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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项庭生     仙凡变txt下载     仙凡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人世间蛇行草长,杀人,救命/二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许落没跑。

    赤火蟒乘风可翔,它颈部至腹部处,皱成一团的那两块青皮,打开之后便成一对肉翅,可以短途飞行。

    所以,它此时完全可以轻松从崖上跃下,而之后,要比速度,许落和岑溪儿怎也比不上它。

    “可惜今日,溪儿的宝贝发簪舍不得带到山上来。”

    看着犹在崖上兴奋狂舞的赤火蟒,许落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溪儿……你先走,我挡它一会儿,随后就来。”许落把岑溪儿放下,挡在身后,说道。

    “我不。”巨蛇窥视之下,岑溪儿微微颤抖的双手在身后揪住了许落的衣摆,说话时声音有些哽咽,但是答案,却没有丝毫犹豫。

    “我身上这件衣服,鬼狼都咬不破,你忘了吗?”许落不敢分心回头,急切的低声解释,“你先走了,我不必分心照顾,才能安然无恙。”

    这话听来确有道理,但是事实上,这赤火蟒和许落先前遇见的那头鬼狼,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

    鬼狼只是魔化的野兽,凶戾但无灵智,而眼前的赤火蟒,说是异兽,不如说灵兽更准确些,而且岁过二百,灵智已生。

    一条这样的赤火蟒,纵是百十条鬼狼,也莫能奈何。

    许落没有赢的可能,最多,也就借着身上青衫,有几分保命的机会而已若他能找到机会用青衫罩住蛇头,绑缚住的话……凭青衫坚韧,赤火蟒短时间内挣脱不开,许落或可逃生。

    “我不信,它这般大,整个把你吞下去可怎么办?总之我不能走。不然我来替相公挡住它,它吃了我,兴许就饱了。”岑溪儿辩说不过许落,但仍坚持,情急与恐惧之下,说话反而幼稚。

    许落一时间深感无奈。

    凡人女子真是麻烦啊,一点都不理智,不晓得权衡利弊和得失。这情况若是换了一般女修,听到我这样分析,肯定立马御剑就走了。死一个,怎也好过两个都死不是?何况这样留下的也还有生机。

    俗世里,女子都是这样的有情感,没脑子的么?

    他头痛这一会儿,肩头上突然被岑溪儿轻轻拍了一下,“相公,那蛇怎的好像听得懂人话啊?你看它,你看。”

    她带着哭腔说话,似乎对于面前这条怪蛇不但大,还这般聪明这一点……深感不公和委屈。

    许落对此倒并不意外,二百岁上赤火蟒,本就是生了灵智的,能听懂一些人言,也不算什么。

    他抬头看去,果然,崖上赤火蟒似乎对于两人顾自生离死别,一点不关心它兴奋蛇舞的表现,很是感到失望,兴致颓然的垂下头,无力的搭在树杈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似乎,它还有些失落和委屈。

    下一刻,更让许落意外的,赤火蟒又看了看崖下两人之后,竟自掉头,慢慢悠悠的爬回了那个灌木丛,围绕着一株手掌高的药草,盘起身子,把头埋进去。

    “它……它好像不饿。”岑溪儿一边忍着抽泣,一边哽咽说。

    好像是这样!

    可是《山河志》上记载,赤火蟒嗜好食人,秉性凶戾,难道都是假的吗?不饿,就不能先咬死放着吗?许落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但是很快,他的注意力就不在这上面了,因为,他看到了被赤火蟒盘绕守着的那株药草。

    其实那株药草所在位置,因为角度的关系,被一块凸出的岩石遮掩了大半,平常很难被发现,此时若不是因为赤火蟒这样刻意,许落也绝对看不到它。

    那是一株二百岁生凝灵草。

    放在以前,许落不太瞧得上,但是现在,垂涎欲滴……若有它,许落便可在封印之外,凝聚出些许灵气,虽远不足以冲开封印,但总好过没有。

    “它这是……在向我炫耀?”许落突然萌生出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

    但是,无论如何,他眼下都拿它没有丝毫办法。

    “相公,趁它不吃我们,我们偷偷走吧,好不好?”岑溪儿在他身后说道。

    “……好。”许落无奈,有赤火蟒守着,他除了回头拿来银簪,拼上性命搏一把,半分机会都没有。

    问题是,那样值得吗?

    两个人下山的一路,走得多少有些心有余悸。

    许落此时已经不难想通,为什么这样的普通山林,会有一条罕见的灵兽赤火蟒存在了是因为那株凝灵草。但是随之而来,他想不通的事情,变得更多。

    灵兽,伴生灵药……应当就是这样。

    两百年,这么说来,它在这里已经两百多年了。

    “溪儿,你确定,你曾攀过那处岩壁很多次?”

    “嗯,我这两年,爬过那里不知多少次,但从来不曾见过那条怪蛇……还有那株药草,那是药草吗?我都没见过,也没听过。”

    岑溪儿不认得凝灵草,这不难理解,但问题,赤火蟒竟从未伤害过她?甚至躲着她?

    “那,溪儿听说有别人也爬过那里吗?”

    “怕是没有的。我也是后来才听说,村里人都说,那地方人去了就回不来。因为村里以前死过两个人在那里,后来便没人敢去了。可是,我听说当时,已经爬过好几遍了呀,都没有事。我就存了小私心,故意不告诉别人,留着那里,自己采药。”

    岑溪儿说到这里,稍稍有些尴尬的望着许落,解释说:“采药人太多,告诉了他们,我就挣不到钱了。”

    “嗯,这个我知道。”许落笑着安抚了她一下,他并不期待岑溪儿是一个多么大公无私,舍己为人的人,许落本身,也不是这样的人。

    然而问题又出来了,看样子,别人去了,是会死的。那必然是因为赤火蟒。那么,岑溪儿为什么没事?

    许落带着满心困惑,低头跟在岑溪儿身后走着。

    突然,一个拐角处,一声怪叫。

    “哎哟,岑小娘子这是要往我怀里钻?”

    一个鼻头长着痦子,满口黄牙的四十来岁男人突然从山道一旁跳出来,看了看及时停住脚步的岑溪儿,又看了看她身后的许落,“这小白脸是谁?……哎哟,你这三贞九烈的,结果还是找了姘头了呀?”

    许落往前一步,挡在岑溪儿身前。

    男人背后也走出来四个人。

    “相公,我们走,不用理这无赖。”岑溪儿拉了许落的手,从旁绕过。

    许落搞不清情况,一时间没有说话,耳听得身后五个人中,有人在说:

    “不错,不过还不是时候。”

    “过些天。”

    “白面书生,到时一刀砍了就是。”

    “那个小娘子……嘿嘿。”

    ***

    补上那半章了,可是这个标题情节还没写完。为什么是半章,因为现在的章节,真的都好长。

    前一章,有人问,说想找来看……所以,说一下,文中那什么《山河志》……其实是我瞎编的。

    感谢打赏:夏灵520(这好像是在表白哦); 野性入骨。252420311 ;不靠谱的书迷;wy大男孩;密云流火; 你微笑时好美、175913031 ;提莫蘑菇汤y ;失灵的指南针927713864 ;肖翔升; jade825152944;祖龙始皇;北桥馋猫; 稻草人2743 ;  ......803366914;饿货1 ;青衫or ; 范小姐的许先生 ;角落里的阳光524936122;邪千愁;

第十六章 人世间蛇行草长,杀人,救命/三

    许落被岑溪儿用力拉着,脚步匆匆。

    稍稍走得远了些。

    在他们身后,先前突然跳出来那个男人气焰嚣张的喊了一句:“岑溪儿,老子今个儿不怕告诉你,别以为老子当真怕了你娘家那几个臭猎户。敢打刘爷我?!过些天,爷就让你知道,爷如今的靠山到底有多大。”

    岑溪儿没回应,仍旧拉着许落快步前行,一直到家,而后匆忙把门关上。

    许落这才问了一句:“刚刚那人?”

    岑溪儿转回身来,抬眼看了看许落,跟着,一下……就要跪倒在他面前的样子。

    许落连忙一把扶住,慌张道:“怎么了?什么事这般严重?”

    “溪儿怕相公误会,以为溪儿不守妇道”,岑溪儿泛着泪花,颤声道,“这事,我原也没想隐瞒,只是本想晚些再告诉相公。因为,因为,他本也不敢来了。谁知,谁知……”

    “他曾来过?来做什么?”许落问道,“我没别的意思,更相信溪儿。只是问问,具体是怎样一件事。”

    “嗯”,岑溪儿勉强镇定了一下,“那人,村里都叫他刘癞子,是个无赖闲汉。去年,因为溪儿一个人住,大家又都说闲话,说相公不要我了,不会回来了,他就跑来,跑来……”

    “他跑来做什么?”

    “他,跑来问溪儿要不要改嫁。我把他骂出去了,他就不时的,夜里来敲门,还往屋里丢石子。后来,溪儿没办法,只好回了趟娘家村子,叫来春枝家里三个兄弟,还有几位叔伯,将他拎去揍了一顿,警告他再不许扰我。”

    “做得很好啊。”师门里年轻弟子打架,拉帮结伙,找修为高的师兄帮忙,都是再正确不过的道理,许落赞许了一声,又道:“那这么说来,溪儿前一晚听见敲门,拎着柴刀出来,也是因为这个了?”

    岑溪儿点了点头,“嗯。相公,你相信溪儿,溪儿后来真的就一句话都没再和他说过。之前也只道他是村邻,才没有防备……对不起,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啊”,许落上前一步,将人往怀里搂了搂,惭愧道,“若不是我丢你一个人在家里,你又怎会受这样的委屈。”

    “呜……”被许落温言软语这么一哄,岑溪儿反倒一下哭了出来。人忍着委屈久了,往往就是这样。

    任凭怀里人抽泣了一会儿,听得她呼吸稳定了些,许落才又边思索边问道:“这么说来,他后来应该怕了?”

    “嗯,那无赖其实好没用的。春生说,他力气小得很,胆子也小,被揍了以后,只敢哭着求饶,赌咒发誓,再也不敢扰我。后来这一年多,他也确实没再来过……直到今日。”

    “今日,他好像寻着靠山了,对吧?”

    “嗯”,岑溪儿点头,正色说,“我正想与相公说这件事呢。刚刚,我之所以着急,拉着相公就走,是因为,相公有没有发现,他身后那四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一样的?”

    许落回想了一下,点头说:“嗯。好像确实是这样。那衣服是?”

    “溪儿也不确定,但我觉得,他们很可能是前方军伍里的逃兵。”

    “逃兵?”

    “嗯”,岑溪儿整理了一下,继续向许落道,“我也是昨日在娘家村子,和婶子们闲聊的时候才听说的。昨个儿,有个娘家远一些的婶子曾说起,说咱们庆国不是正跟燕国打仗嘛,前方一路都是败仗,就有许多溃兵和逃兵,不敢回去城邑,又无处可去,最后干脆成群的做了强盗,和山贼结伙,到处作恶。婶子娘家那边,已经有好些个村子,被他们祸害了。”

    “这样”,许落想了想,“这么看来,那个刘癞子……或是给那些逃兵和山贼做了向导?”

    “溪儿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担心,咱们村子……相公你说……”岑溪儿本想问许落打算怎么办,但话说一半,被许落打断了。

    “这么说来,这人,应该杀了呀……”许落自言自语,“嗯,我去杀了他。”

    “啊?杀……杀……”岑溪儿舌头打结,目瞪口呆看着许落。

    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家文气、面善的秀才相公,怎么就能如此语气平常的说出来,他去杀人。

    “不行,不行的……相公是读书人,还有功名在身,怎可以去杀人?再说,他们足有五个人呢,那些又是逃兵,兴许还带着刀枪……”

    小娘子慌了,拉着许落衣襟,带着哭腔连声劝阻。

    陡然见她反应这么大,许落稍稍错愕了一下,随即了然,改口道:“我与溪儿说笑呢。娘子放心,气归气,我怎也不会去杀人的。”

    “相公真的不会去?”岑溪儿仍有些犹疑的看着他。

    许落笑着点头,“你家相公可是读书人。”

    “嗯。”俗世里对于读书人的认识大概确实很好,岑溪儿听到许落这么说,单从面上神情便能看得出来,很是安心了不少。

    趁这工夫,许落赶紧换了话题,让岑溪儿把那枚发簪找出来。

    “溪儿可知道,相公回来这些日子,对你哪一点最不满意?”许落手拿着发簪,绕到了岑溪儿身后。

    “我……”这还是许落第一次提及对她的不满,而且来得如此突然,岑溪儿听着就有些慌了,急切说,“溪儿哪里做得不好,相公说了,我一定改。”

    “别的其实都好。只是,不太听我的话。所谓女子出嫁从夫,可是我这个当相公的说话,溪儿却总是不听……你说这如何是好?”

    “我,我……”岑溪儿百口莫辩,最后委屈道,“相公,我改。”

    “当真改得了?”

    “相公信我,溪儿一定改得了的。”

    “好,那我现在就说两件事,从今以后,这两件事,便是咱们家的家法了”,许落刻意严肃道,“第一件,日后,倘若再出现像今天面对怪蛇一般的情况,我说怎么做,溪儿便怎么做,不可执拗。”

    “可是,可是那样,溪儿就要丢下相公一个人。”

    “哦,看来还是不肯听。罢了,我这相公做的……”许落装模做样的叹息一声。

    岑溪儿一下便急了,“我听。相公莫气,我听。”

    “当真?”

    “当真。”

    “好,那么我继续说第二件事”,许落说着话,一边将手中发簪插在岑溪儿发髻上,“这枚发簪,溪儿从今往后,不论何时何事,都必须带在身边,就算不便戴在头上,也要随身携带,哪怕睡觉,都必须放在枕边。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

    “相公,你,你真好。”

    岑溪儿转身,低头扎进许落怀里。到此,她怎还不明白?这哪里是许落对她不满?天下,又谁家有这样的家法?所谓的两条家法,不过都是许落对她的关心与呵护。

    破落小屋,温情脉脉。

    一直到午饭时间,岑溪儿才恋恋不舍的从许落怀里退开来,低着头说:“相公,我去给你做饭。”

    “好,那我在门口走走。”

    岑溪儿进了厨房,许落出门,在门口转了一圈……很快偷偷离开,他去杀人。

    没有任何犹豫和丝毫顾虑,许落就是准备去杀人的。

    他过往的人生决定了,他所拥有的逻辑,不受俗世里观念和律法的约束,修行世界里的规则只有一条:强与弱。

    那个世界是一个丛林,善恶其实并不那么明确,诸如杀人夺宝之类的事,从来都只在于实力是否足够,时机是否合适,而没有正邪之分。

    按这个逻辑,许落要杀刘癞子一伙,有无数条理由。

    因他曾对岑溪儿无礼,骚扰,该杀。

    因他今日表现出的觊觎之心,该杀。

    因他可能造成威胁,所以,本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该杀。

    弱者逞强,冒犯威胁强者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取死之道,该杀。

    恶人为恶本就该有死的觉悟,该杀。

    ……

    这个村子人家坐落十分零散,许落沿着刚刚刘癞子一伙人前行的方向走了一会儿,很快,就在山坡侧面找到了一间小屋。

    他稍稍靠近,听得几个男人的声音从里头传出。

    刘癞子一伙人正一边饮酒,一边放肆谈笑。

    “我们这村子,虽说没什么富户,但是占下之后,往周围哪个村子行事都极方便。所以,赵哥还请回去跟大爷说,切不可错过这里……等大爷拿了这里,我再引路,把周遭几个村子也劫了,这冬,就好过了。”

    许落一下听出这是刘癞子的声音,这无赖,竟是在努力劝说对方劫了自己所在的村庄,一点也不念村邻情义。

    “我看你是生怕大爷不来,没机会尝到那个俊俏小娘子吧?刘癞子,你这外号真没取错,就是个怂货。她男人不过一个白面书生而已,你不会自己砍了去?”

    “就是,回头大爷真带人马来了,小娘子还轮得到你?”

    另两人说完,刘癞子似乎思考了一会儿,“这么说来,不如几位爷同我一起,我们五个,今日便先把事情做了?”

    “不会打草惊蛇?”另一人似乎也有此意,“可不要因这个走漏风声,把周围村子的人都吓跑了。到时大爷怪罪下来,我们几个可担不起。”

    “不会,指定不会。”刘癞子急道。

    “为何?”

    “那家是外来户。他家小娘子平日里连和村里人说话都不多,男的,更是刚回来没几天。再加上他家屋子孤零零在村东头,我们去了,砍死那男的,再把女人绑好……莫说三五天了,就是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人觉察。到那时,大爷早该带人来了。”

    刘癞子说完,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正在犹豫。

    “要做就趁现在。”刘癞子催促了一句。

    他们一伙人此时都喝了酒,本就是胆气,色心都最重的时候,许落很快听见有人拍桌子道:“那就做了。走。”

    余下几人纷纷附和。

    接着,就是几人纷纷起身的声响。

    许落侧身贴在门边。

    “吱呀”一声,门开了,走出来第一个人。

    他伸了个懒腰……

    “噗……”

    一柄柴刀就这么砍进了他的脖子。

    堂堂元婴大修士,用柴刀杀人,许落来不及憋屈和尴尬,因为马上,第二个人已经从身上抽出一柄短刀,向他胸口刺来……

    仗着身上青衫,许落直接挺胸迎上,在胸口挨上那一刀的同时,右手劈落,柴刀又斩一人。

    余下还有三人。

    许落抬眼一看,除了刘癞子瘫倒在门槛上不能动弹,另外两人,竟是丝毫没有犹豫和反抗的意思,一人一个方向,撒腿就跑。

    ***

第十七章 战修胚子

    许落凭一柄柴刀,干脆利落斩杀了两人。

    余下三人一看,这书生模样的家伙,杀人利落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他胸口分明中了一刀,却丝毫无恙……

    “金刚不坏。”

    “高手。”

    刘癞子是个没胆气的,见事情败露,对方杀上门来,当场就瘫倒在了地上。

    而另外两人,不愧是混过军伍又当过贼匪的,见势当机立断,一左一右,分头撒腿便跑……接下来谁死谁活,看的就是运气了。

    这情况,伸手一拍储物袋,两柄飞剑窜出,一左一右衔尾追去,顷刻间斩杀而回,简直不要太轻松哦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是现在,许落只能郁闷的站在当场。

    这时候他追一个,就必然跑了另一个,没准时间费得多点,连刘癞子都跑了。

    而今天这个情况,很明显,只要有一个没被灭口,他们口中的那位大爷,逃兵或者山贼的首领,就肯定会带人前来报复。

    许落能杀五个,兴许十个也行,但到时来的,只怕不下百人,其中或还有军伍出身的俗世高手。

    怎么办?

    “嘣。”

    “嘣。”

    就在这时,耳听得两声响,弓弦颤动的声音。

    跟着,又是两声,利箭入体的声音。

    分头已经跑出数十步的那两人,一前一后,应声栽倒在地。

    几乎就在下一刻,剩下唯一还活着的刘癞子立马挣扎着爬起来,趴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正要开口求饶。

    许落一声没吭,挥手就将他砍了。曾经,在空冥山上,十一师叔教过他一句话:“修真世界里,死于废话太多的高手,尸骨累累。”

    砍杀刘癞子的同时,许落已经一步避到门后,把自己掩在弓箭射杀角度之外。

    “谁?”

    两个手持猎弓的身影从不远处的树丛里站了起来。

    “仙师放心,是我们。”

    这两个人,许落都认得。

    其中一个是前番在岑溪儿娘家村子遭遇鬼狼当时,那个颇有领导力的中年汉子,许落回来路上曾向岑溪儿打听过,知道他年纪将近四十,姓马名当关,是村子里猎头样的角色,颇有号召力的人物。

    他能开弓杀人,并不意外。

    让许落稍感意外的是另外一个人,春枝的弟弟沈春生,许落先前根据身材样貌,判断他大概有个十三四岁左右,回来问过岑溪儿才知道,这个沈春生,竟然才只十一岁而已。

    那天,他面对狼群,可是丝毫不惧。

    还有,刚刚那两人,其中一个竟是这个十一岁的孩子开弓射杀的?

    此时,沈春生已经来到许落面前。

    一身方便行猎的利落打扮,猎弓还持在手上,背上除了一个箭囊,另外斜背着一柄长刀。说是刀,其实不过是一块长铁片,尾部缠了布条充作刀柄,刀刃部分,则裹在两块树皮做成的刀鞘里面。

    许落仔细观察了一下他此刻的神情,不见惊惶,不见恐惧,稚气未脱的脸上,有几丝兴奋,一双眼睛里,更是透出几分炙热。

    “第几次杀人?”

    “第一次。以前杀过野猪和其他野兽,还和狼拼过一回,但是没能杀死。”

    “不怕?”

    “不怕。”

    “这小子,是我们村里,村老们点名的下一代猎头”,一旁的马当关接了一句,“一身好力气,一身好胆……只可惜,我们能教他的东西实在不多。”

    他话里的意思,许落大概能揣摩出来这是想拜师呢。只是他们怎么也不可能想到,面前站着的,并不是他们眼中的小仙师,而是堂堂空冥,当前二代最强弟子。

    作为空冥掌教傅山的关门弟子,许落年纪不大,但在空冥山上的辈分,其实很高。至于实力,就更不用说。但是,哪怕师兄师姐们都已经徒孙遍地跑了,他却还是一点儿收徒授业的兴致都没有过。

    这个沈春生,让许落颇感兴趣。

    “你将来想做什么?”许落问道。

    “我也不知道”,沈春生回答,“就是,想变强。”

    “多强?”

    “最强。”

    “然后呢?”

    “……”

    沈春生答不出来,愣在那里,许落和马当关都笑了。

    “反正就是,作为男人生,作为男人死,作为男人,战一世。”面对两人的笑声,沈春生气鼓鼓昂头说出来这么一句。

    就连从小看着他长大,带着他行猎的马当关,都愣了一下。

    “好一个战修胚子啊!”许落在心底赞叹一声,“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么幸运,正好拥有那万中存一的修行体质。不管怎么样,回头先教你些基础法门,试试看吧。”

    说完沈春生的事,许落才猛地想起,这会儿,这里还躺着五具尸体呢。这在俗世,可不是什么小事。

    “我杀这些人,是因为……”他准备解释一番。

    “我们知道。”马当关说。

    “你们知道?”

    “嗯,我们是先去过你家,才追来的。”马当关说。

    “溪儿姐说了你们可能遇见逃兵探路的事,又说你一时间不知道逛到哪里去了……马叔一听,就赶紧带着我赶来给你帮忙了”,沈春生接下去说,“正好赶上。”

    “这么说,溪儿……?”

    “这事溪儿姐不知道。”

    “那你们?”

    “是我猜的”,马当关接话道,“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我过往也曾在外面行走过,所以,见过仙师第一次后,我就知道,仙师远不止一个秀才而已。遇上这种情况,你肯定会做些什么。”

    许落点了点头,叮嘱道:“这事,就我们三个知道就好。我怕溪儿担心。”

    “明白。”

    三人接着草草处理了一下尸体。

    刘癞子是独门独户,又总是到处游走,他的消失,其实同样不易被察觉。

    回家的路上,许落才想起询问马当关等人今日上门的原因。

    “来的不止我们,几位村老都来了,眼下正在仙师家里劝说溪儿姑娘呢。”马当关说道。

    “劝说溪儿?劝溪儿做什么?”

    马当关双手抱拳,“我们想请仙师和溪儿姑娘,迁居到我们那里。”

    ***

    元宵喜乐。

第十八章 迁居出圣

    马当关边走边说,待到望见了家门口停的两架骡车,一架牛车,许落大致也弄明白了,为何岑溪儿娘家村子那边,会如此迫切的隔日就上门来请,而且看架势,势在必得。

    眼下,庆国正处于战乱之中,兵祸之下,贼匪横行。其中尤以那些溃兵与逃兵组成的盗匪,手段最狠,战力也最强。

    似屠村抢掠这样的事,昨日之前,还只是听说。但就在昨日,不足百里之外,两个村庄一夜之间连遭横祸。

    消息传来,人心惶惶。

    到了这一步,侥幸心理是无论如何也存不得了,能做的选择只剩下两个,举村逃亡,或者奋起反抗,武力自保。

    俗世里安土重迁的观念本就深入人心,而且岑溪儿娘家那边,是一个大村落,合村两百多户,近两千人口,田地山林都不缺,属于日子过得还算可以的一处村庄。

    要他们抛家舍业,背井离乡去做流民?村子里绝大部分人都不情愿。

    另一个特殊之处在于,这是个猎村。村中不论青壮老幼,甚至部分妇女,都是开得了弓,射得了箭的……他们,有一战之力,更有染血一战的血性。

    所以,他们决定不走。

    不走,就是要战。要战的决心刚下……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想到了一个人,岑溪儿的秀才相公,那个刚弄死了鬼狼,合村感激崇敬的小仙师。

    不管迷信也好,真心认可也好,没有一个人反对,村民们很快做了必要的准备,由村老们亲自出面,来请许落和岑溪儿。

    “仙师不必担心我们的决心。我村中男子,十个里至少九个,身上都是带疤的。我们,见得了血。”马当关颇有几分豪气的说道。

    “嗯”,沈春生在旁用力点头,解开胸襟给许落看他身上密布的伤疤,“这是去年,狼咬的。当时很多人都以为我活不了了,你看,我还活着。我刚刚还杀人了。我们不怕的。”

    两人热切的目光盯在许落脸上。

    刚刚在许落家里,村老们忙着陈述当前危情,讲道理,又借着岑溪儿娘家的名义联络感情,说得岑溪儿其实已经意动了。但是,她不管如何意动,从头到尾都只一句:“得听我家相公的。”

    想来这应该是许落先前“教育”的成果。

    “若溪儿没意见的话,我觉得可以。”

    马当关和沈春生终于等来了许落开口,一时间兴奋不已。

    他们原以为,说服许落才是最难的。岑溪儿过去,毕竟有娘家的名义在,而许落过去,抛家舍业什么的且不去说,单是“投靠妻家”这一条,便不是一般男人接受得了的了,何况,他还是个秀才,还是个本身极有本事的人。

    他们哪里知道,许落的思维中,根本就不存在这些世俗观念。而村东头的那两间屋子……除去里面唯一珍贵的,那个十八岁的小娘子,也根本算不上什么家业。

    其实,许落也有自己的考虑。

    修行者的世界里,散修不少,独来独往也自逍遥,就算那些有门有派的,其实归根到底,也是以个人为主,哪怕是师兄弟之间,也一样不得不彼此竞争,互相防备……

    所以,修行者的世界,核心是个体,是一个个修士本身。

    但是俗世里不同,俗世里,有家,有村,有国,几乎没有几个人,是以个体的身份存在的。

    刚刚的那一幕,两名贼匪分头逃窜之时,若不是马当关和春生出手协助,现在等着许落的,就是贼匪团伙的报复。

    这一幕其实对许落冲击很大。

    “现在的我,要生存,尤其要保全我在乎的人,给她一份安稳……不能只凭个人了。就算我可以带着溪儿远走他方,躲避战祸,又怎比得上……留在一个她有亲有故,熟悉的地方,让她安心。”

    猎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

    岑溪儿被一群从小看着她长大的爷爷围着。

    春枝与一位婶娘坐在她的身边。

    家里杯子少,她连碗都用上了,还是不够给每个人都泡上茶……这个家,东西确实少得可怜,但它毕竟是家啊。真的要走么?相公怎的还不回来?

    “娘家也是家啊,溪儿,你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

    “是啊,是啊,你回去村里住,又可以每日和我玩在一起,多好?”春枝摇她的胳膊,“你别光说听你相公的,你也可以帮着劝他呀……”

    “你看,村里帮你把屋子和田地都买回来了。你哥自己败掉的家,以后跟他就没关系了。以后,这就是你和小仙师自己的家。”

    此时岑溪儿面前的桌上,正摆着一份房契和一份地契。这本是她爹娘留下的,后来被她那个败家哥哥卖给了镇上一个叫做李有财的员外家。而今战乱,房价地价都掉得厉害,村里为了让岑溪儿和许落安心迁居,干脆一早就跑去,替他们给买回来了。

    岑溪儿现在只需按个手印,她曾经住过十六年的老屋,家里的田地,就都还是她的。

    那是她已故爹娘留下的念想啊!要说岑溪儿一点不意动,肯定是假的,再加上如今贼匪横行的现实,她也没办法不担心。可是,正如其他人顾虑的一样,她更担心,这会让自家相公觉得委屈、难堪。

    “我想过了,总之,还是得听我家相公的。”

    “非得听我的么?就搬过去好了。你在那边住了十六年,这边才两年,还过得这般辛苦……我猜,你肯定更喜欢娘家那边。”许落恰好在这时,一脸笑容推门进来。

    “相公。”岑溪儿急忙起身,唤了一声。

    “一不小心走得远了些,还好遇上了马大哥和春生。”

    许落上前给几位村老见了礼,把之前的决定又重复了一遍。

    一时间,除了意外,几位村老连皱纹里都满是欢喜。

    唯独岑溪儿,仍是有些担心的偷偷扯了扯许落衣角,将他叫到屋外,“相公若是会觉得委屈,咱们就不搬了。只要和相公在一起,溪儿在哪都不怕,在哪都欢喜。”

    “我怎么会委屈呢?在我看来,那边实在什么都要好些。”

    “可是,可是,那边毕竟是我娘家”,岑溪儿小心翼翼的看了许落一眼,“这边,傅爷爷原先说,是相公故去的爹娘为你买下的。这边,才是我们的家。我不想让相公为了我,抛家舍业。”

    老头也太能瞎编了。我爹我娘是谁,我自己都不知道。

    许落想了想,指了指岑溪儿,又指了指自己,“溪儿错了,家,是你和我,不是这两间屋子。不论在这里或哪里,只要你跟我在一起,就是咱们的家。”

    空冥山上的那群家伙肯定想象不到,这是空冥许落能说出来的话。

    岑溪儿被这番情话甜进了心里,甜得发晕,“嗯,那我听相公的。”

    …………

    既然决定已经做了,许落不准备再耽搁时间。

    这个家,东西本就不多。

    马当关和春枝等人帮着收拾了厨房和屋外的东西,农家人日子过得精细,几个人连柴火和地里还长着的一点蔬菜,都给装上了车。

    卧房的东西,则是岑溪儿亲手一件一件收拾的,许落在旁也没帮上什么忙。

    一架牛车,再加上两架骡车,绰绰有余。

    等到岑溪儿亲手把门锁上,刚被许落使唤出去的春生也回来了。

    “师父姐夫”,春生已经换了称呼,他本就是一直叫岑溪儿做姐的,如今又自作主张往上加了一个师父,“师父姐夫,我按你说的,已经把山贼兴许会来的消息,一家家都知会过去了,至于他们要怎么办,我就不知道了。”

    “嗯,咱们尽了人事就好。”许落拍了拍他的头,说,“走吧。”

    牛车和骡车当先上路,剩下的人,徒步跟着。

    许落对于这样的离开并没有什么感触,除了留下一个巨大的困惑和一点小小的遗憾。

    困惑在于,赤火蟒到底为什么不会伤害岑溪儿?这事他已经追问过岑溪儿了,可是她婚后第一次去爬那处岩壁,并没有戴上银簪,所以,还是因为那枚银簪吗?

    而遗憾,自然是因为那株二百岁生凝灵草。这在俗世,或是无数人终其一生也遇不上的,许落心想着,我迟早还得再来,想办法给它抢了。

    相比许落,岑溪儿的情绪波动要大得多,她几乎是每走几步就回一次头,眼睛里噙着泪花,满满的全是不舍。

    毕竟,真正一点一点把这两间屋子变成一个家的人,是她啊!这里,承载了她两年多孤单日子里,日日夜夜的守候和期盼。

    “等以后日子安稳了,你想回来,我就常陪你回来看看。就是住上几天也行。你开的菜地,咱们也照样可以种上菜。”许落走到她身边,柔声安慰了几句。

    “嗯。我其实,我其实,是想起相公娶我进门的时候了。所以,才更有些舍不得。”

    岑溪儿伸手指了指,“你看,那个‘’字都还在呢。以前大风大雨的时候,我都会拿东西挡着,就怕相公还没回来,它就给风刮跑了,让雨淋没了……”

    许落看一眼窗户上那个褪了色,却依然完整的“”字,心头颤了颤,“我现在已经回来了呀。”

    “嗯。是啊,相公终于回来了。”

    走了一会儿,渐渐的,旧村庄终于脱离了视线,岑溪儿的情绪也变得平稳了一些。

    “对了,溪儿,你娘家村子就叫做猎村吗?还是另有正式的名字?”许落找了个话题。

    “有的,叫出圣村。”岑溪儿应道。

    “嗯?这名字……有什么来历吗?”

    “说是上古的时候,出过圣人,……”岑溪儿本还想说,传说想必多是假的,但见村老们齐齐回头,关注着这个话题,便没敢再说下去。

    圣人么?许落略有些意外。

    圣人这个概念,离方今之世其实已经无比遥远了。他在书上倒是看到过一些传说记载,说是上古时代,有人能于俗世凡人之间,成就圣人位,拥有自己的道。

    但是如今之世,妖族与蛮族那边倒还有妖圣和蛮圣的说法存在,只是不见出世。

    至于人族修行,除去仙道,别无他途。而仙道修行,凝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问鼎……直至飞升成仙,其中或有散仙之类的特例与说法,却从未听说过,有圣人位存在。

    “想来,传说多是假的吧。”许落想着,摇了摇头。

    “仙师不知,我们村这个名字的由来,确是有些根据的”,一位村老凑过来道,“我村中祠堂,至今仍供奉着一块石牌。石牌记载,远祖身着兽皮,手持弓箭,奔走于山林间狩猎,日复一日,从射兔射狐,到射猛虎与狼,后可射异兽大妖,最终掌握“矢射之道”,指掌之间握有风与雷霆,强弓一开,可以直冲九天,击穿层层云雾,打破天地鸿沟,撼动天星日月。”

    老人慷慨激昂的说完,跟着,和许落两个面面相觑。

    许落想的是,这牛逼吹得好大。

    老人则有些尴尬的解释:“那个,石牌上确实就是这么写的……正是因此,我出圣村后人才世代以狩猎为业,出过不少神箭手,只是,只是……从不见那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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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溪儿教夫

    “我第一次看见相公,你便是这样站在院门外。那天阳光很好,相公也是一身青衫,白玉簪子束起来长发,在风里轻轻扬着。

    你就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不笑,也不说话。

    可是相公你知道吗?溪儿一直想跟你说,那天初见,我似早就见过你,一直在等你。

    我原本藏在了门后,只想偷偷看你。后来又想吧,得让你也看看我呀,不然你再去相别家姑娘,可怎么行?我就大着胆子,从门后面走出来了,站在现在站的这里。

    相公还记得吗?那天我穿了藕色的裙子,绛色的对襟比甲。那是我最好看的一身衣服。

    我看见相公转过头来,心好慌,好慌。”

    住进岑溪儿娘家屋子的第二天。许落站在院门外,脚边是一排矮矮的竹篱笆。这是两年前,两个人第一次看见对方,他站的位置。

    耳朵里听着岑溪儿的回忆和叙述,许落有些遗憾,这些,都是他曾经错失的场景。

    两人距离稍有些远,岑溪儿把手拢在嘴边,小声喊:“相公,相公那天第一眼看到溪儿,是怎么想的呀?”

    “……”许落那时还在和傅山闹脾气,更不愿成什么亲,其实根本没注意。

    “嗯?”

    “……,自然是很喜欢的,不然,又怎会回去就认定了是你。”许落说了个谎。

    岑溪儿在穿过篱笆墙的斑驳阳光里站着,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这就是许落在出圣村,最初的日子,显得那般恬静美好。

    虽说流寇与贼匪的消息一直都有,但只要他们还没真的来,日子,就一样要过。耕种的一样耕种,狩猎的一样狩猎……春枝姑娘,也照样在一个接一个的相着亲,拉着岑溪儿做参谋。

    作为被村民们寄望甚大的小仙师,许落近来对村里的事务参与得不少。

    村老原先提起过的祠堂和石牌,他已经去看过了,确是有这么一件东西,但看石牌质地,不过就是普通岩石而已,想来也算不得传承之物。因而,石牌上那段连许落都觉得玄乎的记载,自然也当不得真。

    出圣村说话算数的有这么几个人。

    村长夏谷年已六旬,但身体还很硬朗,能连开一石弓,三箭连发。那天去请许落迁居的,就有他一个。村民多叫他谷爷。许落也是一样称呼。

    村老马奔原是马当关的亲叔叔,出圣村上一代的猎头。年轻时曾外出闯荡,习得一身外家硬功,据说可以徒手搏虎,在村民中威望极高。只可惜当年落下的旧患太多,年纪大了之后发作起来,已经连行动都不太便利。

    再一个,就是出圣村当代的猎头马当关了。许落在村里除岑溪儿之外最熟捻的两个人,他是其中一个。另一个,自然是“空冥许落当前唯一弟子”,沈春生。

    相比许落,马当关才是出圣村备战贼匪,最忙碌的一个。

    一面清点战力,武器,安排轮班夜巡,放置岗哨;一面,还要时时打探周边的消息。

    “沟里村昨晚出事了”,马当关站在村口,表情沉重的对许落说,“那个村子,是祖上传有武艺的,村中两百男丁,自幼人人习武。可惜,贼匪来时骑着军马冲杀,很多人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撞飞,撞死,或斩于马下。”

    骑兵?许落不懂这个啊!

    马当关等了一会儿不见许落开口,只好继续说道:“我想了一夜,咱们以一村之力,修筑城墙是不可能的,而且眼下也来不及。所以,我打算弄三层拒马桩,放在东西两侧路口,再在南北半山,设几个岗哨。许兄弟你觉得怎么样?”

    许落连拒马桩是个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我觉得,马大哥这样安排挺好的。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马大哥尽管吩咐。”

    “好”,马当关想了想,“许兄弟是否当真刀枪不入?”

    “啊?”

    “我见过许兄弟被鬼狼撕咬,也曾看见你分明胸口被刺一刀……但两次,你都毫发无损。是金刚不坏的外功,还是道法?”

    许落很想告诉他,“是衣服。”但是修真世界里长久以来形成的防备意识,让他习惯隐藏底牌。

    “我跟许兄弟交个底吧,我村中,现有能开强弓者三百,能使刀枪正面迎敌者二百,能开普通弓箭者,逾千。另有谷爷三星连珠箭技,从不落空;我叔叔要是豁出性命,也能与青壮八品左右的武者,拼个两败俱伤;而我,算是村中最强战力,能开三石弓,射杀七品以下武者……六品的,也能拼一拼。”

    马当关扭头看了看许落,“我的意思,若是一般贼匪,便是来个三五百,我出圣村也挡得下。所以,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贼匪那边万一有五品以上的高手……”

    “俗世五品以上武者,是怎样一个境界?”

    许落其实问了一个很容易露馅的问题,但是马当关精神完全集中在备战上,并未发现。

    “五品以上,内劲可以外放。我这么说吧”,马当关叹了口气,“若是用的普通箭矢,五品以上武者就算站在那里让我射,我也射不死他。比之鬼狼,丝毫不逊。”

    马当关这么一说,许落立即想起来一件东西。岑溪儿头上那枚银簪,放在俗世里,应该堪称无坚不摧吧?

    问题在于,其他人其实并不知道,当时刺死鬼狼的,其实是岑溪儿头上那枚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银簪。而许落对银簪的重视,远超身上青衫……他还曾再三叮嘱,要岑溪儿将银簪时时带在身上。

    “这事我回头会好好想一想,看有没有办法。马大哥先忙别的好了。”

    “那就麻烦许兄弟了。”

    当天晚饭时候,许落刻意检查了一遍,看岑溪儿有没有把银簪带在身上。见她确实遵守了“家法”,才放下心来,同时又再三交代,银簪的秘密,暂时对谁都不能说。

    岑溪儿乖巧应下,但是吃饭的过程中,时时低头抬眼偷偷打量许落,几次欲言又止。

    “溪儿有话想对我说?”

    岑溪儿摇头。

    “真的没有?”

    “……有,但怕说了,相公会生气。”

    许落笑笑,“说吧,我保证不生气。”

    “……,相公好久也没看过书了。”岑溪儿鼓起勇气,看着许落。

    “呃。”

    “这本不是我该管的”,岑溪儿坐直身体,大义凌然道,“但是傅爷爷曾经对我说过,说相公虽然自幼家贫,但公公婆婆故去之前,一直拼尽力气,省吃俭用,也要供相公读书……相公也很争气,刻苦勤勉,所以才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

    “而今,而今……公公婆婆与傅爷爷都不在,相公竟这般荒废学业……溪儿觉得,溪儿觉得,很对不起他们。”

    小娘子说着说着,眼泪都下来了。

    “相公这样,溪儿百年之后,若是去了地府,遇见公公婆婆,他们问我为何耽搁相公前程,问我这个儿媳妇怎么当的……我,我可怎么办?”

    “呜……”一口饭还含在嘴里,小娘子又哭上了。

    兴许这在俗世,真的是一件天大的事吧?许落好想回空冥一趟,掐死那个胡编一通的死老头。

    “娘子教训的是,我改……”许落连忙哄道,“明日开始,我一定每日好好读书……考秀才。”

    “可是相公已经是秀才了。”

    “那就考举人。”

    “嗯。谢谢相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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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春生神力

    石头垒的外墙,再一层是黄土,里头用平整的木板又隔了一层。这房子在于俗世农家而言,实在算得上难得精细的盖法。

    一间房,不大也不小,中间置了一个偌大的火盆,通红的炭火埋在底下,上头盖着一层柴灰,偶尔“辟啵”一声,扬起来冲面的火气和热尘。

    房门紧闭着,整个房间暖得,在座有些人禁不住冬日里冒汗。

    但就是如此,马奔原还是有些瑟瑟发抖的把整个身体缩在被子里,紧紧裹着,只露出来干瘦,白发苍苍的一颗脑袋,还有一双全无精气神的眸子。

    单看这情景,实难想象,这位出圣村上一代猎头,年轻时曾力可搏虎,而今这样,若是搏命出手,也仍能与青壮八品武者拼个两败俱伤。

    马奔原床铺正对面的一面墙上,依序挂着他这一生所用过的全部十六套弓矢。最小的,好似孩童的玩具,而最重的一把,是一把三石巨弓,就连配套的箭矢,也比寻常所见粗重许多。

    此刻,沈春生正站在这面墙下,一把一把将弓取下来,试着拉开弓弦。

    “春生,选得怎么样了?”马奔原脸上露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温和的询问。

    “原爷……我还是觉着轻。”沈春生这一会儿工夫,已经试到第九把了,两手轻松拉开来一个满月,又松开,反复几次之后,终是将手中长弓又挂了回去。

    一屋子面面相觑,无声惊叹。还有的,就是老怀甚慰的欣喜。

    此时房间里除了沈春生和马奔原,还有村长夏谷,猎头马当关,以及一众村老。许落本该也在座的,但近来被岑溪儿看住了,每日在家读书,不好去请。

    “祖宗保佑,这一回我出圣村若得保全,将来必可兴旺。”

    村长夏谷说了一句,余下众人纷纷赞同。

    “且让春生先试着吧,叔伯们聊自己的。”马当关辈分不够,在这屋里仍只能站着说话,“燕国势大,新近消息,我庆国前方又失两城,致流民溃兵数万,正四散奔逃。还有,这几日,又听闻两个村子遭了祸害。周遭村庄,大多都已经准备逃亡了。”

    马当关说完,屋子里众人顿时脸上都没了刚刚的喜气,转而忧虑、沉默了一会儿。

    “这横祸。想不通啊,想不通……刘家皇帝老来失心疯了吗?竟放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日子不过,主动向燕国开战”,反正是在自家的地方,一位村老气愤开口,毫无顾忌的拍着膝盖骂皇帝,“疆土,钱粮,兵员,战将,谋臣……我庆国哪一样比得过燕国?这仗怎么打?他还当是八百年前开国那会儿,兵圣爷在的时候么?”

    在座但凡有些见识的,都知道他说得没错。

    庆国八百多年前开国之时,确实曾经一度十分强横。当时三军统帅,世称兵圣诸葛,一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但那只是曾经,哪怕兵圣爷的传说至今仍旧人尽皆知,但自他未尽大业而中途陨落之后,庆国,早已经不是那个庆国了。

    如今,哪怕只是在天南一域,庆国也不过是天南诸国之中较为孱弱的一个势力,只能在夹缝中艰难生存。而刘家这一代的皇帝,虽说做不到励精图治,却也还算识时务,从不卷入任何纷争。

    就这样,庆国好歹过了几十年安生日子……而今老皇帝已经九十多了,却突然主动向天南强邻燕国开战。跟着连战连败,丧城失地,致使无数百姓卷入战祸。

    这事儿太没道理,任是谁都想不通。

    “说的是没错,可是,我们纵是再想不通又能如何?”村长夏谷无奈道,“朝堂上的事,哪里是我们寻常百姓管得了的。眼下还是好好想想怎么保全咱们自家村子吧……当关,你继续说。”

    “是,谷爷”,马当关整理了一下道,“当关正好还有两件事,要向各位叔伯禀报。”

    “你说。”

    “第一件事,因为前方破了那几座城,眼下说是有流民数万,正往咱们这边来。他们中大多走的是大路官道,笔直往丰城方向去。但也有少数走的小道,要从咱们村里经过。我日前已经叫人沿途设岗,防止盗窃抢夺。同时,又在村口支了一口大锅,烧些热水,供那些流民取用。后来,我看他们实在可怜,就又在锅中加了些骨头和谷粒,烧成清粥……这件事,当关自作主张,不知对错……”

    马当关还想往下说,夏谷抬手暂时阻止了,与床上躺着的马奔原对视一眼……两位老人脸上都有些担心之色。

    “终归你已经做了,就做到这样吧,但绝不可再多……”马奔原正色道,“升米恩,斗米仇……再多,流民就要把我出圣村的善心,当作希望了。将来他们若是无处可去,我们养是不养?养得起吗?养不起,他们又会怎么做?……记住,那不是我们一个村庄能够承担的。”

    “你叔叔的意思,流民,也可能是乱民,明白了吗?”夏谷补了一句道,“而且接下来战祸会持续多久,谁都无法预料……我们既然决定坚守,那么无论什么,都该节俭,多加积攒才是。这日子,还不知道要熬多久呢。”

    马当关正要答话。

    “还有”,马奔原似突然想到,又补充说,“你接下来安排人在村口看守,流民过路,一次同行最多二十人,只许分拨过村,且要小心防范……我担心,贼寇会混在流民里进村,而后趁机发难。”

    他这一说,在座村老全都露出警觉之色。

    “是,当关记下了。接下来一定小心防范,不敢疏漏。”马当关险些不自觉就将出圣村至于困境,面有愧色。

    马奔原把手从被子底下抽出来,摆了摆,把这件事情揭过去,“好了,说第二件事吧。”

    “第二件事”,马当关脸上神色又沉重了几分,“逃兵、贼匪……他们近几日打下的村子,都把村中男丁,尽数砍杀了,一个不留。”

    劫掠,即便都说是烧杀抢掠,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何况其中有些村庄,并未强力反抗,夏谷颤声问道,“这是为何?”

    “我原先也想不通,后来找了一个夹在流民里的兵士询问,他说……”马当关咽喉动了动,“他说,朝廷这几日刚下了旨意,对之前战事……败降不计,溃逃不计……只要那些溃兵、逃兵可以斩首而回,不但免罪,还有封赏。他们不敢去惹燕**队,就……斩杀村民与流民中的男丁,割去头颅充数,领赏。”

    “……”

    整个屋子一时间充满寒意。

    “天下间,竟有这等丑恶之事。”夏谷气得整个人都有些发颤。

    “好”,这种时候,马奔原竟突然叫了一声好,“这样也好,我出圣村绵延不知多少年,今番正好,生死存亡……那就决死一战。此番若得延续,我出圣村必然不同。”

    “嘣~”

    “嘣~”

    他正说到这里,两声沉重的弓弦颤响,空气间余音振动,嗡嗡不绝于耳。

    “原爷,就这把,正好。”沈春生双臂舒展,正咬牙将一柄长弓拉成满月。

    所有人震惊侧目。

    “两石弓?!”

    “春生才十一岁。”

    “这是……”

    “怎么可能?”

    马当关也是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在旁道:“春生前些时候,拜了溪儿那个秀才相公为师。”

    ***

第二十一章 不念长生

    在场能开,或曾经能开两石弓的人,有三个。

    但是不论夏谷、马奔原、马当关,能开两石弓当时,都已是二十岁上,最是青壮的时候沈春生才十一岁。

    出圣村的人对于“开弓射箭”这件事的敏感度是超乎想象的。这不单因为他们是个猎村,更重要的,还因为村中祠堂一直供奉的那块石牌。

    别看出圣村里现在姓氏驳杂,实际上,他们中绝大多数人的祖辈,源自同一个宗族。

    而这块石牌,在这个宗族漫长的延续史与迁居过程中,一直被保存,供奉。

    虽然他们已经做了一个平凡的猎村很久,虽然石牌上所记载的那段话,已经越来越少人相信,但是像村长夏谷,马奔原这些人,其实始终坚信,自己所承续的宗族,并不平凡。

    他们艰难而努力的生存着,绵延着,同时也不甘着,期待着……期待某一天,会有一个宗族的后辈,挽起千钧长弓,重现那近乎神话的“矢射之道”,重现,祖先的辉煌神迹。

    正是因此,他们一代一代保持着狩猎的传统,没有如大多数村庄一般,渐以躬耕为主业。

    正是因此,马奔原才会在合村生死存亡的关头叫一声“好”,因为出圣村人,需要血性。

    也正是因此,此一刻,村老们怔怔的望着立步开弓的沈春生,有些个,几乎禁不住就要老泪纵横他们在他身上,看到了希望。

    “十一岁,开两石弓。这是多少代没有出过的事了?!”

    是两石弓没错,是十一岁没错。

    “祖宗保佑。”

    “还有……当关,你是说,溪儿的丈夫,小仙师?”

    马当关点头,“是。”

    “春生拜他为师多久了?”沈春生是村老们眼中出圣村下一代的猎头,他原先的气力,村老们自然是清楚的,大虽大,却怎也不是现在这般可怕,所以,原因自然就落在了“师父”身上。

    “不足半月。”

    “……”

    一阵愕然,一阵低声的惊叹,一阵沉默的思索,还有眼神交流。

    出圣村人对于许落的认识,其实是分好几个层次的。

    有些所知少些的,认为他是一个会画真符的秀才道士,但也就只是这样而已,就像传闻中别处灵验、厉害的“仙师”一样,是同一个范畴。他的符,一样镇不住鬼狼,就算他最后杀死了鬼狼,但终究是挺狼狈的,而且据他自己解释,其中运气的成分很大。

    这部分人欢迎许落迁居出圣村,更多的,也只是找一份心里寄托,要说把希望全放在他身上,那是没有的。

    另一部分人是这些村老,包括夏谷和马奔原,他们多数阅历多些,能从许落身上看出一些不平凡来,所以,才不遗余力亲自出面去请他落户……

    但是他们,也只是抱着这么一份期待而已。

    再往上,是马当关和春生,他们两个眼中的许落,比起别人所见要强大很多。

    只是无奈,他本人从未承认过什么,更不曾承诺会担起保住出圣村的责任。

    还有一个特例是岑溪儿,在她眼中,先入为主,相公首先是一个秀才,这是最重要的。然后若要说有些特别,那确实有,但也只是因为他认识一个道士老伯,蒙他教了一道符,送了一件衣服罢了。

    对了,还有一支他家当作传家宝的发簪,说不清,但确实是件宝贝,现在就戴在她的头上。

    “看来我们还是看走眼了。”夏谷一句话,率先打破房间内的沉默。

    余下众人纷纷点头,现在他们眼中的许落,无疑又被拔高了许多。

    “半个月不到啊!”马奔原是出去学过艺的,自然明白这事情本身到底有多么玄奇,多么不可思议,“春生,你师父都教了你些什么,是不是内家功夫?还是,难道是道术?能说吗?”

    沈春生摇头不语。自己到底学的什么,一方面许落叫他不许说,另一方面,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明白了。”马奔原低头想了想,“这样,关于这件事,大家都别出去多嘴,只凭小仙师个人意愿就好,千万不可勉强。他已经收下春生了,这首先就是好事一件。此外,他既是溪儿的相公,对她又好,那只要我们做得妥善些,他最后留下来的可能便很大。该帮的,我想他时机合适总会出手相帮。”

    “正是这个理。”余下的村老们也一样认同,毕竟在他们的认知中,江湖传艺,本就是一件禁忌很多的事情。

    “可是,咱们也不能什么都不表示吧?”沈春生的爷爷也是在座村老之一,此刻墙下站的就是他亲小孙子,他自是最激动,也最紧张。

    “倒也是”,夏谷想了想,“这样吧,索性年关将近,老沈你备上一份厚礼,带上春生,去一趟。到那看情况,说是谢师传艺或提前拜年都行。”

    “好,我马上去准备。”沈老头利落的站起来。

    “还有,当关”,夏谷跟着道,“你既是与小仙师兄弟相交,你也一起去吧。想想他家或缺什么,多带一些。”

    “好。”

    “那我能不能自己先去?”沈春生扬了扬手里的弓,有些兴奋道,“我想先去告诉师傅姐夫,我能开两石弓了。”

    “去吧。”夏谷笑着挥了挥手。

    沈春生背上箭囊,拎着长弓,一路雀跃着出去了。

    老人们望着他的背影,刚刚还笼罩在头上的阴云,一时间仿佛也消散了不少,纷纷感慨,“祖宗保佑,出圣村,大幸啊,大幸。”

    “当初是谁最先提的请他和溪儿迁居过来的?……该记大功一件。”

    “正是,这回一定得把他留住了啊!话说他前番一走,可就是两年全无音讯。”

    “是啊,不过依我看,要留住他,怕还是得让溪儿来。”

    “正是这个理,话说溪儿也不知有孕了没有,这才是最好留人的啊。你们回去都记得跟自家婆娘,还有儿媳妇们说一声,让她们时不时地,多给溪儿旁敲侧击一下。”

    “说的是,说的是。”

    …………

    许落听到岑溪儿轻盈的脚步声,慌忙把案上的书拿起来,假装正在苦读。

    “这书,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啊!还不如看《山河志》。”

    其实只要岑溪儿没注意的时候,许落都会把那些傅山当初不知哪里弄来的俗世圣贤书放下,而后不管身体给不给反应,都把在空冥山上时每天该做的修行,仔细认真的做一遍……

    只可惜,不但那封印岿然不动,许落连一丝气机都感受不到。

    “相公。”

    “……”

    “相公。”

    “啊,溪儿来了。”

    “是呢,吵着相公读书了。”岑溪儿脸上满是安慰,自她那天说过之后,许落每天几个时辰勤学苦读,更不往外乱跑……这样通情达理的相公,真是太好了。

    “午饭便快好了,相公学了一上午了,先喝杯茶。”

    岑溪儿把一杯茶放在许落身前,自在旁边站着。

    许落看她脸上有道黑灰,想是做饭烧火时不小心粘上的,便拉了她的手,笑着说:“溪儿走近些。”

    两人毕竟相处有一阵了,虽然许落不提圆房之事,岑溪儿也不好主动去提,但这些日常不经意的小亲昵,不自觉的已经越来越多,越来越自然平常。

    岑溪儿有些紧张,红着脸被他拉到身边。

    此时许落是坐着的,岑溪儿站着,于是许落的脸,便正对着她胸脯位置,险险的,便要挨上的样子。

    “相公,你,你要做什么?”岑溪儿心慌,为了掩饰期待,刻意微嗔着说话,像是带着点小威胁。

    许落伸手在她脸上细细的抹了一道,见没弄干净,又轻搓几下,才说:“这里适才粘了些黑灰,我帮你抹掉了。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他在她胸前仰着头说话,笑容温暖里带着几分狡黠和戏谑。岑溪儿又是羞,又是禁不住的有些情动……不知怎的,好想……一口亲下去。

    “师父姐夫……师父姐夫……”

    春生正自兴奋,跟岑溪儿许落也熟悉,没敲门便自一边喊着一边冲了进来。

    岑溪儿慌乱两步从许落身边退开。

    “溪儿姐也在呀。咦,怎的你脸红红的?这也不热啊。”春生看见岑溪儿,很熟悉的打着招呼。

    岑溪儿正自羞恼,慌张,不由得瞪他一眼,“往后不许这样乱叫乱闯……免得,免得影响你姐夫读书,知道吗?”

    “哦。我下次不敢了,溪儿姐。”难得见一次岑溪儿训人,春生还真有些慌张。

    岑溪儿其实哪里是怪他,只不过心虚罢了,见状反而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犹豫了一下,便自转身说:“算了,我做饭去,你一会儿留下吃饭,但可别吵你姐夫太久。”

    “好的,溪儿姐。”

    岑溪儿出门没一会儿,春生便在许落面前,把那张两石弓拉成了一个满月,“师傅姐夫,我能开两石弓了。实则我最初上手,并不能拉开……于是,我就按师父教的,把那个《龙象诀》的口诀走了一遍,跟着,一股气息涌起来,就好像这弓,这弦,都跟我连成一体了……”

    他没说完,但许落已经听明白了。

    灵气……

    这孩子竟然真的拥有修行的根骨,而且由时间判断,根骨奇佳。

    许落最初愿意教他试试,其实只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个天生战修的潜质,但这一刻,在知道他确能修行之后,许落反而犹豫了……

    这是春生自己的路,不该我替他选。

    “春生,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凭真心实意答我。”许落表情郑重。

    “是,师父……姐夫。”沈春生也不由得严肃起来。

    “修行两条路,你想要修长生,还是战无敌?”

    “啊?”

    “修者为长生,是人之常情。但若要成为一名战修,心中首先一条就是,不念长生。”

    ***

第二十二章 人情世故

    “会飞是没错,修行到了一定阶段,修士便可御剑或凌空飞行,但是你说这是仙人,其实不对……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修习仙道,走在这条路上,最后,才有可能飞升成仙,长生不灭。”

    许落没料到问题会变得这么复杂,单是一个修士的概念,便已经说得他口干舌燥。毕竟在俗世凡人的眼中,修士,就等同于仙人。

    好不容易才把这个问题解释清楚,跟着,许落还得向春生解释,战修与一般修士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

    事实上,两者之间并没有绝对严格的区分,修长生与战无敌之间,更不是一对完全矛盾的存在。他们最后会在某种程度上殊途同归。

    只是眼下,许落还是必须把两者之间存在的差别明确的告诉春生,好让他自己去做选择。

    说道修行事,一般而言,修士修行,其实就是修长生,哪怕实际上最后得以飞升,得以长生的人,万中无一,然则修士一世修行,终归是以此为目标、信念和寄托的。

    只不过事有反差。

    比如一个人若是自知只剩下三个时辰寿命,他做事一定会少了很多顾忌和苟且;反之,一个人若有机会长生不死,甚至以此为人生目标,那么相应的,他面对死亡的勇气和决心便会少了很多,可以苟且之事,也会相应变多。

    所以,在修行者的世界里,生,往往是第一位的,可以凌驾于绝大多数东西之上。

    但是战修不同。纯粹的战修,首先要摒弃的,就是内心对于长生的渴望,否则,他们就做不到一往无前,不断挑战,做不到向死而生,在一次次血战中不断壮大。

    战修,为战而生,以战为本。

    所以,同阶修士对比,战修往往更强。甚至对于有部分强悍的战修而言,越阶杀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之事。

    “战修嗜战,以此精进,但不等于愚蠢,盲目,也不等于绝无退避。只是比如九死一生的机会面前,一般修士会选择逃避甚至求饶苟活,而战修,会向死一战。我还要告诉你,若是把一般修士的寿命取一个平均之数,那么战修,会连这个数字的三分之一都够不上。”

    许落说完看着春生的眼睛,等待他的答案。这个孩子才十一岁。

    “师父”,春生稚嫩的脸上带着有些腼腆的笑容,看着许落,“师父,我想告诉你,其实,狼身上肉不多,也并不好吃。狼皮也不如更易猎取的狐皮和貂皮值钱。但在以前,我每次上山,总是更希望自己遇到的是狼。因为每每那样,我就热血沸腾,哪怕受伤也畅快无比。而现在,又不一样了,现在……我好想遇见一头虎啊!”

    春生的话既浅又深,但他已经给出了答案。

    “作为男人生,作为男人死,作为男人,战一世。师父,我要做战修。人生若不能酣畅淋漓,长生,又有什么意思?!”

    许落也不知该高兴还是担忧,春生做了一个他意料之中的选择。这孩子,确实就是一个天生的战修胚子。

    “好,那我就教你战修一路的《龙象诀》心法,你先练着,同时也不可荒废了日常弓矢与力量的训练。剩下的,等到你凝聚战意,心有战魂,我再教你。”

    许落教了春生接下来的一环口诀。

    想了想,又开口道:“其实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心境到了一定阶段之后,战修与一般修士之间,就会再无太大区别。不论如何,你要到达那个阶段。”

    “师父放心。”

    “在此之前,一旦苟且,则道心破损,回头无路。”

    “师父放心。”

    “好。”

    因为这番对话,两人把午饭时间耽搁了一阵。岑溪儿把饭菜又热了一遍,正好连同后面来的沈家爷爷和马当关一起招待了午饭……他们带来的东西,许落也不懂客气的收下了,正好过年。

    饭后客人告辞,许落又在岑溪儿热切的目光中乖乖进了她专门布置出来的书房。

    岑溪儿一个人在外屋待了一阵,终是闷得慌,忍不住借口泡茶进来之后,便默默坐在了许落身边没走。因怕吵着了许落,也不敢说话,只拿一双漂亮的月牙眼,把人看了又看。

    期间家里有来了几拨人,有的是来求镇宅符的,有的,则因为新年将近,干脆打算连过年的对联,也让许落这个秀才仙师帮着一并写了。

    往往这些,来人都会放下一些银钱当作酬劳。许落自然也不会客气。

    等到这些人都走后,岑溪儿先是出去把门掩上,复又回到许落跟前,犹豫一下才开口说:“相公,我想跟你说件事。”

    “好,溪儿你说。”许落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那个,相公偶尔替村邻画符,收些银钱,只要不耽搁了学业,溪儿其实是很乐意的,只是……只是,他们若是想请相公帮着写对联的话,相公你能不能……推脱不写?”

    “嗯?”许落好奇道,“这是为什么?”

    “是这样的,我们村中有一位曾爷爷,年纪六十有多了,膝下并无子孙供养。以往村里人家新年的对联,都是他在写的,他也借此赚些银钱,买些酒肉过年……这事相公若是做了,一来曾爷爷的年,便不好过了,二来,也怕旁人在背后议论,说咱们家贪心,不通人情嘞。因为我们村里一向没有私塾,所以,我们这些村中孩子的姓名,大多都是小的时候,曾爷爷教着写的,所以……”

    岑溪儿一边说,一边看着许落,神情小心翼翼。

    “哦,我明白了。这里头既有品德与善良,还有的,就是所谓的人情世故,对吧?”许落若有所思道。

    “嗯。”岑溪儿怯怯的点了点头,生怕许落嫌她世故。

    “应该的,这些东西,尤其人情世故,既是存在,便有它的道理”,许落点头道,“这些东西我不太懂,还好有溪儿提醒。”

    “相公一心读书,不通这些也是正常的。溪儿会说的,只要相公不嫌我世故就好”,岑溪儿终于放下心来,忙又道,“那,相公继续安心读书吧。”

    “那你呢?”

    “我,我就在这坐着,行么?”

    “你在这又不能和我说话,不闷得慌?”许落笑着说,“平常无事,你多出门去和春枝她们,还有村里的婶娘、姐妹们见面聊聊天好了,不用整天呆在家里。免得闷坏了。你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呢,原先又是上山下地的,哪里待得住?”

    “嗯,谢谢相公”,岑溪儿尴尬的笑了笑,“那溪儿去了?”

    “去吧。”

    许落心想着,你要是在,我就不得不一直面对着这些破书,我才真难熬嘞。

    终于,岑溪儿出了门,许落也好不容易自由自在了一会儿,他试着在脑海里跟老头对话,但不见任何回应,又跳着骂街,一样还是没有反应……

    “难道老头真的连一线神识也没有系在我身上?混蛋啊,我被妖蛮魔毒碰巧认出来,逮着杀了怎么办?”

    ***

    在开始写这本书的大纲之前,我刻意不让自己接触太多的仙侠小说,只到我了解了一些基本概念,就急忙打住,因为,我怕受影响太深,写不出自己的东西。

    也正是因此,我有很多东西都是自己瞎琢磨的。只好希望看这本书的朋友,能够接受吧。谢谢大家。

    感谢打赏:朴小暖;古滕孙少;你微笑时好美、175913031;已逝寸光阴;忆旧梦142899557;青衫or;亵渎丶x; 夜的影传说是白昼 ;丁当咚;密云流火;为仙凡变下载(牛逼的id);为了项庭生下 ;hsiamer夏末 ;拥抱黑暗604794532 ;wfm743784596 ; 八川 ;卢750868094 ;总有1刁民想害朕 | ;……

第二十三章 除夕夜引弓

    岑溪儿赶在做晚饭的时间回来了,只是不知为何,出去聊了个天之后,回来神情便多少有些奇怪,就连看向许落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水色,还有几分热忱,几分羞怯。

    等到晚饭上桌,许落才发现,她脸上不知何时竟是又粘上了两道黑灰。

    “还真是个毛糙的小姑娘啊。”

    许落告诉她,她只答应,却不去抹。

    许落只好一样帮她抹了,他原本是要站起来的,但是岑溪儿不让,她自己站起来了。所以,就还是中午那样,许落坐着,岑溪儿站着……那样,替她擦去了脸上的那两道灰。

    之后的日子,每天中午和晚上两顿饭的时间,岑溪儿的脸上都会“不小心”粘上一到两道黑灰。

    这个彼此心知肚明,却又都不说破的暧昧小游戏,在许落和岑溪儿之间日复一日的进行着,不断拉近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转眼,到除夕了。

    过路的流民越来越多,情形看起来也越来越惨,逃兵与流寇又祸害了一些村庄和流民,周遭抛家舍业逃亡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只有出圣村,依然过着还算安生的日子。

    想来或许那些逃兵与流寇也知道,这村子并不好惹吧。

    因为是除夕夜,岑溪儿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饭,但是比之别人家老少十几口围着一张桌子的热闹,两个人,终究是冷清了些。

    过年了。

    许落在空冥山上的时候,也是要过年的。而且以往每年过年,他都会回去莲隐峰十一师叔那里。

    六岁之前,许落都在莲隐峰。他是十一师叔带大的,十一师叔,是女的,是空冥掌教傅山那一辈,十一名上代掌教亲传弟子中,唯一的小师妹。

    从感情上来说,许落没见过亲娘,十一师叔就像是他的亲娘。

    许落有些想念莲隐峰了。

    他因此有些失神,低头扒着碗里的饭菜不说话。等到过了好一会儿抬头才发现,岑溪儿坐在小桌对面,碗里的饭菜一口没动,正眼神哀怨,神情委屈的望着她家相公。

    她的左脸颊,有一道黑灰还没抹掉。

    “好了,我一下忘了,你就提醒下我嘛。”

    许落伸出手。

    岑溪儿倔强不理。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以后绝不敢忘了。要不我猜溪儿一定生气,气到就带着这道灰去睡觉。”

    许落开了个玩笑,手上用力,把岑溪儿拉了起来,又拉到自己身前。

    “真的还是个小姑娘啊!”

    许落仰着头,一边伸手去轻轻取抹她脸上的灰,一边笑着说道。

    “才不小呢”,岑溪儿不看许落,像是赌气说,“我都十八,一会儿过了子时,就十九了。别人家姑娘像我这般大,孩子,孩子都会喊娘亲了。”

    许落知道她为什么闹小情绪了。

    “溪儿是想当娘亲了么?”

    “……嗯。就是想了。哼。”

    岑溪儿一下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伸出手,将许落的头脸往自己身上搂了一把。

    本来就是很近的……这下,许落整个埋了进去。

    房子里一下变得好安静,除了呼吸的声音。村里有人放了爆竹,也没把两个人炸出一点声响。

    渐渐的,岑溪儿先开始不安了,毕竟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刚刚那份勇气本就殊为不易,更难一直持续。

    她没挪开,只是身体慢慢开始有些颤抖,许落感觉到了,把一只手提起来,揽在了她的腰肢上。

    “你,你……你就不说话么?”终于,岑溪儿艰难的说了一句。

    “哦,溪儿,我跟你说哦”,许落说,“原来靠在这里,很舒服的。”

    “唔。”

    “以后都让我靠,好不好?”

    “嗯。”

    “那是先吃饭,还是继续靠着?”

    “我,我听相公的。”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一阵又一阵,急促的响。

    这本就是村里约定好的信号,有人一边敲锣,一边奔走呼喊:“贼寇袭村,老弱妇孺,速去祠堂暂避……爷们们,能开弓的媳妇们,抄家伙,上啦!”

    “贼寇袭村,老弱妇孺,速去祠堂暂避……爷们们,能开弓的媳妇们,抄家伙,上啦!”

    呼喊声一遍又一遍。

    …………

    一直没来的贼寇,终于来了,在这个原本喜庆的除夕夜里。

    但是,出圣村的村民们,并没有如他们以为的那般,放松了警惕。不单南北两处山头的岗哨没撤,甚至村口与外面的暗哨,都还加派了人手。

    在家过除夕的男人们,也都把弓箭放在了桌边。

    因为是先前就已经练习过的,所以,虽然事出突然,但不论是老弱妇孺在祠堂的集结,还是男丁们的集合上阵,都没有出现任何混乱的情况。

    一切反应高效而迅速。

    出圣村东路口。

    三层高大结实的拒马桩牢牢架着,就连原本留下过路的那个口子,也被搬来器械堵上了。

    夏谷、马奔原、马当关,以及一众村老,十几个人,站在一处小高台上,看着约三百米外,夜色掩映下显得格外令人心悸的数百个骑在马上的身影。

    他们手里的刀,正晃着点点寒光。

    “不少于五百骑。有些穿了军中铠甲。”马奔原说道,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猎装,背箭持弓,腰杆笔直……没在村民们面前,露出半点病态。

    “下面的人怎么样?”夏谷问道。

    “有些慌乱,毕竟以往射杀的都是野兽,很多人还是第一次对敌。”马当关回道。

    “没事的,其实只要溅出血来,人跟畜生没什么两样”,马奔原平静道,“只要待会射过了第一轮,知道人其实不比狼难杀死,就都好了。”

    杀戮,其实是人的天性,不做则已,一旦做了,就会越来越疯狂。

    短暂的对峙。

    终于,对面的骑兵动了,没有一开始就急速奔跑,只是沉稳的一步步压过来。

    “嚯,吼;嚯、吼;嚯吼,嚯吼……”

    骑士呼喝着口号,踩着马蹄的节奏,越来越急促。

    压力和恐惧感越来越大。

    马奔原知道,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很多村民的神经,就要崩不住了。

    “开弓。”

    马奔原第一个张弓搭箭。

    “开弓。”

    村长夏谷三箭在弦。

    “开弓。”

    马当关三石强弓一开,“嘶……”,好似一匹猛兽在夜色中嘶吼。

    “开~~弓!”

    “咯……”

    “哧……”

    上千柄长弓,分五列拉开阵势,弦成满月,箭若蓄势奔雷,笼罩住整个路口。

    ***

    早上看到两章,很惊喜吧,反正不是为了这个什么节日。哈!

    祝有情人的一直做有情人。

    还没情人的,马上有情人。

第二十四章 老弱妇孺

    庆历八百四十七年,除夕,风雪夜。

    诸夏,天南域。庆国东北边地,出丰城二百余里,一个原本偏远、安宁的村庄。

    一场或永远不会被记载的殊死之战。

    夜色,树影,火把,刀光……

    还有弓弦绷开时,令人牙酸的阵响。

    雪片从眼前落下,也落在肩上,挽弓的双臂,肌肉如虬龙般起伏,弓弦紧绷着,也把村民们原本因为未经阵仗而略嫌脆弱的神经,暂时绷住了。

    出圣村民世代狩猎,今夜可以挽弓之人,逾千。

    一千柄长弓,在夜色下静静的扣弦以待。

    没有呼喝的口号,甚至除了粗重的呼吸,再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这是一个明目张胆却又沉默蛰伏的杀阵,来自原本一向被认为可以随意屠戮的山民。

    与之相对的,对面骑士们呼喝着,踏着节奏的步步逼近,看起来似乎更具气势,也更能起到威压的效果。

    更何况,此时他们的马鞍边上,很多都已经挂着一颗或几颗人头寻常人怕是看上一眼都要腿软。

    许落远远的,在路口站着,没太多紧张和担心,甚至,带着几分好奇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观察一场俗世里的列阵厮杀。一边,是正规军伍出身的骑兵,另一边,是在生死存亡之际,不得不奋起反抗的山民。

    但他分明看见,气势似乎在转,在往沉默的一方转。

    骑士呼喝的口号声突然开始变得不那么整齐,渐而弱了不少,马匹的步点节奏,也开始变得不再那么一致有人不自觉拉扯缰绳了。

    没错,他们是兵,甚至有不少本就出自军中尤为金贵的骑兵,所以,他们的列阵,前进,一切都是那么的磅礴有序。

    但是,他们还有一个身份,逃兵。他们是战阵上懦弱逃避的一群人,他们的勇气,仅止于屠杀流民、山民冒充斩首,免罪领赏而已。

    马队里已经有人觉察出来不对了,有人不自觉的心悸,毕竟这段时间他们所习惯面对的,不过是那些即便屠刀举到眼前,也只会跪地求饶的流民。

    哪怕是少有的那几个敢于反抗的村庄,也全都经不起他们列阵这么一吓。

    但这次……似乎不同。

    眼看着就要逼近弓箭有效的一百五十米射程了,偶尔火光乍起的瞬间,双方甚至已然能够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对面的那些山野村民,竟还是岿然不动,不见哭号,不见溃散……

    “看来还真是小看这个猎村了。”马队后方,几个“当家的”正在议论。

    “倒是有些匹夫之气”,另一个匪首模样的人笑着说道,“不过也就一阵冲锋的事。这一口气,只需冲他一次,就全垮了。”

    “冲一阵吧,有盾的举盾,冲起来”,他挥了挥手说,“别担心,哪怕再废物,砍上几个退后不前的,也就冲起来了。”

    “可是,可是这样难免有折损,我们人本就不多。”有人小心翼翼道。

    “这就对了”,大当家回头看了看身边几个人,冷笑说,“我们五百余人,斩首燕国近两千人,若是没有一定量的伤亡,折损,没有一副浴血苦战后的惨样,回去领赏的时候说给那些言官听,他们会信吗?跟你说,你会信吗?”

    “……”他身边几人短暂失神,跟着,很快就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该回去了。燕国前军眼看着就要逼近,我们也捞得差不多了,留下来等死吗?今夜屠完这个村子,直接经山道,入丰城,回去报功领赏吧。跟着,我再让上头的人帮着活动活动,封赏到西南去。接下来只要庆国不亡,你们和我,就不单是捡回一条命了,还得再加上几十年的荣华富贵。庆国会亡吗?当然不会,有天南至险,刘家苦心经营了八百年的兵圣山挡着呢。”

    他这一番话说完,身边几个人听明白了,跟着,都抚掌大笑起来。

    “冲吧,冲过去,明日一早,丰城里过初一”,首领举刀一声长啸,“庆国,城梁续广所部五百,于除夕之夜,丰城外二百里,遇敌燕国前锋两千人,为报效朝廷,誓死一战……杀!”

    多么振奋的口号!可惜,他对面的……却其实是同属庆国,最底层的一千多百姓。

    …………

    对面的马阵突然冲起来了,有人举起了盾牌,有人略显迟疑,但确是冲起来了。

    尽管有些凌乱,但是剩下不过一百五十多米的距离,实在经不起战马几个呼吸的冲刺,而一旦被他们冲进防御,只凭这些山民,绝无取胜的可能。

    马阵迎面而来……

    箭仍未发。一般山民持弓的有效射程不过一百米左右。而在一百米距离内面对骑兵冲锋,山民们能够射出两箭,就已经是极限。

    但是,出圣村不止有一般的弓手。

    “嗡~!”

    一百五十米,贼匪开始冲锋的第一时间。

    一声沉重的弦响。

    马当关三石强弓一转,一枝黑色羽箭率先破风而去……

    骑兵们看不见,但听得见利箭撕裂风和空气的声音。

    一马当先的那名骑兵只来得及瞪大双眼,就发现,羽箭已经贯穿自己的脖颈。在他猝然坠马的下一瞬,他身后的另一名骑兵,一样未及闪避,被同一枝羽箭贯进头颅……落马殒命。

    “好!”

    一切都那么清晰,就在眼前,村民们一声齐喝,刚刚有些发软的身体和神经,仿佛一下又都被注入了勇气。

    一百二十米。

    “强弓二列!射!”

    夏谷三箭齐发的同时,一声呼喊,出圣村中挑选的三百名强弓手率先射击。

    第一波箭雨……

    马阵中倒下了数十人,但是大部分的箭矢,或未能命中,或被盾牌格挡。

    双方实际的对比一下出来了……他们毕竟原本只是山民啊!

    又十余枝箭矢,凌乱的落在了马阵前方,未伤一人……有人因为慌乱,自行撒手射击了。

    跟着,再没有了原先的秩序,箭雨开始变得零落起来。

    整个弓阵……已经露出混乱的迹象。

    “看到了吗?”粱续广指着前方战局对身边人道,“山民,就是山民……”

    “好像要输了”,许落想着,“接下来怎么办?大家分头跑吗?趁夜的话……应该能活下来一些吧?”修真世界里,跑,真的不是一件特别为难的事。也不是许落冷漠,只是,他的常识就是如此。

    “杀……”

    “杀……”

    什么情况?

    在许落身前不远处,突然一下冲出来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老人、孩子、女人、白发苍苍的女人……

    他们手持弓箭冲出来,然后什么都不顾的,开始向着路口外面射击。

    “他们不是应该在祠堂躲避吗?”

    “他们来,有什么用?”

    许落看见了春枝,马上,又看到了岑溪儿……她也拿着一把弓。

    “为什么?……凡人,是这样的吗?”

    ***

第二十五章 一夫当关

    许落第一次见到了一场俗世里的大规模厮杀,就在他眼前。

    他先是看到了一些令他都不免有些惊叹和佩服的东西,比如山民的血性和勇气,跟着,又看了形势急转直下的变化,毕竟对阵双方,一边不过是习惯于狩猎耕种的山民,而另一边,是真正的军伍哪怕只是战场上的逃兵。

    这些山民中有不少,许落都算认识,但是诚实而言,大多并没有到一个他愿意为了他们去拼命的程度。

    长久以来,能让许落拼命的东西,一向都不多,他在空冥山上的日子,更从不曾到过需要思考这个问题的份上。

    眼前这样的情况,若是原来的许落遇见了,毫无疑问,他会因为这份关系的存在出手帮忙,毕竟那时的他,只在挥手之间,就可以轻松将那些沦为贼寇的逃兵全数屠尽。

    但是现在,要他以凡人之躯,和山民们并肩殊死一战……然后堂堂空冥许落,天南第一天骄,很有可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在一场乱战中被一群俗世逃兵砍杀,就此陨落?

    这一点都不符合许落一贯的思维和认知。

    所以,哪怕是刚刚,以为败局已定的时候,许落也只是想着,去带上岑溪儿,安然逃遁……或者至多在有可能的情况下,能多救几个是几个仅此而已。

    然而此时此刻,在他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幕……令他错愕,困惑,难以理解。

    上千名原本应该在祠堂躲着的村民,那些被认为没有太多战斗力,需要保护的老人、女人和半大孩子,他们在村庄岌岌可危的关头,没有逃跑,而是拎着弓箭,迈着不算稳健的步伐,冲了出来。

    他们冲到了村口,大多看不见敌人,但是仍然执着的,一枝一枝的,向外射出箭矢。

    这些箭矢,有的绵软无力,有的凌乱,有的甚至完全不足以飞到敌人阵之中……

    “怕是一个也杀不了,或运气好,杀掉了三两个,又能有什么用?他们来干嘛?”

    顾不上继续困惑了。

    因为,就在许落视线所及的地方,岑溪儿有些瘦弱的身影正站在春枝旁边,张弓搭箭。许落看见她的表情,有不安,有恐惧,但是仍一脸倔强的咬着牙,射出了第一枝箭,然后,又去取第二枝。

    一枝敌方阵中射来的箭矢钉在了她身前不远处的地上。

    许落忙跑过去,一把将岑溪儿拉到身后,有些责怪道:“溪儿,你跑来做什么?”

    “我来帮忙啊!除了抱在怀里的放到了地上,剩下大家都来了……唔,相公,你在就好了,我正担心你呢,四处也看不见……相公你没事吧?”

    岑溪儿一边说着,一边避开许落的阻隔,同时,还在往弓上搭箭。

    看到她脑后的发簪,许落稍稍放心了些,而后突然又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我……没事。溪儿,你……我们……”

    “相公会不会射箭?”

    岑溪儿目光落在远处,又射出了一枝羽箭。

    “我……没试过。”

    岑溪儿突然伸手拉了他一把,将他拉到身边,又拍了拍后背,“嗯,那相公站我身后,帮着搬些箭矢好了……一定要当心着些。”

    很多本想要讲的话都没能说出口,许落真就站在了那里,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周围,那些正咬牙不断射箭的老人,女人,还有一个个,还不及他胸膛的孩子。

    “都说俗世凡人,命如蝼蚁,这就是蝼蚁们的抗争吗?哪里来的勇气?是盲目,还是……其实可贵?又是什么,能让这么多人……同心同命?”

    “我呢?我还袖手站在这里,做什么?”

    突然间,

    “啊~”

    身边许多人异口同声的一声惊呼。

    一匹战马前蹄扬起,生生在拒马桩前顿住,紧跟着,一名穿着铠甲的骑兵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落在了拒马桩上,落定同时,手中一杆长枪便往拒马桩下的人群刺去。

    第一个杀破防御的敌人,进来了……也许很快,就会变成很多。

    村民们日常行猎,对于弓箭或还熟悉,但持刀剑正面厮杀,几乎肯定不行。

    所以,一旦一定量的敌人冲进防御,就是死局。

    许落突然看见了那个正快要被长枪刺中的村民,他好像是岑溪儿家的邻居,许落和岑溪儿搬回来的那天,他也过来了,帮着忙前忙后搬东西……许落记得他的笑容,很憨厚,还有,他似乎不善言辞,那天从头到尾,也没见说话。

    许落还看见了,周围那些人,包括岑溪儿在内,他们的痛心和悲伤。

    眼看着长枪逼近,有正面厮杀能力的马奔原和马当关几个却都还在另一边的小高台上,正不断拉动弓弦。剩下的人,想救,也不知道怎么救……

    许落事后回想,觉得自己当时定然是昏了一下头。

    因为就在那一刻,他突然无意识的动了。他伸手从身前一名猎户的背上拔了一把长刀,跟着一步借力,一跃而起,迎了上去……

    长枪先一步刺在了许落身上。

    “啊~”

    一阵惊呼。

    但是下一刻,村民们看见的是许落一手握住对方枪柄,另一手,将长刀高高扬起,朝着那个正骇然抬头来看他的骑兵头上,剁了下去……

    人头落地……

    而许落,就站在了拒马桩上。

    来不及思考太多,因为马上,又一名骑兵到了拒马桩前,一样的,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朝拒马桩上跃来……

    这一个最终也没能落在拒马桩上。

    许落双手持刀,大开大合,直接自上而下,凌空一刀将他整个劈了出去。

    第三个显然想要扼住缰绳,但是架不住惯性,在马背上一个踉跄前倾……

    许落刚刚落定的刀势果断自下反撩而上,将这一个连人带马,劈翻回去。

    第四个长枪先出……

    于是被许落手握枪柄从马背上挣了过来,再一刀,整个劈飞。

    第五个。

    第六个。

    没了,不再有后继的骑兵试图跃上来……

    拒马桩上,一人青衫束发,手中长刀斜指地面没有一丝神情,许落就那么,迎着正当面,正极力回转的一匹匹战马和马上神情惊惧的骑兵,站着。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没了青衫修士的出尘,也没了,秀才人家的翩翩,此时的许落,一身是血。

    他自己看不见……

    若是看见,他不会在意这身血,因为他会发现,自己头上,插着一枝银簪。

    就在刚刚,岌岌可危之际,岑溪儿曾将他拉到身边,拍了拍他的后背……

    就是那一下,岑溪儿把那支他曾说可以防身护体,曾嘱她必须须臾不离的银簪,偷偷的,插在了她家相公头上。

    ***

    我会在明早之前再写一章,写完这本就只是过渡的一战。大家明早看。

    昨天没断更,早上更了,但是因为没告诉大家晚上可能来不及写……还是要道个歉。对不起。

第二十六章 诸多茫然

    贼匪的第一波冲锋,退了。

    抛下两百多具尸体,仓皇退回到了弓箭射程之外。

    这是许落挺身阻住缺口当时,其实没有想到的结果,但是,确实发生了,虽然许落无法理解……就像他现在依然无法理解那些老弱妇孺当时选择冲出来有什么意义一样。

    “他们,分明没什么用处的。也不见杀掉几人。”

    但是战局确实在他们到来之后,逆转了。

    许落阻住缺口确实是关键原因之一,但那并不足以导致翻盘。真正的胜利,其实还是原先的那些弓手,一箭一箭射出来的,他们本已经乱了,怕了……

    但是当他们白发苍苍的父母,脚步踉跄的妻儿出现之后,他们,就又有了死战到底的决心和勇气。

    那一阵,弓弦不断震响,箭矢,带着无路可退的狰狞,死也要守护家人的坚定,一枝一枝,射向迎面冲来的敌阵。

    而这一切在敌阵看来,箭雨突然密集了,山民突然不乱了,还有个“杀神”跳上了拒马桩,挥刀连斩六人……

    “埋伏,是诱敌啊。”

    “我们中埋伏了。”

    逃兵组成的马阵中,当时便有人自以为是的喊了出来……跟着,整个冲锋的马阵都乱了阵脚,丢下一地尸体,余人不惜背对箭矢,仓皇逃命。

    受伤的村民已经被扶下去了。

    剩下的人在欢呼。

    许落也已经被从拒马桩上扶了下来,他过往只知灵力,不知体力,眼下正因为体力耗尽而瘫软在地。

    直到这一刻,许落仍然无法解释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冲上去。

    “不应该啊!当时我又不是带不走溪儿。”

    “行侠仗义这回事,从来没人教我。”

    “我这性子,又哪里是喜欢逞英雄的人?”

    许落对于眼下这一场自己暂时无法摆脱的俗世体验,先前曾有过几次深入的思考,最终明确了一个底线生死。既然事情已经是这样,他允许自己尽力去做些什么,去参与这个他本不了解的世界,但是,不能涉及生死。

    因为他是空冥许落,是道门公认,诸夏天南一域,三千内最有希望飞升成仙,长生不灭的那一个。

    这样一个他,又岂能甘心让自己稀里糊涂的葬生于俗世?……为一些本没有那么相干的人,一些本应可以坐看他们生死厄难,毫不动摇的人。

    先前不论杀鬼狼还是刘癞子一伙,许落都是在明确知道可以自保的前提下才去做的……但是刚才那一幕不同,要知道他现在也不过是凡人之躯,所以,刚才,他其实一样有身死的可能。

    “修为被封印,心境也落下来了吗?那么容易冲动。”

    连自己都有些搞不清楚了,这一夜,许落曾经固有的思维和逻辑,正不断被冲击着……

    “唔,相公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伤着哪里呀?你怎的突然就冲上去……你吓死我了。”

    此时此刻,倚坐在箭阵后方的一处院墙下,许落刚被灌了一瓢水,又被跪坐在旁的岑溪儿周身上上下下的摸索检查着。

    他家的这个小娘子,笑的时候是一双月牙眼,一旦哭起来,反倒总是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既梨花带雨,又如星辰闪耀动人。此时,岑溪儿的泪水正似断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浸透了眸子,也打湿了睫毛,当真煞是好看。

    不过许落暂时无心欣赏。

    “我没事,溪儿……”许落已经发现了,他把银簪托在手里,“我的命,真的比你自己的重要吗?”

    岑溪儿有些怯懦的看着她家相公,因为她刚刚违反“家法”了,“唔,相公……我错了。可是我只有这个呀,我想保护你,就只有这个……”

    “那你自己呢?”许落追问道。

    “我,我忘了想。”岑溪儿目光清澈。

    她说她忘了想,在当时那样的险境下,岑溪儿想着他,忘了去想她自己……这就是老头一心要我去经历的那个“情”字吗?老头,你似乎赢了。

    许落怔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想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相公呀,还有,因为相公好呀。”

    我好吗?丢下你两年孤苦伶仃,回来其实也没做什么,就成了你心心念念的好了吗?许落仍是茫然。

    “溪儿什么都没有,就只有相公。”岑溪儿将他的一只手臂紧紧抱在怀里。

    “不可以另嫁吗?若是我出事了……”许落问道,“我听闻村里有些婶娘,也是没了相公后改嫁的。”

    岑溪儿的一双手臂,突然就松了,半个身子坐直起来,一双大眼睛惊惶无措的望着许落,“相公,你,你不要溪儿了?”

    “我是说,若我刚刚……”

    “那,我就跟着你去。”岑溪儿的眼神告诉许落,她做得到,“但是相公,你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是不是其实真的不想要我了?”

    “我知道的,你一直也不愿碰我。”

    果然又绕到这里了,许落也总算回了神,暂时放下茫然困惑,急忙说道:“不是,不是……我只是做个假设,怕真有个万一,像刚刚那种情况……”

    “不许有万一。”

    “好,那就没有万一。但你以后必须听话了……”许落一边说着,一边将人拉回到肩头,将那枚银簪又插回了她头上,“再犯,就真不要你了。”

    …………

    路口的小高台上。

    马奔原正背靠在马当关身上,艰难的喘息。

    马当关还站得住,但是他刚刚连开三石强弓,此时腰背剧痛,一双手臂也已是抬也抬不起来了。

    夏谷的情况一样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很想下去,去看看受伤的村民,尤其是得去看一看许落,代表出圣村合村两千人,说一声感谢。

    但是他们现在还不能去,甚至连想坐下也不可以。

    因为就在两百米外,弓箭不能及的距离上,剩下的三百余贼匪,仍然在那里徘徊。

    “分配箭矢,预备再战。”

    夏谷向下说道。

    村民们不得不拖着疲惫不堪的双臂,开始准备。

    ***

    是不是仙侠前期往往要铺垫较多?(我看的几本,前期都是废柴进宗门开头的,不知别的怎样)总之跟等你长大里黄亚明、付诚很快自然出现不同,这本书写着写着才发现,核心配角到现在一个都还没出现……

    谢谢打赏鼓励的朋友们:

    感谢盖章的小伙伴无语2017;夜的影传说是白昼;罗小涵;九644022909;原谅我的温柔;为仙凡变下载;;风雪之域;古滕孙少;许仙找不到家;问心me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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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上五品

    粱续广的脸并不好看,被虬髯遮去了大半,剩下的小半也丑,但此刻,却被退回来的残兵和身边的一群人紧紧盯着。

    一个意想不到的局面。接下来怎么办?他们在等他说话。

    粱续广原本在军中也有个不高不低的职位,见势不妙带人脱阵出来之后,又成了这一伙人的“大当家”。

    这本一个是为了保住性命无奈做的,不惜舍弃了前程的选择,结果没想到,大庆的朝堂竟然给出了这样的好机会……粱续广对继续做这个大当家没有兴趣,他现在想要的,是平步青云,荣华富贵。

    “耗得差不多了,其实再冲一阵,对面肯定完了。”

    粱续广很清楚这一点,但是他更清楚,在第一阵折损近半的情况下,身边这些人已经绝无再冲一阵的勇气了,一群废物,如今哪怕杀上几个也没有用了,那只会让他们溃散而去。

    除非,他粱续广先做个表率,把事实证明给他们看,把士气重新提起来。

    “你们先看着就好,等我号令。”

    粱续广风轻云淡的说了一句,独自策马缓缓向前。

    他在战场上逃了,但是对此丝毫无愧。因为在粱续广看来,庆军找上燕军,本就是一件纯粹送死的事情。要不是自己善于审时度势,且擅做决断,这条命,早就被刘家皇帝和那些愚蠢的朝臣白白送掉了。

    所以,粱续广其实并不是一个无胆匪类,更不是一个庸人。他只是那种,没有什么家国情怀,更不在乎什么责任、名誉和良心的人。同时还是一个谨慎,惜命,贪婪,自私,可以把所有东西都当做垫脚石,一心只想把自己经营好的人。

    除了这些之外,他还是一个高手。

    五品。就在不久之前,粱续广的武功晋升到了五品。俗世武者十品,其中五品以上,又有“上五品”一说,因为从六品到五品,本就是一个质的飞跃。

    内劲外放……自此脱离所谓内家精修,外家横练的武学初步分类,内外贯通。除非被围攻消耗,或遇上同是上五品的高手,重型床弩之类的杀器……否则刀剑不伤。

    刚刚许落站在拒马桩上的时候,粱续广其实就想过亲自过去斩了他。

    但是一贯的谨慎,让他选择了先做观察,直到最终确认,许落的“刀枪不入”并非上五品境界,而且体力已经消耗殆尽。

    一个人,一匹马,仅有的马蹄不疾不徐的“嗒嗒”声,此刻显得那么清晰、刺耳……

    粱续广在约一百五十米左右勒马停住。这个距离,在猎民齐射范围之外,强弓射击范围之内他本就是为了提振士气来的。

    “那边哪个当家?”粱续广坐在马背上,语气平和的问道。

    夏谷和马奔原互相看了看,又都看向马当关,他们俩已经没有力气喊话了。

    “我就是。”马当关喊道,“大当家的单独前来,何事?”

    “你应该叫将军。”粱续广竟然纠正。

    “庆国的将军吗?逃了的?还是只敢屠杀自家百姓的?”马当关气愤的讽刺道。

    粱续广也不怒,仍旧不动声色道,“怪我就错了。我原本不过就只是想捡条命的,谁知,突然碰上了这升官发财的大好机会。错过,就是罪过了。”

    “那么大当家的自去升官发财就好,何故除夕之夜犯我猎村?”

    “架不住皇恩浩荡啊!”粱续广在马背上朝庆都方向拱了拱手,拔高声音道,“吾皇有旨,在外流散兵将,凡斩首五百上而归者,赏千户……两千上,封万户。”

    “我带着这些人,谨慎辛苦半月有余,才只一千不到,而今燕军前锋逼近,时间紧迫……”粱续广双掌一拍,“正好,今夜借你猎村一千头颅,助我万户封侯。如何?”

    太恬不知耻了。村民们唾骂连连。

    马当关也懒得再与他说下去,指了指阵前一地的尸体,“有本事来取便是。”

    “你好像很有信心?”粱续广戏谑一笑,脱了半身盔甲,又把佩刀解了丢下马,“杀我试试,我在这不动,不挡,你拿箭射我试试。”

    马当关愣了愣。

    剩下马奔原等人也是一样。

    “这也不敢?那我过来,把你们几个先斩杀了,剩下的人,怕就只能任我宰割了吧?”粱续广嘲讽道。

    马当关犹豫了一下,“上五品吗?”

    “找死,老子这就射杀了你。”村民中一名强弓手气不过,张弓搭箭,一箭射了过去。

    他本就是村中除了马当关几个之外有名的猎手,手中一张弓,一石都不止。这一箭准备时间充裕,含恨而发,去势极为迅猛,而且所取部位,是粱续广的头部。

    粱续广真的没有闪避。

    “好。”

    “中了。”

    “死去吧。”

    村民们见箭矢直往他面门而去,顿时欢呼,等着他中箭坠马。

    但是,没有。

    羽箭确实射在了粱续广面门上,但是跟着就止住了去势,而后落了下来。

    “倒是有几分力气。”粱续广笑着,伸手揉了揉额头。

    他身后的逃兵们开始大声欢呼,吹着口哨,嘲笑谩骂。

    而村民们,虽然气到胸膛险些炸开,但是更多的,还是无措和惊骇。

    马当关觉得自己很可能猜中了……

    他刚刚有看过许落一夫当关,连斩六人的表现,许落身体看起来确实不惧刀枪,但是头脸部分,还是在小心闪避,而且,刀枪砍到身上,也有被震退之类的反应。

    所以,他知道许落并不是上五品的高手,只是可能有些取巧的手段。

    而对面粱续广,或是真真切切的,上五品高手。

    “你不试试吗?”粱续广矛头直指马当关,刚刚那一阵下来,在场不论是谁,此刻都已经很清楚,猎村这边一千柄弓中,最具杀伤力的,就是马当关手中这把三石弓。

    “不敢?”

    “还是其实你已经开不了弓了?”

    “若不然,叫刚刚那位青衫小哥出来试试?不过,我看他好像也已经站都站不住了吧。”

    ***

    俗世武功等级和相应的水准,是这本书自身的设定。请勿他想。

第二十八章 一箭风雷动

    一问,接一问。

    粱续广始终没有太激烈的说话,甚至连一声大笑都没有,但就是这样,平平淡淡,反而嚣张霸道至极……他只独自一人,就将两边气势完全逆转。

    这样的人,偏生了这样的品性,实在可惜。

    然而这会儿并不是惋惜的时候,粱续广的身后,刚刚败退的逃兵们,已经开始重新结阵了,个个面有喜色,士气高昂。

    粱续广每问一句,他身后马阵就是一声齐声呼喝。

    马当关没有说话,他默默的,咬牙将几乎已经不能动弹的双臂举了起来,颤抖着,搭上羽箭,拉开强弓……

    刚刚,就在他身边,夏谷已经问过了,旁人回答,许落现在确实还站都站不起来。因为缺乏经验,不懂体力分配,也为了最大的震慑效果,许落在刚刚那一阵中,每一击,都是拼尽全力,将对方劈飞出去。

    这太耗费体力了。

    所以,这一箭,马当关明知射了很可能白费,很可能绝望,却还是到了不能不射的地步。

    出圣村这边的气势,已经被完全压制住了,粱续广开始缓缓策马向前,边走边问,又是一问接一问,“谁来杀我?没人敢吗?射我试试?谁来?谁来杀我?……”

    再这样下去,就完了,村民们的神经要崩。

    试试,至少有一线机会。

    …………

    “师父,那人箭射上去连个印子都没有。怎么办?”沈春生跑到许落身边,焦急又无奈的说道,“若是晚两年就好了,我再练练,一定一箭射死他。”

    “师父,你会射箭吗?”

    “我不会。”

    “那……”

    “为什么你不射他?怕了?”

    “我不怕,只是,只是……”

    许落摇了摇头,“给我一支你的箭,然后去那边候着。”

    他之前听马当关提过俗世五品以上高手的表现,此时听春生一说,心中已有判断。

    两个选择。这是许落自从听马当关说起后,这段时间思考出来仅有的办法。

    第一个,拿银簪去做箭簇,那万一丢了呢?许落舍不得。

    那就只有试试第二个办法了。

    “溪儿,你把银簪借我用下。”

    “不许看,你也去那边。”许落接过银簪,又把岑溪儿也赶走了。

    手持无坚不摧的银簪,许落那支箭的箭簇上,刻了一道符,一道最简易版的戮神符。

    “要是五师叔知道我用他教的空冥三大神符之一的戮神符去杀一个凡人,一定气到吐血……”

    许落自己现在就吐了一口。

    戮神符凡人不知,知也无用,它需要元婴以上修士的精血为引,才能牵动激发。

    许落一咬牙,一口本命精血喷在箭簇上,看着它们慢慢渗透进符文脉络。

    “这事不能再干了,如今不能再生的本命精血,再来一次,我一准死了。”

    不过今日这一箭,事关一村人的生死,包括我自己和溪儿的,同时,也关系到春生战意、战魂建立的第一步,勉强还算值回本钱。许落晃了晃渐渐有些发沉的脑袋,“春生,过来。”

    “师父。”

    许落将那支箭交给他,有气无力道,“去吧,一箭射死他。”

    “啊?师父我……”

    “记住,你是战修。”

    “是,师父。”

    “所以……”

    “我去一箭射死他。”

    “好”,许落摆了摆手,“去吧,记住,等到你感觉那支箭已经生气了,躁动不已,再射。”

    …………

    小高台上。

    “嗡~!”

    马当关重箭离弦,长弓落地。

    依然快到几乎看不清,依然卷起了破风声……马当关虽已是强弩之末,但这一箭,却是他拼着双臂报废的生平最强一击。

    身体有些摇晃,好在被村长夏谷和叔叔马奔原及时一左一右架住了,顾不上两臂撕裂般的剧痛,马当关一双眼睛绽着血丝,死死的盯着自己刚刚射出的那支箭。

    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噗。”

    隔得很远,但还是能听到箭矢射在身上的声音。

    “死!”马当关一声带着无尽期望的怒吼。

    村民们都把拳头举了起来,都不自觉的探着头,张着嘴……

    粱续广胸膛中箭,整个在马背上后退了几分,表情狰狞痛苦。

    村民们的欢呼就在嘴边了……

    可惜,一手捂着胸口,再打开,粱续广身上只见衣衫破洞,不见血,他抬头看着马当关,“若不是今晚必须合村灭口,真想问你跟不跟我……”

    “不错,不过很可惜。”

    “哈哈哈哈……”

    粱续广第一次仰天大笑。

    “万户侯。没有世袭罔替……我粱续广还是做到了!”

    “哈哈哈哈……万户侯!”

    他呐喊一声。

    “恭喜万户。”

    “贺喜万户。”

    在他身后,逃兵们在马背上拱手齐声道贺。

    而出圣村的村民们,大多满脸死灰。

    ……

    粱续广深呼吸,平复心情,再把右手举起,准备发令冲锋。

    在他对面,村民和马当关等人都围住了一个男孩。

    “仙师呢?现在只能靠仙师了,仙师不也刀枪不入?”有村民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对啊,仙师怎么不来?”

    “师父他累得动不了了”,沈春生回道,“我去问他,他说让我出来,一箭射死那个人就好了。”

    一片沉默,有人错愕,有人茫然,有人灰心……

    “春生,你……可惜早了两年,若是再过两年……”夏谷嘴里说着可惜,其实是在暗示春生,你是出圣村的希望,你能逃得性命就好。

    沈春生一脸平静,“谷爷,你放心吧,我能射死他。”

    他拎着那把两石弓走上了小高台。

    “你师父真的说你能射死他?”马当关有些艰难的问道。

    “嗯,师父就说,去吧,一箭射死他。”

    春生模仿着许落刚才有些理所当然,更多不屑的口气。

    所有人,一下竟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沈春生不再理会旁人,一步站定,搭上那支箭,开弓……

    ……

    粱续广错愕的看着小高台上,正张弓搭箭瞄他的那个小男孩。

    “你来?”

    “嗯。”

    “哈哈哈哈哈……多大了?”

    “十一岁。一会儿十二。”

    整个马阵,笑声震天。

    而有些村民,已经开始唉声叹气。

    “你要杀我?”就连粱续广都觉得事情有趣。

    “嗯。”

    “怕没那么容易吧?刚刚你没看到吗?我可是……”

    “一箭射死就好了。”

    “哈哈哈哈……有趣。”

    笑声,他不理,叹息,他不理,沈春生脑海中只有两句话,许落说的,“去吧,一箭射死他”,“记住,你是战修。”

    “我是战修。”沈春生在心里默念,双目微眯,体内《龙象诀》慢慢流转。

    诡异的气氛,短暂的平静。

    “还不射吗?我等得困了。”其实也就片刻,但粱续广难得的,有了些玩兴。

    沈春生专注的倾听那支箭的声音,像是困在茧里的雷霆,咆哮着,要去轰杀一切……

    “死吧。“他轻声说。

    这一刻,这片夜空下的土地,已然被切割成了两块,一边是欢呼,叫骂,戏谑,沉浸在得意和张狂中;而另一边,只有沉默、叹息、绝望……

    羽箭离开了弓弦……从叹息中射出,射向欢呼的那一半……

    比马当关的箭慢,慢了太多。

    原本还努力抱着些许希望的村民,最后也绝望了,而对面,是一片笑声,笑到人在马上,前仰后合。

    粱续广也在笑,笑着,笑着,突然僵住,脸上的皮肉开始震动,眼球开始凸出……

    “哧隆……”

    有些奇怪的声音,像是冰封的湖面突然一下炸裂开来。

    下一刻,这边的村民,那边的骑兵,透过粱续广胸口破开的大洞,看见了对方。

    粱续广瞪着眼睛,他想避的,可是感觉到危险的时候,他就已经连动也不能动了,整个人被一股恐怖的气息笼罩着,如在巨兽之口……挣扎都不能够。

    “好大的一个洞。”

    粱续广死了。

    沈春生手中的那把两石弓,寸寸碎裂。

    “我刚刚,看到了风与雷霆。”夏谷拉着马奔原的手说道。

    ***

    说了写完这一战,三章,熬夜写完。今晚估计可能没了。

    终于要进入下一步剧情了。

第二十九章 不明气息

    利箭像烧热的铁穿透一块黄油。粱续广还坐在马上,胸腹之间被洞开偌大的一个缺口,且好似一下被蒸干了一样,连一丝鲜血都没有流出来。

    其实这还是因为,这道戮神符本就极为简易,而春生的那点儿灵力,也远不足以支撑它爆发出真正的威力,否则,不但粱续广,对面所有人,都会化成一地筛粉。

    “若是让我再选一次,是该带上春生去试射赤火蟒,抢那株凝灵草,还是一样用在今夜救人?”

    因本命精血的联系,许落虽看不见,也已然知道结果,他也是这两天才想到的,自己还有这么一招,但是眼下,已经没能力去支撑下一道戮神符的消耗了。

    此刻,因那一口精血的损失,他整个人正不断接近昏阙。

    村民和骑兵们仍处在一片因错愕而生的僵直中,透过粱续广身上那个的大洞,面面相觑着。

    事情转折来得实在太快,也太诡异了,刚刚还强弓不伤,不可一世的粱续广,就这么,突然被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在身上开了一个大洞。

    这叫什么事?

    终究还是逃兵们的反应更快些,毕竟他们只需遵循一贯的本能就够了逃。剩下的三百余骑没有再做任何尝试,由上至下第一时间拨马便走。

    “赢了。”

    “赢了。”

    “出圣村保住了。”

    村民中间突然一下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明知这距离射不着,他们还是把手里的箭矢都射了出去,然后有的拥抱欢呼,有的蹲下掩面啜泣。

    今夜,全村青壮老幼一齐上阵,他们保住了家园。

    春生还站在原地,保持着射完那一箭后的姿态一动不动,而他手中那把两石弓,正寸寸龟裂,化作碎屑飘洒落地。春生双目紧闭,没有任何表情、动作。

    有欢呼的村民准备拥向他。

    “别过去,谁都不许碰他。”马当关大吼阻止。

    他不傻,此刻已经联想到了很多东西,也能猜测,这一刻,沈春生身上或正在发生某些神奇的事情。

    事实上,沈春生确实正在一个关键的时候,作为一名战修,第一次感受到体内战意的凝结,战魂的萌芽。

    马当关、马奔原、夏谷,还有十余名村老,一齐靠坐在地上,忍受着身体的剧痛,周身的疲惫,畅快的大笑。他们明白,今夜过后,出圣村不但保住了,而且注定从此不同。

    “归来吧,祖辈的荣光。”

    “归来吧,远古的图腾。”

    “归来吧,持弓的宗族。”

    当然,他们更明白,这一切,其实都源自那个外来者,或者更远些,源自两年多前,出圣村最俊俏的妮子,十六岁的岑溪儿,自作主张嫁给了一个不知何处来的贫苦秀才……而后,坚强的,独自一人默默等了他两年。

    那才是一切的开端。

    许落身上有很多东西令他们看不懂,想不通,但是……

    “传下去,谁都不可以对小仙师做任何非议、揣度和试探……一切,任凭他心意。”夏谷作为村长吩咐了一句,继而向周边几个看了看,“还行么?起来一起去道声谢吧,虽然远远不够。”

    此时,许落正在院墙下,被岑溪儿抱在怀里。

    春枝兴高采烈的冲进了院子,“溪儿,你家小仙师……呃,外面跪了一地的人,村老们也来了,想谢谢你相公。”

    岑溪儿抬起头,一双眼睛通红,“相公他,昏过去了。”

    …………

    庆历八百四十七年的风雪除夕夜。

    一场厮杀过后……

    少年沈春生一箭洞穿五品粱续广,而后,在风雪高台上站了整整一夜。

    而许落,一直昏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

    醒来第一眼,岑溪儿就在他眼前……

    “你一直在呢?”许落伸手抹了抹她脸上的泪痕,“放心吧,我没事了。”

    “不许哭,过年呢,今天是年初一,哭了可不好。”许落记得往年在莲隐峰上过年,十一师叔教训她顽皮的女儿,许落唯一的小师妹,就是这么说的。

    出圣村的这个年初一,沉浸在一片欢庆之中。

    哪怕是那些昨夜里受了伤的村民,也都一样,他们穿着新衣,仍把弓背在身上满村游走,说笑着,也吹着牛,掰着手指头争辩是自己昨夜射下的贼匪更多。

    还有一个传言,说是沈春生昨夜射的那一箭,夹着风与雷霆。每个人都说的好像是自己亲眼所见。

    当天下午稍晚些,身体稍稍恢复了一些的许落被村老们恭请到了出圣村的宗祠。

    这或证明了他如今在出圣村的地位。

    在场的除了许落还有十几名村老。其中马奔原是被用门板抬着来的,昨夜一战,这个本就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精力。

    “原爷他……”许落走到另一个躺着的马当关身边问道。

    “身体彻底垮了,但是心情很好,或还能支撑一段时间。”马当关艰难的笑了笑,但笑容确是真心实意的,与叔叔一样,他也是伤痛在身,却心情愉悦。

    此刻,他的腰背和双臂都被纱布一层层裹缠着,敷了伤药。

    “你呢,你怎么样?”许落指着马当关身上问道。

    能开三石弓,与连开三石弓,根本不是一个概念,马当关昨夜已经把自己废了,闻言苦笑一下,“我这双手臂,怕是已经废了。今后别说开弓,连能不能拿得动筷子,都不知道。”

    “但是无妨,有春生呢,谢谢你,许兄弟。”他说。

    许落沉默了一会儿,别说他不太懂医道,就是懂,没有灵药,他也一样帮不上忙。

    “那今天?”许落问道。

    “今天,作为春生的师父,出圣村的恩人,你会和我们一起,见到出圣村自远古以来,一直保守的,最大的秘密。”

    马当关话音刚落,沈春生一身黑衣从祠堂外走了进来。

    “师父。”春生之前已经到家里将自己现在的情况说与许落听过了,见面问候一声,又向其余村老见了礼,而后有些茫然的站在祠堂正当中。

    村长夏谷先是带领众人祭祀了祖宗,而后,才一脸正色转向春生。

    “昨夜,你那把两石弓碎了。”夏谷说。

    “嗯。”春生点头,表情似乎有些惋惜。

    夏谷抬头,把目光从一个个村老面上扫过,而后,才郑重的打开了放在桌案上的一个石盒……一把古朴,带有裂纹的黑色长弓;一支银光熠熠,不知是什么鸟羽为翎的羽箭。

    “春生,你试试。”夏谷把石盒捧到春生面前。

    “嗯。”春生取了弓矢在手,一步站定,调整呼吸。

    就在他开弓的一刹,突然,一道说不清的气息轰然入体。与他一样的还有另一个人,许落。只是两人所得气息,其实并不一样,春生所受,肃杀、雄浑,许落所受,淡远、苍凉。

    这些别人却不知道,师徒俩对视一眼,都没说出来。

    “怎么?你也拉不开吗?”见春生手持弓箭作势开弓,最后却只是呆呆的立在当场,夏谷的声音里夹着巨大的失望……因为太久了,太久没人能拉开这柄古弓了。

    难道昨夜看错了?难道春生也不行?

    不但夏谷,躺在一边的马奔原,其余的村老,也是一样的表情。

    “我还没用力呢,谷爷。”春生憨厚的笑了笑,再次举弓发力。

    “咯……”久未开启的古弓发出了一声仿佛带着无尽沧桑的嘶鸣,而后,眼看着,在春生手里,黑色的弓弦,被缓缓拉成了一个满月。

    这一刻,许落在出圣村老们的眼中,看到了难以形容的炽热光芒,包括躺在一旁的马奔原,马当关。部分人的脸上,有老泪滑落。

    “看来这事很是不凡,那么,是因为灵力?还是因为我教春生,不经意间激发了什么?”许落思索着,血脉之类的东西,从来都有些玄奇,匪夷所思。

    “似乎正好”,另一边,春生有些吃力的说道,“谷爷,这把是几石弓?两石吗?”

    “此刻,应当是两石。”夏谷道。

    “哦。”春生略微有些失望。

    夏谷不以为意,畅快的笑了笑,慈祥道:“傻小子,你有两石力,它就是两石弓,你有三石力,它就是三石弓……明白了吗?若一日,你有千钧之力,它就是千钧神弓。万钧么?传闻它一样做到过。只看你能做到哪一步了。”

    “只可惜,这箭,只余一支了。”

    听他说完,就连许落都有些咋舌。

    …………

    从出圣村宗祠归来,好歹是见惯了法宝的人,许落对那把古弓还不算难以接受,“不就跟师兄的玄黄坠一样么?伴随着操纵者的实力攀升,威能也会增强。但终归是有极限的。”

    真正让许落有些担心的,是体内那道来自古弓的气息。

    它不强烈,而且很老实,入体之后一点也不与傅山留下的封印之力对抗,自寻了一处乖乖呆着,许落偶尔能感觉到它,却怎也调动不了它。

    “这叫什么事啊?乱钻个什么劲啊……我又不是你的子孙,就坐那看看而已。”

    “你想怎么样啊?也帮不上一点忙,跑来做什么?”

    很明显,这道不明气息,不是仙道修士的气息,这一点纵是没了修为,许落也能凭感觉判断,所以,许落很愁,“这样下去,未来有一天我破开封印,恢复修为……还是一个正经的元婴修士吗?”

    “相公,你……让你帮忙呢,你却在那不正经。”

    许落被岑溪儿的声音拉回神来,抬眼一看,自己正坐在饭桌旁呢,还把脸埋在了站着的岑溪儿怀里。他刚刚似乎还摇了几下头,所以,是被当作故意乱蹭了吗?

    “看来,我早就已经不是一个正经元婴修士了。”

    许落抬手,抹去了岑溪儿脸颊上的一道黑灰。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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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2832/ 第一时间欣赏仙凡变最新章节! 作者:项庭生所写的《仙凡变》为转载作品,仙凡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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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凡变介绍:
诸夏修真三大宗门之一空冥宗的天骄许落,一名在温室里成长起来的元婴大修士,终于……被掌教师尊一脚踹下山,开始了他的第九回“入世之旅”。 对了,他两年前曾娶过一个凡人女子,却在洞房花烛夜跑了。 故事就从这里开始吧。 ——自恐多情损修行,又怕入山误倾城?好像也未必就是这样。 *** 觅登临,空冥云,天下名; 生死,人家; 卿。 *** PS:我大概是想写一本不一样的仙侠,但行或不行,我也不知道。 ***(微信公众号:项庭生。建设中。)***仙凡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仙凡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仙凡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