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兵圣山下
荒海之地苍无宗的宗主以为他的宝贝儿子在闭关。
空冥山上的问鼎大能和掌教以为许落正夫妻恩爱,男耕女织。
乌木船上辽览安枕着很软的腰睡着了。
青歌在想,男人真不是好东西,师父的男人是这样,见过的都是这样。而且越强大的男人,越不能信任和托付,哦,说什么托付呢?这一生,我或都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总之就是越强大,天赋越好的男人,越可怕。
面前这个不把人当人的辽览安如此。
那个要狙杀的诸夏修士呢?他又有什么区别?拿一个凡人女子悟道,将一个凡人女子终身最重要的事拿来利用……这个或比辽览安还可怕。
所以,杀了最好。只是他的那个妻子,未免无辜。
……
……
兵圣山下,许落和王时雨趴在山腰灌木里已经半天了。
面前深远处全是人。
兵圣山关口百米高的大闸紧闭,山头上旗帜飘扬,军士来往巡逻。
山脚下,密密麻麻的人,无处可去的人,站着的,躺着的,活的,死的……这些事先前从丰城套来的难民,他们进不去兵圣山关口,也退不回去……
因为目光可及,两三里外,就是黑压压的数十万燕军。
这一刻,这里,所有人加起来接近百万。
燕军当前还只是零星试探,没有全力进攻,他们也没有去主动绞杀山下百姓,只是守住了几个路口不让他们离开,将他们当作一面盾牌,一件可能可以敲开兵圣山关口大闸的武器。
可惜,兵圣山上燕军仿若未见。
王时雨趴在许落身边不远处,体力枯竭,长时间等待,他睡着了。
身体感觉到不断紧缩的压力,呼吸有些沉重,王时雨醒过来,看了一眼身上:“好像是蛇?”
他被一条大腿粗的花蟒缠住了。这当然不是花花那样的异兽,但是杀死一个凡人,也很足够了,蛇身越缠越紧,王时雨昏过去了大概几息时间,惊恐让他及时醒来。
“见阳贤弟。”
“嗯?”
“我被蟒蛇缠住了。”
“我知道啊。”
许落右手在地上磕了磕,蟒蛇的头在他手里,被他用手掌连同腋下死死卡住了脖子。
“我要是没抓住,你已经被吞掉了。”许落小声道。
“嗯,多谢贤弟……”王时雨说,“可是我现在,呼吸困难。身上骨骼也被挤压得有些疼。”
“嗯,蟒蛇杀人就是靠缠的,缠到你肋骨胸骨断了,不能呼吸了,你就死了。别说你了,野猪它都能缠死。”许落说:“我帮你握着蛇头,你自己解开就好了……解蛇要顺着蛇尾一圈一圈的解。”
“好的”,王时雨咬牙试了试,“见阳贤弟……我解不开,这蛇力气太大了。我用尽力气,它还是纹丝不动。”
许落说:“可是我不能过来帮你解,燕军的岗哨正看着这边呢,我站起来,或爬过来,估计就要被发现了。到时咱们俩都跑不了。”
“嗯。那怎么办?我真的解不开。”王时雨有些尴尬。
“这样吧,你去翻它尾巴那里的腹部鳞片,找到一个孔……”许落说。
“尾巴,腹部,孔……难道是?”
“嗯。是你想的。”
“非礼勿视啊……”
“生死攸关啊!”
“好吧”,王时雨挣扎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低头去找,隔一会儿道:“……我,我翻到了。”
许落点点头:“捅它。”
“啊?吾知书识礼,岂能对一条蛇做这等事?吾,又不是故事里那个许仙。”
“性命攸关啊!”
王时雨又挣扎了一会儿:“好吧,拿什么捅?”
许落:“呃?你想拿什么捅?”
王时雨脸色乍红:“见阳贤弟误会了。”
“没误会,我是说,树枝什么的不行……它吃痛,会剧烈挣扎,只有温和但是有力的,它才会松软下来。而后,你就可以轻松将它解开了。”
“……”
“你手还能动,用手指吧。”
王时雨:“也罢,为救恩师,吾也顾不上这小节了……见阳贤弟,我,我用哪个手指?”
“哪个最粗,最有力?”
王时雨看了看自己拿惯诗书的右手,竖起大拇指。
“去吧。”
视死如归,王时雨翘着大拇指比划了好几遍:“那个,请问见阳贤弟……这蛇,它是母的还是公的?”
“这个不是你应该更清楚吗?”
“我,我……诗书上没这些。”
“那你就当它是母的吧。”
王时雨想了想,“也好……就当吾是许仙吧。”
“有辱斯文啊!”一声沉痛的哀叹。
“噗……”王时雨咬牙一捅,片刻后长出一口气:“它好像软些了。要继续吗?”
“看你兴致吧。”许落说。
王时雨呜咽一声,偏过头去。
……
……
终于,蛇解下来了。
蛇头还被许落卡着不放。
“那个,见阳贤弟……此事,还请不要对外人道。尤其是,尤其是顾盼和夏灵两位姑娘……愚兄,愚兄在她们面前,其实还算雅士的。”
“嗯。”
王时雨松了口气:“那个,见阳贤弟为何还抓着它不放,不如……放了吧。”
许落看看他:“世泽兄这是生出感情了?”
“啊?不是,不是……只是已经这样辱它了。若无必要,我想,就不必再害它性命了。”王时雨一脸尴尬的解释。
许落笑了笑,说:“有必要的。”
“嗯?”
“咱们在这儿看了半天了,你找着你恩师了吗?”
“距离太远,人影模糊,我看不清。”
“那就是了,我也没看见我妻子那位哥哥。”
“那……怎么办?”
“只能进去找了,然后再想办法把人带出来。”
“不错。可是,下方有兵丁看守……”
“一会儿就没了。”
许落说完夹着蟒蛇往前爬,小心翼翼爬到一队看守路口的燕国兵士头顶不远……手上一抡,再抬脚一踹,蟒蛇朝着士兵们头顶砸了下去……
“蛇,蟒蛇。”
一队士兵顿时混乱。
许落趁机拉起王时雨,跳下山坡,钻进难民所居的山脚。
王时雨扭头看着:“它被杀死了。”
许落:“节哀顺变。”
***
这个解蛇不是耍流氓啊,我在网上看来的正确解法……呃,下次万一被缠住了,解不开,记得这么干。(假设会遇到蟒蛇……)
【更新完一个多小时后,自己想想,这章真的应该跟大家道歉,不是因为重口什么的,是我玩兴真的太大了,这章内容对剧情推进毫无意义……其实这章等于就写了,他们到兵圣山下了,而事实,应该写到后面的事情的。我玩兴一起来,就给耽搁了……抱歉。】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人间炼狱
十几万难民将兵圣山下塞得严严实实。恶臭和腐烂的气息像是被封闭住了,凝实而且久久不散。
许落和王时雨必须小心翼翼的绕行,才能避免踩着地上的人。
活人、死人,最多的还是半死不活的人。他们有的还有家人围坐在身旁哭泣,有的,则孤独的躺在那里,等待死亡的来临……
有人躲在角落里,小心翼翼的啃食一点残余的食物,或者也可能是树根、野草什么的。也有凶悍的,十几个人一队,拎着利器翻查每个人的行囊,抢夺食物和财物。
哭泣声和哀嚎声充斥整个空间。
“天下苍生啊……这是炼狱!”
标准儒生王时雨忧国忧民的劲儿上来了,竟是热泪盈眶的哀叹。这是一种许落暂时无法理解的情绪,除了自己在乎的那少数几人,他根本上依然是那个对苍生淡漠惯了的修士。
可是王时雨不同,他从来接受的教育,在心底根生的理想,就是泽被苍生,兼济天下。
终于,在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凝视的目光中,王时雨不顾许落几次三番的警告,取下了自己的包袱,打开……慢慢一包袱的面饼。
他取出来一个递给那个小女孩。
就在这个面饼和包袱出现的同一时间,人群在一瞬间如同炸开的巨浪向他涌来,有人跪地在求,但是求的人很快被后面的人踩在了脚下,抢夺的人群扑上来……推挤着王时雨和许落不断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那些人并不强大,他们大多没有武器,身体虚弱……
但是这一刻他们看起来不可阻挡,因为本能的渴望已经超越对死亡的恐惧了除非许落杀了他们。
许落跃起,一手握住上面横生的一根树枝,把身体荡起来,避开抢夺的人群。他伸手试着把王时雨拉起来,但是没有办法,大举人已经被人群死死挤住了。
他的包袱已经空了。抢夺到手的人被一群空着手的人死死压着,不顾死活的吞咽。后方看不清情况的人,依然在向王时雨扑来。
“我早已经劝诫过你了。”许落抵在岩壁上,有些无奈的说了一句。
王时雨仰头,痛心但是依然道:“也罢,不管吃到面饼的是不是弱者,至少我还是救了几个人。”
许落:“错了,你杀死了很多人。”
王时雨:“嗯?”
就这一刻,凄厉的哭声传来,许落抬头望去,最早得到面饼的女孩和她的母亲、爷爷,被一群提着锐器的人围住了。老人在向那些人磕头恳求,妇女一边痛哭,推挡,一边竭力把面饼塞进小女孩嘴里,小女孩吞咽艰难,因为恐惧,凄厉的大哭。
“给老子拿过来,再吃?再吃一口老子剁了你。”
歇斯底里的威胁,刀子在女孩一家人面前挥舞……
王时雨身材颇高,他一样看见了,仰头看着许落,惊慌的恳求道:“快啊,救救他们……救救那个小女孩。”
许落摇了摇头:“我过不去,我现在下来,马上就会被围住,要过去,除非杀掉一圈人开路。看她死,或者我杀掉这里的几十人,你来选吧。”
王时雨愣住了:“我……”他做不了这个选择,内心挣扎。
很快,许落说了一句:“不用选了。”
王时雨踮脚看去,小女孩一家都已经倒在血泊里,而那个挥刀的人,手上拿着一个沾血的面饼,正往嘴里塞。
“啊~!”王时雨悲愤的大叫。
围着他的人群纷纷侧目,看着他空无一物的包袱。
但是没有人退去,因为头顶岩壁上,上还有一个。
“用石头把他砸下来。”
有人喊了一声,很快,地面的石头,木棍,土块被纷纷拾起,扔向许落。
另一边拿刀的那几个也过来了。
“把包袱扔给我们,不然老子砍了他。”其中一个拿刀指着王时雨。
王时雨抬头看许落,许落也低头看他,因为这一刻,这个标准而刻板的儒生面色不断变化,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即将奔涌的江水……
他扭头去看那些正在向许落扔石块的“可怜人”,取看那一群提着刀分吃染血面饼的“恶人”。
好人呢?
清平盛世,面前这些可能多数都是好人,他们甚至可怜,让人同情,但是……本性里的恶被释放,让他们此时看起来是那样的面目可憎。
“噗……”
一个被踩踏在脚下的人喷出来一口血,喷到了王时雨的脚面上。
他刚刚一直在哀嚎,在恳求,但是没有人扶他起来,更多的脚,从他身上踏过。
然而他可怜吗?他是刚刚吃到面饼的少数人之一。刚刚抢夺的过程中,他拉着妇女的头发往后扯,人往前跃,他的拳头和膝盖一次次打在老人和小孩的面门……那些人,一样没爬起来。
“啊~”王时雨脸上有泪,仰头疯狂的大叫。
曾经所有固有的观念在一瞬之间受到巨大的冲击,想不通,不能接受……如果按修士来论,这一刻,他已经接近入魔。
许落从岩壁上跳下,一手按住他肩膀往后拉,同时从怀中取出一张清明符,贴在他耳后。
人群向着许落拥过来。
有人把刀尖指向他……
“唰……”
许落拔刀,收刀。
漫天喷溅的鲜血,落地的一小块面饼刚刚持刀的那十几人,已经全部没有了头颅。
“谁再过来?”许落一身是血,开口问道。
没有人动,片刻之后,他们跪了下来:
“大爷,给我点吃的吧。”
“大爷,我家孩子才两岁,他快饿死了。”
“大爷,我帮你杀人啊,给我一口饼,我帮你杀人。”
“给我,我拿女儿跟你换,一块,不,半块,半块就好。”
这些人,包括女人、小孩、老人,多数刚刚向许落投掷过石块。
许落一言不发,回身拎起王时雨,在依然喷溅的血雨中向前走去。
“大爷,请问,你是不是叫许落?”
身后一个声音道。
许落回头。
“岑溪儿,我妹妹,你娶的……对不对?”
许落点了点头。
“我啊,妹夫,我是岑木方,我是你哥啊!”
一个满脸泥污的男子从人群最外围冲过来。
许落这才勉强看清他。
两人在当年许落和岑溪儿成亲的时候是见过面的,许落印象不深,这一刻努力回忆,应该是岑木方没错。而且是他先喊破的,信息也对得上。
“溪儿让我来找你。”面对这个大舅哥,许落尽量保持着礼貌。
“好,好……给我个饼。”
岑木方咬着一个面饼,面向人群,耀武扬威的站在许落身边:
“妹夫,走,帮我杀几个人去。”
许落愣了愣:“为什么?”
“他们得罪过我啊!”岑木方道。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岑木方这个神物
许落把滴血的黑刀墨阳提在手里,只有这样,他才能少杀几个人。
一边走,一边张望,好不容易清醒了些的王时雨依然面色荒凉,对,就是荒凉,就好像他被自己曾经拥抱的世界一脚踢开,完全抛弃了一样。
“如果我当时第一时间请你杀人,我们能救那个小女孩吗?”他突然问了一句。
“当时可以,过后除非一直带着他们,否则他们依然会死。”许落用眼神逼退一群一直尾随的壮汉,继续道:“所以呢,现在让你再选一次,你会怎么选择?”
王时雨缓缓摇头:“那你说,如果我当时给了面饼的人不是那个小女孩一家,而是别人,那他们会在后来向你扔石块的人中吗?”
许落扭头看他,说:“你说呢?”
王时雨不说话了,但是脑海中的碰撞没有停止。
他正在蜕变的边缘,而许落此刻心中隐约觉得,自己入世悟道至今的体会,因为这一天的所见所闻,观念似乎又走回原先的路上了众生蝼蚁,人性本恶,大道当无情。
难道这就是真正的道?
这样才是对的,我本来就对,那么所谓悟道,也许只是为了体会更深而已,而后,就可以更加无情冷漠,攀登大道。
三个人各有心思,走了许久依然没找到王时雨的老师。在这种地方,体力必须保持充沛,才能应对危机,于是许落主动提议,在岩壁角落找了个地方暂时休息。
“妹夫,你真不肯帮我杀人?”岑木方又一次问道。
许落摇了摇头:“没空,还是想想怎么快点找到世泽兄的老师,怎么逃出去吧。”
“那也行”,稍加接触,已经知道许落不好摆布了,岑木方没有继续勉强,改问道:“出圣村真的保住了?而且像你说的,真的过得那么好?”
许落点了点头,出圣村的情况,他刚刚路上已经向岑木方简单介绍过了。
“咱们家的房子和地也买回来了?”岑木方继续问。
许落继续点头。
“那还等什么?”岑木方跳起来道:“咱们赶紧回去啊。妹夫你身手这么好,带我们杀出去,没问题吧?对了,回村里,记得给大哥弄个好差事……”
许落看了看他:“说了许多遍了,我们还要找世泽兄的老师。”
至少到目前为止,许落依然根本无法想通,为什么一样的家庭,会出来岑木方和岑溪儿这样截然不同的兄妹。
许落脸色不太好看,王时雨也一样。
“对对对,我差点忘了,这个必须找。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找怎么行,对吧?放心,这些为人的道理我都懂。”岑木方讪笑着坐下了。
隔了一会儿,他又站起来:“妹夫,再给我一个饼。”
岑溪儿烙的面饼个头很大,他已经吃了两个了,许落有些困惑的抬头:“还饿?”
“不是”,岑木方坦然而沉痛道:“是我有一位生死好友就在这附近。我,我一直也帮不了他太多,想想,尽量让他做个饱死鬼吧……一个面饼,顶多我自己接下来饿一顿,就算他吃了还是活不了,至少在我心里,这不是浪费。”
他说完仰头长叹一口气,似乎在强忍泪水的样子。
这一刻就连王时雨看他的目光都有些变了,因为他说的,做的,很符合王时雨曾经的观念。
“这样确实不能叫做浪费,至少在我而言不是,岑兄这番话,王某深感钦佩”,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许落刚刚给他的面饼,“这个岑兄先拿去吧,反正我一时也吃不下。”
“那,我就不跟王兄弟客气了。”岑木方欠身,接过饼在怀里藏好,转身往下方走去。
“你把他接过来好了,多一个人,没什么差别。”许落在他身后说了一句。
“啊?”岑木方转身,“那个,他……他受伤很重,已经动不了了。就剩最后几口气,我们带不出去的。我去一下就好,不远,出事我喊你啊,妹夫。”
许落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岑木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许落和王时雨坐在原地,同时都有些失落。
没隔多久,三个难民走过来,在许落和王时雨身前不远坐下,开始议论:
“妈的,老何家那个十二岁闺女可真水灵啊,看着都流口水。”
“可不是,要是以前呐,掏几十两都未必能睡上一次,何家那以前也是正经人家。现在便宜了,就一个面饼。”
“便宜?一个面饼,现在你掏得出来吗?就算你有,你舍得吗?”
“也是。唉,老子也想吃口面饼啊!”
“不过刚刚倒是有个小子偷偷跑到老何家面前,从怀里掏出面饼去换了,这会儿估计正爽呢。”
三人的议论还在继续,内容越趋猥琐。
许落和王时雨对看一眼岑木方。
……
……
王时雨揪着岑木方的衣领,愤怒的质问着。
许落不能这么做,站一旁假装没看见也没听见。
“你,你怎能做出这等事?趁人之危,淫辱一个良家少女。”王时雨其实自己也逛青楼妓院,但那在他,在天下士子们眼中,是你情我愿的风流雅事,和岑木方如今的情况全然不同。
“我,我怎么了?”已经道歉认错过了,见没用,岑木方索性反驳道:“我这是扶危救困,我救人性命,知道吗?”
“你,你竟还有脸这样狡辩?……简直无耻之极。”王时雨用神情诠释了,什么叫令人发指。
“我狡辩?”岑木方浑不吝的指着自己鼻子道:“我睡她,给她一个面饼,她就能多活几天,没准这几天情况有转机,她就真活下去了,明白吗?那如果我也像你们一样君子呢?她也许就死了,知道吗?君子、举人、秀才……你们的道义,就是守着道德,眼睁睁看人去死吗?你们又怎么知道,在她眼中,身子、名节和面饼哪一个更重要?”
王时雨语塞。
“要不是老何家男人多,他想卖还没法卖呢。这里每天被人白玩的女人多了,她们敢要一口吃的吗?还不就是为了活命而已。”岑木方理了理胸前衣襟,嘀咕了两句,惬意的靠墙坐下,“累死老子了。”
这家伙真的是岑溪儿的哥哥?
许落看了看他:“你小时候不是和溪儿一样在村里长大的吧?”
按说应该叫哥的,可是他真的叫不出口。
岑木方点头:“你怎么知道?……我跟你说妹夫,本来呢,我应该跟你们一样,也是有功名的。我爹娘从小把我送在镇上私塾,一心叫我考学。我也是很有天分的啊。结果,唉,一言难尽……只怪家里太没用,后来供不起了,我的前程也就被他们给断送了。”
听他这么说,这么责怪以采药为生,辛苦供养他的父母……许落大概懂了,“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岑木方独自说了几句,见没回应,也就沉默了下来。
隔了许久,他突然起身,跑到王时雨身边……
“王兄弟,那个,我突然想起来问你个事。你老师是不是六十有余,白须很长的一个儒士?说话嗓子有些哑……不时得清嗓子,咳几声……眼神,眼神不太好……”
“对对对,正是如此。”王时雨立即激动的坐起来。
“头上喜欢戴方巾,个子不高,有些胖……对了,可能还缺牙,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但是,应该是缺牙,没错吧?”
王时雨用力的点头,他激动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我见过,那是很好的一个老人家,不管说话、做事,都很叫人服气。原来他就是你的恩师啊,难怪。”岑木方语气感慨道。
“在,在在……我恩师在哪?”王时雨结巴着,颤抖着,抓着岑木方衣袖,“岑兄,你带我去,快,带我去。”
“唉”,岑木方沉痛的摇头,“可惜,你来晚了一步。”
“什么?”
“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前些天……前些天,熬不住,走了。”岑木方拍了拍王时雨肩膀。
“……老师,走了?”王时雨颓然坐地。
“是啊,人还是我们几个出于敬重,帮着埋的。王兄弟节哀顺变。”
王时雨满脸是泪,颓然坐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缓缓抬起头来,带着感激道:“岑兄,你,请你带我去老师坟前看看吧,就算带不走……我想给他老人家磕几个头。”
岑木方愣了愣:“……磕不了了。”
“……为什么?”
“我们本来已经将老人家埋好了,可是当时当场,有人说了一句话。他说,有人已经开始吃人肉了。于是我们几个想想,这断不能让老先生的尸首遭此劫难啊……于是,我们又把人挖出来,点了一堆柴火……”
“好了”,王时雨抬手阻止他,缓了缓才道:“我明白了。多谢岑兄。”
岑木方坐下来,陪他一起唏嘘了一会儿,由衷的开口劝道:“等咱们回去了,王兄弟看身上有老人家留下的什么念想之物,取一件,立个衣冠冢吧。往后时时祭拜,孝心也是一样的。”
也只能如此了。王时雨颓然的点了点头。
“那……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岑木方站起来,顺手把王时雨也拉了,扭头来看许落。
许落坐着不动。
因为他发现了,自家娘子的这位哥哥,真是一个“神物”啊。
难怪溪儿那么持家的人,也会轻易被他把钱骗光。
“世泽兄别急着伤心,我们再往前找找,你老师兴许还在。”许落开口道。
“啊?”王时雨懵了。
“世泽兄难道没发现么?我这位大舅哥刚刚说的你家老师的特征,一部分是你自己先前向我们描述过的,另一部分,是几乎每个老人都有的特征。他先换了用词,比如你说老师有些富态,他就说胖。然后,他又把两部分混杂在一起说,让你不能清晰判断。同时,他还一边说,一边通过你的表情判断自己说的对不对,边猜边说……”
王时雨愣了愣:“见阳的意思?”
许落道:“你老师不一定死了……他其实根本就没见过你的老师,更别说亲手埋他了。他这么说,只是不愿再找,急着回去。”
“你?”王时雨想明白了,回身怒瞪着岑木方。
岑木方嬉皮笑脸的摊了摊手:“我觉得应该是死了,毕竟那么大年纪,对吧?所以,我其实是好心,不想大家白费工夫……这地方,早离开早好啊!”
***
老实说,你们有被岑木方骗倒没有?
第一百二十章 杀,杀,杀
以许落曾经的思维模式和行为习惯而言,岑木方这个人日后绝对会是麻烦,所以从原则上来说,就算不能杀了他,至少也应该马上把他丢下……虽然,丢下他基本跟杀了他没太大差别。
只要不告诉溪儿就好了。就说找不着,她伤心一阵,总会过去的。
这么做从逻辑上毫无问题,但是当许落想到这里,想起她的脸他不忍心再骗她了。一旦做了,那种愧疚感会一直存在心里,无法摆脱。
岑木方还不知道自己刚刚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依旧嬉皮笑脸的狡辩着,不管王时雨是怎样的愤怒。
“几位爷,那个,是这样的,你们刚刚说的话在下正好听到了。”一名四十来岁有些干瘦的男子小心翼翼的凑过来道:“你们好像在找一位老人家。”
三人一齐扭头看他,表情各异。岑木方厌恶,王时雨惊喜,许落狐疑。
“听你们话里形容……那个人我可能见过。”
对方说完这一句,王时雨立即扑上去:“告诉我,告诉我老师在哪?”
那男子往后退了两步,看了看许落手里的刀,鼓起勇气竖起一根手指:“一个面饼。一个面饼我就说。”
王时雨立即转向许落,准备开口要饼。
许落起身走过去,用一个很自然的动作把刀甩起来,架在男子的脖子上:“先说吧,说对了有饼,错了没事,故意骗面饼的话,会死。”
男子被刀架着的一边肩膀往下垮,有些发颤的点了点头:
“我第一次见到那位老人家,他的衣服虽然因为逃亡脏了,但还是穿得很整齐,一丝不乱。那时他身边还有七八名读书人模样的年轻人,以及两名带刀的护卫。”
“他把带来的粮食分给挨饿的人,站在土坡上宣讲,告诉大家要相信庆皇,相信满朝文武,说关门虽然未开,但是情有可原。庆国是仁义之邦,庆皇几十年治下,素来爱民,绝不会至几十万百姓于不顾。”
“他还说正是国难当头,共御外侮的时候,我们更应互助互爱,不可为非作歹。”
男子说到这里,许落发现,王时雨眼神已经直了,因为这个人任何体貌特征描述都没做,但是他说的一切,完全符合王时雨对老师的认知。
男子继续道:“隔了几天,我第二次见到那位老人家,他步伐踉跄,身边的学子还剩下三人,其余学子和和护卫大概散伙了,不知去向。他带着剩下的人四处奔走,劝诫那些正在抢夺、欺弱的强人不可如此。他挺胸挡刀,把剩下的食物分出来一些,给最饥饿的人。不过这一次,他已经不提庆皇了,只号召难民们要团结一致求生,不可内乱。”
“然后呢?”王时雨问。
“他当天夜里四处游说,鼓动大家一起冲出去,说,就算死去十万,还有几万可活。他说,他会冲在前面。不求活,但求洒血落地,能让难民们奋起。”
“老师……唉。”
“他是聚起来了不少强人。可是那些人先向他要食物,他给不出那么多。于是,他们冲上去抢。老人家的其中一名弟子抱着些食物先跑了。剩下两个拼死阻拦,被活活打死在老人面前。老人剩下的食物,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部被抢走。”
王时雨仿佛把老人的经历亲身体验了一遍,意外的没有歇斯底里或痛苦嚎哭,他平静而麻木的问道:“老师还活着吗?”
男子点了点头:“他们没有杀他。那夜过后,老人一个人坐望兵圣山关口,整整两日两夜。先是不说话,然后开始自言自语,说什么仁义,仁者爱人,礼、义、廉、耻、忠、孝、悌……君子之道,天下兴亡,民贵君轻……他还念孩童念的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
王时雨这个时候竟然笑了,很难看,但是确实是在笑。
因为那些在他老师口中崩塌破灭的东西,此刻也正在他心里崩塌。
“好了。”不必再判断了,许落制止他说下去,丢过去一个面饼道:“带我们去找人吧。”
“唔……好”,男人迫不及待的把面饼往嘴里塞,含糊的应着,不断的点头,“我,我先说好,到时你们看见什么样,可不能迁怒于我。”
“放心,我知道。”许落有些担心的看了王时雨一眼,他依然平静,或者说麻木。
跟着那男子绕了好几个山弯,许落一行人终于在一处烂泥滩不远处停下,男子伸手一指:“你们自己看吧,就是他,脸上糊了泥,你们凑近些就能看清了。”
“能再给我一个面饼吗?我孩子还很小,她已经几天没吃过东西了。”他又试探了一句,这个谎撒得实在不高明。
“滚,既然孩子在挨饿,你一个人刚刚还全吃了?!”岑木方骂了一句。
泥滩边上,一个干枯瘦小的身躯半倚着。人应该是赤.裸的,好在浑身是泥,倒也看不出来。他上身的泥巴已经干了,包括脸上……下半身则还坐在污泥里。
一动不动,看着像是死了。
许落正准备拉上麻木站立的王时雨向前走。
“嗨,老狗,给你吃的。”
突然,泥滩边有人喊了一声。
“有人给他吃的?”
许落定睛一看,被丢出来,落在污泥滩边上的,是一只破得连鞋底都已经磨光了的臭鞋。
“吃,吃,吃。”
虚弱不堪的老人爆发最后的能量坐起来,兴奋的抱起那只臭鞋,放在嘴里就咬。
“吃……哈哈哈。”
“庆皇邀我吃御膳,夸我学问高如山……吾皇仁德,民风淳朴,哈哈哈,吃。”
“大儒匡天下,丰城育英才,哈哈哈。”
“斗酒诗百篇,教化七十年。”
老人一边咬着臭鞋,一边不时吟唱几句。
周围一阵哄笑,就连那些其实本身已经虚弱不堪的人,都挣扎着抬起上半身,一边去看老人的丑态,一边孱弱而畅快的笑起来……他们仿佛因为看见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儒,如今比自己更惨,就有了欣慰的理由。
所以,他们孜孜不倦的戏弄他,嘲笑他,践踏他,由此来获取最后一点快感。哪怕这些人中,其实有些还曾经从老人那里得到过食物。
“大爷确认是他了吗?”吃完面饼的男子问了一句。
王时雨不知是答他还是自语,说了一句:“老师。”
“我去,我去……”男子殷勤的跑过去,把老人扶起来。
然后,许落和王时雨就看见,他从腰后摸出来一根削尖的竹子,抵在老人咽喉上,瞬间变脸:
“把剩下的面饼全部扔过来,不然我杀了他。”
“有刀的几位弟兄,帮我,一起,他们还有十好几个面饼……咱们分。”
他这么一说,很快,就有七八人拿着各种锐器或自制的简易武器站到了他旁边。
意外的,王时雨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也许微不可察的,他还笑了笑。
“快点,扔过来。”
男子见许落等人没反应,果断用竹子在老人手臂上捅了一下。
老人叫了一声,血开始往外涌,他继续低头啃那只鞋。
“杀。”
“求求你,杀人。”
“杀,杀,杀。”
王时雨大叫着,掏出怀中短刀,向前扑去。
***
我要去看比赛先啦,下一章,明早看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另一种信念
仅在一日之间,王时雨过往二十余年固有的认知、道德与理想,几次三番受到剧烈的冲击,这些事就发生在他和他的老师身上,真切,痛切。
他们曾经一个是大儒,一个是少年得志的学子,拥有财富,名誉和地位,他们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哪怕封城七月的丰城里,他们也不是饥饿苟活的那一批。
他们的过往,住在一个由书卷、道理、志向构成的理想国里。
而今,一切都在最短的时间内急速崩塌了,君不仁,父不慈,人不善,言无信,世道可怖,良心被踩在脚底,道德和原则在最原始的**和本性面前,一次,一次,又一次,终于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而这些东西之于他们,其实或许比生命更重要。
所以,这一刻的王时雨表情狰狞,挥刀狂舞,那个曾经愿意为了两个青楼女子挺胸向刀枪,刚刚还为一个小女孩的遭遇痛心不已的儒生说:“求你,杀人,杀,杀,杀。”
这是一场急促而彻底的自我否定,他对人的认知变了,对自己的认知变了,对生命的认知变了。
“我可以死。”
“老师也可以死。”
“反正,世道死了。”
“全都死吧。”
许落快他一步,在对面一群人还在惊骇诧异的同时,他一个俯身箭步,背上长刀出鞘……“呼”,如风影过,黑色刀芒卷走了挟持老人那名男子的头颅。
他如今出刀是乔开山教的拔刀斩,若只论这一刀,只要它碰巧带起来了体内古弓气息,劈出撕裂刀芒,许落自信,就算筑基后期修士挨上,也是必死无疑……只不过筑基修士不会站那给他劈罢了。
这种非修士的恐怖力量一直让许落困惑又震撼,不知它的极限在哪里。有一天劈得死元婴吗?……我得先会飞!
他现在不会飞,但身体速度也比常人快上数倍,一刀劈杀那名男子的同时,手腕一转,黑刀墨阳在手中回旋,划出一个半圆,扫开周围人等,许落另一手探出,将老人一把拉了过来。
“世泽兄?”
许落回头。
“杀。”
晚来一步的王时雨一刀捅进一个刚刚被许落刀风所伤的壮汉胸膛。
壮汉同时用削尖的竹子在他的腹部捅了一记。
“杀,杀,杀……”
王时雨浑然不觉,按住壮汉,手中短刃不断起落。
“看住人。”
许落将老人推给岑木方,还刀入鞘,一把拉起王时雨,同时再掏一道“清明符”
“道则定神,一点清明。”
清明符贴上王时雨而后。
“嘭。”
出乎许落意料,他想过清明符可能已经不够,却怎也没想到,符纸竟在顷刻之间燃起,化作飞灰。
这是许落第一次看见一个凡人直接入魔……是王时雨本就有修行潜质?还是凡人最深的意念,最彻底的疯狂,其实同样具备可怕的能量?
许落不敢怠慢,双手结印,按住王时雨两侧脑后:“世泽兄,醒醒,醒醒。”
王时雨依然状若癫狂。
“杀……”
周围一圈人,全部被这一幕吓住,无人敢动。
……
……
“把他老师带过来。”许落没办法了,向身后岑木方大喊一声。
岑木方连忙将依然麻木的啃着那只鞋的老人带过来。
许落唤不醒正在魔性巅峰的王时雨,改变策略,一张清明符贴在老人身上……
“啪。”
片刻之后,那只鞋掉了下来,老人表情僵了僵,浑浊的眼神中恢复了一丝清明。
“你还认得他吗?”许落问。
老人定睛看了看,喃喃念出两个词:“世泽?”
“他本已脱离险境,但是执意要来寻你,而后……”
“不必说了,老夫明白。”
老人仰头,两行浊泪淌下。
过了一会儿,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满是污泥的一只手,轻轻按在王时雨头顶,嗓音沧桑哽咽道:“世泽……活着吧,活着。”
再没有教化,再没有书册,再没有人生和天下的道理,老人最后向挚爱弟子说的两个字,是“活着”。
王时雨的躁动稍稍平息了一些。
老人俯身对着许落拜了一拜,扭头再环视一眼远远近近所有围观的人群,他们曾经祈求他,曾经践踏他……淡漠的,一句话没说,老人回身向着有燕军把守的一个侧面山口走去。
他穿过人群,踏上尖锐石子,被荆棘划破身体,却依然笔直向前。
“再往前,我们就开弓了。”守在山口的燕军张弓搭箭,威胁道。
老人仿若不觉,依然向前。
许落起身,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上前阻拦。
救不了的,这位曾经的大儒在几日之间经历了信念的背叛,家国的背叛,弟子的背叛,人性的背叛,自我的背叛,近七十年构建的理想国崩塌彻底……他要么疯,要么死,否则只要他清醒着,就会比死更痛苦。
而今他先疯后醒,看见自己赤\裸脏污的身躯,就如同看见了这个已经被扒光的世道。
就算现在强行救回来,也只不过让他徒增几日痛苦煎熬而已。他一样会去死。
“嗖……嗖嗖。”
一枝,两枝,三枝……燕军开弓了,射死了一个疯老头,士兵和将领们似乎在比赛,一枝接一枝箭扎在老人其实已经没有呼吸的身体上。
他们一边起哄,一边玩笑着,不屑着,却不知道,他们的孩子在家乡,也许此刻正读着这位老人校注的儒学经册。
老人的尸体终于倒下了。
“老师死了,解脱了。”
“我呢?”
王时雨站起来,向前走去,他手里还拿着刀。
“下一个。”
正意犹未尽的燕军发现了,立即转换目标开弓向他射击。
许落连忙冲过去,将王时雨拉到身后,挥刀格挡箭矢。
“咦?”
燕军已经很多天没见过难民中有高手反抗了,他们没有惊慌,只有兴奋。
“射死那两个,赏银五两。”
一名穿着裨将服装的人在马上喊了一句,瞬时间箭雨倾盆,一场围猎开始了。
面对大军,许落也一样不敢被卷进去。
“走。”
他拉起王时雨,往后方狂奔,一路许多难民跟着奔逃。
“妹夫,我,我呢?”
许落扭头看他一眼:“跟上啊,你拉着他,我挡箭。”
三个人一路狂奔数里。不能再向前了,再向前就是另一边守卫的燕军。许落抬头一看,这里的山壁上好歹有些灌木,可以躲藏和行走……
“我送你们上去。”
许落先一手拎起岑木方,狂奔几步,一脚蹬上山壁的同时,双手同时用力,将岑木方抛向高处的已从灌木。
跟着,第二个,许落如法炮制,将王时雨向上抛去……
这回力气短了一些,王时雨落在灌木下方。
“拉他一把。”
许落喊了一声再看,岑木方已经独自先沿着灌木丛往上方爬去了。
王时雨的身体向下滚落。
许落连忙再退,再前冲,一跃纵上岩劈。
“噗……”
半截黑刀插进岩壁,许落有了着力点,握着刀柄发力,身体向上一荡,同时拔刀,向上一截,再次将刀插进岩壁。
“唰……”
正往下滑落的王时雨的身体被他一把抓住。
“我再扔你上去,这次一定要抓住灌木。”
“……让我死吧,许兄弟,我一心求死,何必再拖累你?”
“死什么死?我是个假秀才,村里那么多孩子还等你上课呢”,许落笑了笑,“不想拖累我这回就抓住了。”
下方的箭雨再次袭来,许落将王时雨向上抛去,几枝箭矢同时射在他背上……
“噗、噗……”
箭矢纷纷落地。
“刀枪不入?”
下方燕军士兵一阵惊呼。
“哦?某来试试。”
一名燕军将领摘了弓,向许落脑后瞄来。
许落抬头,上方的王时雨一手拉着灌木,一手竭力向下探,整个身体前趋,暴露在箭矢之下:“我拉你上来,许兄弟……兄弟。”
这一刻,王时雨在破灭了过往几乎一切信念之后,似乎又找到了另一种信念。
***
昨天比赛看完郁闷得没写下一章,现在补上。
感谢这段时间打上鼓励的朋友:
少年如此机智;览众山638563951;陆妄言;茵洲;风念水想;夜未央497363464;你微笑时好美;雪凋零;失落的秩序;天拓企业;kill38dema;乌痣泪的女孩;绣衣年少朝欲归;mellow melody;奈何缘份;呐、阳光;破屠;王大毛、;陈柏淳……
谢谢大家了,最近过度节奏没把握好,抱歉。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军伍
这一刻,文弱书生王时雨一手揪着灌木,身体和另一手竭尽全力下探,他的腹部血透衣衫往下滴,整个人暴露在对方的箭矢之下。
“大概儒生也很少论兄弟吧?”
许落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因为这种俗世里共同打拼,并肩进退的兄弟概念,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很少。修士的世界总体而言是一个以个体为主的世界,而修士团体,大多其实是一种依附关系。
其实这一天许落的观念也在被冲击。
不同的是,王时雨的观念是在瓦解,而许落的是在巩固。这一天遭遇的一切,完全符合修士世界里的生存原则和道德逻辑,它一次次告诉许落……回去,回去做原来的许落。
所以刚刚,许落其实很想家,很想岑溪儿,小织夏,春生,甚至花花她们才是那股一直在瓦解许落原有世界的力量,也是教会他去信任,去感受,去做一个有情人的人。
王时雨伸出的这只手让许落有种莫名的感触……
不过就他的力气,哪里拉得住纵跃而上的许落?
许落也不需要,他这一腾身,直接就落进了王时雨身边的灌木丛。
“噗。”
许落落地同时,王时雨整个斜着蹿起,跟着,一直羽箭直接钉进他的肩膀。
许落一看,赶紧拉着人隐入灌木,匍匐而行。
“是不是傻?我身上刀枪不入你看不到吗?”许落骂了一句,对这些读书读傻了的儒生评价再降一档。
王时雨啐了一口:“滚,他射的是你脑后。”
“……书生也骂脏话?”
“等我回去再上课,讲道德原则之前,会先教孩子们怎么活着。”
许落看看他:“这你也不会啊。”
“我可以看书啊……”
“还有这种书?”
“对,史书,换一个角度看就行了。”
许落不懂这些,想了想:“还是先想现在怎么活下去吧。”
下方的燕军越来越多,上方有一段很难攀爬而且一旦去爬就会暴露在箭雨下的光秃秃的岩壁。许落三人小组困在岩壁当中的树丛里,进退不得。
“被你害死了。累赘,就不该带上你。”
稍稍靠上不远处,倚在两棵并生树后,岑木方回头指着王时雨大骂。
“妹夫,现在咱俩怎么办?哎,你别老管他啊,你也管管你哥我……别忘了,你可是答应了溪儿要带我回去的。咱们才是一家,他就一外人……”
箭矢射在树上,“笃笃”声不停,许落真的越来越难忍受这位大舅哥了。
“一,刚刚为什么不拉住他?而是一个人先跑;二,刚刚回身向我伸手,替我挡箭的,好像不是你;三,我只是答应溪儿来看看……”
“塔塔塔……哧啦。”
石块在岩壁上滚动的声音,三条绳索系着石块滑落下来。
“兄弟好身手,好胆魄。将军很欣赏你,特命我们相救。”岩壁上方传来一个声音道:“绑上绳索,我们拉你们上来。”
整个兵圣山,除了关口,断圣崖那一带几乎是无须驻守的,百丈平滑岩壁无人可攀,但许落现在所在这段又不一样,这里叫小峰山隘口,既然许落可攀,那么燕军中自然也有几个可以攀登的高手。
为防突袭,在此处驻守的庆**士并不少。刚刚正好守关主将楼胤凡在此巡查,看见了那一幕,于是命令部下营救。
“多谢。”
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担心别的了,许落果断应道。
崖壁上的人不多,但是似乎力气极大,三人绑好绳索之后只听得一声齐喝,瞬时间被拉得如离弦之箭,直上绝壁……
只有许落上升同时依然凭双脚不停点在岩壁上,以保持身体面向下方,挥刀替王时雨和岑木方格挡射来的箭矢。
“不错,你,你,从军戍守。归入小峰山第七旗第十三标。另外这个书生,先带下去治伤吧。”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许落三人上了崖壁,还未从地上站起,就被决定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站在一群穿着庆国制式皮甲的军士中间,许落扭头看到了一个正在远去的高大背影,沉稳如山……这就是刚刚说话的人,兵圣山守关主将,也是当前庆国第一战将,宋诚。
宋诚是庆国近百年来唯一的一个天下一品。
许落还记得,那天春生出手,乔开山和杨武平两位宗师一度误以为他是天下一品,后来言谈之间,许落也曾询问过,天下一品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概念?
当时乔开山和杨武平均表示自己其实也不了解,更无法形容,只说天下一品其实完全超脱剩下九个品阶的概念划分。
意思就是说,俗世武者从十品到二品,可以凭借内力、真气的不断提高而自然提升,但是天下一品不同,它必须是一种质的飞跃……凡天下一品,必须掌握自己的道。
许落对这样的表述一直心存怀疑:“道”,是那么容易触摸的吗?还是这个道,其实是一个与修行世界完全不同的概念?
他今天终于见到了第一个俗世里的天下一品,很好奇,问题在于……许落现在的身份,只是个小卒。
“好吧,回头再找机会看看,看看这个传说亿兆凡人中仅仅十余人的天下一品,到底能有相当于修士哪个境界的战力。”
……
……
夜,篝火,营帐。
这是第三天了,王时雨的伤势据说康复得不错,精神状态也还算稳定。
至于岑木方,许落已经越来越懒得理他了。
他现在也弄明白了,所谓的小峰山第七旗第十三标其实就是一个十人队,长官称作什长。
此刻围坐在篝火旁的有七人,加上不远处站岗的两人,共计九人这说明这个十人队在许落和岑木方加入之前,有三人战死或重伤。
“等你那个书生兄弟回来了,咱们就又齐整了。”见许落在数人,篝火旁有人说了一句。
“狗屁,书生来了也是九个,那个不算兄弟。”有人指了指正在外面站岗的岑木方,几天相处,他的品性大家也都了解了,这样的人,别人很难拿他当兄弟。
“书生还不错,那天我看见你,他不顾箭矢伸手拉你。见阳兄弟……酒。”
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说完抛过来一只大酒囊。
许落接过喝了一大口,又传给下一个人。一点没嫌脏。
这种相处感觉很奇怪,说不上同心,但是至少都有同命的觉悟,而且个个豁达爽直,从第一天起,这些人就一个个的自来熟,大大咧咧的与许落相处,不把他当外人。
许落挺喜欢这种感觉的,有种莫名的热闹感,心里热闹。
他唯一的苦恼在于自己现在身上穿的那一身庆国制式军服和皮甲这是军纪,许落也没办法,只得把青衫暂时换了军装。
当然,他此刻并不知道,有群人从荒海来,已经登岸,正一边被抽风少主辽览安带着胡混,一边四处找青衫。
***
第一百二十三章 青衫丢了
雪域玉蚕丝质地的青衫这是许落身上最显眼的标识了,一般人认不出来,修士,尤其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辽览安见到了,肯定能认出来。
其余相貌年轻,出类拔萃,娶了一个凡人女子悟道什么的这些也能拿来当找人的依据吗?满街都是啊!
“所以,就是盯着青衫找人,知道了吗?”辽览安坐在一座大寺顶上,指着下面路过的两个姑娘说:“看,那个漂亮的,青衫……快去给我抓来盘问。”
旁边几人觉得人生大概不能这样,苍无宗的结丹弟子壮起胆子开口:“少主……那是女的。”
辽览安怒道:“空冥宗那个天骄,叫什么许落的,他就不能是女的吗?”
结丹弟子答:“长老说,许落娶了一个凡人女子悟道。”
“……”辽览安想了想,“那女的就不能娶女的吗?哭砂门那个好‘磨镜’的娘们呢?出来告诉他,女的能不能取女的?……哦,已经死了是吧,那算了,就当许落是男的吧。”
没错,荒海这群人在路上已经死人了,海上死了一个绿毛,登岸之后路上又战死了六个,失踪了三个,现在还剩十一人。
战死的人里包括苍无宗的那名筑基弟子,还包括两名女修。两名女修中的一个,正是当时在船上给辽览安当靠枕的那个。所以在这位抽风少主的概念里,大概绝没有怜香惜玉这四个字。
可是在场诸人依然感激他,包括看他最不顺眼的青歌。
魔毒修士在诸夏行走的难度太大了,尤其他们还是成群结队的,一行人登岸三天,已经连遭诸夏宗门三次狙杀。
若不是对手并非什么大宗,加上有辽览安的超强战力,这批人在三次战斗中就活不下几个。若不是辽览安手段狠辣,宁愿承担牺牲也次次以全歼灭口为目标,他们这些人或许也早已经被大宗门追杀殆尽了。
所以,抽风少主至少到目前为止除了找人不够用心,其余都没抽。
“少主,我们还是先下去吧,免得太显眼,又被诸夏宗门盯上了。”
一群人站在寺庙顶上,结丹弟子小心劝了一句。
辽览安叹了口气,跟智商低的人说话太累了:“我们显眼是因为站得高吗?……是因为你们一个个长得稀奇古怪,穿得花里胡哨,脸上还乱纹乱画啊!”
他站起来,抖了抖身上新买的红色丝绸宽袍:“要是你们每个都像小爷这样,长得周正好看,外加打扮得体,风流倜傥,会有人发现吗?”
“尤其是你,青歌,你一女的成天穿一身黑也就算了,你脸上抹那么多道杠干嘛?怕小爷看上你啊!我那个现在在荒海哭的未婚妻,比你漂亮不知多少好不好。”
青歌偏头不看他,耿直道:“就算你看上我了,我也不会喜欢你。”
这几天相处下来,青歌已经发现了,辽览安是一个看着很可怕的人没错,但是除非他自己抽风,其余时间其实并不需要别人对他太恭敬,也不怕冒犯。
“我呸啊,看上你?!也就是你凭那把半生枪在手,还算有点战力,不然我理都不理你。再说了,你以为小爷为什么死活要来诸夏啊?我真正的目的……”
辽览安说到这里,发现每个人都惊惶的看着他,意思:爷,您还要折腾什么?
“小爷真正的目的,是要把空冥宗那个颜无瑕,就那个,天南第一仙子……绑回去。”辽览安弱弱的说了一句,接着道:“去年,一块有她影像的铭影石流到了荒海……小爷看过,当场就已经立下这个志向了。”
“你们以为我去年为什么闭关苦修?还不就是为了来抓她。可是,昨天打探空冥宗消息的时候,我意外听到了一个噩耗……她娘的立地破境,元婴了。”
“唉,反正我是不回去了。等杀完那个许落,还有那个谁,你们回去吧,我要留下来。”
“少主……”结丹弟子面色惊恐,准备开口劝诫。
辽览安摆摆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回头再说吧。现在先做正事要紧。”
剩下几个人想了想,也对,于是道:“那少主我们现在先往那个方向去?”
“什么先往哪个方向去?”辽览安看看他道,“先去买衣服,买面巾,洗脸……把你们变成正常人。包括你啊,青歌,给我把脸洗了,换一身诸夏女人喜欢的裙装。就藕色的吧。”
“我不。”
“那我回去就灭了你们梅花宗。我不回去我也叫我爹灭了你们梅花宗。”
“……”
青歌穿着一身藕色裙装,脚下一双绣花鞋,走在俗世街头,欲哭无泪。她很想当场招出来半生枪,给身前那个一身红袍,摇着扇子招摇过市的苍无宗少主一枪捅个对穿。
可惜她只能想想。
“你这身打扮,再横握半生枪的话……一定很有趣。”
辽览安正巧突然扭头评价了一句。
半生枪在青歌的储物囊中蠢蠢欲动……好想杀人。
……
……
七天,伤势其实并没有痊愈的王时雨回来了。
他回来不为保家卫国,事实上,他对庆国的归属感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之所以急着回来,是因为他如今想做另一种人,一种能杀人,能生存的人没有比沙场更能满足他需求的地方了。
“下次再有燕军试探,世泽不许再冲上去了。”
什长林泰坐在营帐外,向众人分析着前一次燕军试探进攻小峰山隘口的情况。
小峰山第七旗第十三标的情况也算是奇葩了,一个是岑木方,只要听见声音,撒腿就跑。一个是王时雨,明明书生一个,报上举人身份就能走,他偏不,而且闻敌就兴奋,就拖着有伤的身体疯了一样的往前冲……
要是没人拉着他,他估计能顺着岩壁冲到山下去。
不过有一个人林泰很满意,许见阳,自从第一次见识许落出手之后,林泰就坚信了一件事:自己这十人,就是小峰山最强标旗。
“见阳,你是几品?”林泰问了一句。
许落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就是自己瞎练的。”
“跟我一样啊?”方驹子抡了抡手里的大铁锤,兴奋道。
他本身是铁匠,天赋异禀,力气极大,能抡得起上百斤的锤子,所以上了战场,依旧使的是他最顺手的大铁锤。百斤的大铁锤抡起来虎虎生风,一般人根本不敢近身。
“什么就一样啊?你少往上凑。”另一个一脸大胡子,外号也就叫胡子的接了一句:“许兄弟昨天一刀劈下去那两个燕将,一看就是入了品的……那是你能比的吗?”
“我也没说这个一样啊……”方驹子顿了顿,“得,我也解释不来。要不这样,胡子,干脆咱俩比划比划?”
“不比,我用弓的,没那么大场地。”胡子直接拒绝了,想了想道:“要不比喝酒?还有黑驴,你要不要也加一个,你不是老不服嘛?”
“没那么多酒给你们喝,有力气也别瞎比划,留着多砍几个燕军,立功受赏,早日回家陪老婆孩子。”林泰笑着,直接把他们的对话打断了。
因这一句话,在场一圈人不自觉的都叹了一口气,在场除了王时雨,谁不想家啊?
“也不知道有没有命回去。”大牛仰头低声说了一句,“想俺老娘了,还有俺婆娘。”
其实这一标十人,除了岑木方和王时雨,都有两把刷子。别看他们只是兵卒,事实上都是精锐,驻守兵圣山近二十万庆军,精锐全在小峰山隘口了。
因为对于天南第一险关兵圣山关口来说,只有小峰山隘口,才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攻防关键,燕军唯一可能的突破口。
这里岩壁最矮,坡度最小,且有灌木树丛,石质也不算坚硬,所以燕军精锐并非完全上不来。他们一直以来的试探,也都集中在小峰山隘口。
许落来这几天,已经遭遇过三次突袭。
不过他现在在郁闷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他放在账中的青衫两天前不见了。
找了两天,可是偌大个军营,近二十万人,还有这么大片的山林,许落实在找不过来。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家书
许落参军的第十天。小峰山隘口整日平静无事,除了什长林泰从下午离开,一直到入夜篝火燃起依然没有回来。
这一晚轮到站岗的人是许落和方驹子。
许落的长刀依然背在背上,被厚厚的杉树皮裹着,方驹子百多斤重的大铁锤就扔在脚边,两个人席地而坐,有一搭没一搭的小声说着话。
远处篝火映射而来,大概可以看清楚往下大概七八米的距离,不过若是真有燕军突袭,基本还是靠听。
“想婆娘了没?”方驹子笑着问许落,“对了,你还没娃是吧?”
“是有些想了,对,还没生孩子。”就像是俗世里普通人对谈,这样的对话,许落如今已经很适应了。
“也是,你这小年轻的,刚抱上媳妇儿,夜里火旺,指定想得厉害。”方驹子说了句荤话后神情一黯,叹了口气继续道:“其实我也想了,想家里那个悍婆娘,想我那四个崽……对了,我三个闺女,一个儿子,最大的八岁,最小的才两岁。”
脑海里画面重现,初尝欢爱也有十来天了,向来害羞乖巧的岑溪儿渐渐放开,到了床上真的很“用功”……
所以,没错,许落是想了,想着摇曳的烛火,摇晃的雪白身躯,带着羞怯的努力动作,想着岑溪儿因为自小攀山采药而有力的双腿和腰肢,不停的起伏扭动,她说,上仙终于被小娘子“镇压”了。
收回心神,尴尬的笑了笑,许落开口道:“驹子哥好福气。”
“好福气也得有命回去啊,唉,不瞒许兄弟,其实我……特别怕死。每天日里夜里的啊,就没完没了的担心,怕哪天我不在了,我那个瓜婆娘……她养不活自己还有那四个崽。”
这个成日里喝酒逗闹,冲杀凶猛,看着没心没肺的高大汉子突然一刻眼眶泛红,许落还真有些不适应。
“要是我跟你一样,家在兵圣山外,皇帝老子他管不着……”方驹子小心的扭头看了看身后,转回来压低声音道:“要我是你……我早跑了。可惜我家在兵圣关内,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这已经暗示得足够明显了,许落愣了愣,劝慰道:“兵圣关至险,守住不难,驹子哥别太担心了。”
方驹子苦笑着点了点头:“想的是道理,说的是没错,可是如今咱们那位庆皇,谁知道他改天又想哪一出呢?这主动攻打燕国这种事,不就是他干出来的吗?”
许落也笑了一下:“庆皇总不至于糊涂到让咱们从兵圣关杀出去吧?”
两人正说到这里,背后传来了声音。
“可不能再往下说了,这些话叫人听去,要杀头的。”一个带着笑意,稍微有些陌生的声音。
许落和方驹子回过头,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身后的光影里。
宋诚?庆国当前唯一的天下一品,也是兵圣山守军主将,他怎么来这里了?而且悄无声息。
两个人顿时陷入生死危机。
“宋将军,我们……”方驹子有些惊慌,因为他和许落刚刚说的那些话实在太过大逆不道,宋诚只要一个念头,就能置二人于死地。
许落右手放松,摩搓手指,随时准备送上一记拔刀斩。
“放心,其实我也跟你们一样想的。只是有些话能想不能说,明白吗?”宋诚笑笑,在两人身旁坐下,扭头看了看许落的右手,微笑道:“好胆识……你知道我是天下一品吗?”
许落点头。
“那你还准备出刀?……好吧,此句似乎多余了。”
一旁听着的方驹子已经愣住了:难道刚刚许兄弟准备向宋诚出刀,杀人灭口?不可思议,但是看两人的对话,似乎又确实如此。
“你有多大把握?”宋诚又问了一句。
“我其实不知道天下一品到底是怎样一个境界”,许落摇头坦诚道,“所以,砍了才知道。”
宋诚愣了愣,随即大笑:“看来那天我还是小看你了,可惜,今日没办法与你切磋。”
他自腰间取了一个酒囊,喝一口,递给方驹子道:“京师杜家酿,号称庆国第一,尝尝?”
方驹子壮起胆子喝了一口,咂摸一下味道,随即连喝好几口。
“没了,没了……狗日的,留点。”就像是平日里篝火旁的自家兄弟,宋诚骂着脏话,着急的从方驹子手里抢回酒囊,自己喝了一口,而后意犹未竟的将酒囊递给许落。
许落尝了尝,这庆国第一的杜家酿,确实不错。
“刚刚听见你们聊婆娘孩子了”,宋诚说,“这事我比你们厉害。我家里一共三个婆娘,十四个崽。至于外面,应该更多一些。”
“这么猛?呃,将军不愧是天下一品。”方驹子拍了个蹩脚的马屁,许落和宋诚都大笑起来。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宋诚看看夜色,爬起来:“我还得四处看看,先走了。”他最后伸手拍了拍许落和方驹子肩膀:“尽力活下去。”
……
……
没隔太久。
“什长唤你二人回来营帐。”大嗓门的胡子压低嗓子道。
方驹子迟疑了一下:“不设岗哨了吗?”
那边稍停片刻,像是询问了什长林泰的意见,扭回头道:“一时半会儿没事的,稍后轮着去替你们。”
“哦。”
许落和方驹子回到了营帐里,映着帐外的篝火,林泰当中坐着,表情严肃。
见人到齐,他把每个人脸上都看了看,最后一咬牙,取了一副笔墨纸砚搁在案上,向着王时雨道:“世泽,这里属你学识最高……就由你代笔,帮弟兄们每个人写一封家书吧。”
因这一句话,整营的人一时间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今夜岗哨我去,你们写好家书都早些休息,睡一会儿,晚些我叫你们。”林泰又说了一句。
“林哥,到底什么事啊?这听着怪人的。”大牛嘀咕了一句。
林泰还没说话,一旁眼尖的黑驴看到了林泰座后,应当是他刚带回来的十来捆大绳,指着道:“是不是我们今夜要下山去袭扰敌营?”
营帐内顿时有些骚动,据守兵圣山至险,主动下山袭扰敌营,意义在哪?去多少人?怎么回来,有几个能回?
“这不是让我们去送死吗?”岑木方摇着头往后躲。
“不止我们”,林泰犹豫了一会儿,干脆开口道:“庆皇有旨,兵圣山关口守军即日主动突袭,先行全歼兵圣山下三十万燕军,再行……收复失地。”
他说完低头嗤嗤的苦笑。
“庆皇……疯了吗?”这是这一刻,每个人共同的心声。
***
这段战争,也不知是我心态问题,还是剧情本就有问题,似乎一直没写出感觉。
前天请假,一直到昨天,本想跳过去的,但是完全跳掉又太脱节,想了想,还是得写,不过会简写,我尽快过去吧,把它当过渡。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主动进攻
自燕庆战事一起,庆国一路溃败,丧城失地,几十万军队或降或亡,几乎毫无反抗之力,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实。
如今好不容易借着最后的兵圣关天险挡住了却又要弃关主动出击,以不到二十万兵力,放弃绝对优势地形,去和山下的三十多万燕军决战?
不需要什么战略眼光,甚至不需要任何经验、见识,随便抓一个草民他都能判断:这毫无疑问是庆国自取灭亡的举动,愚蠢至极。
就连燕国将领做梦,恐怕都不敢梦想的好事,竟然就这么真的要发生了。
庆皇……疯了吗?
也许从韬光养晦数十年后,突然主动挑衅西南强邻燕国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疯了。
不论如何,圣旨已经下了。
要么抗旨,要么照做。
问题谁敢抗旨?除非宋诚决定反了。
然而从刚刚的接触和林泰传递的信息看来,这位当世庆国第一名将,唯一的天下一品,应该是准备奉旨出战了。
许落有些茫然,说实在的,什么家国、天下,黎民百姓,全都与他无关,而他,确实也不是没能力走,至多因为要带上王时雨和岑木方而麻烦些罢了。
帐内,弟兄们正在一种压抑愤懑的气氛中轮流叙述,由王时雨执笔,书写家书或许更适合叫它诀别信。
“这是要送死啊,妹夫,咱们跑吧?”岑木方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小声道:“那个王举人,他不用咱们操心的,以妹夫你的身手,带上我跑,肯定没问题。”
许落犹豫了一下:“要走也是三个一起。”
“三个?那你到时万一顾不全,先管谁?”
许落不说话。
“妹夫,你可不能忘了啊,我可是溪儿亲大哥,你得时时记着,怎么跟她交代啊!”
许落犹豫了一下:“我那件青衫,是不是你拿的?”
“嗯?”岑木方一下激动的跳起来,“妹夫,你这什么意思?别人怀疑也就算了,你当我是什么人?咱们可是亲人,我这个当大舅哥的,还时时想着万一遇到危险,拼了命也要护着你啊,你可不能这样伤人……”
“我也就是这么一问”,许落怕了他了,打断道,“其实我就是想说,如果你碰巧知道那件青衫在哪,逃亡也好,参战也好,记得穿上。”
说完许落扭头钻回营房。
“岑兄说他不用写,就差你了。”王时雨看向许落道。
“你呢?”许落反问。
“我的已经写好了。”
“你家人不是在京师吗?去和宋将军说一下,你回去吧,带着大家的家书。”
“我家人自有门路,就算庆国亡了,他们也能避祸他国。而我,不死的话,回出圣村。”
王时雨眼神坚定,许落犹豫了一下,没有再劝。
“我的自己来写吧。”
许落取了纸笔,简单写下一行字:
【溪儿放心,不论如何,我都一定会回来。你若是听闻什么,不许瞎想,不许担心,免得弄坏了身体,要相信你家相公。我很想你。】
……
……
除了岑木方坚决不写,九封家书现在都在林泰手里了。
他把帐内每个人都看了看,最后把整叠家书递给许落:“见阳兄弟,你身手最好,活命或脱身的机会最大……这个,就拜托你了。”
“嗯?没人代送吗?”
林泰摇了摇头:“兵圣山现在已经是死关一座,宋将军正在调动人马,为免消息泄露,无人可以离开。”
看来一切已是箭在弦上,真的无法挽回了,闻言每个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许兄弟,方哥想拜托你件事。”方驹子突然当着众人面开口。
“驹子哥你说。”
“走。”方驹子此刻当众冒出的这个字,会给他引来杀身之祸,但是他已经不在乎了,因为主动出关决战燕军,基本上跟死没太大差别。
没有人说什么,就连身为长官的林泰,都只是平静的听着,看着许落这是一种默许的态度。
“走。然后日后有可能的话,请许兄弟代我去家里看看,与我那婆娘和孩子们说一句,好好活下去。”方驹子突然跪下了,许落扶他,他不起,低头继续道:“方哥厚着脸皮再求一句,若不算太为难,我想劳烦许兄弟到时护送他们去江北娘家。若不然她们孤儿寡母的……”
“我答应。若是嫂子娘家那边也不安稳,我带他们去出圣村。”
许落郑重应下,然后将方驹子扶了起来。
一时间营帐内所有目光都盯在许落身上。
“各位兄弟放心,若真的到那一日,我会亲自去往你们每个人家里,尽我所能,替你们安顿家人。”
大丈夫一诺千金。许落的话音落下,帐内几乎所有人不约而同,无声的抱拳稽首。
岑木方兴奋了:“妹夫,走。”
王时雨看看许落,叮嘱道:“路上小心着些。”
“他不走更好。”岑木方说。
“不急,等到不得不走的时候,我自然会走。”许落没理会岑木方,走向王时雨,将手上那叠家书递给他,“贴身藏好,剩下的我会自行判断。”
这个举动里包含的意思不言自明:许落暂时不走;他有自信在危机时走脱;他走,会带上王时雨。
这里头还有一层意思,他准备留下来和弟兄们并肩作战不为保家卫国,只是为了看看是否能多护得几人周全。
林泰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这样也好。而且有宋将军文韬武略,我们此番出击,未必没有机会。只是,真该走时,许兄弟切记不要犹豫。”
“我知道。”
……
……
庆都,皇宫。
年已近九十,大限将至的庆皇坐在寝宫软榻上,显得苍老而无力。
白日里在朝堂上面对数十名大臣的激烈抗议,老头辩说无力,最后选择了一意孤行。圣旨直接抛在堂上……不奉旨,就是欺君。
没有人能理解他,因为过去的数十年,他基本都还能算是一个好皇帝,至少在他的带领下,庆国尽力避免卷入一切战事,休养生息,换来了开国以来最长久的一段安定。
大限将至,晚节不保……这是怎么了?
“和顺啊,你说,朕难道真的做错了吗?”老皇帝气若游丝的问了问了一句。
角落里走出来一名同样苍老的老太监,俯身劝慰:“圣上英明,怎么会错呢?古来帝王,又有哪一个不求长生?吾皇在位数十年,福泽万民,如今正是他们该偿还的时候了。”
老皇帝浑浊的双目中绽放出火热光芒,点了点头:“只等这最后一战过去,落箭山宗主依约赐下延寿丹,朕便可延寿百年……届时,寡人一定励精图治,回报庆国百姓。”
老太监跪地拜道:“奴才贺喜陛下,寿与天齐。”
这番话无人听到,否则一切就不难猜了庆皇没疯,此番从庆国主动开战,一直到兵圣山关口今夜弃关出击,决战山下,所有看起来愚昧,不可理喻的举动,其实都只是一场交易。
交易的双方,一方是垂死挣扎,不愿接受寿限到来的庆皇;另一方,是一个叫做落箭山的宗门。
交易的最后一幕即将拉开:
【庆军近二十万;难民近二十万;燕军三十余万七十余万人的血,注定染透兵圣山下。】
这个哪怕说了许落都不曾听过的,叫做落箭山的小宗门,到底要做什么?它怎么可能有真的有多余的延寿丹,可以赐予凡人皇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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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血流成河
凌晨,寅时,天光未现。
小峰山隘口,包括许落所在的第七旗,第十三标,接近一万人整装待发,做好了下山突袭的准备。
这一回其实是全军出击,但是庆军二十万人,不可能都由岩壁上下去,真正的主力,还是要等兵圣山关口大门开启才能杀出,而一旦开门,突袭效果就会失去。
所以,小峰山隘口此刻蓄势待发的这一万精锐,需要先行下山,突袭燕军,给庆国后续大军争取到出关,摆好阵势的时间。
长绳一头系在腰间,另一头系在树干上,刀枪负在背上,每个人都是几乎一样的打扮。
“都记住刚刚演练的阵型了吗?”林泰又仔细叮嘱了一遍,“王举人在中间;许兄弟和岑兄弟殿后;我用枪,驹子使锤,黑驴持盾,我们三人突前;胡子持弓随阵游走,寻机杀敌;剩下三人保护两侧侧翼。”
“记住了。”每个人都低声回应。
“不论是谁,除非到了绝境,绝不可妄动,扰乱阵势。此番看似万人下山,后援也不需等待太久,但是实际上,我们这批人下去后只能各自为战……靠自己。所以千万千万不能乱,明白了吗?”
“明白了。”
林泰点了点头:“我会带你们尽力活下去。”
他说完紧跟着一挥手:“下。”
几乎同一时间,上万条绳索同时向崖壁下延伸而去……
夜色掩盖下,山石不断滚落,声响乍起。
“流民乱叫怎么办?杀了吗?”有人问。
“没用的,这么多人,相当于燕军岗哨无数……只能我们自己尽量快。”林泰答。
许落等人并不是最先落地的。
难民们惊恐或欣喜的声音起来了。
一片黑暗中,刀枪入体的声音随之响起,第一批落地的庆军精锐已经扑进山口各处巡守的燕军队伍。
喊杀声,惨叫声,警报和呼喊,一时间响彻山脚。
谁都料不到,兵圣山上的庆军竟然主动杀下来了,而且不是几百人的袭扰,一来就是上万人,而且,伴随着沉重的响声,兵圣山关口两面巨闸正在缓缓开启……
“结阵,迎敌。”落地第一刻,林泰的声音传来。
在仅有的可视区间,十人迅速结阵,跟随林泰向着山口燕军杀去。
到处都是喊声,脚步声,兵器交击声,正如林泰所说,因为夜色浓重,可视范围绩效,最先下山的这近一万庆军几乎都是小股各自为战,而燕军因为仓促应战,也没办法迅速集结,只能是小股相抗。
很快,十人阵就遭遇了第一股燕军。
对方很多人衣甲都还没有披好,只仓促取了武器,就杀了过来,毫无阵势。
林泰一马当前,长枪连挑,连杀三名燕军。
“吭。”
一声闷响传来。
“是盾,驹子破盾。”林泰退开。
方驹子两步向前,拎在手里的一百多斤巨锤以极快的速度抡出一个半圆,带着呼啸声,往敌方盾上砸去。
“轰。”
一面盾碎,一面脱手飞去,两名持盾的燕军握着手臂,惨叫着被连带砸飞。
十人阵散开片刻,一阵手起刀落,迅速转移急进。
“有没有人受伤?”林泰一边奔跑,一边问了一句。
“没有。”
“好,跟住了,咱们往侧面去。”林泰带着十人阵急速奔跑。
许落抬眼看了看,大赞一声聪明远处燕军后方营帐已经出现大片火光了,显然正在集结,这个时候正面一头扎进去,杀敌是会不少,但是要想再活着杀出来,几乎不可能。
林泰的选择很正确,既起到偷袭扰敌的效果,又避免被燕军大军围杀。
侧翼的燕军大多都还来不及集结,十人阵跟着林泰,一路遇敌则战,战完就跑。又遭遇了几股小股燕军,大多有惊无险的取胜。
接近半个时辰的连续狂奔,王时雨和岑木方的体力已经快要跟不上了,举着大盾的黑驴也是一样……
终于,林泰寻到一处小山包的一块巨石后面,停下来暂作休整。
“关口大军应该出来不少了,马上就是两军主力交战,互相冲阵,我们作用不大了。”林泰小声说道:“还有,弓阵对射应该快要开始了,都是两眼一抹黑的乱射反倒根本没法闪避。所以,咱们接下来不能再乱跑了,就躲在这里,躲箭,然后随时准备伏击小股燕军。”
听到这个指令,每个人都暂时松了一口气。
“有人受伤吗?”
“大牛背上挨了一枪,还好不算太深,另外还有两个有些小伤。”夜色中弓箭无用,大多时候负责观察的胡子回应。
“你们三个抓紧止血。”林泰说:“除此之外,所有人噤声。”
下一刻,悄无声息的十人阵,不远处大军出关扑杀的震天呐喊,各处零星的战火……很神奇的对比。
二十步外就什么就看不清的沙场上,一场每一息都可能有上百人死去的大战,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许落知道,这一刻地面或已血流成河,只是无人看见。俗世凡人的战场,比之修士之间的血战,似乎更直接,也更残忍。
…………
十人阵“无耻”的在巨石后面躲了差不多又半个多时辰。
天色终于有些发亮。
血,目光所及,漫山遍野的血,横七竖八的尸体倒在地上,密密麻麻。
正如林泰所料,一片漆黑中的弓阵对射其实杀伤力巨大,到处都是插着箭枝的尸体其中尤以流民最多,他们在黑暗中不辨方向,毫无防备的混乱逃亡,很容易被燕庆双方都当作敌军绞杀。
林泰攀在巨石上观察了一会儿,扭头苦笑道:“全打乱了,漫山遍野都是小股厮杀,双方都没有阵势了。”
“其实这样也算好事”,他从巨石上跳下来道,“这样,咱们庆军或还有取胜的机会,虽然最多也就惨胜。这种打法,几乎肯定要到双方人马都几乎耗尽,才能分出胜负。”
经他一说,大多数人脸上都闪过一种特殊的,大概应该称作绝望中的欣喜,庆军的突袭看来还是有些效果的,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为最后活下来的少数幸运儿之一。
“不过眼下也有个坏处,天要亮了,咱们没办法再继续躲下去。否则不说燕军,就是宋将军的人看见了,也肯定要拿咱们问罪。”林泰接着伸手绕着这个原来在一个凹陷处的小山包划了一圈,道:“咱们这样,不走远,就围着这个山包杀敌。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明白。”
“好,那么,结阵,随我出去。”
阵势列好,林泰犹豫了一下,向着王时雨开口道:“如今局面胜败难料,这样,王举人你看时机合适,可以拾取一些敌将的盔缨、腰牌收起来,以备万一取胜,战后报功。”
“许兄弟,形势你可以自行判断……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跟昨夜不一样,林泰现在其实正处于一种矛盾的状态中,因为必死之局其实已经打破了,他想的,未免也就多了些。
许落点了点头。
“那么,就出去了。”林泰说完一步当先,率领十人阵奔向不远处的十几名燕军。
***
第一百二十七章 出现在战场的修士
兵圣山下,燕庆五十万军队决战,裹挟近二十万流民。
战事从一片漆黑打到天蒙蒙亮,全乱了,天亮时双方发现,一切都已经乱了,没有了阵势,没有了有效的指挥,双方陷入一片乱战。
而这样的乱战,其实最消耗人命。
许落等十人围着那处小山包作战,在什长林泰的指挥下,阵型严密,运转自如。
作为营中最受保护的一个,王时雨多数时候都在阵型最中央。
他背了一个布囊,负责拾取地方兵将的盔缨、腰牌,以备战后给营中兄弟报功这些东西他和许落固然不在乎,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也许就是人生命运的转折。
此时,他背上的背囊里已经有了两块腰牌,十几支盔缨。
“咱们庆军似乎慢慢占优了,远处看不清,但这一片,燕军确实越来越少。”林泰神情有些兴奋,十万人的差距被突袭和乱战抹平了不少,虽然此时庆军的折损肯定也已经过半,但是一度以为绝对没有的获胜的希望,开始出现了。
“这样的乱战,其实最方便宋将军斩杀敌将……他是天下一品,燕国的那个一品据说不在阵中,所以,宋将军今日无敌,可以到处寻杀敌将。等到燕军将领伤亡殆尽,那么不管人数对比怎样,他们都必败无疑。”
林泰又说了一句,道出庆军真正的优势所在。
已是疲惫不堪的十人阵群情振奋,再次游走杀敌。
乱战间,十人阵侧翼,十余骑骏马突然风驰电掣而过,为首一将手持一柄长刀,刀过处,燕军兵将的头颅如同秋深时的瓜果般一片片落地。
“是宋将军。”胡子欣喜叫道。
“什长通名。”
正纵马四处寻杀燕将的庆军主将宋诚留下一句话,刀马未停,转眼又已突入敌阵。
其身后十余骑中分出来一人,重复道:“什长通名。”
“林泰。”
那一骑记下名字,便不再停留,直追前方骑队而去。
“哈哈,要发达啦。”胡子兴奋吼道。
众人也都明白,这是宋诚已经注意到自己这个十人阵的表现了,此战过后,这一标人少不了记功奖赏,而林泰,更是可能被提拔重用。
“收声。”一片躁动中,什长林泰突然厉声喝住兴奋中的众人。
“散阵,所有人紧贴岩壁隐蔽。胡子,开弓。”林泰继续下令。
没有人多问一句,纷纷依令行事,各自找到隐蔽点,迅速贴着岩壁掩藏起来。
驹子,挽强弓如满月。
不足三吸时间后,一名银盔银甲的燕军将领骑马出现在视线里,隐在树丛边缘,手持一柄巨弓,往宋诚骑队方向窥探。
“放箭。”林泰果断下令,没有丝毫迟疑。
“嗖。”弓弦颤动,箭若流星。
银甲敌将应声落马,跟随在他马后的燕军士兵一阵混乱,显然还未发现偷袭来自何处。
“这回真真的发达大了,射下来个将军。”众人皆紧贴岩壁,努力克制住兴奋,不敢出声,只有不怕死的胡子低声嘟嘟道。
“是个偏将”,林泰明显也是心情不错,意外地做了回应,“宋将军过处,少不得敌将会过来,伺机偷袭。”
“那咱们干脆一路远远的吊在宋将军后面好了,多射下来几个燕军将军,回头咱们一营人个个做将军。”胡子受了鼓励,洋洋得意的继续说道。
“是个主意。”其实一样激动的林泰笑着赞同胡子的想法。
“哈哈,胡子了不得啊。”
“我早看出来了,胡子迟早得成咱庆国的军师。”
“新兵圣爷。”
一众人都低声说笑起来。
就在众人说笑间,战场上的喊杀声不可思议的渐渐停了下来。
包括刚刚斩杀了两名燕将的宋诚,也勒马停住了。
“看那里,那个人......仙人?”
持盾的黑驴嘴里说着话,双眼却是怔怔地望着远处,一营人中数他最闲,因而最先发现战场异状,远处半空中,一名身穿奇异服装,脸色煞白,样貌俊秀的男子脚踏一只赤红葫芦,凌空拦阻在宋诚所率的骑兵前方。
白脸男子突然出现,居高临下,也不说话,宽大衣袖一抖,窜出来一柄两寸左右,通体黑光的小剑,在空中滑一道弧线,往庆军这边而来。
小剑一路曲折蜿蜒而行,剑过,人死。
待到小剑回到道人手里时,庆国将士死在这小剑下的,不下百人。
血腥的震慑,令十人阵,漫山的庆国将士,目瞪口呆,惊恐不已。
“修士出现在战场,寻死吗?”
“葫芦?阴煞宗的人?”
“看起来或有筑基后期的修为,这样的人为何会出现在凡人战场?”
“宋诚知道修士的存在吗?他会怎么办?”
许落隐在人群里,偷偷把黑刀墨阳插回背上,看着空中那名白脸男子,一时间思绪不定,激动和忧虑并存。
远处,庆国主将宋诚作为俗世里金字塔最高层的人物,似乎早就知道修士的存在,比许落想象的要冷静许多,只见他收起手中长刀,策马缓缓向前几步,抱拳行礼道:“拜见仙师。”
白脸男子目无半分颜色,仍不说话。
宋诚只好再道:“仙师这是?”
“杀人。”白脸男子终于开口,淡淡两个字。他说杀人,就仿佛说睡觉一般,懒散无谓。
面对这拥有恐怖实力的方外修士,宋诚没什么可以犹豫挣扎的,片刻间做出决断,一句不多问,只恭敬道:
“庆国此番并无冲撞仙师之意,不慎得罪,能否,请仙师高抬贵手……宋某愿意立即领兵退回山上,不敢再扰。”
许落身旁众人有些无力,似乎一时间无法接受,自己一直视若天神的宋将军,居然试都不试就向人屈服,但是他们又不得不承认,那白脸男子的手段,已然远远超出了自己的认识,令人不由自主的生出无力反抗的挫败感。
可惜,那一边,即便宋诚已经做到如此地步,白脸男子却是眉眼低垂,淡漠,毫无反应,每个人都能感觉到那种不屑一顾的态度,那种高高在上,视宋诚,视庆国十万甲兵如蝼蚁的感觉。
“仙师想必是来自燕梁边境阴煞宗吧?”宋诚见相求不成,正色道,“从来两国兵争,不涉仙家道门,此番燕庆交战,不论情势何等危急,我庆国落箭山都未出手,仙师这般做,只怕不合规矩,一不小心,引起双方道门冲突,恐也不妥。”
***
我真的在努力补,也希望这一块大家可能不太喜欢的情节,能尽快结束。
第一百二十八章 凡人的勇气
宋诚这番话,什么阴煞宗、落箭山,除去许落之外,林泰等不知内情的人自然是听得云里雾里。
而那白脸男子听完,倒是笑了,傲然道:“告诉你也无妨,你庆国落箭山结丹老祖,寿元已尽,而我阴煞宗宗主以下,单是筑基后期巅峰便有二人,不久便可突破至结丹期。今日莫说杀你们这些凡人,我丁十便是一人一剑杀上你庆国落箭山,又有谁敢拦阻?”
宋诚闻言,知道这叫做丁十的白脸男子的话不论真假,庆国今日都难求全了,思索片刻,才道:“如此,宋某等人自当留下听凭仙师处置,只是宋某手下这十万小卒,想必也入不了仙师法眼,我这便下令他们解甲散去,未知可否?”
“无知,倒是做得好梦。”阴煞宗丁十面露讥笑之色,讥讽一句。
阴煞宗结丹宗主如今久不现身,宗内猜测纷纷,作为阴煞宗两大护法之一,丁十此举其实是他为寻找退路做的一个铺垫。
他承诺为燕国出手,帮助燕国拿下兵圣山,而后,燕国几乎必然吞并庆国,燕皇就可以在燕庆两国全境派出死士,设法替他找寻一个“符合他描述的小姑娘”,同时搜集供奉物资,供他修炼。
这种供奉在于大宗门而言,定然是不屑的,但是对于眼下,所属宗门很可能就要分崩离析的丁十来说,总比没有好多了。
修士出现在战场一旦被大宗门发现的可怕之处,丁十自然也是知道的,他不惜冒险,志在必得。
话音落下,丁十宽袖再次扬起,杀人小剑再现,且来势较之之前更猛更急,数息之间,庆国将士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他用凌厉手段说话,不打算放过庆**任意一人。
“不要乱跑,往我身后站。”
许落急忙上前,这才记起来,自己身上并未穿着青衫。
他只好指扣刀柄,小心应对。
在许落身后,岑木方焦急的从怀中掏出一件薄薄的青衫,手忙脚乱的穿在身上,这一刻,他已经顾不上掩饰了。
“别乱啊……大牛、黑驴,不要跑。”
许落听见响动回头已经晚了,大牛和黑驴两个受到惊吓太大,举着盾往最初躲藏的巨石那边跑。
丁十的小剑似有灵性,穿梭而来,破盾而走。
盾牌倒下,大牛和黑驴两人头颅被洞穿,横尸当场。
许落扭头,满腔怒火望着丁十。
“引他过来。”他说。
无人回应。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其他人身为凡人,此刻几乎所有人都吓傻了。
下一刻,最先清醒过来的王时雨抢了胡子的弓。
同一时间,丁十任由飞剑游走了一遍后,收回在袖,又恢复了原先波澜不惊的姿态,淡淡吐出两个字:“杀光。”
燕国兵将知道仙人是自己这边的,士气大涨,闻声而动。
至于丁十本人,则是把双手往身后一背,卓然挺立于赤红葫芦之上,一面戏谑的盯着宋诚,一面俯视整个战场。他在这些凡人面前找到了生死予夺的成就感。
这时间,朝阳云彩皆为背景,只有他才是天地间唯一的焦点,既有仙风道骨,更有无边的威势,睥睨天下。
多么壮阔的画面?
然而,画面中突然出现了一支羽箭。
一支羽箭,庆**中通用的白羽箭,普普通通,唯一不普通的是,羽箭飞行的方向,是半空中的丁十,弹指间灭杀数百人的强悍存在。
似是因为飞行的距离太远,羽箭射到丁十身前时,已是力竭势衰,慢慢腾腾,划着歪歪扭扭的抛物线,没造成丝毫威胁,无声掉落。
然后,是第二支。
这第二支羽箭,比第一支更加不济,若不是抛物线够高,它甚至都到不了道人身前,自然更不可能造成任何威胁。
但是,就是这软绵绵的两箭,却仿佛带着魔力,所有人都抬头看着这一幕,就连已在冲杀途中的燕国兵将都停住了,懵了,茫然不知该作什么反应。
这画面,就如同一个三岁的稚童不懈地挥拳,试图击毙一头巨象,谁也不知道,是该说他无畏,还是无知可笑。
“好!”庆**中,不知是谁先喝了一声。
下一刻,庆国残余不足十万人,齐声大喝:“好!”
丁十勃然大怒,催动脚下葫芦,就要往许落等人这边过来。
“林哥,驹子哥,别动。”
其实还有半句:让他过来。许落忍住了没喊。
他想拉人,但已经晚了,方驹子一个小助跑,百多斤的大铁锤被他如同流星锤一般向着靠近的丁十砸去,林泰几乎是一样的动作,只不过他投出去的,是枪。
两人暂时脱离了许落可以控制的范围。
“蝼蚁焉敢犯道......都死吧。”
丁十挥袖荡开向他袭来的两件兵器,一声怒喝,同时两柄杀人小剑蹿出,一人一柄,围着林泰和方驹子来回穿梭,瞬时间在他们身上捅出十数个血洞。
这十数个血洞,没有一个是在要害位置,因而林泰和方驹子虽然全身血流如注,却没有立即死去。
小剑仍在继续穿梭,穿透双膝,使林泰和方驹子跪倒在地,穿透双眼,使两人目不能视,穿过双肩,使两人双臂离体……这是虐杀,是蓄意的折磨。
“啊!”王时雨大叫着,要往前跑去。
许落死死拉住他。
“别过来!”林泰惨痛的大喊。
“拜托兄弟了。”这是方驹子在喊,生命最后,这个两次劝许落离开,自认怕死,心心念念放不下家中妻儿的汉子惦记的,依然是同一件事。
后方的岑木方已经整个趴在地上了,王时雨在许落手里疯狂的挣扎:“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动?”
许落强忍,他不能动。
方驹子和林泰的出手,意外的让丁十在空中停住了。
距离太远,太高,许落砍不到……
就是砍不到,可笑又无奈的一个问题,却是致命的。
许落只有一次机会,一记拔刀斩去决定成败,他必须等待,等待丁十再往前往下一些。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突然响起的马蹄声,先慢后快,渐而急促,“驾”,远处的宋诚动了。
“哈哈哈......好一个仙师,屠杀起凡人来当真是好手段。”
宋诚见情况至此地步,已是鱼死网破的局面,怒极反笑,无法再忍,腰间长刀铿锵出鞘:
“宋某手中这柄刀,人说是庆国第一,斩杀过不少猛兽,更砍下过许多大好头颅,唯一不曾饮过,便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修士宝血了......今日有幸,宋某这个凡人,便砍你试试。”
话音落,马长嘶。
宋诚双手握刀,高举过顶,待到胯下骏马疾冲出约二三十米,腾身而起,脚尖在马首一点,借力直扑长空,去势如惊涛拍岸。
凡人天下一品,向筑基后期巅峰修士,出刀了。
***
我今天上午到现在更新了五章。把前两天的补上了。为什么急着补因为其实今天早上,编辑通知上架。所以,我争取时间,补了这五章,接下来的,要vip了。
上架了
一、记得上次上架,说了很多话。这次其实不会再说那么多了,因为不想给大家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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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情况是这样的,早上,编辑通知上架,因为后面就是清明假期,不能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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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砍死他
【俗世武者从十品到二品,可以凭借内力、真气的不断提高而自然提升,但是天下一品不同,它必须是一种质的飞跃……凡天下一品,必须掌握自己的道。】
这段话是之前许落从丰城宗师乔开山和杨武平那里听来的,关于天下一品的解读,也是他最好奇的事,俗世天下一品所谓的道,到底是什么?
宋诚大约五年前晋级天下一品。
根据军中传言,当初因为庆国多年无战事,十四岁的宋诚为了磨砺自己,竟选择孤身一人远走北方,在无尽的大漠与草原之间,每日与最野蛮强悍的北方民族厮杀缠斗。
当初许多人都以为他早已死在北方,但是他回来了。
历时二十年,宋诚归来之际,已是天下一品。
从那时起,他就是庆军的支柱,庆国人的骄傲,他们眼中无敌的战神。
如果从凡人的角度看待,他今日其实已经证明这一点了。在这个早早就被彻底冲乱了的战场上,他纵马游走,肆无忌惮的寻杀燕国将领,所向披靡……
这个清晨,死在他刀下的燕军大小将领,不下四十人。
其余燕将只要看见他在远处出现,就退避三舍。
以这种方式,宋诚不必独抗万人大军,却几乎以一己之力,扭转整个战场的形势。
俗世高端武力到一品这个阶段,被杀死的几率,很低。宋诚是这个清晨,这片荒原上,整整七十万人中超级巨兽般的存在。
整一个早上都有人在困惑,也有人在嘲笑:为什么燕国的那位天下一品没有出现?
现在,答案有了,他们竟然请来了阴煞宗的修士。
在战场上遭遇了修士并不是大概率的事件,但丁十就是出现了,甫一出现,就开始毫无顾忌的肆意杀戮。
宋诚显然是知道修士的存在的,所以,最开始,为了保全跟随他血战的这不到十万残兵,他选择了低头,他甚至主动提出过,自己留下任凭处置,只请丁十放过庆国士卒。
然而丁十没有答应,他甚至不屑理会。
于是有了这一幕,俗世天下一品,挥刀劈向筑基后期巅峰修士。
……
……
许落在旁观,但是没有太多好奇,因为这一刻,宋诚的敌人,也是他的敌人。
筑基后期巅峰修士是什么概念?许落很清楚,放在修士的世界里,它不算强,但也绝不是一般凡人军队可以对抗的力量。一般而言,凡人武功和武器要伤他,几乎不可能。
所以,许落此刻不是好奇,而是期待,他在期待宋诚“道”的表现。
这一刻,宋诚借助马匹的前冲之力跃上了数十丈高空,看来他不会飞,那么也就意味着,这一战将仅在三两刀之内有结果。
“断流斩。”
宋诚一声断喝,长刀劈落,卷起风声,鼓荡若雷鸣……
刀芒,两丈多长,宽厚凝实的刀芒,当头向丁十劈落。
“哼!”丁十显然想不到,宋诚区区一个凡人竟然胆敢对自己出手,惊讶之余,更是恼怒,冷哼一声,身体周围绽开一团青光,将他整个人罩住。
这一切来得太快,战场双方,剩下的二十多万人,皆是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抬头呆呆望着半空中的这一幕。
“庆国宋诚一怒而刀劈仙人,结果会是怎样?”
容不得众人多想。
宋诚手中长刀已至,丁十体外青光大涨。
“轰。”一声震响,空气中热气灼烧。
两者终于接触,凡人刀芒终于斩上修士青光……
肉眼可见的,宋诚手中长刀去势明显受到阻滞,变得缓慢,而那丁十体外的青光,却也显然不是毫无压力,青光笼罩范围渐小,光芒渐淡,光罩扭曲。
“死!”宋诚又一声大喝,浑身劲气爆发,刀芒如浇进了油的柴火,一瞬间升腾起来。
长刀,刺破青光。
丁十慌了,这个局面是他始料不及的,当这一刀刺破青光,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感受到了生命威胁来自一个凡人。
事实上,哪怕只是受伤,也是丁十绝对无法接受的,他今日如果真的被一个凡人武夫所伤,于脸面,于道心,于他日后的修行,都有大影响。
惊恐间,丁十慌忙急拍腰间储物袋,一枚精致玉牌应声飞出,通体泛光,顷刻间结成又一道光幕,比之先前的青光浓烈夺目数倍。
宋诚手中长刀切进青光的趋势暂时被阻住了。
“螳臂当车……死吧。”
丁十稳住局面后,厉声说到。
他自认一时轻敌,造成眼下局面,面子上已是大大的挂不住,心中急于了结此战,当下又从口中吐出来一枚不凡的血红色小锥来,是为他身为筑基后期修士的最强法宝之一。
小锥如芒,划出一道弧线,瞬息间破碎刀芒,直奔宋诚心脏而去。
“噗。”
小锥刺破铠甲,钉入宋诚皮肉。
他整个人,巍巍身躯如山,都被这股冲力向上带了起来……
天空中绽开几朵血花。
有人已经不忍再看……
有人绝望落泪……
有人跪地,在为当世庆国第一名将送行。
这一刻就连燕军都有不少人手抚胸膛,向这个敢于正面扑杀“仙人”的敌人表达敬意。
但是下一刻,令所有人意外的,宋诚溢血的嘴角突然绽开来一抹笑容。
“什么狗屁修士……原来不过如此。”
“噗。”
他竟硬生生将小锥逼出体外。
伴随小锥离体,宋诚胸口血涌如柱。
不可否认,他在逞强,不可否认,他其实已经重伤,但是,当他微笑着横身当空,再次扬起手中长刀,漫山遍野几乎同一瞬间爆发出震天欢呼,每个人都被震撼……
就连燕军之中,都有人不禁神往。因为他们其实也一样,是“上仙”口中的蝼蚁凡人。
“砍死他。”先是一个人。
“砍死他。”再是一群人。
“砍死他。”最后是近十万庆军,齐声呐喊:“砍死他,砍死他,……”
凡人,匹夫之怒,不顾一切,忘记了恐惧。
在丁十这个修士的眼中,他们,只是无能为力的凡人,是如同草芥的小卒,是可以随手碾杀的蝼蚁……
他们苦守关隘,他们结阵冲杀浴血奋战,他们中有人千辛万苦射杀了一名偏将……所有的努力,敌不过高高在上的一个念头。
他们盼着立功受赏,他们盼着提拔重用,他们盼着活下去,盼着回家……所有的期盼,敌不过高高在上的一丝嗔怒。
这一刻,所有卑微的愤怒在汇集,变成冲天的杀意,汇聚于宋诚一人,一刀。
“同归斩。”
这一次不是呐喊,被小锥冲力带上高空的宋诚,平静的吐出这三个字,平静的举刀,斩落。
没有上一次那样磅礴的刀芒,这一刀初看起来普普通通……
一直到刀刃上银光如星芒乍现,许落才看懂这是凝实的杀意。
“竟然能将杀意化为实质?!这就是宋诚身为天下一品的道吗?!”
沙场百战,宋诚血气冲天,杀意雄浑,虽不曾修行,却有自己的道,原来他是以杀晋道。
这一刻,伴随长刀劈落,这位庆国第一人口中连喷数口鲜血,眼鼻耳等处,也有鲜血流淌。
他已舍命,劈出一生至强一刀,这一刀过后,不论胜败,他都几乎必死……
“砍死他。”
地面上,十万人,喊声不停。
***
今天大概写不太动了,上架该有的爆更,我放在后天吧。
第一百三十章 劈杀
丁十现在有一件事情很难忍受,漫山遍野的“砍死他”,他不在意敌意,因为蝼蚁举起钳子,站着的人通常看不见,他在意的是这种氛围感觉像是街头打架被围观了。
明明人家就是堂堂的筑基后期修士啊,什么叫“砍死他”?
问题底下这十万都是凡人,不喊这个喊什么呢?轰杀他,镇压他,超度他?……不合身份嘛。
这也就是宋诚手里拿了刀,要不就该是“怼死他”了。
咬牙瞥了一眼地上的十万蝼蚁,丁十扭回头时整个人莫名的颤栗了一下,跟着心头一紧。这是危机感强烈到一定程度的具体体现……
“同归斩”三个字的含义,丁十现在体会到了。
玉牌依然浮在身前,丁十情急之下又连开数重灵气盾,体外青光大盛。
但是宋诚刀上凝聚的杀意并非灵气类的能量,或者说,它本身其实不该是能量……青光消散,丁十身前灵气盾一重接一重的破碎,而宋诚的刀势,却丝毫未减。
最后一道防线,丁十的保命玉牌敌上宋诚凝实杀意。
“咔。”
玉牌上陡然出现了一道裂痕。
长刀刀锋切入……
宋诚满是血水的脸上绽开一抹狠厉但是带着玩味的笑意。
“请仙师上路。”
短短五个字,平静而坚定,宋诚身上生命气息不断削弱,但是长刀上的杀意,越来越重。
什么是最强杀意?
它叫做向死而战,同归于尽。
丁十大骇,面对一个凡人,战退逃避会应影响道心,但是这一刻,他顾不上了。右手在腰间一拍,腰上一条玉带浮起、涨大,形成最后一道阻隔,争取时间……
与此同时,丁十一手掐诀,一手狠拍头顶,喷出大口鲜血。
【血遁】
血遁燃烧精血,对修士修行伤害极大,若非紧要关头,没人会用。但是这一刻丁十别无他法,这一刀宋诚已经搏命,特殊的能量构成让丁十所有手段白费。
他试过暂避,但是宋诚刀上杀意气机早已将他锁定在一个狭小范围内,一般的位移根本无法带他离开。
丁十只有不惜自损,血遁这一条路了。
“好。”这一刻,底下十万人齐声喝彩,声音震天,他们不懂什么道法,但见宋诚势如破竹,丁十口吐鲜血,皆以为战局已经完全逆转,忍不住激动喝彩。
只有许落知道丁十要干什么,他也动了。
“待丁某避过这一刀,不信你还有命。”丁十很清楚,只要自己躲过这一刀,宋诚不死也废,只能任他宰割。
“还有底下这些蝼蚁,你们统统要付出代价。”
他低头看一眼,选择血遁的方向,向下……
“砰。”
玉带被粉碎的同时,当空一团血雾爆开,丁十血遁完成,他的身形开始缓缓脱离宋诚的气机锁定,往下移动。
宋诚感觉到了,可是,他已经没办法再追下去,没法再劈一刀。
脸上闪过一抹惋惜,宋诚苦笑一下,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尽全力将这一刀劈到底……就算不能杀死丁十,也要重伤他的道基。
否则,十万庆军在劫难逃。
下一刻,沉重而巨大的叹息声在整片原野上响起,庆军十万士气急转直下,每个人都在惋惜。
他们看得出来,宋将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而丁十或将避过他这最后一击……
他们握紧了刀枪,可惜,都帮不上忙。
许落帮得上。
他一路狂奔数十米,借助跑之力,两步踏上一块近两人高的巨石,随即脚下发力一蹬,接上一个二段腾空。
人在空中,许落右手指尖扣住刀柄……
“压他下来!”
这是,什么情况?
几乎每个人都是因为这一声大喊,才突然发现,战斗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一个穿着庆国最普通皮甲的普通士卒,他人在空中,手握刀柄,背上的刀裹在两块杉树皮里,似乎颇长……
“他能帮上忙?”庆军十万,期待又怀疑,毕竟眼前这场战斗早已经超脱了他们作为凡人的所有认识。
只有王时雨、胡子等几个十人阵剩下的人在狰狞呐喊:
“弄死他!”
“弄死他,替林哥、驹子、大牛他们报仇。”
“弄死他!”
这一声宋诚也听见了,他偏头看了一眼,渐渐模糊的意识里记忆浮现:这个身影,这把刀,这个蓄势待发的状态,他见过,十天前见过,昨夜里又见一次,昨夜,这个人还想杀他灭口。
“但愿你真的可以。”
宋诚想罢轻轻开口,两个字气若游丝,只能靠口型判断:“拜托。”
“给我下去。”
许落的身形已经开始呈现下落态势了。
丁十原本血遁的路线就是往下,只不过他往下的范围,以脱离宋诚气机锁定为止,不会真的坠下。
宋诚顺势给他加了一把力,解开气机锁定的瞬间,刀意全力下压。
丁十突然受压,身形急坠……
“无知。”
他看见了许落,看见他指扣刀柄横空而来,但是并不惊慌。一声鄙夷,丁十在身外凝出一面赤红血影盾来挡许落……同时蓄势,已经开始准备反击。
“锵啷!”
许落整个人横空,五指一握,出刀,拔刀斩。
这一瞬,黑刀墨阳长长的刀身终于离开杉树皮刀鞘,刀身无光,由右后方向前,斜着划出一个半圆。
黑色的刀芒在这个半圆划开的同时不断生长……
许落体内,意海翻腾,古弓气息觉醒,一声轰鸣。
这一声响无来处,但是震撼整片原野。
“是什么在响。”
“刀在响。”
黑刀划开的半圆不断延伸,奇妙的轨迹在空气中荡起连片的波纹。
与此同时,刀刃上的黑芒依然在生长,很快,已经超出刀身长度。
“难道庆国还藏着一个天下一品?”这是这一刻所有燕军的疑问。
丁十也在问。
为什么动不了?
动啊!
我要动啊!
可是他真的动不了,血遁刚过,而且对方气机诡异,丁十连掐数道法诀,无一能带他离开。
“哧啦!”
黑刀刀锋斜向横扫而过……
丁十低头,看着自己的腰腹,它看起来依然完整。
底下二十余万人抬头,张着嘴,瞪着眼睛……
燕军将领把“全军撤退”四个字压在嘴边。
庆国十万,把喝彩声和欢呼声堵在胸膛。
他们在等结果。
“唰……”
血、肉。
丁十自腰腹位置以下,下半身突然掉落。
“我是筑基后期巅峰……”他茫然的看着这一切。
“我知道啊。”许落说。
“你们是什么啊?”
“现在?大概蝼蚁吧。”
其余的人依然抬头、瞪眼,张嘴:
“他们刚刚杀了一个仙人。”
“嗯,砍成了两截……”
“原来仙人也可以砍成两截。”
“是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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