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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正使记全文阅读

作者:林安城下     明正使记txt下载     明正使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六 将军府

    云秋染再次发出一声感叹。其他几棵种的好就罢了,但她种的这棵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桃树了,竟丝毫不亚于旁边木梓山的桃花,美轮美奂。

    云秋染真是很久没有被如此惊艳过了,道:“这树你是如何种……”话音未落,云秋染眼前一花,那一瞬间失去了意识,身子正要往地上倒去。好在云秋染身体反应很迅速,一把扣住身旁的桃树,堪堪站稳。

    意识模糊的感觉逐渐散去,云秋染恢复意识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背靠桃树,坐了下去,整个脑袋开始剧烈的疼痛。

    又来了!

    墨城见云秋染脸色不对,半蹲下来,急问道:“怎么了?”

    云秋染脸色煞白,冷汗直冒,隐约听到墨城说话,一把抓住墨城的手,疼的直吸气,咬牙道:“我没事……旧疾发了,别,别打扰梅姨,帮我,帮我找个……没,没,人的……地方……”

    越到后面,云秋染说话就越吃力,只能紧紧咬死牙关才不让自己痛呼出声。抓着墨城的手都已经捏的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墨城眉头紧皱,二话不说抱起云秋染运起内力以极快的速度冲到某个院落,将云秋染放到床上。

    一躺下,云秋染就痛苦的缩成了一团,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浸湿,湿哒哒的黏在额头上。墨城蹲下替她擦干额头的汗,眉头皱的死死的,想问她有什么办法可以减缓疼痛,但云秋染此时已经忍到极限了,恐怕开口说话一不小心就要咬到自己的舌头。

    墨城心急如焚,拿了一块帕子,放到云秋染的嘴里,柔声哄道:“秋染,秋染,别咬自己,咬着这个。”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颤抖。

    “秋染,忍不住就叫出来,这里没有人,很安全,别太压压自己,秋染,秋染……”

    “啊!”

    云秋染终是忍不住了,抱着头一下一下的撞着床板,叫出了声。

    墨城慌了神,一声声唤着云秋染的名字,一只手被云秋染抓出一条条红印,他全然不在乎。不知所措的替她擦着汗,除了一遍遍叫她的名字,他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云秋染视线模糊,耳朵嗡嗡嗡的耳鸣,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知道头要炸掉了,就像用锤子一锤一锤的砸她的头,砸的她头骨断裂,**飞溅一般。更痛苦的是她的意识除了一开始的模糊以外,清醒的不得了,她能完全感受到那种撕裂一般的感觉,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云秋染才慢慢平静了下来,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喘着粗气。

    这一次她活过来了……

    墨城感觉到一直抓着他的手慢慢放松下来,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沉默着替她盖上被子,手还回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皱着眉头静静地看着云秋染。

    脱力的躺了很久,云秋染才撑开眼皮,一手撑着床想要爬起来。

    “再躺会儿吧。” 墨城的声音从床前传来,听起来和平时并无异样。

    云秋染摇摇头,坐了起来,习惯性的揉揉太阳穴,哑声道:“我没事了,过了那一阵就好了。”

    墨城替她将枕头垫高,半强迫的扶她靠着,轻声道:“那就再靠会,娘一时半会不会找我们。”

    云秋染被他照顾的细致,无语又好笑,道:“我又不是多虚弱的病人,不需要躺了。” 说罢双手一撑就要起来。

    可墨城这次却意外的态度很强硬,扶着她的肩膀往下一压,云秋染手一软又靠了回去。

    云秋染眉头一皱,道: “墨城,你干什么?”

    这次,墨城不笑了,也和云秋染一样,皱着眉头沉声道:“你最好和我解释一下刚才的事。”

    云秋染揉揉太阳穴,沉默了一瞬,开口道:“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告诉你也无妨。我有个旧疾,发作时头疼剧烈,但其他的没有什么危害,法子我大大小小用了很多,都没能缓解。虽然疼了点,但过了就没事了。”

    云秋染说的轻松,但是就刚刚的情况来看心志若差一点的人怕是早就自己一刀摸了自己的脖子自了了。

    墨城不去戳穿她故作的轻松,问道:“何时得的隐疾?”

    云秋染看着墨城的眼睛,缓缓道: “八年前。”

    墨城身子僵了僵,八年前,他去边关的那年。

    “我不过去了一趟边关,你就这么折腾你自己吗?” 墨城声音低沉,语气中怒意明显。

    云秋染轻笑一声,语气渐冷:“那八年前你为什么主动去守关门,不都心知肚明吗?”

    墨城顿住了,那件事过了这么久,即使他逃了八年,只要他们见了面,就一定要有个了断了。

    可云秋染并不打算过多的纠结那件事,瞧着沉默的墨城,她缓了缓语气,又道:“不过事隔八年,现在你既然要装作那件事没有发生过我也配合你,绝口不提,但我的事我不想让你知道,你也配合一下我。虽然不可能有以前一样不分彼此的友情,但普通朋友还是可以的。墨城,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应该都知道,我也不想让梅姨担心。”

    一番话下来,墨城是彻底的愣住了,有一瞬间觉得她有些陌生,她这么说是已经不在意那件事了。可是当初他们简直闹得翻了天,他以为或许这辈子他们都不能心平气和的说话了。

    “你当真不怨我了吗?”

    “不怨。”

    “即使我真的亲手杀了他,将真相掩盖住,也……”

    云秋染打断他的话,神色淡然:“你没有杀错,他的确该死。无论他是谁,通敌卖国本就是死刑,结果都一样,只不过是你动手的罢了。”

    墨城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她原谅了他,他该松一口气的,但是为什么听到她说“你没有杀错,他的确该死”时,却是那么心惊呢?她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原谅了他。

    以前的云秋染,有佑护苍生的理想,虽顽皮但又重极了情义。也是因为这点,他杀了那人之后,他们二人才会彻底决裂。若是那时,有人对她说一句“他该死”,她定是要揍的对方鼻青脸肿,让人家道歉才罢休的,现在却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实在是一种讽刺。

    墨城泯着唇,盯着她,缓缓开口道:“你……”

    只说了一个你字,后面的话墨城问不出口了。云秋染明白他想说什么,头一歪,勾唇轻笑道:“我为什么不在乎他了是吗?或者你其实想问的是我为何这么绝情了?”

    墨城低头,闷声道:“……抱歉。”

    云秋染摇头,道:“你没错,我的确很绝情,我现在这种样子八年前的我看到了该是什么表情?真是够讽刺的。”

    墨城拉着云秋染的手紧了紧,声音低沉道:“秋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墨城啊。”云秋染轻笑:“我不是小孩子,有些事我能自己扛,不需要你一直护着了。”

    “是吗?”墨城神情有些落寞:“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云秋染眨眨眼,总感觉这句话说的哪里不对,但也没去深究,一个翻身下了床,对墨城正色道:“既然话说开了,那件事你就放下吧,以后我们还是朋友。”抬头看了看天,又道:“走吧,梅姨该找我们了。”

十七 生辰

    墨城知道她不想说的怎么问都没用了,缓缓起身,又是以往温和的淡笑,道:“那走吧。”

    梅槿果真在寻他们了,他们随便扯了个慌应付了过去,梅槿高兴的拉着云秋染入座。

    一桌子飘散着香气的美食有一半是梅槿做的,比厨子做的还要用心。梅槿生怕她吃不惯,以前爱吃的以及从楚莫那里听说她现在爱吃的几乎全做了一遍。

    云秋染有些吃惊,梅槿却笑眯眯的替她夹菜:“染儿啊,你尝尝这个。”

    云秋染尝了一口,道:“谢谢梅姨,很好吃。”

    梅槿得到肯定,高兴极了,手不停地夹菜到云秋染碗里,道:“那就多吃一点。”

    坐她旁边的墨慕白不动声色的瞧了瞧云秋染碗里的菜,低头又看了看自己的碗,十分刻意的咳了两下。

    梅槿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夹了几样菜放到他碗里,笑道:“多大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让染儿瞧了笑话。”

    墨慕白吃着菜,一句话不说,眼神却轻飘飘的瞥了眼云秋染,仿佛在问:你敢笑话么?后者脊背一凉,用眼神认真的回了两个字:不敢。

    墨慕白又轻飘飘的收回目光,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云秋染轻轻松了口气,低头闷吃菜。

    梅槿将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想说什么但都觉得不妥,只好作罢,想找儿子缓缓气氛,却见墨城盯着碗不知在想什么,眉头竟微微皱起。梅槿一愣,转头看向云秋染,瞧了片刻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梅槿轻轻握住云秋染未拿筷的手,轻声问道:“染儿,你可是不舒服?怎的脸色白了许多?”

    云秋染干笑几声,道:“许是昨天染了风寒,所以看着脸有点白吧。”

    梅槿惊呼一声,道:“怎会染了风寒?这春天染了风寒很难好的,染儿你等等,梅姨给你做点姜汤去去湿气。不舒服你要同梅姨说呀,那有些菜你就吃不得了。”

    说完梅槿就连忙起身就要出去,云秋染忙拉住她,道:“梅姨,不用劳烦了,”

    梅槿道:“要的,不然拖久了更加严重了。”

    云秋染道:“梅姨,晚些我去做就好了,再忙会菜就凉了。”

    梅槿犹豫了一下,云秋染看向墨城,墨城会意,道:“娘,等晚些做给秋染吧,姜汤睡前喝才好。”

    梅槿将信将疑道:“是这样吗?”

    墨城道:“是的,这样睡的也安稳。”

    墨慕白放下筷子,将梅槿拉回来坐下,道:“先吃饭,他们自己的身体自己会打理,晚些让厨房煮一碗送去就好了。你看你急的,饭也不好好吃,仔细把胃饿坏了。”

    众人一致劝说好一会,梅槿这才入座,一脸担忧的望着云秋染,在梅槿嘘寒问暖下,云秋染终是吃完了比碗还要高的菜。

    一顿饭后,梅槿拉着云秋染又说了好一会的话,硬生生将墨慕白和墨城晾在一边。

    墨慕白临走前的眼神让云秋染一股寒气蹭的窜上头顶,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脖子是否还完好安在。

    直到月上柳梢,天色渐暗,梅槿才依依不舍的带云秋染去以前她住的地方休息,自己回了院子。

    还未能进屋,一个丫鬟走过来恭敬道:“云小姐,将军有请。”

    在将军府被称为将军的只有墨慕白一人,墨城只是被唤作公子。

    云秋染下意识就蹦出一个想法:墨叔终于要杀她泄愤了。

    随即又觉得不可能,墨慕白虽然护妻爱吃醋,但都是光明正大的以各种理由罚她,这么正经的请她过去应该是有什么事。

    收了心思同丫鬟来到了墨慕白的书房,还未敲门里面就传来一声:“进来。”

    云秋染推门进去,墨慕白已经摆好了一盘棋,坐在一边,正是今日云中鹤托她送来的那套。云秋染自觉的坐在他对面,低头瞧了片刻,执一颗白子落下。

    墨慕白不假思索在一处落一颗黑子,后开口道:“今日头疼犯了?”

    云秋染点头。

    墨慕白道:“城儿是个聪明人,你瞒不了多久。”

    云秋染落下一子,道:“我知道,但现下我还不想告诉他。”

    墨慕白道:“不让阿槿知道是怕她受不住,城儿你为何不说?”

    云秋染揉了揉太阳穴,道:“若非要说个理由,大约也是怕他担心吧,但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就是不想告诉他。”

    墨慕白意味不明的抬眼看了她一眼,又道:“他早晚会知道的,与其他从别人那里听到来找你,倒不如你自己说。”

    云秋染有些落寞,道:“我不知道他知道后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忽的头又隐隐疼起来,云秋染压下心底的情绪,揉了揉太阳穴。

    墨慕白道:“城儿认定的事无论什么缘由都改变不了。八年前的事他认了,如今你也原谅了他,那你的事也不该瞒他,徒增误会。你们脑子想太多,嘴太严,多少事不说开永远都是误会。”

    云秋染执白子停住了,沉默着不说话,缓缓的放下棋子,道:“我输了。”

    墨慕白收了棋盘上的子,重新下了一盘,接着道:“你可记得后日是什么日子?”

    后日?云秋染疑惑了一瞬,恍然大悟道: “后日是墨城的生辰。”

    “嗯。”墨慕白敲敲棋盘,示意该云秋染落子了。

    云秋染落下棋子,又听墨慕白道:“你娘也收到请帖了,到时候一起过来吧。”

    “好。”

    语毕,二人皆不说话了,黑子与白子在棋盘上一来一往落下,二人都不是什么围棋高手,加上云秋染无心下棋,不出片刻,又分出了胜负。

    墨慕白丢下黑子,道:“今日就下到这里,你回去歇着吧。有时间多过来走走,我看你最近状态还不错,阿槿不会怀疑什么了。”

    云秋染点头,退出了书房。回到住的小院,院里菩提树叶嫩绿青翠,郁郁葱葱,一道白衣若雪的身影立在树下,廊下的灯已经被点燃,光透过菩提叶影影绰绰照在地上,像是一副绝好的夜景图。

    “墨城?”

    墨城转过身来,淡淡一笑.“去哪了?”

    云秋染走近墨城,道:“刚才墨叔找我下棋去了。”

    墨城笑道:“可有赢了?”

    云秋染道:“没有,输了。”

    墨城毫不意外,道:“猜到了。昨日他也找我下了几盘,你猜结果如何?”

    云秋染问道:“如何了?”

    “五赢一平。”

    云秋染诧异,道:“居然还能打平?”

    墨城摇摇头,一点儿也不给他爹面子的坦白道:“娘看不下去,让我偷偷放水,那个棋局若是你来说不定能赢我。”

    那这放的不是水,是开闸放了一条瀑布。

    墨城拿起桌上的一碗汤药递给云秋染,道:“娘做的姜汤,还放了许多滋补祛湿的药材。加了蜂蜜,应该不会太苦。”

    云秋染端过汤药一饮而尽,墨城拿回空碗道:“你早些休息,我便不多留了。”

    说完当真转身既走,他的背影修长硬朗,一身兰草暗纹的白色衣袍被他穿的颇有仙风道骨的味道。墨色腰带也绣着墨黑花色,但云秋染始终看不清上面绣着的是什么图案。

    云秋染又揉着太阳穴,心道:今日这头怎的总是隐隐作痛?

    本想着今晚应该睡不着了,早早的云秋染便爬上了床干躺着,谁知不出一盏茶功夫,她竟沉沉睡去,再次醒来时,天又是大亮。

    云秋染一阵恍惚:这是到了什么时辰了?

    穿戴好衣物出门一瞧,太阳爬上墙头,院外隐隐传来忙碌的声音,她又睡到了午饭的时辰。

十八 生辰

    这两日怪异得很,往常天刚亮她就该醒了,怎么接连两日醒的这么晚?

    一头散发披在身后,乌黑乌黑的,云秋染一边理着头发,一边走出院门。她低着头左手一把抓起所有的头发,右手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黑丝带绕在头发上,还未系得紧,视线内忽的出现一双墨黑的靴,再往上便是一片雪白,离她的头只隔着一个拳头那么宽。

    云秋染猛的顿住,吓得捏着头发的手一松,快扎好的马尾又散的满背都是。

    墨城满脸微笑:“早。”

    云秋染捡起地上的黑丝带,揉揉太阳穴,道:“不早了。”

    墨城道.“昨晚睡的可好?”

    云秋染看看高悬的日头,道.“好极了,往常这个时候我家法都快跪完了。”

    墨城轻笑两声,道:“爹娘已经在饭厅等我们了,走吧。”

    云秋染重新扎好马尾 ,跟了上去。

    午饭过后云秋染告别了梅槿,回到了尚书府。谁知楚莫拉着连婵早早的出门去了,她爹也去了哪个大人家里谈公事,傍晚都不一定能回来,全府上下,居然一个唠嗑的都没有。她无所事事的在尚书府里绕了一圈,无趣,随即决定还是出去转转,又无所事事的在街上绕了两圈,依旧无聊。

    挑了个地处还算阴凉的摊子,点了一碗咸粥,云秋染悠悠然的吃着打发时间。

    从这里转个角就是清正司府衙,偶尔还能看见清正司的人匆匆路过,人人都是一副急上火便秘的表情。云秋染有些怀念明正司了,这才休几日的假她就闲的发慌,过了十五日她不知自己会不会长个蘑菇,心里盘算着得找些事情做做。

    “这不是明正使吗?怎么无所事事做路边喝粥啊?皇上难得开恩放明正司的假,明正使不去游山玩水好好度假,跑到我们清正司门口做什么?”

    听这阴阳怪气的劲,绵里藏针的语气让云秋染微微皱眉。不抬头也知道是谁了,敢当着她的面嘲讽她的清正司的人只有一个,从四品清正司少使,宣钰。当然,一个官阶比她低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敢顶撞她的,而宣钰的绝技就是拼爹,拼那个泷起国的高级学院的正一品太师宣启明。

    作为皇家专用先生,宣启明偏偏是个迂腐俗套的糟老头,好在皇家不光只有他一个太师,不然教出来的皇子都和这个宣钰一个德行的话皇家的列祖列宗怕是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云秋染笑的没什么诚意:“的确闲的慌。谁让明正司不小心破了三个大案,皇上一开心就让我们放这么长的假,我也很无奈啊,这不只能在这里喝个粥看看清正司忙碌的日子顺便怀念一下,也好在宣少使没入我明正司,不然今日在这里喝粥的怕还要多一人。”

    宣钰冷嘲热讽她这么久了,他的脾性云秋染早就摸得烂透。他无非是实力太低即使有个铁靠山也进不了明正司的门,所以处处恶心她慰藉一下他那颗脆弱的自尊心罢了,雷声大雨点小,打又打不过,也只会嘴上说说。

    所以用明正司是打击他的最实用的方法。

    宣钰啐了一声:“云秋染你要不要脸?你明正司破案多又如何?区区一个正三品,见到我爹还不照样低头行礼?!”

    少年你这逻辑歪的很严重啊,是不是还忘了自己只是个从四品,照样要对她低头行礼?

    你说一个无论思想脾气秉性都直的不能再直的老头教出来的儿子怎么歪成这样呢?

    “秋染?你怎么来了?”

    云秋染抬眼,温河一脸惊讶,看看她又看看宣钰,大概明白了现下的局面,但现下顾不得许多,对宣钰道:“宣钰,大人找你,出事了。”

    宣钰虽不待见温河,一听出事了也没了横眉冷对的兴致,忙道:“出什么事了?”

    温河道:“韩熙不见了。”

    云秋染挑了挑眉,一言不发。

    宣钰脸色变得彻底,连忙跑回清正司,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对云秋染愤愤的哼一声。

    温河也得赶紧回去,担忧的看了眼云秋染, 见后者一脸无所谓的摆摆手示意他快走,留了句:“下次找你喝酒。”追着宣钰跑进清正司。

    云秋染直了直身子,心道:好像有热闹可以凑了。

    日子一晃两天过去了。这天风和日丽,云秋染领着温河在离泷城最近的一座荒山上蹲着。温河一把拍死大腿上吸血吸得正欢的蚊子,对云秋染道:“你当真确定韩熙会来青铃的坟?”

    云秋染点头:“今日一定会来。”

    温河:“怎么这么笃定?”

    云秋染:“你猜今日是什么日子?”

    温河皱眉想了半天,身子一直,试探的问道:“该不会是……青铃忌日?”

    云秋染一笑 :“没错,就算是作为最后的告别,韩熙也一定会来看她最后一次。”

    二人又等了几个时辰,直到太阳西沉,几近傍晚,也没见韩熙的身影。

    温河打死了五十几只蚊子飞虫之后,开始怀疑韩熙来这的可能性,可云秋染神色如常,不骄不躁的坐在草地上,不知在想什么。

    温河终于忍不住了,道:“秋染……为什么我们坐了这么久一个蚊子都不来咬你???”

    温河身上只要是裸露在外的皮肤皆被咬的红肿一片,就算是没露在外面的大腿手臂也有不同程度的肉包 ,反观云秋染从一开始就神色自若,连伸手赶一赶蚊子之类动作都没有,身上却一如既往的白皙干净。

    明明两个人只有一臂之隔为什么只咬他一个人???这不公平!!!

    云秋染啊了一声,好似才想起来一样,从腰带里掏出一包香囊,道:“这是傅子卿特制的驱蚊香囊,这次深山老林的蚊虫肯定多,我就备了两个,忘记给你了。”

    温河:“……”

    温河简直想吐血三升!你一句忘记就算了吗??他被咬了整整三个时辰 !!蚊子尸体都可以绕他们三圈了好吗??

    云秋染并没有觉得心虚惭愧,又道:“不过我看你打蚊子手法慢慢熟练,一打一个准,不忍心打扰你的乐趣,等着等着不小心便忘了。”

    温河:“……”

    想吐血的冲动被温河硬生生吞了下去,分明就是故意的!!!

    愤愤的接过香囊挂在身上,温河才终于摆脱了蚊子围绕的情况,但是他一点都不感激!

    不多时,一片乌黑的云缓缓飘来,遮住半边天,夕阳的余晖被捂的一丝不漏,天提前黑了下来。

    温河担忧的望了望天,道:“这怕是要下大雨了,秋染,韩熙再不来我们就要成落汤鸡了。”

    云秋染瞥了眼远处的天,道:“再等等。”

    又过了两炷香的功夫,黑云已经将天遮了个严实,细小的雨丝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来。

    温河道:“秋染我们走……”

    云秋染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道:“来了。”

    不远处一道灰蒙蒙的身影撑伞出现在雨中,步伐缓慢,在这种天气里乍然一看宛如一具行走的死尸。

    靠近了青铃的墓,云秋染才看清这人的模样是韩熙没错,但与前两天的韩熙又有些区别。

    温河侧头悄声道:“我怎么觉得他好像没什么生气啊?”

    真的就像一具尸体一样。

    云秋染表示赞同。雨水已经下大,淅淅哗哗的雨声遮掩了他们说话的声音,豆大的水珠不要钱似得拼命往下砸,二人早就里外湿透,头发一缕一缕真的像瀑布一样往下冲水。

    云秋染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那边的韩熙弯腰放下一坛疑似酒的坛子,又利落的几下手起刀落清理了青铃坟前的杂草。一切收拾妥当后站直了身子,对空无一人的前方说道:“既然等候多时了,为何不出来聊聊?”

    云秋染眉头一挑,看来他已经知道他们躲在周围了。被挑破了踪迹,云秋染也不觉尴尬,泰然的站起来朝韩熙走去。温河见云秋染过去,哪里等得?立马窜出来 跟了上去。

    相较于上次那恨意蒙了心智的暴怒, 韩熙这次倒是和气了不少,简单向云秋染抱拳,道:“明正使不亏为女中诸葛,韩某佩服。”

    云秋染拨开贴在脸上的碎发,对他那句女中诸葛不敢苟同,夸人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

十九 生辰

    云秋染轻抚这座矮坟的墓碑,道:“青铃是个好姑娘。”

    韩熙点头,神色柔和下来。他自己怕是都没察觉 ,只要提及青铃,他眉眼都会带着淡淡的笑意。

    云秋染道:“你方才说这次是最后一次来探望她了,说明你心里已经有了决断,那么你的决定是什么?自首还是逃亡。”

    韩熙嘴角上扬,但没有人觉得他在笑,道:“我韩熙不是什么英雄,但该是我要担的责任我绝不逃避,不过,我却并不想和你们走。”

    云秋染盯着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温河说他看起来没有生气了他眼下乌青,皮肤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已经快和皮肤一个颜色了。方才不太明显,现下这些症状已经开始逐渐扩大,云秋染心下了然,微微皱眉道:“你想自我了断?”

    韩熙笑道:“是的,再过片刻毒性便抑不住,无药可解。在此之前韩某请求明正使一件事。”

    “何事?”

    “将我与青铃合葬。”

    温河道:“犯人的尸体我也是要带回去归案的。”

    韩熙道:“归案之后最后的归宿还不是乱葬岗,我只求二位到那时将我带回葬于青铃墓中。这便是我唯一的心愿了。”

    云秋染道:“我答应你。”

    韩熙点头, 对云秋染行了一礼道:“多谢。还有一事,在城北顺水而下一里不到有一件屋子,那是我暂住的地方。里面有一把剑,是我毕生心血,我不忍它就此蒙尘,还请明正使收下,不要让他就此沦没。”

    云秋染一愣,全然没想到是这种请求,道:“可我不擅用剑,这剑在我手里实在是委屈。”

    韩熙脸色已经由苍白变为白灰,看上去已经快成僵直的冰雕,但他神色如常,像是感觉不到任何痛处一般,语调平静:“这把剑就当是报答明正使的一点报酬,或者替我寻个有缘人吧。”

    云秋染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应了下来。韩熙见她点头,松下一口气,这口气一松,身上脸上的皮肤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败下去,变得青紫。他轻抚着墓碑,目光柔和,嘴里喃喃着,雨声太大,云秋染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恍惚间只隐约听得一句:要是早点告诉你……

    要是早点告诉……可惜这句话从始至终都只能是空谈。

    耳边响起温河的一声惊呼,韩熙身体僵直,手还保持着抚摸青铃墓碑的姿势,就这么站着死去了,另一只手上的油纸伞没了支撑的力滚落在泥地里,被瓢泼大雨冲刷着翻下陡坡,不见了踪影。

    暴雨中,韩熙神态安然,了无牵挂。云秋染心头忽的升起一丝不知名的情绪,只一瞬,头又猛烈的疼起来。

    啊!!……又来了!!

    云秋染猛的扶住一旁的树干勉强站稳,承受着一波一波袭来的痛处。温河也是见过云秋染头疾犯的模样,急忙上前扶稳她的胳膊给她一个支撑点不至于倒下去,关切的问道:“感觉怎么样?受不受得住?”

    云秋染眉头都皱成了川字,死咬着牙关强行忍住,一声不吭。好在这次头疼来的快去的也快,一盏茶的功夫,痛楚渐渐散去,云秋染神智又恢复了清明。

    温河:“没事了?”

    云秋染吐出一口气,道“……没事了。”

    温河叹气道:“还以为你这次又要痛的撞树呢,要是那样你一会怎么去将军府?”

    云秋染揉着太阳穴,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愣: “去将军府?”

    温河诧异:“今晚将军府给墨小将军过生辰,开了个小宴,你不会忘了吧?”

    温河不说她都忘了今日是墨城的生辰了,怪不得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做一样。

    云秋染扶额:“我忘了。”

    温河有些鄙夷的看了她一眼,道:“秋染,你今天是带错脑子还是怎么?不是过目不忘记忆力很好的吗?”

    云秋染噎住了,挣扎道:“我这不是记得青铃的忌日吗?”

    “你现在冲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说不定还能赶得及。”温河说完顿了顿,又道:“赶得及喝洗碗水。”

    云秋染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道:“赶不及了,我还得去一趟我家那边的燕石坡。”

    “洗碗水留给你了,快的话说不定你还能在倒泔水桶之前抢到点馒头。顺便替我娘说一声,我有事耽搁了,不是故意不去的。最后这句是重点。”云秋染拍拍温河的肩,连跳带滑的跑下山。

    路过尚书府,云秋染顺手捞走一把打理花园用的小锄头,身上早就湿的像刚从水里出来似得,索性连雨具都不拿了,一刻不敢耽搁的奔向三里外的燕石坡。

    那里埋着她十岁那年酿的“年岁”,是楚袖家酿酒的绝活。年岁一次性最少酿二十坛,然后封口入土,前三年绝不能挖出来喝,从第四年开始一年挖一坛,每年挖出来的年岁味道相似却又不同。

    前五坛类似清甜的花果香,交杂着若隐若现的酒味,说是酒更像花汁果水。但越到后面,年岁的酒香味越纯,一开始的清甜开始淡化,浓厚的烈酒占据主场,饮一口,可以从喉结一路烫到胃里,让人只觉两个字过瘾。但第十二坛之后,便再没有那种一口气势如虹的感觉了,那时的酒像是重新回炉重造一般,蜕去了花果的甜气,浓烈的酒气,慢慢的变得醇厚浓香,还掺杂着些许涩味,直到第十七坛这种感觉才又发生转变,变成了最原始的米酒香,清清淡淡,又别有一番滋味。

    品二十年的酒,就宛如走过了一生,年年岁岁,岁岁不同,故名年岁。

    十岁的云秋染满心欢喜的酿了六十坛,虽然二十坛之后,年岁的味道不会再变了,但这酒是专门为了墨城而酿,打算每年生辰送给他,总不好只送二十年吧?

    可最后送出去的也只有两坛而已。

    刚出土的年岁带着湿泥闯入雨中,不出片刻,又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云秋染拎着年岁,再一次连跳带滑的冲下燕石坡,直奔将军府而去。

    云秋染从墙头悄悄翻过将军府,踩着屋顶的琉璃瓦潜伏着去到了宴会厅。至于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原因有二。

    蹲在屋顶,还未喘口气,一声中气十足的狮子吼便从屋里传来:“她又有什么事了?一天不逮着她尽给我丢人现眼!别的倒也罢了,她自己答应的要过来现在又不知道跑哪里野去了!今晚我非把她皮拔下来不可!!”

    云秋染差点脚一滑从屋顶滚下去。完了完了,今晚死定了,她娘不会放过她了。

    这就是其一。

    她这幅鬼样子直接进去她娘的火气绝对比现在大,怕是要当着所有客人的面把她这个丢人现眼的女儿丢出去。

    但是她在众人面前这样大吼大叫更丢脸好吗?

    下面又传来几声客套的安抚话,云秋染隐隐听到温河的声音,想来是她托他传达的话传达到了才会引起这一连串的炮轰。

    梅槿柔和的声音响起,像是在安抚楚莫,宴厅里熙熙攘攘的说话声让云秋染听不大清,便轻轻掀起一片琉璃瓦,往里头看去,还特意调整身形遮住雨滴不让它们漏下去。

    梅槿对温河道:“她的事可是很急?这雨这么大她回不回得来?要派人接吗?”

    温河连连摇头,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出门时忘记带雨具,淋了会……哎?梅姨你要去哪?”

二十 生辰

    梅槿不等他说完,吃惊的“啊”了一声,一脸焦急提着裙摆就要出去,这可把温河吓坏了,他方才的那句话中没有哪一句说过云秋染要去玩命啊!怎么看梅槿的脸色像是云秋染要遭遇不测了一样??

    不止温河一人,连带着一群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也是一脸愕然。

    墨慕白一个闪身挡在梅槿的前头,强行堵住她的去路。

    “你别这么激动,她那么大个人了,淋会儿雨不会有大事,小时候她在我手里淋过的雨还多吗?”

    墨慕白的话暂时缓解了梅槿的冲动,梅槿抓着他的袖子,急道:“你还说呢,那次你非让他们在雨里扎马步,第二天染儿都烧红了脸!这雨这么大,染儿淋这么久要得病的!”

    楚莫冷哼一声,道:“阿槿你莫要管她!她那个性子你还不知道吗?皮比城墙厚,别说这点雨了,拿水冲都冲不掉她脸皮上一层灰,就算是生病第二天照样能上房揭瓦,你别瞎操心了,白费!”

    梅槿不赞同道: “阿莫,染儿好歹是个女儿家,身子总归要瘦弱些。城儿,你将染儿寻回来,这雨太大了,不生病磕着碰着也是不好的。”

    墨城点头道:“好。”

    楚莫连忙摆手手让墨城坐下,道:“去什么去?阿槿你也是,今天是城儿的生辰,不是那个臭丫头的,她该回来自己会回来的,你别老操那个闲心,她现在指不定在哪个墙角房顶上蹲着呢。今天我们这些人来都是为了城儿,你让城儿走了,留客人在这看我们几张老脸?你说这像不像话?”

    那句“指不定在哪个墙角房顶上蹲着”听的云秋染没由来的心虚,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梅槿一时关心则乱,被楚莫这么一说,冷静下来,当真发觉自己在众人面前失了礼数。本来梅槿脸皮就薄,这一窘迫,脖子耳朵都染上了红晕,娇艳欲滴。

    梅槿满怀歉意的向在座众人行了一礼,道:“让各位看笑话了,我也是性子急了些,怠慢之处还望各位大人见谅。”

    镇国将军夫人的一礼,在座的没几个人受得住,全都一脸惶恐的爬起来回礼。

    墨慕白搭着她的肩将她拉上席位,对下方还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温河道:“先坐吧。”又转头对梅槿轻声道:“待会我让侍卫出去寻就行了,有消息第一个告诉你。”

    温河一脸懵的入了座,心里还是那个挥之不去的问题,不就是没带雨具淋了个雨吗?为什么他有种好好的宴会被他那句话给搞砸的感觉?不对,是被根本没到宴会的云秋染搞砸了的感觉。

    云秋染静静扶额,这便是其二。

    一场小闹剧就这么平息下来,宴厅里再次恢复了其乐融融的气氛。

    云秋染一声轻叹,不管怎么说,明天还是准备准备跪家法吧。

    了解完明天的处境后,云秋染放好瓦片,飞身离开。

    在云秋染离开屋顶的那一刻,屋里的墨城忽的抬头看向方才云秋染偷看的那个地方。

    “去吧。”

    墨城诧异回头,墨慕白拍拍他的肩,便一句话不说了。

    云秋染轻车熟路的摸到了墨城的屋子,简单的拧拧衣服上滴滴答答的水,从窗户利落的翻了进去。

    总算不用淋着雨吹着风了。虽然很大程度上是云秋染自找的,但她本人是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墨城的房间很大,但设计的极其精巧舒适,用屏风隔出了书房浴室卧室,装饰用的配件也都别出心裁。将军府重要的几个房间都是梅槿一手设计和布置的,无一不是低调奢华有内涵。

    云秋染把年岁放在桌子上,想走又觉得不妥,留下来等墨城回来吧,又不知道说什么。再者说她这一身落汤鸡造型平白无故出现在他的房间,乍一看还以为是水鬼来索命的,心里承受能力差点的可以当场吓晕了。当然,墨城的心理素质她是有数的,吓是吓不晕,但墨小将军的一剑可不是吃素的,误伤了谁都不好说。

    权衡利弊一番后,云秋染来到书房,抽出一张上好的卷云纸,唰唰唰的写下一段生辰祝福语,并且委婉的解释了不来宴会的起因经过结果。

    这样也不算太失礼。

    晾了晾墨,云秋染将它端正的摆在书桌上。

    好了,现在她可以安心溜了。

    在翻出窗外之前,云秋染习惯性的随眼一扫,这一眼可不得了,真让她瞥到个不得了的东西。翻窗的姿势强行顿住,在看清那东西之后,云秋染不淡定了,一个箭步冲到墨城床前。

    那是一盆散发着点点暗光的双生草。双生草是一种长在北方大漠中的一种植物,叶似兰草,花如繁星,根茎修长,花瓣会在夜里发出暗淡的荧光,远看就像一片小小的灯火。传说双生草可以为亡人指路回到最亲的人身边,是与地府相连的灵草。

    不过这株双生草却与其他双生草不同,是一种独特的存在,唤作共亡双生,在整个大漠有且只有两株,两株共亡双生之间有一种特殊的感应,同时发芽同时开花,不败不谢。若是其中一株被外力损毁,另一株也会随着一起枯萎死亡。也只有当这两株共亡双生同时消亡,才会有新的共亡双生诞生。

    她找了五年都未找到的这株共亡双生,居然在墨城手里?这一瞬间云秋染震惊到无法言语,只得叹息一句缘,妙不可言。

    门外一声轻微的响动传来,云秋染警觉的盯着门口。这个时间会是谁闲的来墨城的院子溜达?

    小贼或者是刺客?不,将军府的布防除非武功极高,不然不可能会在所有暗卫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进来。可若是武功极好之辈又怎么会在这里露出这么大的破绽,像是故意让她听到似的。

    云秋染矮身悄无声息的躲在门后,不管来人是谁先吃她一招摸摸底再说。

    门外之人在门口停住了,云秋染听到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片刻后声音消失了,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修长的人影从容的走进来,云秋染手中一片柳蝉叶猛的弹了出去,直冲来者面门。但是柳蝉叶刚脱手云秋染就看清了来者的容貌,心头一惊反手朝柳蝉叶抓去,何奈柳蝉叶速度极快,半息间已经冲到那人面前。

    那人身子微微一侧,头向后仰,那片寒光凛冽的柳蝉叶从他眼前闪过,钉入一扇屏风中。

    “秋染这是要杀我?”

    墨城声音低沉,竟还很委屈。

    云秋染“呃”了一声,直起身道:“不知道是你,以为是刺客什么的。说起来,你不是该在宴厅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你的功夫,我知,爹也知。”言下之意就是她蹲在房顶的一举一动,他和墨慕白都一清二楚。

    墨城走到云秋染面前,将手中的衣服放到云秋染手中,道:“先不说这个了,衣服换了吧。”

    云秋染接过衣服,展颜一笑:“还是你懂我啊,太贴心了。”

    换好干净的衣服,整个人都感觉暖和舒坦。云秋染将湿发披散下来,心情好了不少。

    墨城点了灯,指着椅子道:“秋染,过来坐。”

    云秋染坐下后,墨城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条毛巾,细心的替云秋染擦拭墨发的水,动作轻柔,云秋染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二十一章 生辰

    云秋染享受的心安理得,这些事小时候他们做的不少,当然都是云秋染死缠着让墨城帮她做这做那,不做就打一架。墨城很多时候都谦让着她,也随她性子,虽然有时会责备她几句,但态度柔和,对云秋染来说根本就是左耳进右耳出,相较于楚莫的狮子吼来说,墨城的责备实在是有些……不成气候,结果每次总是墨城帮她擦屁股。久而久之,绕是云秋染脸皮极厚,也不忍他老是背锅,也就他的话她愿意听上几句。

    “想什么?”

    云秋染回了回神,道:“没什么。”

    墨城道:“今日有什么事耽搁了?”

    云秋染道:“没什么大事,抓了个逃犯,费的时间久了。来迟了干脆就不进去了,不然吓着梅姨。”

    “嗯。”墨城表示赞同,又道:“明日可要来避避?”

    墨城所说的避,自然是她娘楚莫那个洪水猛兽。

    云秋染想到明天的家法,苦恼的咬起手指甲,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有什么可以为自己开脱的理由,当即应了下来:“行,我就说来找你赔罪的。”

    墨城轻笑,又是低低的一声“嗯”。

    嗯完之后,墨城不再开口说话,云秋染也闭了嘴,气氛莫名的安静下来。

    云秋染食指在腿上敲得停不下来,余光又瞥向床上的共亡双生。

    要怎么开口?怎么开口?

    其他原因就算了,可这共亡双生有关她的那件事,墨城多问起来她都不知道怎么答。这么珍贵的东西总不好让人家不明不白的送给她吧。

    “……墨城。”

    “嗯?”

    “我……”云秋染顿了顿,道:“……那个桌子上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

    开不了口啊!

    墨城一早就看到了桌上的年岁,轻笑道:“说来我有八年没喝过年岁了,不知今年的味道如何。”

    云秋染悄悄瞥了瞥共亡双生,道:“你没喝的那八坛年岁都在燕石坡埋着,这坛你觉得味道不错我再挖几坛给你。”

    墨城将湿毛巾放到一边,坐到云秋染面前,替她理了理前额碎发,道:“那还是很值得期待的。”

    云秋染盯着墨城,在烛灯下细细看下来,墨城的眉眼深邃柔和,脸上干净的连颗小痣都没有,完美得一塌糊涂。

    云秋染咂咂嘴,道:“墨城你觉不觉得自己很美?”

    墨城一愣,想来是没想到云秋染会这样问,不等他开口,又听云秋染道:“不对,应该不叫美,叫……陌上人如玉,像你的这块黑玉一样。眼睛宛如装了星辰大海,若要比喻的话那应该像你床前这盆草,点点星辰,莹莹幽光。”

    云秋染手指着那盆发光的共亡双生,看着墨城的眼睛,十分赞赏的模样。

    墨城见云秋染那副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云秋染一阵马屁拍的顺溜,想着再怎么样墨城也该虚心接受她的赞扬,然后同她介绍一下这盆奇花。这样话题一开,云秋染就有机会向他要这盆共亡双生,但是他这么笑是个什么意思?

    墨城笑道:“秋染,你这话题转的真是不好。下次直接问,还自然些。”

    马屁拍到马腿上了,被戳穿心思的云秋染掩饰尴尬的轻咳一声,道:“那行吧,这盆共亡双生你是如何得来的?”末了又强调:“夸你是真心的。”

    墨城不去戳穿她诚意不足的夸赞,将共亡双生搬过来放到云秋染面前,道:“在大漠的时候偶然看见的,听我一个副将说过这双生草的事,觉得稀奇,就带了回来,本来打算过两日给你看的,今日你先瞧见了,那便送你了。”

    云秋染一怔,不可思议道:“送我?你真的就送我了?”

    墨城点头,笑的轻柔:“你喜欢又怎会不送。”

    “可是,这共亡双生千金难寻,非缘人不可得……”

    “秋染。” 墨城轻声打断她:“只要是你喜欢的,你想要的,我全都可以给你。再者说,”墨城笑了笑道:“我只找到一株罢了,另一株找了些许年也没找到,算不得有缘。真正的缘人应该是你才对,你缺一株,我刚好带回来一株,这才是真正的缘。”

    云秋染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有些尴尬的转过脸去。她确实有一株,他刚刚也猜到了她在找这一株,而且什么都没问,还是这么善解人意。

    “你不想知道我要这双生草做什么吗??”

    墨城道:“自然是有你的用途,你做什么无所谓,需要什么同我说便好。”

    “墨城啊。”云秋染歪头轻笑道:“有没有人说过你们将军府很可怕?”

    墨城点头:“这倒是真有人说过,说是进了将军府便有去无回。”

    “不不不,我意思是你们太傻了,有些方面脑子不好使。你就不能对我有点防备心吗?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们不怕有人钻空子?”云秋染表情好似很苦恼。

    墨城倾身,凑到云秋染的面前,轻声道:“别人可以,你不行。”

    “……”云秋染打了个哆嗦,真是听不得这肉麻的话,知道墨城故意逗她,转了个话题道:“你可知共亡双生除了同生共死以外,它还有个特性。”

    墨城摇头,云秋染摸着共亡双生的叶子,道:“他们分为阴阳两株,阴草引秽,阳草除秽。阴草能吸附世间万物有毒之物,化为己用,而阳草便可解了阴草之毒,作用得当的话,这两株双生便是可以解天下毒的奇药。”

    墨城道:“原来还有此用处。这株是阴草还是阳草?”

    云秋染道:“阴草,阳草在我那儿。”

    墨城沉默了,片刻后道:“你要这东西和你自己有关系吗?”

    云秋染轻轻点头,道:“墨城,如果有一天我隐瞒了些很严重的事情,你会怪我吗?”

    墨城衣袖里的手忽的握成拳,道:“若是危及生命,我会的。”

    云秋染叹了口气,转身看向墨城。墨城深沉的眼睛在灯下尤其好看,睫毛又软又长,浓密刚好,绕是云秋染阅人无数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

    “我先走了,谢谢你的双生草,改日登门道谢!”

    丢下这句话,云秋染抱着花盆从窗口翻出去,消失在夜幕中。

    墨城只觉面前一阵风卷起,屋里哪里还有那个火红的身影?

    墨城无奈的叹了口气,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心中暗自有了决断。这八年云秋染身上发生的事,他要知道的一清二楚。若关乎她的性命,就不能由着她瞒着了。

    第二日,云秋染一早就拉着连婵去了明正司。

    翻遍了大半个明正司,终于在一个最偏僻的院子角落找到了蹲在地上的傅子卿。

    他一席青衫皱皱巴巴,衣摆裹了地上湿冷的泥巴,就像是刚从泥潭回来的一样。

    云秋染一手抱盆一手叉腰,道:“你又在种什么东西了?”

    傅子卿头也不抬,道:“种蘑菇。”

    “……”

    傅子卿又解释道:“试毒的蘑菇。”

    云秋染将共亡双生放到他旁边,道:“另一株我找到了。”

    傅子卿连个眼神都没分给那盆草,回了个“哦”就不再说话,手上仍然专注的哼哧哼哧种蘑菇。

    云秋染也不急,拉了连婵去了书房。看书还未看到一半,傅子卿便拍着刚换好的青衫进来了。

二十二章 蛊

    青衣青鞋青发带,远远看去像个营养不良颜色不正的掉色青蛙。

    “哟,还没走?有事问我?”

    云秋染戏谑道:“你这几天过得很是惬意啊。”

    傅子卿坐在一旁灌了一壶水,道:“还行还行。师傅给我消息了,说是那边有点事故,进展不是很顺利,不过他尽快。”

    云秋染点头:“慢慢来吧,反正我还有两年的命,东西也就差那一件了。”

    谁知傅子卿却道:“怕不到两年了。”

    云秋染一愣,傅子卿继续道:“你最近头疼过几次了?”

    云秋染道:“两次。”

    傅子卿搭上她的脉,诊了一会,道:“我和你说你别到处蹦了。你身体里的那玩意儿快醒了,再去刺激它,你估计也就半年可活。到时候死外边还得费力给你抬回来。”

    云秋染平淡的点点头,嗯了一声。

    她的体内八年前被种了一只蛊,没有名字,也无人见过,能封锁人的七情六欲,让人成为一个冷酷无情的工具,最残忍的是在被控制时有意识有想法,就是没有感情,哪怕是最亲的人也能面不改色的杀掉。刚中蛊那几天的记忆是混乱的,她不记得她做过什么,醒来时,她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旁边有一个男人,自称与给她下蛊的人是曾同门,此番就是来抓那个叛逃师门的逆徒。他封住了云秋染体内的蛊虫,却改变不了她只有十年的寿命。

    她第一次见到她娘眼睛哭成了核桃,还有她爹眉宇间化不开的悲痛,她同样心如刀绞。

    过了一个月,那个男人又回来了,还带来了傅子卿。他说他找到了解蛊之法,但所需之物皆十分难寻,他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便留下了傅子卿随时照看云秋染的病情。这八年来被他们找了个七七八八,现在共亡双生也找到了,唯有西域那边的锁情环没有着落。

    她的头疾是后来才出现的,这不是什么好事,傅子卿说这事蛊虫复苏的预兆,蛊醒之时就是她命丧之日。

    诊完脉,傅子卿又悠哉悠哉的坐到一旁吃水果去了。

    云秋染对此并不担心,命这种东西有就有无则无,她早已看开,只是担心她身边的人,不想看到他们因为她难过。

    “秋染,你为什么不与墨城说呢?”连婵翻着书,漫不经心的问道。

    云秋染眉头微皱,想了半晌摇头道:“我这几年过得太惨了,说出去岂不是让他笑话?况且我虽然现在不计较了,但不代表我已经原谅他了,说不说全看我心情。”

    连婵道:“若他去问楚姨怎么办?”

    云秋染摆摆手,道:“我娘不会说的,我也和她打过招呼,能满多久是多久。我们不说这个了。”云秋染换了个话题:“傅子卿,明正司怎么就剩你一个了,离涯呢?”

    “哦,他啊?”傅子卿道:“回来第二天就出去了,说是再也不要和我待在一起,谁知道闹什么脾气呢。”

    云秋染挑眉,道:“你是不是又拿他做实验了?”

    傅子卿毫不心虚,理直气壮道:“不就是我新研究的**找不到人试试嘛,明正司里休假的休假,剩下的那些小身板哪够我折腾的?”

    “你居然敢给离涯下**?”云秋染眉头挑的更高了,有些诧异:“你居然还活着?”

    傅子卿双手叉腰,还颇为骄傲:“他不是没吃成嘛?就算吃了,他杀得了我吗?况且我也没那么没良心,流霄阁最漂亮的姑娘我都替他叫好了,点火我也会管灭的嘛。”

    “……”

    人家好好一个良家妇男差一点就破身了,他居然这么轻描淡写?

    云秋染与连婵对视一眼,无语道:“你早晚得自己作死。”

    连婵深表同意。

    “今日我和连婵还有事,先走了。”说罢,云秋染拉着连婵大跨步走出去,傅子卿在后面嚷嚷,云秋染自闭视听,全部当做没听见。

    出了门,连婵道:“秋染,你觉得以后明正司加一条傅子卿不得用明正司人员试毒,违者甲级处罚,如何?”

    云秋染道:“我觉得甚好。”

    聊着聊着,连婵跟着云秋染到了城北的南运河边,连婵疑惑道:“我们这是去哪?”

    “昨儿抓了韩熙,他送了我把剑让我去拿。再往前走走大概就到了。”

    “韩熙?”

    云秋染回过神来,连婵还不知道百花楼的案子,也不知韩熙是谁。一番解释后,连婵了然的点头:“倒是个性情中人。”

    转过几棵大槐树,她们果然看到了一间略微破旧的小屋。里面被草草打扰过,东西不多,云秋染随手一翻,就将埋在稻草堆里的一把通体冰凉的剑抽了出来。

    饶是云秋染不喜用剑,此时也不禁感叹一声:好剑!

    这把剑通体雪白,剑身是用上好玄铁锻造,分量重却设计的很灵活,大部分风格的剑法都能用这把剑展现出来。

    剑柄上刻满了复杂的纹络,甚至剑身之上也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纹络。

    这些纹络不似泷起国的风格,仔细看又像是文字 ,但云秋染想来想去也看不出这是哪里的文字。

    “这剑纹好生独特。” 连婵也注意到了,凑过来研究了一番,无奈摇头:“完全不明白这纹络的意义。这韩熙不是泷起国的人?”

    云秋染道:“韩熙确实是泷起国的人,但是江湖中人尤其像韩熙这样居无定所的锻刀人,可能去过一些稀奇的地方。造这样一把剑莫不是为了缅怀他去过的哪个地方?” 云秋染收起剑仔细包好,道: “不管了,既然剑拿到了,我们回去吧。”

    回家后,云秋染收好剑,对连婵道:“今日你同我一起睡吧。”

    连婵轻笑:“为何?”

    云秋染道: “我想与你说些事……无关明正司。”

    连婵懂了她的意思,笑道:“又要把我当树洞了。”

    云秋染嘻嘻笑道:“那不是连姑娘善解人意嘛?”

    云秋染放肆的躺在床上,又道:“这几天我得找点事情做,不然再这么过几天我非得闲出跳蚤来。”

    连婵翻了翻架子上堆着的书,幽幽道:“你若无聊,就去校场同那些军官比试去啊。”

    云秋染头一抬,道:“嗯?这是个好主意!”

    连婵道:“大后天要不要一起出去踏青?”

    云秋染摇头:“踏青……算了吧,没兴趣。”

    “后天城南的秀山寺做法事,到时候很热闹的,而且秀山寺后面那一片红叶林值得去看一下。”

    云秋染又一阵摇头:“不去不去,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风景看不到,全看的人头。”

    连婵摊手:“那我就没地去了。”

    “……罢了罢了,无聊了再想。走,吃东西去!”说完,云秋染拉着连婵直奔厨房。

    连婵无奈道:“你再等会一起吃晚饭不行吗?”

    “到时候再吃一顿不就好了?”

二十三 刺客

    入夜,云秋染摸着圆鼓鼓的肚子,一脸满足的在院里散步,连婵坐在石桌旁点灯看书。微风吹着有些凉,院中的菩提树随着风轻晃叶子,隐约能看见树杈上她们安的鸟窝里有两只鸟相依偎着取暖睡觉。云秋染走了几圈,大大的伸了个懒腰,顿时觉得舒坦了不少。

    “连婵,我的命也快到头了,所以我想整理整理,把我想做的事情做了。”

    连婵一愣,道:“双生草找到了,现在也只差锁情环就可以解了你的蛊,你还有很大的机会活着,怎么我听着你好像要开始交代后事了?”

    云秋染很随意的摆摆手,道:“锁情环也不比共亡双生好找,况且我这蛊就算东西全都备齐了,成功几率也很小,傅子卿的师傅都只能说尽力试试。不过期望我还是有的,但也得做两手准备。”

    连婵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 “你想做什么?”

    “八年前的那件事,我想查清楚。墨城一定瞒了我什么,即使会让我们反目成仇也不告诉我的事情。”

    连婵道:“你不相信他会这么做?”

    云秋染摇头,道:“不,因为疑点太多,而且我隐约觉得这事和我有关,或者说和我家有关。”

    “你是说……”

    “有贼啊!!!!”

    不知谁忽然叫了一声,在尚书府引起轩然大波,所有的侍卫寻着声源跑了过去。

    “是库房!”云秋染提气一跃,几个起落间便稳稳落在库房前。

    已经有很多人赶到了这里,可除了一个瑟瑟发抖的丫鬟和两个晕倒的侍卫,其余的什么也没看见。

    云秋染问:“方才发生了什么?”

    丫鬟脸色苍白,显然被吓到了:“我刚刚从这里送茶给老爷,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他们这样躺在这里不知死活,一个黑影从门口出来,我吓的叫出声,他推了我一把便从屋顶跑了。”

    有人去探了探那二人的鼻息,示意云秋染他们还活着。云秋染问道: “往哪里跑了?”

    “后院。”

    云秋染对在场的侍卫以及训练有素的府兵道:“尽快包围尚书府,此人轻功应该还不错,都警醒一点,还有再分一队人去爹娘那里护着。发现歹人发信号示意,若武功差距太大不准硬拼,拖延为主,听到没有。另外找管事过来清点库房。”

    “是!”

    有了云秋染的领导,众人分工明确,迅速的将整个尚书府包围了起来。

    云秋染则回到自己的院子,连婵还在那里。

    “回来了?怎么样?”连婵笑着迎上来道。

    云秋染有些奇怪连婵忽然之间的热情,却也没有表现出来,道:“没看见人。不过应该还在尚书府。”

    连婵拉着云秋染的手将她带到石桌旁,道:“即是这样,你自己要小心点。”

    云秋染在连婵握住手的一瞬间,身子一僵。她感受到了连婵悄悄在手心用暗号敲下的字。

    屋里有人

    就在这时,西南方向亮起了暗号,并且是最紧急的红色。云秋染皱眉,看来这次不是普通的贼。

    “连婵你在这等我,不许离开!”说罢,云秋染飞身离开。

    屋里的人从云秋染回来就一直屏息躲在暗处,见云秋染离开,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手中的银针对着屋外的连婵指尖一翻,弹了出去。

    “咻!”

    一柄比银针更快的柳蝉叶破空而出,将银针击破。

    那人一惊,迅速后退。云秋染踹开房门,扬手一挥,柳蝉叶将他身后的窗户钉死。

    “你们是什么人?”云秋染问道。

    那人蒙着面,全身一副典型的刺客打扮,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也不理会云秋染的问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云秋染,手中匕首出鞘,横在胸前。

    云秋染上前一步,又道:“你们目的是什么?”

    那刺客像是个哑巴,一声不吭,眼中杀意更甚。

    云秋染皱眉,又上前一步,声音沉了下来:“那你们都不用留了。”说罢,手中捏着的柳蝉叶飞快的弹射出去。

    那刺客匕首一挥,柳蝉叶瞬间断作两瓣,下一秒闪身直冲向云秋染,速度快到令人咂舌。

    云秋染躲到床边,又弹出一枚柳蝉叶,趁他躲闪的空挡,抓起床头柜子后的那把韩熙锻的剑,飞身迎了上去。

    刺客却是在看到那把剑时眼神亮了。云秋染看在眼里,心里有了疑虑。

    兵器连续不断相撞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即便是在屋外的连婵也能感觉到屋内激烈的打斗。云秋染一连五十多招被刺客全数接下,身形鬼魅异常,一把匕首被用的灵巧无比,招招偷着杀机。

    那刺客好像也不急着走了,和云秋染专心的打起了架。

    云秋染虽觉得事情不简单,却也没那个心思去想,这个人的武功不比她弱,甚至高于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人, 对她手里这把剑很在意,或许这把剑就是今天这场刺杀的最终目的。

    屋内长剑始终有些施展不开,既然他的目标是这把剑,那也不用担心他逃跑。云秋染弹出柳蝉叶,飞身而出,将他引出屋外。

    连婵不会武功,在云秋染将场地转移到外面时,与她通了暗号,连婵装作惊慌的逃离院子。

    那个刺客对连婵没有一丝兴趣,反而出来之后对云秋染的攻势更加猛烈,云秋染瞬间败为劣势。

    如此过了百招有余,云秋染攀上屋顶拉开两人的距离,气喘吁吁道:“你们目的是什么?”

    这次,那刺客没有装聋作哑,用匕首直指云秋染手里的剑道:“我要那把剑。”

    刺客声音沙哑,嗓子似乎受过伤一样。云秋染道:“理由呢?”

    刺客冷哼一声:“你死了我就告诉你。”

    云秋染仔细打量着这把剑, 道:“那还真是不怎么划算啊。这剑不是我的,原本你们要给了也无妨,不过你们的行为让我对这把剑来了兴趣,今日你们应该拿不走了。”

    刺客依旧是那沙哑的声音,语气却带着轻蔑:“你打不过我。”

    “是啊,正面打肯定是打不过的。” 云秋染道:“不过,要是尚书府的府兵围过来你也走不了了。”

    “那些人全在那边被我的人牵制着过不来,你就别想有谁能来帮你了。” 刺客听着西南方向的打斗声,眼中满是得意。在他看来,面前的这个女人无非是在拖延时间而已。

    云秋染嘴角一勾,手中一排柳蝉叶闪出,翻身出了院墙。

    “你逃不掉的。”刺客闪身躲开柳蝉叶,杀意顿现,飞身追了上去。翻过院墙刚落地,一枚丸状物体弹到他脚边,炸开了一股浓烟。

    烟雾中柳蝉叶一枚接一枚的直冲他致命点。浓烟刺激着他的鼻子和眼睛,他不得不捂着口鼻闭上眼睛,凭着声音和直觉躲开暗器。

    待浓烟散去,周围全是早已埋伏好的府兵,以及人群中最显眼的红白两人,云秋染和墨城。

    “你果然在拖延时间。” 刺客愤怒的低吼,却也极快的冷静下来。

    云秋染微微一笑,道:“是啊,现在不光剑,你也得留下来。” 说罢,五指一握,刺客一看,心中警铃大作,由不得多想,身体率先做出反应,猛的向上一跃,五根看不见的细丝在他腿上划出五道深可见骨的血口,若他慢一步,划开的就是他的脖子。

    细线的顶端,便是刚刚在浓雾中攻击他的柳蝉叶。

    刺客惊出了一身冷汗,一口气还没松完,一道锐利的剑气向他袭来。这剑气比云秋染的不知道快多少,刺客在空中拧腰一个极速的转身,剑气划开了他的胸口,却没能伤到要害。

    云秋染眉头一皱,方才的情况他能躲一次两次,墨城的那招是绝对躲不掉的。 这个人强的超出她的意外。

    刺客明白他不能再拖了,手中多出几根银针朝云秋染甩出去,趁众人没有防备之时丢了把白色粉末,脱身离去。

    云秋染挥剑击落银针,正欲追击却被**挡住去路。

二十四 剑

    【十四】

    “别追了,追不上的。” 墨城收了剑道。

    云秋染看向墨城道:“你来的倒快,怎么带了这么多人?”

    墨城道: “我见到红烟火就过来了,半路收到连婵的信所以又带了府兵过来。那边的刺客都死了,被抓到的就地服毒自杀。”

    云秋染眉头一皱,目光落在那把通体花纹的剑上 。

    “云叔和楚姨都在屋里,连婵已经过去陪他们了,我们也过去吧。”

    “嗯。”

    楚莫倒比往常更精神了,拉着连婵咋咋呼呼叫了很久,就差撸了袖子跟着一起出去追刺客了。云中鹤无奈的把她拉回来,安抚她那颗躁动的心。

    “行了行了,你武功都还没女儿高的,出去净添乱。”

    “我怎么了?我要是和那个臭丫头一样从小学起来,现在指不定谁打不过谁呢。” 楚莫不服气。

    云秋染无语凝噎,捂着脸不愿看楚莫,太丢人了。

    楚莫除了脾气暴躁之外,武功方面也是个令人头疼的地方。她以前学会了个一招半式,打打流氓可以,只要遇到壮一点的武夫那就是鹰抓小鸡仔一样。小时候她刚学武功时就是楚莫教她的,她小小年纪差点没把筋脉练费了,后来被墨慕白接过去调息两个月,才将内气正过来的。但偏偏她对打架异常热爱,打不过就跑,跑不了还要爹和她帮她收尾擦屁股。

    近几年倒是安分了,虽脾气还是暴躁了点,但也没出门去惹事了。今日难得有刺客来一次,楚莫体内的武术之魂怕是又熊熊燃烧起来了。

    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后,云中鹤接过那把剑观察片刻,道:“这剑确实有些奇怪,上面的纹络我也是闻所未闻,历来的国家没有用过这种文字图腾的。这应该是……哪个家族的族纹吧。”

    楚莫插了一句:“这纹络我看着奇特,也可能是哪个地方的文字,这剑说不定是那些刺客要的情报呢。”

    云秋染道: “那个刺客的武功很高,绝非等闲之辈。这把剑既然对他很重要,那一定还会再来,放府里不安全,我明日将它带去明正司收着,顺便看看能查出些什么来。”

    云中鹤点头,道:“万事小心点。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快回去歇着吧。”

    送墨城出了府,云秋染坐在床边陷入沉思。连婵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一下,柔声道:“你现在也想不出什么来,倒不如明日去问问傅子卿和离涯,他们之前都是行走江湖之人,说不定认得。”

    云秋染点头,叹了口气道:“那睡吧。”

    “你倒是自己喝啊!”

    “我要喝的下去找你干嘛?”

    “砰”一声瓷碗碎裂的声音从明正司的某间屋子里响起,紧接着的是傅子卿吱吱哇哇的乱叫:“哇!我辛苦研究一晚上的成果你就这么给我摔了??!!!”

    “你心疼你自己吧,今天我非得把你大卸八块!!!”

    云秋染推开门,只见屋里一片狼藉,空气中散发着苦涩的药味,味道的源头已经‘尸骨无存’的洒在地上。一名身着墨色劲装的男子脸色铁黑,面目扭曲的追着傅子卿满屋子砍。

    别说,傅子卿这一身青绿色的书生袍在屋里乱窜的模样真与青蛙别无二致。

    傅子卿见云秋染淡定的站在门口并无帮忙的意图,立刻窜到她身后揪着腰带叫道:“云秋染你好好管管你手下!大清早的他就要杀人了!!”

    “杀你算是为民除害了!”墨衣男子说罢朝着云秋染身后就是一剑。

    云秋染侧头,两指一弹,剑锋便歪朝一边刺了个空。

    见状,黑子男子脸黑的更甚:“头儿,你护着他?”

    云秋染伸出食指摇了摇,笑道:“离涯,你太冲动了。对付这样的人首先得把他制住,像这样……”话音未落,云秋染猛的伸手揪住身后傅子卿的衣领,用力向前一挥,像抓一件空衣服一样甩到地上。

    “这样他就跑不掉了,打起来也方便多了。”云秋染微笑的看着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傅子卿,又道:“我想打你也很久了,今天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傅子卿惊恐的看着逐渐逼近的红黑二人,发出了悲烈的惨叫:“嗷呜!!!!!”

    并整整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

    “泥闷会照天谴的!嘶轻,轻点……”傅子卿抱着受伤的脸流下了诅咒的眼泪。

    连婵见他肿成包子的脸,没忍住笑出了声,擦药的手都随着轻颤起来。

    云秋染毫不掩饰的笑道:“谁让你平时得罪了那么多人,今天给你长点记性。”

    离涯默不作声,但瞥他的眼神写满了两个字‘活该’。

    “泥闷太过分了!!呜呜呜”傅子卿委屈巴巴的捂着包子脸,哭唧唧的话都说不清楚。

    云秋染拿出那把剑放在桌子上,道:“这把剑上的纹络你们认识吗?”

    被无视的傅子卿嘴一撅,扫了眼剑,又哼哼唧唧的缩回来傲娇的说了句“不知道”。

    离涯拿起剑颠了颠,缓缓将剑拔出剑鞘,见到剑身时他忍不住叹了句:“好剑!”

    “泥妈谁呢?”傅子卿忽然嚷嚷。

    离涯皱眉,对傅子卿的这句疑似脏话十分不满,沉声道:“你妈又是谁?”

    傅子卿又嚷嚷道:“不似不似,我似嗦泥,骂,谁,好,贱,呢?”

    离涯怒道:  “……你是猪吗?我说的是这把剑!!”

    傅子卿缩了缩脖子,道:“哦……我以为泥在骂我。”

    离涯重重的叹了口气,转过身去不打算再理会那只青蛙。

    “我也没见过这种图案。” 离涯将剑拿给云秋染道。

    云秋染没有接剑,对离涯道:“这剑你收在明正司里,昨天有一批刺客为了这把剑夜闯我家,那刺客武功在我之上,我不能再放在家里了。你武功最好,留你这里我放心些。”

    离涯点头,将剑收好放到身侧,又道:“那些刺客什么路子?”

    云秋染摇头:“分不清派别,有一点岳阳那边的路数,不过并不明显,他声音沙哑,听不出什么口音。他的武功在整个江湖绝对是佼佼者,但是江湖中我也没听说有过这号人。” 云秋染顿了顿,道:“总之离涯你务必小心。连婵,你帮我查一查韩熙这个人,越仔细越好。我去找楚袖问问最近江湖上的情况。”

    连婵道:“好。”

    云秋染随手拿起桌上的案轴翻了翻,近日上报的各地情报因为她们放假的原因,只要是不急的都堆在案桌上等他们处理,七日不到就堆了满满一桌。

    “还真是闲不得,十五天假休完光是处理这些案轴就要费不少功夫。”云秋染笑笑,便坐下开始查看桌上的各类案轴。

    连婵道:“那我去宗卷阁看看有没有关于韩熙的线索。”

    离涯随着连婵一同出门:“我和你去。”

    唯有傅子卿顶着包子脸悠哉悠哉的吃着甜点果茶。

    看完案宗已经是正午,午膳时间都快过了。云秋染意识到自己还是腹部空空,从早到现在都未进食。之前还坐在堂内的傅子卿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收拾收拾出了明正司,打算着回家让她娘帮她开个小灶弄点东西吃。路过将军府侧门时,恰巧有人从里面出来。

    云秋染愣了愣,道:“傅子卿?你鬼鬼祟祟溜进将军府做什么。”

二十五 袖香楼

    傅子卿眼睛咕噜咕噜转了几圈,嘟嘟囔囔说不清楚,俨然一副心虚模样。

    云秋染心中一紧,一种不好的预感升起:“你说了什么?”

    估计是云秋染的脸色太吓人了,傅子卿不自觉的摸上还没完全消肿的脸,嚷嚷起来:“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说!真的!”

    云秋染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傅子卿,那眼神像是要把他挖出个洞来才罢休。傅子卿在这无声的威胁下又怂了,讨好的笑了两声道:“真没有说什么,就我出门找东西吃,刚好遇到墨小将军邀我到府上吃饭。我不好推脱就跟过去了……”

    云秋染不说话,眼神依旧锐利的盯着傅子卿。傅子卿缩缩脖子,接着道:“他问了我近年你的状况,我差不多挑了些无关紧要的说了,有关你身体的事我可是严防死守,只字未提啊。你……你别瞪着我了,我真没说。”

    听到这,云秋染脸色才稍微缓和了点:“我刀可是都快拔出来了,还好你勉强保住了你的命。”

    听到保住了命,傅子卿干笑两声,忙说自己还有事,提着青绿袍子溜之大吉。

    云秋染望了眼将军府,威严的外墙之下,却是小桥流水,清风雅致。梅槿和墨慕白的性子刚好养成墨城那温润如玉又魄力十足的人。那样聪明绝顶的人,只怕没几日就能查到她中蛊之事。到时候他会怎么样?怜悯她,可怜她?震惊,不可思议?他在沙场上八年都能完好无损的回来,她不过出了泷城一趟,回来却是命都快丢了。太丢脸了,从小在他面前的骄傲会因此溃不成军的。

    他从小就特别优秀,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不要做那些大家闺秀一样仰视他,她要堂堂正正和他站在一条线上,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边。

    不过,现在好像全都搞砸了。

    在她离开将军府时,侧门旁的那棵古树后缓缓走出一个人影,正是墨城。

    因错过午膳时间,云秋染又被楚莫抓过去训话,随后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威胁着陪她去了城外灵山寺上香祈福。一番折腾下来天色昏暗,回到府中刚好宵禁。楚袖那也去不了了,只得回房躺好睡觉。

    袖香楼是泷城十大最佳酒楼之一,每每路过袖香楼门口都能闻到里面浓郁的酒香。楚袖的绝活是酿酒,城中卖的最好的酒皆出自她手,其中以绕指柔为酒中之最,一坛十五年以上陈年绕指柔早已经炒到黄金价位。 不光酒好,酿酒的人也是美貌如花,不少人将楚袖誉为‘酿酒西施’,只可惜两年前便宜了温河那个傻小子,泷城里多少公子少爷背地里对温河恨的咬牙切齿。

    云秋染轻车熟路的摸到酒楼背后的酿酒房。酿酒房里十几个光着膀子的汉子正抬着四五个半人多高的酒缸下地窖,在他们身后的黄衣女子一手叉腰,一手对着他们几个指指点点,嘴里喋喋不休道:“小心些小心些!磕着碰着我要你们好看!那边的,你不会等他们下了你再过去吗?急着投胎啊?”

    在这间酿酒房里站了快一刻钟,楚袖上蹿下跳指挥抬酒,愣是没注意到打屋正中央显眼的云秋染。

    云秋染实在是没办法了,扯起嗓子朝楚袖吼道:“楚袖!!麻烦你看看我啊!我在这儿啊!!有眼疾看大夫要趁早!!!”

    “啪!” 话音刚落,一块木板直冲她天灵盖,被云秋染反手一抓半空中截了个胡。

    “激动伤身体,来来来这空气不好不利于呼吸,出去说出去说。” 云秋染丢了木板,不顾楚袖翻上天的白眼,强行把她拉到门外。

    “行行行,我认错,你要骂就骂回来吧,别憋坏身体。”云秋染一脸诚恳。

    楚袖双手叉腰,气的眉毛都要竖起来了,正欲开口一顿数落,结果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又被她一句话堵回去了,登时觉得胸口的气不上不下的,脸憋的通红。

    别说,这美人生起气来也是赏心悦目得很。

    “哼,别在我跟前耍贫嘴,我治不了你有的是人治得了你。”楚袖拍拍胸口好容易顺下了那口气,道:“找我什么事?”

    云秋染微微一笑道:“想问问最近江湖上有没有什么大事。”

    楚袖眉头轻挑,一双美极了的丹凤眼斜瞥过来,一颦一笑皆韵味十足,她笑道:“我最近忙着酿酒,哪管得了打听江湖事,啊,不过上月说桃花山庄的庄主醉酒调戏了刚巧路过的老尼姑算不算?”

    “你快别戏弄我了。”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韩熙已经死了,我也不知道他的生平。江湖上流传的也就只有他出神入化的锻刀功夫和动不动就销声匿迹年余载的踪迹而已。要不是他锻出了那把绝世长刀,就凭他这走江湖的频率和名声,早不知被挤到几流圈外了。”楚袖摆摆手,鄙夷道。

    云秋染道: “那他去过什么地方?”

    楚袖摊手:“不知道。不过从他出现的地方来看,倒是泷起和魏朝多一些。”

    魏朝?

    云秋染又拿出一方帕子,上面画了一个字符,俨然就是那剑上的纹络。

    “楚袖,你帮我瞧瞧这种图文你认识吗?”

    楚袖偏头瞧了瞧,道:“不认识。”

    云秋染也不失望,重新将帕子收好,向楚袖道了谢,出了酒楼。

    一连几日,那刺客都没有再来过。而剑的秘密虽然一直在找,却也毫无线索。

    这天早上,云秋染刚起来就接到了宫里的召见。收拾妥当后便骑马到了宫门口,却不想遇到了墨城。

    看样子他也是被召进宫的,墨城的假期早在前几天就结束了,这几天都需要上早朝。他早朝服还未换,应该是还没到家就又被叫回来了。

    墨城笑着向马上的云秋染伸出手。

    云秋染满脸疑惑的看着那只手,不明所以,利落的翻身下马问道:“怎么了?”

    墨城尴尬的收回手,轻咳一声道:“无事,走吧。”

    入了内殿 ,皇上在看今日刚送上来的奏折,脸色有些不好。

    二人礼过,皇上道:“今日从怀阳传来奏报,说近日悍匪四起,已然成了气候。抢走了赈灾银近五千两黄金。前几日我派去的除匪军被那帮悍匪耍的团团转!这就是在打我的脸,打我泷起的脸!所以今日传你二人前来,是想让你们带兵前往怀阳灭了这帮不知好歹的土匪刁民!你们二人意下如何?”

    墨城道:“臣领旨。”

    云秋染道:“皇上,悍匪虽凶猛,但以墨小将军的本事应该是不在话下的,有将军在,臣帮不上什么忙啊。”

    皇上摇头,道:“报上来虽说是被悍匪劫走了赈灾银,但朕派窦易亲自送到怀阳,一路上都没出过岔子,偏偏到了怀阳第二天就被悍匪连锅端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云秋染点头道:“陛下是怀疑官匪勾结。”

    “所以朕才派你明正司过去,好好查!国库的钱粮都是百姓给的,还由不得这些蛀虫来啃。我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解决这些祸害!”

    “臣接旨!”

    “看来你的休假结束了。”出了宫门,二人骑马并行。人来人往的大道,骑马相对来说并不是很方便,索性二人牵马慢慢走着,打算避过这阵人潮。

    云秋染道:“闲也闲够了,多几天少几天都差不多。”

    墨城道:“那回去收拾一下,明日在南门汇合?这次时间看似充裕,可到怀阳也得十余日,耽搁不得。”

    云秋染应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二十六 出发

    明正司内

    “去把宋仁叫回来,还有连婵离涯傅子卿叫道大堂,皇上下任务了。”云秋染抓住刘泯吩咐道。

    “啊?就开工啦?老大,我还没休息够呢……好的没问题,我现在就去!”刘泯抱怨到一半,剩下的话皆被云秋染一个眼神吓回去了,怂怂的下去办事了。

    两刻钟后,所有人都到齐了。云秋染刚整理好这次任务的资料,分了几份分给几人。

    “宋大哥,这几日你跑哪去了?我去你家找你几次,一个人都没有。”傅子卿无精打采的趴在桌上问道。

    宋仁有些尴尬的挠挠头,笑道:“前几日我儿子说想回老家玩,所以离家了几日,前天才回来的。”

    宋仁人高马大的,乍一看像个不通文墨的粗人。因是临时的任务,他没有穿着官服,而是一身短摆汗裳,脸上微红还有些许细密的汗珠,想来是活还没干完就过来了。

    他取了一妻,生有一子,夫妻恩爱家庭和睦,在明正司是最有福气的一个。他妻子云秋染见过,确实是个贤惠淑良难得的好女人。平日宋仁因为案子经常不在家,他妻子也并不只等着他来养,用攒下来的钱置办了一间小铺子,接些绣活,生意倒也不错。

    云秋染道:“有关怀阳近来有关这案子的资料大多都在这了,期限一个月,明日从南门出发,今日你们回去休整一下吧。”

    傅子卿不要脸的问道:“这次路途遥远,我能申请坐马车吗?”

    离涯一脸鄙夷道:“人家连婵一个没练过武的姑娘都没说坐马车,你哪来的脸?”

    傅子卿一听,立马反驳道:“我也不会武功啊!我这瘦弱的小身板小细腿的哪里不比连婵弱了?”

    众人齐齐一个白眼。

    离涯尤其嫌弃:“傅子卿你有点出息行不行?”

    “哎!我就没出息了!你有出息,那你被当肉盾被那些人打的满身伤的时候干嘛还要我这个没出息的帮你治啊?你吹口气它不就能自己好了吗?”傅子卿得意的摇摇头,将没脸没皮发展到了极致。

    离涯被傅子卿的无耻气到说不出话,黑着脸一动不动的坐着,哪怕云秋染交代结束后也一句不说。

    云秋染与连婵对望一眼,心中皆是无奈一笑。

    第二日,云秋染带着明正司的五人与墨城的七百炎华军汇合了。

    炎华军是墨慕白创立的,精兵中的精兵。这些人的作战实力都是泷起之最,更有严格的训练,不可撼动的铁纪,是最强的士兵也是最强的探子。这只队伍用起来无懈可击,得心应手。到现在为止,这支队伍已经壮大到一万人有余,可以说墨慕白目前的实力完全可以轻易颠覆朝局。

    皇上对墨慕白究竟是怎样的信任,居然同意墨慕白替他养出这么壮大强悍的兵力!虽然以她对墨慕白的了解,造反之类的他绝对不可能这么干,甚至为了朝局稳固还得时不时背背黑锅什么的。但也是因为她从小也算长在墨慕白身侧对他十分了解,也因为自己本是小辈对他还有一种仰慕和崇拜,所以会如此信任他。但……皇上哪怕和墨慕白从小亲近,也不会像她这么信任一样吧?

    “墨城,你来的真早。”连婵骑在马上对不远处的墨城打了个招呼。

    墨城轻轻一笑,道: “嗯,这次路途遥远,你们要受罪了。”

    墨城跨坐在一匹高大骏硕的玄色汗血马,这玄马即使沦为坐骑也并没有丝毫狼狈,反而神采奕奕,气宇轩昂。被驮着的墨城穿着软甲,墨发高束,模样比平时精神不少,还多了平时没有的威仪。

    云秋染心道:难道衣服还能改变一个人的气质?

    “哇!这可是难得的好马啊!!” 傅子卿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骑着马凑上前想要仔细瞧瞧。谁知他的马刚凑到玄马面前,就被玄马一个喷鼻,嫌弃的怼开了。

    傅子卿的马受了惊吓,一个劲的往后蹦,傅子卿坐下不稳,眼看就要被掀下马背被马蹄无情的践踏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离得最近离涯一手抓住缰绳,另一只手揪住了傅子卿的衣领用力一提,提到了半空中。

    傅子卿抬头看到了离涯面无表情的脸,差点感动的哭出声。

    果然危机时刻还是兄弟最仗义!

    不等傅子卿开口说话,离涯快速稳好马之后便一脸嫌弃的将手中的绿色青蛙丢到马背上,一定也没手下留情,就好像傅子卿是件没有生命的货物一样。

    傅子卿心中涌起的一段感激之语并着他的小身板一起被砸在毫不平坦的马背上碎的四分五裂。

    背上被砸了个重物,刚安抚好的马又惊的窜了起来。好在这次傅子卿学聪明了,顾不得难受忙抱住马脖子,脚蹬着马镫,才避免了再摔一次的结局。

    不过……

    “离涯你&$∧±c……呕!!!”

    傅子卿成功晕马,抱着马脖子吐了出来。

    离涯眉宇间更加嫌弃,策马先行。临走前对吐的毫无形象的傅子卿鄙夷道:“丢人。”

    云秋染嘴角含笑,拍拍傅子卿的背笑道:“怎么办?我一点都同情不起来呢。我们先走了,你吐完追上来!”

    墨城走在云秋染身侧,对身后的炎华军道:“启程!”

    明正司众人跟在炎华军后面,就连宋仁都没看傅子卿一眼。傅子卿被几百号人孤零零的抛弃了……

    “离涯你就是报复!!呕……!!”

    怀阳临近边境,靠着魏朝,属于边关要塞,以前曾是通商要道。但怀阳坐落群山之中,周围山路崎岖,就连城里的路都是大坡小坡纵横交错,不似其他城镇路途平坦,所以自从与魏朝签订和平契约之后,更多的商人就选择了其他平坦好走的路,这怀阳渐渐没有以前那么热闹了。

    也因为这地形是个天然屏障,易守难攻,所以也是个军事要塞。对于常年盘踞在山上的土匪来说也是如此。怀阳有土匪窝早不是什么稀奇事,官府组织过好几次围剿土匪的行动,但每次都不能尽数消灭,就像春天的野草一样一吹又疯涨。不过土匪也不是无脑之辈,多少知道些官府的底线,轻易不会越过这条线,知道什么可以抢什么不可以抢,他们自己也有自己的一套行业规矩。所以很多时候土匪和官府之间不知不觉的会形成一种默契,只要不太过分,官府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组织一次抓捕行动,土匪也是随便吐出点金银珠宝让 这边交的了差,随意抓几个人也就了结了。

    很少有这次的这种胆子大到敢偷官府赈灾银的土匪。要么就是初出茅庐不知深浅,要么就是无视官府挑衅朝廷。

    云秋染觉得这次的土匪更倾向于后者。

    一行人走了十一日,终于在一个黄昏到达了怀阳城。

    怀阳城郡守以及驻守当地的总兵都带人候在城门口,远远见到墨城的兵马便激动的迎了上来。

    “下官怀阳郡守穆存柯,等候墨将军和诸位大人多时了。”穆存柯身着墨绿色官府,约摸三十左右,长相普通,毫无特点。脸上挂着官场职业假笑,行的礼以及说的话也是恭恭敬敬,挑不出一丝错处,一看就知是个颇为圆滑之人。

二十七 怀阳

    “将军,你终于来了!”另一个身着军装软甲的年轻人迎上来,脸上激动的表情在穆存柯身旁就显得真诚多了。

    “属下怀阳总兵何浩之,见过墨将军和诸位大人!”

    墨城下马走到何浩之面前道:“我走之后一切可还顺利?”

    何浩之忙点头,道:“一切顺利!将军回泷城之后,军中大伙都十分想念将军!听闻这次将军要来都高兴坏了!”

    墨城轻笑道:“即是一切顺利,那怎么连山匪都抓不住?”

    何浩之表情僵了僵,十分愧疚的低下了头:“属下无能,有愧于将军的教导!”

    “你的实力我清楚,想是这次的山匪与以往不同。”墨城轻拍何浩之的肩,安抚道。

    “给二位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明正司的明正使云秋染,这位是明正司副使连婵,这几位是明正司少使。”墨城一一介绍,穆存柯与何浩之连忙行礼。

    一番认识过后,穆存柯恭敬道:“下官已为诸位大人准备好一步步之处,炎华军也找好了安顿之所,还请诸位移步休息,晚上为大人们接风洗尘。”

    墨城道: “有劳。”

    住的地方是城内一个驿馆,穆存柯本想请墨城到他的府上住下,被墨城婉言拒绝了。

    “让让,让让!唔……”刚到驿馆,傅子卿再也忍不住冲向茅房去吐了。

    因出发那日“出师不利”,傅子卿这一路都有些晕马,时常头晕发汗,恶心呕吐。十几日走下来差点没要他一条命,要不是他自己给自己用了药,早就倒在半路了。

    看在这几日傅子卿瘦了一圈,虚弱无力,贫不了嘴的份上,离涯对他脸色渐渐好了些,后五日都是傅子卿与离涯同坐一匹马,才缓解了他晕马的症状。

    驿馆已经被包下来了,云秋染也不客气,挑了房间打了热水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待众人皆收拾妥当后,穆存柯便派人来请他们去府上吃接风宴。

    到一楼大厅时,墨城已经在等他们了。他换了身月白长袍,腰封处绣的是祥云明月,左侧一条黑绳挂着一块墨色断玉。一头墨发高束一半,另一半披散在背上,几缕头发划过他的肩头垂在胸前,隐隐露出一截玉颈,在墨发中越显白皙。在往上就是他好看的面容,光是侧颜就让人觉得如画一般,眉目疏朗,眼如汪潭,微红的薄唇带着轻笑,负手立在大厅中,身长如玉,温雅俊朗,好看的不像人间之人。

    云秋染微微愣神,竟是有些看呆了。

    “秋染?你在这儿干什么?”连婵疑惑的唤了一声,云秋染猛的回神,脸上不自觉的烫起来。

    “没事,正要下去,走吧。”说完不等连婵接话逃似的下了楼。

    她在干什么?对着一张看了十几年的脸看呆了?她以为她该对那张脸有了抵抗力了,不会像别的女子一样看一次就会双颊泛红小鹿乱撞,她可以很从容的看墨城这种美貌异常的男子。可最后她也没能逃过被美色迷住的命运吗???

    算了算了,犯花痴就犯花痴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又不犯法,坦然一点。云秋染这般安慰自己,调整好心态出现在墨城的面前,与平常无异如果脸颊和耳垂不是绯红的话就和平常一摸一样了。

    “不舒服吗?怎么脸这么红?”墨城凑过来轻声问道。

    云秋染身子一僵,尴尬的望向离涯,道:“呃,那个……傅子卿呢?让他快点,就他最慢!”

    说完,云秋染内心懊悔不已。说好要和平时一样的呢?

    离涯道:“他吃了药,睡下了,说是不去了。”

    见云秋染不自在的表情,连话都不愿和他说的模样,墨城心里失落了起来。莫非她又记起了以前的事?嘴上说已经既往不咎,可心里还是在意着的。

    “那人齐了,走了走了。”事已至此,云秋染只好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急忙招呼众人出发。

    一路上墨城沉默不语,心事重重,云秋染心虚不敢与墨城说话,连正眼都没敢看几次。

    穆存柯收消息,一切准备妥当,带着自己的夫人以及怀阳有点官职的几位属下一同迎接墨城等人的到来。

    “墨将军快请坐!云大人您这边请!” 穆存柯十分热情的招呼墨城和云秋染。自从知道云秋染就是明正司之后,穆存柯心里就一阵心惊,明正司非大案而不会出动,这次他所知的明正司重要几个全都到齐了,若要查之事与他有关,那他不仅乌纱帽难保,就连性命都可能丢了。

    想到这,穆存柯不着痕迹的擦擦手上的冷汗,面上笑的更加热情。

    “诸位大人一路辛苦,下官无能,守不住怀阳百姓的安慰,还劳烦各位大人跑这一趟,这杯酒下官先干了,算是为各位大人赔罪!”说罢,穆存柯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云秋染心不在焉的应付着,偷眼看身旁的墨城,发现他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好像从驿馆出来就没说过一句话,难不成自己偷看他的举动被发现了?可偷看被发现也不该是这个反应啊……

    “诸位大人,下官敬诸位大人一杯,实不相瞒,下官仰慕诸位大人已久,今日得见,三生有幸三生有幸!”说话的是个瘦瘦高高的男子,长相一般,看模样,年纪应该与穆存柯相仿。

    穆存柯起身笑道:“这位是主簿,叫穆锦还,主管出纳文献,仓库之类的。若以后有需要直接使唤他便是。”

    “不好意思,多嘴问一句,二位是什么关系?”一向应酬话不多的连婵忽然开口。

    穆存柯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位是下官的侄子,下官瞧着他机灵就提了他做主簿。”

    云秋染眉头挑了挑,有些吃惊。那个穆锦还面容苍白,有些老态,她以为他们二人是兄弟,却不想竟是叔侄?

    这长的太着急了些吧……

    连婵显然也是没有料到,她也以为二人是兄弟,问一句无非是想确认一下,方便以后查案,结果却是得到这么一个意料之外的结果。

    一顿饭吃的比打一架还累,离涯宋仁不善交际,几杯酒后便装醉推了那些人的敬酒。墨城今日不知怎么,话少的可怜,爱答不理的,穆存柯碰了几次软钉子便也不再凑上来。

    可怜云秋染虽与连婵同为女子,但连婵文弱他们不敢多敬,便一股脑的来敬她。挨个敬了两三轮,两坛酒见了底,吹捧她的话吹的天花乱坠,夸的天上有地下无,一个个恨不得成为她忠实属下的模样。云秋染被说的有些不耐烦,脾气也就上来了,起身道:“我乏了,酒就吃到这,诸位的夸赞留着自己欣赏吧。明天还有正事,告辞别送。”

    离涯他们巴不得早点回去,出门后脚步飞健,哪里还有在里面双眼迷蒙,醉酒的模样?

    “那些人也太能说了,我听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宋仁搓了搓手臂,打了个冷战。

    云秋染眼睛半咪着,语气不善道:“那你们都挺有良心的,该醉的醉,该生病的生病,该柔弱的柔弱,该装冰山的装冰山,行啊,能想到的逃酒办法全都用上了,什么时候教我一招?”

    “呃……”宋仁挠挠头,不知所措的看向离涯。离涯一副世外之人超脱世俗,你们是谁,说了什么,我全都不知道的模样,抬头看着稀疏的星空,不给任何人反应。

二十八 酒宴

    连婵噗嗤一笑,抬眼看见云秋染兴师问罪的目光,轻咳一声收了笑,一脸无辜。

    云秋染张了张嘴,问罪的话始终说不出口。算了算了,连婵说不得,她心眼比谁都小。

    能说的都说不了,还只剩下墨城这一个不能说的。官阶比她高,武功比她好,压不过也打不过。

    但是云秋染这一肚子的憋屈总不能忍着自己吃闷亏吧?那她就不叫云秋染了。

    “那你……”

    墨城淡笑: “打仗的时候将胃吃坏了,不宜多饮酒。”

    得了,这憋屈还是自己忍着吧。

    墨城望着云秋染无暇的侧脸,嘴紧紧泯着,吃了大亏的模样,相较平时平白多了份可爱。

    回来这段时间他发现她与以前大不相同,她成熟稳重,一个人撑起一个明正司,会与官员周转客套。甚至在第一次见到他时没有丝毫反应,冷静,漠不关心,当初那个喜形于色明艳动人的女子,像太阳一般炽热的女子,如今已经会带上面具收起真心,笑的像个假人,活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之下。

    这样的云秋染……像是认命一般。没有鲜活的生命力,没有或自信或狡黠的笑,全都没有了,在同样的躯壳下仿佛活着两个不同的灵魂。

    是在官场的妥协还是,八年前的心灰意冷?

    墨城心沉了下去,宛如浸泡在千里雪山顶的寒潭中,一种不好的预感弥漫心口,冷的他快要浑身颤抖。

    秋染,秋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回到驿馆,云秋染挑亮了红烛,翻起怀阳的地图和这次的卷宗,哪怕已经翻过很多次了,但她还是细细看起来。

    怀阳山势复杂,土匪又熟悉山路,这次墨叔不知怎么想的,只派给墨城七百精兵,对面土匪光已知的都有两千,且又是山林战,怎么想吃亏的都是墨城。穆存柯又是个圆滑的,证据,账本一定都处理的干干净净,若是不能找到官匪勾结的证据,还真动不了穆存柯。

    “秋染,睡了吗?”    是墨城。

    云秋染开了门,墨城端着一碗鸡丝面淡笑着站在门外。

    墨城柔声道:“刚才你都没怎么吃,怕你晚上饿。”

    云秋染一愣,道:“谢谢,要进来坐坐吗?刚好我在看卷宗。”

    墨城将面放在桌上,拌好推到云秋染面前:“尝尝吧。”

    “有什么头绪吗?”墨城看了眼地图,问道。

    云秋染吸溜了一口面条,摇摇头道:“要是从穆存柯这里查太难了,最简单的就是把土匪窝端了,从土匪那里下手。”

    墨城望着云秋染吸面条的动作,眼神柔和了下来,轻声道: “嗯。”

    云秋染喝了口茶,继续吸溜面条,道: “这面条手艺不错,这么晚了你把人家厨艺叫起来不好吧。”

    墨城目光温柔,如沐春风,听到云秋染的话,笑意加深了些:“和你口味就好,我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这面条了。”

    “你做的?”云秋染吃惊道:“你何时会下厨了?”

    墨城淡声道:“在军队学的。被我娘嘴养叼了,刚去什么都不合口味,就自己学着做,后来习惯了炊兵做的饭也就没再自己做了。”

    云秋染点点头,道:“边关艰苦,你为泷起守住了八年城池,苦了你了。”

    墨城愣住了,片刻后苦笑道:“自我回来等你这声辛苦等了很久,却不想如今你如此生疏的说出来,我又不想听了。”

    云秋染尴尬的笑笑,没有接话。那不是和他独处时太尴尬了吗?以前关系好时说的话现在没立场说出口了。

    云秋染低头嗦面条,良久听得对面那人轻轻一声叹息。

    “秋染,如今我们之间算是什么关系?”

    云秋染顿了顿,头也不抬:“朋友。”

    “你方才说的话不像朋友,更像同僚,你还是对我有芥蒂。”墨城泯了一口水,眼眸低垂。

    墨城伤心的模样使得云秋染无比心虚,从他回来对他确实有意疏离,即使也曾告诉他八年前她不怪他了,但总是拉不下脸来,毕竟那些形同陌路的话她当初言之凿凿的放出去了,如今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抱歉,我……”

    墨城叹气,有些无奈:“你不用向我道歉的,原本也不该要求你像以前那般对我,我们早就回不到过去了,是我唐突了。”

    云秋染愣愣的看着他,他一贯温和的眸中此时竟是化不开的心痛,还有自嘲,明显到她一眼就能看穿。

    八年前的事啊……终归是横在他们之间永远的鸿沟,近眼可见,却如隔千山。

    墨城第一次随墨慕白从边关回来,整整三个月未回过泷城,是离家最长的一次。回来那日,大雪封山,寒风刺骨,去过皇宫之后墨慕白便带着他急匆匆的回了府。

    她娘在将军府门口等了大半日,手脚冻得通红,这种天气就算穿的再厚也是无济于事的。

    墨城心疼梅槿,墨慕白更甚,拉着梅槿的手急忙往里走:“快进去,不是交代过你不要出来等吗?你身子弱冻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在军营沉默寡言,一字千金的父亲此时关怀的话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眉头皱的紧紧的,担心溢于言表,梅槿只笑着听,时而出声安慰几句。

    墨城慢了一步,望着父亲母亲渐行渐远的模样,一抹红色的身影从心底浮现,想到她心里总是暖洋洋的。

    他想她了。

    街那头忽然传来一片嘈杂的声响。近几日天上的大雪就没停过,飘飘扬扬没完没了的下,街上行人极少。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会带起一大片冰花,打着旋铺在脸上,最后融成湿腻腻的水。她就是这样,带着雪花滴着雪水,骑着一匹雪白的马出现在他的面前。

    火红的斗篷在身后狂甩,带起一片乱舞的雪花。里面穿着同色的棉骑装,在这银装素裹,安静的仿佛睡着了的泷城里打起一**涟漪,耀眼极了。

    “吁!”少女紧拉缰绳,熟练的翻身下马,跳到墨城面前笑的明艳:“你可算回来了!我听到你们出宫就赶过来了,嗯,没缺胳膊少腿的,这次去边关可好玩?”

    她皮肤不如大家闺秀细腻,却出奇的白净,脸上一粒小痣都没有。跑的太快,风吹落了好几缕头发,她索性将绑头发的发带扯了下来,捏在手里轻甩。一双神气的眼睛顾盼生辉,流光溢彩,带动了全身的勃勃生气,笑起来的时候弯成月牙,带着她独有的坚定自信。

    墨城心底一片柔软,替少女带好斗篷,温柔的笑道:“一切都好,不过太苦了,好在你没去。”

    “切!”少女不屑道:“辛苦怕什么?不过是战场那种地方我不喜欢,不然这次就和你们一起去了。”

    墨城拉着少女的手进了府: “快些进来吧,外头冷。”

    谁知少女忽然抽出手,后退了半步:“我娘这几日一直和我说我和你男女有别,让我不要再像以前一样对你动手动脚的。我仔细想想也是,你我都是十五岁的人了,以后你的美娇妻见了吃醋起了误会多不好。”说罢,少女咧嘴露出八颗洁白的牙,拍拍墨城的肩率先跑进屋。

    墨城望了眼空荡荡的手,耳边仿佛还在回荡那句美娇妻,他的美娇妻有且只会有一位,他心里的太阳。

    不远的拐角处,红衣少女朝他用力挥手,大喊:“喂!墨城你快点!”

    哪怕冷冽的风钻进斗篷,寒意侵袭每一寸皮肤,墨城都无知无觉,只有眼里红色身影和心里的暖流。

    回来了真好。

    梅槿准备好了手壶,屋里早就烧着碳火,一进屋暖烘烘的。云秋染脱下斗篷,抖落一身的雪,一旁的人连忙送上手壶给她暖手。

二十九 往事

    云秋染向墨慕白夫妇行了一礼,笑道:“墨叔,梅姨!我娘听闻墨叔回来了,让我过来看看,墨叔一路可好?”

    墨慕白嗯了一声,道:“一切安好。”

    梅槿眉头微皱,担忧道:“染儿,外头风大雪大的,怎么又骑马过来?好好坐马车过来,再不济等雪停了再过来就是了,我们两家之间不在乎这些虚礼的。”

    云秋染饮了一口热茶,感觉身子渐暖舒服了许多,便笑道:“梅姨不碍事的,我身板结实,不会那么容易得病的。今早儿温河在安置难民,这段时间天寒地冻的,都出了几条人命了,皇上开恩让所有有着两座以上私宅地段的有钱人家空出一间来安置这些难民。不过人太多了,温河他们人手不够,便叫我们去帮了个忙,刚从城西过来图个省事就骑马来了。”

    “你这孩子!”梅槿一听,显些跳起来,急道:“这么冷的天待在家里都嫌冷的,还要出去,温河那是在清正司有任务在身不得不去,你一个女儿家身子本就比男孩子单薄些,就不要同他们去了。”说罢连忙命人去厨房端红枣姜汤过来。

    云秋染只嘻嘻一笑,梅槿的话当场就从右耳出来了。看向墨城,却见墨城也是一脸不赞同的看着她,不过倒也没说什么,倒了杯热茶放到了云秋染面前。

    无论他怎么说,她都不会听的,墨城心知这点,无声叹息。

    云秋染心虚的转了话头,道:“上次我爹带进宫,皇上说有意开展女子为官的政策,与我爹商讨了大半天,最后来问我的意见。”

    梅槿微惊: “女子为官?皇上怎突然会有这个想法?虽说前朝是有女子为官的先例,那都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还未听过专门招收女子的。”

    云秋染喝了口茶道:“据说皇上是从我这得来的灵感。我当然答应了,天下女子有学识的不比男子少多少,只要是真正有本事的,在朝为官做的贡献比那些什么世子少爷的米虫多的多了。如果真的实行,我是定要去的,还要去清正司!”

    梅槿眉头又是一皱: “清正司都是与死人恶徒交手的,是个危险的苦差事啊,若真要去前朝,当文职好些……”

    “梅姨!”云秋染眼睛亮亮的:“墨叔和墨城他们定城邦杀外敌,危险更甚。墨叔他们杀人为的是保家卫国无可厚非,但我认为人命生来珍贵,我不愿别人为私欲为己念轻易的没有负罪感的拿走一个人的命,扰乱泷城安稳日子。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怎么可能夺了别人的命还能高枕无忧,活的自由自在?这世上冤案悬案太多了,认真为别人做主的人又少之又少,我会尽我所能抓到作奸犯科的恶人,维护一方平安!”

    云秋染眼睛里的信念坚定,说这段话时眼神有着极大的光芒,这是她这辈子坚信的东西,并愿意为之奋斗。梅槿愣住了,屋里其他人都愣住了,屋外寒风呼啸,刮过窗户发出呼呼的声音,几片雪花从窗户缝里吹进来,转了几转融在了碳火炉上,碳火炉里啪的一声,炸开一朵火星,落在窗边闪烁几下,归于碳灰。

    墨城失笑,原来他的秋染如此有志向,她也有自己要做的事了。

    “呵,傻丫头!”梅槿忍俊不禁:“明明不大,倒跟个小大人似的。梅姨我也不是反对,只是担心你,朝堂水太深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有一个地方比清正司更适合你。”

    云秋染诧异的望向墨慕白,墨慕白表情不曾有任何变化,低声道:“今日皇上同我提起过了,他要建立一个新的部门,直隶于皇上,只听从他的调遣,负责比皇室案件或其他重大案件。若你能在你爹手下通过比试夺得魁首,他就安排你进明正司,不过要从小捕快做起。”

    “真的???墨叔,皇上真是这么说的????”云秋染喜出望外,激动的站起来,差点撞翻了身后的矮凳。

    墨城笑意渐浓,替她重新放好凳子,道:“小心些。”

    “女子考核比男子要严苛许多,你爹对你只会更严。”墨慕白抿了口茶,语气低了又低,忽的严肃起来:“若你拿不得魁首,我会同你爹说好,两百篇政唐详史禁足一个月写完。”

    云秋染笑容凝固在脸上,僵硬又艰难的开口:“什么?”

    “墨城入军考核也是如此。”墨慕白平静的说完。

    梅槿不满的瞪着墨慕白,何奈对小辈的奖罚饶是她也没法动摇。对上云秋染绝望的眼神,梅槿心中又是一阵心疼,政唐详史枯燥难懂不说,里面的内容又臭又长,抄写一篇下来就是梅槿都需要小半日的时间,况且秋染现在还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让她禁足一个月天天对着政唐详史简直比抽她来的恐怖。

    云秋染脚跟虚浮,头晕了又晕,显然被打击狠了。一道雷从头劈到脚,空白的脑子里浮现四个大字,不停循环:天要亡我!!!

    “墨城,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被墨叔知道了?”回尚书府的路上,云秋染心中哀嚎。

    墨城与她并肩走在路上,牵着云秋染来时骑着的白马。才出门不久,雪已经在她肩上落了一小片,墨城轻柔将雪扫落,云秋染浑然不觉,还在自顾自的说话:“小事情墨叔不会这么罚我的,可大事我最近也没犯啊!你们去了那么久,谁也不会嘴碎的告状啊?难不成是皇上告的状?”

    云秋染瞪着眼睛,大胆的假设。墨城摇摇头,柔声道:“皇上没有说你坏话。”

    云秋染泄了气:“那怪了……”

    墨城道:“爹应当只是想给你个动力才如此说的。”

    这哪是给动力,完全是在她屁股后面点了把火!不成功,便成仁……

    云秋染垂头丧气,失去对生活的热爱,变成一条咸鱼。

    从尚书府的后门是离云秋染的院子最近的路,原本墨城是打算将马带去马厩再去见楚姨和云叔的,但云秋染像是想起什么,拉着墨城让他在后门等着,自己钻进尚书府不知去了哪。

    片刻,云秋染提着一篮子烧好的木炭匆匆跑来,道:“走,我带你去见个人。”

    墨城不明所以,来不及追问,云秋染动作迅速骑上马对墨城伸出手道:“快上来,我们去去就回,娘不会发现的!”

    墨城握上她微凉的手,轻巧的翻上马背骑在云秋染身后。云秋染手握缰绳轻轻一抖,白马心神领会,如箭般冲了出去。

    大雪天策马实在是一件很有胆量的事。冰凉的寒风如刀割一般划在二人脸上,带着无数的冰渣,冰冷刺骨。云秋染的脸冻得麻木,像是个面具贴在她的脸上一般,她咬紧后槽牙,深怕一个哆嗦把自己舌头咬下来。

    刚过了一条长街,身后的墨城内力涌动,一股温热的气息贴着她的背缓缓注入,顺着筋脉游走,所到之处开始回暖,无缝不钻的寒风被隔绝在斗篷之外,脸上终于不再是像贴着一张假人皮了,恢复到平时正常的温度。

    云秋染回头,看到墨城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抚在她的背给她注入内力。对上云秋染的目光,墨城轻轻一笑道:“还冷吗?”

    “不冷了。”云秋染道:“内力还可以这么用?”

    墨城嗯了一声,又笑道:“虽说废些内力,不过还是能抵好一会的,还远吗?”

    云秋染回过头望着前方,道:“不远了!喏,就是前面的清水村!”

三十 南清

    远处,一座不算高的山被雪盖的结结实实,山顶隐约还能看见一间小寺庙,隐在薄雾间看着还有些九重仙镜的既视感。山脚是一个还算富硕的村子,人口也比一般村子多,俨然快有一个小镇的规模了。清水村是离泷起最近的一个村子,背靠清水山,以地下河丰富,溪流瀑布众多而出名,又因在佛教中水是名,可化般若圣果,上可为菩提露水引人入梦,梦中悟禅,中可为万千流水,供人洗刷凡身,下可为黄泉,一滴忘忧。水本无性,附之以名定其性,意为清 、净,故而取清水二字。山顶的清水寺规模虽小,却也香火鼎盛,信徒众多。

    云秋染穿过清水村,顺着山路往上爬了一段。路上雪没过马蹄,脚下湿滑,云秋染也不敢骑马而行,便拉着马步行上山。

    墨城跟在云秋染身侧,将她护在山路里侧,问道:“你要带我见什么人?”

    云秋染嘿嘿一笑,神秘兮兮道:“一个颇为懂我的人。”

    墨城忽的顿住脚步,云秋染奇怪的望着他,只听墨城低低的声音传来,带着一抹不明意味的情绪:“秋染的意思是……我是不懂你的人?”

    哦吼,完蛋!云秋染懊恼的转过头,她怎么忘了,世上最懂她最熟悉她的墨城叫了第二没人敢叫第一的。

    “不不不,别误会别误会,是我用词不当,最懂我的当然是你,我自己都没你熟!我和他嗯……一见如故,是很合得来的朋友,没别的意思。”

    墨城沉默了一会,抬步继续走。云秋染跟在墨城身后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她交新朋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从来都没见他生这么大的气。

    后边的云秋染疑惑万千,前面的墨城也在暗自懊恼。他自认自己能坦然处事,张弛有度,却没想到会因为这点小事生了气,甚至对方究竟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因为她的一句懂她就轻易的生了气。

    他这是吃醋了?

    墨城自嘲一笑,他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他们感情比其他人都要来的亲近,再有他们两家的关系,他一直待她都是特别的却也没有往这方面想过。直到去年上元节,她递给他一只河灯,笑着说:“过节该有过节的样子,放个河灯许个愿,保佑你能找到一个一生一世的美娇娘,像我爹娘和你爹娘一样。”

    他当时就想,若以后是和她一起过,那一生一世也一定会有滋有味。从那天开始这个想法就再也没有停过,像深山的灌木一般疯长,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她的笑她的张扬她的自信甚至于她生气时怒极反笑的模样,每一个他当时都记的清清楚楚,原来他竟喜欢她了那么久,理所应当又意料之外。那天晚上,他一夜未眠。

    只是他的秋染在这方面好像比想象中的要迟钝很多。

    “秋染。”墨城忽的开口:“你觉得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云秋染心头一惊,心想他果然气的不轻,都已经要开始和她清算了,连婵和她说过,关系越是要好,便越容易吃醋,朋友间也是如此,总是希望自己在意的那人心里也同样在意自己。

    云秋染抬头回想连婵温柔的笑颜,虽然她总觉得连婵总有种意味不明的暗示,但抛开这些,她说的还是很在理的。

    云秋染斟酌一番,开口道: “你与我从小两小无猜,是我最亲近的人。”

    果然,墨城垂眸,他都暗示了这么久,别人都快瞧出苗头了,她还是一无所知从不往那方面想。

    二人思绪万千,除了风声雪声,他们之间只剩下沉默了。走了一会,地上的雪比之前的薄了不少,明显被人清理过,云秋染兴奋起来,叫道:“到了到了!”

    顺着路转了个弯,一座小院便出现在墨城眼前。小院很普通但并不寒酸,木墙瓦砾,篱笆院子,坐落在这山中不被吵闹,幽静淡雅,又离人烟不远,采买方便。对于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来说这里确实是个居住的绝佳之地。

    云秋染将马牵到棚里栓好,带着墨城轻车熟路的找到一间屋子。里面典雅舒适,一股淡淡的檀香弥漫在空气中,一张用一整根木头雕刻的茶桌横放在桌子中央,茶具一应俱全。桌子的那头坐着一位绿袍男子,身子清瘦,模样俊秀,皮肤是带着一种病态的白。

    见到他们,男子先是对秋染一笑,又转向墨城问道:“这位是?”

    云秋染将一篮子木炭放到墙角,拉着墨城笑嘻嘻的坐下,道:“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墨城,今天刚回来我就拉他过来了。”云秋染看向墨城笑道:“他叫南清,是个舞文弄墨的闲散人。梅姨和我娘带我来清水寺沐斋的时候我遇到的,当时聊了几句觉得投机,就时常来这坐坐。”

    墨城望着对面同样在打量自己的南清,即使心里思绪万千,面上也丝毫没有破绽,对他轻轻点头。

    南清温柔淡笑,轻声道:“墨家公子和秋染一样在泷城是个名人,年少有为,谦卑有礼,如今瞧了果然如此。”他声音很轻,有一种虚弱无力的感觉,只是语气温和态度善意,是个很容易让人亲近他的人。

    墨城勾唇一笑,道:“我还好奇能让秋染这么着急要介绍给我的人究竟有多厉害,能让秋染赞不绝口,没想到是南清先生这样的儒雅之人,实在是意料之外。”

    南清替二人倒好茶水,摇头道:“没什么厉害的本事,我就是个闲散人,只不过同秋染聊得投机,交个朋友罢了,秋染的夸赞不敢接啊。”

    墨城泯一口茶,清醒淡雅,唇齿留香,不由说道:“余州春燕,好茶!”

    南清有些意外,笑道:“没想到遇到行家了,我这是今年开春的余州春燕,味道不如刚拿来的时候了,只不过最近大雪封山,好茶都送不进来。秋染来尝了几回都没尝出来,我还想着要不要骗骗她说是极名贵的茶呢,想不到今天就带了个行家过来一尝就尝出来了,我倒有些无地自容了。”

    云秋染撇嘴道:“南清你这就不厚道了,欺负我不懂茶想坑我吗?”

    南清轻笑出声,摇摇头道:“不敢骗不敢骗。”

    墨城道:“其实也算不得骗,余州春燕虽不比其他名贵品种那样难得,但没有门路也是得不到最好的那一份的。这杯余州春燕的成色应当就是春雨后长出的第一茬,最贵也是最难得的一茬。”

    “啧。”云秋染将一杯茶一口灌肚,有些不服气:“下次让梅姨也教教我,不然在你们面前总觉得是个文盲。”

    南清问道:“梅夫人也擅茶道?”

    云秋染得意道: “不是我吹,就茶道这一块,你会的梅姨绝对会。”

    南清放下茶杯,看向墨城:“那这位梅夫人我真想拜会一下。”

    墨城面色如常:“若家母同意,我会替南清先生引荐的。”

    南清道:“先生二字我担的心虚,叫我名字便好,我年长不了你们几岁,先生倒是把我叫老了。”

    屋外的风雪渐渐小了,接近晚饭时刻云秋染二人匆匆回了城。

    “没想到我爹和皇上这么快就商量好了,两个月后就要女官员选拔了。”拜会过云中鹤和楚莫,云秋染将墨城送到门口。

    “这是好事,这些考试对你都不是什么难的。”墨城笑道。

    云秋染一只脚的脚尖在雪地里胡乱画着,担忧道:“可这次我爹和墨叔是让我考上女状元。”

    “既然云叔都这么说了,那便是相信你一定可以的。秋染,泷城的姑娘没有谁可以在将军府,尚书府,皇上御书房三个地方来去自如的。”墨城伸手轻轻揉了揉云秋染的头,带着一丝宠溺:“军事,文墨,政事你学了个全,都占了这么大便宜了,还担心通过不了一个女官大试吗?”

    云秋染拍开墨城的手,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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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正使记介绍:
她是泷城第一女探,也是第一大龄剩女,情商极低还不自知。他是将军,与云秋染是青梅竹马,惦记她十几年,周围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她,唯她不知。云秋染:我把你当哥,你却想娶我? 这大概就是第一女探慢慢开窍,并被大将军追到手的故事。明正使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正使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正使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