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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繁朵     春茂侯门txt下载     春茂侯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三章 真相

    供用来醒酒和更衣的精舍建在一个小池塘上,此刻正是池塘生青草的时候,池边另外栽了好几株紫薇花树,还没到花开,嫩绿的新枝顽皮的探进回廊,廊上挂着一只鎏金架子,上面一只翠羽鹦鹉歪着脑袋看人,见卓昭节经过,拍拍翅膀,叫了几声,这鹦鹉看起来还没学会人语,卓昭节随便看了它几眼就走了过去,挑了间空着的屋子,换好了带来的衣裙才系好上襦的带子,初秋和立秋捧着的长帛还没搭上手臂,守在外面的阿梨已经咳嗽一声,不高不低的道:“宁世子,我家娘子还在更衣。”

    卓昭节心中冷笑了一声,转了转主意,就推开初秋和立秋的手,道:“你们出去,让他进来。”

    初秋和立秋向来不敢对她的命令说什么,阿杏想了想,还是乖巧的退了出去。

    片刻后,就见宁摇碧欢欢喜喜的大步而入,迫不及待的道:“昭节,我好想你!”

    卓昭节平静的道:“我有话要和你说。”

    宁摇碧笑着道:“咦,我也有事情和你商量你先说罢。”

    卓昭节看了他片刻,一直看到宁摇碧诧异的止住笑,隐隐察觉到不祥,才轻叹了一声道:“我本来想……但想想,仿佛也没什么意义……终究你也救过我……”她颓然松开袖中阿杏等人出去后就捏在掌心、尾端尖锐的金簪,落寞道,“就这样吧……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你我再无瓜葛!”

    这样突兀的消息,宁摇碧瞬间目瞪口呆!

    半晌,他才讷讷的问:“为什么?”

    卓昭节厌恶道:“我怕脏!”

    “……脏?”宁摇碧呆了呆,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心里清楚!”卓昭节虽然心灰意冷之下打消了动手教训他的心思,但见他一个劲的装糊涂,也不禁怒火重起,冷笑着道,起身就要离开。

    见状,宁摇碧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倏的伸手拦住她,一字字道:“我不清楚!”

    两人谁也不让谁的对峙片刻,到底宁摇碧先败下阵来,缓缓放下手臂,卓昭节低哼一声,也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感到失落,只觉得这一年来饮渊的奔波都成了一场笑话……她昂首挺胸的要走出去,不想肩上却一重,却是宁摇碧重新抬手,按住她的肩,迟疑着、低低的道:“我真的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可是我哪儿做的不好?是刚才……刚才我不该在人前叫你名字吗?我给你惹麻烦了?还是……还是其他什么事情?或者……或者你不喜欢公主的宴吗?”

    他面上哀伤之色渐渐弥漫开来,手却稳稳的抓着卓昭节不放,卓昭节挣扎了几把,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喝道:“你放手!”

    “你告诉我缘故!”宁摇碧恳求似的道,“我若做错了,我改就是了!你别生气啊!”

    卓昭节听他说到一个改字,心下一痛,停下掰他的手指,定定看了他片刻,眼中便有了泪光,她语带哽咽道:“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可以改的!”

    宁摇碧呆了一呆,轻声道:“那我犯了什么不能改的错?”

    见他还要这样执迷不悟,卓昭节心中悲凉,沉默片刻,恨声问:“流花居是什么地方?你在那儿过夜……不觉得脏么?”

    “流花居是我祖母、纪阳长公主府里一处庭院……脏的话……那里天天都有人打扫……”宁摇碧茫然的、小心翼翼的说道。

    …………卓昭节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她深吸一口气,颤声问:“纪阳长公主府?!”

    宁摇碧点了点头,边思索着为什么卓昭节会因为流花居而生气,边缓缓道:“那儿离演武场最近,虽然雍城侯府也有演武场,但我这几日都要陪祖母用饭,又要和淳于切磋武艺,所以就拉着淳于到长公主府住了,这样也近些。”他小心翼翼的道,“你不喜欢那个地方?那我换个……不,我回去就搬回雍城侯府住,你别生气,好不好?”

    卓昭节:“………”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什么???

    这一瞬间,卓昭节冒出无数个念头,比如说:现在装作晕过去还来得及么?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卓昭节定定的看了自己半晌后,就宣布收回绝交之言,但接下来卓昭节笑颜如花的握着宁摇碧的手嘘寒问暖一番,受宠若惊的宁摇碧立刻把深入追究卓昭节态度前后转变巨大的缘故丢到了一边。

    只不过,他陪卓昭节回席上去之前,不忘记私下里叮嘱鸾奴:“回去之后立刻搬出流花居!不,索性把流花居拆了吧!”昭节这么讨厌流花居,这种惹祸的地方怎么还能留?!

    至于卓昭节是怎么知道长公主府的庭院并加以讨厌的……嗯,宁摇碧方才问了一句,被卓昭节巧笑嫣然的一句:“哎呀不说这个了,我好想念饮渊,你今儿来带它没有?”瞬间给转移到如何将饮渊尽快带到这里来这个问题上去了……

    鸾奴一呆,道:“世子,流花居乃是长公主府的庭院……”

    那可是先帝赐宅,工部有规制的,严格说起来里头一草一木都是先帝所赐,当然公主府也不至于一点都不能碰,但像这样直接拆掉一座院子,好歹也要有个理由吧?否则被那些特别喜欢多管闲事的御史知道了,几道弹劾那是收定了!最重要的是,长公主府的主人是纪阳长公主,不是世子你啊!

    宁摇碧不耐烦的呵斥道:“你去告诉祖母,本世子看流花居很不顺眼!”

    “……”好吧,以纪阳长公主对幼孙的溺爱,有这么一句话,估计再拆几座也不打紧……鸾奴默默的想。

    这边呵斥完小厮,转过头去宁摇碧瞬息之间已经笑得殷勤:“依我说咱们就不要回刚才的席上去了,反正四周多是席位,另外寻个地方坐罢?”他心里想的是卓昭节刚才翻脸,也许就是不想在堂姐妹跟前与自己太过亲近?毕竟宁摇碧也很清楚,敏平侯是绝对不会同意自己的孙女与自己来往的,为了不给卓昭节惹麻烦,在卓家人跟前他当然不能离卓昭节太近,像刚才那样邻榻说话恐怕卓昭节回去都要好生交代一番了。

    卓昭节露出为难之色,怎么说她也是和卓玉娘等人一起来的,周氏游氏还特别嘱咐今儿赴宴的卓家其他人好生照料她,如今更个衣就不回去……见这样子,宁摇碧眼中掠过失望,道:“回去也好。”

    为什么会觉得越来越对不起他了?正沉浸在“误会宁摇碧、而宁摇碧还对自己低声下气赔礼、并且很快就不追究此事”的巨大歉疚中的卓昭节察觉到这失望,立刻就不忍心了……

    就在她要开口答应宁摇碧另外寻个地方坐时,不远处有人忽然咦了一声,挥手道:“卓姐姐?”

    卓昭节一看,也露出喜色:“温妹妹?这样巧!”

    穿着杏红诃子裙配茜色披帛、梳回心髻簪了朵宝石芍药花的温坛榕正从一丛才开了几朵的杜鹃花后的席上站起身,迎上来笑盈盈的道:“我方才还在想,若是遇见姐姐你就好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说到此处,见宁摇碧就站在卓昭节身旁,两个人似是同行,微微一怔,道,“宁世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春季天开始热了,她轻轻叫了这么一声,雪白的两颊却弥漫上了一层浅绯,衬着她今日的装束,倒仿佛是丛中又开出了一朵最娇艳的杜鹃花。

    “嗯。”宁摇碧名满长安,虽然不是美名,但他自幼四处寻衅滋事,长安不认识他和时五、淳于十三的人还真不多,虽然他对温坛榕没什么印象,但也不奇怪对方认识自己,随便答应了一声,目光如电,顷刻之间扫了一遍温坛榕这一圈人,露出满意之色,心下顿时有了主意,帮腔道:“昭节,原来你与温娘子认识?既然温娘子诚心相邀,何不就在此处入席?那边使人过去说明下就是了。”

    卓昭节正对他愧疚得紧,本来就打算依他的意思,如今有了温坛榕这么个现成的理由,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先对温坛榕道:“那可叨扰温妹妹了。”

    又吩咐机灵的阿杏去和卓玉娘等人说明自己被温坛榕留下来、就在这边入席并告罪。

    温坛榕看着宁摇碧陪在她身旁似亦步亦趋,眼神恍惚了一下,才轻笑着道:“卓姐姐这话说的,一来这春宴也不是我办的,二来……阮表哥也在那边呢,只是他恰好走开了去,有阮表哥在,哪里轮得到我来照料卓姐姐?”

    卓昭节笑着道:“哦,阮表哥也在这里?可真是巧。”

    虽然游氏和她说过长辈们都有意让她嫁给阮云舒,但游氏那么一提之后,也说过些日子再议,何况她和阮云舒才见过一次,她对这个表哥没什么心思,阮云舒对她也不过是客气,两下无意,如今并不觉得尴尬倒是旁边宁摇碧听得“表哥”、又听得什么阮云舒在,定然会照顾卓昭节的话,虽然知道表哥照料表妹本是亲戚之间应有之事,心头到底不快,只是当着卓昭节的面,到底将这丝不快掩了……

第十四章 开宴

    温坛榕身为宰相孙女,又是一副好.性.子,赴公主春宴自然不会没有同伴,除了温家另外几位小娘子,一起的还有一位高十六郎高寅,正是高献陵的幼子,虽然和卓昭节同岁,但从五夫人那边论起来却比卓昭节长了一辈、另一位出身邵国公府的慕三娘子,闺名空蝉,小字婉音,生得蛾眉凤目、皓齿朱唇,她也是如今太子妃的侄女温坛榕介绍到最后一位小娘子时,却见这小娘子先起身向宁摇碧行了一礼,道:“九哥,你也在这里?”

    这小娘子大约十五六岁年纪,粉面朱唇,柳眉杏眼,穿着姜色上孺、紫绮罗裙,系豆青宫绦,绾着飞仙髻,钗环用碧玉,秀美宜人,眼神柔和,观之可亲,只是宁摇碧见着她便露出厌烦之色,淡淡的道:“本世子不在这里,莫非你青天白日的魇着了么?”

    场面顿时一窒,这小娘子也一噎,卓昭节心下诧异,不过看温坛榕等人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温坛榕含笑圆场,道:“卓姐姐,这是宁家的姐姐,排行第十。”

    宁七娘暗松了口气,借着她的话题道:“我叫娴容,字缓缓。”

    “我叫昭节,字初岁。”卓昭节这才恍然宁摇碧为何对这宁娴容态度恶劣宁摇碧不止一次亲口说过,宁家大房、二房之间的矛盾,虽然她心里是偏向宁摇碧的,但现在当着人前也不好太过无礼,客气的点了点头,与宁十娘彼此见礼。

    这样彼此认识过了,阮云舒也恰好与一个修眉长目的紫衣少年一同折回来,一眼先看到宁摇碧,都露出讶色,双双上前给宁摇碧行了礼,宁摇碧仔细打量他们一番,才慢吞吞的说了不必多礼只是眼神闪闪烁烁,不住往他们身上打量,阮云舒与那紫衣少年都被看得莫名其妙,皆知道宁摇碧是满长安都出了名的没事找事,均想:这纨绔今儿怎么会找到这里来?而不是和时五、淳于十三一起在义康公主附近的席位上?

    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东张西望了一番,都觉得这京中三霸莫非改了主意,这回春宴要拿自己这班人下手了吗?另外两人是不是埋伏在了什么地方?

    阮云舒心下存疑,被温坛榕提醒才发现卓昭节,忙招呼她,又介绍那紫衣少年乃是温家小四郎,即温坛榕的兄长温柏,温柏性格飞扬跳脱,见礼毕,就笑着问温坛榕:“这位卓娘子,是不是你说的那位卓娘子?”

    温坛榕微笑道:“还能是哪一位卓娘子?”

    见卓昭节似不解,温柏就解释道:“这两日,六妹她一直说在阮表叔家遇见到一位从江南才回长安的卓娘子,堪称国色天香,所以咱们家上下都惦记着想要一睹芳容。”又笑道,“虽然知道六妹从来不说谎,但今儿见着也觉得不虚此行了。”

    卓昭节不禁掩袖嗔道:“温妹妹就爱说笑!”

    她这儿连笑带嗔的埋怨了一句,宁摇碧脸色早就阴沉了下来,目光极是不善的盯住了温柏,温柏一惊,顿时就笑不出来,讪讪道:“世子今儿也坐这里吗?”

    宁摇碧冷冷的道:“怎么你很不希望本世子在这里吗?”

    温柏不由一噎,温坛榕忙圆场道:“看看那边的铜漏,春宴就要开始了,咱们都先入席罢。”

    卓昭节也暗扯了一把宁摇碧的袖子,这才让宁摇碧脸色稍缓,与她挨着坐了。温坛榕虽然是圆场,但说的也是实话,片刻后,果然一队彩娥手捧金盆、穿花蝴蝶也似的上来伺候客人们浣手,接着又有侍者呈上每席四色凉菜,又将扶芳饮撤下,换上数种美酒,有不能喝酒的,则换了酪饮。

    接着一队队乐师入林,三三两两的寻了地方坐下,调弦试音,为开宴作准备。

    这种规模的宴席,卓昭节还是头一次参加,又是公主为主人,来往皆是官宦勋贵、不乏宗室中人,心下也十分的好奇。

    但见乐师就位后,远处林苑入口的地方传来一声清越的钟声,惊飞林中鸟雀无数。

    宁摇碧见卓昭节面有讶色,偏头轻声解释道:“这是闭苑钟,钟声响起,苑门关闭,也代表开宴了。”

    他话音未落,乐声顿起。

    散布在怒春苑各处的乐师星罗棋布,一同演奏起迎宾之曲来却煞是和谐,乐声渐渐在整个苑内汇合,衬着不住被惊飞的林雀,队队彩娥侍儿穿梭,自然而然就让人想到“盛世太平、歌舞升平”之类的字眼来。

    让卓昭节遗憾的是,温坛榕等人挑选的这处地方,义康公主等人并未经过,只遥遥望见公主仪仗的翠盖从远处林间丛上逶迤着过去了。

    宁摇碧看出卓昭节的遗憾,低声笑着道:“你想看义康公主吗?这不难。”

    卓昭节微笑着道:“也不是……就是以为公主会从这里走的。”

    “你才到长安,如今还好奇,过上些时日,宫中赐宴、皇后召见,见到皇子王孙的机会多了去了,到时候怕你就只会嫌麻烦了。”宁摇碧试着调侃了一句,见卓昭节只抿嘴一笑,心下大定,暗道这次卓昭节莫名其妙的翻脸应该是过去了……心下到此刻才真正放松下来。

    公主之宴,自然离不得奢华二字,随着乐声,一道道精制珍馐流水也似的上来,熊掌鹿尾、驼峰鲸脍,这些菜肴固然对常人来说稀罕,但对今日赴宴中的大部分人来说倒也不至于希奇,卓昭节寄养外家,受游若珩、班氏年老喜清淡的影响,虽然她不挑剔,但关中菜肴,比起江南实在油腻了许多,略动了动箸就没了兴趣。

    宁摇碧立刻察觉到了,转头对鸾奴吩咐几声,不久后,鸾奴就悄悄提了一只食盒过来,宁摇碧轻声道:“这里头的你尝尝……叫人替你跟前那些撤了。”

    鸾奴拿来的食盒里装的却正是数碟清淡的江南风味小菜,色香味俱全,最下面还放满了洗净的樱桃卓昭节见着小菜已经微微而笑,再看到樱桃更是惊喜道:“如今就有樱桃了吗?”樱桃味佳色形俱美,鲜少有人不喜欢,而且那鲜红晶莹的果子衬托着碧绿的细梗在这春日的林下实在比红玛瑙更有诱惑力,怎么看怎么有食欲,此刻案上那些驼峰、熊鹿虽然珍贵,但与之相比却是叫人倒足了胃口。

    宁摇碧还没回答,卓昭节已经高高兴兴的拈了一颗樱桃吃了,看着她纤细柔嫩的手指轻轻拈起樱桃,美玉生辉不能比拟的皎白衬着鲜艳如血的果实,在浓淡深浅满目绿的春林中,再没有比这一幕更绚丽的存在,他不由看得出了神。

    “娘子不知,这是翠微山中出产,他们用了特别的法子,有十几株樱桃树向来熟得早许多。”鸾奴忽然开口代宁摇碧回答道,“所以并不多,公主今儿只打算分给几席,这份是世子特意让小的去给娘子取来的。”

    卓昭节含羞带嗔的睇一眼宁摇碧,责怪道:“何必如此麻烦?本来就不多了,还要这样子……”话是这么说,但语气里的甜蜜任是呆子也能听出来。

    宁摇碧含着笑道:“这有什么?再少的东西旁人用不到,怎么也不能少了你的。”

    待卓昭节欣然开始品尝小菜,宁摇碧才转过头低声问鸾奴:“本世子不是叫你去拿早就备好的小菜来吗?这樱桃是怎么回事?”

    鸾奴小声道:“小的按着之前与时辰约好的去拿食盒时,时辰说时五郎刚才醒了酒之后,就想起来补了一道……今日只有公主和晋王、光王等十数席才能分到樱桃,这样特别给卓娘子留一份,亦是锦上添花。”

    宁摇碧满意的点了点头:“算这小子有心了……不过他今日忽然主动喝醉十分可疑!莫以为这样就可以混过去,回头本世子还是要他给个合理的解释的!”

    又问,“时五还说了其他事情吗?”

    鸾奴轻咳一声,悄悄附耳:“时五郎说,今儿既然让厨子特别将卓七娘子这份菜肴做得油腻,好让世子备的江南小菜派上用场,这体贴已经表现出来了,接下来还是让厨子恢复本来手艺……毕竟卓七娘子来赴宴,却每每吃不下去,公主也丢不起这个脸,何况一顿是体贴,顿顿如此,卓七娘子未免也要生疑或心绪不佳……毕竟卓七娘子这次不是要住上几日的吗?”

    宁摇碧看了眼卓昭节,小声道:“那接下来呢?”

    “世子莫急。”鸾奴压低了嗓子,道,“时五郎说,他已经叮嘱了上菜的侍女,下次上菜,就会告诉卓娘子,是世子着小的去告诉厨子特别按卓娘子的口味做的。”

    “不错不错!”宁摇碧展容一笑,“可还有旁的事?”

    这次鸾奴声音更低:“方才卓八要过来寻卓娘子,时五郎亲自设法把他拖住了……淳于家的两位小娘子都在问留在那边的几位卓娘子,世子与卓七娘子到底是何关系……”

    宁摇碧皱了下眉又松开,道:“这也没有什么,反正本世子近日就打算请祖母提亲……”他沉吟了一下,道,“不过这些人多嘴多舌,恐怕昭节回去要被敏平侯责备,你去告诉淳于姐妹不要再多嘴了,否则本世子就使人散播谣言,道她们仰慕时五许多年,不过是借着对武略感兴趣追着时大娘子目的其实是为了能够一起嫁给时五!哦,这番话也告诉下卓家那几个小娘!”

    “……是!”鸾奴默默为淳于桑若等人咽了一口血。

    他正要离开,宁摇碧又道,“等等!还有卓家那两个郎君,告诉他们回去胆敢乱说话,以后出敏平侯府一步,本世子保证他们横着回去!”

    鸾奴弱弱的提醒:“可时五郎说了,在卓七娘子面前,世子须得保持优雅、从容不迫、斯文、注意风仪……”

    “本世子不就是这样做的吗?”宁摇碧反问道,“在昭节面前,本世子哪里不优雅从容又斯文了?什么时候不风仪翩翩了?”

    “……但卓七娘子若知道世子你对她的堂兄弟姐妹!”鸾奴的话被宁摇碧打断雍城侯世子轻蔑的、斩钉截铁的道:“那就打到他们不敢告诉昭节!”

    见鸾奴似有不赞之色,宁摇碧又补上一句,“只要昭节没看见、不知道,本世子就始终是优雅、从容、斯文的,这些只要给昭节看到就行,至于旁人,本世子需要他们喜欢么?不要罗嗦了,以前怎么做的,现在,快点去安排!莫让本世子操心!”

    ……好吧,世子的杀伐果决向来不容置疑,时家五郎君,你许诺小的的那一百两雪花银不是小的不尽力,是世子意志太过坚定小的劝说徒劳无功实在拿不了!

    ……既然世子认为凡是卓七娘子没看见的不优雅、不从容、不斯文全部不能算,并且坚持一贯以来的解决方式,那个……时五郎,看来你冀望于世子会因为要维持你再三强调的、所谓卓七娘子最喜欢的优雅、从容、斯文的形象而选择不报复你、至少不用武力报复你的这种想法……似乎……希望渺茫……

    时五郎,你……自求多福……

    为自己失之交臂的一百两银子默默哀悼的鸾奴,深深的叹了口气……

第十五章 各自痴

    “阮表哥,这究竟是……”宁摇碧竭力建议在此处入席,为的是一来可以名正言顺的不回有卓家其他人的席位上去,二来是此处都是招惹不起他的人,料想无人敢没眼色的打扰他。虽然的确如此,但不敢上前说长道短,私下里的议论却不可能没有,宴到中途,温柏掩袖尽樽,借着身旁丝竹声的掩饰,就靠近阮云舒,轻轻道,“我听说表婶的意思……”

    阮云舒放下酒樽,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平静的道:“此事,母亲也未明确与我提过,捕风捉影都当不成真,表弟请慎言。”

    温柏虽然性格跳脱,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只是隔席看着宁摇碧与卓昭节旁若无人的在那里甜甜蜜蜜,心下实在不喜,压低了嗓子道:“虽然表婶没有明说,但……这两年来,长安官媒怕是将阮府门槛都踏破了,表婶一直不松口,对谁家娘子都不品论,也从来没提过让你和哪位小娘子亲近,而这卓七娘一回长安,表婶就让你陪她去逛园子看牡丹花结果这会见着了世子她就……”

    温府和阮府比邻而居,两家又是亲戚,来往连大门都不用走,阮家的事情当然瞒不过温家,而卓芳华第一次提出叫阮云舒尽主人之责陪同少年未婚女客、还一个劲的邀侄女去小住温家的长辈还能看不出这中间的用意?

    原本阮家人口简单,阮致与卓芳华夫妻情深、宁过继不纳妾,堪为众人所羡慕,阮云舒是唯一的嗣子,他的妻子非但没有妯娌之间的琐碎事情,随着阮云端的去世,连大姑小姑都不必应付,卓芳华也是满长安出了名的重规矩,绝对不会故意苛刻媳妇,两家还这么近,阮云舒也等于是温家看着长大的,品行再清楚没有。

    温家这一代有好几个与阮云舒年纪仿佛的小娘子,自然也有亲上加亲的意思,结果阮致倒是不反对,却在卓芳华那儿被拦住了,卓芳华把话说的好听,什么阮云舒如今年纪还小,要一心攻读,又说他如今功名不足,贸然娶妻太过怠慢云云……

    之前温家将信将疑,现在看来这卓芳华根本就是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打定主意要将养子留与侄女!

    温柏自然要替妹妹们不忿……

    尤其温坛榕,风雨无阻过府陪伴卓芳华两年,卓芳华自称拿她当亲生女儿疼爱也不能说卓芳华对温坛榕不好,可也没提过半句亲事,如今这卓七娘一到,才见一面,卓芳华立刻就让养子作陪,远近亲疏,一目了然。

    但温柏这样说,阮云舒倒没有觉得怎么愤慨,他是个敦厚的少年,因为幼时父母去的早,兄嫂嫌弃,很吃过一番寄人篱下的苦头,当初阮致膝下无子,透露出不想纳妾、欲从族中过继的意思,阮氏族中不说争先恐后,也是卯足了劲儿将幼子幼孙推出来让他挑选了,毕竟阮致乃温峥外甥,卓芳华是敏平侯府嫡长女,两个人都受长辈遗泽,家产不菲不说,阮致官拜御史阮家在长安不算非常显赫的一族,阮致已经是官位最高之人这么一个族人眼红的机会,卓芳华却挑中了境遇不佳、被兄嫂当下仆呼喝的阮云舒。

    是以阮云舒对养父母素来孝顺,何况婚姻大事,本来就应该父母做主,卓芳华说自己年岁还小,过两年再议亲,那就过两年,左右早晚也不过那么一回事;卓芳华没有提过和温家结亲,那见了温家众娘子,阮云舒就客客气气保持距离,终不肯惹出任何闲话;卓芳华让自己招待卓七娘子,阮云舒就好好的招待……

    阮云舒心里很清楚,休看如今人人都赞他聪慧,读书好,先不说这些称赞都是送给阮致与卓芳华之子的,离了这个身份,多少人连看都不屑看他一眼?若非被过继,兄嫂怎么可能让他读书?天资再卓绝又怎么样?乡野里头无声无息埋葬下去的天才会少吗?

    也不是没人私下里提醒他,卓芳华之所以选择他也不过是看他父母双亡又备受兄嫂欺凌,认为这样的人选可以和她更贴心但阮云舒心中自有一本帐,过继嗣子这样的大事难道还不要为自己考虑考虑吗?何况养母对他有恩那是不容置疑的事情。

    卓家这七娘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只是阮云舒幼时在自己那自恃有几分姿色,将兄长管束得服服帖帖,从而变着法子亏待自己的嫂子手里吃过许多的苦,加上他满心感激的养母卓芳华容貌凭心而论再夸奖也才是清秀所以他虽然年少,却不像大部分这个年纪的郎君那么以貌取人,对将来妻子的容貌并不怎么看重,出于对卓芳华的孺慕,阮云舒更欣赏容貌平凡却刚烈大气的小娘子。

    只是这盛世繁华的长安,锦绣堆里长大的小娘子们,娇俏活泼者比比皆是,貌美惊人也有,似卓芳华那样风骨凛冽果决大气的人却少之又少,即使时家大娘子时未宁与之相比,也是冷艳有余而大气不足……

    阮云舒不至于因为幼时遭遇憎恨一切美貌女子,但对于不远处那貌若春花艳冠群芳的卓家表妹,实实在在谈不上一见钟情或因为她的美貌而有所怜惜心动。

    但他知道养母卓芳华是打从心眼里喜欢这个侄女的,不仅仅因为骨肉之亲,更因为卓昭节酷似其祖母,如今看着她与雍城侯世子过从亲密,阮云舒心中并无嫉妒,只有些淡淡的担心:“宁世子在长安素来名声不好,我虽然少与他来往,传言也未必都是真的,但此人受纪阳长公主宠溺,跋扈张扬却是事实,卓表妹年少姣美,宁世子可别是冲着她的美貌一时动心,愿意按捺住本性讨好,长此以往若待卓表妹不好了岂不是叫卓表妹伤心?届时……母亲必然也跟着愁烦。”

    他思忖了片刻,招手叫过小厮阮星,“你去寻一寻卓家八郎今日在什么地方,把这里的事情悄悄的告诉他。”

    阮星会意而去。

    阮云舒这么做全是为了孝顺母亲、不想使卓芳华伤心难过,但落在温柏眼里自然是他不甘心几乎已经内定为妻的美貌表妹当面出墙,论家世和身份,雍城侯世子当然在阮云舒之上,但阮云舒却有卓芳华为后盾,卓家大娘子的刚烈强势,长安谁家不知?

    而且任谁来挑选,宁摇碧和阮云舒之间,只要不是一心一意慕富贵的人家,总归是阮云舒更可靠的。

    卓芳华如果知道这件事情,以她的为人,必然要亲自勒令卓家四房管束好那卓小七娘……

    温柏心想,接下来有卓芳华的插手,料想这次春宴结束后,卓小七娘再见到宁世子都难了。

    当然这样不遗余力的为阮云舒抱屈、贸然插手进宁摇碧与卓昭节的关系里去绝对不仅仅是为了阮云舒这个表弟。

    温柏回头看了眼胞妹温坛榕的席位,却见方才还拉着宁家十娘子低声说话的温坛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与宁十娘的交谈,她静静的端坐席上,手里捧着原本满满的一盏沉香饮,已经在无意识中洒了一些袖上、裙上,可她却兀自不觉,只全神贯注的看住了远处的宁摇碧

    顺着温坛榕的视线看去,那永远锦袍华服侍者如云的世子如今全没了满长安都熟悉的傲慢跋扈,他俯身越席替卓小七娘挑着糖醋鲤鱼里的刺时那种全神贯注的耐心与仔细,只怕还在温坛榕之上,所以才会对温坛榕的行为一无所觉……

    温柏心下一叹,正待提醒温坛榕,却见宁摇碧挑好了刺,夹起鱼肉,在旁边小碟子的蘸料里仔细的蘸了,放进卓昭节面前的小碗内,这番动作,他做的无比认真,几乎到了虔诚的程度,而那个在他挑鱼刺时一直专心拈樱桃吃的娇惯小娘子到了此刻,才就着使女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指尖,拿起牙箸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这时候,宁摇碧挽了挽袖子,又亲手替她斟上了一盏江桂饮,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就见卓昭节摇了摇头,看着江桂饮露出少许厌色,宁摇碧立刻赔笑着将江桂饮随手往花丛后泼了,重新换个新的器皿斟了扶芳饮,卓昭节这才在咽下鱼肉后接过,她这样享受着宁摇碧的殷勤伺候,也不过在接过之后朝他笑了一笑,宁摇碧便已经甘之如饴甚至受宠若惊……

    自始自终,被宁摇碧想方设法照料呵护的、看似漫不经心的卓昭节也好,被温坛榕目不转睛的盯着的宁摇碧也罢,都没有发现温家兄妹的视线,这盛大的春宴,对他们来说却仿佛余人都不存在。

    温柏目光沉沉,拍了拍妹妹,温坛榕手一抖,将大半盏沉香饮都浇在了自己身上,才慢慢醒转,低头看了看裙子,也不解释,轻声道:“四哥,我去更衣。”

    “你也看到了。”温柏示意她少留片刻,轻声道,“我后悔刚才对阮表哥说的话了……缘分不可强求,何况,他也不是最好的那个人……你并非非他不可。”

    见温坛榕不作声,温柏晓得她不肯死心,他心下喟叹,却不得不继续道,“纪阳长公主恐怕也没有享受过他这样的殷勤,他是真心实意喜欢那卓小七娘的,六娘,你不要自误。”

    温坛榕垂下眼帘,半晌才微不可察的道:“我知道了。”

    温柏转向她身后的使女,轻喝道:“好生伺候娘子方才娘子失手污了衣裙为什么不知道提醒?”

    使女微微一个颤抖,不敢分辩她提醒时被温坛榕一个迥然平常的冷厉目光扫得再不敢多言,低声道:“婢子知错!”

第十六章 古盼儿

    温家兄妹这边的动静,宁摇碧和卓昭节自然无从得知。

    只是虽然如此,他们也没能一起安稳用完这顿饭,不久之后就有一位不速之客来寻卓昭节。

    来人约莫十**岁年纪,着丁香底瑞草云鹤散花锦掐银丝上孺,艾绿绣月季蝴蝶藕丝裙,蛾眉曼、楚腰卫鬓,垂髫分肖髻正中簪了一朵早开的牡丹花,正常牡丹开放还有小半个月,如今这朵真正的鲜花比之宝石攒的牡丹花还要难得许多,鬓边插着一对玉叶金蝉步摇,两缕珍珠随步伐摇曳,耳上金珠串灯笼坠子,颈上璎珞圈儿,臂上赤金镯子这位陌生的娘子领了四五个绣衣使女飘然而至,扫了眼四周,见附近诸席各自聚饮为乐,无人注意到自己,略作停顿,径自到卓昭节席前,轻启朱唇,道:“这位可是卓家小七娘吗?”

    卓昭节一愣,宁摇碧已经不快道:“古盼儿,你不守着苏语嫣或卓昭粹,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古盼儿淡淡的笑了笑,道:“世子这话说的,律英醉得厉害,我怎么能不过来告诉下他的幼妹?”律英正是卓昭粹的字。

    宁摇碧道:“卓八身边不是有小厮伺候?再说你难道不能照顾他吗?”

    卓昭节忙暗拉了把他袖子古盼儿一听就是她那没过门的八嫂,卓昭节与卓昭粹感情不错,不想莫名其妙的就和未来嫂子结下仇,忙起身道:“原来八哥醉倒了?多谢八……古姐姐来告诉。”

    古盼儿见她还是把卓昭粹放在心上的,脸色才稍露霁色,含笑道:“咱们长安城里鼎鼎大名的才女苏宜笑不久前得了一首好词,她亲自谱曲,邀了时家二郎并晋王郡主一同演奏,我与时五起歌,这次春宴正好排演……这是大半个月前就答应好的,实在推脱不了,过会就要商议这个,所以才要来找你照料。”

    “辛苦古姐姐了。”卓昭节忙道,“不知八哥在什么地方?容我与温家妹妹说一声,这就过去。”

    这时候温坛榕也发现古盼儿,放下酒樽过来了:“古姐姐?”

    古盼儿朝她点了点头,卓昭节趁机与温坛榕说明情况并告辞,温坛榕再没有不答应的,因为这时候阮云舒、温柏、高十六郎、慕三娘子并宁十娘子都在说话,没有留意到这边,温坛榕体贴的道:“卓八郎君想是醉得不轻,不然古姐姐也不会特别亲自过来寻卓姐姐,卓姐姐还是快点去看看吧,我来和他们说就是了。”

    卓昭节一来担心卓昭粹,二来没过门的嫂子亲自寻过来,恰好撞见自己与宁摇碧在一起,到底理亏心虚,顺口答应了一声,匆匆对宁摇碧道:“我走了。”

    不想宁摇碧皱眉道:“我和你一起去!”

    见他如此粘着卓昭节,温坛榕立刻低下了头,古盼儿一皱眉,道:“这太劳动世子了吧?”

    “哦,不劳动。”宁摇碧对古盼儿,立刻又露出一贯以来矜持傲慢之态,淡漠道,“从前在秣陵,本世子与卓八也算有些交情,如今他喝醉了,本世子过去探望,也是应该的,左右不过那么几步路。”

    古盼儿不想带他同去,道:“其实律英还有些话要私下和小七娘说。”

    她有意咬重了“私下”二字,但她显然太过低估了宁摇碧紧跟在卓昭节身边的决心,何况,某位世子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不好意思,他郑重的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很对,本世子也有些辰光没见着他了,既然如此,那快走吧!”

    ……世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绝对没有说过类似于“世子很久没探望过律英现在是不是去看看”之类的话好么!

    古盼儿这才发现自己太过小觑了这位世子的无耻,不过她可没有卓昭姝那么温婉的性.子,索性直截了当道:“律英如今有急事要交代小七娘,恐怕无暇招呼世子!”

    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古盼儿已经做好这个长安出了名的骄横霸道的世子含怒拂袖而去的准备了,不想宁摇碧眼都没眨一下,爽快的道:“本世子乃是去探他,知道他醉酒,又怎么会责怪他招待不周呢?”

    “………………”看着他满脸真诚的大度,古盼儿望天片刻,真心实意道,“世子,我以为,他们兄妹说话,咱们这些外人还是不要在旁的好。”

    你不是无耻吗?!你不是装作没听清吗?你不是不在乎被怠慢吗?!

    那我直接请你不要去成么!

    我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自己都不过去了,你难道还要继续跟过去?

    好吧,就算你豁出去不要脸,小七娘你总该不好意思的出来让他别去了吧?

    实际上作为准卓家媳妇的古盼儿到底还是猜对了未来小姑子的性情的,见这情况,卓昭节果然慢慢红了脸,尴尬的对宁摇碧道:“既然如此,你还是……”

    可惜的是,她下面的“不要去了”四个字还没说出来,宁摇碧的表情瞬间切换到沉重肃穆,他刷的起身,以稍带严厉的语调、略显急促的语气,沉声道:“古娘子真是不知事!你都说卓八他醉得厉害了,也不想一想,从你找过来,到在这里说话,已经费了多少辰光了?!如今还磨蹭个什么?还不快过去看看,有什么话,到了再说!”

    说着,也不理古盼儿是什么脸色,直接对卓昭节道,“你八哥如今料想还在方才的席上,那么醉了也应该被抬到之前更衣的精舍里去……快点过去看看走!”

    ……看着宁摇碧一马当先,握着折扇朝自己来时快步而去,而卓昭节茫然之中居然也下意识的跟上,古盼儿目瞪口呆!

    温坛榕眼中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轻咳了一声道:“古姐姐,这……”

    “这个不要脸的宁九!”古盼儿瞠目结舌的一拍手,恨道!

    “这个不要脸的卓八!”此刻,宁摇碧心中却也在大骂卓昭粹与古盼儿“我让时五看住了他,不想他居然让古盼儿过来找人!时五这个废物!”

    费了些许功夫,找到卓昭粹醒酒的屋子,宁摇碧笑意盈盈的让卓昭节进去探望卓昭粹,自己则一把提起旁边频频给自己使眼色的时采风,道了一句:“昭节你好生与你八哥说话……卓八你不必客气,让时五陪我就是!”

    拖着时采风到了屋后,面色苍白的时采风有气无力道:“你再不放手,我今儿不醉死,也决计撑不过一会的作歌了!”

    宁摇碧松开手,面色不善的道:“你怎么做的事?”

    “我已经很尽力了!”时采风怒道,“你以为卓缓那些随从我没看住?!今儿我是主仆齐上阵,不但看住了卓昭粹与卓缓,连带其他几个姓卓的都招呼上了……为了这个,方才我还特别向淳于借了人手去把我二哥叫过来敬了一圈酒,将卓小六娘、卓小八娘笼络住但谁能想到古盼儿会忽然过来找卓昭粹!当年古太傅率大军西征,出陇右、战西域之时,我祖父都还在忧心能不能重回朝堂好么!我压得住古家娘子?!”

    他斜睨一眼宁摇碧,冷哼道,“当然,我若是放出手段来,古家娘子也不至于压不住……但你也知道我祖父叮嘱过不许招惹的几家小娘子里,卓家女眷亦在其列,你总还不至于为了你那卓小七娘,要看着我被祖父打断腿吧?”

    很可惜他这番盼望落空了,宁摇碧无情的道:“打断腿又怎么样?你若是请不起大夫,我替你请就是!”

    “宁九你这个夯货!”时采风大怒,压低了嗓子喝道,“咱们打小长大的交情!为了个小娘子你居然这么对我?!”

    宁摇碧斜眼看他:“那么你呢?你当初怎么对我的?当年你勾引慕家小娘子,半夜三更的和人私会后花园,被她们家巡夜的小人发现,把你当贼追,你不小心掉下一根玉腰带,生怕时相动家法,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到我跟前要我替你担下来,我二话没说去祖母跟前说那根腰带是我跟你要来的,祖母亲自出面向慕家并太子、太子妃赔了不是才把事情压下去!

    “那次你不小心调戏了良家之女,偏遇见个烈性女子,一根绳子上了吊,那小娘子的娘家人咽不下这口气,状纸递遍了京兆府、大理寺!时相听说之后,朝都不上了,直接挽着袖子满城抓你要大义灭亲,若非我替你出主意,你能脱身?!

    “前年你看中了醉好阁新捧的行首程夭娘,因为时相和华容长公主管你管得紧,缠头之资不足,当时我正被祖母打发南下,那样仓促的时候也不忘记着鸾奴给你备足财帛……

    “去年……

    “最近一次……

    “……前年我也就求你教我取悦昭节,你这个没义气的东西,趁我在秣陵,居然居心不良险些误了我的大事这些我也不和你计较了,难得如今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莫非你还不想要?”

    宁摇碧说翻脸就翻脸,面色一变就有动手的意思,“怎么你要我再‘说服’你一次才能想清楚吗?”坐言起行的雍城侯世子折扇往腰中一插,卷起袖子捏响手指,显然一点也不在乎在公主的春宴上亲身上阵“说服”时五。

    “你那叫不和我计较?!”时采风咬牙道,“顶着春雪把我丢下池塘,若非我祖母到的快,你还想往我头上砸石头呢?”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何必如此计较?”过去吃亏多的显然是时五,所以宁摇碧眼都不眨一下,换成了和气的笑容,袖子也放了下来,道,“你看,昭节如今被卓八设法骗了来,现在卓八正和她说什么,咱们心里都清楚,但我也不能一直拦着昭节不和卓八说话,何况我又不好说卓八的坏话……”

    时采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冷静道:“什么叫做你不好说卓八的坏话?难道你要我去说?”

    “五郎啊五郎!”宁摇碧抽出折扇,轻轻敲了敲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反正咱们彼此彼此,在这长安城,也没什么名誉可言,何况名誉又值几个小娘子,是不是?你看你二哥,人人都说他是神仙中人,却人人对其远观而不敢近前,小娘子们见了他比见了自家最严厉的长辈还要恭敬,更不必说主动投怀送抱了他那样的神仙之姿你稀罕吗?”

    时采风眯起眼,冷笑了一声道:“见过聪明的!没见过你这么自诩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跟你说了,讨好小娘子上面你懂个什么?件件听我的才是正经,你出的这个馊主意,我若是照你说的去做了,回头卓小七娘不跟你翻脸我跟你姓!”

第十七章 盘问

    “八哥,你怎么样了?”卓昭节领着使女进了屋,就见屏风前的矮榻上,卓昭粹靠着隐囊而坐,一身紫棠锦袍上点点滴滴的沾了酒渍,袖角还濡.湿了一块,满面酡红,眼神倒还算清明,小厮卓缓打了水,高挽着袖子,正替卓昭粹擦着脸,见到卓昭节进来,他忙放下帕子行礼,卓昭粹转过头来看了眼妹妹,略哑了声道:“喝了两碗醒酒汤如今好些了。”

    说话的光景,卓昭节命阿杏替自己卷了袖,过去从卓缓手里接过湿帕子,亲手替卓昭粹擦拭,见他面上赤色难褪,酒气扑面,嗔道:“八哥怎么会喝这许多酒?仔细伤了身子。”

    “时五今日一个劲的灌着我……”卓昭粹吐了口酒气,对卓缓道,“你先去外面。”又叫阿杏等人,“都到外头守着去!我有话要和七娘说。”

    见这情况,卓昭节心下一跳,果然打发了下人之后,卓昭粹半句废话也无,推开她的手,直接问道:“你和宁摇碧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卓昭节面上一红,沉吟着措辞,见她这样子,卓昭粹心中一沉,道:“好了,这么说来,旁人没有胡说,你方才未回席上,不是被温娘子所留,却是为了他一起?”

    卓昭节绞着帕子,一声不吭这种事情,小娘子不说话也就等于是默认了。

    卓昭粹想到当日灞陵渡口的一幕,卓昭质的推断,脸色变幻数次,才决定了说话的语气,他严肃的问:“你是怎么和宁摇碧熟悉的?可是他主动勾引于你?”

    “勾引”这个词实在不好听,卓昭节不禁涨红了脸,争辩道:“不是八哥想的那样!”

    “你怎么知道我想的什么样?”卓昭粹压着怒火,反问道,“你可知道此人在长安的名声”

    卓昭节嘟囔着道:“不是他们家大房传的话吗?是因为大房和二房之间的仇怨所以才……”

    “你才到长安,知道个什么?”卓昭粹微怒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不是宁摇碧自己,就是他身边的人吧?你见过为恶之人主动说自己坏吗?你这糊涂的小娘子,他说什么你都信?难为咱们一母同胞我还能害了你?”

    卓昭节低着头道:“八哥自然是为我好的,可是……”

    卓昭粹不耐烦听她继续为宁摇碧说话,打断道:“没有可是,我告诉你,从现在起,你离他远点!”

    “为什么?”卓昭节心头一沉,抗声道,“就因为他是雍城侯之子?”

    “你既然知道他是雍城侯之子,就该早早的和他断了往来!”卓昭粹抬起袖子随便抹了把脸,目光黯沉,低声道,“不过也不仅仅是这个凭他的为人任他是谁的儿子我也不会同意这件事!父亲母亲更不会同意!”

    卓昭节咬着唇,道:“他待我很好。”

    卓昭粹冷笑着道:“你自小到大,待你不好的人有几个?他待你好?有多好?比外祖父外祖母待你都好呢还是比之父母都好?”

    见卓昭节语塞,卓昭粹吐了口气,深深道,“岂无一时好?不久当如何?!我也不和你说旁的话时五时采风,你方才与淳于家的小娘子同行,总也该听到些时采风为人的话吧?你知道他今日为何盯住了我灌酒?他和宁摇碧并淳于十三本就是一路货色,就是所谓的京中三霸,欺男霸女的事情向来就没少做!那个时五……才比你长一岁而已,娼家良家的小娘子,也不知道糟蹋玩弄过多少,和他交好的人,你觉得是什么样的人?”

    卓昭节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了片刻才道:“时五.不是好人,但九……宁九他不一定啊,自古以来兄贤弟愚或反之的例子也不少,何况只有朋友?”

    卓昭粹喝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若是兄弟,生来骨肉亲情那是没办法的事情!朋友知交,却可自己由之,怎么还不能断其贤劣?!”

    “可我看不出来宁九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卓昭节委屈的道。

    卓昭粹按捺了一下,才能继续心平气和的讲道理:“你才认识他多久?好吧,两年前你就认识他了,那么这两年来,你见过他几次?可有旁人在场?你可听说过他的名声?知道他曾经的作为?行过些什么事?说过什么话?喜好为人?你什么都不知道!只看着他在你跟前这么会功夫的殷勤就觉得他好?那这世上有几个人不好?你说与我听听!”

    卓昭节沉默了片刻,道:“也许我认识他虽然久但见的的确不多,所以他的为人秉性我也不很清楚,或者他不在我面前时也的确跋扈骄横……但这只能说明他为了我愿意隐忍愿意逢迎,以我可能会喜欢的面目出现,这些难道不能证明他真心对我吗?”

    “我没有说他此刻不真心!”卓昭粹目光如电,紧紧的看着她,低喝道,“不过这帮五陵年少的性情我比你清楚,你说对不对?”

    卓昭节垂下眼帘,道:“八哥请说。”

    “听外祖母说你有一年很喜欢绣花,未知你如今绣技如何?”卓昭粹问道。

    卓昭节下意识道:“那已经是……”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对么?其实也不过十年左右。”卓昭粹缓缓道,“那我问你,你当时告诉外祖母你喜欢绣花,有骗外祖母么?”

    “……”卓昭节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心念数转,一时间却想不出来什么理由辩解。

    卓昭粹冷笑了一声,果然如她所预料的那样道:“你喜欢绣花喜欢了几天?那喜欢会因为日子短就不是真的了吗?宁摇碧如今说喜欢你,纵然我信他是真心,可你凭什么以为他这真心能够长久?你自己喜欢绣花也才几天,十几年来你喜欢过多少东西又转头弃之如敝履?喜欢两个字……你说的轻巧,承受得起吗?”

    “绣花和人怎么能一样呢?”卓昭节低声道:“八哥这话说服不了我的,照八哥这话来说,这世上,谁能保证一个人的心永远都不变?山盟海誓都当不得真,刻骨铭心的承诺也不过是浮云过眼,哪怕白纸黑字的写清楚了,终究也有变成废纸的可能,所以……我不知道宁九他能不能一直这样待我,但我知道他此刻是真心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和他一起把这份真心维系下去?这世上的确不乏负心之人,可也不是每一个都负心薄幸啊!和他相比旁的有哪一个人就肯定可靠吗?”

    卓昭粹深吸了一口气,一字字道:“你这年少无知的小娘子,我如今来告诉旁人比宁摇碧可靠的地方!”

    他冷冷的道,“就凭雍城侯与咱们祖父政见不和!即使宁摇碧不变心,你以为雍城侯会欢迎你这么个媳妇过门?他是肯定不会为你做主的!如果他不肯我问你,宁摇碧和你说宁家大房与二房之间的不和是不是都推到了祈国公夫人与雍城侯夫人的恩怨上去?”

    见卓昭节轻轻点头,卓昭粹嘿然道:“你看,他现在就没和你说真话宁家大房、二房早在宁摇碧还没出生之前就势同水火,原因很简单,只是宁摇碧决计不会告诉你因为宁家大房、二房之间的矛盾究其根本,却在于……纪阳长公主!”

    卓昭节吃了一惊,道:“什么?”

    “也就你才到长安所以不清楚!”卓昭粹冷冷的道,“宁家大房、二房形同水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长安上上下下,只要是土生土长的谁不清楚?若非纪阳长公主一直以来都偏心雍城侯,甚至一度动了劝说老祈国公改立幼子为世子的心思,凭如今的祈国公夫人的私仇也能让大房、二房之间闹到公然不和的地步?你以为祈国公是轻易就为一介妇人所左右的人吗?”

    卓昭节蹙起眉,却道:“真相是这样的吗?也难怪他不好告诉我了,毕竟,这涉及到他的祖母,所谓子不言父过,又何况长公主是他的祖母呢?”

    卓昭粹冷冷道:“你先不忙体谅他,你先想一想你自己,雍城侯夫人过世的早,宁摇碧将来的妻子是没有婆婆管着,可早晚到长公主跟前立规矩却也是少不了的!我可以告诉你一句话,纪阳长公主虽然不能说多么苛刻,但也绝对谈不上善解人意体恤晚辈至少大部分晚辈,长安满城皆知长公主偏心二房、偏疼宁摇碧,也就是说,你若是嫁了宁摇碧,两个人好时且不去说,一旦不好了,又得不着雍城侯的认可,回头休想夫家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客气话帮你说上一句!更别说今上极为尊敬纪阳长公主,连东宫在长公主跟前都不敢怠慢,咱们家纵然祖父愿意为你出头,等你过了门也没办法了!”

    “……”卓昭节蹙眉思索着。

    卓昭粹又道:“而且你有没有想过?雍城侯膝下只有宁摇碧一子,因为月氏族的缘故,雍城侯没有再续娶,但你可不是月氏族前任头人!这天底下的长辈,就没有不喜欢看见自己喜欢的孙儿子嗣昌盛的!又何况是纪阳长公主?即使宁摇碧一直尊重着你,美妾新婢一个接一个的进了门,你就咽得下这口气?”

    卓昭节垂目道:“八哥你说的也只是最坏的情形,如今说这些不觉得太早了吗?”

    “太早?”卓昭粹见自己苦口婆心到现在,妹妹居然还是执迷不悟,气得拍案而起,怒道,“什么时候才不早?等你情根深种不能自已,还是你与他……”到底他虽然气得不轻,还没有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及时的住了口,但这么一怒,外头已经听见了动静一阵骚.动后,有人推门而入。

    卓昭粹正在火头上,头也不抬的喝道:“滚出去!”

第十八章 兄嫂

    卓昭粹这么一喝,那进来的人非但没出去,反而顺手掩上了门,轻声责备道:“你不能好好的说话吗?外头听着人心慌慌的,别传出闲话去!”

    却是古盼儿,也不知道她在外头听了多久,卓昭粹见着未婚妻进来却被自己迁怒了,也有些讪讪,干咳了一声道:“你怎么来了?”

    古盼儿不理他,先到卓昭节身边柔声道:“小七娘莫要难过,你八哥就是这么个急性.子,他是个粗心的,当年宁世子说起来还是和他同一日抵达了江南,偏偏如今你与宁世子走在了一起,家里也没个人知道怎么回事不是你八哥有意要和你为难,你可是他唯一的幼妹,他疼你还来不及呢!无非是怕你年少不谙事吃了亏,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卓家与宁家二房之间,长辈们并不和睦,咱们这班人虽然不至于彼此如仇,但也谈不上深交,你这样和宁世子一同坐席,回头春宴散了,长辈们能不问吗?你才回长安,哪里有你八哥清楚家里长辈的性情?不如把事情经过说出来,也好叫你八哥帮你参详个回答,免得回去了受委屈。”

    说着扶她在下首坐了,轻声慢语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卓昭节从小到大备受宠爱,在秣陵的时候,虽然也有做错了事情被训斥责罚的时候,但班氏从来不会当着外人的面给她没脸,饶是如此她还要哭上一场这古盼儿虽然是没过门的嫂子,究竟陌生,被撞见这一幕,实在是又羞又恼,泪珠儿在眼眶里一个劲的打着转,要掉不掉,委屈极了,但古盼儿说的有理有据,虽然态度和善却隐隐间端起了嫂子的架子,卓昭节虽然聪明伶俐究竟不如宁摇碧豁得出去,又对未来嫂子存了一分尊敬的心,这会被她问得不能不点头,借着坐下的机会悄悄眨掉了眼泪罢了。

    古盼儿就问:“那你与他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呢?”

    卓昭节无精打采道:“两年前我和游家的表哥、表姐、表弟一道游湖,遇见险情,恰被他所救,当时他说不打紧……后来惧怕外祖父、外祖母知道了责罚,就把这件事情瞒了下来,结果过了些时候,表哥被人诬告,还是宁九他帮忙才脱了身,中间外祖母知道了我们瞒下事情,才使人登门去道谢……”

    卓昭粹和古盼儿明显对宁摇碧的印象都不好,卓昭节如今是不在乎饮渊吓唬过自己了,但让兄长和未来嫂子知道了定然又是一个理由,她就故意含糊了过去。

    只是古盼儿精明,立刻追问道:“按说你们这许多人游湖,哪里会不带上使女随从听用?遇见了什么事情,身边人不尽心,反倒要宁世子出手?”

    卓昭粹也狐疑道:“我在江南时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件事情?”

    “……因为当时我贪看百戏,没留意把身边人都落下了。”卓昭节硬着头皮道,“也是事出突然,不过,当时也就是认识他罢了。”

    听出她明显的回避,卓昭粹很不满意,正待追问,却被古盼儿使个眼色止住,道:“那后来呢?”

    卓昭节怏怏道:“后来因缘巧合的来往过几回就熟悉了。”

    古盼儿道:“咦,就这样吗?我听你八哥说,你回长安那日他还特别来接你……亏得他身边的苏史那有分寸,而且方才我去唤你,他似乎很是纠缠你呀?”

    卓昭节愣了一下,没想到卓昭粹居然什么都和这个未婚妻说了,心里羞愧之下对卓昭粹就有些恼意,便含着微怒道:“古姐姐什么都知道了,我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只是我也没和他做什么,不过是一同坐席罢了,这青天白日的,又能怎么样呢?回去了我自己向长辈交代好了,凭什么惩罚我自己受着!”

    卓昭粹怒道:“你还敢说这气话,我与你说……”

    “好了!”古盼儿看他们兄妹就要吵起来,连忙喝止,向卓昭节柔声道,“你却是误会你八哥了,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按说我虽然是你没过门的嫂子,但你才回来,咱们还没正经见过面,只你八哥喝醉,你堂兄、堂姐在,也轮不到我特别去找你,不是吗?”

    古盼儿气度从容,即使提到自己与卓昭节的关系也无羞涩之态,只显得不疾不徐,从容有度。

    卓昭节最拿这种人没办法,她到底不是胡搅蛮缠不讲理的小娘子,在古盼儿这不卑不亢的态度下败下阵来,闷闷的道:“我怎么知道?”

    “是因为你八哥连带着随从都被宁世子的知交、时家五郎君主仆死死缠住,半点脱不开身。”古盼儿正色道,“所以你阮表哥派了人去寻你八哥时发现不对劲,才找到我去圆场,你可不要觉得你阮表哥小心眼告你的状!方才我去寻你前,先打发人叫他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他也不该被卷进来,你听我说

    “你才到长安,认识你的人不多,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但这长安,尤其今儿这宴上,不认识宁九的人恐怕一个也没有,这种情况下,你和宁九一同坐席你可知道是什么下场?”

    古盼儿不待她回答便道,“自然旁人觉得宁九是什么样子的人,你也差不多了,不过这个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就是宁九素与时五、淳于十三要好,这两个人,平常往来基本就没几个是正经人家的小娘子!正经人家小娘子与他们过从多些都要被疑心的……你说你阮表哥虽然才和你见过一次,念着你大姑姑的份上能不替你上点心吗?”

    见卓昭节皱眉不语,古盼儿又道,“当然我也不能说宁世子这是有心害你,他这个人,同在长安,我对他也有些了解,他身份使然,又被纪阳长公主宠坏了,向来不把旁人的看法和议论放在眼里,做什么都是旁若无人的,所以根本就没想到如今这时候与你同行、对你的坏处!但你不能不为自己想一想,咱们也不能不为你想,你八哥方才就是心急这个,我被叫来看他喝醉,话都没问上一句就叫他打发到你那里去,我也奇怪呀,咱们大凉风气开放,小娘子与郎君说说笑笑、连席宴饮是什么大事?你八哥为着说服我,这才说明了事情经过,好叫我答应去寻你,你可知道你八哥决计没有拿着你的事情到处宣扬了?”

    古盼儿说到此处又笑了一下,嗔道,“他若是做这样的事情,我啊也饶不了他!”

    卓昭粹皱眉看着卓昭节。

    卓昭节很勉强的笑了一下。

    ……这进展,古盼儿快刀斩乱麻道:“总之,我直言一句,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如今你们兄妹在这里争来争去,有用吗?”

    卓昭粹被她悄悄瞪了一眼,才道:“她不听话,我……”

    古盼儿飞过一个眼刀,对卓昭节道:“唉,我知道你为什么委屈了,你八哥就是这么不会说话,不瞒你说,我可也没少被他气过,咱们都不要理他了,听我说啊,你和宁世子的事情,回去之后,请你们的父母做主,如今大家都是来赴公主春宴的,没得在这儿就争执起来不痛快,是不是这个理儿?”

    卓昭节低声道:“嗯。”

    “乖。”古盼儿微笑着道,“叫阿杏带你去洗个脸,理一理衣服,一会起,你就跟着我罢。”

    见卓昭节惊讶的看着自己,古盼儿心平气和的道:“不是才和你说过吗?如今你与宁世子走在一起,对你没有好处,你方才也说了,他是真心喜欢你的,既然如此,断然没有不为你考虑的,是不是?只不过呢,之前他没想到,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他拖累你落了坏名声,你的长辈,焉能不迁怒他呢?这对你们两个的事情,哪里有什么好处?你听我一句,从这会起,到春宴结束,就跟着我吧,正好,我带你多认识些个人,往后你也有个走动,马上牡丹花会到了,长安不像江南那么清净,这样热闹的节令多着呢,你总也要有几个年纪仿佛的小娘子一道出入才好。”

    卓昭节道:“我已经和温家小六娘约了一起去牡丹花会。”

    古盼儿笑着道:“是吗?温家小六娘人不错,不过这长安值得认识的人多着呢,比如今日的主人义康公主,你难道不要见一见?长安最著名的才女苏宜笑、真定郡王、晋王小郡主、光王妃……你如今可是要长住长安了,这些人哪里能不认识认识?除了今儿这样的机会,旁的时候可都要挨个去认的,依我说可不能耽搁了这正事。”

    她左说右说,劝的卓昭节平静了情绪,又拿帕子帮她擦了面上泪痕,这才去开了门,叫进方才在外面才认识的阿杏和阿梨等人,吩咐她们伺候卓昭节去隔壁收拾下。

    古盼儿自己却招呼进使女和卓缓来伺候两人梳洗因为都是近身的心腹,卓昭粹就重问道:“你怎么进来了?”

    “还不是担心你们说僵了?”古盼儿皱着眉道,“果然我就知道你这急性.子,三五句话没说到就要拍案而起,显得你能吗?这儿的是你妹妹还是你仇人?”

    卓昭粹道:“你在外面许是没听清楚,七娘她实在太过固执了,我是她嫡亲兄长,难为还能害了她吗?她这样不听话,我为她能不急?”

    “急了你也好好说话啊,你不想一想她一个才及笄的小娘子,向来娇生惯养的,打小听过几句呵斥的话?”古盼儿就着使女捧的靶镜整理妆容,低声抱怨道,“卓小六娘、小八娘还是就在你跟前长大的呢,你也没这么呵斥过她们,小七娘能受得了吗?”

    卓昭粹皱眉道:“那两个是堂妹,再说大伯和三叔都在,我怎么好去管他们房里的事情?”

    “是了,你也知道了?”古盼儿叫使女收起靶镜,道,“你们父母都在,你上头还有兄姐,何况小七娘说的也对,她现在也只是与宁世子走得近了点,又没做什么事情,你这么急赤白脸的一发作,若非我在外头替你圆场,她自己没把事情闹大,倒是你害了她一把!”

    卓昭粹本就为卓昭节烦着心,此刻听未婚妻一句句指责自己,就有些怫然不悦,道:“怎么她没错倒是我错了吗?”

    古盼儿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悦,却只微微一笑,道:“小七娘错不错我且不去说,我也才听你说了几句,哪里晓得什么经过?但你方才发作她绝对错了,你先不要和我争旁的,这儿是什么地方?是义康公主的春宴上,历来扫了公主兴致的人是什么下场你不清楚吗?再说这种事情是能闹出去的么?你当真为小七娘好,还是快点再也别提此事了!”

    这番话说得卓昭粹一惊,道:“是了……我今儿确实被她气坏了,竟忘了这个。”

    “别总说小七娘不对了,她年纪小,受长辈宠爱,考虑不周那是常事。”古盼儿站起身,让使女替自己调整披帛,正色道,“你是她兄长,替她弥补是应该的喏,我这就带她去义康公主那儿,你呢,去找宁世子,记得好好说话,把刚才我对小七娘说的理由重复给他听,他不是说他对小七娘是真心的吗?不是说要对小七娘好吗?倘若都是真的,那就不要过来害小七娘了!”

    古盼儿眯了眯眼,心想宁九你这小子,真当你无耻到底,我就收拾不了你了?!

第十九章 义康公主

    义康公主因为喜欢牡丹,她的席位惯常设在怒春苑中专门开辟出来的牡丹园内,如今还未到牡丹正常开放的时候,园中大大小小的花苞或昂扬或低垂,但一张张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香几上却已经放上了暖房催开的姚黄魏紫,偶尔有涧仙红、御衣黄等品种,望去姹紫嫣红,锦绣连绵,一派富贵恢弘的气象。

    牡丹园这里专门有一班乐师伺候,正卖力奏着节奏明快的《春啭曲》,踏着这乐声穿过花间小径,此刻园中迎面拂来的微风已经有了醇酒的熏意,放眼望去,围屏立障之中不时传出酒令、猜拳之声,整个园内侍者如云,来往穿梭似蝶。

    这园子的正中,是一片铺砌了汉白玉地砖的广场,雕琢着牡丹花纹,原本是四周牡丹盛开时用来品评的所在,如今充作舞池,四列彩衣舞姬,髻作飞仙,臂缠金铃,手持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各色彩绦,和着乐声,翩翩起舞。

    广场之北俯瞰全园的凉亭下,耸立着足有丈高的二十四扇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宝座屏风,屏风下设翠纱锦帐,一对玉钩对挑帐门,帐门前另挂了水精帘,微风时过,帘动声脆即使水精帘摇曳之间,也只能偶然一瞥内中人的大致轮廓。

    帐后,依次排开六名锦服宫人打着羽扇翠盖的皇家仪仗,一望可知是公主之席。

    帐外十数名绣服丽裳的宫人或捧金盂、或奉银壶、或持拂尘,肃然而立。

    虽然如今园中宴乐正酣,这些宫人却个个目不斜视,仪态端庄,足见皇家侍者,究竟规矩十足。

    隔了十几步望见古盼儿一行,就有离帐最近的宫人躬身向帐内说了几句,似在禀告,古盼儿在进帐前轻声安慰卓昭节:“殿下性.子好得很,你不要紧张。”

    她与义康公主显然很熟悉,也不必宫人当面再次禀告和得到准许,让使女们留在外面,径自扬手打起帘子,带着卓昭节走了进去

    入帐先觉脚下一软,卓昭节迅速看了眼脚下,却是翠纱锦帐里铺着与帐子一般大小的宾花氍毹,迎面是一张鼓腰膨牙的紫檀雕折枝花卉镶螺钿矮榻,榻上一个细钗礼衣、云鬓花颜的美人,斜靠隐囊,半卧半坐,膝上还蹲了一只皮色雪白无瑕的大猫,闻得帘动,眯眼看过来,左青右蓝,眸光诡异,却是海外得来的异种这美人自然就是义康公主了,和她隔着卷云纹榻几,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锦衣男子,剑眉星目,鼻直唇薄,甚为潇洒,比之公主的随意,虽然衣襟上明显沾了几滴酒渍,却还正襟危坐,仪态端正。

    榻前填漆戗金花卉纹长案上金盘银碗、玉碟翠盏,夜光杯、琉璃樽,琳琅满目的盛着酒食时果,六七个绣衣使女或跪或站,屏息伺候,不发出一点声响。

    见古盼儿进来,义康公主一推膝上白猫,轻掠鬓发,徐徐坐直了身,笑盈盈道:“你可回来了,方才嫣娘还打发了人来,问你去了什么地方,这许久都不见踪影?”

    听义康公主的意思,古盼儿原来刚才就在这牡丹园中入的席,卓昭节暗忖,这未来的八嫂乃太傅孙女,按说古太傅早已致仕,这才得了太傅的荣衔,如今余威虽在,比起敏平侯这样正当权的权贵到底是只剩空衔也没爵位的卓家也没能够坐到牡丹园里来,古盼儿能够在此处入席,看来她和义康公主的私交非同常人。

    古盼儿一抿嘴,道:“她还怕我跑了吗?”就介绍卓昭节,“我带了个人来见殿下,殿下瞧着喜欢么?”

    卓昭节忙行觐见之礼,道:“臣女卓昭节恭祝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起来吧,我这儿没那许多规矩。”义康公主带着丝好奇吩咐,卓昭节起了身,这才有功夫偷眼打量这位爱热闹的公主

    义康公主出乎卓昭节意料的年轻,这位闺名为曦妍的大凉公主按游氏所言是二十有五了,但脸如嫩莲、双瞳剪水,因为是春宴头一日,穿了正式的细钗礼衣,一对金累丝镶宝石青玉镂空双鸾牡丹分心簪在林间偶尔漏下来的阳光里赫赫生辉,折射之间犹如给义康公主染上了一层光晕,望之不过十**岁。

    “卓昭节?”义康公主仔细打量着她,先赞了一句,“真是个美貌的小娘子!”

    忽然听驸马轻咳几声,似笑非笑的提醒公主道:“姓卓,莫非是才回长安的那个卓家小七娘?”

    卓昭节一怔,没想到驸马居然会知道自己排行,小心的道:“是。”

    就见义康公主露出会意的笑,神情古怪,古盼儿奇道:“殿下知道小七娘?”

    “我若不知道,又怎么会给她发帖子呢?”义康公主笑吟吟的道,“说起来今年的春宴……”说到此处,公主却又住了口,只让卓昭节到跟前,认认真真的打量着,边看边与驸马使眼色,驸马见卓昭节一头雾水之余流露出狐疑与不安,不禁微笑道:“六娘,你将这小娘子吓着了!”

    义康公主与驸马显然甚为恩爱,驸马才说话这样随意,直如寻常夫妻,闻言公主笑着收回目光,道,“盼娘你把人带来了正好,我方才还在和十五郎说小七娘怎么还没过来?”

    一面说着一面吩咐身后的侍者,“在我旁边添个席位,让小七娘就坐这里吧。”

    公主这样不加姓的称呼很是亲近,只是卓昭节心中疑惑就更深,她暗想道:“我来之时,母亲和兄长都没有说过义康公主与侯府有什么特别的关系,虽然都道公主平易近人,但这会待我也太亲热了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昭节心念一转,就想到了宁摇碧身上宁摇碧的祖母纪阳长公主是义康公主嫡亲姑母,算起来义康公主又是宁摇碧的表姑,自己才到长安就拿到了这春宴的请帖,想来就是宁摇碧所为了?他想了这么个法子来和自己见面,但跟义康公主要帖子时总也要说明原因的,何况即使不说,义康公主但凡知道他给了谁,少年男女之间能有什么事呢?猜也能猜出来……

    想到这里,又想起方才卓昭粹的反对、古盼儿虽然把事情推到了卓芳礼与游氏身上,但话里话外也没有赞成的意思,心头不禁有些黯然。

    公主近侍,自然手脚利落,片刻光景就将席位加了上来,义康公主对狐疑的古盼儿道:“小七娘我看着就喜欢,你不必费心照料她了,把她留在这里就是,你与嫣娘再校遍词去罢,一会可别唱错了。”

    就见一直落落大方的古盼儿面上一红,羞嗔道:“殿下,我也才唱过过一次而已!殿下这么念念不忘?”

    义康公主笑盈盈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卓昭节,道:“今儿这次可不同往日,是万万不能出差错的!我提醒你,可也是为了你好!”

    古盼儿和卓昭节都以为她的意思是卓昭节这个未来小姑子在,不宜出丑,都是一笑。

    等古盼儿离帐去寻苏语嫣了,义康公主转过头来,笑着问卓昭节:“你今儿跟谁一起来的?与宁九见过了吗?”

    果然是宁九!

    卓昭节抿了抿嘴,恭敬道:“回殿下的话……”

    “不必如此拘束。”义康公主笑着道,“你看我连‘本宫’都不说,便该知我不喜这一套,就和寻常对你姊妹一样说话即可。”

    “是。”卓昭节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臣女……”因见义康公主皱眉,忙改口道,“我是和堂姐、堂妹,并路上遇见的淳于家的十娘、十一娘,还有时家大娘子一块到的。”

    义康公主微笑点头,道:“嗯,你遇见陌皎和陌醇了?真是巧,宁九呢?”

    她两次直接问宁九,卓昭节不能不答,带了丝羞涩道:“方才见着了。”

    “那怎么还要盼娘领你过来?”义康公主笑着问,“莫非那小子害羞这怎么可能?”

    这中间的曲折,卓昭节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好在她正迟疑的时候,驸马解围道:“许是恰好遇见古娘子,就由古娘子带过来了。”

    义康公主道:“这怎么可能呢?宁九答应一见着小七娘就领来与我看的,哪里会假手他人?”略一想,公主便明白过来,问卓昭节,“可是你家里不同意,兄嫂做主把你们拆开了?不然怎么你被盼娘带过来,宁九却没来?”

    虽然公主身份尊贵,到底是外人,卓昭节被问得面红耳赤,不知道怎么回答。

    驸马笑着阻止道:“六娘!”

    义康公主遂安慰卓昭节:“你不要担心,二姑她最疼爱宁九了,有二姑在,没人为难得了你们!”

    卓昭节低着头胡乱应了一声,驸马看出她的尴尬,就岔开话题道:“尊外祖父近来可好吗?说起来我祖籍也是江南,不过从曾祖起就迁徙到长安,也有好几代没有回去过了,从前尊外祖父宦于长安时,家父与之尝有来往,记得尊外祖父一手魏碑冠绝长安,至今家父书房仍留有墨宝在壁。”

    “多谢驸马挂心,家外祖父如今一切安好。”卓昭节感激的瞥了驸马一眼,轻声道,“家外祖父对长安也颇为念怀……”

    驸马见她面色忽露迟疑,笑着主动道:“我姓赵,单名一个邝,家父曾任鸿胪寺卿。”

    ……没听游若珩提过!不过这种情况下必须先夸了再说呀!

    卓昭节硬着头皮寒暄下去:“原来是赵公,我听外祖父提过,道赵公清正廉明,风仪雅望,实使人心向往之。”

    义康公主闻言,忽然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卓昭节一怔,赵邝咳嗽了两声,暗拉了一把公主的衣角,公主才忍着笑道:“没什么,忽然想起来从前我习字时也学魏碑,结果写了两年还是被母后笑话……”

    这话貌似不太好接啊?就这么不说话会冷场么?

    卓昭节正自琢磨,忽听帐外有宫人清声禀告道:“殿下,苏八娘过来了。”

第二十章 苏语嫣

    义康公主与驸马交换了个眼色,意义不明的笑了:“嫣娘来了?难道都弄好了吗?”就叫身边一个宫人,“去看看宁九在什么地方?让他别误了辰光。”

    那宫人领命而去卓昭节面上不禁又红了一下,义康公主微笑着对她道:“你不要急,过会就知道了。”

    卓昭节听得一头雾水,有心想问,但这时候水精帘已经被一双纤纤素手分花拂柳一般拨开,一个着鹅黄春裳、挽百花锦帛、约莫十六七岁的小娘子,腰间斜插着一支洞箫,略低了头,有些踉跄的走了进来。

    这小娘子似喝了许多酒,步伐虚浮不说,走了两步,脚下忽的一软,差点踩着自己的裙摆摔倒,亏得附近一名宫人扶得快,她就着这宫人的搀扶抬了抬头,就露出风鬓雾鬟下靡颜肌腻的好模样来,引人注意的是,这小娘子从左鬓到眉后,赫然纹了一朵栩栩如生、艳丽非凡的紫锦葵,衬托着皎白犹如美玉的芙蓉秀面美人扶醉、素面艳纹,这本该给人以明光照人的美艳感,却也压不住她一身书卷清气,那种风流儒雅之态,仿佛生来就浸润到了骨子里……

    这就是长安第一才女苏语嫣吗?

    卓昭节好奇的打量着她,义康公主虽然还没介绍,但之前古盼儿找到她时,宁摇碧就说过古盼儿应该与苏语嫣、时雅风在一起,古盼儿刚才正是去寻苏语嫣的,此刻义康公主又说“嫣娘”来了,来人身份可想而知。

    果然义康公主见苏语嫣醉成这个样子,笑骂道:“你怎的又喝多了?忘记今儿答应下来的事情了吗?”忙叫左右扶她在绣凳上坐了,取醒酒汤来,“我记得你那席上,我特意叮嘱人只放了五香饮的,你从哪里弄的酒?”

    又抽空为卓昭节介绍了一下,“这是苏太师的小孙女,苏家八娘,名叫语嫣,字是宜笑……她旁的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仰慕前朝嗜酒的一位名家,自幼贪爱杯中物……你坐着吧,她这个样子哪里能和你见礼?等她清醒了再叙礼不迟,也不是什么大事。”

    卓昭节有点啼笑皆非的坐了回去之前她也想过这盛世长安首屈一指的才女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鉴于苏语嫣才女、还是长安公认的才女这一头衔,卓昭节本来做好了瞻仰一位的才德兼备的楷模女子的准备,无论进来之人是绝色倾城还是姿容平平,她都不会奇怪,在她的想象里,所谓才女,料想是通身书卷之气、眉宇平和、举止或许还带着文人清高甚至孤傲、矜持等等……但谁来告诉她,除了满身书卷气外,眼前这差一点就要烂醉如泥的小娘子……就是那大名鼎鼎的长安才女?

    苏语嫣可不知道她的心思,即使知道了,以她如今醉的程度估计也没心思管,就着一名宫人递上的热茶喝了两口,眼中醉意略略去了少许,这才用慵慵懒懒的声调道:“啊哟,今儿个,除了我那席,什么地方没有酒?刚才盼娘去找我,商议下来,打算变几个音,所以一起去了时二席上,趁盼娘和时二说话的光景,我把时二那里的一坛郁金酒全喝了!”

    卓昭节默默看了看填漆戗金花卉纹长案下的酒坛,她若没记错,这么一坛酒为二十斤……

    苏语嫣话还没说完:“喝完之后我觉得还好,又到时二邻席的慕四那儿讨了几樽罗浮春,慕四说这次的元正酒很不错,我也尝了点……后来他怕我醉倒,就劝我改喝荔枝酒……也才喝了那么一点儿……”

    ……卓昭节听到此处,略作计算,顿时对这位才女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觉得自己也是能喝几杯的,元旦屠苏酒、端午雄黄酒、平常的小酌……每次总也能喝上小半坛十斤一坛的那种,比起一沾酒就倒的游灿,已经算很不错了,但……在苏家八娘子面前算什么?!

    更难得苏语嫣此刻满身酒气、目光涣散,数完了自己喝了多少,居然还记得过来的目的,略为含糊的道:“唉,不说这些了,我来这儿是有事相求,之前谱好的曲不是要变几个音么?有几个高音时二用他带来的峄阳琴恐试了下,音色不是太好,就想借御赐的九霄环佩琴用一用。”

    义康公主又好气又好笑道:“这有什么?你还特意跑这一趟?你快点清醒些吧,仔细一会人来了寻你不是!”便让人去苑中库房取来,宫人还没领命,赵邝起身道:“上回是我用的,不在库房里,还是我去拿吧。”

    赵邝走后,苏语嫣眨了眨眼睛,忽然提起裙子,轻快的走到义康公主跟前只看她这几步走路还以为她全醒了,没想到她到了义康公主面前,伸开双手,往义康公主身上一扑,嘟囔道:“六姨。”

    这么叫了一声,她立刻直直的倒向义康公主!

    这一幕虽然突兀,但四周宫人却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显然苏语嫣这个样子绝对不是头一次了,三五个宫人手脚麻利的帮着义康公主扶起苏语嫣,就见她这么点功夫就睡了过去义康公主很是无语的抚额道:“算了算了,扶她在榻上躺一会吧!”

    安置了苏语嫣,义康公主见卓昭节忍着笑的神色,道:“你别看她如今喝多了这个样子……清醒的时候,却又是一副模样……”

    正说着,帐外宫人又禀告道:“殿下,时家五郎来了。”

    “他来了?”义康公主问,“那宁九呢?”

    “婢子不曾看见雍城侯世子。”宫人道。

    卓昭节一愣,义康公主也奇怪的道:“不是晚籁带时五来的?”

    “是晚籁,但只带了时家五郎君。”宫人复道。

    义康公主挑眉道:“哟,宁九这是在做什么?”公主这么说着,就看向了卓昭节,卓昭节赶紧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这时候晚籁带着时采风也到了帐外,时采风并不似古盼儿、苏语嫣这样与公主熟悉,所以等晚籁通报过了,义康公主准了他进来,这才进帐说话,义康公主不待他行礼就问:“宁九呢?”

    时采风道:“我就知道六表姑头一个要问他他不敢来。”

    义康公主奇道:“哟,我还是头一次听见他有不敢做的事情?”

    “从前也许是这样。”时采风笑着道,“但如今么,他不敢的事情怕就太多了。”说着就拿眼睛看卓昭节。

    “这是怎么回事?”义康公主见状,看了看卓昭节又看了看时采风,挑眉问。

    卓昭节想起之前古盼儿说的话,心下一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就听时采风懒洋洋的告状道:“卓八对他说,他名声不好,别拖累了卓家小七娘的清白声誉,所以,他就不敢来了。”

    ……帐中静了片刻,义康公主脸色阴沉下来,看向卓昭节,道:“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卓昭节面色苍白,正待说话,时采风已经道:“表姑你不要为难卓家小七娘了,她过来你这里之前,已经被卓八借着酒醉的名义叫到精舍里痛骂了一顿,屋前屋后一干下人都听得清楚,若非古娘子在外头管住了下人,如今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样的谣言来?”

    义康公主啐道:“卓八和盼娘私下里没有来往吗?轮到自己妹妹倒是管头管脚的了,就算长兄如父,他也不过是次兄罢了,何况他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兴兴头头上净会这样扫兴!”本朝历来厚待公主,尤其义康公主乃今上与淳于皇后的**,格外得宠,做事一向干脆,当场吩咐一名宫人,“晨籁,你去,告诉卓八,他回去之后教导胞妹,本宫不去管,在怒春苑之内,所有持帖者皆是本宫的客人,客人之间来往他敢插手!看本宫怎么收拾他!”

    时采风闻言,立刻眉开眼笑的恭维道:“表姑英明!”

    那叫晨籁的宫人答应着出去,卓昭节脸上却是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说什么好,义康公主显然更偏心表侄们,这会对她明显冷淡下来,只和时采风继续说着话:“这次你们这么坐得这么远?连园子都没进?”

    时采风两手一摊,道:“我也想进园子里来,但路上遇见大姐了,被她拖着又碰上了淳于家的娘子和卓家的娘子,就坐在了园子外不远的地方。”

    义康公主道:“是吗?我还以为你连续推了去年三季的帖子,今儿过来要将之前误掉的小娘子全部补回来,所以不耐烦过来敷衍我们呢!”

    时采风笑道:“小娘子有什么好希奇的?须是美人儿才能让我有兴趣,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要看美人儿,我只看看表姑不就成了吗?”

    “你呀,就贫嘴吧!”义康公主看着就比时采风大一两岁,实际上却长了他九岁,又是嫡亲的表姑,自觉是长辈,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微笑着道,“喏,真正的小美人儿在旁边呢!”

    一直到此刻她才复提卓昭节,卓昭节尴尬的坐在那里,她虽然敬畏公主的尊贵,到底年少又素来得宠,还不能立刻衔接上谦逊的话,以顺势加入公主和时采风之间的闲谈。

    时采风偏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人家都说最毒妇人心,真真是正理,表姑你这不是要送我的命么?你是不知道宁九……唉……我现在什么都不说了。”

    义康公主正待说话,忽然道:“奇怪,驸马去取九霄环佩琴,怎么这么久都不见踪影?”

    旁边一名宫人忙欠了欠身道:“殿下,婢子去看看!”

    “快去吧!”义康公主蹙了下眉道。

    时采风奇道:“姑父去取琴?”

    “这事情说来和你也有关系,正好我告诉你,盼娘刚才和嫣娘商议之后把曲子改了改,给你二哥看了,你二哥认为他所带之琴弹起来有些不足,所以借了九霄环佩。”义康公主告诉他,“你……”

    公主话还没说完,时采风已经跳了起来,嚷道:“她们两个害我呢!之前不是都说好了吗?现在临时变更居然也没个人去寻了告诉我,到时候出了差错,又想全怪到我头上来?真是岂有此理!”

    不及与公主道别,时采风就一阵风的冲了出去!

第二十一章 公主本性

    时采风说走就走,苏语嫣睡得香甜,义康公主叫人替她加了件薄毯,转过头来盯住了卓昭节,道:“好了,现在时五走了,我正好问你一问你这小娘子对宁九到底怎么想的?”

    卓昭节一下子涨红了脸。

    义康公主不为所动,仍旧继续道:“听宁九说你这小娘子很是聪明,那么显然也知道你之所以今年就能够出现在这里全是因为宁九的缘故,不过我想你定然不知道,今年春宴比往日提前,甚至提前到了牡丹都没开,也是因为你!”

    “啊?”卓昭节一呆,禁不住低呼了一声。

    义康公主眯着眼道:“你才到长安来可能不知道我的性.子,我每年都办这春宴,与其说是春宴倒还不如说是牡丹宴,皆因为我喜欢牡丹又喜欢热闹的缘故,你以为今年为什么会提前这么久、还就选在了这怒春苑?本来我是打算到下个月,然后在洛阳办的,但宁九拉着时五寻到我府里,说因为你们两家政见不和,怕用旁的办法见着你给你惹麻烦,所以求我今年早些开宴,也给你一份帖子……”

    卓昭节怔住。

    “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想责怪你对不住宁九的用心,毕竟你们小孩子之间的事情我也不很清楚,宁九是我表侄,提前开宴也不是什么大事,至多再拖几天,一年也就这么一回,何况我请的都是尚未成家、没什么缠累的人。”义康公主深深看着她,道,“我就是要提醒下你这小娘子宁九虽然已经在竭尽全力的为你着想,可你今日到底还是被兄长责骂了,所以他贵为长公主爱孙、侯爵世子,能做的终究也是有限,实际上之前他求我提前开宴时,我就告诉过他你们之间未必能那么容易,可他痴心的很像今日,卓八反对不过是小事,你可想过以后吗?”

    卓昭节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直视着公主锐利的视线,缓缓道:“殿下提醒的确实很对,虽然方才兄长训斥我时也笃定了我与宁九是决计不成的,但我那时候想的只是将兄长先敷衍过去,至于更长久的却没有去想,我总以为那是往后的事情了,但现在听了殿下的话,我觉得若不将往后想清楚,就这样享受着宁九的照料与付出的确是于品行有欠的事情!”

    义康公主道:“那你怎么想的呢?”公主曼声提醒,“按说你们也算是门当户对,当然宁九的祖母乃是长公主,而你父亲却未必能够成为敏平侯世子,所以论出身你其实比宁九要低一点的,不过这么点差别我想没人会在意,最大的问题是我那表哥、雍城侯与你祖父敏平侯之间向来不和宁九有他的祖母可以哀求,能够越过雍城侯这关,你呢?”

    想到敏平侯,卓昭节就觉得胸口说不出来的郁闷,她顿了一下,才道:“我暂时还没有想到什么办法,不过我决计不要嫁给不喜欢的人。”

    “那你喜欢宁九么?”义康公主看着她,轻声问。

    卓昭节看了看四周的侍者,无奈的道:“殿下!”

    “小娘子红了脸哀求了。”义康公主似笑非笑的道,“那就是喜欢了?有没有喜欢到愿意嫁给他的地步?”

    卓昭节目不斜视,盯住了面前的琉璃樽,不说话了。

    她现在很后悔打从古盼儿离开后,她似乎就一直在被公主套着话、几乎是一步步被引导着说了这许多真话……

    毕竟是一直被赞聪明的小娘子,卓昭节到现在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义康公主,对自己和宁摇碧之间的事情也太过赞成了点了吧?她的做法和语气,无不表明了她在逼着自己表态……当然是表愿意嫁给宁摇碧的态,可即使她是宁摇碧的表姑,非常疼爱宁摇碧,又为什么会如此赞成自己呢?

    按说宁摇碧在长安名声再坏,到底是侯爵世子,又有长公主为后盾,他会少了名门淑女的妻子吗?义康公主之前根本就没见过自己,凭什么这么支持自己?毕竟到现在为止,义康公主对自己的和颜悦色很大程度在乎宁摇碧的态度,卓昭节虽然自负美貌,但义康公主和驸马看着就是恩爱的,同为女子总不可能受自己容貌的影响吧?

    果然,她一直沉默下来后,义康公主试探了几句,也没了之前咄咄逼人的激将,反而主动岔开话题,和她介绍起怒春苑的景致来。

    卓昭节满心郁闷的敷衍着,心里懊悔的没法说,虽然揣测不出义康公主这么做的用意,但这种被人三下两下套了话、露了底的感觉实在是太坏了……事情怎么会这样呢?我是聪明伶俐的卓小七,为什么我会这么简单就中计?

    之前才进侯府时,在沈氏并卓芳甸跟前也没有吃这样的亏啊!

    她思来想去了半晌,终于明白了她根本就没防备过义康公主!

    这也难怪,卓昭节设想过觐见公主时的种种问题,公主的种种态度,可她又怎么会想到,头次见面,公主殿下最关心的居然就是她与宁摇碧之间的事情?

    猝不及防之下,再加上她刚刚进怒春苑时,因为时采风和淳于桑酝之间的对话,和“流花居”三个字误解了宁摇碧,心里本来就存了对宁摇碧的愧疚,听着时采风诉说过宁九的委曲求全,再听义康公主以长辈的身份诘问……卓昭节聪明归聪明,终究小娘家家的面嫩,又怎么还能继续逃避话题或者沉默下去?

    此刻醒悟过来,就有点羞恼交加的意思,又不能和义康公主发作,愤懑之下,不禁拿起琉璃樽,喝起闷酒来。

    半晌后,赵邝两手空空的回了来,义康公主止住和卓昭节闲散的话题,问他道:“琴呢?”

    “方才直接送到时二那里去了,顺便看他弹了弹……到底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九霄环佩在他手里当真是犹如天籁。”赵邝微笑着在之前苏语嫣坐过的绣凳上坐下因为此刻苏语嫣还昏睡在榻上。

    义康公主笑道:“那本就是好琴,就是勉强弹弹的人也不会弹得难听了,尤其时二的琴技又怎么会差了?”

    赵邝道:“说的也是这次春宴的压轴戏倒是叫人期待了,难得盼娘肯和嫣娘一同合作,连时五也加了进去,满长安最拿手的人都在了,只缺了一个曹宜或李延景,二哥家的夏娘到底年少,虽然师从李延景多年,也算深得真传了,但究竟火候欠缺。”

    “这也没有什么,明后日把曹宜叫过来就是。”义康公主浑不在意道,“反正这些日子料想长安也没什么象样的宴饮,教坊的事情也就在这里了,曹宜在光宅坊里闲着也是闲着。”

    “说起来嫣娘的琵琶比夏娘其实还要好些,但她这回却选了洞箫……”赵邝的声音忽然模糊起来,卓昭节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念头未毕,她脑中一晕,勉强挣扎了一下,到底扑通一下,一头栽倒在案上……

    这响声让义康公主与赵邝同时看了过来,赵邝看了看卓昭节又看了看榻上的苏语嫣,忽然笑道:“六娘,这是要你要让出榻上的地方吗?”

    义康公主啼笑皆非道:“我看这小娘子见了嫣娘醉倒的模样,刚才还要一樽接一樽的灌着酒,还道她酒量不错……不想居然是借酒浇愁吗?”

    就吩咐左右,“到外头叫她们的使女来,把两个人都扶到上面凉亭里去睡吧……两个人把榻都占了去还有我们的地方吗?”

    两个醉倒的小娘子都打发了,赵邝才问义康公主:“方才时五叫我先到时二那里去……这是怎么回事?”

    “能是什么回事?”义康公主笑着道,“他和我联手套了这小娘子一番话罢了,这也是宁九多事,非要得了这小娘子亲口答应照我说,时五说的很对,既然宁九对这小娘子有意思,这小娘子也是正经人家出身,直接或者娶过门、或者纳进后院不就成了?这样磨磨蹭蹭的哪里像他从前的行事?怪道时五私下里都要笑他。”

    赵邝微笑道:“你这话说的,宁九初次动情,心里喜欢极了这小娘子,怎么舍得勉强她?”

    义康公主若无其事的道:“这有什么勉强不勉强的?虽然咱们大凉不在乎女子再嫁、男子再娶,但敏平侯反正也拗不过二姑,等娶过了门,和离无路,还怕这小娘子不收拢心思和宁九过吗?”她下了结论,“说来说去,宁九虽然被苏史那一直往杀伐果决上教导,究竟年岁太小,心还是太软了!如今这事情越拖越出问题,叫我说,早在这小娘子回长安前就该请了二姑去父皇、母后跟前,把圣旨请到那样今儿他又怎么会被卓八和盼娘所阻止呢?”

    “……”好吧,在大凉王朝的权贵们、尤其是流淌着皇室血脉的贵人眼里,大凉律都是浮云!

    包括看起来千娇百媚正当韶华的金枝玉叶,虽然也端得起高贵典雅的公主架子,义康公主的本性,也是视杀人放火若等闲、睹作奸犯科犹微尘的主,与生俱来骨子里的优越感,让义康公主根本就没怎么把皇室血脉之外的人放在眼里,敏平侯府的小娘子,在庶民眼里已经是极富贵的身份了,可在义康公主看来……算计了这么个小娘子又怎么样呢?

    别说她,就是宁九,如果不是宁九极为喜欢这小娘子,执意不肯委屈卓昭节的话,用了强……圣人定然也是息事宁人,对于这班生而优渥的皇室血脉来说,只要不触犯谋逆之罪,其他的罪名全部都可以当作不存在即使他们面对的也是常人眼里的权贵,但寻常权贵却没有他们那份血脉的保障……

    圣人是明君不错,可明君要厚待进忠言的臣子以示自己虚心纳谏的胸怀,同样也要宽待亲眷子侄来彰显仁德的本心呀……

    赵邝苦笑着道:“那么你和时五套这小娘子的话如何呢?”

    义康公主道:“虽然没有明说,但依我看也是同意了的。”她道,“反正就这么告诉宁九吧,左右他又不在。”

    “那样的话,宁九就要缠着二姑去跟圣人、皇后求赐婚圣旨了。”赵邝若有所思道,“恐怕敏平侯不会同意此事。”

    “父皇与母后素来尊重二姑,宁九从小到大惹过多少祸事?念着二姑的面子,父皇都没与他计较过。”义康公主眯着眼,道,“如今二姑要为宁九求道赐婚圣旨,这卓家小七娘一未出阁二无婚约,父皇再没有不答应的就是二哥有话说,我也会帮着二姑的,我可受不了宁九三天两头上门来求我帮他哄个小娘子!”

    公主认真的道,“反正,只要赐婚圣旨一下,二哥也就不能把夏娘嫁给宁九,那样的话,我放心、父亲也放心了!”义康公主称今上为父皇,父亲,自然只能是赵邝之父。

    听她这么说,赵邝微微变色,道:“六娘,你说的话!”

    “好啦好啦。”义康公主嫣然道,“不说这个了让她们换个曲子罢。”

第二十二章 月光白

    卓昭节醒来时看到半开的窗中透进霞光来,色泽如血,心想多半是傍晚,叫进阿杏等人,伺候着她梳洗过了,阿杏一句:“娘子,婢子方才取早饭时,遇见对屋的古娘子,邀娘子一道用,娘子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卓昭节瞪大眼睛,道:“早饭?”

    阿杏等人对望一眼,齐声道:“如今已是春宴次日。”

    “……”卓昭节沉默了一下,道,“那就去她那边吧。”

    出了门,才发现她昨晚住的是一间仿照乡间而建的黄泥茅屋,外头还似模似样的种了两畦菜,打着一口井,围了一圈竹篱,篱笆上爬满了茑萝,还没到花开的时候,只结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花苞,四周桑梓成林,乡野趣致十足。

    茅屋对面也是一间茅屋,样式略有不同,昨儿见过的古盼儿的一个使女站在篱笆后,看到卓昭节出来,忙进去禀告了,卓昭节还没出自己屋子的篱笆门,那边古盼儿就亲自迎了出来,招呼道:“你这一场好睡!我昨儿看了你几回都没醒,今儿头可疼?”

    “不疼。”卓昭节尴尬道,“平常我酒量还可以,也不知道怎的居然会在殿下跟前喝醉,殿下她……没生气罢?”

    古盼儿挽着她手臂进屋,道:“殿下不是这样小气的人,你不要担心了,我倒更担心你喝多了不好。”

    进了屋,分主宾坐下,卓昭节看了看四周道:“这屋子倒是古朴。”

    “这里是两年前才起的,据说是殿下和驸马论诗,说到前朝大家的《代书诗一百韵寄微之》‘官舍黄茅屋,人家苦竹篱’,兴致上来,叫人赶工在这里辟出地方,建了这么几座茅屋。”古盼儿解释道,“偶尔来住住倒也新鲜。”

    卓昭节点头:“我还是头一次见着这种屋子,从前读《佳人》中‘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问过外祖父,外祖父大致描述过,还画了一幅画,不过到底亲眼看见了更明白。”

    古盼儿抿嘴一笑:“素闻江南富裕,果然如此。”

    虽然大凉如今正值盛世,但也不是没有家贫如洗的人家,不说那些个孤儿寡妇,便是壮年男子,也有惫懒不肖之徒,不肯劳作,混吃等死的那些人,能有茅屋存身就不错了这种人在长安帝都都有,更别说其他地方,而在秣陵长大的卓昭节居然从没见过实际的茅屋,可见秣陵民富。

    卓昭节道:“也不全是这样,我在外祖父家时,出门走的都是极热闹的街道。”

    古盼儿想了想游家代养外孙女是担着责任的,的确不可能让卓昭节三不.五时的出门,不禁一笑。

    说话间侍婢已经端上早饭,义康公主宴客多年,虽然客人不少,但招待却十分的周全,甚至考虑到了卓昭节在江南长大,特别安排了江南的小点。

    用过了饭,古盼儿道:“今儿我们赤羽诗社要合练曲子,你一起去看看?”

    “诗社?”卓昭节好奇的问。

    古盼儿点了点头:“诗社是殿下牵头建起来的,殿下名讳里有个曦字,又字苍明,所以就用赤羽作了诗社的名字,反正意思都是一样的,我、苏宜笑、和时五都在其列,原本还有几个人,不过出阁之后陆续随夫外放,或者有不便赴宴处,这回春宴上,除了你见过的这几个外,也就是晋王小郡主、光王妃了。”

    卓昭节有些明白了昨儿个牡丹园里那些席位,估计除了皇亲国戚外,就是这个赤羽诗社的成员或相关之人,她问道:“我听你们一直提到的时雅风不是诗社的人?”

    “他不是。”古盼儿道,“时二他性情冲淡,不爱这些,殿下也没为难他……倒是时五借着殿下邀请时二时钻了进来,不过那小子他钻进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更好的纠缠些个小娘子,毕竟殿下要求不低,若无一技之长,凭什么身份都不收的,长安闺秀中向来羡慕诗社……念着许多时候要寻时二帮手,比如这次也没赶他出去,但自殿下不许他打着咱们诗社的名义胡闹后,他到的也少了,这次还是苏宜笑出面才把他叫上的。”

    时采风和宁摇碧自小交好,古盼儿对他没好话也不奇怪,不过她这话也透露出来时采风也不是当真废物,否则,怎么进了赤羽诗社呢?

    卓昭节也意识到了古盼儿和自己说这么多无非是为了吸引自己答应跟她走,究其本质上的目的自是为了看住自己,并且古盼儿话里话外都在贬低着时采风,她这么做未必和时采风有仇,多半还是要证明人以群分这四个字就是变着法子说宁摇碧不好,她心中有些不快,道:“可惜我才艺皆是平平,去了恐怕也听不懂什么。”

    “也没你想的那么高深。”古盼儿解释道,“如今不过是练首曲子罢了,也是这回春宴的压轴,你提前去看看不好吗?须知道许多人想看也是看不到的呢!”

    “我是个俗人,而且既然是压轴的曲子,不如留份惊喜届时再看吧。”卓昭节淡淡的道,古盼儿虽然是没过门的嫂子,到底没过门呢,这样子盯贼一样盯着自己,卓昭节自认不是难相处的小姑子,但这个不难相处也是在嫂子不叫她觉得为难的前提下的,她打小得宠,不屑刻意去干损人利己的事,但也绝对没有克己让人的心!

    再说被义康公主追问之后,卓昭节如今要思虑的事情太多了,才没功夫去什么诗社里旁观。

    古盼儿察觉到她这份心思,抿了抿嘴,却也不强求,道:“既然如此,那你自己转转罢,殿下这林苑里景致还是很不错的。”卓昭节之前不想得罪未来嫂子,古盼儿又何尝想没过门就惹翻了未来小姑?毕竟卓芳礼和游氏都在堂,这种情况下与身为嫡**的小姑存下芥蒂,往后在公婆手里能不吃亏吗?

    因此古盼儿极为果断的改变了主意卓昭粹的托付归托付,他自己都劝不服管不好这个妹妹,古盼儿帮不上忙,卓昭粹也不能怪她,当真把这个一看就是被宠大的小姑子得罪死了,那才是笨到家了!

    古盼儿和卓昭节又没仇怨,在不得罪卓昭节的情况下,帮未婚夫一把也就帮了,卓昭节到底是她小姑,又不是她的胞妹,和个声名不好的小郎君闹到一起关古盼儿多少事情呢?所以见卓昭节已经露出了抗拒和疏离之意,古盼儿立刻把卓昭粹的叮咛丢到一旁,倒是琢磨起了回头寻个机会哄一哄这小姑是正经。

    卓昭节与古盼儿分别后,回到自己的黄泥茅屋,四下里看了一圈,就问阿杏:“旁的来赴宴的人,这几日就是看风景吗?”

    阿杏道:“婢子听说他们除了赏景之外,也会彼此切磋,或者游戏。”

    卓昭节思索了下,觉得都没有兴趣,就问道:“对门住的是古姐姐,旁边几个茅屋住的是什么人?”

    “东边是苏家八娘子,南边的是淳于家的两位娘子。”阿杏道。

    “堂姐和堂妹呢?”卓昭节好奇的问。

    阿杏一抿嘴:“六娘和八娘不在这附近,昨儿个娘子醉倒后,殿下先让人将娘子送到牡丹园中的凉亭里休憩的,后来古娘子过来,看到娘子和苏家八娘都还睡着,就说让娘子也住到她与苏八娘附近来,所以……”

    卓昭节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阿杏察言观色,建议道:“娘子喜欢牡丹吗?婢子听说义康公主这怒春苑里的暖房是专门只种牡丹一种的,昨儿个牡丹园里席上放的都是暖房里催开的,据说里头有许多公主殿下特别搜罗来、外头罕见的珍品。”

    “那就去看看吧。”卓昭节抿了抿嘴,道。

    义康公主很喜欢牡丹,以至于她每年都要在牡丹花会中举办盛大的春宴,邀上众宾一起欣赏她名下各处别苑里的珍品,可今年却提早到了正常牡丹都没开的时候,这一切都是因为宁摇碧想早点见自己不会让自己受到长辈责罚的那种相见,他尽了力,连公主也惊动了,即使如此,到底还是被卓昭粹所激烈反对……义康公主的话言犹在耳,政见不同,宁摇碧向来的跋扈骄横、与时五这长安出了名的好风月的小郎君的交情,都没办法叫卓家上下相信他会是个好的夫婿人选。

    卓昭节自嘲一笑,心想如今是卓家在挑着宁摇碧的不是,实际上自己难道就是个好的媳妇人选吗?比起耐心仁善的温坛榕、大方又知进退的古盼儿……哪怕是温柔沉静的卓昭姝,都比自己更符合长辈们心目中新妇的选择吧?

    在江南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宁摇碧走时说的那句“长安见”,自从决定接受这份心意后,卓昭节潜意识里总觉得到了长安,两个人都在长安了,好象什么问题都没有了一样,那时候他是侯府唯一的子嗣,长公主溺爱的孙儿,她是游家备受呵护疼爱的外孙女,俱是长辈捧在手心的珍宝,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家族也会成为障碍。

    好吧,也许宁家没有反对,至少在宁摇碧身上看不出来受到长辈阻止和反对的意思,但卓家……如今长辈们似乎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然而从卓昭粹一个人的反对已经可以看出端倪来了……

    虽然恼怒于自己被义康公主套了半晌话,但卓昭节也不能不承认公主说的很对,可才回侯府就被继祖母和小姑摆了几道,那样复杂庞大的家族,就连父母也因为长年的别离、至今生疏感未能全褪,这不是她所熟悉的秣陵翰林府,在看着她长大、手把手教导她一切的班氏跟前卓昭节可以言谈无忌,但在卓家即使是生母游氏,卓昭节也不习惯对她倾诉所有。

    这不是她不信任游氏,但究竟才见面,卓昭节在没有主意时头一个想到求助的到底还是班氏这个外祖母,可是这千里迢迢要怎么才能告诉班氏呢?

    而且班氏可以帮自己拿一次主意,能帮一世吗?

    终究,还是要自己琢磨。

    “娘子喜欢那月光白?”阿杏比平常高的声音,以及臂上传来她微微加重了力道的搀扶,让卓昭节猛然醒悟了过来却见四周气氛有些古怪原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使女们簇拥到了暖房,只是……她目光无意识的盯住了数步外一株开的皎洁无瑕、盈然生辉的月光白看着,而这朵还沾着水珠的月光白,却并非盛开在花丛里,而是被一个青衫少年折在手中。

    那青衫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长身玉立,剑眉星目,眉宇之间沉静如渊,神色无喜无悲,静静低头看着手中的牡丹。

第二十三章 当时情深

    “……呃,这花是不错。”卓昭节既然回过神来,面上掠过一丝尴尬。

    阿杏抿了抿嘴,依旧是不高不低、不突兀但其他在暖房里的人也能听清楚的声音:“娘子向来喜欢花,可惜这月光白咱们府里没有……沈郎君这朵是在何处摘得的?未知可多么?”

    那青衫少年慢慢让开一步,淡然道:“府中确实没有,暖房里我也就见着这里的一丛。”他方才被卓昭节这样容色朗朗、姿容绝美的少女盯着看了许久,虽然看的是他手中所拈之花,但寻常人也该有所局促或希冀,这青衫少年却神情平静得出奇。

    从他让开的地方,果然见到一丛牡丹,苍色叶中,数个花苞,却无盛开的青衫少年抬了抬手,皎洁如月华般的花瓣轻轻拂动,在略显昏色的暖房里,俨然一轮明月,他平静道,“对不住,就开了一朵,被我摘了。”

    阿杏笑嘻嘻的道:“郎君真是狠心,咱们娘子虽然喜欢花,却少摘折的,怪道咱们娘子进了这暖房就看着这朵月光白。”

    青衫少年思忖了下,躬身道:“对不住。”语气真诚,但并没有借着光景将那朵折下的月光白让出来的意思。

    卓昭节到此刻已经明白阿杏是在不住为自己方才的失神辩解,她也不想莫名其妙传出来自己心仪眼前这陌生青衫少年的谣言,便开口道:“郎君客气了,只怪咱们来迟一步。”

    说着还了一礼果断的转身就要走。

    阿杏朝那青衫少年嫣然一笑,道:“沈郎君,婢子方才若有得罪,郎君可莫要与婢子一般见识。”

    “阿杏娘子客气了。”那青衫少年淡淡的道,语气缥缈。

    到了暖房外,卓昭节才想起来问阿杏:“方才那位郎君姓沈?”阿杏认识,又姓沈,她想到了一个人……

    果然阿杏点了点头,道:“那就是老夫人的侄孙,十年前就被老夫人接到府里住的沈郎君,叫丹古的。”

    卓昭节咦道:“他也有帖子?”

    “沈郎君的父亲是陇右道的观察使沈获。”阿杏笑着道。

    如今天下十道,每道置一观察使,在州之上,陇右道观察使为正三品,属于外放中拔尖的大员了,观察使之子当然有资格接到这四品以上家眷不论实虚都可能前来的请贴,正经说起来,卓芳礼也才是个四品散官。

    卓昭节疑惑道:“既然如此,他怎么会十年前就住到了侯府?”

    纵然沈获有意与长安加强联络,但十年前那沈丹古应该才六七岁吧?这才启蒙的年纪就送到长安来,即使沈氏是沈获的姑母,可一来沈氏是续弦,大房四房再加一个卓芳华,那时候卓芳涯、卓芳甸都小,送过来多多少少她也要分心;二来,这么小的孩子离家远行,沈获一点都不担心吗?

    阿杏目光闪动,笑着道:“娘子不知,这沈郎君是庶出,好像在陇右的时候,仗着天赋很是藐视嫡兄,所以惹了观察使夫人不喜,结果咱们老夫人听说他是个难得的神童,就打发人去把他接了过来……当时大夫人和咱们夫人为此还怄了一场气呢!”

    卓昭节奇怪的问:“就为了接他到沈家来吗?”

    “也不全是。”阿杏压低了嗓子,小声道,“沈获的正妻李夫人是陇右大族之女,向来贤德,按说这沈郎君虽然天赋不错,到底也不过是庶子,李夫人却样样给他嫡子的待遇不说,更是亲自带在身边抚养栽培,用心之处,远胜亲子,按说这样待他了……他不回报,也该感恩吧?结果倒是把他宠出了骄横之气,全然不把嫡兄们放在眼里,李夫人疼他是为了沈家,可也不能为了他不顾自己亲生骨肉呀!一生气,就打算好生教导他尊敬兄长的道理,结果李夫人才训斥了他一番,咱们老夫人就把人接过来了,叫李夫人好大的没脸不说,还落了个被人猜忌她是否真心善待庶子的名声!陇右李家如今也是有人在朝的,还是兰台御史,娘子请想,老夫人把人这么一接,李家能不跟着怨上咱们家吗?”

    卓昭节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

    不过阿杏的话她也没全信班氏说过,亲生骨肉和旁人所出终究是不一样的,比如那八万两银票,班氏不是再三强调,只有四房的嫡子嫡女才能有份吗?卓知安在卓家也算是位小主子了,可在班氏眼里,也不过是个婢生子罢了,她攒下来的家当可没卓知安的份!

    那位李夫人既然有嫡子,天资卓绝的庶子怎么能不成为眼中钉肉中刺?恐怕真相是李夫人意图捧杀沈丹古,而沈获为了庶子的性命求到沈氏跟前,才将年幼的沈丹古送到长安,否则算起来当时沈氏自己也有比沈丹古大不了几岁的亲生子女需要照料,哪里有功夫去管陇右的事情?

    但阿杏这番话也提醒了她这沈丹古还是离得远点好,不提他是沈氏那边的人了,还有个李家时刻盯牢了他、惟恐他翻了身报仇呢!

    这么想着,卓昭节就吩咐左右:“今儿遇见沈郎君的事情不要告诉旁人,免得生事!”

    “是!”随行的四名使女齐声答应,阿杏眼中流露出一丝满意从卓昭节发呆到方才介绍沈丹古,她可不就是为了完成游氏“绝对不要让昭节对姓沈的那小子有任何好感或同情”的叮嘱吗?

    因为这时候也近晌午了,卓昭节决定先回茅屋去,途中需要经过一片空阔的松林地,地上未铺砖石,却落了厚厚的松针,绵软如毯,踩上去微微下陷,忽然头顶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昭节。”

    卓昭节一怔,猛然抬起了头就见身旁一株古木离地约有丈余的分叉上,宁摇碧屈了一腿盘坐,另一条腿垂在半空,手扶着另一根分叉,探头俯瞰着下方,因为背着光,看不清他神色,只见他眸子闪闪发亮,有一种灼人的感觉。

    “……你怎么会在这里?”卓昭节仰着头和他对望许久,讷讷的道。

    宁摇碧低声道:“我在这儿有会了。”

    他仿佛也察觉到这样两人说话不便,一撑树枝,竟直接跳了下来!

    “哎呀!”卓昭节一惊,脱口道,“小心!”

    然而宁摇碧足尖在树身轻点数下,一个利落的翻身,稳稳的落在她面前,微笑着道:“放心罢,这么点高,我闭着眼睛掉下来也不会有事。”

    他今日换了一声黛绿掐金丝锦袍,内穿圆领缥色绸衫,腰束玉带,系着宫绦,足踏云履,仍旧握着柄折扇,虽然面含笑意,却难掩眉宇之间的愁绪。

    卓昭节如今也是满腔心事,乍见之下,竟是半晌没能说话,片刻后,还是宁摇碧先道:“我看你从暖房那里过来的,是不是看中了什么珍品?喜欢哪一种?”

    “随便看了看。”卓昭节摇了摇头,她知道只要略提一句月光白,宁摇碧一定会设法为自己弄来,可就像义康公主隐晦提到的那样,假如自己不能承受宁摇碧的心意,又有什么资格这样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好?何况她对那株月光白也没有喜欢到了要索取的地步。

    闻言宁摇碧却是神色一黯,顿了顿才勉强笑道:“是吗?看看也好。”

    卓昭节不知道的是如今宁摇碧想的却恰是相反,宁摇碧想的是:“昭节她明明在暖房里停留良久,怎么可能没有遇见喜欢的花?她不肯告诉我,无非是怕欠我人情……这一回托付表姑提前开宴,与她相见,到底是错了还是对了?”

    这样默默相对片刻,宁摇碧心烦意乱之下,折扇一开,下意识的摇了几下,卓昭节忍不住道:“如今春寒尚余,你又没出汗,何必动扇子?”

    宁摇碧愣了一下,哗啦一下合起折扇,道:“也是。”面色却缓和了下来,心想,昭节她到底还是关心我的……

    就听卓昭节继续道:“其实我很奇怪,怎的你和时家五郎君一样,都是天还不必用扇子的时候就带上了?”

    “……这个。”宁摇碧面上竟掠过一丝尴尬,他想了想,才干咳一声,道,“你昨天跟着古盼儿,见过时雅风了吗?”

    卓昭节道:“没有,与他有关系?”

    宁摇碧眼睛看向别处,小声道:“时雅风比我和时五要长上几岁,我和时五年纪还小时,他……嗯,他在长安就很出名,尤其风仪为世人推崇,他有拿扇子的习惯,我和时五那时候看着好,就也学了来,几年下来竟习惯了!”

    “…………”卓昭节不禁勾起嘴角,她完全没有想到,霸道如宁摇碧这样的人,居然也有摹仿旁人举止的时候,竟然还将这摹仿来的习惯保持至今也不知道那位世人仰慕的时二郎君到底风仪如何出众?

    宁摇碧拿眼角偷偷瞥着她,低声道:“你若是不喜欢,我改掉就是。”

    这话让卓昭节嘴角的笑意顿时僵住。

    宁摇碧顿时皱起了眉,看了眼手里的折扇,似乎就要将它丢出去。

    “我没有不喜欢。”亏得卓昭节开口了,她缓缓道,“我只是好奇,所以问一问……你别这样,好像我问什么就是不喜欢一样,我是那么挑剔的人么?”

    她心想,纵然我是,如今无名无份我又有什么资格来对你指手画脚呢?

    “你当然不挑剔了!”宁摇碧松了口气,飞快的道,“只是我……”他沉吟片刻,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我从前,在长安的时候,做过许多不好的事情,闯过很多祸,但因为我祖母的疼爱,最终都是不了了之!因此和时五、淳于十三一起落下个京中三霸的名号,都说我们三个是纨绔子弟,长安……败类!”

    他迟疑着、轻声道,“从前我也不在乎……我向来不在乎旁人的议论,只管自己快活了就是!但现在……我不想拖累你,昭节,我不想叫旁人都议论你看中的是个纨绔、败类之类……卓八……嗯,你八哥说的很对,我不在乎,未必你也不在乎,我不能不管你!”

    卓昭节怔住,只觉得心中一痛。

    顿了顿,宁摇碧又道:“所以我想了想,若从现在开始改,虽然也许已经迟了,可总比不改要好……你不喜欢的、会给你惹麻烦的地方,我都会改!”

    这句话,他说的轻声,却透出九死不悔的坚定!

    他慢慢的、近乎乞求的道,“所以你等等我好不好?先不要嫁人好不好?等我改好了,长安没那许多人再议论我的不是……你再嫁给我好不好?”

    少年世子眼神清澈而坚定,他带着无限的热情与盼望,并难以掩藏的彷徨恐惧,微握着拳,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忐忑的等着回答。

    阿杏和阿梨、初秋、立秋四名使女,从卓昭节发现宁摇碧开始,就眼观鼻、鼻观心,低眉顺眼,站着不动,听到此刻,也不禁动容!

    卓昭节迎着宁摇碧的注视,许久无言,就在宁摇碧眼中逐渐浮上苍凉之色时,她忽然蓦然之间泪落纷纷!

    “昭节?”宁摇碧慌了,怔怔的问,“我……我是不是不该和你说这样的话?”

    然而卓昭节胡乱拿袖子擦了把脸,面上却涌出一抹毅然,她上前一步,凑到宁摇碧耳畔低声而飞快的说了一句话,不顾宁摇碧瞬息之间震惊交织着狂喜的神情,跺了跺脚,转身跑远……

第二十四章 淳于十三

    目送阿杏等四名使女茫然的追着主人而去,古松更高处,连片的枝叶在岁月里虬张的枝干以及暗色衣袍很好的遮蔽了人影,时采风顺着树干爬下几尺,方和宁摇碧一样跳下,拍了拍还维持着满脸不敢置信的宁摇碧的肩,讥笑道:“人都走远了,你还这样做什么?卓家小七娘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叫你呆成这样?”

    宁摇碧如今正陷在了无以形容的狂喜中,只觉得这一刻天是蓝的、草是青的,世事无比美好这巨大的喜悦里,他毫无防备的告诉时采风:“昭节让我回去后就设法到卓家提亲!”

    “啧啧,我看若没我帮忙,你这辈子都要栽这小娘子手里了,真是可怜!”时采风闻言,眼都没眨一下,对身旁另一株树上喊道,“淳于,你见过这小子呆成这样的时候么?”

    片刻后,淳于十三也下了树,调侃道:“我连想都没想过……不过这也不奇怪,从前你被心烈罚写三百遍《礼记》,没写好之前只能睡柴房、饮清水、食藿茨时,你那一脸不敢相信、晴天霹雳的神情和宁九现在也差不多。”

    时采风眯眼道:“心烈……在我跟前叫我大姐的字倒是顺口,什么时候你敢当着大姐的面叫上一声?”

    淳于十三顿时脸色一变,岔开话题道:“宁九如今呆成这个样子……殿下不是早就和你商量好了,昨日就告诉他可以直接去提亲那卓家小七娘已经答应了吗?”

    时采风嘿然冷笑,道:“他也就是见了卓家小七娘,神魂颠倒,连自己姓什么都能忘记,旁的人想哄他容易吗?本来,昨日卓家小七娘在表姑跟前喝醉了,表姑趁机和我对了口供,这才把他叫到跟前说事情都已经解决了,结果他问都没问我,就说表姑骗他!”

    淳于十三惊讶道:“这是为何?”

    “他说卓家小七娘与表姑和我根本就不熟悉,即使愿意嫁给他,以那小娘子的性情也不可能在我们跟前言辞凿凿的。”时采风把手一摊,道,“所以表姑头一次见卓家小七娘,就向宁九包票说已经探清小七娘的心意,再没有不肯嫁给他的,让他只管去纠缠纪阳长公主向圣人求一道赐婚圣旨宁九一下子就判断表姑撒谎,所以哪里还要和我对口供?”

    淳于十三道:“我说他今早一直跟着这小娘子做什么,明明昨儿个你们给了准信,他应该起早就亲自回长安和长公主撒娇去才是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如今这小娘子亲自开了口,他怎么还呆在这里?”说着上前用力拍了拍兀自似在梦中的宁摇碧,道,“宁九你如今发什么傻?难得时五教你的法子,将那小娘子感动得不得了,亲口允婚……你还不快点回长安去求你祖母,早早把赐婚的圣旨求到手,将事情定下来是正经!”

    宁摇碧如梦初醒,跳了起来,折扇猛然在掌心一拍,大声道:“说的极是马在何处?替我转告昭节,祖母一答允我就回来!”

    说着竟心急到了连跑都不足,直接用上轻功,一溜烟的不见了人影!

    淳于一把拍空,想了一想,见时采风就待离开,忙赶上去一把抓住他道:“你去做什么?”

    时采风奇道:“做什么?自然是先去好生睡上一觉,再去寻几个年少美貌的小娘子搭讪……若是寻不到合适下手的小娘子呢,寻几个俏丽的使女也成……拜宁九所赐,我已经好些日子没纳新人了,你有事?”

    “咳!”淳于十三正了正脸色,诚恳的道,“这次宁九的事情真是多亏了你,果然术业有专攻,宁九已经足够狡诈了,但论到对付小娘子,到底还是你在行,之前卓八将这卓小七娘训斥得一塌糊涂,宁九只想到叫你也去说卓八的不是来证明他也未必全错,却是你一招釜底抽薪,对卓八的诋毁根本不置一词,只用了装可怜一招就将那小娘子哄得心软,甚至亲口允了宁九去提亲……不得不说时五你确实有一手……”

    淳于十三起先赞了一两句,时采风还得意而笑,听他这么滔滔不绝的说着,时采风脸色渐渐变了,不待他说完,就道:“慢着慢着!咱们三个一道长大,彼此有几分心思那是再清楚也没有每次你这么夸人时总没有好事,你先把事情说了!”

    淳于十三咳嗽了几声,鬼鬼祟祟的看了看附近无人,这才凑到时采风跟前,小声道:“我的心思,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时采风闻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几乎是颤抖着声音道:“大、大姐?!”

    “……怎么,我做不得你大姐夫么?!”见时采风如此反应,淳于十三恼怒的低喝道,“宁九肯为卓家小七娘改,我难道改不得?我也就是不知道心烈喜欢什么样子的郎君罢了……你是她弟弟,你总该知道吧?”

    时采风抚胸半晌,痛心疾首道:“淳于,咱们自小一起长大,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如今为着做兄弟的缘故,你听我一句我自认若无祖父管着,这满长安的小娘子没有我拿不下的,若是不顾情义,方才那卓家小七娘我也未必不能拆散了她和宁九……但若是遇见了我大姐那样的女子,我一定有多远走多远!”

    淳于十三变脸道:“怎么?你肯帮宁九,不肯帮我?!”说话间,淳于十三下意识的捏响了指节,那一连串爆栗似的关节脆响让时采风眼角跳了又跳,哀号道:“你们两个!存心要逼死我么!”

    淳于十三怒道:“你偏心宁九!莫非我就好欺负么!”说着,挥拳击在旁边一株古松上,顿时,两人头顶,哗啦啦一片松针似雨摇落!

    “你若是换个人选我也一样彻夜不眠的帮你出主意!”时采风拍打着满头满身的松针,咬牙切齿道,“但你为什么偏偏瞧中我大姐?不是我舍不得大姐被你打主意,问题是,我只要想到她,我简直全身上下无一处对劲,你是不知道,从小到大,我被她收拾的次数简直是罄竹难书……”

    他悲愤的道,“你如今还一个劲的提她!你再提她,这次春宴我都待不下去了!”

    淳于十三不为所动,道:“从小到大,戏弄你的次数罄竹难书的不是还有个宁九吗?你不是一样帮了他?”

    “……那是帮宁九算计旁人!”时采风奄奄一息道,“若是那卓家小七娘来求我帮她算计宁九,想也不要想!”

    淳于十三怒道:“反正我不管,你必须给我出个主意!”

    时采风道:“你敢再死心眼点么?满长安都知道我那大姐,她压根就没想过嫁人!不妨告诉你,私下里的时候,我祖母都快求她了,她都没松口你以为你有什么指望?卓家小七娘和我大姐根本不是同一种娘子好么!”

    “……”淳于十三沉默片刻,不死心的问,“为什么?”

    时采风怒道:“我怎么知道?!”这么说了一句,他又冷哼道,“许是因为她更想做个男子罢!”

    将淳于十三一瞬间目瞪口呆的神情,时采风抚额,**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淳于你敢不龌龊么?”

    “我龌龊还不是你带的?”淳于十三这才回过神,恼怒的道,“若非你带我出入那些风月场所,我焉能如此?心烈她……”

    时采风道:“你不知道她这个字的来历我这大姐平生最慕古时妇好、木兰之辈,简言之,她对小娘子们喜欢的脂粉首饰没有一件感兴趣的,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驰骋沙场、醉饮黄龙……最后马革裹尸而还!”

    他深深的叹息,“自打她向祖父说出这个愿望后……你是没见到时家上下看我的眼光!偏我跟她诉说了我的为难、请她往后不要再宣扬她的志趣时,她居然想把我也教导成以马革裹尸为还为志向的沙场悍将,你说这样的长姐,有多么可怕?!你居然还想做我的大姐夫,你醒一醒吧!念着一起长大的份上,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你走上这条不归路!”

    这番话,时采风说的发自肺腑,简直是声泪俱下!

    果然淳于十三听了之后,先是沉思,然后惋惜,最后,流露出沉痛之色,点着头,缓缓道:“的确,真是不容易……实在太不容易了!”

    时采风叹了口气,道:“是啊,你也知道我不容易?马革裹尸天知道大姐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先不说她一个女子,一不调脂弄粉,二不吟花赏月,三不寻觅夫婿,成日里琢磨那些武略兵法、每日里闻鸡起舞的习枪弄棒……纵然她要学妇好、木兰,也不想想那两位是乐意上阵的吗?那都是没办法!难得咱们生在如此盛世,四境安宁,太平得很,她学那些东西有什么用?亏得我从小就聪明,没有理会她,不然这日子还能过么?”

    淳于十三怒道:“我是说心烈她不容易!”

    “……”时采风默了一下,“你说什么?!”

    “心烈她实在太不容易了!”淳于十三痛心疾首、简直要捶胸顿足,只差没涕泪横流了,“她一个娘子家,学武练枪本来就不容易,年过梅却一直待字闺中,家里家外的压力可想而知!更何况她自幼习武、攻读兵法,无一不为了报效大凉!安定四境在这种情况下,她还不忘记刻苦教诲你这个榆木哦不,你简直就是朽木!嫡亲长姐如此孜孜不倦、用心良苦,真亏你不但一点都不用心,反而还想方设法的逃学在外胡混!

    “按着心烈的聪慧和她对你的上心,这许多年下来,心烈她就是教一头猪,也该有些模样了,你看看你,文不成武不就,纵然身为一个纨绔,你这一身专用来骗小娘子的气度都嫌杀气不够!

    “最不要脸的就是你居然认为心烈教给你的东西没用?!先不说居安思危了,如今月氏固然归顺,西域安宁,但东夷山呢?当年齐王伏诛,余孽可是逃入东夷山、据寨占山,落草为王的!当时因为圣人才登基,朝中诸事繁多,所以没有和他们为难……虽然这些年来他们也是安分守己,但终究是叛乱余党!你又怎么知道,圣人会不会有一日命人发兵东夷山、剿灭余党?!届时心烈教导你的东西不是用上了?”

    淳于十三怒气冲冲的道,“你居然还敢觉得自己不容易?!我看心烈她才是真正不容易的那一个,可怜的心烈,做你姐姐可真是可怜、可怜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面对完全沉浸在同情教弟无果的时未宁中的淳于十三,自知武功低微不是淳于十三对手的时采风忍了再忍……末了仰首望天,喃喃道:“一个个……都疯了么……”

第二十五章 再次交锋

    卓昭节一口气跑回茅屋内室,掩了门,扑到榻上抱住了被子,又是羞怯又是喜悦又是期待……半晌才想起了班氏从前的教导:“啊哟,外祖母说,小娘子要矜持些,我这么直接叫他提亲,可不要被他小看了去?”

    她烦恼了一会这个,这才将心思转到正经事上卓家会答应这提亲吗?

    在到长安之前,班氏可是透露过的,敏平侯打算将自己许配给东宫庶三子,虽然不知道那位行五名澄的宗室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就班氏的意思反正不是好人,不是好人到了班氏情愿冒着担责的风险坐视代养的外孙女和个长安出了名的纨绔书来信往的地步,这唐澄到底不妥到什么地步,卓昭节简直没有勇气往下想……

    可谁叫敏平侯这太子詹事支持着唐澄的同母兄长延昌郡王?

    在秣陵的时候,因为无意中听见崔南风和游若珩的密谈,加上宁摇碧的几次解释,卓昭节在到长安前就对东宫暗流汹涌的争储之事有所了解,到长安虽然辰光不长,但因为心里挂着此事,私下里向阿杏、阿梨旁敲侧击过,要说东宫之事其实也不新鲜,太子妃慕氏是淳于皇后为太子挑选的正妻,贤德温柔、大方典雅,在长安贵妇里口碑一向很不错,问题是太子对这个正妻兴趣不大,他更喜欢自己偶然微服出宫时邂逅的平民之女、册为孺子的绿姬。

    这从绿姬是太子大婚之后才纳进东宫的孺子,连侧妃都不是,却生下太子的长子、三子,堂堂太子妃慕氏却至今只有真定郡王一子可见一斑!

    尤其太子的长子因为是庶长子,按着大凉惜爵的制度,即使宗室子弟,除非有大功劳,非嫡长之子,是没有资格封爵的,更不用说郡王了,但太子硬是为他求得今上同意破例册封郡王的旨意,而在三年前,太子又为延昌郡王聘了敦远侯嫡女为郡王妃。

    敦远侯欧氏一族,是先帝时候就久在中枢的门第了,在先帝时还出过一位贵妃,虽然无所出又死得早,但统共没承宠几天就得了贵妃之封,可见欧家家世!

    这么个人家出来的嫡女……做郡王妃足够,做太子妃、做皇后亦是够格,太子的心意,还能不明白吗?

    只是真定郡王母子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不说邵国公慕氏一族的势力,当今的淳于皇后与今上恩爱有加,最恨姬妾之流,任凭太子为延昌郡王说多少好话、绿姬在皇后跟前尽多少孝心、延昌郡王自己又对祖母何等讨好,这些加起来也抵不过真定郡王一个元配嫡出的身份,在淳于皇后看来,太孙必须是真定郡王!

    今上虽然不像皇后那么重视嫡庶,但太子妃贤德淑良,真定郡王.谦和孝顺,延昌郡王再殷勤也没有特别超过真定郡王,正子嫡孙,最顺理成章不过,今上自然也觉得真定郡王继位更为合适。

    是以,太子虽然处心积虑的为延昌郡王铺路,却也是走一步看一步,小心翼翼,惟恐触怒了今上与皇后。

    可今上与皇后到底年岁都长了……

    一旦山陵崩,太子升座为帝,那可就是他想立谁就立谁了,太子妃能不能成为皇后都两说……

    敏平侯显然是认为今上、皇后怎么也不可能庇护真定郡王一辈子,纵然这两位在时,太子答应了未来以真定郡王为储,可谁知道往后怎么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即使太子无意取真定郡王性命,自古以来,由于种种缘故被废弃或流放的太子还少吗?

    因为延昌郡王已经娶了敦远侯家的嫡女,而敦远侯如今也是延昌郡王一系,敏平侯无意与敦远侯存下芥蒂,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唐澄……卓昭节皱着眉思索着,先不说这个唐澄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他人品才貌没什么可挑剔的,如今自己有了宁摇碧,唐澄再好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问题是敏平侯一定不会答应的……

    卓昭节决不惮用最恶毒的设想来揣摩自己祖父知道此事后的做法,只是她自小受长辈钟爱,尊敬真心疼爱她的长辈,并且愿意为这些长辈做出一定牺牲也只是一定罢了,至于像敏平侯这样没有相处过还处处打着利用她的主意的长辈,卓昭节对他的心情才不高兴琢磨,她懒洋洋的想:“婚姻大事,我才不受那老头子摆布,他若是一定要勉强我嫁给唐澄,我非和他拼个鱼死网破不可!这老家伙不拿我当孙女看,外祖父可是疼我的紧……说不得到时候也要求到时相跟前了……反正这样一辈子的事情,谁也别想左右了我去!”

    敏平侯在卓家积威极深,可作为刚刚归回家族、先入为主对这祖父存了怨怼之心的孙女,卓昭节对他的积威毫无好感,在怨心的作用下,这样的威严也不过引起她最本能的警惕与防备罢了,有几个被宠爱长大的小孩子会发自本心的惧怕长辈呢?

    “若是实在不行,我就不能学大姑姑吗?”卓昭节琢磨了片刻敏平侯可能采取的手段,立刻找到了楷模,当初卓芳华为了亡母和娘家闹翻,一样是不听话的晚辈,卓芳华可以好好的过到现在,自己为什么不可以?

    再说卓芳华不回卓家,大房和四房不是一样可以去探望她吗?那个侯府有什么好稀罕的!

    寻找到新的学习榜样,卓昭节很满意的认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回家之后的交代,反正以她的经验,做了什么班氏都能原宥她,那么卓芳礼和游氏也应该是这样吧?所以只要准备好应付敏平侯就可以了嘛……至于沈氏,卓昭节一点也不认为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继祖母有什么资格管自己,克己让人、尊老敬贤这种美德,娇生惯养、备受宠爱长大的卓小七娘,向来都是选择性的表现……

    内室外,阿杏、阿梨、初秋、立秋四人面面相觑,在亲耳听到了雍城侯世子的表白后,又看到卓昭节对那宁摇碧说了句话就头也不回的落荒而逃……四个机灵的使女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些卓昭节当时说的什么。

    问题是,初秋、立秋也还罢了,阿杏和阿梨作为游氏早就着手栽培,为卓昭节预备下来的贴身使女,哪里会不清楚游氏对**的安排吗?

    满长安无数贵妇小娘都盯紧了的温文尔雅的阮家郎君,那才是游氏乐见其成的女婿!

    即使不是阮云舒,照着卓芳礼和游氏的喜好,怎么也该是学有所成、才貌俱全又谦和知礼门当户对的郎君才成,雍城侯世子,长安鼎鼎大名的纨绔,虽然作为土生土长的长安人,阿杏和阿梨清楚宁摇碧这狼狈的名声中不乏祈国公府的推波助澜,以及延昌郡王一派的刻意抹黑,但这些和这位世子本身做事毫无顾忌、自恃出身不学无术也是极有关系的。

    阿杏和阿梨早就得了游氏的叮嘱,要在不动声色之间说着阮云舒的好话,帮着审查一切靠近卓昭节的郎君,好让游氏随时作出调整。

    可现在……

    两个小使女彼此对望,眼中满是苦色……

    外头忽然传来一个脆声招呼:“小七娘在吗?”

    听到这个声音,阿杏和阿梨顿时一个激灵,阿杏迅速道:“你们进去伺候娘子!”

    “好!”阿梨也听出来的正是卓芳甸这可是四房最警惕的对手之一,原本以为昨日在路上被冲散了马车,正好把她甩开些时候,不想她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阿杏出屋,果然篱笆外站着一群穿红着绿的侍女,簇拥着一名锦衣小娘子,绾着流云髻的卓芳甸淡施脂粉,手中捧着一束迎春花,笑意盈盈的道:“咦,是你呀,阿杏,小七娘在不在?昨儿个可真不巧,我还想路上与她说说话呢,结果才出坊门就被冲散了。”

    只听她对个晚辈身边的使女也这样的平易近人,任谁都要赞她一句知书达礼,只是阿杏是四房的下人,可不会因此对她有好感,因此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才道:“回二娘的话,咱们娘子方才出去走了走,回来累着了,因此暂且休憩着。”

    “这才是春宴第二日,怎么就累着了呢?”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响起,阿杏听到这声音,藏在袖子里的手就紧握了一下才松开,她侧头看去,就见旁边的小径上一个彩衣少女不急不慢的走了过来,身后带着一群青裳侍者,这少女看着和卓芳甸年纪仿佛,肌肤若雪,眉宇之间仿佛随时都笼着些许愁态,云鬓累累,彩衣蹁跹,她走路的姿势极为好看,有一种随时乘风而去的飘逸,因为这份飘逸,显得格外柔弱,使大多数人都忍不住见之生怜,只可惜这个大多数人绝对不包括阿杏只因这彩衣少女用极娴静轻柔的语气继续道,“韵璃你说的倒没错,你家小七娘……人虽然还没见到,但你那么喜欢她,料想是好的,可这身子也太弱了点,唉,真真是自古红颜……”

    这彩衣少女一边柔柔的说着,一边露出极为同情甚至怜悯之色,只看她的表情,任谁都要以为卓昭节已经病得不轻了。

    ……果然是来意不善啊!

    阿杏心里感慨了下,然而在这少女跟前她却不敢怠慢,欠身行礼道:“婢子见过郡主!”

    “免礼罢。”郡主很温柔很宽厚,走到卓芳甸身边,依旧是轻声慢语的道,“你们娘子呢?现在可好吗?看过了太医不曾?需要什么药材?”

    阿杏在心中暗吐一口血,自己也才说了一个卓昭节在休憩,这一位就差没直接问到卓昭节进棺材不曾了,这件事情若不能圆回来,回去之后,游氏不掐死自己和阿梨才怪!

    她压住心头恨意,微笑着道:“郡主这话婢子不敢当,婢子的娘子好着呢,就是……”

    阿杏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卓昭节的声音,懒洋洋的问:“是何人来访,扰我清梦?”

    一面说,草草绾了一个单螺的卓昭节一面跨出门,见到卓芳甸和郡主,这才露出一丝惊讶,道:“咦,我道这会没人来,这才特别小睡会,不想是小姑姑来了?真真失礼。”

    就要弯腰行礼,卓芳甸含笑道:“我都说了,咱们年岁差不多,虽然是同辈,也不必这样多礼的。”

    她话音未落,卓昭节已经完全没了行礼的意思,真诚道:“我在秣陵的时候就听八哥说过,小姑姑你最不喜欢这样的虚礼的,从前我想到底小姑姑你是长辈,所以小姑姑说不必多礼,我总是听听就算啦,哪里想到,昨儿个见过公主殿下,殿下说不喜多礼,我用了几回敬语都被嗔了,这才知道小姑姑说的不许多礼也是真心话,我可不敢违抗长辈……说起来之前对小姑姑硬是行过礼,还望小姑姑莫要与我计较呢!”

    ……计、计较?

    卓芳甸默了一下,难道你要我把那些礼都还给你么?

    与她同来的那位郡主也是一噎,想说什么,只是卓昭节拖出义康公主不喜欢旁人拘礼说嘴,任谁也不能说公主不是,难道她要说卓芳甸说的“不必多礼”只是客套,以及显示卓芳甸对晚辈的好吗?

    诡异的沉默里,那位郡主展开一个柔弱的笑:“你这话说的正是,说起来,你这会身子怕是不大好罢?怎么就起来了呢?”

第二十六章 晋王小郡主

    “我身子怎么会不好?”卓昭节瞥她一眼,笑着道,“这位娘子真会说笑。”

    那位郡主目光闪动,看住了阿杏,微笑着道:“是吗?可是,咱们才过来的时候,听这小使女……”

    她话还没说完,阿杏已经微微变了脸色,很显然,在经历过卓昭节回长安头一日见面时的言语交锋后,卓芳甸今日虽然带了个郡主做帮手来,却也没指望能够一下子给卓昭节套死了多病的名声,她们今儿真正的目的,竟然是自己!

    卓昭节的身体到底好不好,卓芳甸当然很清楚,即使方才卓昭节真的在茅屋里小睡,听到卓芳甸在屋外的招呼,身边使女自然也会叫醒她的,而卓芳甸与郡主在篱笆外一搭一唱的说着卓昭节的身体虚弱,卓昭节哪里有不辩驳的道理?

    这么一辩,郡主就将散布谣言的罪名全部推到了先行出门应答的阿杏身上,这样,卓昭节也许不肯责罚阿杏……但这里还有个卓昭节的正经长辈、卓芳甸在呢!

    阿杏一点都不怀疑,郡主这话说出了自己,卓芳甸马上就会翻脸,以爱护晚辈的名义给自己好看!

    区区一个奴婢,即使在公主的宴席上,只要不打死,任谁也不能责怪一个爱护侄女心切的姑母尤其卓昭节才到长安,阿杏和阿梨又是刚刚服侍她的,卓芳甸在言语上略加变动,就可以脱去插手侄女贴身使女的议论,反倒让人赞她敢为侄女惩罚刁奴,间接的叫人笑话游氏连女儿身边人都**不好……最重要的是,游氏在阿杏和阿梨身上可是费了心血**的,去了一个可没那么容易迅速再补上!

    阿杏心念电转,郡主不过开了个头,她已经想明白了接下来的陷阱,只是……她只是个使女,如今根本没她插话的余地。

    好在卓昭节到底没辜负班氏多年的栽培,她飞快的打断了郡主的话,根本没让郡主将接下来的话说出来,就笑着道:“啊哟,我知道了,这位娘子一定是听我小姑姑说的吧?我小姑姑就喜欢把人说的体弱多病,这也没办法,小姑姑排行最小,咱们这一辈里几位堂哥堂姐都比小姑姑年长,是以小姑姑最爱照顾人不过,偏偏呢咱们都这么大了,哪里还能像三岁小孩子一样让小姑姑照顾?所以小姑姑就爱说咱们身体不好,这样小姑姑可以来照顾……说起来也怪有意思的。”

    “…………”卓芳甸和郡主默了一默,卓芳甸微笑道:“你呀,真是个不吃亏的主儿,我哪里一直说你体弱多病了?就是想着你才从江南回来,怎么一过来看你,青天白日的就睡下了?可别是水土不服!”

    卓昭节笑吟吟的道:“这位娘子看到了吧?小姑姑还不肯认呢!我哪里像水土不服的样子?无非是一直有晌午前后小憩的习惯罢了,偏小姑姑也要说成不好的,惟恐不能照料我一样,其实小姑姑虽然才比我长一岁,终究是正经的长辈,别说我如今好好的,也有这么大了,纵然年岁还小,有阿杏她们在,又怎么当得起小姑姑亲自照料呢?”

    这是拿我与阿杏她们比么?

    卓方甸嘴角翘了翘,对郡主道:“瞧瞧,我说小七娘聪明伶俐吧?我才嗔她一句,她竟回了这许多!”

    郡主也笑:“这伶牙俐齿的,又生得这么一副好相貌,惯常我总以为六姑的这春宴来过数次,凭什么样的人才也都见过了,如今才晓得美人当真是一位赛一位呢!”她一面笑着,一面举袖掩嘴,仪态娴静,如娇花照水。

    两个人连消打打的将场面轻松圆了过去。

    卓昭节也没指望一番讽刺就能叫她们动怒失态,听到此处,才笑着道:“要说美人,殿下这林苑里,现在谁不是美人?这话说的可是没有意思……哎哟,是我不对,这么半晌了,还叫小姑姑与这位娘子在外头?”

    阿杏忙道:“婢子也糊涂了,竟忘记了开门。”

    因为这几座茅屋外头是完全仿的农家,不过常人膝高的篱笆也是有个门的,之前卓昭节主仆只顾说话,连动都没动,卓芳甸一行也不肯自己去移门,此刻阿杏去移开了那门,一行人才进来。

    卓昭节自然叫人奉茶待水,又取了点心招待,卓芳甸这才笑着道:“小七娘你方才唤‘这位娘子’可有些不对,这是晋王府的小郡主,闺名千夏,字炽颜的……”

    她话还没说完,晋王小郡主唐千夏已经轻轻嗔道:“好啦好啦,我莫非不是娘子吗?”柔声对卓昭节道,“你不要听她的,咱们年岁仿佛,就这么来往,何必加上什么郡主不郡主的?”

    卓昭节连公主都见过了,如今再见一位郡主,又是她所防备的卓芳甸带来的,实在很难有什么敬畏之心,唐千夏无论是否随和,她其实都不至于紧张,但到底是宗室中人,场面上也不能随意得罪,忙离席行了礼,唐千夏自然是和气的叫她不要拘束。

    如此重新落座,卓昭节就好奇的问:“我方才听古姐姐说,郡主是赤羽诗社中人,这几日正要排一首曲子的,怎的有空来了这里?”

    唐千夏轻轻柔柔的笑着:“宜笑和倩兮又争了起来,今儿看样子也练不成了,我就出来寻了韵璃一起走走。”她说话仿佛永远都这么温柔,衬托着眉宇间似有还无的愁态,委实将楚楚之态发挥到了极致。

    卓芳甸贴心的解释道:“倩兮是古娘子的字,你大约不知道吧?”

    “可不是?多谢小姑姑告诉了。”卓昭节笑道,“我听说赤羽诗社非有一技之长不能加入,郡主却在其中,真是厉害。”

    唐千夏轻笑了一声,道:“哪里?不过是当时缠了六姑几回,她不忍心拒绝我罢了。”

    话是这么说,但卓昭节更相信古盼儿所言,义康公主建立诗社时,技艺不高明的凭什么身份一律不要之言,不然怎么会连淳于姐妹都不在其中?而且卓芳甸也没能进去?

    只不过她如今也不过是找个话题,对这位郡主的才艺兴趣不大,就笑着说了几句郡主太过谦逊之类的话。

    倒是卓芳甸接过话头,关心的问起了她赴宴以来的经过,似有意似无意的提到了宁摇碧:“我还不知道你与雍城侯世子在秣陵就认识呢?听玉娘她们说,他与你很是熟悉?你才回长安不知道,雍城侯与咱们家不是一路的,你与他可别太走近了,仔细生出是非来。”

    她这番劝解,提都没提什么名节、宁摇碧的声誉之类,直指两家关系,既不得罪雍城侯那边,又让卓昭节不好和她辩驳,而且卓芳甸说出的“玉娘”二字,叫卓昭节暗自皱了下眉,但很快反应过来卓玉娘与卓昭姝又不是傻子,哪里会不知道大房、四房与沈氏母子之间的暗流汹涌,又怎么可能到卓芳甸跟前告状?

    卓芳甸这么说无非是为了习惯性的挑拨一下罢了,若卓昭节因此对堂姐和堂妹生了怨怼那是最好不过,如果卓昭节识破,甚至去告诉卓玉娘、卓昭姝,反正大房的人对她也不可能有好感,至于卓昭姝嘛,沈氏虽然是继室,但珍夫人如今可还在她手底下吃饭呢,庶出的三房哪里敢对卓芳甸说什么做什么?

    卓昭节轻轻一笑:“我可算知道谣言是怎么出来的了,不过有句话说谣言止于智者,咱们何必理会这些闲话呢?”

    “话可不能这么说。”卓芳甸一副为她考虑的样子,关切的道,“原来你与宁摇碧并不熟悉吗?那可不能叫人平白的议论你了去呀!”

    唐千夏也点头,柔声道:“须得设法辩白此事!”

    “郡主与小姑姑这样,才是谣言扬扬沸沸呢!”卓昭节淡然一笑,道,“这儿是公主宴上,我想旁人也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哪里就敢说严重了?否则败了公主的兴致……岂不是自己不得好?说起来咱们接了帖子也是出来赏景享乐的,老是琢磨这些闲话多没有意思?”

    她这么说,若再纠缠下去,不免显得气度不够,最重要的是卓芳甸和唐千夏都知道这么件事也不能立刻就把卓昭节怎么样,略作权衡,两人都笑了起来,若无其事的揭过。

    这样说了几句旁的,卓昭节婉言却坚决的谢绝了她们一同游苑的要求送客之后,回到茅屋,主仆五人脸色都很不好看。

    卓昭节定了定神,才问阿杏:“这晋王小郡主是?”

    阿杏记恨着唐千夏刚才帮着卓芳甸欲对自己不利,开口就没好话:“说什么郡主,这个郡主还是她生母拿命替她换来的呢!也不过是晋王的一个庶女罢了!”

    “咦?”卓昭节一怔,“诸王庶女不是不列郡主吗?”

    阿杏抿了抿嘴,道:“回娘子,是这样的,不过这位小郡主的事情有些特别,那是十三四年前,晋王府大郡主,就是晋王妃所出的嫡长女,正经的郡主,在翠微山避暑时,不仔细落进太乙池,这小郡主的生母,即晋王侍妾跳下去救起大郡主,不想自己却没了后来晋王妃感念那侍妾忠义,将这位小郡主收到膝下亲自抚养,又亲自到皇后娘娘跟前为她求了一个郡主封衔。”

    卓昭节道:“原来是这样……她和小姑姑的关系很好?”

    “也是这两年才好起来的。”阿杏轻声道,“据说也是在春宴上面,因为探讨一幅古画,一见如故。”

    顿了一顿,阿杏又道,“不过,婢子倒觉得……”说到此处,她露出迟疑之色,卓昭节会意,吩咐道:“你们都出去。”

    等阿梨和初秋、立秋都走了,阿杏才轻声道:“婢子觉得,应该是郡主主动接近二娘的。”

    卓昭节露出惊奇之色,晋王府的小郡主,哪怕不是嫡出的郡主,到底也是正经宗室,按说怎么也该是卓芳甸刻意与唐千夏交好才是啊!

    她示意阿杏说出理由,阿杏低不可察道,“因为婢子有次听五房那边伺候的人说,二娘才艺尚可,惟独丹青毫无天分,莫说让她自己画了,连婢子都能认出的赝品,二娘也会看走了眼但晋王小郡主之所以能够加入赤羽社,靠的就是一手出神入化的丹青,外加师从李国手的琵琶之技呀!”

    丹青可以被称为出神入化,又怎么可能和个在丹青一道上毫无天分的人对一幅古画谈得来?

第二十七章 晚宴

    卓昭节赞过阿杏机灵,不免疑惑起来:“晋王小郡主这么做到底想做什么?”

    阿杏小心翼翼的道:“娘子才回长安,婢子倒是在这里长大的,也许能猜一猜。”

    她说的猜,其实也就是有答案了?

    卓昭节期待的看着她:“你说。”

    “婢子想,是不是和君侯如今的官职有关?”阿杏轻声道。

    卓昭节一怔:“户部尚书兼太子詹事?”

    阿杏点了点头,道:“婢子猜是后头的一个。”

    ……那么说来说去还是要绕回延昌郡王与真定郡王的这场长子、嫡子之争了?

    “君侯久为太子詹事,又尝教导过太子骑射……”阿杏到底是卓家长大的,对这些事情的了解可不是卓昭节这个才回家族的人能够比的,她趴在卓昭节肩上嘀嘀咕咕,“所以太子殿下对君侯素来尊敬,延昌郡王、真定郡王亦是如此,晋王乃太子之弟,平常和太子的关系当然也是好的,但在延昌郡王并真定郡王之间却从来不表态……婢子想,若是二娘主动接近晋王小郡主,倒不奇怪,二娘向来喜欢结交权贵子弟,但晋王小郡主主动结交二娘……婢子听说,晋王很疼爱小郡主。”

    卓昭节沉思了片刻,点头道:“你说的极是。”

    就她如今对长安各类消息的所知,能够得出的结论也是如此,东宫的争斗已经十分的明显了,在太子的支持下,延昌郡王羽翼渐成,而邵国公、苏太师也不可能坐视真定郡王落败,何况太子还没登基,太孙也没公然叫出来晋王也不可能公然的站队,通过女儿先向延昌郡王一派示意,等于是早作准备。

    何况两个小娘子之间的来往,以后即使换成真定郡王继位,也不能以此对晋王做什么,至多私下里冷落他罢了,否则就显得真定郡王太小气了。

    阿杏见她没有责怪自己擅自议论储位这样的大事,心头一松,对卓昭节的性情和胆量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笑嘻嘻的道:“娘子不怪婢子多这个嘴就好。”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最好还是不要让旁人知道她说过这番话了,卓昭节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她还想叮嘱阿杏在外面不要乱说,游氏给的贴身使女她当然信得过,这样机灵的使女也中了卓昭节的意,阿杏选在此刻服侍卓昭节辰光不久,说出涉及朝政储位的分析来,虽然这也许是长安人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但也证明了这小使女的胆大当然卓昭节也看出来这也是一种试探。

    不过对这样的试探她也能够容忍,毕竟阿杏才来服侍,但眼下的长安看着盛世歌飞,实则暗流汹涌,有个熟悉长安局势又机灵的使女,卓昭节可以省心不少。

    所以没有责怪阿杏,反而称赞了她几句。

    这时候晚霞已经西下,阿杏看了看天色,道:“娘子午饭都误了,晚上夜宴可不能再误了。”卓昭节之前因为心情激动,根本没心思用饭,到这会都还饿着。

    “这个自然。”卓昭节问,“夜宴也是像昨日一样吗?”午饭时,阿杏劝说她用饭时提过,春宴持续好几日,但并非一日三餐都是宴席的形式,除了第一日视众宾到齐的辰光,有午宴、晚宴外,其他时候都是只有晚宴,早饭、午饭则是让侍者分送到各人住处。

    卓昭节所谓“像昨日一样”当然是像她参加的午宴一样,阿杏笑着摇头:“婢子来之前问过卓缓,据他说,幕天席地那样的时候并不多,这怒春苑里另有广厦,可以容纳众人在内中同时入席。”

    “那么大。”卓昭节感慨了一声,阿杏笑着道:“其实也不算特别大,婢子随夫人去过侯府的别院,也有差不多大的厅堂。”

    ……看来游家与侯府的富贵程度确实差距不小。

    卓昭节有些郁闷,难道在江南长大的自己眼界当真如此狭窄?

    幸亏阿梨问起了晚上卓昭节要穿的衣裙、梳的发式并佩带的首饰,才将这事情转了开去。

    卓昭节和使女们商议着,挑了浣花锦的群青色绣团花半臂,里头是牙色窄袖上襦,配雪青留仙裙,腰间系了一对丹色攒花宫绦,羊脂美玉佩,百花披帛,把刚才起身后匆忙绾好的单螺拆了,改成双螺,插了一对珊瑚步摇,并几朵珠花。

    她本来生的就好,怎么装扮都错不了,使女们都赞了一番,也就这么定了。

    这样就等着晚宴开始的辰光。

    到了差不多的时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对屋的古盼儿打发人过来问卓昭节要不要一起过去,这次卓昭节倒是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因为阿杏、阿梨也没参加过公主的春宴,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从卓缓那里仔细打听来的,这样的话到底跟着古盼儿比较方便。

    古盼儿穿了荔枝红缠枝葡萄纹饰深衣,腰束玉带,挽着与深衣相衬的锥髻,装扮中透露出古朴风流来,路上卓昭节不免要问一句她们曲子练得如何,古盼儿带着丝气恼道:“不过是那么回事。”

    看来唐千夏说她和苏语嫣又争了起来还是往轻描淡写里说的,按着古盼儿的城府居然到这会还气得不轻,估计与苏语嫣争的很是厉害。

    到了晚宴所在的明堂,果然是一间可纳千人的广厦,因为建在了一片参天古木下,无论进苑还是已经在怒春苑里过了一晚的卓昭节居然到了近前才发现。

    古盼儿想了起来为她介绍道:“这里是怒春堂,这儿的席位也是随便坐的,只是不许争执。”又问,“你和我一起坐吗?”

    卓昭节想了想,道:“我想先去找堂姐、堂妹。”

    古盼儿心想我信你才怪,笃定了她是寻个借口去找宁摇碧,因为早上与卓昭节已经小小的争过一场,不想继续得罪了她,就假装不怀疑,笑着道:“也好,今儿可比昨日好找多了,统共也就这么几间屋子。”

    两人正要分开,身后有人缓缓道:“倩兮?”

    古盼儿听了这个声音脸色就一沉她头也不回道:“你叫我做什么?”

    卓昭节觉得耳熟,好奇的转头看了一眼,不由吃了一惊!

    却见一个穿浅紫菊花刺绣镶边粉色对襟广袖外袍,系粉蓝底子银色凤尾菊花纹样罗裙的少女,趿着木屐,独自一人,广袖飘飘的走了过来。

    这少女绾着松松垮垮的倾髻,那发髻仿佛是新睡才起随意而为,上头也就插了一支竹簪,素面朝天,额上紫锦葵艳**滴,一身浅紫粉蓝的娇俏颜色,却被她穿出魏晋高士的洒脱意味赫然正是苏语嫣,只是不同于昨日的醉态,此刻的苏语嫣通身风流气韵,举止随意之间,却带着难以描述的典雅与疏朗。

    卓昭节不必仔细琢磨,就想到了一个极好的形容她的词林下之风。

    那种随意到了漫不经心却又风流刻骨的气度,能醉能醒、醉醒皆宜的潇洒,惟有昔年竹林七贤纵情肆意可比拟。

    对于古盼儿的态度,苏语嫣并不以为意,但也没有赔礼的意思,只是笑了笑,道:“遇见了招呼下罢了。”

    又看向卓昭节,“你是卓家小七娘?”

    卓昭节点了点头。

    苏语嫣仔细的打量着她,目光之中闪动着好奇与戏谑。

    卓昭节有些茫然的任她看着,片刻后,苏语嫣才收了打量,但什么都没说,却提醒道:“你们不进去?”

    “……”卓昭节正想说话,古盼儿冷哼了一声:“我们进去不进去,和你有什么关系?”

    苏语嫣眼都没眨一下,笑道:“说的也是,那我先进去了。”

    她连个使女都没带,就这么施施然越过古盼儿进了怒春堂,直奔看中的席位。

    看到这一幕,古盼儿更生气了,她咬着唇,恨恨的与卓昭节道别:“玉娘她们说不准已经到了,你先找一找……若是找不到就到那边去寻我吧。”指的也正是苏语嫣的方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要追上去和苏语嫣继续理论。

    卓昭节有点啼笑皆非,道:“好的。”

    古盼儿走后,阿杏小声问:“娘子,咱们去哪里?”

    卓昭节道:“找一找六姐、八妹她们呀!我方才不是说了吗?”

    ……可我们怎么知道你刚才说的是真话呢?

    阿杏等人在之前都作了古盼儿之想来着……

    既然卓昭节的确要找卓玉娘等人,阿杏四人多多少少也松了口气。

    只是她们才走几步,一个冒失的小厮从柱子后冲出来,一头撞到了立秋身上,立秋猝不及防,哎哟了一声,后退一步,也撞到了卓昭节。

    阿杏和阿梨忙扶住,训斥道:“你是谁家的人!这般冒失无礼!”又赶紧问卓昭节,“娘子可有伤到?”

    卓昭节摇了摇头,那小厮也是自知理亏,不敢离开,怯生生的上来赔礼。

    这大庭广众的,卓昭节也不想多事,问过了立秋也未受伤后,就轻描淡写的揭了过去。

    只是这一幕到底引来附近几席的注意,不远处,有人压底了嗓子惊艳道:“好个秀美的小娘子!”

    另一人拊掌赞道:“施兄说的极是!长安小娘里居然有这样的佳人,从前怎的都没听说过?”

    他们低声打探着卓昭节的来历,却见背对着卓昭节一行坐着的青衫少年自始自终头也没回,神情清淡,不禁笑着打趣:“沈贤弟何以不信我等?方才若是回头,可是能目睹一国色天香的小美人芳颜的!”

    “施兄误会了,非是不信,只是……”沈丹古慢慢饮毕杯中物,方淡然而笑,“愚弟如今无心于此罢了。”

    “贤弟志存高远,只是也该及时行乐才对。”国子监祭酒之子、施四郎已经这么又是佩服又是赞叹的劝说了他好几次,然而含笑不语的沈丹古,仍旧静静的品着酒,对被满堂郎君目光追逐的卓昭节,竟是目不斜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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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茂侯门介绍:
伊,名满江南的风流才子;【非穿越非重生,本土女主】
伊,身世坎坷却天资卓绝的表哥;
伊,狡黠多谋武艺高明的异族……大伯,记住是大伯不是流行的大叔。
伊们,盛世长安锦绣繁华里或疏狂或内敛的五陵少年郎……
纤纤十指兰花状捏绣帕作羞怯态的侯府小七娘,别在心中狂笑窃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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