗暗发誓,便是这样夜夜心上挨刀,她也要熬下去。害了她长子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初听闻太子纳了侍妾,虽然是绿姬身边的宫女,但咸平帝与淳于皇后还是松了口气,好歹比太子继续为长子之死伤心得足不出户或去太子妃那儿大闹的好。咸平帝心里不是不失望的,为人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当然悲痛。问题是太子不是常人,是储君。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在长子,或者说绿姬母子的事情上表现得实在太过软弱了,不像是果决的储君。

    但究竟是栽培多年的太子,让咸平帝就这么废弃太子,也实在难以下决心。

    绿姬劝说太子纳新人,主要还是为了子嗣,然而过了新年,到了次年开春了,受她之命服侍太子的一干人还是毫无动静。

    这时候真定郡王已经是朝野上下都认定了个储君了而借着兄长身死才得以回到长安的幼子唐澄显然是在岭南无人管教,酒色过度,回来时就是恹恹的。

    绿姬又心疼又恨,好言好语的哄他收敛些,然而唐澄听了几天,到底改不了性.子,又让手下四处寻觅美人去了。他也算知道点分寸,没敢再干强抢民女的事儿,只到勾栏里寻了几个新捧出来的粉头,可也是他命不好没玩上几日,人就倒了下去。

    那几个粉头自是被悄悄处置了出气,可唐澄这一病,太医诊断之后,却让太子震怒无比、绿姬则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太医诊出唐澄从前用过虎狼之药,加上多年不知节制,身体已经孱弱到了极点,能够撑到现在很不错了。从今往后非但不能再亲近女色,甚至于……再也不能生育!

    太子和绿姬当然不会不追查虎狼之药是谁给唐澄的,可唐澄身边的人一起把责任推给了从前伺候唐澄的一个使女,至于使女……众人都说失宠于唐澄后就已经收拾了,尸体都在岭南的荒僻之地腐烂了。

    这些人都不傻,虽然陈珞珈是逃走的,他们也不知道陈珞珈辗转到西域杀了延昌郡王,可陈珞珈一去如鱼回大海,若太子知道她还活着,必然令他们寻回陈珞珈报仇,这不是没事找事么?他们若能找到陈珞珈,当年又怎么肯让她逃走!再说这么一个人让她跑了本身就要被问罪!岂不是罪上再加一等?

    倒不如趁着唐澄在岭南醉生梦死的根本没留意陈珞珈是什么时候没有的,索性说她就死了!总不至于那么不幸,这儿才说陈珞珈死了,那边陈珞珈就冒出来罢?

    陈珞珈……照理她能从唐澄身边逃走,不该这么蠢的。

    唐澄没有了指望,绿姬心中冰寒一片。可不管怎么说,她总归是想活的,更不甘心就这么被太子妃踩下去。这些年来她固然没有名份,却一直笼络得太子对她言听计从,太子妃是正妃,可除了大典或在帝后跟前遇见,太子妃哪儿见得到太子?绿姬每每对太子妃行礼时,心中不无高傲之感。但唐缘死了,唐澄绝嗣她的皇后梦、往后的太后梦,统统破碎!

    若说之前劝太子纳进新人还带着伤心不甘,对于新人怀孕还有点百味陈杂,现在绿姬是打从心眼里盼望着侍寝的美人能够争气点!

    但她选去伺候太子的美人还没动静,皇后却先不耐烦的把她宣到了蓬莱殿,劈头就问:“你如今日日换着人伺候太子?”

    绿姬向来怕皇后,此刻便战战兢兢的道:“回娘娘的话,妾身……妾身是想让太子殿下松快松快。”

    “安排侍寝这是太子妃的权力,谁给你这样的胆子,逾越正妃?”淳于皇后冷冷的看着她,“还是你活得不耐烦了,越发的不守规矩!”

    绿姬心中一冷,急速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回答却听皇后咬牙切齿的道:“这几日朝上看太子脸色越发不好看,本宫还道他是为政事所累,不想使人一打听,才知道你这个贱人!正事不做,尽弄这些歪门邪道!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打的主意!”

    淳于皇后本来就不喜欢绿姬,如今见好好的太子几乎就是毁在了绿姬手里,当真是恨到了极点,她吩咐贺氏:“这贱人不能再留了,拖下去处置了!”

    绿姬本来以为今日最多被打个半年不能起榻,却没想到皇后已经对她没了耐心,不由大惊失色!

    可皇后心意既决,根本不理会她的求饶,直接令人把她拖出去隔了一年,皇后如今看着也苍老了许多,她意态萧索的摸了摸面颊,心中很是难过。

    再好的保养也敌不过岁月,皇后明显的觉得自己苍老了。

    让她苍老的也不仅仅是岁月,子孙是个很大的原因。从知道延昌郡王的死讯到现在已经四个多月过去了,甚至还过了个年。

    无论帝后怎么开导解释,太子都不肯相信是唐缘使苦肉计失了手,他坚定的认为这件事情即使不是真定郡王干的,也和宁家脱不了关系。

    虽然太子表示他更恨宁家,但帝后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个说辞罢了,只要太子一登基,首当其冲的肯定是太子妃和真定郡王。

    淳于皇后想到前两日咸平帝黯然之下的决定,暗暗叹了口气。

    今日处死绿姬,不是心血来潮,更不是真的一时问起太子……这是帝后商议之后,给予太子最后的机会。

    若说从前不忍废弃太子是为了不舍得太子本身,那么这四个多月,是为了真定郡王。这个帝后都挑不出不好来的皇孙真的是个非常好的太孙的人选。

    但他到底太年轻了。

    所谓国赖长君,虽然自古以来,幼年登基者不少,可那些都是皇子。在有皇子且不止一位皇子的情况下越过去立皇孙,古来无有。

    晋王和光王的年岁都比真定长,论到施政的手段,真定虽然聪明又好学,但怎么也比不过只比太子小一岁的晋王的。

    真定的优秀,是相对于他的年岁来说的,若和晋王比,到底差了许多。再加上皇孙承位,那就更加不如晋王了。

    可太子这样怨怼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帝后自觉过了新年以后越发容易疲惫了。这个皇孙是他们一力栽培而且看好的,然而偏偏是太子的嫡子,即使真定郡王现在势力不小了,但只凭孝道,太子也能有翻盘的机会!

    再说太子到底是帝后亲子,子孙相残,帝后都不愿意看到。

    所以如果太子继续执迷不悟的话……

    那帝后只能考虑更立太子了!

    淳于皇后斜靠在凤座上,静静的等待着:太子知道绿姬被处死后,是立刻赶来为她求情,还是……悔悟?

    作为母亲也是皇后,淳于皇后当然希望是后者。

    可出于母亲对长子的了解,淳于皇后悲哀的明白,后者的可能是多么的小……

    然而世事总是有意外的。

    太子确实如淳于皇后所估计的那样,得知绿姬被召去蓬莱殿,惹恼皇后,将被处死,惊得立刻遣散正议事的属官,不及更衣就要往蓬莱殿跑!但他才到廊上,就被不知几时过来的太子妃拦住了:“你不能过去!”

    “毒妇让开!”虽然去年伤了太子妃的肩,而且不轻,但太子一点也没觉得对不起这发妻,如今见她阻拦自己前往蓬莱殿救绿姬,越发恼恨,张口便骂道,“你莫以为撺掇了母后处置绿姬,孤就会去你那儿!再不让开……”

    太子妃神色漠然,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辱骂一样,冷冷的道:“你若是不怕失了储君之位,去也可!”

    太子哪里肯信:“毒妇,以为孤会怕你这样的危言耸听?!”他冷笑,“孤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与孤滚开!”

    “若非为了我儿,我管你死活!”一向端庄贤淑的太子妃,忽然尖酸一笑,盯着太子,一字字道,“母后忍绿姬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朝野上下谁不知道那贱人是你的掌中宝?!她自己的儿子不中用,想借旁人的肚子生儿子,让那些宫女伺候你难道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为什么今儿个母后忽然召了她过去、为什么选在这会赐死她你道母后不知道你有多么恋着她?!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这几日晋王被召见了多少次、交给你的政事越来越少越来越不重要,晋王倒是越发的被重用了!你那长子是去年死的,到现在百日都过了,这天下从来没有父母为子女守一年半年孝的,这会给你的政事稀少你莫非还以为是唐缘才死那会、父皇和母后心疼你?!蠢货一个!”

    太子妃自入东宫以来,一直以贤淑端庄典雅的形象示人,即使与绿姬冲突、和太子争执,也是从容不迫气度过人,太子还是头一次见到她这样尖酸刻薄言辞恶劣,呆了半晌,心头忽然一股寒气起来!

    他还没真的糊涂到底!

    悲剧啊,vip卷修改之后字数只能比之前的多,昨天心急着改,把200章复制了两份,今天更改成201也是这个要求……所以只能继续两遍了,下面的大家不要看了,是重复的。好在费用是照第一次的算……

    绿姬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嬷嬷的主意,她直截了当的和太子说了,太子沉默良久,便答应了下来。其实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宠爱绿姬,不忍心看着未来真定继位之后主宰绿姬母子的生死,也因为太子自己也晓得自己与真定并不亲近只看雍城侯每每被宁摇碧气得死去活来却无可奈何便晓得,如今这局势太子已经没有多余的未来储君可以选,可他亲自教导长大的唐缘太子认定了这个长子的死,真定难辞其咎,凭什么长子死了,真定却可以因此稳坐储位?!

    在这种情况下,纳妾生子,以削弱真定的地位,是很好的主意。太子自己也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如今唐缘才死,绿姬正伤心着,他一时间也不便出口。既然绿姬主动提出……

    太子自不会拒绝。

    虽然是自己请求的,也是为了自己母子的安危考虑,可看着自己身边的心腹宫女面带桃花的伺候着太子进了寝室,绿姬心中仍是疼痛难忍。

    她怔怔的在廊上站了一晚,听着内室里熟悉的喘息与**,也不知道流了多少泪,待使女摇醒她时,却觉得双手都软软的提不起劲来,再一看,掌心都刺破了。

    这一切,都是太子妃母子所赐。绿姬接过使女递来的帕子,胡乱擦了脸,暗暗发誓,便是这样夜夜心上挨刀,她也要熬下去。害了她长子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初听闻太子纳了侍妾,虽然是绿姬身边的宫女,但咸平帝与淳于皇后还是松了口气,好歹比太子继续为长子之死伤心得足不出户或去太子妃那儿大闹的好。咸平帝心里不是不失望的,为人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当然悲痛。问题是太子不是常人,是储君。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在长子,或者说绿姬母子的事情上表现得实在太过软弱了,不像是果决的储君。

    但究竟是栽培多年的太子,让咸平帝就这么废弃太子,也实在难以下决心。

    绿姬劝说太子纳新人,主要还是为了子嗣,然而过了新年,到了次年开春了,受她之命服侍太子的一干人还是毫无动静。

    这时候真定郡王已经是朝野上下都认定了个储君了而借着兄长身死才得以回到长安的幼子唐澄显然是在岭南无人管教,酒色过度,回来时就是恹恹的。

    绿姬又心疼又恨,好言好语的哄他收敛些,然而唐澄听了几天,到底改不了性.子,又让手下四处寻觅美人去了。他也算知道点分寸,没敢再干强抢民女的事儿,只到勾栏里寻了几个新捧出来的粉头,可也是他命不好没玩上几日,人就倒了下去。

    那几个粉头自是被悄悄处置了出气,可唐澄这一病,太医诊断之后,却让太子震怒无比、绿姬则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太医诊出唐澄从前用过虎狼之药,加上多年不知节制,身体已经孱弱到了极点,能够撑到现在很不错了。从今往后非但不能再亲近女色,甚至于……再也不能生育!

    太子和绿姬当然不会不追查虎狼之药是谁给唐澄的,可唐澄身边的人一起把责任推给了从前伺候唐澄的一个使女,至于使女……众人都说失宠于唐澄后就已经收拾了,尸体都在岭南的荒僻之地腐烂了。

    这些人都不傻,虽然陈珞珈是逃走的,他们也不知道陈珞珈辗转到西域杀了延昌郡王,可陈珞珈一去如鱼回大海,若太子知道她还活着,必然令他们寻回陈珞珈报仇,这不是没事找事么?他们若能找到陈珞珈,当年又怎么肯让她逃走!再说这么一个人让她跑了本身就要被问罪!岂不是罪上再加一等?

    倒不如趁着唐澄在岭南醉生梦死的根本没留意陈珞珈是什么时候没有的,索性说她就死了!总不至于那么不幸,这儿才说陈珞珈死了,那边陈珞珈就冒出来罢?

    陈珞珈……照理她能从唐澄身边逃走,不该这么蠢的。

    唐澄没有了指望,绿姬心中冰寒一片。可不管怎么说,她总归是想活的,更不甘心就这么被太子妃踩下去。这些年来她固然没有名份,却一直笼络得太子对她言听计从,太子妃是正妃,可除了大典或在帝后跟前遇见,太子妃哪儿见得到太子?绿姬每每对太子妃行礼时,心中不无高傲之感。但唐缘死了,唐澄绝嗣她的皇后梦、往后的太后梦,统统破碎!

    若说之前劝太子纳进新人还带着伤心不甘,对于新人怀孕还有点百味陈杂,现在绿姬是打从心眼里盼望着侍寝的美人能够争气点!

    但她选去伺候太子的美人还没动静,皇后却先不耐烦的把她宣到了蓬莱殿,劈头就问:“你如今日日换着人伺候太子?”

    绿姬向来怕皇后,此刻便战战兢兢的道:“回娘娘的话,妾身……妾身是想让太子殿下松快松快。”

    “安排侍寝这是太子妃的权力,谁给你这样的胆子,逾越正妃?”淳于皇后冷冷的看着她,“还是你活得不耐烦了,越发的不守规矩!”

    绿姬心中一冷,急速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回答却听皇后咬牙切齿的道:“这几日朝上看太子脸色越发不好看,本宫还道他是为政事所累,不想使人一打听,才知道你这个贱人!正事不做,尽弄这些歪门邪道!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打的主意!”

    淳于皇后本来就不喜欢绿姬,如今见好好的太子几乎就是毁在了绿姬手里,当真是恨到了极点,她吩咐贺氏:“这贱人不能再留了,拖下去处置了!”

    绿姬本来以为今日最多被打个半年不能起榻,却没想到皇后已经对她没了耐心,不由大惊失色!

    可皇后心意既决,根本不理会她的求饶,直接令人把她拖出去隔了一年,皇后如今看着也苍老了许多,她意态萧索的摸了摸面颊,心中很是难过。

    再好的保养也敌不过岁月,皇后明显的觉得自己苍老了。

    让她苍老的也不仅仅是岁月,子孙是个很大的原因。从知道延昌郡王的死讯到现在已经四个多月过去了,甚至还过了个年。

    无论帝后怎么开导解释,太子都不肯相信是唐缘使苦肉计失了手,他坚定的认为这件事情即使不是真定郡王干的,也和宁家脱不了关系。

    虽然太子表示他更恨宁家,但帝后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个说辞罢了,只要太子一登基,首当其冲的肯定是太子妃和真定郡王。

    淳于皇后想到前两日咸平帝黯然之下的决定,暗暗叹了口气。

    今日处死绿姬,不是心血来潮,更不是真的一时问起太子……这是帝后商议之后,给予太子最后的机会。

    若说从前不忍废弃太子是为了不舍得太子本身,那么这四个多月,是为了真定郡王。这个帝后都挑不出不好来的皇孙真的是个非常好的太孙的人选。

    但他到底太年轻了。

    所谓国赖长君,虽然自古以来,幼年登基者不少,可那些都是皇子。在有皇子且不止一位皇子的情况下越过去立皇孙,古来无有。

    晋王和光王的年岁都比真定长,论到施政的手段,真定虽然聪明又好学,但怎么也比不过只比太子小一岁的晋王的。

    真定的优秀,是相对于他的年岁来说的,若和晋王比,到底差了许多。再加上皇孙承位,那就更加不如晋王了。

    可太子这样怨怼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帝后自觉过了新年以后越发容易疲惫了。这个皇孙是他们一力栽培而且看好的,然而偏偏是太子的嫡子,即使真定郡王现在势力不小了,但只凭孝道,太子也能有翻盘的机会!

    再说太子到底是帝后亲子,子孙相残,帝后都不愿意看到。

    所以如果太子继续执迷不悟的话……

    那帝后只能考虑更立太子了!

    淳于皇后斜靠在凤座上,静静的等待着:太子知道绿姬被处死后,是立刻赶来为她求情,还是……悔悟?

    作为母亲也是皇后,淳于皇后当然希望是后者。

    可出于母亲对长子的了解,淳于皇后悲哀的明白,后者的可能是多么的小……

    然而世事总是有意外的。

    太子确实如淳于皇后所估计的那样,得知绿姬被召去蓬莱殿,惹恼皇后,将被处死,惊得立刻遣散正议事的属官,不及更衣就要往蓬莱殿跑!但他才到廊上,就被不知几时过来的太子妃拦住了:“你不能过去!”

    “毒妇让开!”虽然去年伤了太子妃的肩,而且不轻,但太子一点也没觉得对不起这发妻,如今见她阻拦自己前往蓬莱殿救绿姬,越发恼恨,张口便骂道,“你莫以为撺掇了母后处置绿姬,孤就会去你那儿!再不让开……”

    太子妃神色漠然,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辱骂一样,冷冷的道:“你若是不怕失了储君之位,去也可!”

    太子哪里肯信:“毒妇,以为孤会怕你这样的危言耸听?!”他冷笑,“孤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与孤滚开!”

    “若非为了我儿,我管你死活!”一向端庄贤淑的太子妃,忽然尖酸一笑,盯着太子,一字字道,“母后忍绿姬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朝野上下谁不知道那贱人是你的掌中宝?!她自己的儿子不中用,想借旁人的肚子生儿子,让那些宫女伺候你难道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为什么今儿个母后忽然召了她过去、为什么选在这会赐死她你道母后不知道你有多么恋着她?!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这几日晋王被召见了多少次、交给你的政事越来越少越来越不重要,晋王倒是越发的被重用了!你那长子是去年死的,到现在百日都过了,这天下从来没有父母为子女守一年半年孝的,这会给你的政事稀少你莫非还以为是唐缘才死那会、父皇和母后心疼你?!蠢货一个!”

    太子妃自入东宫以来,一直以贤淑端庄典雅的形象示人,即使与绿姬冲突、和太子争执,也是从容不迫气度过人,太子还是头一次见到她这样尖酸刻薄言辞恶劣,呆了半晌,心头忽然一股寒气起来!

    他还没真的糊涂到底!

第二百零二章 太子的抉择

    自从唐缘出事后,帝后以体恤太子为理由,免除了太子许多政事,这些都转给了一直辅佐他的晋王。对这个弟弟太子一直都没有太多的防备之心,毕竟他自幼为储,晋王向来就以辅助的形式站在他身后,帝后虽然对子女都是宠爱的,但始终确立着太子高于众皇子、公主的地位。

    而晋王一向谦和,处处尊敬着太子不说,在诸事上都不忘记为太子分忧,比如说这几年来帝后因为太子偏心延昌郡王的缘故对东宫有了很多不满,多亏了晋王不时出入宫闱,承欢淳于皇后膝下,从中说和……这几年?太子脸色一变!

    一旦提起防备之心,再想晋王的举动是非常的可疑了!

    借口帮助太子和延昌郡王在帝后跟前斡旋,在太子毫无戒心的情况下频繁的出入宫闱,与能够极大影响到咸平帝的淳于皇后日益亲善……问题是,晋王口口声声说他一直是为了太子才不断去哄皇后开心,但帝后对太子、对延昌郡王的印象却是每况愈下!

    对于这一点,晋王一直暗示是因为太子妃和真定郡王时常在帝后跟前说太子和延昌郡王坏话的缘故但现在太子如梦初醒,忽然醒悟了过来帝后经常称赞太子妃贤德大度,以帝后的喜好,假如太子妃真的不时去告状,那……帝后还会这么信任和喜欢太子妃?!

    究竟是帝后亲自抚养长大的,太子非常清楚帝后是绝对不会喜欢一个怨妇嘴脸的媳妇的,更不要说太子妃进谗言的还是她的丈夫和庶子!是帝后的嫡长子和亲孙!

    既然如此……那太子想不怀疑晋王都难了!

    这样想来太子妃的警告不是没有缘由的!她的话也并非危言耸听!太子知道自己这几个月的所作所为令帝后非常的失望。但长年以来的东宫身份,嫡长子的出身,让他忽视了帝后可以将他捧到储君的位置,同样,也可以拿去这些!

    而绿姬不也正是因为帝后对他的容忍才活到现在的吗?

    如今淳于皇后要杀绿姬了……这是多么明显的皇后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的征兆?!

    太子的手微微颤抖,他顾不得太子妃还在跟前,匆匆别过头去,对左右道:“去!把方才的属官叫回来……继续……议事!”

    储君之位已经摇摇欲坠,在这种事情再去救绿姬,不但救她不下来,反而还会失去自己的太子之位!

    到那时候,绿姬死了,唐澄也必然保不住……

    宝奴已经去了……太子心神不宁的回过身来往里走,他用力捏紧了拳:为了咱们如今唯一的儿子,绿儿,不是孤狠心,即使你在,必然也是选择保住我和珍奴,既然如此,孤绝不能辜负你的牺牲,不会给晋王这样的机会!

    待孤登基之后,必诛晋王,为你报仇!

    但现在他必须尽力挽回帝后的心意!

    太子颤抖着回到屋中,正要扶着榻坐下,夹脚跟进来的太子妃嘴角噙着毫不掩饰的嘲笑,道:“你真是糊涂透顶!现在继续议事?!”

    “……那你说该怎么办?!”太子想骂她,可最终说出来的竟是询问!

    只凭这一句,太子妃明了他的心已经乱了!

    太子妃越发不掩饰自己眼中恶意的笑,淡淡的道:“绿姬好歹伺候了你几十年,朝野上下都晓得她深得你的喜欢……现下触怒了母后身死,你觉得,你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母后就会满意吗?”

    太子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你是说孤应该去……求情?”

    他心底才生出一丝希望,就被太子妃无情的击碎:“真是蠢到了极点!你这会去求情,是怕母后废弃你的圣旨还没备好?!”

    “……”虽然如今满心都是为储君之位的忧急,但太子妃的态度和措辞还是让太子怒上心头!他不假思索的道,“你还想不想你的儿子登基?!”

    “你会让他登基吗?”太子妃一扬广袖,冷笑着道,“若是不能,我觉得他做个世子更安全,不是么?”

    太子冷冷的道:“你若是甘心让他就做个太子,为什么要赶来提醒孤?”他到底久为储君,迅速抓住了太子妃的所求,意图占据上风!

    “呵!”太子妃举袖掩嘴,垂下眼帘,淡淡的道,“好罢,我不和你多说,母后还在等着……你发誓,登基之后,立刻立凤奴为太子,永不废弃!我就陪你走一趟蓬莱殿!”

    太子何尝受过这样的威胁?就是绿姬当年也不过是在他跟前哭诉担心因为他的偏宠,往后太子妃为后、真定为储君,他们母子无葬身之地,让太子自己说出会力保他们母子的话罢了!

    但触及到太子妃无可摇动的眼神,太子沉默数息,到底点了头……

    三月末,太子生辰前两日,淳于皇后因绿姬逾越太子妃之权、且不顾太子身体,媚惑太子、谋害储君,将之处死。太子携太子妃至蓬莱殿,长跪凤座之前向皇后忏悔自己多年来沉迷绿姬美色、忤逆父母、不尊嫡妃、疏远嫡子之罪。

    太子的忏悔非常动人,到底是亲生爱子,既然醒悟,淳于皇后也被他哭得心软了,加上贤德的太子妃在旁不时帮着说话,一再表示不管太子之前如何冷落了自己母子,总归是她的丈夫、真定郡王的父亲。

    闻讯进宫的真定郡王亦是跪在父母身后,不住磕头为太子求情……

    东宫的一家三口与皇后抱头痛哭,冰释前嫌。咸平帝虽然不像皇后这样立刻原谅了太子,但也止住了立刻易太子的打算。

    总而言之,这一次废太子,太子到底是过了关。

    过关之后,他当然也不敢厚葬绿姬,甚至为了表示悔悟的程度,根本没敢去问绿姬安葬在了何处……甚至于唐澄闯进东宫责问太子时,太子也只能狠心将他赶出去……

    曾经盛宠万分的绿姬,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宫闱里。连带她和太子唯一剩下的幼子唐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不复当年锦衣绣服骄行人前的光景。

    私下里遥遥看到暮气沉沉、身体渐差的唐澄,太子不是不心疼,可为了证明自己在皇后跟前的忏悔是发自内心的,父子相见时他只能选择训斥唐澄的不好为了不再伤害唐澄,他只能尽量少见这个儿子。

    久而久之,在外人看来,唐澄失宠就成了定局了,下人伺候起来,亦是惫懒万分。

    爱姬身死、幼子困窘,堂堂皇孙,居然不时在下人手里受气,太子有时候想起来未免不感到悲伤和凄凉。

    但这些都是值得的。

    因为五月末圣驾照例驾幸翠微山避暑,可抵达翠微山当晚,咸平帝在游览山景时,毫无征兆的昏倒!亏得起居舍人宁摇碧扶得快,才避免了头磕到山石上的结果。

    虽然皇后及时召了许珍,但咸平帝仍旧到午夜才舒醒,醒后一时间竟是起不了身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咸平帝倒是对太子的悔悟松了口气,更换储君必然要使得民心动荡些时候的。他现在这样……很明显日子不多了,自然是以稳为主。

    而且晋王世子不如真定郡王出色……

    咸平帝御体欠佳,朝野上下自然都有所震动。纪阳长公主闻讯心急如焚,不顾年迈亲自到行宫探望皇弟,姐弟两个如今都是白发苍苍,病中相见,均是又感慨又伤心。两人颇谈了些往事这让淳于皇后感到非常的不祥,刻意把话岔开了。

    好在咸平帝虽然自此开始卧榻,然而病情到底被控制住了。到了八月初,已经可以由人扶着下榻走上几步。

    被帝辇抬回长安后,这一年淳于皇后实在无心庆贺自己的千秋,就下令将原本打算办千秋宴的银钱施于长安及京畿的济慈所。又命大赦天下,以为咸平帝祈福。

    这样做了之后,咸平帝的病情倒是稳定了些,只是上朝还是非常困难太子又悔悟了,索性就让太子监国,真定郡王从旁辅助。

    太子现在对真定郡王也颇为慈爱、并且在绿姬去后经常到太子妃住处过夜了,至于太子妃每次只让他睡书房,那就不足为外人所知了。

    在帝后看来,这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便是驾崩,也算心平气和的去了。

    十月份的时候卓昭节再次诊出身孕,这次是真的身孕。之前骗纪阳长公主的那次,当然是寻个借口“小产”了,这一回因为没有必须生下嗣子的压力,十一月的时候,许珍便直言相告是位小郎君。

    将添新丁的好消息让纪阳长公主担心咸平帝的阴霾去了许多,但因为卓昭节有“小产”的经历,长公主越发紧张她的安胎,倒是对宫里减了很多关注。

    十二月的时候时斓致仕终于成功,咸平帝对老臣很是优厚,封了已经垂老的时斓为文靖伯,由于时斓致仕后不想在长安久住,却打算返回故乡江南,华容长公主思索之后决定随行,咸平帝又赐了一笔仪程。

    时斓要走,没有功名、不在长安任职的子嗣当然也要随行。比如说时采风和慕空蝉。

    宁摇碧和卓昭节对于时五夫妇的离开还是非常惋惜的,两家这两年处的很不错,鸿奴与双生子关系也好,听说鸿奴要随父母、曾祖父、曾祖母去遥远的江南,双生子都哭闹了起来。

    对和时家有关的亲眷故交来说这一年的年节主题当然是辞别此去江南烟水渺,时家子孙还有再回长安的可能,但时斓这一去,和长安诸人基本上就是永别了。

    不过辞别在某几家眼里并不是最重要的,对朝中来说,是时斓终于致仕,那么他空出来的首辅之位,到底该由谁来坐?

    温峥和高献陵各有所长,之下的臣子里,也有几个跃跃欲试。

    按理时斓致仕时会推荐一下自己的继任者,但太子问起时,时斓却借口年岁已老,不敢妄言,说什么也不肯开口。

    虽然咸平帝已经不上朝、完全把政事交给太子了,但经过绿姬之死的惊醒,太子现在做事反而越发的有分寸。时斓既然不肯说,他便以宰相之职关系极大,不敢自专为理由,特意呈到咸平帝跟前,咸平帝如今反应已经很慢了,思虑良久,才缓缓的道:“如今监国的既然是你,那便由你做主罢。”

    太子试探着问:“儿臣愚钝,还求父皇疼一疼儿臣,帮儿臣掌掌眼罢?”

    咸平帝却已经合了目,含糊不清的道:“你做主罢。”

    圣人连说两遍,旁边伺候的宫人便使起了眼色太子心头一松,晓得咸平帝是真的让自己做主了。

    而且看咸平帝的模样……他能够完全当家作主的时候也不远了。

    只是太子不知道,他面色肃穆、脚步却分外轻快的离开紫宸殿时,太子妃正托着腮,漫不经心的和心腹使女下着棋,似闲闲的道:“这一局也差不多了,再不落子,怕是……连个看的人都没有了。”

    使女眼睛陡然一亮!顾不得下完,起身一礼,欢喜无限的道:“娘娘放心,婢子这就去告诉宁九!”

第二百零三章 圣驾大行

    卓昭节察觉到宁摇碧这日回来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宁摇碧中榜之后,被咸平帝钦命为起居舍人,跟随圣人左右,记录一言一行。这个官职不高,但胜在了近水楼台先得月。

    五月里咸平帝出事后,宁摇碧救驾有功,淳于皇后次日就加其正六品上承议郎之职,咸平帝醒来后与纪阳长公主一番长谈,心绪久久难平。虽然长公主并没有为子孙求什么,但咸平帝还是再次借口救驾有功,擢其为正五品下的大理正原本的大理正江楚直则升任秦州长史。

    大理寺主狱案,宁摇碧心思敏捷,熟知大凉律,他身份又尊贵,没有不敢审的案不说,为人更是狡黠,上任以来,雷厉风行的处置了好几起积年压下来的旧案再加上他年少时候的恶名,一时间长安风气都清净了许多。

    是以宁摇碧这段辰光倒是很空闲,不像之前伴驾那样总要到极晚才回。回府之后,两人一起逗弄子女、下棋观花,倒是悠然自在。

    但这日宁摇碧似乎有些喜不自禁?

    她不禁疑惑的问了出来。

    宁摇碧伸指一点她颊,含笑道:“时相致仕,你猜谁会继时相之责?”

    卓昭节因为他的高兴,却是会错了意,惊讶道:“父亲?”

    “父亲入阁有可能,首辅却是不够的。”宁摇碧闻言,哑然失笑。

    既然不是雍成侯要入阁,那怎么还要这么高兴?卓昭节思索着,又猜:“高献陵?”

    “为何猜他?”宁摇碧笑着问。

    “高献陵与时相乃是儿女亲家,但时相致仕时,圣人和太子询问时相何人可继其位,时相却不肯说。”卓昭节猜测道,“倘若时相支持温峥,时家和温家又没有什么关系,为何不能直言?恐怕时相更赞成高献陵,却又担心两家联姻,怕圣人和太子认为他有私心,这才故意不言。”

    宁摇碧笑着道:“但他其实想选温峥这样也可以解释啊,比如说他怕亲家不高兴?”

    “依我看高献陵和温峥都差不多,既然高献陵和时相结了亲,时相哪有不拉亲家一把的?”卓昭节嗔道,“当初我外祖父在朝为官时多蒙时相之助,可见时相才不是迂腐的人!”

    宁摇碧道:“嗯,这样才对,时相确实不是迂腐的人,他确实更想支持高献陵,不过他不说,倒不是怕圣人猜疑,当初圣人可是看着他的面子才点了时雅风为状元的。他还是担心太子猜疑,这个倒是我害了他,毕竟谁都知道我和时五甚是交好。是以时相才不肯说的。”

    “如今圣人让太子选择,太子会怎么做?”卓昭节把之前的疑惑忘到一旁,好奇的问起了眼下的问题。

    “太子现在谨慎得很,必是顺着时斓选择高献陵。”宁摇碧微笑着,道,“不过这样也正好,不然,温峥怎么肯冒险?”

    卓昭节惊讶道:“什么?”

    “温峥与高献陵相若,一旦一个上位,必定全力打压另一个,以免危及到自己。之前时相在,两人之间还能有平衡,如今时相致仕,他们两个定要分个胜负了。”宁摇碧用一种极为悠闲的语气道,“但现在看来高献陵赢面占大,所以温峥大概会因此听得进去某些话了……”

    这时候卓昭节还不太听得明白他的意思,本想细问,但一双子女忽又闹了来,两人哄着子女,就再没功夫提了。

    一直到两日后,本是休沐之期,宫中却传出重大消息:太子清晨奔出东宫,至紫宸殿面圣,于御前哭诉晋王包藏祸心多年,谋害太子长子延昌郡王、并离间太子与嫡子真定郡王的父子之情、意欲由此使太子失去圣心,取而代之!

    这样突兀的变化让许多人都是措手不及,猝然的程度远远超过了当年延昌郡王所提的唐慎之身世之事!

    ……咸平帝与淳于皇后虽然恩爱,但到底年事已高,皇后又不大闻得了药味,是以咸平帝病后,帝后都是分居。等淳于皇后闻讯从与紫宸殿仅仅一湖之隔的蓬莱殿赶到时,咸平帝已经被太子所列晋王早有夺储之意的证据气得奄奄一息了……

    皇后怒不可遏的当众掌掴太子,急召院判许珍许珍在紫宸殿足足一天一夜,最终,年迈的咸平帝还是溘然长逝……

    知道这个噩耗后,淳于皇后连哼都没哼一声,便昏倒在丹墀上!

    圣驾大行、皇后昏迷,虽然太子当众挨了皇后掌掴,但皇后也没来得及叱责他不顾老父病体便将兄弟彼此算计的事情禀告御前,太子便直接把这一耳光解释成了皇后震怒于晋王的阴谋,盛怒之下,太子以身相代、代替晋王受了这么一下。

    毕竟帝后不能视事的时候,太子摄政,这是名正言顺的事情。

    当然为了表示太子的孝顺,他暂时还不提登基,先召集礼部议大行皇帝的入葬,跟着亲自到皇后的榻前侍奉汤药。至于这汤药侍奉了之后皇后到底还会不会醒,便看淳于皇后的手段到底如何了……

    晋王是在咸平帝大行之后不到两个时辰就被押入宗人府的,他的罪证还真是确凿,东宫侍卫甚至在他的书房暗格里搜出了他整个的计划甚至远在刚成婚的时候,晋王便已经开始图谋储君之位。

    由于帝后一直极为坚定的立嫡长子为太子,晋王自忖难以正面撼动太子的地位,这才退而求其次,开始处处照着帝后的喜好来装扮自己、想方设法的破坏太子在帝后心目中的地位,以达到取而代之的目的。

    晋王府搜索出来的证据让怀疑太子凭空污蔑的诸臣都闭了嘴,虽然还没有正式登基,但身穿缟素站在丹墀之上俯瞰着文武诸臣,身后却没了帝后的身影、旁边也没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内侍时刻预备着往后头通风报信……这样的感觉,太子感到前所未有的好。

    他百忙之中不忘记派人去探望爱子唐澄,告诉唐澄从此以后再也不必担心被冷落被流放被欺负甚至他还要将绿姬的尸体找回来厚葬!他还要追封这个可怜不幸的爱姬!

    至于太子妃与真定郡王,太子如今心情太好了,好到根本无暇去想他们,不过即使想到,太子也不会把这对母子放在心上。的确他对太子妃发过誓,可那又如何?现在他就要登基了,什么都是他说了算!

    太子妃……这慕氏也该死了!

    真定……到底是自己的骨血,还有唐兴……只是这个嫡子他实在是爱不起来,不爱嫡子,嫡孙当然也淡漠了……横竖他往后不会缺乏子嗣的。

    咸平帝驾崩后三日,淳于皇后呕血而亡,心腹女官贺氏等人自尽殉葬……

    含元殿上的棺椁还是一具,只是却换了一副更大的,满面悲痛、作孝子状长跪棺前的太子心里的念头转个不停,好险才按捺住了跳跃欢喜的冲动这大凉,就是他的啦!

    这样想着,他顿时觉得长跪也是一种享受。

    宗室、诸臣按序拜别大行皇帝与皇后,温峥尤其的惶恐,只是这惶恐在瞥见太子望向他时的赞许和满意,也就烟消云散了。

    ……卓昭节都能看出来时斓属意的继任者是高献陵,圣人和太子、温峥哪里看不出来?

    用晋王的秘密换取了这个首辅之位,由于太子即是储君,温峥并没有觉得这是背叛。在有储君的情况下谋取储君之位本来就是不对的,他觉得自己只是做了应该做的,唯一有点不安的,是他没想到太子得到这个消息后,却用来刺激咸平帝病发驾崩!

    但这是太子做的,不该算到他头上温峥这样想。

    横竖如今新帝是太子,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为了温家考虑……

    颤巍巍的身影打断了太子和温峥各自的思绪,看着一步三叹,被宁摇碧和雍城侯一左一右小心翼翼搀扶着才能够走动的纪阳长公主蹒跚走近,满是皱纹的脸上涕泪纵横惊闻胞弟与弟妹身故的长公主,一夜之间几乎老去了二十年,直接踏进了风烛残年,似乎每一步都用尽了衰老身体里的最后一分力量。

    看着这个印象之中一贯恣意骄傲的姑母衰老残败至此,太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和快意,但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恭敬和悲怆像一个合格孝子应有的仪态。

    假如长公主安慰他一句,太子可以随时痛哭出声……只是长公主站在棺椁前,呆呆的望着棺前的牌位,却根本没有和太子说话的意思。

    一直到长公主全身颤抖着不能站住,宁摇碧、雍城侯低声呼唤、仓促与太子告退,太子心中有点莫名的失望,但还是带着丝悲声表示了自己的宽厚,让宁家父子尽管扶长公主下去歇憩。

    可让太子惊讶和意外的是,长公主即将被扶走时,却忽然扭过头来,深深看了他一眼,简单的道:“这些事情,本宫不会再管了。”

    太子微怔,随即想明白了这个二姑,是在认输么?

    可惜,已经晚了。

    孤的爱姬、孤的长子、孤的幼子……孤现在就剩一个幼子了,甚至忍耐了这几个月以来太子妃的冷漠和嘲讽二姑想凭一句话就让孤高抬贵手,这,怎么可能?

    太子低下头,嘴角勾起残酷而得意的笑……

    然而在他身旁,端庄沉默的太子妃,虽然眼角瞥见这一幕,神色之间,却平静若水,那样的毫无波澜。

第二百零四章 钟氏

    咸平帝和淳于皇后合葬于著陵,帝后入葬前,掐着年节太子正式登基,新年过后,正好改元,年号为治亨。

    元年的头一件事情自然是安葬先帝先后。

    待丧事了了,治亨帝当然要将哭灵时就策划好的事情挨个做下来头一件,便是收拾晋王。

    晋王觊觎储君之位的证据都是现成的,甚至还有气死先帝、先后的罪名,诸臣也不好说情,依着治亨帝的意思,赐晋王自尽,夺其王爵,晋王妃及子女皆流放三千里为奴毕竟是同胞弟弟,而且晋王妃坚称晋王谋反,自己毫不知情,更不必说世子与郡主们了。

    治亨帝不欲在史书上留下太过残酷的名声,不打算直接处死王妃和世子、郡主们,然而……横竖娇生惯养的长安贵人们死在流放途中的从来都不少,他心里有数,犯不着全部做在明处。

    总而言之,晋王被处死、家眷离开长安后,掐着日子就能叫晋王府一家在地下团聚了。

    接下来当然就是为绿姬平反和追封。

    因为淳于皇后才去,治亨帝虽然觉得如今终于熬出头了,先帝先后的积威,到底不能立刻挥除,在朝上试探着提了提,被朝臣以“此姬恶行,乃先皇后亲断,岂能再登妃嫔之位耶”反驳后,治亨帝虽然心中憋屈,一时间却也不敢强行追封。

    不能立刻追封绿姬,却可以先补偿唐澄,治亨帝在提了追封绿姬的次日,没有和任何人商量,便下旨封唐澄为鲁王。

    皇子封王是依制而为,但唐澄既是庶子又是幼子,论嫡论长都不如真定郡王,如今爵位反在真定之前,朝臣自要进谏,请治亨帝先封真定郡王,再封唐澄。然而治亨帝打定了主意要让绿姬之子压过慕氏之子,轻描淡写的道:“凤奴已是郡王,珍奴久无王爵,自是先封珍奴,至于凤奴,素来谦逊恭敬,缓缓也可。”

    他当朝这么说了,真定郡王当然也只能表示自己不在乎。

    这样羞辱了嫡子和嫡妻,治亨帝还是觉得不够解恨,只是慕氏向来言行谨慎,又是发妻嫡妃,治亨帝一时间竟挑不出她的不是。虽然如此,治亨帝也不愿意让她安生,便纵容着新封的鲁王不时去寻慕氏的麻烦。

    比如这一日,唐澄又到蓬莱殿来慕氏虽然是元妃,但还没被立为皇后,所以她虽然搬到蓬莱殿,却只住了偏殿。唐澄有意给她添堵,穿一身缟素,领着大批侍从到正殿哭淳于皇后,说是哀悼先皇后,实则是吵吵嚷嚷的把慕氏这儿弄得乌烟瘴气。

    起初慕氏不作理睬,后来他们闹得厉害了,终于有个女官出来阻止,唐澄本来就是来找麻烦的,当然是巴不得对方出面应答,他正拟好生羞辱收拾这不走运的女官,回头一看,不觉低低噫了一声

    出来的女官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生得娇小玲珑,肌肤白嫩,吹弹可破,柳眉杏眼桃腮,俏丽非常,尤其是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水汪汪的随意一扫便叫唐澄有些骨酥,她许是因为年纪不大就做了女官,所以刻意板着一张俏脸作严肃之状,可这样望着倒是分外可爱了。

    唐澄自从从岭南回来后出了事儿,就被禁止再近女色,连身边随从也都换了内侍或相貌丑陋的宫女,以免他控制不住,失了性命。如今乍见这样美貌的女官,心头顿时一荡,也顾不得之前想好的计策了,把手一指她,道:“这宫女孤要了。”

    他这么一说,那女官还没发怒,唐澄的侍者先急起来:“殿下不可!莫忘记圣人叮嘱过……”

    “蠢货!”唐澄盯着那女官,有些魂不守舍的道,“父皇不是让孤过来寻慕氏的不是,以为母亲和三哥报仇?这女官乃是慕氏近侍,孤要走了她随意玩弄,不正是扫了慕氏的脸面?慕氏若不给孤,孤便去向父皇告状,正好治她个不慈之罪!”

    “但先帝先后方大行……”侍者暗吐一口血,咸平帝与淳于皇后尸骨未寒,如今还在国丧期间,唐澄就玩起了宫女,这事儿哪是给慕氏找麻烦,传出去群臣都会请求夺了他刚刚到手的鲁王之封啊!

    那么多侍者不派,偏偏派了这女官出来,没准就是慕氏的计策,侍者悄悄把这推测与唐澄说了,指望他不要上当。不想唐澄久未今女色,心里正惦记得厉害,现下这女官怎么看怎么勾人,哪里舍得放手?他眼珠转了转,便道:“孤如今身边缺人伺候,慕氏是孤的嫡母,料想区区一个宫女,她不该舍不得给孤罢?”

    侍者知道他不过是换个说辞,奈何唐澄坚持,侍者也没法子那女官听说唐澄要索取自己,果然变了脸色,转头就要跑回去求慕氏救命,唐澄当然是派人拦阻,这么一来二去的,里头太子妃的陪嫁使女出来了。

    “娘娘正睡着,你们在这儿闹什么?”使女满脸的不高兴,随便给唐澄行了个礼,便把女官护到身边,冷冷的道。

    唐澄哼道:“孤身边缺个研墨的宫女,瞧这女官还算伶俐,打算向嫡母要了她伺候,嫡母一向贤德总不会不答应吧?”

    “若是旁的人,这会也不必惊动娘娘,婢子做主就给殿下带走了,但这一个却不成。”使女不卑不亢的道,“这些日子圣人御体不安,娘娘特意选了这擅长推拿的钟氏,预备为圣人解乏的,这几日正在娘娘跟前教导规矩殿下难道要和圣人抢人吗?”

    唐澄沉了脸,随他而来的侍者担心中了慕氏的圈套,忙低声提醒:“慕氏既然这么做,这钟氏迟早要送到紫宸殿去的,圣人何其爱怜殿下,殿下直接去圣人那儿说,圣人怎会不答应?”

    “哼!”唐澄皱眉想了片刻,到底顾忌着治亨帝的叮嘱,如今还不到彻底废弃慕氏和真定的时候,毕竟咸平帝时对真定郡王的栽培,真定郡王的势力一时间可不容易铲除,他不倒,有邵国公府做娘家、侄女还嫁进才致仕、在本朝影响极为深远的时家的慕氏也不可轻易加其罪名,免得发生意外。

    其实这番告诫在以前唐澄根本不会太在意,但之前治亨帝对他的冷落,让他充分感受到了失势的下场,如今却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恣意行事了。

    便留下一句:“既然如此,那过几日,孤去父皇处看看,可别是嫡母私爱宫人胜于孤,故意言之!”

    他这么说,也这么做了,派人一直留意着钟氏的去向。

    不知道慕氏确实这么打算的,还是迫于唐澄的威胁,隔了两日,果真把钟氏送到紫宸殿里伺候治亨帝。对外自然是说因为治亨帝最近时常头疼,所以挑了个擅长推拿的宫人近身侍奉,以为治亨帝舒缓一二。

    治亨帝一见钟氏美貌,便想到莫非是慕氏知道大势已去,故意送美人来求情么?只是如今他已是九五至尊,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稀罕区区一个钟氏?倒是慕氏在孝中送美人到自己身边,很可以做做文章训斥她。

    但治亨帝还没付于行动,唐澄跟着就过来讨要钟氏,治亨帝倒又想多了,以为唐澄怕自己迷恋上了钟氏,再度疏远他,心中怜意起来,当即答应把钟氏赐给他,既然如此,当然不好就钟氏这件事情责问慕氏了。

    不过治亨帝现在也不急,横竖他已经登基了,不管要对付谁,慢慢来就是。

    当然他严厉的叮嘱唐澄凭怎么折磨钟氏,都不许与她同房,直到求得良药治好了他才成。唐澄的答应,治亨帝是不相信的,敲打了一番唐澄身边的近侍才放心。

    唐澄领着钟氏出了紫宸殿后,治亨帝便继续处置起国事,又寻思着唐澄的身子骨儿纵然能够调养起色,但子嗣上头到底是指望不大了,待到孝满后,自己还是要再纳新人才是……

    他这样盘算着往后,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心神不宁。

    到了晚上,治亨帝觉得心里的不安又增加了几分,他思索良久,忍不住问左右:“鲁王何在?”

    “殿下料想回府去了?”左右下意识的回道,治亨帝登基后就给唐澄赐了府邸的,在宫中也留了专门的住处。不过唐澄嫌宫中到底不如鲁王府自在,所以多半还是愿意住到王府去,尤其今日得了钟氏,更加要回王府去好生取乐了。

    治亨帝一想也是,唐澄现在是皇子,又是鲁王,帝宠人人可见,照理在王府里是不会有事的,但他觉得莫名的惊惧,正迟疑间,外头侍者禀告,说是慕氏身边的一个宫女来了,道是有事禀告。

    这时候已经是亥中了,治亨帝心里正烦,当然更不会给慕氏面子,不耐烦的道:“什么事情白昼里不能说?”

    “那使女说是关于鲁王殿下的。”侍者知道治亨帝不喜欢慕氏,很是惶恐的道。

    听得“鲁王”二字,治亨帝不免一凛,冷声传进宫女,道:“鲁王怎的了?”

    “娘娘方才听说鲁王向圣人讨了钟氏去,心中担忧,毕竟鲁王身子不大好……”宫女怯生生的说了一半,就被治亨帝喝断:“胡说八道!鲁王要了钟氏是去侍奉茶水的,与鲁王身子好不好有什么关系?你这贱婢如此挑唆意欲何为?!”

    跟着不由分说就叫人将宫女拖下去打!

    虽然罚了宫女,但有当年慕氏紧急提醒他晋王夺位的前事,治亨帝心下却是一跳他的儿子他心里清楚,唐澄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体不成,既然要了那钟氏去,不下手怎么可能?

    这幼子发起性.子来,身边人也未必拦阻得住!这三更半夜的,侍者想进宫来禀告也不容易,而且侍者又不傻,如今还在孝期,深夜进宫,谁不打听打听缘故?若因此把鲁王孝期沾染女色的事儿传出去了,治亨帝哪里能饶了他们?

    慕氏向来不会无的放失,当然她是绝对不会在乎唐澄的生死的,若唐澄要走的是旁的人,她来提醒,那倒是难免有诈,可唐澄要走的这个钟氏是慕氏那里来的……这么说来,是怕唐澄出事,牵累到她身上,所以知道后立刻过来提醒?

    治亨帝略略一想,这样的解释是说得通的,他烦躁起来,道:“摆驾出宫,去鲁王府!”

    “圣人明儿再去罢?”左右听了这吩咐,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人壮着胆子开口道,“如今实在太晚了……”

    “轻车简从,打角门走。”治亨帝与绿姬现在就这么一个儿子了,虽然夜已深,不亲自去一趟实在不放心,不耐烦的道。

第二百零五章 倒计时(上)

    治亨元年的春天注定了多事大行皇帝、皇后入葬未久,国孝未除,新封的鲁王竟趁夜于鲁王府中狎弄宫中女官,而连夜驾幸鲁王府的治亨帝见到这样不孝的情景,自是震怒万分,当场勒令鲁王自尽。饶是如此,治亨帝仍旧气得不轻,回到宫中立刻就病倒了。

    以上都是说给朝臣听的。

    “新君怜爱鲁王胜过了真定郡王,说起来真定郡王到现在还是做皇孙时封的郡王呢!”卓昭节的身孕七个月了,侯府富贵,她身体又好,按理现在应该是极丰润的。然而孕中赶上国丧,作为命妇须得进宫哭灵,又为治亨帝的登基担心了一阵,还挂念着纪阳长公主能不能经受得住咸平帝的驾崩,几个月胎安下来人竟是更瘦了,好在精神是不错的。

    暮春的午后,她一身素色衣裙靠在窗下,沐浴着春晖,一面慢条斯理的拈着核桃肉吃,一面轻声说道,“新君怎么舍得赐死鲁王?”

    宁摇碧在她对面拿小金锤替她砸开一个个核桃,闻言微笑着道:“新君舍不得,太子妃,唔,慕娘娘怎么会舍不得?”慕氏到现在都没被立为皇后,虽然现在没有立太子,到底不能继续称太子妃了,称呼上头是个麻烦事儿,提起来都含糊的加姓氏叫声娘娘。

    “慕娘娘昨儿个也去了鲁王府?”卓昭节很是吃惊,“新君会带她一起去?”

    “慕娘娘没去,但你知道唐澄从紫宸殿带回鲁王府的宫女是谁么?我提醒你一下,这女官娇小玲珑,甚是秀美。”宁摇碧砸开一只核桃,小心的将果肉挑到她跟前的银碟里,似笑非笑的道。

    卓昭节嗔道:“就听说是个美貌女官,姓钟?我可不记得慕娘娘跟前有这么一个人。”

    “姓钟当然是假的,送终倒是真的。”宁摇碧怡然道,“慕娘娘是会让近侍去被唐澄随意糟蹋的人么?那个所谓的女官,根本就是陈珞珈假扮的,她浪荡江湖颇学了许多旁门左道之术,这易容术也是其中之一,当初在岭南从唐澄身边逃走,亦靠了这一手。她跟了唐澄好一段辰光,最清楚什么样的女子能够吸引他唐三和唐五同母所出,一起死在陈珞珈手里倒也是一段佳话。”

    卓昭节有点哭笑不得:“这事儿都不能出去说,能算什么佳话?”沉吟了下,道,“陈珞珈居然能够万里迢迢跑回长安来?她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未被人在路上识破?当年缉拿她的文书可也是发遍天下的。”

    “你记得当初父亲去西域时,我让你备上些家伎吗?”宁摇碧淡淡一笑,“仲家那些子孙叛乱后,苏伯以此为借口,平定叛乱之后就将仲家女眷充为奴婢,内中又选了些分给平叛有功的将领士卒。这些人都分了,使者们分些也不奇怪,一来二去的谁也没注意易了容的陈珞珈在其中,跟着众人一道回来的,过关连验文书都不必的,自然顺风顺水。”

    卓昭节狐疑道:“等等!路上过关且不说,今上也许没见过陈珞珈,但唐澄应该是见过的吧?之前唐缘遇刺后,你不是说陈珞珈被他送给唐澄玩弄过一段时间,这才结下来仇怨?难道不怕他认出来?”

    “唐澄玩弄过的女子男子都多得紧,他那儿全部记得住?倒是他身边人可能记着些但昨儿个在蓬莱殿和紫宸殿也没见多久,当初陈珞珈能用这一手从唐澄手里逃走,瞒个一时三刻总是有把握的。”宁摇碧道。

    “你怎么什么都瞒着我!”卓昭节想了想,忽然恼了,道,“怎么陈珞珈在岭南逃出来之后,是你帮着她躲过唐澄的搜捕、又送她到西域去报仇的吗?”当初她在陈珞珈手里可是吃了不少苦头,以至于隔了两年后、人都到了长安了听到这女贼也在长安出现,还吓得不轻,此刻得知丈夫居然庇护过陈珞珈,顿时不高兴了,“要对唐三和唐五下手还怕没有合适的人手?你是瞧她生得好,舍不得吗?怪不得我都忘记陈珞珈的模样了,你还记得她‘娇小玲珑’原来你就爱这样的女子是不是?要不要我给你在家伎里添上几个这样的?”

    宁摇碧哈哈大笑,放下金锤,伸手隔着几案在她面颊上捏了一把,调笑道:“如今你这醋意可是越来越大了,当年三言两语就红了脸娇嗔不依好糊弄的小娘子到哪里去了?真真是越发有主母气势,由不得我不小心伺候啊……我几时瞧陈珞珈生得好了?说她秀美也不过是与常人比罢了,放你跟前那是看都不能看的。”

    卓昭节拨开他手,支着腮,斜睨他道:“少来这儿甜言蜜语了,当年陈珞珈不是你庇护的,这次父亲从西域回来带上她做什么?!”

    “谁说是父亲带回来的?”宁摇碧重新拾起金锤,笑着道,“父亲也就是叮嘱苏伯帮了把手,带她回来的人是唐表哥才对!”

    “什么?!”卓昭节一惊,随即道,“这怎么可能?那时候唐表哥哪里来的能耐庇护她?!当初唐表哥自己还没到长安来呢!”

    宁摇碧指了指自己的脸,正色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看我一会怎么收拾你!”卓昭节挥了挥粉拳,威胁道。

    “男子汉大丈夫,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宁摇碧砸开核桃,剔着果肉,慢条斯理的道,“你打就打吧,你以为我会怕挨打么?!”

    卓昭节一扁嘴,委委屈屈的道:“结缡才几年,旷郎和徽娘这会才四岁呢,你就这样为难我了,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宁摇碧叹道:“是啊,旷郎和徽娘已经四岁了,你还是动不动就要打我!我堂堂丈夫,闲来不是给你捶腿捏肩,就是替你砸核桃剥杏仁,再不就是做低伏小的哄你高兴……这么下去,徽娘怕是又要拿我当下人了,往后这日子,我看……”

    听到这儿,卓昭节顿时一收怨妇之态,脸色渐渐狰狞起来!

    于是宁摇碧果断诚恳的道:“我看这样的日子挺好的,咱们往后就这么过!”

    看着卓昭节满脸写着“算你识相”、“这样还差不多”,宁摇碧暗抹一把冷汗,强笑道:“之前庇护陈珞珈的……是晋王小郡主!”

    “唐千夏?!”卓昭节吃了一惊,道,“啊哟,原来是晋王杀的唐三,我就纳闷你一直说不是你这儿下的手……”

    宁摇碧咳嗽道:“不是晋王,是唐千夏!”

    “啊?”卓昭节一怔,诧异道,“唐千夏……要杀唐三?为什么?”

    唐缘虽然一直和真定郡王争着位,但对其他宗室都一直很谦逊礼让的,譬如当年赠送秦王郡主紫金竹就算他的胞弟唐澄老替他拉仇恨,但唐千夏乃是唐澄的堂妹,唐澄虽然混帐,先帝先后的眼皮子底下也万万不敢把主意打到堂妹身上去吧?

    所以,唐千夏和唐缘能有什么仇恨,以至于她居然有这样大的胆子要弑兄?!

    “你可记得唐千夏以庶女出身却得以册封郡主的缘故?”宁摇碧将完整的核桃肉放进妻子的银碟里,自己拈了片碎的吃了,含笑道。

    卓昭节思索片刻这事情她还是在才到长安那一年,怒春苑的春宴上听来的,隔了这几年还真要好好想想:“仿佛是因为她的生母舍身救了落水的晋王大郡主,所以晋王妃为她请封了郡主?”

    宁摇碧冷笑:“这话就和如今朝野传闻新君是被鲁王气病、鲁王是被新君赐死的一样,说给外头听不对,主要是说给先帝先后听罢了!”

    见卓昭节满面迷惑,他解释道,“你晓得先皇后重元配发妻,是非常厌恶侍妾之流的。但唐千夏的生母很有几分颜色,晋王还是忍不住纳了她。一开始倒没什么,横竖先帝先后对诸子的后院最关心的还是东宫,有个绿姬在那儿,唐千夏的生母总归不会比绿姬更招先皇后厌恶。但后来先皇后几次流露出对新君宠爱绿姬的不喜……晋王动起了心思,为了讨先皇后喜欢,唐千夏的生母,自然要除了去!”

    卓昭节皱眉道:“但侍妾之流,先皇后是什么身份,如何会注意?直接寻个理由赐死不好吗?”

    “晋王起的心思可不只是除了侍妾去讨好皇后,而是奔着九五至尊去的。”宁摇碧道,“所以他觉得忽然赐死一直颇为宠爱的侍妾别叫人看穿了他的心思,毕竟做贼心虚么,还是出意外来的稳妥。所以就让人将那侍妾投了湖,预备装作失足落水而死也是不巧,下手时恰好叫晋王大郡主看见了,大郡主自是惊讶得很,后来虽被晋王妃安抚,但很是怜恤唐千夏,缠着晋王妃给她也请封了郡主!由于是大郡主提的,所以就用了大郡主做幌子!”

    卓昭节蹙眉道:“这么说来虽然晋王无情,但晋王妃和大郡主对唐千夏却是有恩的,她这么一手固然是报了母仇,却也把晋王妃和大郡主坑得苦了!大郡主虽然没流放,然而晋王失势,哪儿还有什么荣耀呢?”

    虽然不知道唐千夏是怎么做下这样大的事情还避开了所有人的注意的,但她连唐缘都能杀,恐怕很多外人认为是晋王所为的事情,和这小郡主才是真正脱不开关系。所以当初治亨帝能够从晋王府里搜查夺储证据一搜一个准,还真不是运气好。

    只是晋王无情,王妃和大郡主却心善,唐千夏这么做,嫡母嫡兄嫡姐可是被坑得不轻。

    宁摇碧微哂道:“你莫忘记新君登基照例是要大赦天下的,这件事情如今还没办呢。”

    卓昭节一噎,道:“虽然如此,晋王府的风光也难在了,难道唐千夏打算候晋王死之后,再设法为晋王平反?”又皱眉道,“而且唐千夏庇护了陈珞珈,怎么又是唐表哥替她把陈珞珈从西域带回来的?难道陈珞珈去西域也是唐表哥带上的?之前……”

    她皱起眉,脸色微变,“唐表哥和沈丹古交好,之前唐千夏似对沈丹古有意,我还以为……难道沈丹古只是个幌子,她真正的图谋就是唐表哥?可她怎么知道唐表哥身世的?嗯,是了,唐缘怕是到死才知道晋王的心思,在那之前必然以为晋王是帮着他的,唐表哥的身世既然是唐缘弄出来的,晋王知道也不奇怪。唐千夏能把有狠心亲手杀了爱妾的父亲哄到这样的秘密都告诉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宁摇碧哂道:“陈珞珈是早在朝议时就独身一人遁去西域了,而回来时唐表哥帮她掩护,却是被唐千夏所迫。这件事情父亲在去时就察觉到了端倪,还曾提点过他。”

    那时候雍城侯亲口告诫唐慎之一切以咸平帝和淳于皇后的态度为上,毕竟过不了这两位的关,也无所谓以后了。这话的意思初听仿佛是劝唐慎之不要帮唐千夏,实际上却是暗示圣心在真定郡王,也就是说,既然陈珞珈的目标是唐缘,唐慎之大可以继续……雍城侯会装作没看见的。

    但假如陈珞珈或唐慎之欲对真定郡王这一派不利,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第二百零六章 倒计时(下)

    卓昭节皱了皱眉,虽然唐慎之去西域前就是义荣侯了,到底寄人篱下十几年,做低伏小惯了,一向就是能忍则忍。唐千夏这个做了十几年郡主、还是先帝先后直系血脉的贵女想要威胁他真心不难。毕竟唐慎之本就是个什么都放在心里、不爱告状的人。

    “你既然知道唐表哥受了唐千夏的威胁,也不帮他一帮。”卓昭节想到这个表哥的懦弱有点无奈也有点郁闷,就说宁摇碧,“亏得没事。”唐慎之又不是什么胆大妄为的人,这么重要的事情让他参与其中,不说唐慎之自己担心受怕了,风险都不小。

    宁摇碧笑着道:“你信不信唐表哥到晋王伏诛才知道陈珞珈就是杀了唐缘的人?”

    卓昭节一呆,道:“什么?”

    “这么大的事情,加上西域远行,变数众多,唐千夏自己就在长安,哪儿能够事事先算计到?”宁摇碧微哂道,“她就是给了陈珞珈一件信物,和唐表哥约好了,到时候看到信物就把人顺路带回来罢了。对唐表哥的解释也就是说那是晋王的一个密谍,原本潜伏在西域,想趁机会弄回来。唐表哥……嘿嘿,他那时候知道的太少,压根就没听懂父亲提点的意思,还以为当时父亲是要他一起统一口径压下唐缘的功劳呢!晋王表面上一向都是站在新君这边的,朝臣里都有许多被他骗过去,哦,先帝先后不也是吗?唐表哥哪儿会想到唐千夏作为晋王的女儿,却会打着父亲的幌子弄个杀手去对唐缘下手?而且还是先动刑后下手?他可不知道唐千夏和其父的恩怨!”

    卓昭节忍不住道:“唐千夏居然能够做成这些事情?晋王还想夺储呢,我怎么听着他怪糊涂的?”单凭唐千夏能把晋王哄得信任她信任到了连谋反之事都不隐瞒、甚至还让她参与其中,卓昭节已经非常惊叹这位小郡主的手段、晋王的糊涂了,但没想到的是唐千夏居然还能在先帝先后都在时,虐杀延昌郡王并且全身而退!

    到现在都不曾曝露!

    这样的手段哪里是寻常人能够想象的?更不要说比较了。

    “凭她一个人当然是不能够的。”宁摇碧见她跟前的茶水浅下去,执壶给她添了些,道,“晋王么,糊涂当然是糊涂的,不过他留着唐千夏而且这两年一直带这个女儿出入宫闱也不是没有缘故的。你知道唐千夏丹青极好,先帝先后都爱此道,这是一个,另一个就是唐千夏足智多谋,今上被先帝先后疏远,她可是功不可没!再加上她假作对生母亡故的缘由一无所知,表现得一心一意想做公主殿下她生母去时她还小得很,晋王又急切的要个可靠的帮手,亲生骨肉总归比外人可信的,哪里想到唐千夏如此能忍?”

    卓昭节吐了口气,道:“好吧,晋王这么做也许是他的报应另一个人可是慕娘娘?”

    “除了慕娘娘还能有谁?”宁摇碧淡淡一笑,“唐千夏只要报仇,慕娘娘正好借着晋王的事情彻底扭转乾坤……昨儿个,根本就是今上晚间心头有兆,担心唐澄,所以轻车简从去了鲁王府,不想却在鲁王府里见着了一堆碎肉,最上头唐澄的头颅堆放着,当场就被连吓带惊得晕了过去!”

    “……在鲁王府里,把唐澄给……?”卓昭节不禁目瞪口呆!

    宁摇碧道:“当时当然没有,那堆碎肉其实不是唐澄的,嗯,说起来绿姬和今上的这个幼子……怎么说呢?陈珞珈哄他说玩些特别的,将牛羊肉剁碎浇了猪血,把唐澄埋了只露个头在外边,又在他头上抹上血迹把下人挨个叫进来吓唬。唐澄那傻子居然觉得很有意思!”

    卓昭节简直不知道对这位鲁王殿下说什么了!

    她定了定神才问:“那今上去鲁王府时?”

    “陈珞珈说下人都在外头一起进来受到的惊吓怎么比得上把人远远打发了,然后挨个叫过来,吓得死去活来跑出去还有很长路都找不着第二个人有意思?”宁摇碧叹道,“唐澄觉得很有道理!”

    ……卓昭节默默的想:这样的逆子不死真的很没有道理!

    “于是今上进了王府看到下人被远远打发,再加上唐澄白日里要走了一个美貌宫女,自然就怀疑唐澄按捺不住了。”宁摇碧微哂道,“还在孝期里是一个,但若只这件,瞒了便罢。最重要的唐澄的身体是禁不住这事情了,今上岂能不急?于是没理会王府下人、又怕泄露出去唐澄被弹劾,把下人留在外头,独自匆匆进去了!”

    那样的场景卓昭节想一想都觉得毛骨悚然,更不要说亲眼目睹的治亨帝了,而且唐澄还是治亨帝的爱子,治亨帝吃这么一吓,若还能撑得住,那才奇怪呢!

    “那赐死唐澄?”

    宁摇碧道:“当然是随后赶过去的慕娘娘代传圣旨。”

    这个代传应该是假传才对,不过这会也没人计较这些了鲁王和宫女鬼混被治亨帝亲自抓了个正着的传言已是满城皆知,如今治亨帝自己也卧榻不起,过上两日还没起色的话,朝臣大概就要奏请真定郡王代为监国了。

    本来唐缘死后,连卓家这样之前一直是延昌一党的人家都迫不及待的向慕氏母子示好了,如今唐澄也被赐死不管是治亨帝的意思还是慕氏的意思,横竖这两个人都是父母,而且唐澄居然在祖父祖母、还是先帝先后的孝期之内公然与宫女鬼混,这样大逆不道不孝的鲁王,哪个臣子敢去求情从轻处置?

    这不是对先帝先后不敬嘛!

    现在治亨帝膝下只得真定郡王一子,虽然说治亨帝正当壮年,又不宠爱慕氏,往后一定会纳妃的,但之前绿姬召了那么多人侍奉治亨帝,大半年下来也没见什么动静,可见治亨帝的子嗣缘分不多了。

    而且真定世子如今都有五岁了,往后比侄子还小的皇子出生了想争过在先帝时就大得扶持的真定郡王机会还真不大。

    如今慕氏虽然一直没被立为皇后,但皇太后的位置显然已经稳了。谁会不长眼的去否认她说的圣旨?

    卓昭节屏息凝神片刻,吁了口气道:“但望今上好生休养着,莫要太为国事操劳才好。”

    “慕娘娘在宫里,今上一定会好好休憩的。”宁摇碧淡笑着道,“我想慕娘娘一定很乐意告诉今上绿姬和唐澄的身前身后事,好让今上‘宽心’。”

    “咦?”

    宁摇碧笑着道:“当初先皇后吩咐处死绿姬,绿姬是被活活打死的,之后尸身也当作了寻常宫人来处置,直接送到城外乱葬岗里刨个浅坑埋一下。因为先皇后恼她,宫人连张席子都未给她,过了几日慕娘娘闲着无事,打发人去看看,却发现她尸身早就被野狗拖出来啃得不成样子了。慕娘娘派去的人见横竖是这样了,就索性叫人把她砍成小块,便于豺狗食用,总比……破破烂烂的在那儿腐烂的好。

    “至于唐澄么,他把今上吓晕后,自己也吃了一吓,本来身体就孱弱,也不大好了。”

    宁摇碧懒洋洋的道,“不过陈珞珈刀功了得,到底也让他熬了大半宿。”

    “……今上听了这些,恐怕真的可以宽心了。”卓昭节无语半晌,喃喃的道。

    宁摇碧摇头道:“也未必,今上不比先帝,如今正当壮年。不过慕娘娘也不急着做太后,横竖把人养在紫宸殿里罢了,唐四这几年一直被养在大明宫,原来的人手都是熟悉的。”

    他微笑着道,“慕娘娘和唐四既已完全得势,咱们家,也能放心了!”目光就落在卓昭节的肚子上,想了想道,“这孩子来的也巧,正是咱们家稳定下来的时候,就叫他……夷泰如何?”

    夷泰的意思是平和闲静,泰又有否极泰来的意思,正是合了现下的兆头。

    卓昭节自是欣然点头。

    数日之后,治亨帝的身子果然没能好,太医院上下都说是被鲁王气得太过。虽然如今天下太平,但日常政事也是不少的,几日功夫就把御书房堆得满满的。

    朝臣商议着国不可一日无君,俱上奏请求真定郡王正位东宫,代天子监国。

    温峥之前曾私下里得到过晋王觊觎储君之位的秘密,本以为卖与太子可以换得首辅之位,哪想到一朝风云变换,太子成了治泰帝,可还没把他扶上首辅之位呢,却先不能视事了。

    他心中又是后悔又是害怕,现下得了这么个机会当然不能放过,不但竭力请求真定郡王正位东宫,甚至率先提出举行册后大典,正式确定慕氏中宫皇后的身份。

    温峥这么想,高献陵也不甘落后,而且慕氏乃先皇后亲自挑选的嫡媳,治亨帝原配发妻,真定郡王又是唯一的嫡子还是现在治亨帝唯一的血脉,皇后和太子的位置这母子两个不坐还能是谁?

    于是在治亨帝躺在紫宸殿的时候,册后大典和立储大典轰轰烈烈的在一个月里完成了。

    时间紧迫,典礼当然不算很盛大,但**肃穆却不差。慕氏母子都不是很在乎这些的人,总归是慕皇后和太子殿下的身份更重要。

    正式成为储君、搬进东宫后,新任太子立刻就开始“奉诏”监国,监国后的头一件事情,就是给宗室加封。纪阳长公主和华容长公主皆进为大长公主,长乐、义康进为长公主,定成郡主改封了庆熙公主。

    其他没有晋爵的宗室也得了封赏,而不在宗室之列、却属于新任太子心腹、膀臂的诸人当然也没被忘记。

    雍城侯打头被晋爵为雍国公,并委以吏部的重任,加中书门下平章事,是为宰相之一。温峥一番努力倒也没白费,虽然没有正式成为首辅,却由于他率先提出册后大典的缘故得到了暂代首辅佐的嘉许。

    余人如邵国公、苏太师都有好处自此从前的真定郡王党终得回报,也意味着新太子的势力进一步得到了巩固。

    哪怕治亨帝往后忽然好了,想把大权夺回去也不容易了,这会得到封赏好处的人家谁肯把得到的好处吐出来?

第二百零七章 曲江摊牌

    四月虽然已经入夏,但曲江的荫下却风凉得很。

    沈丹古青衣翩然,缓步登上柳烟下的画舫,画舫四周竹帘低垂,看不出来内中之人。但沈丹古进内之后,一眼便瞥见绛袍金冠的宁摇碧端坐舫内,榻边架子上,站着羽毛鲜亮、眼神犀利的猎隼,宁摇碧手持玉簪,有一下没一下的逗着。

    虽然来的时候沈丹古就猜到了请自己的人是谁,但此刻真正见到宁摇碧,还是心下一突,他按捺住情绪,拱手行礼:“原来是世子见召,未知有何吩咐?”

    沈丹古风度翩翩,一举一动莫不有礼,但宁摇碧显然没打算和他敷衍,漫不经心的看了他几眼,懒得理他,只吩咐外头:“开船。”

    缆绳解开,船家长篙点在岸上,画舫顿时流利的滑入曲江。

    这时候江上三三两两的散着游江的画舫,新封雍国公宁家的船只在其中并不起眼。

    待得画舫到了江心,过往船只都离得甚远,宁摇碧才慢条斯理的收了玉簪,仍旧没理会持礼站于不远处的沈丹古,开门见山道:“唐缘、唐澄惨死,晋王自尽,今上亦已卧榻难起,先帝与先皇后膝下也算子嗣兴旺,如今皇室却萧条得很,你的谋算也差不多了罢?”

    沈丹古皱起眉,一脸疑惑:“世子此言何意?丹古不明,还请世子……”

    “你曾经托昭节帮忙,与李家四郎君达成约定,让他帮你取一件东西。”宁摇碧自顾自的打断了他的话,道,“昭节原本对你也没什么兴趣,所以没多问。本世子倒是留意了下,正好发现你让李家四郎君帮他取的东西,却是你那所谓生母的骨灰,而李家四郎君答应你的缘故,是因为你提出将你那生母留给你的价值数百金的钗环转送给他”

    沈丹古脸色微变,沉声道:“确实有此事,但家母……”

    “那蜀妓出身卑贱,难为你一直叫她母亲。”宁摇碧嗤笑了一声,根本不理会他的分解,径自道,“只看你付出这样的代价来交换那蜀妓的骨灰,旁人都不会怀疑你是她生的。只不过你真的是要那骨灰,还是为了引本世子这么揣测?”

    “世子请慎言,丹古……”沈丹古虽然平常不是多言之人,但论到口舌功夫其实不算差,然而他这个不算差也要看在谁跟前,像宁摇碧这种只讲自己的道理的人,就算是能言善辩之士见着了也头疼,沈丹古更是难以找到说完话的机会

    宁摇碧哼道:“揣测你一个蜀妓之子、父亲惧内,不敢维护,嫡母忌妒,不能见容!却是怎么能有一批忠心手下,暗中为你奔走、受你驱策的?”他讥诮一笑,“你又是陇右来的,陇右距离当年燕王流放之地可不算多远,有义荣侯唐慎之的例子,常人难免要把你猜到燕王头上去,是不是?”

    沈丹古听得“燕王”二字,脸色变幻片刻,似乎知道宁摇碧今儿是一定要逼着自己摊牌了,看了看舫外江水,他终于也敛了知书达礼的文弱少年郎的做派,随意挑了张榻坐了,这才淡淡道:“世子既然知道了,却不知打算将我怎么办?若说捅出来,正如世子所言,有义荣侯的例子,我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自己去说?”宁摇碧冷笑着道,“虽然本世子不在乎你撺掇着宁含和宁希害了宁家大房上下的性命……但料想如今的皇后娘娘及太子都不会放心你这个在皇子之间挑唆游走、促使宗室相残的人继续活着罢?你哪里比得上唐慎之乖巧懂事?”

    沈丹古冷笑着道:“世子血口喷人!我虽身世有异,然而一直寄人篱下,所过的日子尚且不如义荣侯!毕竟义荣侯乃是在其外祖父家长大,卓家与我可是隔了几层的!我幼时所受委屈羞辱,岂是义荣侯能比?”

    “本世子说你做了这些自然有证据。”宁摇碧不屑的道,“当年昭节尚未过门时,本世子携她游这曲江,宁瑞庆在对岸看到,似乎逼迫过你几句,你记恨在心,后来大房被流放到剑南当年梁家也是被流放到剑南的罢?你在那儿总有些人手,这才挑唆着宁希和宁含下手!否则这两个人再恨大房,又如何能够寻到瘴疠足够浓厚又足够隐蔽的地方、能够避开欧氏等人的眼线行事?”

    沈丹古淡淡的道:“当年燕王与齐王争位太过,才被景宗皇帝双双流放!尔后齐王叛乱,梁氏随之,一度鼎盛于长安的梁半城乃覆灭!我既是燕王之后,梁家却从齐王,焉能服我?”

    “你真是燕王之后?”宁摇碧却笑了,“什么燕王之后你分明就是梁家人!梁家的人手你指挥不动那才怪了,燕王的人手在世子去后就散了大半,如今少许都在王妃与郡主手里,早就歇了妄动的心思,不过守着旧主过日子罢了!要知道燕王乃是景宗皇帝的元后所出,你以为先帝会不把他的血脉彻底查清楚了?会留下来像义荣侯那样的漏网之鱼?”

    “梁家?”沈丹古哼了一声,道,“真是荒谬,梁家流放多年,子孙流失,苟且偷生的也不过碌碌而活罢了……又能做什么?”

    宁摇碧看着他,慢条斯理的道:“是啊,其他人都碌碌而活了,但有几房人却不一样。这几房就是昭节的嫡亲祖母的兄弟们……虽然当年昭节的嫡祖母拒嫁先帝,与娘家反目成仇,然而同胞骨血,一朝流放,她到底是舍不得的,意欲借着成全先帝先后的那份人情去为自己嫡兄这一支求情……但当时卓俭正策划着升爵,自然不愿意节外生枝,竭力反对,甚至不惜将之软禁府中!造成了敏平侯与梁老夫人的夫妻反目……”

    沈丹古冷冷的听着,忽然打断道:“既然如此,这几房不是一样流放了?”

    “是这样没错。”宁摇碧面色讥诮,道,“但当时的情况下,梁老夫人的所为怎么瞒得过先帝与先后?念着梁老夫人当年的主动退让,先帝与先后碍着形势没有赦免梁老夫人这几房的梁家人,但暗中却叮嘱心腹随行到剑南,宽待梁老夫人的几位兄弟及子侄……也正因为当地属官得了这个吩咐,对你们这几房宽厚些,你的长辈,才有机会把你送到陇右,假充沈家子选择沈家,当然也是因为梁老夫人间接是被沈氏气死的,用沈家子的名义,往后出了什么事情,自好拖沈家下水,以为梁老夫人报仇,是不是?”

    “照世子所言,梁家既然有为梁老夫人报仇之念,却为何让我到卓家长住?”沈丹古反问,“而且还深受敏平侯之栽培!这岂不是害了梁老夫人的后人?”

    宁摇碧冷笑着道:“梁老夫人的后人更是敏平侯之后!当年梁家谋逆事败,合家前程断绝!梁老夫人的嫡兄嫡弟想方设法送口信到敏平侯府,请求梁老夫人进宫为其求情,却为敏平侯所阻他们恨极了敏平侯,加上梁老夫人已经去世,又怎么会去管卓家子孙的死活?!你这辈子的目的,不外乎是第一挑唆皇室自相残杀,报梁氏满族之恨;第二拖卓家、沈家下水!不是么?!”

    沈丹古还是很镇定:“世子说这些话,可有铁证?”

    “你真是天真!”宁摇碧大笑摇头,叹道,“本世子是大理正没错,但如今又不是在大理寺中审案,要那么多证据做什么?知道是你干的不就成了?延昌郡王能遇刺,鲁王能被赐死,难道你就横死不得?!”

    “那世子既然没有证据,又何必提燕王、梁家事?”沈丹古嘿然道,“世子只不过是想杀我罢了,却还要说这么一番话,却又是何必?”

    宁摇碧爽快的道:“你也不必套本世子的话,本世子想你死,你活得到现在?本世子只是好奇,你冒沈家子之名时尚在襁褓罢?梁家怎的如此有把握,笃定了你能成事?别告诉本世子,你那般年少时,就让梁家人认定了你后来的神童之名!”

    沈丹古冷笑了一声,道:“世子横竖已经要我性命了,我又何必告诉世子?”

    “横竖都是一死,这话没有错。”宁摇碧不假思索的道,“只不过,这天下死法万千,你若说了,或许本世子还能给你个痛快。”

    “我一生寄人篱下,苦楚尝遍,难道到死了还会怕吗?”沈丹古淡淡的道,“除非世子答应给我一线生机,或许我的回答让世子十分意外也不一定,不是吗?”

    宁摇碧好笑道:“本世子现在就答应你……你敢相信?”

    沈丹古一噎。

    宁摇碧的不要脸,那是满长安无数纨绔都为之望尘莫及的。他的承诺,只有他想守诺时才有用。

    “……那世子先解了我心头疑惑?”沈丹古沉默良久,知道今日踏上这画舫,已无生路,思索良久,却还是提出了要求。

    “你想问本世子是何时开始怀疑你的身份?”宁摇碧立刻道。

    沈丹古不能不佩服他的思绪敏捷:“不错!世子说从我托付小七娘那儿,我是不会相信的,那时候我一直小心得很!何况世子一直都在谋划助如今的太子殿下登临大宝的大事,即使重视小七娘,又怎能抽出那许多人手来追查我?”

    “这个就要问晋王小郡主……哦,虽然十日前大赦,晋王女眷也在赦免之列,然而郡主之封怕是要不回去了,如今只能说唐千夏。”宁摇碧淡淡的道,“凤凰花树出自南诏,靠近剑南,唐千夏在你那里临摹了凤凰花开,本世子岂能不多想一想?”

    沈丹古皱眉道:“世子此言叫人难以置信!家母也是蜀人,蜀地也属剑南,怎就不能有凤凰花开之画?”

    宁摇碧淡淡的道:“这就是你命不好了,你为了挑唆晋王和今上,与唐千夏走近过一段辰光,当时你暗示自己是燕王之后。但那次唐千夏要看那幅凤凰花树的画时你不让,这小娘子疑心重得紧,立刻着手查了沈获纳的那个蜀妓那蜀妓是蜀人,但从来没到过有大片凤凰花树的地方。毕竟蜀地也不算小了,凤凰花树可不是垂杨柳那样到处可见,嘿嘿,蜀地是在剑南啊!唐千夏立刻就怀疑到了梁家……其实对唐千夏来说你是燕王之后还是梁家人,她都不在乎,横竖能帮她报了母仇就成,问题是你刻意隐瞒必有所图,她就留了个心眼。”

    沈丹古呆了片刻,才道:“即使如此,也可以说成家母从别处临摹来的?”

    “只怪你那幅画画得太过真切传神。”宁摇碧冷笑着道,“这是梁家流放之地的写意不是吗?唐千夏托了本世子打发人去剑南看过了,梁家如今流放之地附近的山峦花树,描摹回来后,被唐千夏认为和你那幅画一般无二这样还猜不出来你梁家人的身份?”

    沈丹古恍然大悟,咬牙道:“原来如此!”

    “该你回答本世子了!”宁摇碧皱眉提醒。

第二百零八章 燕王之恨、前朝旧怨

    “原本让父亲派了照拂我的人画了那幅画,不过是为了知道父母埋骨之地,缅怀先人,不想倒是露了破绽……”沈丹古凝神片刻,一叹,“命数使然,也没什么可说的。”

    他定了定神,淡淡的道,“为什么梁家打发我一人出来?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我母亲……她生我时去了,原本她不必去的,皆因在剑南缺医少药,属官对我们这几房说是宽待,不过是不轻易加斥责罢了,至于说帮手那却是不可能的。”

    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显然印象极深,一直平静的脸色也因之变幻片刻,才继续道,“我父亲是梁老夫人的嫡亲侄儿,但我的祖母……梁老夫人的嫂子,却是景宗皇帝梁皇后之母的表侄女。你明白了吗?”

    宁摇碧皱起眉,片刻之后脸色微变,道:“是和燕王……?”

    沈丹古脸上浮现出讥诮之色,道:“若不是这样,我听人说我父亲母亲是极为恩爱的,父亲怎么舍得让我去姓沈?”

    “梁皇后和燕王都是如此,难道你与你父亲也这样?”宁摇碧皱眉道,“那梁家其他人呢?你们不管了?”

    沈丹古冷笑着道:“据说我母亲死后,我父亲伤心难过得紧,总觉得都是皇室和卓家、沈家害死了我母亲,至于梁家其他人么……他大概没心思管了罢?”

    宁摇碧皱着眉,脸色不太好看,显然是没想到他一直以来想不明白的问题原来这么简单:“原来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只不过你父亲倒是有些手段,居然能让沈获把你当成亲生子?”

    “你也知道剑南靠近南诏,蛮荒之地总归有些特别的手段。”沈丹古讥诮的一笑,道,“中原有催情香,南诏倒有些巫蛊术,当然没有传说的那么神奇,不过沈获向来被李氏管得紧,难得有在外偷情的机会,总归吊着一颗心,心神不宁之下着了道儿那也是很简单的事情。何况李氏看得紧,他也不敢多去外室的地方看,自然好做手脚的很。否则沈氏的侄子兄弟也不少,为什么偏偏挑了他?”

    梁家当年号称梁半城,言其势力之大,虽然被咸平帝铲除得彻底,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留下来些许残党,把沈获骗得接个私生子和外室回府倒也不是不可能。

    话说到这儿宁摇碧已经没了兴趣,正待开口,又听沈丹古淡淡的道:“其实最初我父亲的意思并不是叫我做后来这些事情。”

    “嗯?又是什么事情叫他改了主意吗?”宁摇碧挑眉问道。

    不想沈丹古冷笑:“改变主意的人是我!”

    见宁摇碧不解,他顿了一顿,才继续道:“起初父亲是想着让我在沈家好好过日子,虽然是沈家庶子,然而到底比在剑南繁华,不至于像我母亲那样病无所医!但……我在沈家长到五岁,却听说父亲去了。”

    沈丹古目中露出痛色,缓缓道:“父亲去的缘故和母亲差不多,倘若他和世子你一样还在富贵乡里,拿好药养着几十年也能拖下来的。可在剑南……又是被属官监督之下,他也只能随便吃上几副方子……正值壮年就这么去了。”

    “那之后我想我留在沈家这辈子也是逐渐听着梁家人怎么样陆陆续续的离世,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死了我记得身边人经常会提起长安,所以我就想,即使要死,我也想死在长安。”沈丹古低低一笑,“所以我激怒了李氏……借着神童之名到了长安。”

    宁摇碧笑着道:“照你这么说,你才到长安时也没有想到私下里纵横捭阖,怎的后来忽然就陷入其中了呢?”

    “梁家凋零剑南,卓、沈依旧富贵,皇室重熙累累……”沈丹古淡淡的道,“看到的多了,心自然就窄了。受的欺辱多了,总归会有忍无可忍的一天。”

    他忽然一笑,“世子的为人,怎么会在乎我这样一个人的死活?我想世子现在这么做,恐怕还是为了小七娘考虑,怕我留有什么后手,对卓家不利,使她担心?”

    “当然是这样。”宁摇碧坦然点头,“之前被唐缘、晋王之事拖着,既是无暇,也是担心打草惊蛇,反而误了正事,这才没有理会你。如今腾出手来,自是轮到你了。昭节快生产了,我已为二郎取了‘夷泰’为名,一切逆了这名字的事情,还是早些了断的好!”

    “宁夷泰?”沈丹古嘿然道,“世子笃定我说的是真的?还是笃定我现在死了就没法拖卓家下水了吗?”

    宁摇碧诚恳道:“我怎么可能相信你?只不过你被邀来我这里,你那些下属岂能不担心?”

    沈丹古脸色一变,就听宁摇碧继续道,“他们担心之下总归会忍不住彼此打探一下,或者到这附近等着的……”

    被他提醒,沈丹古刷的起身,奔到画舫一侧撩起帘子远处的岸上,两名劲装男子正迅速靠近一名似斜倚岸旁垂丝柳上的妇人……

    “你!”沈丹古深深吸了口气,想提醒那妇人,却生生咽了下去,猛然转过头来,盯住了宁摇碧!

    宁摇碧神色自若:“虽然不太可能就这么一网打尽,但大抵解决了,剩下那么几个料想也翻不出浪花来,这样,本世子就放心了!”

    “……你既知梁皇后与燕王之事,我的情况料想你也明白!”沈丹古怒不可遏,寒声道,“我如今年已廿二,也就几年功夫了你!”

    “横竖你活不了多久了,早死晚死,不过数年光阴。”宁摇碧伸手抚摩着猎隼光滑的羽毛,漫不经心的道,“至于你那些属下,你都要死了,何必管他们?”

    沈丹古盯着他,忽然冷笑了一声,露出诡异而幸灾乐祸之色,慢慢的道:“看你如今还能心平气和的与我说话,看来有件事情你确实到现在还不知道……小七娘刚过门那时候……”

    听到卓昭节,宁摇碧果然是不敢怠慢,悠闲自在之色一扫而空,情不自禁坐直了身子,道:“怎么?”

    “……”沈丹古欲要说出自己在蕊蝶别院轻薄卓昭节、而苏史那却袖手旁观而且隐瞒下来此事,以离间宁摇碧与苏史那、也让卓昭节名节受损,以报复宁摇碧的心狠手辣只是他要开口时,眼前却仿佛浮现了那张倾国之容,隔着窗,满面惊喜的叫着“沈家哥哥”,明快娇艳的小七娘,千宠万爱里长大的掌上明珠,出阁之后亦被丈夫捧在手心里珍宝……只要这么一说,即使宁摇碧仍旧爱她,可想来也会有所芥蒂的罢?

    一个吻也许还能忍耐……但他可以把话说的含糊些,横竖当时卓昭节已为人妇……

    这样的恶意翻滚着浮上心头,只是想想这对金童玉女一样的夫妻之间就这样**上一刀,快意就迫不及待的催促着他要添油加醋的说来。

    可话到嘴边,记忆里那鲜活明媚的小娘子却愈发清楚,她仰向春晖的白玉般的脸庞、笑起来清脆如银铃的声响、任性使气时嘟起嘴的模样……

    心念电转,一息万千。

    沈丹古看着宁摇碧目中疑色加重,却到底一狠心,斩去余念,只淡淡的道:“那时候你父亲对小七娘很不好,虽然她没回娘家说什么,但身边侍者却透露给了卓家。君侯知道之后非常难过,几次说过早该阻止她嫁进宁家的。”

    知道宁摇碧心思敏捷,寻常谎话很难敷衍住他,沈丹古又道,“实际上君侯一直都不喜欢你这个孙婿,你从来都不是他中意的晚辈……不想你如今倒是为卓家奔走起来了。”

    宁摇碧听出他话语里的恶毒和嘲讽,疑色渐消,却笑了起来,无所谓的道:“本世子娶的是昭节,又不是敏平侯,他是昭节的长辈,背后说几句嘴,本世子装一装糊涂又如何?今日之事,是为了不要昭节烦心,却不是为了要卓家感激本世子。”

    他见沈丹古没有旁的话,便淡淡的吩咐,“鸾奴送一送客。”

    沈丹古毫不反抗的跟着鸾奴走出画舫,初夏的阳光从头顶照下来,这时候正是午时他留恋的抬头看了眼,伸手向着虚空抓了满把,用力攥紧可他知道,他什么也没抓住,什么也抓不住。

    这一生呵,何尝不是如此?

    他努力过、坚持过、谋划过、不甘过……种种苦痛种种辛勤,到头来,也不过是手中空空、心也空空,幽暗昏惑的回忆里,也不过是只明片光,摇摇曳曳,是生命中难得一刻没有忧虑没有怨怼的时光。

    春晖骄阳,前者和煦得使人落泪,后者璀璨得无与伦比,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与之相比,但终究握不住、留不住,这样的美好光辉,只可记忆,只可感受,只在春明夏晴,,只在当时,永不为谁停留,错过了,就没有了。

    “然而我去之后,这片天地,又会有什么不一样?雍国公府里的当家主母,也合该继续笑得无忧无虑、福祚绵长。”沈丹古摊开手掌,披一身光彩,微笑着走向鸾奴。

    画舫开始向岸边靠去,鸾奴走进前舱,宁摇碧已经换了一壶茶水慢慢呷着,见他进来,问道:“做好了?”

    “一会世子上岸后,船家会沿着曲江开到水里去。”鸾奴会意的点头。

    正夏时,水浩荡,尸首绑上石块丢进去,正好掩藏。至于石块被冲开,尸体浮上来,如今这气候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腐烂了。反正只要不是当街被目睹杀人,横竖这件事情不会牵扯到宁摇碧身上来。

    宁摇碧本身也没把杀了沈丹古当回事,闭目思索了片刻,觉得整件事情没什么差错,便道:“一会让马车到东市去一趟,徽娘爱吃那儿的糖人。对了,回府后就说今日是淳于约本世子出来商议他以后到江南去提亲之事,不要多旁的嘴。”

    鸾奴答应了,想了想,到底按捺不住好奇问:“世子,梁皇后与燕王、还有这沈丹古……到底怎的了?”

    他是宁摇碧之心腹,方才就在外头替宁摇碧守着门,此刻这么问,宁摇碧也不生气,淡淡的道:“这就是燕王为何不能为储的缘故。”

    鸾奴惊讶道:“那怎会与沈丹古有关?”

    “梁皇后当年难产而死是有缘故的。”宁摇碧缓缓道,“当时景宗皇帝怜爱她,得知难产,钦命院判入内抢救,不想却被院判断出她随了母家的隐疾,本身就活不长!燕王是她的血脉,亦有此疾!所以景宗皇帝不是不宠爱燕王,只是实在不能把大凉交给一个注定短命、子孙也难享寿之人!”

    鸾奴闻言,顿时变了脸色:“那世子妇……”卓昭节的嫡亲祖母梁氏可也不算久寿啊!

    “乱想什么?”宁摇碧不悦的训斥道,“你看梁老夫人的子孙,如卓昭纯年岁不也长了吗?而且梁家其他人为什么不短寿?梁老夫人虽然是梁皇后的嫡亲侄女,但她的父亲乃是元配嫡出,梁皇后却是继室嫡出!梁老夫人这一支自然不会随了梁皇后红颜薄命!”

    然而沈丹古,却因其祖母亦是出自梁皇后母家,传到了这样的隐疾。

    宁摇碧不杀他,他本来也活不了几年,即使留下子嗣,子嗣也很难活过三十岁。

    这样残酷的事实,景宗实在不忍心告诉心爱元后唯一的子嗣,哪怕燕王不忿之下卷入谋逆,景宗将之流放边疆,仍旧舍不得告诉他这也是燕王和世子在边疆一起病逝后,景宗皇帝辍朝哀悼的缘故。

    倘若不是隐疾的缘故,景宗岂会不想立嫡长子、又是他心爱元后的儿子为储君?!

第二百零九章 再次生子

    五月初的时候卓昭节顺顺利利的诞下了嫡次子宁夷泰,已经四岁的双生子很有些小大人的模样了,双双背着手站在摇篮前看着弟弟双生子一直都不太和睦的,但对于新生的婴孩倒是有许多共同话题。

    夫妇两个隔着屏风说话,不时听一听长子长女的稚声稚语,都觉得无限心安。

    纪阳长公主对于新添的曾孙也很喜欢,长公主如今是越发的苍老了,年幼的宁夷旷和宁夷徽不止一次抱怨说和曾祖母说话必得用尽全身力气的大喊,曾祖母才能听见。卓昭节听到后不免恼怒子女不懂事,倒是宁摇碧怆然之余,还是很有耐心的好言与子女解释。

    好在双生子虽然任性顽皮些,倒也不是完全不讲理,被宁摇碧再三教导,就不再觉得去陪曾祖母是件麻烦事了。

    这一年的夏天,因为新君卧病,慕皇后传了懿旨,表示既然圣驾不便移动,自己也将留在大明宫里照料治亨帝。

    皇后这么说了,太子当然也要留下来侍奉父母,所以避暑的事情便作罢。

    本来即使避暑的话宁家也要为纪阳长公主的缘故请求留下来,因为长公主现在的身体是禁不住颠簸了,哪怕仅仅是从长安到翠微山。

    既然都在长安过夏天,慕皇后慷慨的表示若有臣子家中冰例不够,大可以开皇室的储存接应。因为晓得纪阳长公主年长又怕热,皇后特意赐了宁家好几车。

    长公主的辈分和年纪,是没什么必要去谢恩了,而且自从咸平帝驾崩后,长公主就不愿意再提进宫两个字。

    卓昭节出了月子后,就替长公主进宫谢恩,顺便带了三个子女去给慕皇后请安。

    在蓬莱殿里看到慕氏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位置从侧面移到了凤座上,在皇后这个身份之下,慕氏看起来分外的年轻精神,从前的慈祥和蔼也笼罩上了一层威严。

    不过慕皇后并没有因此就显得不可接近,还是笑容满面的免了卓昭节与子女的礼,催促道:“快把新添的小郎君抱上来与本宫看看,你和九郎的孩子必是俊俏的,只是不晓得和旷郎比哪个更俊?”

    双生子这段年纪最爱比这比那,闻言宁夷旷立刻嚷道:“必定是我更俊俏!”

    陪嫁使女下来接了襁褓上去,慕皇后先朝襁褓里张望了片刻,又看了看殿下的宁夷旷,就吃吃的笑了起来:“本宫怎么瞧你们各有千秋?”

    宁夷旷连想都没想,就道:“娘娘一定是看二郎小,故意偏着他!上回曾祖母就说过,二娘比我小,所以曾祖母会偏她些。”

    慕皇后哈哈大笑,道:“你这小郎君,本宫想问倒你一次都这么难。”

    宁夷旷越发得意洋洋:“祖父和父亲都赞我聪慧得紧,娘娘想问倒我当然不容易。”

    卓昭节拿帕子在旁半遮着脸,叹息道:“我如今听他唧唧喳喳的就头疼!娘娘不要理他了!”

    “有小孩子跟前闹着才热闹呢。”慕皇后心情很好的将襁褓放在自己的膝上,小心的点了点宁夷泰的脸颊,微笑道,“本宫一天不见鹤奴总觉得寂寞得很,除了鹤奴外,也就你家这些小孩子大方。其他人家的,到了本宫跟前,总是怪拘礼的,哪怕从前鸿奴在长安,被三娘领过来,也是这样。”

    说到鸿奴,卓昭节有些想念慕空蝉了,道:“文靖伯致仕还乡,慕姐姐随时五承欢膝下、侍奉左右,自是孝悌之义。但就此与咱们这些人分别,总是常常想起她来。”

    既然提到了时家,慕皇后倒是想起一事,把襁褓还给使女,令她步下丹墀送还给卓昭节身后的乳母,又叫老成持重的宫人领了双生子出去玩耍,这才道:“可怜淳于家的十三郎,本以为从西域回来就好上门提亲,未想时家大娘子却随文靖伯回江南去了,现下……又不方便提这件事情,楚国公夫人前儿个进宫来,还说想给他讨个忙碌些的差使,忙起来少惦记些。”

    当初西域归来,淳于家和时家都做好了结亲的准备,未想时未宁却依旧不肯答应,华容大长公主和时斓苦劝无果,只得与淳于家赔了礼。

    而淳于家见这媳妇如此难弄,心里也腻烦,索性就让淳于桑野不必再考虑时未宁,另择贤德淑静的大家闺秀。淳于桑野自然是不肯的,可心上人和自己家里都不答应,他急得跳脚也无用。

    跟着风云变换,他这点儿事情就更没人注意和关心了。

    到后来时斓致仕,楚国公被他纠缠不过,再次与时斓提了,又被时未宁拒绝楚国公回到淳于家,索性就当着淳于桑野的面摔了茶碗,道是再敢提要娶时未宁的话,休怪他不认淳于桑野这个嫡孙!

    两家闹成这个样子到底还是时未宁的做法让人不能理解,只不过时家都不愿意太过强迫她,旁人家也无奈。

    卓昭节也觉得时未宁若嫁了淳于桑野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她当年才到长安时就察觉到淳于桑野对时未宁的感情了,这许多年念念不忘,没有真心怎么可能?

    不过世事无凭,这两人横竖缘分还不到。

    想到之前鸾奴说的,淳于桑野寻了宁摇碧商议国丧之后南下再次提亲之事,卓昭节暗自摇头:时未宁可不是那种看到淳于桑野千里迢迢追到江南去就会被感动的人,比江南更遥远更苦寒的西域,淳于桑野不也是陪她走过来了?

    可见这一手对时未宁没什么用。

    这位大娘子的心思,与常人都不同,想投其好,真的很难很难。

    然而淳于桑野既然不肯死心旁人也劝他不住。

    “十三郎向来倔强。”这一对纠缠这些年了,看着都吃力,卓昭节捡个轻松欢快些的提,道,“倒是六娘子,我记得她没出阁前是极跳脱的,如今倒是温柔了不少。”

    慕皇后眼角一松,露出笑色,道:“做了母亲的人了,总归不能一样了。”

    卓昭节说的六娘当然是淳于家的六娘淳于佩,嫁给慕皇后的嫡侄慕空涧的,去年生下一子慕濯,是邵国公府的世孙。淳于佩婚前一直和时未宁作对,也是个刁蛮小娘子,自打出阁为人妇后渐渐就收敛了起来,慕濯出生后更是把从前的蛮横骄气一起收敛,换成了满腔的柔情和慈爱。

    慕皇后只有太子一子、唐兴一孙,对娘家侄子当然也是很在意的,此刻听卓昭节提起来就兴致勃勃的道:“说起来当初还从你这儿抄了方子,回头得叫六娘谢谢你。”

    “娘娘这话说的我可是不敢当了。”卓昭节笑,“早先我就说过那方子卓家几代娘子都是这么用的,可用来用去……横竖是那么回事,如今世孙是因为娘娘福泽、慕家的福分呢,哪儿又关我什么事情了?”

    “不管是不是,给你索点好处不好吗?”慕皇后打趣,“唉,现成的好处送上门你竟然不要。”

    这话音才落,殿外忽然有人接口道:“母后,什么好处送上门来没人要?”跟着声音,夹脚进来一个素衣美人,这样随意、此刻又能过来的,当然是如今唯一的公主庆熙了。

    公主出阁也有三年了,奈何一直无子,虽然三年功夫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范家也没那胆子对金枝玉叶说长道短,但有姑母义康长公主出阁十几年、与驸马恩爱却膝下空虚的例子在那儿……庆熙心里也焦急得很,她生母早逝,是慕皇后亲自养大的,有心事,当然是往蓬莱殿来说。

    此刻倒是恰好赶上了。

    卓昭节忙起身给她见礼,庆熙摆手免了,还没说话,目光立刻被宁夷泰吸引了去,开口时声音都轻柔了几分:“这是你家二郎?”

    “是呢,今儿个带来给娘娘看看。”卓昭节晓得庆熙公主因为特别的想要孩子,如今是见着了小孩子就走不动,便令乳母把宁夷泰抱给公主看看。

    公主果然是恋恋不舍,甚至把慕皇后都丢在上头了,皇后看到这样子,又是好气又是怜悯,咳嗽了好几声才叫公主醒悟过来,却舍不得把宁夷泰还给乳母,索性抱到上头去:“母后看,宁表哥的嫡子到底生得俊。”

    “本宫方才就看过啦。”慕皇后不忍说她什么,只无奈的笑了笑,公主的心事人人知道,可不是人力所能为,皇后不想她伤心,就把话题岔开,对卓昭节道,“你们府上的那株凤凰花树,长安独一份的,这会开没开?”

    卓昭节明白皇后的意思,借着凤凰花树天南海北的说了起来,绝口不提子嗣二字。

    这样到了告退的时候,公主才惋惜的把襁褓还给了乳母卓昭节颇为感慨的领着子女到了宫门前,却见冒姑竟在门口站着,她吃了一惊,正待询问,冒姑看到了她,却快步抢上,先扶住了卓昭节,想说什么又忍住,微微颤抖着声音道:“世子妇,有事儿……先上车再说。”

    卓昭节一听这话就知道不是好事,甚至是出了坏事了,心头陡然一沉!

第二百十章 班氏离世

    虽然看到冒姑的样子就知道有坏消息来,然而卓昭节千想万想也没想到这坏消息竟然是班氏去了……

    双生子还是头一次看到母亲不顾仪态的号啕大哭,冒姑抱着宁夷泰往她怀里一个劲得递也不管用,子女和下人都吓得面面相觑。还是匆匆赶来的宁摇碧命下人把子女都先送回府,自己陪妻子去卓家问个清楚。

    这时候卓家四房里游氏也哭得悲痛万分,游焕等人中榜后大抵都外放了,如今只有媳妇子孙陪在跟前,这些晚辈有的根本没见过班氏,也谈不上多少难过,但见游氏哭得摧心裂肝,都紧张得很。

    卓芳礼是男子,虽然不曾落泪,然而神色也黯然得很。游若珩只会死读书,仕宦长安那些年,全靠班氏里里外外的打点主持,应酬来往。班氏尤其因为女儿的缘故待卓芳礼上心,梁氏早逝,卓芳礼与继母沈氏的关系非常恶劣,有几年是很把班氏当成母亲看待的。何况这岳母一心一意的帮忙,还替他抚养了嫡**,为人处事向来大方爽朗,从来不贪图侯府的便宜,实在值得晚辈们尊重。

    如今一朝离世……

    卓芳礼追想过往,只觉得无限惆怅。

    待卓昭节回到娘家,先和游氏等众人一起大哭了一场,到晌午后才能够止住,问起来经过游氏流着泪道:“说是五日的早上,你外祖父起来时发觉不对,才知道是夜间……去了……”

    班氏今年六十有七,这个年岁在这会算是长寿了。去得又平静,膝下子孙众多,而且好几个有了功名说起来这辈子也算有福之人了。

    赫氏、古盼儿都这么劝说着,只是作为女儿和外孙女,班氏就是活到八十岁过世也觉得太短的。

    同样接到消息匆匆赶回来的卓昭琼没有见过外祖母,虽然出于骨肉亲情也难过,但到底不比母亲和妹妹,哭了一场之后就帮着嫂子劝了起来。倒是晚一步到的唐慎之悲痛之意丝毫不比卓昭节差,游氏被他引得眼泪又止不住,心里倒是觉得班氏总算没有白疼这几个晚辈。

    哭过说过,就议起了奔丧之事因为游焕、宋维仪、白子静这些孙儿孙婿天南海北的为官作宦,长安还有侯府这样的贵亲,班氏一手养大的卓昭节如今亦是贵为雍国公府主母,这些人都不在秣陵,班氏去后若不等他们就把丧事办掉,那就太冷清了,也显得对这些人不重视。

    游家当然不会这么做,虽然现在是六月里,但还是用冰冰住尸身,等着子孙们到了再行礼。现在信送了来,就是问长安这边谁回去吊唁。

    卓昭节自然是头一个嚷着要去。游氏虽然被晚辈劝说天气太热,她年岁也长了,但斟酌之下,还是坚持要亲自去送母亲一程。这种大事当然不可能就两个女子出面,卓芳礼本就是荫封的散官,横竖没有正式差使,念着岳母的恩情,索性提出陪妻女走上一遭。

    而卓芳礼和游氏都去了,子孙也都动了心思,但长安这边也不可能不留人因为小孩子们到底还是不想带去的,免得他们年纪太小,路上出事儿。

    议下来留了卓昭质夫妇守家,其实卓昭质和卓昭粹留哪个下来都无所谓,然而游氏走后四房总归要有个当家主母主持的,赫氏是早就能独当一面了,在当家上古盼儿究竟年轻,比不得赫氏老练。

    至于卓昭琼,居阳伯府离不得她或者说她不放心自己不在时两个妯娌,所以决定她就不要去了。

    卓无忧和卓无忌现在都是十一岁,正是淘气顽皮的时候,虽然没见过班氏,然而早就仰慕江南的风情,也嚷着要去送一送曾外祖母。但卓芳礼和游氏顾忌着如今天热,到底没肯答应他们这一辈是一个人也不带,这样也方便立刻就动身。

    卓家这儿商议得差不多了才想起来还没问一个人,唐慎之之前一直在旁默默垂泪,此刻怅然道:“我若不去送一送外祖母,岂能称人?”

    于是人就这么定了下来。

    虽然宁摇碧挂心膝下三个子女,而且这次卓昭节也有父母兄嫂陪伴,所以犹豫之下决定就不陪卓昭节奔丧,而是留下来照顾子女。但唐慎之侯爵的身份并不比宁摇碧国公世子的身份差多少,年迈得善终,有这样出息的晚辈吊唁哀哭,秣陵游氏的声名却也远远传了开去。

    尤其唐慎之的身世,坐足了班氏的贤名。

    可这样的哀荣再盛大,终究换不回端颐苑里和蔼微笑、语重心长的慈祥老人了。

    游若珩在老妻去后亦是深受打击,他本来就有点木讷,这一次见了面分外的迟钝起来。看得人心里暗惊,总觉得仿佛他日子也不长一样。

    好几十年没和父母见面,游氏看到这景象真是悲从中来。

    游家本是秣陵名门,江南出名的书香之家,老夫人去世,自是吊客如云。告老的时斓和华容大长公主也着人扶着亲自上门来安慰游若珩卓昭节倒是趁这机会和慕空蝉见了一面。

    一见面当然是慕空蝉先安慰她,说了些丧事,慕空蝉问起长安,得知姑母慕皇后惦记着自己,还提到鸿奴,也有些感慨:“都说江南好,来了之后才发现终究家乡更叫人思念,往后我想我还是要回长安住的。”

    卓昭节勉强一笑:“鸿奴大了也要上京赶考,横竖你们宅子也没卖,都在那儿。”

    “据说这次你们会把照郎和皎娘带走?”见她兴致不高,慕空蝉也打消了长谈的念头,开门见山的问。

    卓昭节一怔,道:“是的,之前我大表哥才去世,我就有了这个打算,所以和母亲提了。只是当时有着身孕,外祖母也还在,就想着过些时候再说,哪里知道……”她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慕空蝉忙拿帕子替她擦了擦,皱眉道:“原来是养在你膝下?怪道如今游家二夫人、三夫人都在想方设法的……”说到这儿她似乎觉得当着卓昭节的面说游家人到底不大好,赶忙住了嘴。

    “二舅母和三舅母?”卓昭节一呆,道,“怎的了?”

    “还能怎么了?”慕空蝉扬了扬下颔叫使女出去看着,小声道,“游家在秣陵算高门大户了,可和长安的贵胄到底不能比!本来你这侄子侄女就是长房的人,名下自有双份产业,你那大舅母已经去了,大表嫂又改嫁其他房里若抚养了这两个,还怕不能算计点儿好处去?不但如此,说起来还是他们养大了侄子侄女!结果如今倒好了……”

    卓昭节眉头一皱,她在游家长大,自己这些舅母是什么人,最清楚不过,尤其是三舅母连氏,向来小气短见,当年游烁才去,游氏和卓昭节就担心过游照、游皎娘,尤其是游皎娘的抚养问题,便是不放心这些舅母表嫂。

    那时候只想到她们不会对游皎娘上心或者教不好游皎娘,却不想虽然如此,这几房倒是透过了这兄妹两个觊觎起了大房的产业了……

    “这话可是秣陵现在暗暗传的,可不是我胡说八道挑唆你们亲戚之情。”慕空蝉见她皱眉不语,倒是会错了意,忙提醒道,“你要是不爱听,就当我没说过,我就是想着你们现在光顾着伤心怕还不知道这些事情,别到时候没个防备得罪了亲戚却不知道怎么回事。”

    “怎么会?”卓昭节心想当年大舅母江氏才过世呢,二舅母和三舅母就明争暗斗的抢起了管家之权,若非大舅母早有防备,留了帐本副册免得媳妇巫曼娘吃了亏……想到当年之事,便又想到班氏,她心中难受,顿了片刻才道,“大舅母和大表哥都去世的早,照郎和皎娘都可怜的很,他们的东西若还有人想打主意,我必要告诉外祖父和大舅舅的。”

    慕空蝉见她没怨自己多嘴,这才松了口气,正色道:“现在事情还不止这些,本来传言里都说只是把他们带到卓家去养,虽然卓家也是侯门,但袭爵的不是你父亲,何况你父母子孙不少,到底会先顾自己的子女……倒还不会很嫉妒他们。可若是给你抚养……连我这个到江南才不久的外人都听说过当年班老夫人对你多么宠爱,你在宁家能当家,宁家如今何等的富贵、人丁又少,往后这兄妹两个前程还要说吗?这些……唉,你最好和父母商议商议罢。”

    被慕空蝉提醒,卓昭节送走她后就去寻了游氏,才说了一句,游氏就冷笑起来:“方才你二舅母才走,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雪娘也跟着咱们走!”

    游雪娘是二房的嫡孙女,卓昭节的二表哥游炬的嫡女卓昭节听了这话不禁半晌作不得声,游氏又道:“三房也是差不多的意思!都觉得既然大房的孙儿可以养到长安去,他们的子孙不去就吃了亏,也不想想若不是……烁郎命苦,这两个孩子可怜,咱们何必插这个手?你二舅母还好,你那三舅母……话里话外的意思就差说咱们是图谋你大舅舅的那份产业了!真是可笑之极!”

    “三舅母……就是那么个人。”卓昭节叹了口气,意兴阑珊,秣陵游家是她记忆之中温馨而依恋的地方,可没想到再次归来时不但是为了奔丧,班氏一去,几位舅母的面目竟是如此陌生……外祖母不在了,亲戚们又是这样……与少年时候的那个游家,终究不一样了。

    到这时候她才明白,原来心心念念某个地方,归根到底,也不过是因为人罢了。

    如今人没有了,这地方和其他地方,虽然还有差别,可差别也没有想的那么大了。

    她定了定神,道:“三舅母的话不必理睬,咱们这样的门第怎么会去贪图大舅舅的东西?只是……大舅舅年岁也长了,照郎和皎娘的产业,旁的不说,大房要继承的祭田之类总归是带不走的,这些大舅舅又不怎么管……”

    “我想让二房、三房、四房一起帮着管,彼此监督,每年的利润分他们一部分。”游氏叹了口气,强打精神为游照和游皎娘盘算着,“你大舅舅虽然做过父母官,但这些庶务……他倒是能管,就是不上心,到底不是什么精细的人。二房和三房现在就打这样的主意,照郎和皎娘是绝对不能留下来了,本来我还想着照郎是郎君,如今也有九岁了,留在秣陵陪一陪你大舅舅也是……可你大舅舅那人未必护得住他,别叫二房和三房对他动起歪心思。”

    卓昭节道:“大舅舅这儿还有四表弟,虽然沉默,但仿佛也还算孝顺。”

    “不管你舅舅了。”在亲生女儿跟前,游氏流露出些许对游霰的怨意,“当年他若肯收敛些,你大舅母不至于操心太过,若能活到现在,二房、三房哪里敢把主意打到大房头上去?”

    人带走容易,产业上头吃亏总归是难免的,游氏又说,“三郎、八郎、五娘他们不说,你是受了你外祖母抚养之恩的,如今日子也过的好。照郎和皎娘吃亏的产业,往后你若是肯,就由你给他们补上吧。横竖对你来说也没多少银钱……也不要从宁家出,这事儿和宁家没关系,就从你嫁妆里出。”

    卓昭节点头:“这是应该的。”她犹豫了下,又道,“其实,当年外祖母是给过我一笔银钱的……”

    之前班氏给的数万银票,遵循班氏的意思,卓昭节自己那份始终没和旁人说,游氏却也不知道,此刻听她说了,不禁泪流满面,道:“可怜的母亲,她这是怕你父亲斗不过沈氏,一旦你那五叔承了爵,咱们房里两手空空的被赶出去啊!”

第二百十一章 亲戚

    游氏这么一哭,卓昭节想起当年班氏的殷切叮嘱、种种筹划,也觉得悲从中来,母女两个哀哭半晌,才彼此劝说着收了泪,继续商议起游照和游皎娘:“这笔银钱横竖你是用不上了,依我看还是贴还给游家吧。”

    卓昭节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不过照郎和皎娘身世可怜,又是长房子孙,合该双份。”

    “这钱是你外祖母私下里给的,叫你二舅母和三舅母知道了必然会怨怼你外祖母,不能让你外祖母去了还要被媳妇私下里编排。”游氏想了想,道,“所以只能不提你外祖母的名头,用别的名义还给他们了。”

    公开的给又怕卓芳礼和游氏的子孙会有意见,卓昭节这次匆匆南下也没带上银票,游氏决定回了长安再琢磨怎么把这些银票还回游家。

    银票的事情按下,丧事虽然排场大,但到底到了入葬的时候。

    安葬完班氏,游氏就请了娘家人聚集端颐苑,提到要把游照和游皎娘带到长安去的话。果然她一提,二夫人和三夫人都不同意,连说:“霁娘这是骂我们了,照郎和皎娘又不是没有叔叔婶婶在,他们没了父亲也没了母亲,怎么就要姑祖家来养了?”

    游氏伤心着班氏之死,心情本就不好,而且她在娘家时,受班氏宠爱,也是有几分脾气的,如今的身份也不需要看嫂子弟妹们的脸色,就径自道:“这事情是母亲生前和我说的,当时我就答应了,不过是因为母亲还在,舍不得他们远离,这才没告诉你们。”

    二夫人和三夫人听了这话都是一噎尽管不信游氏这话,但不信归不信,又不好公开的质疑游氏胡说八道,只好委婉道:“原来是这样,不过别说母亲,这两个孩子都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咱们也舍不得他们呢。”

    “我也知道你们向来拿他们当自己的孙辈一样养大的。”到底是亲戚,也不能一个劲的拿势压人,游氏又缓和了语气,道,“如今要分别,向来雪娘他们也舍不得。不过又不是一辈子不见面了,大房的产业也带不走,往后照郎总归要回来接手的。”

    这话一是提醒二夫人、三夫人,她们如今自己也是有儿孙的人了,能多么舍不得旁人的孩子?二是直接提到了产业。

    若是之前听她说产业,二夫人和三夫人当然要心疼了,可现在听说游照和游皎娘可以到国公府去受栽培治亨帝养病几个月了,慕氏正位中宫,与太子殿下一起摄政听事,如今这天下根本就是皇后与太子做主。宁家作为从开始就站在还是郡王的太子殿下这边的膀臂,两朝荣耀那是肯定了的。

    何况雍国公宁戡只有世子宁摇碧一子,如今天下都知宁摇碧对正妻卓昭节宠爱万分,府中连个通房都没有,向来对妻子是千依百顺宠爱有加的。卓昭节的娘家亲戚在国公府怎会受委屈?卓昭节还时常出入宫闱不拘是郎君还是娘子,跟着这个表姑,沾点儿光指不定就是一辈子受用无穷!

    ……毕竟治亨帝是病了,但太子殿下正年轻呢,皇孙今年是五岁,和雪娘这几个孩子差不多大,若是时常见面,游家的门楣当然不敢妄想中宫之福,可又不是每个皇帝都像咸平帝,做个一宫之主,国戚的福分也不是不可能吧?

    二夫人心里转着主意,就试探着道:“雪娘还真舍不得皎娘,到底她们小姐妹是一起长大的,皎娘这么一下子到了长安,怕也不习惯……不如……让雪娘陪她一起去小住上几日,等皎娘习惯了再回来?”

    只要游雪娘去了,游家这边不派人去接,难道卓家宁家还能把个小孩子往外赶吗?横竖这两家都不多个小娘子吃饭。

    三夫人听了也道:“灵娘前两日还说燕州那边气候不大好,想把意郎送回来,小孩子家多了总是热闹的……”

    听她们果然争先恐后的想把孩子往长安塞,游氏心里实在烦,便淡淡的道:“二嫂和三弟妹怕是忘记了,长安那边也不是没有小孩子陪照郎和皎娘,无忧和无忌现成的西席,照郎去了可以和他们一起入学,就在家里,方便的很。至于皎娘,她和我膝下的畅娘差不多大,昭节的长女夷徽也年岁仿佛,是不缺小孩子做伴的。”

    游氏这话就是明确的拒绝了,二夫人和三夫人失望的很,但家势放在那里,也不敢对游氏说什么,都是讪讪的。游氏定了定神又道:“雪娘和意郎现在都还小,贸然出远门怕是不好的,依我之见还是过几年再说罢,都是兄弟姐妹,秣陵和长安走水路,黄河不封冻的话也是快的。”

    听出她语气里的松动,二夫人和三夫人都是大喜,忙不迭的谢了又谢游氏再提到大房的产业请他们代为照拂,权衡了下孙辈的前途,二夫人和三夫人都敛了趁机下手的心思,决定不能在这件事情上激怒游氏,免得往后不许二房、三房的子孙去长安,岂不是因小失大?

    又听游霰许诺他们代为打理也可以分润,二夫人和三夫人彻底没了遗憾。

    ……这样彼此让步之后,到底一家子又重归于好。

    各人又和故旧别过,到了日子,游照和游皎娘穿着素衣拜别了曾祖父和祖父等长辈,跟着卓芳礼一行浩浩荡荡的去往长安……

    宁摇碧和卓昭质、卓昭琼都亲自到灞陵渡口迎接。

    卓无忧和卓无忌也在,他们都大了,倒也没什么,倒是双生子,减了几件金珠饰物,穿了略显素净的衣裙毕竟班氏只是他们的曾外祖母不说,他们的曾祖母纪阳大长公主还在世。

    看到双生子蹦蹦跳跳的迎上来,卓昭节有点意外:“你们怎的也来了?”

    双生子一起说是想她了,卓昭节听得心头一暖,因为班氏故去的哀愁也被冲淡了几分,哪知说了没两句话,宁夷徽就忍不住露了原形,向着船上抬下来的箱笼张望着,道:“六姨母说江南好吃的多,母亲带了多少?”

    “……”卓昭节无语的看了眼宁摇碧,宁摇碧笑着轻轻拉了拉女儿的小辫子,道:“徽娘真不听话,跟你说不要只记着吃……怎么就听你六姨的话,不听父亲的话?”

    宁夷徽正要说话,那边游氏领着游照和游皎娘见过了卓昭质等人,卓昭节忙拉了子女过去和表兄姐见面。

    已经九岁的游照看起来像个小大人了,他长的很像游烁,为人也像游烁,沉默寡言的不爱多话,好在身体不像游烁,打小还是比较健壮的。

    他一丝不苟的领着妹妹游皎娘和宁家兄妹见礼,五岁的游皎娘生得像了巫曼娘,青稚可爱,神情之中有些怯意,但举止还大方,总归是班氏跟前养过的人。

    卓昭节也是这次回去才见到游皎娘的,倒是游照是她看着出生和满周的,想起来当年游照玩砚台弄了满手墨汁,怕巫曼娘责骂,偷偷扯了自己的裙角擦拭,弄得姑嫂两个都哭笑不得她及笄离开江南回父家时,这侄子还干过扯自己衣裙擦嘴擦手,害得她临出门了又转回去换衣裙……

    那时候的游照,淘气却活泼,卓昭节记得他被班氏抱在怀里时,乌黑的眼珠那样明亮新奇的看着四周,雪白的藕一样的手臂和腿,做坏事后躲在巫曼娘裙后的狡黠模样……但现在的游照身上完全看不到那时候的影子了,他是个懂事沉默肯用功的孩子。

    失了父母的孩子,总归更快些长大。

    算起来不过七八年光景,可已是物易人非。

    卓昭节的思绪被双生子打断,究竟小孩子更不知愁些,游照沉默寡言,双生子问了几句对他就没了兴趣,倒是游皎娘好奇的问起宁夷徽裙子上绣的花,宁夷徽骄傲而得意的道:“这是凤凰花,是南诏那边才有的,长安只得一棵,就在咱们家园子里……”

    两个小娘子就着凤凰花一路谈下去,等东西卸得差不多,众人彼此招呼着上车分别时,宁夷徽已经恋恋不舍的邀游皎娘到自己家去看凤凰花其实这时候已经快八月,长安暑气不足,凤凰花多半是落了。

    看到这一幕,游氏和卓昭节都舒了口气,莫名的感到了些轻松。把游照和游皎娘接到长安不难,难就难在了小孩子之间的相处,宁夷徽和卓无瑕都是被捧在掌心的小娘子,万一和游皎娘处不好可就糟糕了。

    如今见宁夷徽和游皎娘显然玩得很好,做长辈的也就放了心。

    虽然早就商议过了,游照留在敏平侯府读书,游皎娘由卓昭节抚养,毕竟以宁家现在的权势和地位,卓昭节抚养的小娘子说亲更方便。不过游家兄妹才到长安,叫他们立刻分开了也不好,而且卓昭节南下时,只顾伤心了,还没顾得上给游皎娘预备住的地方。

    何况忽然接个表侄女来住,纪阳大长公主那儿也得说一声。

    所以游皎娘还是先跟游氏回敏平侯府。

    而宁摇碧既然带着子女来接了,卓昭节自然不回娘家、直接回雍国公府了。回府去的路上,宁摇碧告诉她长安这两个月来发生的事情,为了开解卓昭节对班氏的怀念,他特意捡了喜事来说,头一件就提到谢盈脉终于生下了阮家的嫡长子。

    谢盈脉的身孕是年初断出来的,当时就有一个来月了,七天前生产,因为卓昭节不在,宁摇碧让冒姑做主送的礼。

    果然听了这个消息卓昭节也露了丝笑色,道:“回头礼单我看看,别漏了东西。等日子满了我再去阮家贺她。”按制她为班氏服小功,须穿葛五个月,这期间也不好到处跑的。

    宁摇碧见这法子有效,又道:“苏宜笑和时二的嫡长子下个月也要满周了,还有淳于十一娘的嫡长女是再下个月满周。”

    “回去看看库里有没有合宜的东西……”这些都是喜事要随礼,但先帝先皇后去了还不到一年,东西很需要斟酌,不能太打眼也不能太素净,卓昭节揉了揉眉心,开始思索着这两个月的人情世故如何安置……

第二百十二章 花氏私奔

    向纪阳大长公主禀告接表侄女游皎娘在宁家长住的事情很顺利,尤其是宁夷徽再三表示很喜欢游皎娘这个表姐,大长公主还意思意思的赐了个赤金项圈,让卓昭节给游皎娘,算是见面礼当然面是不想见了,大长公主本来就不是博爱所有小孩子的人,除了自己的血脉,她对别人家小孩子向来没有什么耐心。

    这两年身子亏损下来,就更不愿意见外人了。

    得到大长公主的准许后,卓昭节回到国公府这边,就挑了距离陌香院不算太远的锦春园,命人打扫好了,又修饰一番,添了许多小女孩子会喜欢的花草盆艺,还搭了两个秋千,供宁夷徽和游皎娘一起玩耍。

    如此收拾好,卓昭节才带着宁夷徽到卓家去接人,不想回娘家又听了件事儿:“年底怕是你五叔要续弦,你和高家十六夫人不是交好?得空帮着问上一声,九娘是不是回来给继母敬个茶?当然若她母亲不愿意,那就算了,毕竟这些年为了九娘她都没再嫁。”

    卓昭节惊讶得很:“五叔居然肯续弦了?”卓芳涯这辈子可以说就是毁在了花氏身上,虽然花氏只是个侍妾,可五房里门一关,她比卓芳涯的元配发妻高氏在时还更像当家主母些。再加上她生了五房至今唯一的一个郎君,卓昭节还以为这五叔这辈子都只会守着小妾庶子过了,怎么忽然又想续弦了呢?

    游氏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嘲笑,道:“他自己能想得开就好了!当年也不会把九娘的母亲气得自请离去!”

    “啊?”卓昭节一愣。

    游氏压低了声音:“花氏跑了!”

    卓昭节呆了片刻才道:“什么跑了?”

    “跟人跑了。”游氏淡淡的道,“就是咱们还在江南的时候,有天她说府里闷热得紧,想带凝郎到城外庄子上小住。你五叔向来就拿她当个宝的,自然无不应从你也知道你这五叔没什么事情做,成日里守着他这妾和庶子转罢了,就要和她一起去。横竖如今你祖父还有那沈氏都不在,各房各过各的也没个人去管他们……结果他们就这么出了门,过了几日你五叔独自回来,一回来就慌慌张张的跑到你大伯母那儿问花氏和凝郎是不是回来了!”

    卓昭节吃惊道:“怎么庄子上出了事情吗?”

    “哪里到了庄子上?”游氏哼道,“就你五叔说,路上在马车里,花氏拿了酒出来说路途太长,喝些解乏,他喝了两口就不省人事了!跟着醒过来时被扔在了翠微山中,四周全是下人,惟独少了花氏和她进门时带着的那个使女,还有凝郎!这傻子还以为他们是遭遇了匪人、花氏是被掳走的呢!也不想想,掳走花氏和凝郎倒有可能,可把那使女带着干什么?难道匪徒还要给他们母子留个伺候的人?恐怕当初花氏进门就不怀好意!”

    “既然其他人都和五叔一起着了道儿……这花氏怎么就能把所有人都得手呢?”卓昭节无语道。

    游氏道:“所以说花氏来历很有问题,当初她自称良家子,实际上你大伯母使人查过,根本就是个暗门子!本来以为她生了子了,能够攀上咱们家也算命好了,总不该有旁的想法。然而这种人到底是求财为首的,什么夫妻之情在他们眼里那都是不知一提……不是早有图谋,哪儿能办成这事?你那五叔也蠢,死活不肯信,被你大伯母提醒回五房里查了财物堆放之地,才发现果然五房里什么都没有了,之前分给他的产业不引人注意的这几年都在陆续的卖,到最近才全部转手,宅子田地这些容易引起注意的,是这半个月低价折出去的!怪道她在五房早就能做主了还要在咱们家停留这些年呢,原来是为了处置这些产业!”

    卓昭节知道暗门子即是暗娼,不禁吐了口气,道:“这么说来是遇见奸人了,可曾报官?”

    “这些人筹划数年,即使报了官,哪儿那么好找回来?”游氏叹了口气,“而且你祖父知道后气得极了,却不赞同报官难为你这五叔这几年给咱们家丢的脸还不够?你祖父手里还留了点儿养老的产业,还有你小姑姑的嫁妆那一部分,如今你小姑姑出着家是用不上了,便是淳于皇后已经去了,怕是慕皇后也未必肯对你小姑姑松这个口的。而且当年陈子瑞……你小姑姑现下也是心如死灰,没了这个意思。所以你祖父打算把这部分产业转给你五叔,你几个伯父还有你父亲都答应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事情遮过去,所以你祖父让你大伯母速速给他寻个续弦,也不必考虑门楣了,只要是良家子,便是寡妇也无所谓,对外就说是为了续弦才把花氏打发走的,至于凝郎,就说夭折了。”

    她皱着眉道,“你大伯母猜测花氏把凝郎带走恐怕不仅仅是怕他留在卓家会因为花氏受委屈,凝郎是在外头怀上的,谁知道到底是不是咱们卓家的血脉?不然凝郎在卓家再受委屈到底也比跟着花氏好。”

    卓昭节狐疑道:“祖父不赞同报官?虽然丢脸了,可难道就这么便宜了花氏?”

    “这话是卓页回来说的,但我想着之前延昌郡王揭发你唐表哥身世那一回,不正是经过了林鹤望还有你这五叔?”游氏冷笑了一声,道,“五房向来和延昌郡王走得近,你这五叔又糊涂得一味宠爱那花氏,当初延昌郡王遇刺的消息才在长安传了开,本来因为‘发现’慎郎身世得赐散官之职的林鹤望可不就是带着平康坊的妓人去城外游赏、结果醉酒过度失足跌落湖中溺毙?虽然那次的妓人都说他是喝多了,可林鹤望乃是江南长大的,凫水犹如天性再说他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淹死,中间为什么没人救?那两个妓人说自己不会水,那叫人也不会吗?就算说附近没人会水,可既然知道林鹤望喝醉了,为什么还让他去水边?章老夫人是个明白人,所以事后什么都没说,拿了那家妓馆的银钱就领着孙儿孙女回震城去了……”

    说到这儿,游氏一皱眉道,“说岔了,我想可能花氏拿了你五叔什么把柄,这种事情他肯定不会告诉你大伯和咱们房里的,只会去和你祖父说,所以你祖父才不肯报官的。不然那花氏凭什么走得如此公然?”

    卓昭节顿时没了言语,心想卓芳涯也真是糊涂透顶了,这样关系身家性命的事情叫个妾知道也就算了,而且延昌郡王身死也不是一天两了,他居然也不把证据销毁掉,生生便宜了花氏!

    “我如今身上也不大方便去高家,不过我才回来,过两日缓缓大约会来看我,到时候我和她说,让她去转达罢。不过我想九娘的母亲怕是不会答应的。”卓昭节想了想道。

    高氏以宰相嫡**的身份嫁给卓芳涯,当时卓芳涯可没笃定能袭爵,实际上他也没得过世子之位,所以当初高氏算是低嫁了的。那是因为高献陵以为卓芳涯会在学业上有成就,加上当时延昌郡王一派势大,敏平侯乃是这一党的骨干,高献陵才动了这个心思。

    未想高氏过门之后一直不得卓芳涯的喜欢不说,自卓芳涯迷上花氏后,越发的冷落嫡妻,甚至对嫡长女、九娘卓昭宝也毫不亲近。后来高氏忍无可忍带着女儿回了娘家,与卓芳涯和离之后卓昭宝年节回来,宁可和大房、四房走动都不到五房里去,如今高氏怎么肯让女儿去给继母磕头请安?

    游氏道:“不过是意思意思,到底九娘是你五叔的嫡长女,你五叔要续弦,不告诉她,那是咱们家没把她当自己人看了。告诉她后她不来,那是另外一回事,横竖她母亲会给她寻好理由的。”

    卓昭节一听这么说也就放了心。

    她接了游皎娘回国公府,过了两日宁娴容果然回来探望安慰。卓昭节把卓芳涯要续弦、问卓昭宝到时候回不回去见继母的事情和她说了,宁娴容就笑:“嫂子别怪我多嘴,我觉得高家既然对九娘子好,九娘子还回去做什么呢?不说九娘子,怕是新的五夫人进了门也觉得腻的。”

    宁娴容和卓昭节这样说话,是姑嫂两个真的毫无芥蒂才敢这样说卓家私事了。卓昭节道:“我猜她的母亲也不会让她去,不过我大伯母和母亲说的也对,九娘她到底是卓家血脉,父亲娶妻总得和她说上声,不然就是咱们把她忘记了。”

    “原来是这样。”宁娴容恍然,点头道,“过两日我去寻兮墨,让她帮着问一问。”

    又说游皎娘,“方才在外头看到还吃了一惊,想着这小娘子怪眼生的,问了才知道是游家小娘子,生得怪可爱的……我瞧她和徽娘玩得很好,小孩子家还是有伴才热闹。”就叹,“唉,我这一年也没个动静,看着诺郎怪孤单的。”

    卓昭节笑着道:“横竖都有了嫡长子了,雷涵也不是那花心之人,你还怕往后没人和诺郎做伴?”又笑,“我一直都没问过,为什么你们嫡长子要起名为‘诺’呢?不知道是雷涵许诺了你什么,还是他在你跟前只会诺诺答话?”

    “嫂子越发坏了!”宁娴容娇嗔着推她,“我好心回来看你,你还说我!”

    姑嫂两个说笑了几句,宁娴容问过大长公主近来的身体,也就告辞了。

    数日后她传回来消息,高氏果然不想凑这个热闹卓芳涯的婚期都没定呢,高氏就说卓昭宝怕是到时候不便过去的,因为要替外祖母抄写经文祈福。

    虽然外祖母不比父亲亲切,但卓昭宝的外祖母几年前就去世了,人死为大,到时候这个借口也可以拿出去搪塞宾客了。

第二百十三章 芳菲郡主

    才从外院调到主人跟前伺候的鸣籁小心翼翼的提着食盒从庭中经过,虽然是秋初,但连着下了三天雨,这清晨的时候已经要穿两件夹衣了。

    “你拿的是什么?”清脆的声音从廊上传来,鸣籁不必抬头就听出这是芳菲郡主的声音,这是雍国公最为宠爱的嫡长孙女,鸣籁自不敢怠慢,她小心的拎开些食盒,屈膝一礼,才恭敬道:“是厨房里才熬好的参汤。”

    “是拿给祖父的吗?你跟我一起去吧。”芳菲郡主歪了歪头,道。

    鸣籁答应之后站起身来,下意识的看了她一眼,却又忍不住把目光偏了偏,才十六岁的芳菲郡主已经展示出来她那传自父母的绝世容华,虽然此刻因为祖父雍国公的病重,无心装扮,只戴了简单的钗环,穿着家常衣裙,却依旧容光慑人,这满庭秋风秋雨过后的凄凉景象,都因为她的出现被镀上了一层脉脉的春光。

    也难怪世传慕太后极喜芳菲郡主,不但三不五时的召她进宫小住,若非雍国公世子一力反对,早就聘下她做太子妃了。虽然如此,太后也封了她一个臣女为郡主,以示喜爱之情。

    只不过,太子唐兴十七岁了,至今没有选妃,据说心慕芳菲郡主,一直在磨着雍国公世子答应……

    鸣籁走了神,差点撞到芳菲郡主使女的身上,被大使女横了一眼才惊觉,她歉意的看了眼对方,忙走好了路。

    到了雍国公宁戡的院子里,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

    宁戡的病断断续续有快一个月了,起初是避暑时多用了病,伤了风。按着年纪来说还不该到凶险的时候,但他意志消沉得很,药石的效果当然不会太好。所以拖着拖着却是越发的严重了,不但世子和世子妇日夜侍奉榻前,连去年秋天才过了举试的大郎君宁夷旷都放下功课过来守着。

    父母和长兄如此,常被太后召进宫去小住的长姐芳菲郡主宁夷徽亦辞别太后回来侍奉汤药,二郎君宁夷泰、三郎君宁夷易、二娘子宁夷自也轮流伺候着。就连才四岁的四郎君宁夷由,每日早晚也要缠着乳母带自己过来扒着门槛嚷上几句。

    芳菲郡主进院子时,恰好看到二娘子宁夷领着幼弟宁夷由出来,长安皆知,雍国公世子和世子妇恩爱非常,膝下子女不但都是嫡出,而且个个容貌绝世毕竟他们有着一对本身容貌堪称长安数一数二的父母。

    芳菲郡主的美貌,使得太后都因此对她格外宠爱,视同嫡亲爱女,在宫中小住时待遇竟是比着太后唯一的养女庆熙长公主,更不必说皇太子殿下唐兴几乎是公然恋着她了。但二娘子宁夷却并不比姐姐差,她松松绾个飞仙髻,穿着五成新的家常衣裙,走在秋风瑟瑟的庭院里却好似九天谪仙。

    被她领着的宁夷由虽然年幼,却也是粉妆玉琢仿佛金童也似,只是此刻这金童显然老大不高兴,他嘟着嘴,满脸的泪痕,俨然受了天大的委屈。芳菲郡主不禁站住,奇道:“四郎怎么了?”

    “祖父要和大哥单独说话,父亲和母亲就叫咱们都退出来,不想他倒是闹上了,说为什么只能告诉大哥不能告诉他。”宁夷叹着气,把宁夷由往长姐跟前一推,道,“喏,大姐回来了,你跟大姐闹罢!”

    芳菲郡主因为是嫡长女,打小被已故的曾祖母纪阳大长公主爱如珍宝的长大,到了三岁时才有二弟宁夷泰诞生来分宠爱,所以在兄弟姐妹里性情最泼辣,宁夷由虽然顽皮,却最怕这个姐姐,这会被她一看,顿时就低着头不说话了。

    “祖父要和大哥说什么?”不想这会芳菲郡主却也没心思教训弟弟,亦是关心上了雍国公的举动。

    宁夷一脸无奈,把手一摊,道:“我哪儿知道?横竖父亲母亲把咱们都赶出来了,哦,父亲母亲都没进去呢。”

    “祖父向来疼爱大哥,可对我也不差啊。”芳菲郡主自言自语了一句,她却是和宁夷由一样吃上味了……宁夷由是小孩子使性.子胡闹,芳菲郡主却是自认为和大哥宁夷旷乃是双生子,一般被曾祖母和祖父当珍宝一样看着长大的,既然雍国公要和宁夷旷单独说话,怎么漏了自己?她觉得郁闷了……

    宁夷斜睨了眼姐姐,提醒道:“父亲这会心情不太好,你可别和四弟一样去闹。方才是父亲叫我领四弟出来的呢!”

    芳菲郡主不以为然:“父亲心情再不好,难道还能拿咱们撒气不成?”

    “这倒是。”宁夷一抿嘴,他们的父亲雍城侯世子宁摇碧在外头那是人见人怕,尤其去年掌了刑部之后,更是让长安众多纨绔闻风丧胆宁夷虽然才十岁,但因家世的缘故,也常参与些宴饮,时常听到那些自恃门第家世的五陵年少对宁摇碧何等畏惧,说来好笑,听说宁摇碧自己年轻的时候,本身就是叫无数京兆、大理正、刑部尚书头疼过的纨绔之首、据说那会还和另外两个狠辣的纨绔一起有个绰号叫什么长安三霸?

    只是前年才回长安的时采风,在宁夷兄弟姐妹的眼里是个终日笑嘻嘻,除了喜欢买容貌好的小娘子和狎.妓外与寻常长辈也没什么两样,绝对没有什么威严和凶狠的……

    至于还有一位淳于桑野,是连长安都不在了,据说因为他所恋慕的女子、时家大娘子时未宁游历岭南时路遇盗匪杀掠无辜黎庶,时未宁愤然出手阻拦,血战三昼夜,浑身无一处是好,生生将人数众多的贼寇惊退,但自己也因伤重而亡这奇女子身死之时尸身兀自不倒,横枪坡前、浑身浴血、凤目含威、粉面带煞,威仪之重、战死之凄烈,以至于前去收尸的衙役心神为之所舍,竟不敢近前……

    因为时未宁已故的祖父时斓曾为大凉首辅、祖母更是贵为华容大长公主,她的身死,惊动朝野,钦命岭南驻军清剿时未宁身死之地方圆千里之内所有盗匪,宁靖一时。

    而淳于桑野自请为先锋,获上意准许他亲手诛杀了围攻时未宁的那窝盗匪,跟着却再也没有回到长安,道是要代替时未宁看遍这泱泱天下、锦绣大凉……就连传闻里仅有的两个知交好友时采风和宁摇碧,也再未能收到他任何消息,只在山川之间,偶尔听人惊鸿一瞥。

    传闻里一度威慑长安众纨绔豪门的三霸,在宁夷这一代看来大抵是虚名了。

    毕竟宁摇碧在家中是出奇的好脾气,子女们甚至不曾见过几次他发火,要发火也是对着下人,转头看到妻子或子女立刻又是笑脸迎人了……所以宁夷从来没觉得父亲不高兴有什么可怕的?

    然而宁摇碧不可怕,里头却还有一位:“母亲也在里头……母亲心情也不大好。”

    芳菲郡主顿时郑重起来:“母亲生气了可是要动家法的,那我还是不提了。”

    其实她小时候卓昭节也是宠女儿得很的,可这上上下下长辈对他们没有不宠爱的,却没个肯管教的到底也不成。而且他们的舅舅卓昭粹也是个好管闲事的,最看不惯没规矩的晚辈,没少从旁教唆卓昭节严格**子女,卓昭节虽然没全听兄长的,但也不许他们失了分寸。

    久而久之下来宁家倒有些慈父严母的意思了。

    芳菲郡主泼辣又顽皮,被这个母亲管得最多,挨的家法也多……所以她对卓昭节还是有惧心的。

    姐妹两个这儿嘀咕着,鸣籁壮着胆子越过她们把参汤送进去。

    花厅里团团坐了一圈人,世子宁摇碧的脸色果然不太好看,他身边的世子妇卓昭节微蹙着眉尖,两人都仿佛遇见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二郎君、三郎君显然也识得分寸,此刻都乖巧的坐在下首,慢慢喝着茶,眼睛不时往内室方向看去,显然都对雍国公支开旁人,只和长孙说话感到好奇。

    看到鸣籁端着参汤进来,宁摇碧扫了一眼,正要说话,十一岁的三郎君宁夷易反应迅速,立刻跳起来道:“我来送进去吧!”

    “你们祖父正和你们大哥说着话,先候着吧。”宁摇碧摇了摇头,止住三子的小心思。

    宁夷易失望的坐了回去,拿眼睛望向母亲,卓昭节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于是他脸色立刻怏怏起来。

    鸣籁怯生生的站在门边,她觉得此刻厅中气氛很是古怪,本能的觉得不适合自己在这儿。可谁叫她就是去厨房取参汤的人呢?这会世子让候着,也不能不候着。

    好在没过多久,内室的门就开了,众人一起望过去,却见宁夷旷在袖子里攥着什么出了来,眼眶红红的,显然在里头哭过。

    出来之后迎着父亲弟弟们好奇与询问的目光,宁夷旷犹豫了下,却只含糊道:“祖父和我说了些以前的事儿。”一眼瞥见鸣籁,就道,“参汤拿进去罢。”

    这么一句话的回答当然不能让弟弟们满意,若非顾忌着里头雍国公要静养,而严母卓昭节就在跟前,宁夷易简直要跳起来了。两个弟弟都不住给兄长使眼色,只是宁夷旷移开目光不理会他们……宁夷易索性凑到二哥耳畔嘀咕着回头要设法把大哥抓到一旁问个清楚……

    其实也不只他们好奇,这日伺候着雍国公用了药,等他歇息了,宁摇碧亲自带着次子和三子守夜,让长女和次女去看着幼子支开了碍手的子女们,卓昭节单独把宁夷旷叫去询问雍国公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毕竟雍国公现在病得虽然重,但也没到需要准备后事的地方,难道他绝望到了以为不成了,这就要和长孙交代什么吗?

    卓昭节心想公公心里到底是什么事情这样的沉重?按说谥号孝宗的治亨帝已经在十二年前就驾崩了,如今在位的真和帝乃是雍国公数十年前就一力保扶的,就连慕太后也对宁家极为亲善……

    虽然四年前纪阳大长公主的去世,让宁家上下都十分哀痛,然而大长公主享寿八旬,高寿而终,临终前道是看到宁家子嗣兴旺,心已无憾那时候雍国公也没这样的心事啊?

    宁夷旷被母亲单独叫来,自也明白要问什么,当下道:“母亲,祖父说了这些话只能在祖父……去世之后……再说。”

    卓昭节听了这话,心里一突,道:“什么?你们祖父……怎么会这么想?如今病情也没到那一步啊!”

第二百十四章 惟太息兮长悲哀

    “孩儿不知。”宁夷旷道,“反正祖父这么说的。”

    闻言,卓昭节紧紧皱着眉,半晌才道:“我想你们祖父的意思未必是不告诉我,恐怕还是不想告诉你们父亲,是不是?”

    宁夷旷道:“但祖父说了如今不许说。”

    “那么我来猜一猜……”卓昭节沉吟片刻,道,“是不是……和你们祖母有关?”

    宁夷旷虽然迟疑着没有回答,但脸色却已经说明了。卓昭节叹道:“你们祖父和祖母的事情复杂得很,咱们做晚辈的,一来没资格说,二来其实也不敢说完全的了解。毕竟时过景迁,何况很多事情,不是其人,如何知道全部?因为你们祖母之事,你们父亲和你们祖父颇有罅隙,这一点这些年下来,料想你们也知道了?只是到底父子天性,当年你们还小,不记得了,那次你们祖父在西域中伏受了重伤,你们父亲担心的整夜难眠,等人回来了,我还是头一次见他对苏史那发那么大的火!”

    顿了一顿,卓昭节道,“你们祖父的为人,我这几年看下来也有些清楚了,其实,倒和你们另外两位已故的长辈颇为相似,一个是为娘的祖父,一个是为娘的外祖父……都是有什么事情都藏在心底不肯说出来的。

    “为娘像你这么大时,头一次回自己家里,祖父沉默寡言,处处为了子孙考虑却不说明,反而叫晚辈们误会。后来若非你们父亲点醒,我怕是到这会都恨着他呢。那时候为娘的祖父也有过一次凶险,险些就去了……若非如此,为娘后来知道了缘故,懊悔又有什么用?你祖父说是他在生时不能说,你就忍心看这芥蒂永远都解不了吗?”

    宁夷旷虽然和祖父感情好,也听祖父的话,但到底年轻,被卓昭节这么一番劝说,顿时动摇起来,道:“祖父说想以后和祖母合葬,却怕父亲不肯,所以和我说了件事儿。”

    卓昭节闻言一怔申骊歌的骨灰是送回月氏安葬的,就是雍国公还是雍城侯那会,虽然在前往月氏的路上遇伏,但后来月氏代头人到东夷山请罪和探望,顺便将骨灰带回族里安葬了。

    依着宁摇碧对父亲的怨怼,恐怕当真会以母亲葬回族中,父亲惦记中原、或者不忍离开纪阳大长公主之类的托词,不使两人合葬……不过在外人看来是不会觉得宁摇碧不孝的,因为谁都知道雍国公并不喜欢他那异族的元配发妻。

    可现在……

    她定了定神,问道:“你们祖父和你说了什么事儿?”

    “祖父说了祖母名讳的来历。”宁夷旷沉吟着道,“祖母汉名姓申,其实是因为祖父当年……嗯,才被俘虏时,不想曝露身份,胡乱说了自己姓申,所以祖母后来起汉名也随了这个姓氏。至于祖母的名讳,却是有一次,祖母与祖父在沙丘上说话,祖母对祖父唱了一支月氏的歌曲,要祖父也还唱一支,祖父无奈,就……唱了一支《骊驹》。后来祖母问祖父唱了什么,祖父说了是骊歌,尔后祖母又问骊歌是什么意思,祖父就说,骊,是并列、对偶的意思。后来祖母就用申骊歌做了汉名。”

    他道,“祖父说,等他身故之后,若父亲不肯送他去月氏与祖母合葬,就将此事说与父亲听。”

    卓昭节皱紧了眉,久久未能言语骊驹在门,仆夫具存;骊驹在路,仆夫整驾这首《骊驹》本是古时客人临去时所作之歌,此后告别之歌又称骊歌。但单独的骊字确实是有并列之意的,所谓骊四骈六……那时候申骊歌根本就不懂得中土言语,哪里会想到宁戡狡猾的只解释了一个“骊”字,“骊歌”二字却正好与她向往里的成双成对意思恰好相反呢?

    卓昭节少年时候喜欢看闲书,知道胡人大抵能歌擅舞,青年男女多会借互歌表达情意,所谓沙丘上说话,料想是申骊歌对宁戡一见钟情,拉了他去说话罢?

    尔后申骊歌唱着月氏语的胡歌表达自己的心意,缠着宁戡回应那时候身为俘虏的宁戡怎会有心情回应她什么?仗着申骊歌言语不通,唱了《骊驹》敷衍,这《骊驹》也是他的心声身为俘虏,他当然盼望着早点和这俘虏自己的胡女告别,最好永别才好多么耻辱的经历啊?

    而申骊歌一定要问个究竟……

    但宁戡现在却把这无外人知道的事情告诉了长孙,要托长孙在自己去后转告独子,以求与这胡族发妻合葬,甚至宁可放弃陪葬帝陵的荣耀不要,埋骨到遥远的西域去这么说来他对申骊歌是有情的?

    可为什么当年申骊歌在时却留下来冷淡发妻致其红颜早逝的恶名呢?若说外人污蔑,那时候已经记事的宁摇碧,亦因此对宁戡深怀怨怼……

    她抿唇许久,忽然想起数年前去世的祖父敏平侯曾写过那两句:“纵知纵悟身已老,惟太息兮长悲哀”。

    ……也许宁戡并非不爱申骊歌,长安城中曾经轻浮的高门子弟,长公主心爱的幼子,生长于繁华锦绣的长安,打小阅遍环肥燕瘦各色美人,然而在申骊歌之前和之后,也没见宁戡恋上过哪家娘子。

    那些侍妾,也不过是侍奉他罢了……

    可宁戡与申骊歌的开始却太过戏剧了些,倘若反过来,是宁戡俘虏了申骊歌,也许这段结发之缘不至于以悲剧收场……到底宁戡是男子,是长公主爱子,在贵人如云的长安,他这个天子嫡甥亦是地位非凡。

    ……却在长公主为他争取到的上战场捞军功的机会里,头次上阵就被俘虏,还是被个女子俘虏。

    一直记挂着这一次的耻辱,年少时候料想骄傲叛逆一如宁摇碧当年的宁戡,试图用对申骊歌的冷漠和疏远、无视与放.荡来证明自己的尊严。

    可申骊歌却没能等到他明白自己心意的那一天……

    独子宁摇碧毫不掩饰的怨怼,让宁戡也无法放低身段说出真相。

    好些年了,宁戡默认着长安的议论,默认着谣言里都说他利用发妻封了侯,最终却冷眼旁观发妻的死……也默认着宁摇碧心目中他的冷酷与残忍。

    也许申骊歌去了,旁人,哪怕是独子的怨怼他都不在乎了。只是如今病倒,想起身后事,为了能够与发妻合葬,宁戡才不得不吐露一二这看似沉默的国公其实内心的骄傲并不比宁摇碧差多少,他宁可与宠大的孙儿交代此事,也不肯和独子敞开心扉。

    卓昭节沉吟了很久,才道:“这事情为娘自有分寸,你在你祖父跟前不要提就是了。”顿了顿又道,“你们祖父其实也没有病得非常厉害,你还是劝他往好的想。”

    “孩儿是这么说的,但祖父说他只是叮嘱一句。”犹豫了下,宁夷旷又道,“祖父说他近来时常梦见祖母,又说当年他送过一支珊瑚簪给祖母,祖母喜欢的很,后来传给了母亲……”

    卓昭节皱着眉,道:“珊瑚簪,就收在那边的箱子里头,好好儿的。你们祖父惦记,还回去也没什么,只是就怕他睹物思人,越发的不想用药。”

    宁夷旷忙道:“那还是不要拿过去了。”

    “唉!”卓昭节叹了口气,道,“就这样罢,回头我和你们父亲好生商议商议,总要叫你们祖父放宽了心才好。”

    次日卓昭节寻空和宁摇碧委婉的说了,宁摇碧同样沉默良久,才怅然的道:“如今再说这个又有什么用呢?母亲是早就去了。”

    “父亲这些年来也不容易,就这点心愿……”卓昭节有些不忍。

    宁摇碧淡淡的道:“不过是走一趟月氏,这没有什么,我只是替母亲觉得不值罢了。当年母亲放着一族之首不做,万里迢迢、言语不通,带人远嫁长安,难道她没有顾虑吗?可为了父亲她什么都不怕……然而父亲若有她一半的气魄,也不必如今躺在榻上对孙儿说往事了。”

    又道,“母亲也糊涂,当初父亲被俘虏后连真姓也不敢报,这样懦弱的人哪里能够托付?”

    卓昭节觉得这评价对宁戡有点苛刻了,但知道宁摇碧为了母亲抱屈多年的心情,就岔话话题道:“说到被抓了不敢说真名,当年林鹤望也是这样。不过他的嫡长女林瑰娘倒是个好的,前两日八娘从江南写了信来,说章老夫人去世后,林瑰娘在灵堂上丝毫不惧族中长辈的威逼欺哄,伶牙俐齿迫退众多想趁着章老夫人去后沾些便宜的亲戚,这事儿如今传遍江南,都说林家娘子厉害得紧,林家郎君亏得有这么个姐姐才能够一直专心读书……”

    宁摇碧对什么林鹤望林瑰娘都不感兴趣,但听出妻子安慰和转移话题的意思,便也不再说宁戡的不是,道:“四月份的时候才给旷郎定了亲,现在父亲就不好了,恐怕阮家有些不安。明儿个打发人过去说下情形罢,别叫他们胡思乱想了,到底是亲戚。”

    宁夷旷定的是阮家嫡长女阮穗娘,卓昭节嫡亲姑母卓芳华一手教导出来的娘子,父亲阮云舒是出了名的温文尔雅,母亲谢盈脉虽然出身不高,但也是个爽利人。阮穗娘本身当然是很出色的,用卓芳华自己的话来说,那是:“没有一样拿不出手的!”

    谢盈脉和卓昭节多年交好,两家时常来往,孩子都是彼此看着长大的。阮穗娘容貌端庄又能干识大体,把子女当宝、连女儿嫁给皇太子都不允许的宁摇碧也对她很满意,所以四月里赶着避暑之前,两家把婚事敲定,约好了后年再成婚。

    结果避暑时雍国公就开始生病,虽然知道宁摇碧和卓昭节不会因此胡乱责怪阮穗娘命不好,然而雍国公是宁夷旷的祖父,宁夷旷又是承重孙,若宁家因此遭遇了丧事,那可是一守就要三年的……阮家不会因此悔婚,可总也要事先告诉一声,以示尊重。

    卓昭节道:“这个自然,不过,徽娘你打算怎么办呢?太后已经明着提过了,太子也是三不五时的往咱们家跑……年初皎娘都出阁了,皎娘也才比她大几个月罢了,她的婚事可是还没影儿的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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