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你不知道我是谁?
“你说我们男子汉四处游荡还行,你一姑娘家到处晃干什么?”一个男人没好气道。
三人还没有踏入房间就听到了不远处亭子里的争吵声。
小女孩在秋千上舒服的荡了荡双腿,慵懒的回男人:“凭什么姑娘家就不能到处晃了?哪国的规定?我爱到哪里便到哪里,谁也管不着,大叔要是有意见就请回吧,我也不让你跟着。”
“那怎么行!我将来要娶你的!”男人笃定的说。
“我才不要任何人娶呢!!”
“你太任性了!”
“不要你管!”
“吸血鬼吸了那么多血,那他的心脏能承受的了吗?”霍九凉恍若未闻那边的争吵声,低低的问九原。
“我的年龄比你大,你必须听我的!”那边的男人显然很愤怒了。
那个小女孩对他做了个鬼脸,根本不理他。
男人暴跳如雷。
九原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向霍九凉笑道:“吸血鬼的心脏嘛,如果不能承受那我怎么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如果你真有兴趣可以去抓个杂种吸血鬼研究下,不过你研究归研究,不能招惹了纯种吸血鬼,不然就有麻烦了。”
“要是玩的话哪个地方不能玩,你非得去那个地方,这座城市变成这样了,你不远离着点还去凑热闹!”男人暴怒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掩盖了一部分九原的声音。
那小女孩显然被男人的话给激怒了,怒极反笑:“这座城市早晚要被瘟疫变成一座死城,还不如早点走?和你一起走?什么叫凑热闹?亏你说得出口!”
她接着冷笑:“那你怎么还在这里,还不快滚出这个国家?!”
那男人猛地抓住女孩的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留在这里想要的是什么,你做梦!”
接着男人嗤笑了一声:“别人不清楚你,我还不了解?所有人当你怀着一颗救苦救难的菩提心?!呵呵!!”
“你想说什么?”男人的话也许触碰到了真相,女孩有些畏缩了。
男人丢下一句话:“我告诉你,你安安静静跟我走则罢,不然,哼哼!”
“你想威胁我?”
“我就是威胁你!”
“你!”
“难道你是纯种的吸血鬼?”霍九凉偷偷的问九原。
九原没有回答。
少年没有理会那边震天介的争吵,直接招呼他们进屋。
霍九凉二人渐渐了解了这个国家的现状。
这场瘟疫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开始的时候传播的范围很小。
地方官最擅长打太极,推卸责任,可是这场灾难却让每个地方官不得不提心吊胆谨慎做事。
瘟疫来的迅速又突然,没有人有办法逃脱,自己也很担心被染上,所以格外小心,特意查访,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已经切断了与周边城市的商贸来往,不准进出,又请了巫师做法,连街上的猫狗都遭了秧,因为有人说他们阴邪,烧掉了染病的人,最后实在太多,连烧也来不及,催吐剂、放血疗法、喝童子尿、断食疗法都试过了,一点用也没有,像他这样还守在这座城市的是并不多了。
最开始君王还派人来,派来的人都死了,后来就封了城,算是彻底放弃这座城市了。
这座城最终要成为死城。
霍九凉从来觉得人死如灯灭,草木枯荣,夕阳晨曦,生生不息,也没有什么好伤心的。
九原向来喜聚不喜散,虽然很有男子气概,但碰到这种事总是要忧伤一番的。
三人正在说话,一个人举着一柄桃木剑轻喝一声,连剑花都没有挽就直刺了过来,一出手就不同凡响,只见他的剑如高山流水,银龙飞动,一招直直的刺向九原。
那少年和霍九凉都未动。
霍九凉撇了一眼刺客的桃木剑,只见他的剑薄薄的一片,轻若无物,流光如水,轻盈如月,但刚才一出手那剑便似银虹巨石,灵力磅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便暗道:“这柄剑是把好剑,可惜配错了主任。”
霍九凉听说铸剑巨匠慕容弦这个人得意的剑极多,但最得意的剑之一有一把名为千劫的剑,可眼前这刺客的剑有些相似。
传闻黄帝与蚩尤大战,蚩尤战败于青丘,化为枫树,这把剑取此枫木所作,本来是件戾器,以吸食人精血为生,天下人人可杀,后来为慕容弦所得,经年累月,以法力加持,与之相斗三百年才终于降服,那千劫剑已有一千年的历史,结果某一天却被小人暗算,夺了千劫。
刺客从此消失匿名,慕容弦也没有再追查,毕竟千劫不在,他还可用其他的剑。
听闻千劫剑认主,除了认定的主人,别人拿着有血光之灾。
霍九凉打量眼前和九原相杀的刺客,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大约是配不上千劫剑的,而这剑不过和书上的那把剑相似而已,大约也不是千劫。
不过要说不是千劫吧,那股血腥之气,真的还有几分相似。
刺客将这件华贵的屋子已然砍的稀烂,但仍然未碰到九原一根头发丝,而九原死死的压制住他,刺客竟然没有机会向那少年和她出手。
霍九凉觉得有些无趣,拿起桌上的茶杯,忽然听见外面微有声响,虽然极轻,但是她耳力极好,针尖大的细微声响都难错过。
“是谁?”说话间雇他们的少年兔起鹳落,手一伸,就已经与外面的人打了几个回合。
是一个全身黑袍的人,他眉骨高耸,鼻如刀削,身材枯干,手指如爪。
外面的人边打边说:“我是陛下派来的使者,请几位移尊,陛下有要事相求。”
少年听了收手,几个起跃,就退了三尺开外,皱眉道:“陛下?”
那人道:“是的,几位与陛下面见一回便知。”
这座城市四周封闭,君主远在千里之外,已经将这座城池遗弃,怎么会专程派人来请?
虽然将信将疑,但既来之则安之,这里的地方官查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瘟疫的源头,不如跟着去也许事情有所突破。
那少年有些不乐意:“我看有阴谋,不如留在这里,我们自己也能查的。”
黑袍人急了,亮出君主的手谕给他们看:“请相信我吧,为了阻止更大规模的病疫传染,请几位贵客移步。”
“为什么君主不亲自来?”少年道。
“陛下也怕死吧。。”九原边打边道。
“为了阻止更大规模的病疫传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少年问,难道我们几人去了就能阻止了?
黑袍人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说是陛下的意思,自己也不清楚,只要快点走就是了。
少年觉得陛下的手谕也不可靠。
那黑袍人实在没有办法,只得道出了原由。
“你还记得那时候吗?”九原问她。
霍九凉微微一笑,漂亮的瞳孔中在温和的阳光下散射出流光,一只雪白的灵鸽飞到她的肩上,她捧着鸽子,打开上面的笺,看完之后她歉意的笑道:“九原哥哥,我还有事,完成了再和你叙旧。”
“好”
临别的时候,九凉说:“九原哥哥,若我这次回不来,把我葬在木槿花开的地方,若我没有尸骨,立个衣冠冢也行。”
九原的目光深沉,透出寂寞和哀伤:“阿凉,这还是你第一次和我说这些呢。”
“九原哥哥,我们做个约定吧。”
霍九凉伸出手,和九原拉钩:“一定不要忘了木槿花哦,九原哥哥。”
说完她淡淡一笑。
九原没有再说什么。
九绝之意原是九死一生,他们死,阁主生。
死是最终宿命,死是永恒的,每个人都要死。
她自觉鲜少对手,应对这群人,却异常吃力。
她几乎是被逼得节节败退,没有一点还击的可能。
她惯常独来独往,所以没有任何后援可期待。
这一次,输掉的人往往就是死去的人。
一片空旷的荒地,漫无边际。
一条波涛汹涌江的大河,河边有一艘横斜的小船,小船上无人、无帆、无桨,她别无选择,手握长剑,跳上了那艘船。
江湖中武力高强的人可以隔空取物、乘风驾物,她纵然是武功修为高强,却也吃了一惊,那船如同那群不知身份的鬼魅,似感应到有人上船,自动划水,向前行驶。
船的滑行速度极快,那群黑衣早已是被甩得无影无踪。
虽然甩掉黑衣,但她发现,她进入了另一个怪圈,她没办法使这条不知开向何处的船停下,周遭是漫漫的河水,现在已经望不到岸边,她如果跳下去,不知道有无生还的可能,这种无把握的事她从来不做。
她渐渐镇静下来,打斗之后的疲累袭来,既来之,则安之,索性躺在船睡了一觉。
醒来之后先是听到了琴音,尔后是见到了那个恍如天神的人。
她勉强镇定心神问:“先生贵姓?”
“你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她是话极少的人,又冷漠清淡,此刻见了这白衣男子却莫名的愿意多说几句。
“你的问题太多了。”他终于开口,许是很久没与外人说过话,说话缓慢,一字一句,却透骨的清寒。
她想看清那人的面貌,可是视线慢慢模糊,周围全是黑暗,我看不清你的面貌,你是谁?
她柳眉紧蹙:“你到底是谁?”
男子转身,一张极妖的面孔,媚眼夺人魂魄,身影瞬间靠近她,莹洁的手指勾起她尖削的下巴,语音轻挑:“你不知道我是谁?”
第五十五章 画中人
她在梦靥中惊醒,即便心中波涛骇浪,她的眸子一样的冷静睿智,一丝不乱。
窗外是深深的黑夜,浓的化不开的雾气丝丝袅袅的舔舐着琉璃纱窗。
她几乎本能的冷下瞳眸,跳了出去。
对方的身手实在不错。
连风声都很微弱。
黑夜是最好的掩护,她几乎是凭着这么多年来最原始的身体触觉来感受对方的气息。
这是长时间的体力角逐。
她略输一筹。
她觉得他的黑色的背影几乎要与这浓重的黑夜融汇在一起。
但他又是这样鲜明的存在呀,他的身上有一股深沉冷漠之气,他傲岸凌桀,就该被人来仰望的。
这样的存在,即使是黑夜,也不能淹没。
她的眼睛里有细碎的光,声音淡的像一片沾着清晨清淡空气的栀子花:“大人。”
他走近她,更深露重,他微冷的衣袍在拥抱她的那一刻得到缓缓温暖。
她穿着最柔软细腻的绸袍,绸袍上盛开的青花此刻在浓重的夜幕里与他的肌肤轻微的感受摩擦,异常的给人温暖安心,他几乎要沉溺在拥抱她的怀抱里。
她的目光掩映在沉默的夜色里,呼吸渐渐轻柔。
“大人,你怎么来了?”九凉问。
“无事,来看看你。”
九凉疑惑的看着他,心中忽然有个念头,便脱口而出:“大人,你舍不得我去杀了白姐姐?”
“没有。”顾北伸手摸她的额头,淡淡的笑了:“你别想太多,我就是突然想见见我们九凉了。”
九凉心中一动,蓦的热了眼眶,埋在他宽阔的胸膛里:“大人,九凉有时候会奢望,如果这一辈子都能和大人在一起,那该多好。”
“这确实是个奢望。”顾北温然的一笑:“别想太多,回去睡吧。”
霍九凉才被他焐热的心在他说前半句的时候骤然如被雪淋,半晌酸涩了眼角,点了点头。
他是从来不肯给她希望的。
白夭醒后难得得闲,和白顷歌静静的品一回茶,自然喜悦的忙着张罗,她从小性子跳脱,对茶道一事却十分能静心,常对白顷歌说,安静的泡一回茶,就像听大师讲了一回禅,对于武功上的修为大有进益。
她惯常喜欢穿粉色,今日却一改往常,着了一身素雅的织锦罗裳,粉白桃花在那盈盈一握的蛮腰束带上暗香浮涌,那及腰青丝用同样的粉白织锦桃花绸带扎起,宜笑窈窕,雅言清眸,灵动可人,秀色可餐。
白夭煮茶的时候白顷歌便在一旁教阿简念诗经。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白顷歌读这首词时微风过来,木亭六角上的占风铎叮叮铃铃的发出细碎悦耳的声音,她手持书卷,素衣青丝,安静逸清,疑似天上之谪仙。
她这样眉眼清雅的女子,澹静品茶时你以为她是纤纤温婉一弱女子,于千军万马中取敌人首级时你以为她是地狱修得一株曼陀罗。
她来自神宫天阙,也来自无间阿鼻。
“小白,你真的遇到了楚哥哥?”白夭煮茶,氤氲的蒸汽弥漫了她的眼。
“恩。”白顷歌将书交给阿简,让他自己念,她微低着头,仿佛在仔细想那个时候的楚离:“真是恍然如梦。”
“他怎会不记得你呢。”茶水的热气蒸的白夭的眼愈加的白雾茫茫。
白顷歌摇头。
白夭想了想,终于无话可说。
两人在静默中饮茶。
之后两人同时想说什么,白夭说:“你先说。”
“我在想,这个世界什么时候能够回归正常。”
白夭没想到白顷歌竟然期望的是这个。
她猛然想起一件事,心尖一颤,握住她的手:“你..”
一柄剑从窗外飞进来,钉在窗上,剑柄颤栗,一条白色的布帛系在上面,隐隐在空气中飘动。
白顷歌第一反应就是把阿简护在怀中。
不用取剑,便能看到上面有几个工整挺拔的小篆。
白姐姐,我在樱桃园等你。
若不来,天涯海角,必手刃你。
不管是谁,既然是指明找她,她就不得不去,不然叫人缠着总归是麻烦。
阿简要跟着去,白顷歌让白夭拦着了。
“娘亲去看看就回来。”白顷歌笑着拍了拍他的小脸蛋:“你乖。”
她万没想到是九凉。
但经历过这么多事,对于谁来她都没有那么多惊讶和不解了。
“是顾北派你来的?”
九凉点头。
“很好,你要杀我?”
九凉点头。
不知道怎么回事,白顷歌觉得面前这个人很熟悉。
“你..”
白顷歌想问什么,被九凉的话打断。
九凉冷静的说:“今日只能我杀你,你不能杀我。”
白顷歌看着她,她继续说:“因为少柠的唯一灵魄在我这里。”
白顷歌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一件事,心中恐惧,脱口问:“恒音呢?!”
“死了。”
“谁杀的。”白顷歌的目光如狼,几乎要吃了她。
“司幽,哦,不,九幽杀了他。”九凉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对她来说,九卿也好,九幽也好,都没有区别,她不会替他们考虑生死的问题。
白顷歌明白了,司幽是顾北派来的间谍,而恒音,因为信任,死在了司幽手中,而她交给恒音的剑,那把封印了少柠灵魄的剑,也落入了顾北手中。
那师父呢,知道这件事吗?
“你还有什么话要问的,这是你最后的遗言,我会尽量满足你。”
白顷歌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她的岁数比她小了十万年,但她身上的某种特点和楼小笛一模一样,因为她比楼小笛更早接触黑暗,所以她比楼小笛更疯狂。
她很单纯,也很残忍。
她知道杀人不对,但她喜欢看别人杀人,她自己也喜欢那种血腥。
生在江湖,很难不杀人,白顷歌自己也杀过。
想到这里,她看着九凉眼中要杀人的那种平静,她忽然有些厌倦。
真想离开这里,永远生活在没有杀戮的世界。
但这种想法其实很可笑吧,世人都生活在这种生不由己的痛苦中,凭什么偏偏她能独善其身?
这世道,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你真的非要杀我不可?”白顷歌眸子里尽是落寞:“顾北他要杀我或者我可以理解,但你为何要杀我?”
“我?”九凉天真的看着她:“大人不喜欢你,我要杀你,有何不对?”
话已说尽,无话可说。
“我杀你的时候你千万别还手,不然会伤害少柠上神的哦。”说完这句,九凉手中掣出一砍刀,向她砍去。
白顷歌当然不想伤及少柠,于是所有的招数都只是防御,没有攻击,九凉便没有了顾及,一味的进攻,并不防御,功力更是发挥的淋漓尽致。
两人交手约有百来合,一个进攻凌厉,一个防御密不透风。
九凉想要杀她很难,而她想要突围这个困局也很难,因为她不想伤害少柠。
到三百合的时候,两人的进攻与防御正处于巅峰对决。
这时候忽然有一个人,从血色樱桃中浮现出来,默默的站在远处观看她们的打斗。
两人的打斗此刻正处于胶着状态,白顷歌却仍然不由自主的分心去看那个人。
她突然想起了以前她们两个住在一起的情景,九凉说她曾经描摹过一个人,即便站在幕后,不见容貌,也知他灼灼其华,有倾城的妖美。
白顷歌知道自己是没有这等相貌的,九凉自己也不属于这等人,而顾北与雅致挂的上钩,至于妖美,是不搭边的,于是她难得勾起了好奇心问她那到底是谁。
九凉托着脸腮,摇摇头说:“浅月新来了个云游和尚,我忙不迭的去拜晤,和他说佛说了三天三夜,他才意气相投,和我说了些神鬼佛仙的事。
最后说的他高兴了,和尚便说与我有缘,说那幅画是俗尘之物,在他身边原不相称,想毁掉的,但又可惜,于是给我看了一眼,叫我有兴趣,可临摹下来。”
九凉接着说:“那幅画画的可真的是绝世的手笔,大家的风范,我临摹不了百分之一,想求着让和尚送给我,但他死活不肯,说这幅画临摹便好,若真得了,只会给我带来灾难。”
九凉的眸子亮晶晶的,她说:“那幅画旁边有一行小小的字:万世的寂寞与孤独,为了谁你不愿意轮回?”
“看了之后,仿佛觉得那字后面有一个水绿色女孩款款而来,有细碎的银铃声在欢悦的低歌,她眉间的美人痣鲜艳欲滴,平添几分妖艳,她纤纤若质的姿态让人心生怜爱。”
九凉问她:“白姐姐,你说这到底是为了什么,那幅画果真有妖异吗?”
白顷歌听了之后也是一头雾水,叫她把画拿来给她看一眼,她或许能参悟一二。
是了,这个人真的是从画中走出来的那个人。
但他比九凉描绘的那个画中人更加的妖美邪魅,和崇凛相较,有过之无不及。
白顷歌这一分心给了九凉机会,只差一招,九凉就能要了她的命。
电光火石之间,远处的那个人忽然不见了,她听到白夭的呼喊声和阿简的哭叫声。
第五十六章 有欲念不好吗
刹那间,九凉手中普普通通的砍刀变成了殷红的剑,刺向了白顷歌的心脏。
白顷歌迅速的向后退,九凉的剑越来越近,在即将要刺到她心脏的时候,白顷歌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这了致命的一剑,脸上的被锐利的剑气划开了一条口子,这条小小的口子却像是一个契机,平日在里面安静流淌的血液瞬间如火山迸发,争先恐后的从那条小口子里面汹涌崩落。
小小的口子终于承受不了这巨大的血流,从两边最脆弱的地方开始撕裂,口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从她的脸上裂开,仿佛有人在冷静而残忍的用手,完美的撕开她那张精致的脸皮。
白顷歌以前听说有一种酷刑,在一些皇家贵族中有贵妇小姐忍受不了身份比她们低的女人比她们漂亮,便会将那些人叫人抓住,在她们头顶上敲一个洞,然后从那个洞里面灌水银,等水银灌满,然后从脖子上划一刀,就可以完整无缺的剥下一张脸皮。
现在她的脸比那个更惨,伤口不断的裂开,包裹在里面的血流如河流般奔腾而出,仿佛有人用尖利的指甲一点点剥下她紧致的皮,而不想损伤里面的血肉。
这样下去,她很快就会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团,死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种缓慢的酷刑,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皮肤从血肉中剥离而无能为力,叫人生不能生,死不能死。
白衣很快染成鲜红的一片,如夏日晚风中的火烧云,烈烈的燃烧在她的心脏和眼睛里面。
这种痛苦如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放置在火炉上慢慢的煎熬,慢慢的烧烤,人的皮肤会很快起泡,然后火会烧烈这个油泡,人得油脂会一点一滴的掉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响声,而神经还在,剧烈的痛苦仿佛在拉扯那些脆弱的神经,而这些看似脆弱的神经实则藕断丝连,永远在痛苦中拉扯,想断不能断。
这种痛苦,她人生第一次体会,而此后,若有人叫她再体会,她宁愿和那个人一起下无间地狱。
白夭吓得手脚冰冷,赶紧捂住阿简的眼睛和耳朵,但那种血腥气漫漫的在他鼻端萦绕,他无法想象现在自己的娘亲正在承受何种痛苦,他只知道那种痛肯定比不小心滴落在他手背的烛泪要痛的多的多。
阿简拼命的想要奔向白顷歌的方向,而白夭,死死的摁住了他。
九凉看了看手中的剑,这剑便是千劫剑。
九凉看向白顷歌的眼神已经是看死人的眼神了。
血红的樱桃仿佛她流出的血粒,一直蔓延,一直蔓延,蔓延到一个缥缈的影子上。
九凉恍如在远处看到了千百年前她临摹过的那个画中人朝她走来。
“大人。”
春寒梨花,漫飞若雪,顾北一身青衣融在这雪白的梨花中,听完九凉的话后,他那种优雅和清贵变成了淡漠和冷峻。
梨花飘扬在两人的衣袂和发稍,冰雪般的梨花,冰雪般的人,美固然美,却要忍受无人欣赏的孤寂,岂非也美中不足?
顾北摊开手掌,将一粒淡褐色的药丸递给她。
“多谢大人。”九凉的笑如这梨花中的一点点萤火虫。
顾北的瞳仁淡漠,薄唇紧抿,一帘梨花玉洁冰清,他站在她面前,仿若九天之外的神。
服下那粒药丸之后九凉只觉的冰凉的血液热畅不少,堵塞的经脉也通梳了很多,体内的毒血一滴滴沿着指尖流出。
“她真的死了?”顾北的嗓音如寒潭。
“千劫剑伤了她,大约是活不长的,对不起,大人,那时候我遇到了那个人,所以不得不..”
“那个人?”顾北的声线微微的起伏:“谁?”
“画中人。”九凉低低的说。
九凉抬眼,顾北站的地方漫天的梨花瓣在舞蹈,淹没了他的脸,她几乎怀疑是自己错了眼。
这分明,这分明。。。
“大人!”九凉热泪盈眶,心中被一种可怕的惊惧深深掠住,湖水般清冽的瞳孔冷缩到深渊边缘。
“为何大人的脸..”
梨花如雨,这一刻仿佛是一个世纪,这个世界中的梨花静谧安好,只闻枝桠扶苏,轻微细碎的虫鸣如天外的歌声。
面前这个人的三千青丝散漫,拂过灿烂雪白的梨花,仿佛一幅绝色的画。
那株琼玉晶莹的梨花树下散落了一地粉白饱满的梨花,淡淡的拂过他修长的手指,他妖美的脸庞,然后灿烂消陨。
“这才是我的本来面目,九凉。”顾北的手替她理好在风中飘飞的绒发。
“可是,可是..”九凉后退了两步,不能相信面前这个人就是她的画中人。
“九凉。”他的嗓音仿佛从天外传来:“你可知,我为何,要让你杀了白顷歌?”
“为何?”九凉的脑袋已经被混乱的思绪充满,问出这句话也只是下意识的顺着他的话说。
“因为如果她在,我就永远不可能得到我想要的..”
你知道我为何要让你以如此残忍的手段杀了她?
因为她那张脸,我实在是厌恶之极。
她的游魂不知在这黑域中游荡了几千载。
她甚至记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她无知无识的飘荡在这浩淼虚无的天地。
漆黑的夜,阴冷的温度,耳边掠过阵阵阴风,暗色中似乎有无数惨绿色的浑浊眼睛盯着她。
一个庞然大物突然欺近她的身边,粘腻的哈喇子掉在她的肩头,肥大肮脏的舌头试探性的舔了一下她的小脸。
她苍白如纸的脸上立刻沾满了令人呕吐的秽物。
她却似乎毫无知觉。
那庞然大物见她毫无反应,猛然张开血盆大口,想吞她入肚。
霎时一道明亮的火光风驰电掣而来,直直刺中那蠢物的额头中央。
那蠢物轰然倒地,顿时化为黑烟,散做空气。
火光过处,尖利如刺的声音惊叫逃窜。
倏忽间这地方便静夜沉沉,没有了刚才阴鸷的气氛。
一白一黑飘然而至,到了她身前,恭恭敬敬鞠了一躬,然后唇吐咒语,念了几句。
她如梦方醒,问:“我为何在这里?”
“你不用害怕,我们二人便是黑白无常,人死之后,勾人魂魄者。”白无常慢慢的说,个字都仿佛是来自地狱:“你刚死的时候,魂魄无所依,被游魂兽魄引诱至此。
那一只老虎生前为杂耍团榨干殆尽,死后怨念太深,不肯投胎,然而又无处可归,见你孤弱,游魂兽魄欲瓜分你,亏我们及时赶到,你才无大碍。”
黑无常声音在虚空中暗淡无神:“人既已死,人间之事便如消烟,人死之后形神分离,**留在阳间,亲人哀吊掩埋,日月一久,变成白骨,魂魄便要抽离出来,由我们二人带至鬼门关,鬼门一过,魂魄变成鬼,我们现在就带你过鬼门关。”
三人过了鬼门关,眼前出现一条暗沉湿腻的青石板路,路面凹凸不堪,周围种植了许多火红如血的花朵。
这花朵是青石路上唯一鲜艳的颜色,是颓败的离殇,是烈烈的死亡。
雾霭湿冷,青石板似乎永无尽头,那些花朵暗压压的,仿佛鬼魅铺就一条光怪陆离的血色地狱。
她跟在黑白无常身后,脚踩在青石板上,如踩寒冰,阴冷刺骨,如黑蛇咬噬,钻心疼痒。
“此名黄泉路,是接引之路,人死之后,心淡如水,毫无愁怨悲哀,这条路便平静如镜,照见你如花美眷,心中执着,不肯放手,这条路便是寒冷如冰,步步如刀割。”
原来是自己不肯放下,只是放不下的是什么?
“彼岸花。”白无常随手一指,她顺着手所指处,渲染着黑暗与死亡的花丛中竟然是一个口舌突出,眼球爆裂,身上流脓,凄惨至极的魂魄,他在原地转圈,慢慢的,不停的转。
白无常道:“这个人生前为乞丐,捡了一个孩子,养到几岁,那家人来寻,他不肯给,便遭人毒打致死,以前那孩子总爱和他玩迷藏,让他转圈数到一百,然后寻自己。黄泉路上,孤魂野鬼,执念太深,他死时阳寿未尽,即不能上天,也不能投胎,更不能道阴间。
他就在黄泉路上游荡,等那个孩子,等了五十年,那个孩子如今还没有来。”
仿佛有一根心弦受到触动,她的心骤然痛了一下,只觉出深深的悲哀。
她呆了半晌问:“为何人世间有这么多悲惨的事?”
“因为人有欲念。”黑无常冷冷的说。
“有欲念不好吗?”她问。
“不知道。”黑无常确实不知道。
“那么你们有欲念吗?”
“自然有。”
“那你们的欲念是什么?”
“做鬼的当然想做更厉害,职位更高的鬼,妖界、人界、鬼界、仙界都是一样,就拿仙界来说,修仙之人皆想从散仙一步一步修炼成如薄野擎苍一样法术高明的金仙。”
“为什么?”
“无钱便想有钱,无权便想有权,无势便想有势,山外有山,楼高更有楼高。”黑无常不耐烦的回她。
这条路似乎走了很久很久都不到尽头。
她小心翼翼的走在黄泉路上,一步一惊心,疼痛入骨髓,到时候怕是鬼骨无存。
她不知道为何自己执念如此深,这执念似乎会要自己的命。
终于,她远远就瞥见一角飞檐。
终于有一点不一样的光芒闪烁着,走近了看,那是白玉柱,琉璃瓦,带着湿冷。
第五十七章 三生
一位白发苍苍瘦骨嶙嶙的老婆婆,面如枯槁,唯一双眼睛稍有神采,她的手如树枝,手上却端了一碗和她的手极不相称的碧玉碗,碗中装了一碗清清凉凉的白水。
“这便是望乡台。”黑白无常微微向老婆婆颌首,对她说:“这是孟婆。”
望乡台前是一条浩浩汤汤、血黄混沌的大河,里面尽是鬼手枯骨,,凄厉尖锐的鬼哭几欲穿破人的耳膜。
河面上有一面拱桥,光滑如玉,青苔遍布,桥身很窄小,仅容一人通过。
白无常不等她问便道:“这河便叫忘川河,这桥便叫奈何桥。”
孟婆打量了眼前的女子两眼,向黑白无常点了点头。
黑白无常面无表情,慢慢隐退。
她望着忘川河与奈何桥,一转身黑白无常已经走了,那老婆婆站在那里,神情间似笑非笑,诡异之极。
她打起勇气问:“老婆婆。你在这里等我吗?”
孟婆点点头。
“为何要等我?”
“我在这里等每一个死了的人。”
三生石青如玉,静如水,质如雪,上面有流水的光芒。
石身上有四个鲜红的大字“早登彼岸”
“老婆婆,三生是哪三生?”
“前世、今生、来世。”
或许是太久没有说过话了,孟婆接着道:“传说三生石始于天地初开,受日月精华,灵性才通,不知过了几载春秋,只听天际一声巨响,一石直插云宵,顶于天洞,似有破天而出之意。
女娲大神放眼望去,大惊失色,只见此石吸收日月精华以后,头重脚轻,直立不倒,大可顶天,长相奇幻,竟生出两条神纹,将石隔成三段,纵有吞噬天、地、人三界之意。
女娲大神急施魄灵符,将石封住,心想自造人后,独缺姻缘轮回神位,便封它为三生石。
赐它法力三生决,将其三段命名为前世、今生、来世,并在其身添上一笔姻缘线,从今生一直延续到来世。
为了更好的约束其魔性,女娲思虑再三,最终将其放于鬼门关忘川河边,掌管三世姻缘轮回。当此石直立后,神力大照天下,跪求姻缘轮回者更是络绎不绝。
三生石记载着每个人的前世、今生和来世,前世的因,今生的果,宿命轮回,缘起缘灭,都重重地刻在了三生石上。
千百年来,它见证了芸芸众生的苦与乐、悲与欢、笑与泪,该了的债,该还的情,三生石前,一笔勾销。”
“我的前世今生都在这块三生石上吗?”
“你的今生在三生石上,你没有前世,不知未来。”
“恩?”她小小的吃了一惊。
“三生石只记录人间的前因后果,也许你的前生后世在不在人间都未可知。”
“那我为什么会有今生?”她呆呆的问。
“此是天机,非吾等小民可解。”
她仔细琢磨了孟婆这几句话,还是想不出来个中意味,既然不能想到,她本来秉性豁达,心机单纯,也就不想了。
“那这三生石上我的今生是怎样的?”
“既然已到了这里,何不一看?”孟婆沉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些淡白无味,枯手在三生石上一抹,便幻化出一幅幅场景来。
那些场景一帧帧的在她面前重放,所有的细节都呈现在面前,她如遭五雷轰顶,被惊得外焦里嫩。
如果说她以前的人生只是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平视的话,三生石便是以第三人称的视角俯瞰,所有她不知道的细节都像一场戏剧一样,事无巨细的展示了出来。
如一幅平面画,将立体的形状一一平铺,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和物此刻暴露无遗。
“是上古神兽青丘山九尾狐的后代,赤狐出世后为父母所轻,同族不容,皆视为怪物..”
“今日先行告别,谅你也不敢动她一分一毫。”
“你放开她!”
“好不容易出来了,现在还不肯安分,还想再被封印几千年,受末劫火之刑,于刹那间万生万死?”
“纵然被封印我也会护她周全,你却连栖息之地都落入他人之手,残破不堪,何谈保护她?”
“所有伤害你的人,都会成为你的陪葬。”
“这天下伤害你,我就毁灭这天下。”
“你的苍生何曾在你受伤时看过你一眼?”
那些声音如夏日的蝉鸣,知知的在她脑海中重现,叫的她心烦意乱,不知所措。
尘封的记忆如琉璃碎片,想要争先恐后的冲破她有限的脑容量,成为第一个清晰的画面,却因为尘封的限制,露出了尖锐的角之后,扎得她鲜血淋漓,做了所有的努力,都是一团模糊。
“那里面的人是谁?”她抱着头,惶然的问孟婆。
孟婆的目光露出一丝慈悲:“你看见了谁?”
“那真的是我?”她很恐慌,想抓住什么,周围只有鬼哭,她蜷成一团,将自己抱的更紧了。
孟婆没有回答。
她再次向三生石里面看去,然后双手试探性的摸了摸自己脸庞,在触碰到的那一刹那,又闪电般的瑟缩了回去。
“那绝对不是我!”她惊叫一声。
“为什么我会不记得?”
“为什么我全部都忘记了?”
“为何我没有早些看到那些细节?”
玄天镜里白衣女子一个人下玲珑棋局,她有些倦了,于是幻出一把秋水团扇,为自己扇了扇风。
这副娇软模样却她平添了几分慵媚,恬恬清香悠悠袭鼻,眼睛被温暖的手指蒙住,耳边传来调皮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女子笑容宠溺:“歌儿。”
女孩的眼睛水灵灵的,嘟囔道:“怎么每次都被娘亲猜到?”
“这玄天镜内,除了本殿和歌儿,还能有谁?”娲皇的嗓音淡雅。
“娘亲!”凤歌趁她不注意,扰她的胳肢窝。
娲皇被挠的禁不住笑:“歌儿别胡闹。”
凤歌如一扭麦芽糖,团团窝进娲皇的怀里,连连笑语:“娘亲,娘亲陪我去永生岸边摘花。”
“歌儿,上次佛祖送来的往生咒可会了?”
“会了会了,为了让娘亲陪歌儿去永生岸,歌儿可努力了。”
“既会了,背一段来听听。”
凤歌将往生咒倒背如流。
娲皇听着频频点头,等她背完了,淡笑:“不错。”
“那娘亲陪我去永生岸?”凤歌的声音糯糯的。
“下次再去成么。”
“娘亲。”凤歌不依。
“再闹不给你吃澄粉水团。”
“娘亲不讲理。”小丫头嘴翘的老高。
“虾鱼包儿,甘露糕,蟹肉馒头,细馅夹儿,真珠元子,羊脂韭饼,镜面糕,七宝棋子..”
娲皇阖着眼如数家珍。
小丫头听听便口水直流,拉娲皇的衣角撒娇:“娘亲不说了,不说了,知道歌儿喜欢吃。”
“那你答应不闹我了?”
凤歌委屈的不行:“不闹了,那娘亲什么时候陪歌儿去永生岸?”
“这段时间都不行。”
娲皇忽然睁开眼,严肃的看着她:“歌儿,娘亲如今有重要的事必须留在永生殿。”
“所以你耐心等等,行吗,等娘亲把手中的事物处理完毕,就带你去永生岸。”娲皇抚摸着她的脸。
小丫头撅着嘴,嘟囔:“知道了娘亲。”
记不得到底是哪一世。
大约是很古老很古老的时候。
那时候她不是白顷歌。
她是凤歌。
作为娲皇的嫡女,她法力无边,本可随心所欲,恣意而活。
娘娘说她命有一劫,若在梵天境清心寡欲,潜心抄经,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去看不去听,或可避过这一劫。
她那时年幼,顽劣心重,六根未净,七情尚存,未曾想还是应了劫,遇见天外天的尧离,起了凡心,动了欲念。
娘娘知道后只是叹了一句:“痴儿痴儿,命该如此,日后十方境界,九州八荒,种种是非,万般灾难,皆应你起,皆应你落,你可不要后悔。”
看见尧离的那一刻,她把娘亲的所有话语都抛诸脑后。
她眼里心里,全都是这个人。
她想,她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人
怎会后悔?
怎会将天下,将诸界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但她错了。
事情不知道是从哪一刻开始错的。
她离开玄天镜那一刻,玄天镜竟然生生的消失在她眼前。
她拼了命的想重回玄天镜,想问问娘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可惜没用了。
她再也回不去。
为了挽回玄天镜,她用尽了身上的法力,变成一颗凤凰蛋。
尧离将她带回了天外天。
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玄天镜消失只是第一步。
她在蛋里渐渐成型,破壳而出之前,如同一个诅咒。
天外天注定了它的结局。
天外天被封,尧离几人重建的九重天又为她人做了嫁衣。
后天成为了九重天的主宰,甚至成为九洲八荒的主宰。
上古王座。
后天一个不是借口的借口,反抗的神陨灭,十万诸神就此成为人类的奴隶。
记忆的尘封打开,她看着三生石里发生的一幕幕,瞬也不瞬的想,这特么的太神幻了吧!
怎么可能!!
发生了什么事!!
为何会变成这样!
第五十八章 这算什么
那些被人消除的记忆,那些空白的记忆此刻如此清晰,如鲜红的印章烙在她发红的眼睛里。
她这一生有多少次只能看到部分真相而已,从来没有看到过全部真相。
或者,大部分时间里,她看到的只有假象?
他抱起她,把她放在桃花花瓣漫延的地上,修长的手指划过女子牛奶般滑嫩的锁骨,慢慢吻上她如桃花娇巧柔软的唇。
男子贪婪的敲开她的齿贝,缱绻缠绵。
凤尾冰弦琴铮的一声落在地上。
他的手指温柔的不像话,轻轻一扯,白色绸带束缚的白色绸袍就豁然褪下。
桃花香沾染她及腰青丝。
她从昏迷中醒过来。
她惊恐的看着他,拔剑向他刺去。
在离他咽喉一寸的地方终究是下不了手。
他伸出两根手指拿住那把剑,把那剑向他喉咙处拉了两分。
她十指颤抖,唇色掺白,死死的握住剑柄。
两人都没说话,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倒映在他纯黑的眸里。
“从此以后,你我师徒恩断义绝。”
她丢下剑,不回头的离开。
走出两步之后她似乎想起什么似的,然后转身。
桃花飞舞成伤,她的脸庞清冷,瞳孔冷透,从手腕上取下那颗纯净透明的珠子送到他手中。
“浮玉珠还你。”
这上古凤凰的内丹,竟有一种透入骨髓的冰冷。
绯红的桃花,她的白衣盛雪,形成了强烈的视觉效果。
凤尾冰弦琴似乎感受到这绝望的一刻,铮然一声,颤栗在这温暖的令人发腻的世界里。
仿佛在自嘲,也在讥讽,她到最后还是不爱你。
他的身影一如当初所见,孤高清傲,遗世独立。
没有人能真正的看透他的想法,没有人能真正的触及到他的心。
“你说你爱我啊,你求我,我怎么会杀你?可是你到死,也不肯说一句爱我。这是为什么!”
一泓青白色惨烈的剑光,鲜血淋淋的染红桃花,也染红那颗破碎的浮玉珠。
水光泠泠的浮玉珠支离破碎的躺在粉红的桃花瓣上,彷如她流下的鲜血,染红了碧绿的草叶。
鲜血过处,浮玉珠散发出奇异祥瑞的红光,破裂的地方在竟然自动粘合,最后还原。
他的眼里只剩下那个被他刺伤的人,鲜血如暗红的花,在他的眼中盛开,盛开成一首悲伤的歌曲。
他的眼瞳也似乎被这鲜血染红,不,这世界都充满了她胸口流出来的朱红血腥。
他几乎要在这猩红的血液下晕厥。
她用鲜血染红的手抚摸他的脸,嘴角轻微的笑:“这样,这样,你便满意了吗..”
你可满意了?
师父,你可满意了?
相爱的两个人,在情投意合的情况下不是都会说我爱你这三个字的吗?
可是我对你,却是没有办法呢。
“即使你杀了我,我还是没办法说出口。”她的眼瞳有噬人的忧伤,染成一城冰雪:“来世..来世..”
她的身体渐渐的变得冷却和透明,如放慢的动作,倒了下去。
身体轰然倒在了他的身上,温热滑腻的血从他的指缝流出,那些白色和红色成为一副绝世的画,将他的整个世界一笔一划的勾勒,勾勒成一曲悲伤逆流成河:“凤歌..”
“师..父..”
“你怎么不肯说呢?你是爱我的对不对?这么多年,你和我生活在这里,你不愿意离开我,你是爱我的是不是?”
他的嗓音充满了蛊惑。
这是师父吗?
他是谁?
他为何要这样做?
为何要逼我?
不,这一定不是我的师父!
泪从眼角流下,她震惊的望着他,喉舌如被弹簧阻塞般。
桃花纷纷如蝶舞。
一丝丝寒意从她的脚底窜上心脏,侵入她的四肢百骸。
不过,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她恐慌的想找一个地方静一静,却发现四面都是桃树,漫眼的桃花,这空气逼仄的令人窒息。
师父怎么能够喜欢徒儿呢?!
如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扼住她喉咙的动脉,她的呼吸渐渐困难。
她的喉咙发痒,呼吸急促的喘不过气。
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
她可从来没有爱上师父的想法!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眼泪呛得直流。
明明这是师父..
为何会这样说?
“师父,你看徒儿的琴艺有几分火候了?”
“唔,一成尚不足..”
“师父,徒儿煮的茶有几分火候?”
他皱眉:“不是一般的难喝。”
“师父,徒儿亲手制的酒如何?”
“一般。”
“师父,徒儿学的天鉴章有几成功力了?”
“差得远呢。”
“师父..”
为何他们之间会变成这样?
原来她八岁之前有一年的人生是和顾北在一起度过的。
根本是,天大的笑话。
八岁之前,她是林国的公主,公子凌是被林国遗弃的太子。
她出生卑贱,母亲是番邦小国进献的奴隶,向来为宫中族人所不齿,也是备受欺侮的一个,连丫鬟奴仆都不如。
因为那些丫鬟奴仆并不是民间的贱籍无法生存才入宫的,而是贵族的小姐千金,送进宫来为俾为奴是林国的传统。
她七岁那年,公子凌登基为帝,受他怜悯,和他一起住在巍峨辉煌的东宫里面,雕栏画栋,彩绣朱漆,琉璃碧瓦,钟鸣鼎食,下人成群,富贵不可言喻。
他教她读书、写字、舞剑、骑射。
林国马上得天下。
她于琴棋书画也没有什么慧根,公子凌对她这些书画也没有什么要求,但他自己兼学之,对舞文弄墨,文绉绉的酸腐学士颇为客气礼待。
她想不通,自己这样无权无势的人为什么会遭到暗杀。
难道就因为公子凌宠自己?
反正不管怎么样,她就这样被杀死了,死的很惨,面目全非,血肉模糊,自己看着也惨不忍睹。
后来白夭赶来,看见她的尸首时感叹:“小白,我就离开一会儿,把你托付给了林国皇室,我就一转眼,你怎么就死了呢?”
“啧啧..”白夭如拎小鸡般提起她的尸首,带回了摇光山。
当然,那凄惨的身世也是白夭给她杜纂的了,只是后来她不知怎么的竟忘记了这事。
事情就到这里就成为了结局。
三生石又恢复了如水流光。
她看着心惊胆战,脑瓜转了几转,愣是好歹没有转过来,我的老天,没想到我还有这么戏剧的人生,她简直被自己这丰富的人生给震惊到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咂摸着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咋舌问孟婆:“这就是我的一生?”
孟婆微微点头。
白顷歌觉得自己还是像黑白无常说的那样,喝了孟婆汤,豪迈的走向奈何桥,三千凡尘皆为空,然后轮回,又经历鬼大爷的红尘滚滚为好。
其他的不说,她以前真的以为是自己得罪了师父他才离开的自己。
没想到里面有这么多弯弯道道,原来竟不是,他们之前并不是只经历过几年,而是在她长大之后,师父发现爱上了自己,但自己死活不爱师父,师父爱而不得才离开的,他们之间发生过很凄惨很狗血的剧情。
这叫她以后怎么正经的面对崇凛?
她的三观顷刻被颠覆,渣渣都捡不起来。
她想人生都这样了,还是正经死了的好。
她正准备踏上奈何桥,两个鬼差凭空出现在她面前,鬼差猪首人身,泛着绿光,看起来极为可怖。
如果是平时他们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她面前,她肯定要吓一跳的。
然而幸好她还在回味刚才自己没有完整的经历过的人生,或者说,她完整经历过,但已经遗忘,或者记忆被人封印而遗忘的人生。
“鬼尊有请。”鬼差恭恭敬敬的说。
白顷歌‘啊’的一声,头顶仿佛飞过无数呱呱的乌鸦,一时没反应过来。
季雪衣已死,那么现在的鬼尊当仁不让便是容浅了?
去见容浅倒也没什么,自己死的如斯惨,容浅或者想要嘲笑她一番,她是可以理解滴。
但两位大哥,也不用架着自己就走啊~~走路这件事我还是会的好么!
路很长,仿佛不是通往冥殿的路,白顷歌心中打鼓,难道容浅做了鬼尊之后连冥殿都瞧不上,另谋它殿了?
她一道门一道门,一条路一条路,层层关卡,过五关斩六将,好吧,没有斩,只是老老实实的跟着两个鬼差过去了。
终于到了。
白顷歌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然后,就再也没有合上。
男子一袭红衣,湛透血红的眼睛,红发倾泻,妖绕迷人,赤脚站在鬼域之巅,如九天下凡的天神。
“季舒玄..季舒玄..”
白顷歌一拳打在他胸口,眼角泛起泪光:“怎么是你啊!”
“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死了呢..”白顷歌又哭又笑,渐渐的沉默了下去,愧疚和自责:“对不起,季舒玄,没有守护好你和阿雅的女儿。”
季舒玄转身,拥抱住她:“我都知道,阿顷,你做的很好了,我没有怪你。”
“你这些年都去哪儿了?”
“没有去哪儿,就在这鬼域里面。”
“可是..”白顷歌的眼中缓缓露出惊恐:“这么多年,你都在鬼域里面?”
季舒玄的眼光沉静似水,点了点头。
第五十九章 幻姬
幻姬一个人在菸楼雅阁品茗,颜九儿一袭月白色织锦罗裳走进,笑道:“可是好兴致,也不知道邀我。”
“颜大小姐忙得很,影儿都不见,怎么请?”
颜九儿大剌剌的坐下,端起幻姬才泡好的上等玉露茶一口气喝掉。
幻姬轻飘飘的给予了四个字评价:“牛嚼牡丹。”
颜九儿漫不经心的说:“我是不懂品茶的人,而且也不耐烦像你那么品的。”
幻姬道:“那你已经失去很多吃茶的乐趣了。”
颜九儿又喝了一杯茶:“既然不喜欢,失去也无妨的。”
幻姬看了她身后一眼“怎么没看见青儿?”
颜九儿不甚在意:“不知道哪里野去了。”
“那丫头就是不肯安静片刻。”幻姬说了之后又乜斜了颜九儿一眼:“这里难道就没有一种能让颜大小姐细品的茶?”
“只要一口就喝了最好,不然暗潮汹涌,百味陈杂,我可受不了。”
颜九儿大意笑笑,尔后同样乜斜了幻姬一眼道:“你听说没有,老祖宗病危,叶城说要上古神珠才能治好?”
“叶城不是在七公子府上吗?”幻姬没有接的话,反倒问起了叶城。
“七公子自然是最关心老祖宗的。”
颜九儿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幻姬问:“可知道老祖宗这病的病因?”
颜九儿站起身,似乎要走:“除了叶城无人知晓。”
幻姬蹙眉:“连大公子也不知道?”
颜九儿摇头,然后又坐下来,笑嘻嘻说:“这可是奇事,按说叶城这人谁人不知,最忠心大公子的,叶城知道的事竟然会不告诉大公子。”
幻姬思索半刻,豁然明白:“或者只有一个理由。”
颜九儿来了兴趣,凑上去问:“什么理由?”
幻姬看了她一眼:“就是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颜九儿还以为是什么理由,愣了一瞬之后笑翻了,直在地上打滚:“叶城或许没办法,大公子可不是一个没有办法的人。”
“我说的没办法是,大公子就算知道了,他难道会宣扬到人尽皆知?”
颜九儿咳咳两声,站了起来:“就说嘛,不过在七公子那里住了一段时候,怎么就会成了人家掌中的棋子?”
颜九儿坐下来,捡了桌子上一块桂花糕吃,边吃边眨眼:“对了,离雪城一行,收获颇丰吧?”
“我本想饶过你的,你也敢先说出来,不是让你不要管这件事吗,要不是你把我的行程告诉公子,公子怎么会跟着来?”
幻姬一副你不提起还好,你一提起我倒要听听你怎么解释的表情。
颜九儿自讨没趣,讪笑了一会儿,然后一想,恍然大悟,就挺起胸脯,理直气壮地说:“水儿的事到现在还没完全解决,是谁的错?再说,你也知道公子的脾气,他要问起来,你要我怎么回答?”
不过她自知没理,说话的底气渐小:“唔,呃。。我只是给公子说你让我查了离雪城的雪山,然后安排好了织花阁的事,其它的又没说什么。。”
“是了,你只说了这两件事而已。”幻姬的嗓音听不出哪里不对。
颜九儿连忙点头如捣蒜,意思就是说我只是道出实情,没想到公子这么聪明就猜到了。
“可是莫说公子的是个极有头脑的人,你把这两样事说到一起,就是那个人白痴也该知道我到哪里去了吧?”幻姬冷笑。
“也不一定呢,例如大公子会想到姐姐你故布迷阵,然后做其他的事去了呀。”
青画眨眨明亮的眸子,用清甜可爱的的声音回她。
“是了,谁能有你聪明,竟然可以深谋远虑到这种程度。”幻姬新添茶盏,动作优美。
“你幻姐姐才问你在哪里呢,可巧你就来了。”颜九儿笑眯眯的,青丫头,你来的好,逃过一劫,逃过一劫。
“幻姐姐,尽管笑我就是。”青画坐好,端起幻姬新添的茶盏,紫砂杯里的茶叶复展如生, 初时婷婷地悬浮杯中,继而沉降杯底,如美玉下落,香气清爽。
茶水入口。
青画赞叹:“滋味甘醇,果然是上等的恩施玉露茶,姐姐好享受。”
“没想到平日里见你大意马虎,竟是个水晶心肝儿,爱茶之人。”颜九儿取笑。
青画笑吟吟道:“我是自小就爱喝茶的。”
她慢慢的品着这茶,心中却有异样的感觉,那种异样的感觉在心中如水波一样慢慢漾开,扩散到她心底。
幻姐姐已然不是当初的幻姐姐。
多年前的偶遇,她们一见如故,今日相逢,幻姐姐待她如亲如故,丝毫不变,本没有任何变化,但她就是有这种异样的感觉。
这几天她一直没有想明白到底是哪里变了。
今日她终于知道。
相比那时,幻姐姐的表情变了,尽管是一样的笑容,尽管是一样的清冷,尽管她和她说很多话,但自始至终,她的表情都不是当初那样的沉静带着温柔。
她那种淡墨般的笑容就像从古老的历史中翻出,从幽深的油墨画里隐去。
她的眼瞳深处,只有孤寂与无人理解的苦楚。
“怎么不见了尘天师?”颜九儿左看右看。
“师父留言说他还是习惯闲云野鹤,袖手江湖的日子。”青画挥去那种异样的感觉,换上笑脸。
“这次你和天师出去,都游览了哪些名山圣迹?”颜九儿一只手拖着腮,一只手拿着玉簪在茶水里搅来拌去。
“岂有九儿姐姐这样糟蹋好茶杯的?哪是什么风雅事?”青画把茶杯抢过:“师父没有说,连什么方向去都没留下只言片语,看来,只好先在姐姐们这里打扰段时日,等师父他老人家什么时候想起有我这么个徒弟,再来接我了。”
“你倒会找些理由往别人家里凑合,自己不会去外面找事住客栈吗?”颜九儿把茶杯抢回来。
青画眼泪汪汪:“那我走就是,哎,孤独弱女,孤苦零丁的,师父不要,姐姐不要。。”
“嗬,看这丫头。”颜九儿拿眼觑她:“还说不得。”
“青丫头就在织花阁里住下也好,阁子里空房也多,都是些女孩子好相处,近些日子绿萝诸事缠身,你若有什么短缺,就直接和九姐姐说就好了。”
“好呀。”青画拍手,精神一下子就好起来。
颜九儿瞪了幻姬一眼,俗话说最毒妇人心果然不错的,我日理万机的,你还给我找事做,自己落个清闲。
既然如此..颜九儿坏笑:“青丫头,你说大公子是不是风雅君子。。”
“大公子?”青画奇道。
颜九儿想起来:“就是上回幻姐姐送你的时候,正好找你幻姐姐的那位公子。”
“颜大小姐,连茶水也堵不住你的嘴巴?”幻姬纹丝不动,清清淡淡的闻玉露茶的茶香。
颜九儿伶伶俐俐一笑,不问那些了,另外找话题:“青丫头,你幻姐姐前些时候到离雪城寻离雪山下的万年寒冰,路途中曲折多舛,光怪离奇,可不能这样轻易放过她了,一定要仔细的拷问清楚。”
青画果然对这些故事好奇,捅幻姬的手:“姐姐,快快说与我听。”
幻姬是最不爱说这类事情的,总有说长道短,家常闲语的杂碎之感。
但不说好像是不明智的。
青丫头要听人讲故事使的功夫也是很令人头疼。
所以幻姬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给两个看似还处于啮齿时候的儿童,实际年龄已经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丫头讲她自己也还未能完全明了的故事。
最后在她们意犹未尽,提出各种奇形怪状的问题后,茶壶已空,她对颜九儿说:“今天这茶总算没有浪费掉,口水话多了,这世上的好茶自然就要委屈了当解渴良方,不过,颜大小姐,看在你也费心劳力多日,今日如了你的意也就罢了,下不为例最好。”
颜九儿报了幻姬给她揽事儿的仇,看着幻姬唇干舌敝的讲了这大半日,心里高兴得不行,直说:“再没下次的。”
幻姬和玉玲珑在沙漠行走。
但沙漠里有悍盗土匪,不讲任何理,也不管你是不是玉皇大帝。
本来凭他们两个的功夫,那几个蟊贼也不足为惧。
那是说在正常情况下。
现在不是正常情况下,现在他们在沙漠里。
他们原本的供给就很勉强,在沙漠里行走了几夜,和复杂莫测的天气,沙漠里变幻隐匿的危险作斗争。
最最可怕的是。
他们的水所剩无几,又还未找到新的水源。
身体的各种机能都在告诉他们,以前没有适应过的东西,现在已经快要到了极限。
但那群沙漠强盗就这样赫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几乎没有前白,压压的黑马劲装就直接冲了上来。
胜负就是生死。
酷日当空,万里无云,满身风尘,舌干唇焦,是极易让人心浮气躁的。
卡赞安大沙漠里的强盗身材强壮,使的却是极灵巧的功夫,像是以逸待劳,强盗早就提前做足了准备,年富力盛,精力充沛,只等他们的到来,招式有条不紊,沉稳有序。
是一场极艰苦的战争。
对方人数众多。
第六十章 孟忻
玉玲珑的轻功绝顶,身上还有毒药‘飞扬’。
只要他们沾上一点,就绝活不过明天。
但他们群起作战,若要伤他们,就必然伤到和他们打赤膊战的同行,所以毒药不能用,玉玲珑只能施展轻功与之周旋。
幻姬和对自己下手毒辣的人对阵一向也毫不留情,招招取人性命。
但前赴后继,倒下一个,立刻就有另一个人顶替上来。
人多如麻,战争仿佛没有尽头。
玉玲珑的功夫锋芒凌厉,几乎有近身者就死的气魄势力。
自古就有双拳难敌四手的说法。
这个道理用在这里十分合宜。
“我们要败的时候,大公子来了。”
颜九儿听到这里,嗔幻姬一眼,笑道:“你还埋怨我和大公子说了这事,看吧,如果没有我,你和玉玲珑就死在那沙漠里了。”
“这是两回事。”幻姬说。
青画听得正尽兴,不愿意颜九儿打搅了,忙问幻姬:“然后呢?”
颜九儿抢答:“还有什么然后,然后大公子救了你幻姐姐,然后就回来了呗。”
青画好奇:“幻姐姐平白无故的为何要去那个沙漠?”
“你幻姐姐呀..”颜九儿说到这里,有下人来报:“幻小姐,大公子找您。”
“算了,下次再说。”幻姬起身。
一辆暖玉嵌螺紫檀玫瑰车停在东方府恢宏的铜门前,下人早已去通秉。
东方禹正在练剑,一招一式都钩玄提要,狠辣之极。
最后一剑刺出,一棵合抱粗的大树立刻截成两半。
剑式稳稳收住,几个年轻貌美的婢子就奉茶的,拿毛巾的,拿衣物的依次而上。
东方禹华衣锦袍,眉目间说不出的上位者的傲睨。
淡淡开口:“什么事?”
守在一旁接到下人通报的老管家尽快上到跟前说:“公子,幻姬小姐来谒,老奴已请她在留言堂饮茶。”
东方禹用雪白的天蚕丝手帕擦拭好手,顺手丢给管家,两臂张开,双眼轻闭,以命令不容置疑口气说:“更衣。”
幻姬在东方府的留言堂里的上好檀木椅上坐了一个时辰。
幻姬初坐那把椅子的姿势到东方禹跚跚进堂纹丝未改。
东方禹一进留言堂就见女子一袭菸青色绸袍,慵依椅眠,说不尽韵寓姿媚。
他神色不快,还有这样在别人家里等待主人的?于是说:“幻小姐可真是好雅兴!”
幻姬被吵醒,缓缓睁眼,施礼:“东方公子,妾身正是顾及公子的雅兴,才会有此雅兴。没想到公子的意思是妾身失礼得很。”
东方禹知道她在讽他,冷笑一声,坐在房里主位,居高临下看着她,开门见山:“您不在缗府照顾大公子,到东方府来,所谓何事?”
东方禹,你要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
幻姬的当下冷冷说:“大公子不需要妾身时刻照料在旁,反倒是现在妾身担心东方公子的妹妹东方云。”
“云儿好得很,不要您操心。”
“可是妾身听说老祖宗病危,但不知道何种病,这整个宫里,恐怕只有叶城知道,云小姐深得叶城宠爱,叶城既然知道这件事,现在云小姐应该也知道这件事了吧?”
东方禹被幻姬句句紧逼,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当着下人又不好发作:“叶城知道,为何云儿就会知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真不知道?”
东方禹冷笑:“幻小姐说笑了,云儿与我实为兄妹,名义上不是还有一层君臣么?宫里这样秘密的事我怎会知晓?”
“既然如此,妾身告辞。”
“小姐一路好走,在下不送。”
幻姬走后。。
东方禹负手而立。
“哥,她是谁?”一个金簪锦裳的女子从珠帘后出来站在东方禹身旁,女子正是东方云。
“大公子最宠信的人幻姬。”东方禹拂袖,转身坐下。
“幻姬?以前从未听说过这人。”
“可别小看这个女人,现在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可你知道大公子多荒唐的人,有了她就再未流连其他莺莺燕燕。”
“这有什么,叶城有了我不也是没再动过后宅的庸脂俗粉。”东方倾不以为然。
“云儿,可是她实不可小觑。你可知菸楼?”
“略有耳闻,这里的第一勾栏之地。”东方倾虽心高气傲对这些事也还知道些。
“菸搂名义上是一个颜九儿的女子总管,幻姬每月定要去抚琴,都道是大公子再爱幻姬,也改不了从小荒谬的个性,逼迫幻姬到那种龌龊地弹琴好娱乐自己,但怎么可能逃过你哥的耳目?”
“怎么?”东方倾问。
“云儿,你太天真了,未见过真正的阴谋,大公子凌既是半疯,就不事生产,诺大的缗府只有一个老奴,也不中用,可今日幻姬来乘的却是皇家御用的上等嵌螺紫檀玫瑰车。”
“我也有啊。”东方倾疑惑。
“呵,你从只知道小琴棋书画,知道什么,宫里给公子们配备车子的菲薄,主要的是看各家有无权势,无权无势的就要看能否满足他们的囊袋。
哥的意思是,大公子一支既然势单,还能享受如此规格的待遇,可见家底不薄,可是缗府只有幻姬一人能经营,那么…
菸楼是幻姬的,利欢娱之便,实际为缗府提供资金来源。”东方禹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
“不过一些下贱人做的东西!”东方云讽道。
东方禹冷笑:“大公子五岁那年发高烧,母亲早逝,他又在他老祖宗那不得宠,等婢女发现就医,小命到是保住了,可惜一副好皮囊,却只能半清醒半疯颠,你说这样一个人还能有何用?可幻姬是什么人?她岂是轻易就给人做嫁衣的?”
“呵呵,哥哥害怕他们了?”东方云玩笑道。
“云儿,一个女人和半个废人成不了大事,更不可能阻碍哥的大事的。”东方禹踌躇满志的说,然后又问:“叶城那里有什么消息?”
说起这事,东方云气得不行,咬牙说:“他不肯说!”
东方禹想了想,安慰她:“你放心好了,老祖宗突染重症,七公子派叶城进宫,去传出消息说必须要找到传说中的神珠,依我看,那是没多大希望的。”
“哥,你说这回老祖宗…”东方云担忧的问。
“哼,你放心,老君会出面暂时主持大局…”东方禹咬牙切齿道:“两个老不死的..”
“那只老狐狸!可惜现在出师无名,时机不成熟,只能按兵不动,不然,哪轮到他来指挥?”
东方云显然对此事也愤愤不平,又忽然想到一事:“对了,哥,老君正在严查老祖宗的病因,宫里上下都不准随意出人了,若不是这次借口为老祖宗祈福,我还出不来呢…”
“恩,你这次回去需要谨慎,不要暴露了自己。”
“我知道了…”
“即使日后查出什么,难道那只老狐狸还能对我们怎样?别忘了,我们的祖上为这里立下汗马功劳,而且,我们根本无须害怕,想扳倒我们也要看看东方世家是否好欺侮。”
“是。”
“好了,不说这个了,云儿,有一事你需要时时打听真假,便是叶城既说神珠可救老祖宗的事。”
东方云犹豫道:“叶城既然这样说,自不会空穴来风。”
“叶城自然不敢。”
“那哥哥的意思是?”
“若叶城是受了老祖宗的意呢?”
“此话怎讲?”
东方禹看了妹妹一眼道:“现在还不是对你说这些的时候,你只需要记住,我们东方家,是不能放弃医好老祖宗的机会的。”
“我知道了,哥。”东方倾低声道。
缗府。
“结果呢。”一个男人问。
“桓音当初确是在钟离世家与钟离赫商量和二小姐钟离婴草的婚事。”一个男子玄衣玉立恭敬道。
“属下查到当时孟忻覆灭,恒家无一幸免,但后来据说恒源在民间时遗有一私生子,后不知去向。”另一玄衣玉立的男子道。
“恒音已死,现在查这些有何用?”一个女人的声音柔柔传来。
柳姿婆娑,晚风微凉,月华如水,琴音绕梁,美人如画。
男人眼带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柔。
“恒音死了,但孟忻尚有余孽。”
“那有消息了吗?”幻姬的手仍在抚琴。
男人摇摇头。
“幻姬的琴艺比起桓音来可是差的多了。”最后一个琴音落下,幻姬的水袖拂过琴具,微微一笑,如春风十里。
“绕梁琴音,也还不错。”男人说。
“有好的琴艺好的琴才能抚出好音,可惜这两样我都没有。”幻姬叹道。
“你若想要,我定会为你取来。”男人半讽笑。
“幻姬再为公子奏一曲?”幻姬也不以为忤。
男人不答话,幻姬当默许,正待弹,总管来报:大公子,幻小姐,钟离世家掌门人钟离赫来了。
“知道了。”
幻姬见总管下去了才笑道:“看来幻姬想好好为公子弹一次琴也不易的。”
钟离赫手中的茶凉了又换,已有十几次,他在宫内虽无实权,但尊望甚高,从未受人如此轻视过,但他居然很沉得住气,仍旧在慢慢饮茶。
第六十一章 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幻姬扶着呆愚的大公子进了大厅,德高望重的钟离赫老先生正捧着一杯凉茶慢酌。
幻姬不动声色,极抱歉的样子,冰冰有礼的说:“请掌门不要见怪,大公子适才执意要放风筝,这大晚上的,掉进了池子,沐浴更衣忙了好一阵子,不然哪敢见您?”
缗府大公子半疯半清醒的宫内上下人尽皆知,钟离赫就是怀疑也自然不会表现在脸上。
幻姬扶着大公子坐下,钟离赫直接无视公子凌,和幻姬两人装模作样的客气了一番。
幻姬不耐烦和他虚以逶迤,开门见山道:“掌门此来定不会只与晚辈闲话家长吧?”
钟离赫若无事,难得踏入缗府一次,既然幻姬不耐烦,他便长话短说:“幻小姐果然冰雪聪明,老夫此来是想帮助幻小姐,只是不知幻小姐意下如何。”
幻姬身体微微动了动,慢条斯理的问:“不知晚辈有何处可以让掌门帮忙的?”
钟离赫不再拐弯抹角:“多年以来大公子身边只有幻小姐一人贴身照顾,着实幸苦,老夫的拙女钟离婴染才艺、相貌于这宫里还算排得上名号。
老夫请示了老祖宗,老祖宗的意思是看大公子的意思,大公子一向听幻小姐的,老夫便亲自来向幻小姐你说一说这事儿。”
幻姬淡淡一笑:“晚辈虽然愚钝,但照顾大公子是分内之事,岂敢劳烦令千金?”
钟离赫知道幻姬不是好相与的,一只手搭在手腕上,那上面戴了一串舍利珠,一只大掌慢慢的摩挲那些早已磨得光滑圆润的珠子:“明人不说暗话,如今与我钟离家齐名的东方世家因东方云深受老祖宗宠爱,老夫虽不欲与得势小人相争,怎奈旁人小瞧?
钟离赫继续慢慢道:“大公子势单力薄,老夫深知幻小姐非池中物,正潜心等候时机,好一击即中,借大公子主掌主宫,若我们两家结秦晋之好,老夫必会在必要之时帮扶幻小姐。”
幻姬大惊,搁在桌上的手抖了抖:“掌门抬举,晚辈一介女流,心小得很,只想好好照料大公子,以不负老祖宗错爱,至于其它,恐心有不怠。”
钟离赫冷笑:“老夫对幻小姐可谓掏心掏肺,全为着幻小姐想,没想到幻小姐既然如此不识抬举,话既说到这个份上,幻小姐再不领情,岂不存心与老夫作对!”
幻姬寸土不让:“掌门如此作派,传出去,岂非毁了钟离家一门清誉?!”
钟离赫怒视着幻姬好半天,她的目光平和无畏,两人对峙,他手腕上的舍利珠在幽暗的空间里发出黯淡险恶的光芒。
半晌,钟离赫终于坐下细啜才换来的新茶,缓缓道:“老夫一片赤热之心,想让钟爱的女儿为幻小姐分忧,幻小姐是明理之人,自不会误解老夫好意,而老夫磊落,又何惧小人乱嚼舌根?!”
姜果然老的辣,反正这话就只有他们几人听到,就算传到老祖宗耳朵里,他抵死不认,便也是了。
幻姬当然也没有傻到要和他撕破脸皮的地步,准备退一步,给他一个台阶下,于是浅浅笑道:“掌门盛情,晚辈理应却之不恭,但这件事毕竟关系大公子,掌门稍待,晚辈先问问大公子的意思,若大公子同意了,晚辈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恩。”钟离赫紧绷的皮肤终于缓和了一点,手做请式。
幻姬对口角还在流口水的大公子哄小孩般温柔说道,目光向钟离赫的方向:“大公子,这位老先生有意将他的宝贝女儿许给你,陪伴你,你说可好?”
大公子睁着茫然无知的眼睛望着她,稍后用手抓住幻姬的衣角,吃吃嚷道:“姐姐,姐姐,我要姐姐,姐姐,姐..”
钟离赫看着这副情景,不禁莞尔:“幻小姐,大公子都答应了,你还要坚持?”
幻姬掩藏她的大失所望,仍然端庄的坐着:“掌门不心疼婴染小姐受苦委屈?”
此话真是多余,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把女儿当棋子的人会系心女儿的幸福才是怪事。
果然,钟离赫理所应当的模样:“能服侍大公子是小女的福气。”
幻姬的唇角仍然挂着一抹微笑,温婉的说:“如今老祖宗有恙,大公子与令千金的婚事不宜在此时办,且进府之事也不宜大肆张扬,劳掌门费心,择吉日送小姐到府上。”
这明摆着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理由倒是堂皇,但目的已到,其它事就在其次,钟离赫忍住胸口恶气:“幻小姐说的极是。”
大公子丝毫不念及旧情,喜新厌旧,幻姬心烦意乱,想要独自相处,正想赶人,钟离赫的仆人很合时的进来对着他耳语了几句,大约不是什么大事,钟离赫听了之后声色不动,拂手让仆人退下。
“幻小姐,适时老夫会派人与你商量相关事宜,时辰已晚,老夫不便叨扰,就此告辞。”
幻姬巴不得他早点走,即刻点头,也不说几句挽留的话。
钟离赫走后,幻姬忍不住立即笑了起来。
“笑够了?”大公子斜睨了她一眼。
毕竟不该笑,幻姬忙收敛了笑意,认识错误:“大公子,您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要和小女子计较。”
大公子唔了一声:“这不行,我很计较。”
幻姬立刻拉下一张苦瓜脸:“大公子,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看着她,然后想起刚才的事自己也不免唇角微微上扬了。
大公子很少笑,并非不喜欢笑,而是能让他笑的事情很少,他笑的时候如一抹不易察觉的阳光从阴云从破裂出来,而那束阳光下有一朵初绽的雪莲,在澄暖明净的湖水中微微荡漾。
这笑让幻姬看得痴了,不仅为这笑给人冰雪消融的暖意,而是她想起了白顷歌,那个温和的女子,每次笑的时候都仿佛春暖花开,给冰雪般的大地带来了初春的湿润与温暖。
她这样的人,自小以来都未真正发自内心的笑过,也许有过吧,但那种久远的事情谁还记得?
她自己就不记得了。
“在想谁?”大公子的声音比平时更寒凉。
幻姬陷入沉思,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在想大公子应该多笑笑,公子笑着很好看。”
大公子神情有些不自然转移话题:“你该回菸楼了。”
“大公子新得佳人,不用我在场?”幻姬的眸中闪过一丝戏谑。
“不用!”大公子轻哼一声。
菸楼。
菸青色绸袍一出现在菸云亭,青画就丢下正和她玩得兴浓的颜九儿,欢喜的迎上来:“幻姐姐,幻姐姐。”
颜九儿激愤之余隔空对幻姬喊:“你这样十分的不道德,这一回来就抢走青儿的关注。”
幻姬听颜九儿一边絮叨,自己坐下来,安安静静一边喝茶。
颜九儿和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一样在她耳边唠唠叨叨了大半天,口渴的很,提起茶壶才发现空了。
“你把茶喝光了?”
“我让人给你重新上一壶。”幻姬安然的说:“你说了这好大半天,气顺了没有,顺了的话,青儿,你先出去玩,我和你九儿姐姐有事。”
幻姬的下巴向青画偏了偏,青画听幻姬这么说自然没办法,只好先出去了。
“你有何话好说?”颜九儿的气没有顺,瞪了她一眼。
“近来织花阁的一些人联络不上了,我让绿萝去查,无一例外,他们皆被暗杀,且满门无一幸免,都是一剑致命的高手所为。”
“有这等事?”颜九儿睁大眼睛惊叹道:“织花阁的人皆是大公子和你万里挑一出来的,训练的时候哪个不是百毒不侵,铜墙铁壁,竟会给人一剑致命?!”
“恩。”
“查出是谁了吗?”颜九儿赶紧问。
“如果猜的没错的话,能有此手段的,放眼天下,只有一个组织能够做到。”
颜九儿一屁股坐下来:“天下封剑。”
她接着问:“可是为..”
话只问了一半,剩下的埋在了她的肚子里。
还能是为什么,天下封剑的宗主一定是听到了老祖宗病危的消息,才想趁火打劫,让长生殿长乐宫的人自己先乱了阵脚。
“你是想说织花阁内有内奸?”颜九儿转了好半天才转到这上面来。
“你说呢?”幻姬理了理鬓边的发:“如此机密的事,除了有内奸,天下封剑的人怎会知道?”
“那你怎么想的?”颜九儿看着她:“去找天下封剑的人算账?”
幻姬睨了她一眼:“你的脑子是装的豆腐渣还是别的什么?”
怎么从头到尾都这么单纯?
颜九儿不服气的说:“你这样编排我有意思?”
幻姬白了她一眼:“那你提出这个没脑子的建议有意思?”
颜九儿眼前一亮,拍手:“哈,我知道了,为老祖宗寻找神珠的队伍已经出发,由东方禹与叶城一起带头,你的意思是趁此机会把他们的队伍目标暴露出来给天下封剑的人知道,趁此机会消除异己?”
幻姬没有回她,反而问:“他们知道诸山在哪里?”
颜九儿双手枕着头,在椅子里摇摇晃晃:“不清楚,不过没有把握的事是不会吸引东方禹这样的人去做的。”
“那你的意思是他们至少有线索?”
“大概是。”颜九儿的眼睛闭着。
第六十二章 以后不会乱跑了
菸云亭是一个小小的亭子,四周很空旷,种了一大片低矮的小花,不用担心别人会偷听什么的。
幻姬当初设计这里时又在花上布置了陷阱,不是内部几个懂机关的人根本进不了。
幻姬随手在菸云亭的花圃里折了一枝花,问颜九儿:“算日子,七夫人应生产了吧?”
颜九儿睁开眼,惊奇的看了她一眼:“你如今倒能想起。”
嘲笑:“七夫人诞下一个女婴,七公子很高兴,七公子爱女心切,又担忧老祖宗的身体,除了宫里少数人知道这事,暂时还没告知任何人。”
“那倒是省下一笔礼钱。”幻姬把手上的花捏碎。
颜九儿很是鄙夷的说:“平时也没看你有多节省。”
“这叫亏什么不能亏自己。”幻姬摸了摸自己的脸。
颜九儿话锋一转,兴致勃勃的说:“哎,很久没出去玩了吧,今晚有灯会,一起可好?”
幻姬不怎么喜欢喧闹的地方,但也并非完全不喜欢。
“那和青儿丫头一起吧。”
夜色四合,华灯璀璨。
幻姬、颜九儿、青画一行三人从宫内走出来。
这座城市本就繁荣昌盛,雕梁画栋处处可见,夜晚景象不输白天,灯火辉煌,无可比拟。
幻姬一袭菸青色绸袍只系一条浅蓝色绸带,衬出一身的冰肌玉骨,一双淡慵雅洁的眼,一张朱唇,齿贝如编贝。
颜九儿仍月牙色织锦罗裳,一双慧黠的眼睛,给人看着就是爽利皎白的模样。
青画长的灵动伶俐,倒不如吸引人的眼睛,只是那一身的荷香,所到之处,莫不是令人觉得神清气爽。
三人组合确会引人犯罪,所以为了减少麻烦,三人都带了幕篱。
越是向商业中心走,就越感到灯会的吸引力。
楚中是这里唯一的中心,边境上只有零散的不成气候的小组织。
灯会是楚中相当于七夕的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
而这样的节日年轻人不愿错过爱情,老人小孩不愿错过热闹。
街上人山人海,各式各样的活动,龙舞、武术杂耍、高跷、旱船、跑驴、秧歌、霸王鞭等等都是模拟了人间的节日节目。
而灯迷与花灯是这次灯会的主题。
五颜六色的花灯高悬街头巷尾,流光熠熠,灿烂如天上的星星。
花灯以竹木、绫绢、明球、玉佩、丝穗、羽毛、贝壳等材料,经彩扎、裱糊、编结、刺绣、雕刻等工艺,配以剪纸、书画、诗词等装饰制作而成,鲜艳夺目,华艳富贵。
街上人头攒动,令人应接不暇。
空气里蜡烛燃烧味、脂粉味、汗臭味、油豆腐味、水墨味等等味道交织在一起,各种好闻的不好闻的味道混杂,令人眩晕。
颜九儿与青画全然不在意,激动和好奇促使她们东跑西跑,这里东看看那里玩玩,玩的是不亦乐乎。
幻姬不喜欢这些味道,但还能忍受。
这时候颜九儿和青画两人已离她有些距离,颜九儿可能是没看到她跟在身边,转身冲她挥手,仿佛在说这里这里,快过来,好多好玩的东西。
幻姬想过去,然而人潮突然涌动,颜九儿和青画很快就被人潮挤散。
幻姬却也不急,她们两人不是小孩,应该会照顾自己。
很多人都在向同一方向兴致昂扬的跑,她索性无事,就跟着去了。
悠思楼。
歌台舞榭、结袖绕楹,灯壁明亮如昼,这里与一般勾栏的糜烂多三分富华,多三分高雅。
幻姬才走进悠思楼就有一个老鸨挥着她那庸俗浓重的香巾招呼她,人虽然半老珠黄,但她的声音却嗲的肉麻:“我的亲亲姑娘,是第一次来吧,是要相公呢,还是莺花?”
既然来了,自然要找个好位置,于是幻姬说:“我要行首。”
幻姬从袍袖里拿出几锭银元宝抛给老鸨:“尽管给我找个好房间。”
老鸨将银元宝接在怀中,眉开眼笑道:“姑娘今儿可来对了,看到悠思楼洛绎不绝的主儿了吧?”
“怎么?”幻姬挑眉。
“都是冲咱们萤姑娘来的。”老鸨贼眉贼眼的笑。
“我虽孤陋寡闻,悠思楼还是知道的,为何从未听过萤姑娘,新来的?”幻姬在老鸨的指引下向二楼走去。
老鸨没说话,幻姬拿出一张银票在老鸨眼前一晃又迅速抽回,看着老鸨眼里嘣出贪婪的光满意笑道:“说了就是你的。”
老鸨贪婪的看着许菸手中的银票,向四周左看右看,也许是怕别人看到,拉着幻姬到角落,低声谄媚道:“姑娘是个爽快人,小人就直说了,您知道悠思楼是锦怜姑娘总管,从不允许下人对外乱嚼舌头,小人可是担着被逐的风险,冒险跟姑娘说的,姑娘一定要为小人保密。”
“这是自然。”
“听说萤姑娘是锦怜姑娘花了好大劲才请来的,其他内情就不知了。”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老鸨说完还怕幻姬不给钱,眼巴巴的望着她。
锦怜管下人较严,平时哪有这机会赚这么多?
尽管老鸨说的这几句话基本可以算作废话,幻姬却不食言,把钱给了她,老鸨得到了钱,把幻姬领到行首房间,欢天喜地的去了。
这事着实有些奇怪,她对楚中的事不说事无巨细,了如指掌,可菸楼最大的竞争对手悠思楼的情况她还是了解的。
这个萤姑娘既然会让这么多人慕名而来,她却从未听说,也未收到内线的消息,还不奇怪?
“看来今日戴幕篱是明智的选择。”
幻姬一进门,清快明净的女声就传了过来。
“青儿呢?怎么只有你一个?”幻姬看了一眼五花大绑在床上的女人,已然是晕了过去。
颜九儿拍了拍绑人的手,从床上跳下来,轻轻松松的说:“我们走散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幻姬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菸楼的对手悠思楼不知何时有了一个大美人,身为菸楼总管的我不该关心关心?”
颜九儿捡起桌上的葡萄吃了一颗:“既然我要关心,你自然也会关心。”
楼里灯火明艳,打在颜九儿如明珠莹莹的玉肌上,焕发绯红映雪的光彩。
幻姬把玩梳妆台上的几颗琉璃珠:“这里的能人异士多着呢,你真的不会找青儿?”
颜九儿偏要趟悠思楼的混水,笑嘻嘻的贫道:“她闯荡江湖多年,一刻不见又没什么。”
颜九儿蹦到幻姬身边,挽起她的胳膊,一副我已经来了,就不能把我赶回去的的样子撒娇道:“好啦,接下来,该做什么?”
幻姬看着颜九儿的鬼马灵精,想着等会她能帮得上忙也说不定,事已至此,也只好随她。
“接下来?”幻姬勾起一个笑,叫了一个小厮进来。
幻姬向他出示了一块青透的玉,小厮便恭敬道:“请姑娘跟小人来。”
颜九儿紧跟其后,心道:“早该知道她不会毫无准备就进了对手的地盘。”
悠思楼三楼雅阁,从这里可以很好的看到楼下情景,一排排大红灯笼安静的挂在桓梁。
灯下莺声燕语,一片糜麋之音。
红男绿女,在这欢声笑语中纸醉金迷。
可是,在悠思楼外这些醉生梦死的人男的可能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女的可能正襟危坐,雅致纯真。
有轻轻的敲门声,一个小厮在门外道:“两位姑娘,有个叫青画的小姑娘说是你们的妹妹,要请进来么?”
颜九儿急忙去开门:“在哪?”
话才出口,少女温香的身子就扑进怀里,向不忘向小厮作了一个鬼脸:“跟你说你还不信,现在信了吧?”
小厮唯唯诺诺,连连陪笑。
颜九儿拿这丫头没法子:“你这丫头,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又向小厮善意笑道:“你先下去吧。”
等小厮走远。
颜九儿对着青画佯装生气:“丫头,你到哪儿去了,害姐姐好找。”
青画吐吐舌头:“我去看舞龙了,看完了就不见了两位姐姐,这才寻着九儿姐姐留下的记号来到悠思楼。对了,九儿姐姐,你不知道,今儿的舞龙还挺好看的,以前跟师父走了那么多地方,就没看过那样大阵仗的..”
颜九儿无奈:“丫头,见了你幻姐姐还能这样兴奋我就服你。”
果然,两人走进屋里,青画见许菸在楠木桌边安静的喝茶,似未知两人进来,青画就知道幻姬准生她的气了。
这人得知道情况,青画二话不说立刻换了一张委屈脸,咽咽口水,上前可怜巴巴的道:“幻..幻姐..姐姐,我..我错了。”
说话像要断气般。
幻姬波澜不惊道的说:“那你说说,你错哪儿了?”
青画儒懦喏喏的说:“我..我..不该一个人跑去看舞龙,就算去至少也得拉着九儿姐姐的手不放不是。”
幻姬放下手中晶莹剔透的茶杯,向青画招手,示意她过去。
青画走近,幻姬握住青画的手:“青儿,世上有许多可怕的东西,它并不以险恶的脸孔出现,你还小,你以为良善的事物,说不定一不小心就会要你的命,知道么?”
青画从小没有父母,虽有师父,但师父是个男人,许多小女儿心思都不能言语,毕竟隔了一层。
此刻幻姬母亲般温柔的谆谆教导,如果不是真的关心,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说这么多?
青画心里一酸,眸子一颤,心神居然不安起来,不能说不感动,但总觉得可疑。
青画还是说:“放心吧,姐姐,青儿以后不会乱跑了。”
第六十三章 卑贱的花
幻姬笑笑,放下青画的手,望着楼下凝神。
颜九儿也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向楼下。
青画顺着两人的目光向楼下看去,雕梁画栋,风花雪月,一片旖旎,没什么不对啊,为何幻姐姐和九儿姐姐都看得那么入迷?
少女的好奇心被勾起,推了推颜九儿:“九儿姐姐,楼下有什么?姐姐们看得这样入神?”
颜九儿唇角一抹促狭的笑:“青儿,你还不知道,今儿可是悠思楼的后起头牌萤姑娘借这良辰美景放出话说,今天要是谁既猜对灯迷,又出得起钱,就可与佳人独处一夜,这萤姑娘神秘无比,连你幻姐姐都不知道她的来历呢。”
青画也来了兴趣,笑:“那姐姐准备怎么做?”
颜九儿挽了挽腰间的流苏:“如此良宵,自然要与美人共度。”
“那真的很好玩儿,青儿可以一起吗?”
“那就要看青儿的本事了。”她刮了刮青画的鼻子。
青画撇嘴:“本事?”
“是啊,若青儿有本事,得佳人垂青,就没你幻姐姐什么事了。若青儿不想与你幻姐姐打擂台,就躲在窗外窥探也好,只是这悠思楼既然声名在外,你就要仔细别被红颜勾了魂魄,丢了小命也未可知。”
颜九儿这番话说得俏皮轻松,谁都听出来里面不知藏了多少危言怂听的成份。
她们若不是故意羊入虎口,谁能动得了她们?
“这悠思楼当真如此可怕?”青画瞪大了眼睛问道,似相信她的九姐姐绝不会骗她。
颜九儿往嘴里塞了一块桃花糕,明星般的眸子慧黠清亮,点头如捣蒜。
青画嫣然道:“那我就不去看了,不过..”
话未说完,就听到楼下有甜蜜娇俏的声音道:“各位客倌,久等了..”
青画立刻闭上嘴,伸长脖子向楼下张望。
幻姬坐在古色古香的雕花鎏玉楠木桌边:“这还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呀。”
颜九儿站久了腿酸,也坐在许菸旁边道:“从这个角度刚好对外面一览无余,外面却瞧不见里面,悠思楼总还不是一无是处。”
“悠思楼有趣的地方多得很呢,颜大小姐要好好参考下。”
颜九儿哼哼唧唧了两声说:“锦怜姑娘相中的人,总该是不错的,到时幻姬你佳人在怀..”
话未完,许菸瞪了她一眼,她立刻噤声,心中却开心得很,脸上的笑更是如桃花开放。
楼下犬马声色,淫逸骄奢,幻姬不由轻颦娥眉,对两人说:“我先离开一会儿。”
颜九儿赶紧摆手:“你去你去。”
青画不知所以然,茫然的看着幻姬,怎么说走就走了?
“猜对萤姑娘亲自出的灯谜,黄金万两只是低限,各位再行竞价,谁出的价高,萤姑娘今晚就是谁的。”
规则虽简单,在场的锦衣纨裤,达官贵人,江湖好汉却不是胸无点墨,就是囊中羞涩,都是为传说中的倾颜而来。
未比有些人去已先输了,虽不服气,但悠思楼也不是放肆之地。
来之前就知道了规矩,但人就是这样,即使明知前路不通,又被**趋使,非要抱侥幸之心,待真正撞了南墙又不免怨声载道。
真正符合条件的人不多。
幻姬并未参加竞选,而是走出悠思楼。
悠思楼坐落在楚中的繁华地段,一出悠思楼便不能不感慨这温柔富贵之乡,宠命笙歌之地果然有盛世旷景。
街巷灯火异彩纷呈,华丽鲜艳,规格浩大。
花灯品种繁多,走马灯、色子灯、圆珠灯、关刀灯、花篮灯、艾叶灯、葫芦灯、影纱灯等等说之不尽。
文花灯秀丽洒脱,武花灯健美刚劲,各式各样,各款各型,不一而足。
赏灯活动热闹磙磙,观灯人潮万头攒动,吸引了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兴致高扬。
幻姬先到一家布衣店为自己买了一套衣服,然后到了楚中最大卖胭脂水粉的店铺--胭脂行。
今日是灯会,姑娘们早在灯会之前将要用的化妆品买好,这灯会开始之后铺子里反而落了个清净,只有几个新雇了照顾店面的姑娘。
幻姬进入胭脂行,向店里的姑娘询了老板娘的去向,被询的姑娘倒是告诉她老板娘在二楼小憩,只是又补充道:“姑娘要找老板娘?可是老板娘今儿个放出话来,谁也不见,姑娘还是明儿个请早吧。”
幻姬告诉她:“你对老板娘说,别人不见,我总该见见的。”
那人狐疑的看了她两眼,终是上楼去了。
“老板娘。”
幻姬向铺子里一个躺在软椅上享受,体太丰盈的女人微笑。
女人在闭目养神,听到幻姬的话连眼皮都未睁开道:“姑娘难道不知打扰人睡觉乃人生一大蠢事?”
老板娘似乎很不待见她。
幻姬歉然:“我还知道,做蠢事的人总不会有好下场。”
“恩,说的不错。”老板娘仍然未睁眼。
“翠色连荒草,菸姿入远楼。影铺平水面,花落掉人头。”
“老板娘知道我是谁吗?”
“幻姬,即便是老祖宗亲临,我若不待见的话,也得请出。”
“但等幻姬把这几句话说完,老板娘或许就会待见呢?”
“我不耐烦听。”
“那这次老板娘便要破例一次了。”
“若不呢?”
“若不,老板娘失去的可不就是《天乾》了。”
老板娘终于睁开眼睛。
幻姬从菸青色绸袍的宽袖里掏出一份古老的书简,还能闻得到上面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闻到香味,老板娘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眼睛似乎透出了明亮的光:“今日就为姑娘破例一回!”
幻姬唇角微微上扬,有礼道:“那就劳烦老板娘。”
胭脂行屋顶,两个黑衣人如壁虎般静静贴着瓦面,目睹了幻姬的脸在老板娘的巧手下面目全非成另一个人。
幻姬向老板娘道了谢,递给老板娘《天乾》,然后道:“还得借老板娘这儿换衣裳的地儿,可否方便?”
老板娘拿人手短,尽管很是厌烦,仍神情淡然:“尽请随便。”
“送佛送到西,烦请老板娘为我在前面带路。”
老板娘不好发作什么,只好不声不响走在前面为她引路。
幻姬改头换面走出店铺,屋顶的两个黑衣人见幻姬直接走向悠思楼,这才放心离去。
另一厢,胭脂水粉店铺的老板娘打开书简,上面只有两句诗:花市灯如昼,人约黄昏后。
老板娘一改适才的冷傲会心一笑,走出胭脂行,在街上花灯簇里左挑右选,精心选出几只漂亮的花灯,灯面写上‘一生安康,余愿足矣。’然后到放花灯的河边放出花灯,虔诚祈祷后离开。
人影幢幢中一双冷酷的眼睛盯着老板娘离去,走近河边抓起还未漂远的花灯,看见上面的字,然后混进人群。
老板娘从暗处走出,看着盯梢的人消失在人海,不由陷入沉思。
“经层层筛除,只剩林艺林小姐,莫非莫大公子,张飞张大老板,三位竞价吧。”锦怜微笑道。
莫大公子是趾高气扬立刻道:“黄金一万一千。”然后斜睨林艺与张飞。
张老板财大气粗,不肯落后道:“黄金一万五千。”
林艺声音平淡:“黄金三万。”
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百两银子已足够平民百姓过上一年富足的生活,是以一万两黄金绝不会让一个男人心甘情愿为一个青楼女子花去,可这位林艺小姐,平时并未听过她的名号,看她珠环翠绕,衣锦佩瑜,但出手也不至如此爽快吧。
锦怜不着痕迹的打量林艺,女子二十**的样子,随便到大街上就可以抓一大把的相貌,且堆脂砌粉,锦服华裳,很是庸俗。
但她目光温和,声音平静,却也不那样令人讨厌。
锦怜阅人无数,脸上仍娇笑:“林小姐出黄金三万,各位可还有异议?”
莫非莫大公子是标准的花花公子,父居高位,严厉之极,但公务繁重,无暇顾及他,平日就靠母亲迁就宠溺,哪有那许多钱供他挥霍?不敢再竞价了。
通常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于是莫大公子很是不屑的带着家丁走到林艺身边讽刺:“俗语道,最难消受美人恩,林小姐今晚可要小心气虚肾亏。这位纨绔公子大概也知道自己身上有难闻的脂粉俗气,故意从林艺面前走过,可能心里还在想:让你抢走萤姑娘,熏死你!
林艺看着莫大公子这样孩子气,不觉又好气又好笑。
张飞张大老板大腹便便,迅速用肚里的油水算计了一下,觉着为了一个风尘女子不值得花那么多‘血汗钱’,于是大度道:“既然林小姐势在必得,君子不夺人所好,佳人虽美,还是让给林小姐吧。”
一席话说得在场多人直翻白眼,吝啬就吝啬吧,说得自己跟一圣人似的。
锦怜捂嘴偷笑道:“张老板既有成人之美,那林小姐,随妾身来。”
林艺目不斜视,跟着锦怜,穿廊过池,一路而去。
悠思楼前面喧乐鼓天,曲栏过后却有一座清幽的小院,月凉风清,院前盆栽里盛放着乳白雅致的花,风姿佼佼,在暗夜里散发诱人香味。
林艺赞道:“这花真是可爱。”
锦怜不甚在意:“姑娘若是喜欢,送几株给姑娘也无防。”
林艺有些不好意思:“这怎么好..”
“卑贱的花而已..”
第六十四章 总比嫁给疯子好
“卑贱的花也配在这里出现?”
“...”
谈话间两人来到一间小巧玲珑的小屋前,屋里红烛吐雾,缈缈无定,是否此刻屋里的人也如红烛般心思忐忑?
锦怜走上前轻扣门扉道:“萤姑娘..”
话不多语,余下的意思明白如镜,屋里有软甜的声音传来:锦怜姐姐,我知道了。”
锦怜向林艺福了身子,语气暧昧:“林小姐,妾身告辞。”
林艺点头,走近屋子那门不推自开。
未进屋子,那屋子如沉睡的怪兽张开黑洞的口,寂然幽深,红烛闪烁,诡异非常。
待林艺进屋,屋里突然明如白昼,屋内陈设尽收眼底,楠木户墉,古玩字画,琴案棋弈,琉璃名屏,楠木桌上珍馐佳肴,玉樽琼华,让人温暖和留恋。
“林小姐喜欢这安排吗?”一个女子从泼墨山水屏风后走出。
女子眉角眼底带着笑意,面露桃花。
林艺轻轻抚摸那些华贵的器材:“先给人一点担心受怕的气氛,再让人感受美酒佳人的可爱,萤姑娘果然妙人。”
林艺话中带刺,萤姑娘似乎没有听出来,手作请式,自己先坐在摆满佳肴的楠木桌边。
林艺坐下,萤姑娘玉手端起桌上羊脂酒壶和酒杯,倒酒入杯,递了一杯给林艺,然后自举一杯道:“承蒙错爱,小姐花费黄金三万,妾身还设计本想给姑娘一个惊喜,可惜妾身愚质,让姑娘只惊无喜,现在妾身自罚三杯。”
萤迅速饮完三杯酒,面色立刻就红了。
林艺的酒未动。
萤道:“姑娘小姐担心酒里有毒?”
林艺大大方方承认了:“江湖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
萤听了也不以为忤:“那就不喝酒了,我们聊天?”
林艺点头,萤想了想就打开了话匣子:“妾身知道今日悠思楼来了许多想要我的人,可是他们既没亲自见过我,只知道我叫萤,怎么就肯为我心甘情愿花钱?而且趋之若鹜?”
林艺没说话,萤就自己答道:“是啊,我真笨,怎么不会知道悠思楼的伟大呢,这楚中第二大勾栏地放出话来说楼里有个大美人,谁会不信?又不想砸自己的招牌,呵呵..”
“你醉了。”
林艺说。
“我..我没醉..姑娘,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不是自己想来这个地方的,你赎我出去好吗?这个鬼地方..鬼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待了。”
萤晶莹的脸上挂了几滴清泪,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林艺轻叹一口气,用手替萤擦去泪水:“傻孩子,我若是好人,便不会花三万黄金只要你一夜**了。”
面对这样一个美女,谁会不动心?而且这美女还求你带她走,即使不是爱情,也足以令人产生同情。
但林艺却说出如此一番绝情的话。
萤不知所措的看着她。
林艺话未说完,已感到不对,事实上,从踏进小院,看到那簇皎洁的白色花朵她就隐约觉得不好。
那花既卑贱,为何会放在这个楼里?要知道这里是绝不会放卑贱之物的。
还有莫大公子身上的胭脂俗气,一个正常的男人,谁愿意别人说自己娘娘腔?
还有..楠木..
“呵呵..”萤绝望的笑起来,本就是美人,这一笑更加引人暇思,可惜此刻的林艺心思万缕,无法顾及。
萤笑的时候再也不是刚才那个绵羊,眼里有讽刺的光笑道:“幻小姐,想到了?可惜晚了。”林艺也就是幻姬不由苦笑,她除了苦笑也没有别的法子,因为她现在全身无力,一点内劲也提不起的人,不是放在砧板上任人鱼肉么?
幻姬自然想到了,楠木无毒,胭脂俗气无毒,花也无毒,可是三者混合,再厉害的内功也给化去了。
“悠思楼做的是赚钱的营生,卑贱之花绝不会放楼里,莫大公子家教既严,身上还敢有胭脂俗气,确是令人生疑。”
“幻小借分析入理。”
萤微笑道:“你以为你戴了人皮面具化了妆换了件衣服我们就会不知道是你了?”
她继续说:“唉,悠思楼有美人本就是我们放出的话勾颜九儿的好奇心诱她来的,你以为你不留记号给颜九儿就可以防止她羊入虎口?可是你看她不仅自己来了,还留记号让青画小丫头来了。”
萤一下子说了这样多话口有些渴了,端起桌上的茶酌了一口叹道:“只是不明白你既然决定要戴人皮面具变成林艺,为何之前还要戴幕篱进悠思楼?岂不是多此一举?”
幻姬苦笑:“你说的对,我一开始就戴人皮面具掩人耳目岂不便宜,也省下这许多麻烦,自然是有原因的,可是这原因我现在不想说。”
萤并不在意,自顾自的说:“说也好,不说也罢,我既说了这么多,聪明如你该知道原因吧?”
幻姬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或许要死在这里了。”
萤点头:“恩,你自然要死的,只有死人才不会将知道的秘密说出去。”
幻姬继续说:“我也知道这个问题很愚蠢,但我还是要问一句,九儿和青儿怎样了?”
“幻小姐知道这问题愚得很,就该知道两位姑娘在我们的招待下过得很好。”
“我知道了,不过有些话不是因为愚就不说,只因这世上有许多事因为明明知道却要去问去说所以才变得不一样,不是愚或不愚简单的分划。”
“啧啧,幻小姐这样一个玲珑人,害我都不忍心看着你死了。”
萤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些狰狞道:“可你知道你为何非死不可?!”
“菸楼于悠思楼如虎之于狼,狼想拔虎的牙,有何奇怪?”
“这只是其次,你有一个非死不可的原因。”
“什么原因?”
“告诉你也无防,左右你都要死了,幻小姐,你可知道我是谁?”
“萤..难道..”
“是,我就是,钟离赫看上大公子那个疯子,不过是想老祖宗病殁,把大公子推上王座,以便操控,大公子是疯子,自然不会反抗,而幻小姐你乃女流之辈,无权无势,他有自信斗得过。
到时挟天子以令诸候,何愁这楚中不是他的?
可是他凭什么要牺牲我的幸福?!”
萤,不,钟离婴草面露凶狠。
“所以你要杀了我?”
“是,杀了你,然后杀了大公子,我不用嫁人,也不会让钟离赫的野心得逞!”
幻姬有些无语:“你不用杀我们,叶城说过只要找到老祖宗就不会驾鹤西游。”
钟离婴草冷笑:“幻小姐此刻笨起来了,叶城虽不至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犯罔上的罪信口胡诌说老祖宗的病只要找到神珠就有救,东方禹也不会笨到要花费精力去找虚无飘渺的神珠,但若有人存心不让老祖宗好起来,无关神珠,老祖宗复原的机会怕也少吧!”
幻姬不得不承认这是大实话,苦笑说:“婴草小姐推理起事来丝丝入扣,堪比名捕,这样说来,老祖宗没有复原的可能,令尊必要推一个傀儡上位,而那傀儡就是大公子,令尊要拉拢大公子,也为了日后夺权名正言顺,必要嫁小姐你为大公子的妻,小姐你为了自己的终身幸福,就一定要杀了大公子,但杀大公子前最好杀了他的贴身侍卫也就是我以免碍事,所以我必定要死?”
“是。”
“可是小姐,你想得很完美,还是算错了许多。”
“你以为还会有人来救你?还是你自信内功尽失的情况下逃得出去?”
“我又不是蠢驴,怎么可能内力尽失还想着跟你拼命逃走?我只是说小姐未免单纯了些,老祖宗死了,东方家和钟离家并肩齐趋,宫内各派势力蠢蠢欲动,令尊想扶植大公子是否一帆风顺尚未可知。
就算大公子死了,你以为以令尊的野心不会联盟其他的人?到时婴草小姐反抗家族婚姻,还有无这样好的机会杀掉对方的爪牙就不敢确定了。”
钟离婴草听了这话脸色顿时煞白,还是咬牙道:“总比嫁给疯子好!”
“小姐也该知道,有时疯子比野心的正常人好对付得多。”
被幻姬这样一说,钟离婴草现在脑里本该一团乱麻,然后再放了幻姬。
有时本该的意思就是没有。
她突然笑得很开心,是用猫玩老鼠看老鼠各种垂死挣扎的讽刺的笑。
钟离婴草坐下来,慢慢道:“没想到幻小姐这样的人面对死亡时也会想尽办法,不过如此嘛,怎么会有人爱你爱得要死!”
后几句话已经有了不甘与憎恶。
前面说那么多话只为看幻姬在死亡前可怜的求饶吧?
就像猫捉住老鼠后,总爱慢慢玩够了,满足自己的恶心的荣光,显示自己的成功之后再吃掉。
钟离婴草大约还想证明楚中第一美人幻姬没有三头六臂,面对死亡,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呢?!
所以爱她爱得要死的人都该看清她不值得。
钟离婴草邪恶的笑道:“话已够多,现在,我烦了!”
烦了的意思就是她该走了,该走了的意思就是她可以死了。
钟离婴草从墙上挂的宝剑鞘里拔出闪耀着白光的剑,剑尖指着幻姬的胸口道:“将这柄剑缓缓的送入你的心脏,那声音一定非常动听。”
幻姬抬起眼眸看着钟离婴染,眼里一片澄静,轻轻的喃道:“一,二,三..”
钟离婴草突然有些慌张,逼着自己不去看她的眼睛,把剑猛的刺入她的心口。
第一章
“阿简,你真的不跟我回去?”
鬼低低的说,她垂着头,仿佛低到了尘埃里。
“贫僧法号慧智。”
“阿简。。”鬼抬头,目光中露出一种绝望和隐忍的痛苦,仿佛有一把刀,将她的眼睛一刀刀凌迟。
“施主从何处来,便回何处去罢。”
慧智的目光平静如水,如看透了千年的时光和万载的空寂。
“阿简。。”鬼喃喃:“今日是姑姑姑父的忌日,你真的不去?”
“阿弥陀佛。”慧智双手合十,低声念了一句佛号:“一切如梦如露,看了如何,不看又如何?”
鬼紧紧掐着手心,几乎要掐出血来,那声音低得仿佛濒临死亡的人呼吸出的游丝,带着悲鸣和哀号:“你这个绝情负义之人!!”
慧智连眼都未睁开。
鬼见他无论如何都不为所动,本来还有一点余烬的心如泼上冷雪,那些死灰永远不会复燃了。
“很好,慧智大师,如今你已然是六大皆空,万事不萦纡怀,想必在你眼中我们这些在**中挣扎的人是很可笑可悲的了,从此,我再也不会来找你了!”
鬼说完直起身子,决然转身,走出了屋子。
“阿弥陀佛,令尊亲的忌日,你真的不回去?”一个苍老的和尚从外面走进来。
显然他听到了鬼和楚简的对话。
慧智起身,向和尚施礼:“师父,既然慧智受戒皈依,便已决定了断尘缘。”
摩诃婆罗贺摩没有再说话,目光中慈祥而悲悯。
离见阿简已过去了两年。
鬼如霜打的茄子般只剩下了一口气,在云朵上如幽灵一样飘来荡去。
凤堇年用狗尾巴草逗她,鬼怅怅的叹口气:“凤堇年,你别闹了。”
“阿简不回来不还有我呢吗。”凤堇年扳过她的脑袋。
“凤堇年,我只想要阿简。”鬼恹恹的说。
“阿简哪有我好?”凤堇年捧着鬼的小脑袋。
鬼从他的魔爪中逃脱,无力的说:“是是是,阿简哪里都不如你,但谁让我只喜欢他呢。”
凤堇年不再和她贫,凝视的目光显得深邃而有力度:“我总有一种感觉。”
鬼两只腿在云朵上踢踢踏踏:“恩?”
“说不清。”
鬼白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废话!”
“哼。”凤堇年放开她的脑袋,双手枕在脑后,顺势躺在云朵之上,对她的话不置可否,淡淡的向苍穹之下瞥去。
后天让他毁灭了九洲,而当初姐姐、尧离与后天的一战又将八荒牵累,成为荒芜。
如今大地之上,仅存了北荒山和南荒山。
从高空俯瞰,白茫茫一片大地,繁华不在,万物凋零,唯有两座孤零零的山峰矗立天地之间,带着原始的蛮荒感。
人族十万年的文明毁于一旦。
八荒几十万年的存在仅剩了一脉脆弱的延续。
三十三天没有神族的灵力滋润,也在慢慢走向衰亡。
天外天如果不是有温言和颜朵在孤独的坚持,想必和三十三天的命运一样吧。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凤堇年,谢谢你。”
“恩?”
“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就在那场战争中死了。”
“不用谢。”
“难得见你正经一回。”
“哈哈。”
“说起来你是阿简的叔叔,你怎么不想阿简回来?”
“阿简是个有主见的人,既然去意已决,别人如何劝都不会回来的。”
“凤堇年..”
“恩。”
“你说阿简会不会生生世世都不回来了?”
转过头,鬼已然泪流满面。
凤堇年用手替她擦眼泪,无论怎么擦,她的泪仿佛一眼清泉,怎么都流不完,怎么都擦不完。
自从知道阿简不回来之后,鬼每天流的泪都能汇成一条河了。
凤堇年束手无策。
佛家一年一度的盂兰盆节要开始了。
这个节日和人族一年一度的中元节差不多,净坛绕经、上兰盆供、众僧受食等仪式冗长而无味。
但这一天对鬼来说意义非凡,对鬼意义非凡的事对凤堇年来说自然也是不同一般。
盂兰盆节这一天是阿简到八荒主持佛国的佛僧到九洲向人们布施的一天。
自从一千年前九洲在所有国家互斗中遭遇了毁灭性打击,自此九洲之上烽烟四起,民不聊生,再无安享太平之日。
十万年来,人族奴役神族,但他们终归是有后天这样一个伟大的神明来祈祷、仰望的。
后天一死,神族覆灭,人们没有了信仰,短短几百年间,佛家慈悲为怀,怜悯世间痛苦,常常亲自派地位很高的天王来人间,率领佛国的佛众去解救人间苦难。
解救人间苦难是一个很宏大的命题,九洲广阔,民众何止千万,已达几十亿数,要解决这样的人间谈何容易。
但佛国的僧侣们似乎有这样的决心,每年他们都组织浩浩荡荡的僧众去帮助贫民,宁愿自己饿着肚子也要用讨来的饭菜去救别人。
帝释天体恤佛国的僧众,每年这时候都会特别派一位有能力的弟子去带头做这件事,以示婆娑世界与佛国同在。
佛国所经历的一切,婆娑世界的弟子一样要经历。
佛国自然对婆娑世界如此洪恩浩荡感激涕零,每顿用餐的时候都会双手合十,感恩婆娑,顺带更加卖力的弘扬佛法。
自从阿简皈依佛门之后,每年去佛国领导僧众解救人间的任务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鬼最兴奋的是在初禅天她连呼吸都不能碰到阿简,而在阿简到了人间之后,阿简不会拒绝任何人的握手和拥抱。
盂兰盆节的一整天都是佛国在九洲布施的时间。
而婆娑世界的一天,就是人间的一年。
也就是说她要等一百九十六年才可以有一年能跟在阿简身边。
她等了一百九十六百年,才等到这一年。
鬼早早的就蹦到了佛国门口等着阿简,凤堇年跟在她身边。
“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只是顺路过来看看。”
“我..”远处有人影向她们的方向移动。
没想到她等了一百九十六年,等到的不是阿简,而是温言和颜朵。
四人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下。
佛国方圆十里都是卖斋饭的地方。
他们没有要斋饭,只要了几杯清茶。
温言没有和他们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说:“堇年,小是个孩子,怎么你跟着她一起胡闹?”
“我如何胡闹了?”凤堇年满不在乎的说。
颜朵红了眼圈:“堇年,尧离神尊和你姐姐当初死都不肯放弃的东西,难道在你眼里真的一文不值?”
凤堇年看着她,看了很久,终于笑了:“你说的对,很对,那些东西一文不值,在我眼中,只有小,值得我一生守候。”
鬼听了颜朵的话也和悲伤,但是:“朵姐姐,你真的以为神族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我们不过是看清了现实而已。”
她说着话,眼光移向窗外,面带忧伤:“你看,我娘亲,我父君,姑姑,姑父,付出了多少,最后性命都丢了,得到了什么?”
“鬼!”
颜朵霍然站起,灼灼的看着她,逼迫着她:“我告诉你,就算死,就算神尊永远只能这样半死不活,就算神族覆灭,就算三十三天崩塌,天外天毁灭,我永远,永远不会放弃,就和你娘亲,你父君,你姑姑姑父一样!”
鬼身子一颤,两行清泪从空洞的眼眸中流出。
那些永恒的悲伤在心中挥之不去,现在又有人来狠狠蹂躏。
她早已习惯了泪眼度日,所以也麻木了许多,但泪水就是忍不住要掉下来。
“那你们今日来是做什么?”凤堇年丝毫不为所动,含着讥诮,懒洋洋的目光瞥向他们:“你们坚持你们的便是,不必来和我们表决心。”
温言淡然一笑,仔细看那笑容里尽是哀伤。
“看来我们不该来。”
温言站起来,拉着颜朵的手:“我们走吧。”
门前,温言转身:“堇年,我本不想来的,颜朵执意要来,只是想来告诉你,你想要的那种花开了。”
“什么?”凤堇年一时没有想起来。
温言看向他的目光中有探究有嗟叹,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就拉着颜朵走了。
“什么花?”鬼问。
凤堇年一脸茫然,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我们快走吧,阿简一定已经来了。”
果然已经来了。
看地下的脚印就知道,阿简来的时候有很多人出来迎接他。
佛国不准女人踏入的这个规定已经在佛主决定度众生苦厄的那一天废除。
但他们到的时候阿简已经被迎入了大殿,领着众僧参拜佛主,这个时候不好打扰,于是他们只能在外面等,等阿简出来。
当天凌晨,阿简身后带着佛国的诸僧出来。
鬼激动的不得了,上去抱住了他。
一个老僧大怒,想要前来阻止。
鬼大喊:“你们不是说要度众生苦厄吗,如今我正在苦厄之中,苦的简直要死了,不抱一抱慧智大师就不行,此时此刻正是体现你们佛家慈悲心的时候,让慧智大师度一度怎么了?”
第六十五章 白鸽
菸云亭。
夜色寂寥,夜明珠清辉莹然。
颜九儿笑靥明媚:“青儿,现在看到悠思楼的美人了吧,比起你九儿姐姐如何?”
“和九儿姐姐相比有得一拼。”青画老老实实回答。
颜九儿眼睛瞪大:“你这丫头,怎么胳膊肘总往外拐!”
青画格格的笑道:“难道这世上还有人不准别人说实话的道理?”
幻姬看着这一对活宝有些无奈:“就顾着斗嘴,还不快办正事?”
青画嘟囔,心不甘情不愿:“幻姐姐,你说现在怎么做?”
“现在么?你去把钟离婴草送回钟离府。”幻姬说。
“可是..”青画有些不能置信:“她都想杀了幻姐姐你,你不杀了她好歹也让她受几天苦吧!”
颜九儿大咧咧挥手:“没必要,将她送回钟离府,毕竟是我家公子未来的媳妇,虐待完她以后身子骨弱了不能为大公子延绵子嗣咋办?”
钟离婴草躺在地上狠狠的瞪着幻姬和颜九儿,嘴里呜呜的叫。
青画登时涨红了脸:“九儿姐姐,你说话含蓄着点!”
颜九儿捏了捏青画的小脸蛋,笑嘻嘻说:“青丫头也思春啦?”
“思你个大头鬼!”青画一脸黑线,攻击颜九儿。
颜九儿躲过去:“我说错了?”
青画无意间瞥到幻姬很倦怠的样子。
意兴阑珊,撇着小嘴:“算了,我先去了。”
颜九儿赶紧推着青画走出房间笑道:“丫头,小孩子要听话,才招人喜欢哦..”
织花阁、丑时。
“青儿那丫头送完了钟离婴就睡了,织花阁的房间错综复杂,这地方青儿决计不会知晓,可以说了吧?”颜九儿道。
“这次除了悠思楼的人,还有一拨人。”幻姬说。
“是谁?”
“不知道,我一出悠思楼就发现有人跟踪,按钟离婴染说悠思楼早知道我化妆成林艺的说法,跟踪的这一拨人应该是悠思楼派遣的。”
“还有另一拨人呢?”
“我进胭脂行找老板娘,就发现还有第二拨人跟踪,第一拨人离我大概一百米,第二拨人离我至少两百米,虽然不能排除悠思楼担心第一拨人办事不力而派遣第二拨人以防意外,但是我还是去了胭脂行化装,暗示让老板娘假装与我不熟悉,替我化妆,我请老板娘引我去换衣房,换上事先在衣物铺买好的衣裳,然后把自己的衣物给老板娘。”
“在换衣房就不担心被跟踪的人窥探?且为何把自己的衣物给老板娘?”颜九儿被幻姬的话给绞糊涂了。
“且不说换衣间的封闭严密,跟踪的人若想窥探必须得开缝,而他们知道我不是省油的灯,就得担心发出一叮点的声音被我发现。那他们岂非前功尽弃?而且悠思楼犯下一个严重的错误。”
“什么错误?”
“悠思楼派来跟踪我的人是男人。”
“男人,男人…”
颜九儿细细咀嚼这几句话,恍悟过来,拍手叫绝:“没想到你连这点也算到,有哪一个男人会看到女人的赤身换衣而没有丝毫感受?跟踪的人为保证成功完成任务,是绝不敢看的。”
幻姬其实她是不想这样的赌的,有哪个女人的身体想给不相干的人看?不过假如她赌输的话,那也没什么。
“后来我化妆成林艺回到悠思楼,第一拨跟踪的人绝对会跟着我,看到我进悠思楼才会放心离去,第二拨跟踪的人若是悠思楼派遣,第一拨人既走了,第二拨人也会走。
假设老板娘知道第二拨人在外守候,就会知道第二拨人不属悠思楼,就会趁第二拨人本身离得较远,见我没出胭脂行,就会靠近窥探究竟的时间迅速换上我衣服,化妆成我的样子,按我的暗示而去河边放花灯。”
“这样给第二拨人造成你露面悠思楼,又离开的假象,又让悠思楼知道你的身份,想自作聪明擒你,结果有利于你查案!”
颜九儿笑道:“妙啊,真是妙!!”
幻姬没兴趣听颜九儿马后炮的赞美:“整件事都跟你说完了,该放我回去睡了吧?”
颜九儿不好意思的吐舌头:“人家太好奇嘛,才会硬是拉你出来,好啦好啦,去睡啦。”
就在钟离婴染的剑离幻姬胸口还有一寸时,钟离婴染的身子软了下去。
一阵奇异的清淡的香甜弥漫整个房间。
幻姬瘫软的身子渐渐的恢复。
有清脆的女声盈盈笑道:“没想到玉玲珑的‘柔顷’挺好用的。”
钟离婴染嘶声道:“顷刻间让人柔软无力的‘柔顷’是采花大盗玉玲珑的秘辛,怎么会在你们手里?!”
“谁叫我们幻姬是个大美人儿?许多人为追求她不惜倾家荡产,莫说小小‘柔顷’了。”
颜九儿阴阳怪气的捏着鼻子道,似在讥讽钟离婴染是悠思楼重磅推出的美人又怎样?价码三万黄金又怎样?比得上幻姬么?
钟离婴染气急,偏过头,不再与女子说话。
女子也不屑理钟离婴染,走近幻姬自恋的骚首弄姿:“不得不佩服自己啊,这以毒攻毒的法子还真奏效吧?”
幻是姬白了颜九儿一眼,忍住想吐的冲动:“是,颜大小姐神武英勇,青儿呢?”
颜九儿听到幻姬夸奖于是更得意了:“抓我们的那几个小笨蛋怎么会是我和青儿的对手嘛,丫头,快进来。”
青画进屋,有些埋怨:“九儿姐姐就会拣便宜,害我一个人在外面望风..幻姐姐,你怎么了?”
青画看见幻姬身子犹在虚弱十分紧张,连忙跑到幻姬身旁扶着她。
“这就那个神秘的萤姑娘吗?”青画小丫头好奇心很盛,在关心完亲爱的幻姐姐后,看见一个女子瘫软在地,就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没有人回答。
幻姬闭着眼睛,像是假寐。
颜九儿更低头像个天真的小孩子在认真的扳手指,姆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来来回回…
青画很疑惑,也很着急,因为她已感到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悠思楼里单锦怜就不好对付,其他人更不是笨蛋,她们早该走了,可是现在她的幻姐姐和九儿姐姐却一点走的样子都没有,好像还悠闲得很,但青画也着能看着,她也相信她的两位姐姐不是笨蛋。
果然,颜九儿在数第六十八次手指头时唇角一点姣好的笑,霍然抬头,幻姬同时张眼道:“时间刚刚好,青儿,我们该走了。”
钟离婴染一直恨恨的盯着她们,她也想说话打扰幻姬运气复原,但她已不能说话了,颜九儿适时的封住了她的哑穴。
临走青画向她做了个鬼脸,意思是:“你没本事留我们的。”
“为何要等?”离开之后青画问。
“等机会。”颜九儿回。
“什么时机?”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夜空泼墨般神秘、深邃,悠思楼里一间不起眼的房间,红烛火焰邈辽。
“她们的目的?”男子冷静高雅。
“怕是与这次织花阁的人被暗杀有关。”女子恭敬道。
“呵,宫里都未派人来查,也难为她们这样急?”男子讽道,又道:“东方禹那边什么情况?”
“东方禹沿路拜访当地名流富贾,已到了离雪城,似乎并不急着走。”
“以寻神珠为由拉拢各方势力,好个东方禹!离雪城?因为恒林吧。”男子冷道。
“离雪城是桓音的地方,现在恒音一死,就是恒林了。”
“大公子是半个疯子,幻姬是个女子,我们派去监视的高手没一个活着回来。”
男人说:“你说,他们和织花阁有何关系?”
女子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跪下:“公子,属下..”
“好了,下次不要让我失望了!”
如果仔细听,会听到男子声音里的一丝疲倦。
可惜女子心中惊异为何公子会这样容易放过她,并未仔细听。
幻姬自昨晚子时一直睡到今天中午,睡得很好,睡得好所以心情好。
中午的阳光温暖和煦,风清清爽爽抚皱一池春水,鸟儿在柳树上快乐的歌唱。
“幻小姐,公子在等您用膳。”缗府里唯一的仆人在请她去用早餐。
幻姬看着这个老的不能再老的老人,不想拂他的意,于是乖乖和他一起到客厅。
大公子早已坐在了餐桌边,一身黑衣,眼睛淡漠,神情冷峻。
桌子上已摆好碗筷,幻姬笑道:“大公子何必等我?”
大公子看到幻姬进来眼眸有了暖意,没有回她的问题,口气清淡:“吃饭吧。”
管家出去了,他知道两位主子吃饭时不习惯别人在旁。
幻姬正津津有味的吃饭,大公子忽然:“这几天有何收获?”
幻姬用筷子夹了一个水晶包:“近来的暗杀案不是悠思楼做的。”
大公子沉默,有时沉默的意思就是我在听,你继续说。
幻姬继续:“钟离婴染从小加入悠思楼,她的剑法经过悠思楼的系统培训,悠思楼培训杀手都是一样的剑法,不允许下属学习悠思楼以外的功夫,虽然这次她故意不显山露水,但从她的剑法可看出,同是一剑致命的剑法,暗杀案的更显诡急。”
大公子想了想问:“你说恒林的萧能否杀人?”
“一只老鹰如果吃斋念佛久了也会变成白鸽,何况恒林是只和白鸽一样性质的人。”
幻姬一愣,旋即道。
第六十六章 年华似锦
“可是这只白鸽一样的人在梨花林时安稳的倚在梨树上,我们谈话时谁也没发现。”
大公子淡道。
幻姬微微惊诧,当初她和颜九儿在梨花林向大公子禀告事情,大公子走后她发现恒林,恒林才出来,颜九儿说他应是大公子走后才到的。
她还以为大公子也许有走眼之时呢,原来他早就注意到了。
“这事无关大体,所以我就未向大公子您说明,九儿她也不是没事找事之人。”幻姬道。
她心里疑惑的是既然大公子发现了恒林,为何当时未有所表示?
既然当时未有所表示,现在提起是何意?
幻姬猛然想起一事,心跳漏了一拍:“恒林既然早就在梨花林,那也定知道大公子你是假装生病了..”
大公子似乎并不是特别担心这件事:“钟离赫既然要把女儿嫁给我,恒林的态度如何还有待商榷。”
是了,如果恒林把这件事告诉了钟离赫,以钟离赫如此精明的为人,是不会找一个隐忍了十几年的人当棋子的。
“恒林是恒音亲手培养起来的人,绝不会蠢到发现我是假装生病就告诉钟离赫,与钟离赫这样的人热络原不是聪明人做的事,如果恒林当即将此消息告诉了钟离赫,就说明他不是聪明人,他既然不是聪明人,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是。”幻姬这才发现,原来当初大公子未第一时间揭穿恒林在梨花林,只是为了为双方留条后路。
“你离开的这几天,我以清醒的样子见过钟离赫,他只当我半疯半醒,只不过见他那时恰好清醒。”
“大公子你打小就在边寨学习一种能看透人内心与表情是否一致的读心术,钟离赫再老奸巨滑也不可能在你眼下伪装不知道的样子的。”
幻姬吃了一口粥:“早知这玩意竟这般有用,当初就不该偷懒,与大公子一起学了岂不好?”
“后悔了?”
“后悔莫及..”
“我教你一法,或许可救。”
“什么法子?”
“买到后悔药,万事大吉。”
幻姬气结,瞪着大公子。
他唇角含着一抹好笑,明亮惑人,幻姬的气抛在了九霄云外,一丝淡淡的心疼与惆怅萦绕心头。
若不是生在这种家庭,大公子就不用为了生存装病,也不会学的这样的冷漠如利刃。
可惜就算是自己,两人认识那么久,也无法带给他更多的快乐,只有尽力帮他,让他站在云端,让别人无法伤害他,帮助他得到自己想要的,来报答他给予她的一切。
大公子看见幻姬不吃了,眼中流出一片空明的平静,早已止住了笑,眼底渐渐恢复一片沉寂。
屋外清风徐徐,柳叶青翠,一派明媚的春光已接近尾声,夏季临近了。
等幻姬回过神来,看见大公子在喝桌上的冷酒,她道:“我去把酒温一下吧。”
说着就去拿酒壶。
大公子的眼瞳浮浮沉沉,忽然说了一句:“时间过得真快,再回菸楼,梨花就该谢了吧。”
幻姬拿酒壶的手顿了一下,然后从善如流的拿在手中。
梨花谢了,夏天就要来了,夏天来了,飘散在空中的血腥味就会在闷热的天气里变得更重些。
钟离赫坐在精心明致的大厅正位,两旁分别坐着一个男子与一个女子。
男子怀中有琴,素衣桃面,温文尔雅,不染尘世菸火的样子,唇角一抹无害的笑。
女子冰雕花琢,巧笑嫣然。
钟离赫笑道:“草儿,这次大公子主动解除与你的婚约不说,还愿意与我们联盟,真是可喜,你该放心了吧。”
叫草儿的女子自是钟离赫的二女儿钟离婴草。
钟离婴草神色微微和暖:“女儿有何不能放心的,结局都是一样的,不嫁给大公子,也会是其他人。”
钟离赫脸上有些不自在,轻轻叱道:“草儿,桓公子在此,不得放肆,叫桓公子笑话。”
钟离婴草脸上有温柔的笑:“父君怕桓公子笑话么?父王也该看看自己做的什么事才好不叫人笑话。”
钟离婴草外表侉姿修态,内里积伶积俐,在与命运的抗争的同时有一种刚烈与凌厉。
钟离赫不想当着恒林发脾气,只得闷声不响的转移话题向恒林道:“桓公子想必也知道老夫这次请您来的原因了。”
“在下长期隐居离雪城,同时收到了东方世家与钟离世家的请帖,在下没有见东方禹,来到了钟离府,正是想听听掌门的原因。”恒林不温不淡的说。
钟离赫没有接他的话,呵呵笑道:“恒公子的萧果然是天下无双,老夫派了七十二个顶尖高手来保护恒公子,没想到个个都被恒公子这天下无双的萧给杀了。”
“可惜了。”恒林摇头:“那些人来保护我,却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钟离赫冷哼一声:“可惜天下之大,恒公子的萧也有办不成的事!”
“正是。”恒林点头,竟然不反驳。
钟离赫吃他一记软钉子,唇角的笑如一把锋利的刀:“谅恒公子聪明才智非常人,竟会承认自己还有不足之处?”
“我只是就事论事,承认我的萧除了杀人还是办不成的事。”
钟离赫有了台阶下也不再为难恒林,捻须微笑道:“老夫为公子做的这件事想必公子是一定会接受的,但老夫委托公子之事,就看公子肯不肯了。”
“只要交易公正,我是不会拒绝的。”
钟离赫大喜过望,连初初带刺的态度也变成了带花的情绪:“这是一定是一场完美的交易,老夫请公子帮忙如果达成,公子的愿望老夫也一定助公子完成。”
恒林思考了一下:“掌门想要知道在下的愿望不难,但在下和兄长穷尽几千年都不能完成的心愿掌门真的能够达成?”
若非钟离赫知道恒音恒林的愿望而且那个愿望只能由他钟离赫实现,恒音之前跟本不会住在钟离府,也不会在钟离赫的威胁下有意娶钟离婴草。
钟离赫本来还有更多的要求,不过恒音英年早逝,不能替他达成。
如今恒林如果和恒音一样今生一定要实现那个愿望的话,他也一定会受制于钟离赫。
那是一个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人,但很可惜,恒音不小心丢失,他隐避多年什么事都不做,只为找到那个人,找了很多很多年,在就要绝望之际,钟离赫出现了,告诉他只要帮他做一件他口中的小事,他就能够再次见到那个人,他能怎么办?
恒林见过太多次桓音因为丢失那个人而内疚、自责、愤怒、心疼得快死掉,他们两个发疯似的找,可是人海茫茫,一个转身就可能错过。
现在钟离赫说他可为他找到,他表面仍是镇静,但心里早已乱麻如织、无法思考。
钟离赫的承诺很不保险,桓音必须确实钟离赫能实现那个愿望再帮他达成心愿。
恒林也是一样,那个对桓音来说日思夜念的愿望,他未能达成,现在将由他来完成。
“呵呵,原来隐居离雪城,世人眼中不染红尘烟火的恒林,也会有宁可出卖自己为他人效力的愿望!”坐在一旁一直未有表示的钟离婴草清冷的声音穿透寂然的大厅,有些许突兀。
钟离赫眉间微蹙,不满自己的女儿如此没有教养。
钟离婴草的眼眸里蕴含着愠怒不屑,掩藏在那眼底的是痛苦和心疼的复杂情绪。
“钟离小姐这是做什么?”恒林问。
钟离婴草一张脸唰的变得通红,白皙纤秀的手指抓着罗裳微微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呵,桓公子就与父君好好聊,小女子身子不适,先行告辞。”
她说完便快步离去,似不想再看他们一眼。
恒林被钟离婴草这一呛激烈的反应给讷住了,她对钟离赫要将她嫁给陌生人都能应付,何以对他的事作如此大的反应?
何况他是要帮她的父亲好吧!
她脑子有问题?
“小女无状,让桓公子见笑。”钟离赫的话拉出陷入思绪的恒林。
“不妨事,在下愿与掌门做这个交易。”
桃花开得再绚烂如霞缎,梨花绽得再纯白如雪绸,终是抵不过夏季的脚丫子悄然临近,就像是你以为时光还站在身旁读你年华似锦,而也许它早已踮起脚尖,优雅走过,你就在一瞬间变老,倾听落日的声音..
未央宫在鳞次栉比的重重宫殿里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存在,但这座威严沉寂的大殿里埋了多少红颜清泪、青春白骨,是所有宫殿的重量都比不上的。
推开两扇古老的楠木大门,向左转,是半开的小阁子,阁子里富贵荣华又不失大家风范,婢女里里外外恭谨侍立。
向东的窗边有一榻,榻上有精雕细琢的小几,几上白玉透明的盘子里有小巧玲珑的点心和时鲜水果。
几旁有老人雍容的半倚在攒金丝弹花软枕上,纨绣绮罗,珥碧珠瑶,老人保养得很好,手指苍净,眼瞳如一潭沉静深湛的湖水,神色很是安然。
第六十七章 缓歌慢舞凝丝竹
她才四十七、八的样子,要在穷苦的农家,她绝不能是老,她还该佝偻着腰身,满脸皱纹,挥汗如雨在田间耕作,偶尔抬头,望一眼清澈的蓝天白云,脑海懵懵。
可是身在金砖碧瓦的宫内,她已被磨合的方圆可施,眉睫苍凉,她的年纪已算是很老了。
一个牡丹颜容,锦白素衣的女子半跪在她脚边替她捶腿。
老人怜惜的咳嗽道:“云儿的手真巧,我有些时日没这样舒心过了。”
东方云温婉笑道:“老祖宗福泽绵长,争相为老祖宗服侍的人不知凡几,妾身这些雕虫小技算得什么?”
老人咳咳了两声,苍白的脸色透出不正常的青色:“云儿不必谦虚,看见这些个小丫头片子了?自从二公子生病,我把宫里有些经验的人都拨了过去,这些个小丫头的服侍没一个能让我舒心的。”
老祖宗话刚落,宫里的婢女皆颤颤兢兢的跪倒在地。
老人的咳嗽更加严重了,指点着那些宫女:“你看看,你看看云儿,我还未说什么,她们就跪下了,都是我给宠的,都给宠娇气了,还不快起来!”
婢女听了老祖宗发话,这才站了起来。
“现下二公子…唉,叶城说的神珠委任你哥哥去找,这么久都没消息,怕是没有希望了。”老人长叹一口气,闭着眼,脸上衰老的肌肉在颤栗。
“老祖宗别这样说。”东方云连忙安慰老人。
“这楚中各派势力现在都靠我一个老人来维持,幸亏有你时常陪在身旁说说话,不然,都不知道还撑不撑得下去。”
老人睁开眼,叹息的抚摸她柔软如墨的发。
“老祖宗宽心,一大堆事务等着您老处理呢,二公子一定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呵呵,云儿最会宽慰我老人家,云儿真是好孩子呢,不仅为了二公子专门去佛国求舍利珠,担心着二公子与我的身子,一刻也不肯耽搁就回宫了。
你说这样便是了,又体恤下人,不让她们跟你跑,竟一个人去见了二公子,再来向我来请安,你这样的乖巧、体贴,放眼宫内有几人能如你?
不愧是东方世家**出的好女儿。”
老人一口气说完,已然是气喘吁吁。
东方云赶紧替她顺气。
一个新来的婢女万万想不到老祖宗口中的好孩子竟然是东方世家的大小姐东方云。
虽然早就听几个老的宫女说过,这东方云在老祖宗面前那股狠戾劲儿会荡然无存,但她还是忍不住有些想吐!
因为现在这位随手杀害下人的大小姐此刻居然脸色羞赧向一个慈祥的老人家说:“承老祖宗谬赞,妾身做的是份内之事,与老祖宗为楚中劳苦相比不值一提,只要老祖宗与二公子健康长寿,妾身累些又算什么?”
“是吗,可是我听说二公子的病就是你的杰作呢。”
刚才还是疲倦、慈爱收起爪子的老虎现在突然露出凌厉的虎牙。
东方云心里陡然一跳,惊惶的看着老人。
老人眼中的慈爱顷刻不见,露出她政治家军事家的本质。
那个新来的婢女和所有与她一样娇气弱质的婢女如饿狼扑食般扑了上去。
东方云惊恐的向后退,抓着老人的手不放:“老祖宗,这..”
“东方云,不用装了,若非证据确凿,我怎会如此待你!”老人声色俱厉。
婢女担心东方云伤害了老人,早已在第一时间把她撅开。
在老人露出第一颗獠牙时就没伪装的必要了,但东方云还心存幻想,于是直到现在才原形毕露“就凭着这几个人,老祖宗能奈我何!”
“呵,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承认了,贱人!我哪点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做!”
“我只想想帮自己的哥哥而已,有什么错?老祖宗你虽宠我,但却竭力压制东方世家,是什么意思!”东方云质问。
“东方云,你这个蠢货!来呀,把东方云给我抓起来!”老人喝道。
“就凭这几个人吗?,你太小看我了!”东方倾一边说一边施展开身形与围在身旁的婢女缠打起来。
老人的脸变得很快,刚才还是怒目金钢,现又恢复华贵高雅,慵懒散漫倚在攒金丝弹花软枕上,好整以暇单手支腮,闭眼假寐。
她还风韵犹存,若在年轻时候,这种媚态,不知迷倒多少人,她很自信自己一手**出来的人不会让她失望,这些人的身世清楚,更不会背叛,所以,她不会输。
东方云与她的哥哥东方禹的武功招路如出一辙,辛辣诡毒。
围攻的婢女大约二三十人的样子,武功路数却是弱柳絮风,看似柔软无力,可东方云攻的每招每式如泥牛入海,杳无势力…
东方云被适才嘲讽不屑的婢子按住跪在地下,仰望别人的滋味儿不是很好,但东方云现在却别无他法。
老人似乎快要睡着,东方云终于认清形势,沉淀了一会,蕴酿了感觉,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变化,从一条汹涌奔腾的河成为一湾可怜的小溪泣不成声道:“老祖宗要治妾身的罪,妾身若行为不端,无怨无悔,可是老祖宗无凭无据,就将妾身押下,他日妾身的哥哥问起,老祖宗可怎么向他交待?”
东方云也不笨,适才她并未承认二公子的病是她造成的,只是很含糊的说的‘纵是’,至于为何与宫女打架,只说她也不知道为何这些宫女忽然向她进攻,她只是自卫,就是别人怀疑也不能说什么,这样她的做法有了依据。
但老人为何叫人押她,就必须有个说法了。
“云儿,你说东方禹问起来我会怎样,无非想用东方世家的势力震慑我,若我给不出一个由头,就治不了你,哼,你可算计错了,莫说我在楚中摸爬滚打,步步为营多年,就是不用任何伎俩,东方家也威风不了多久了。”
老人顿了一下,眼睛就像一条吐信澹毒的蛇,紧紧缠绕东方云:“你不如实招供怎么对二公子下的毒,怎么治好他,我保证有不下于三十种法子让你老实的交代!”
东方云心志高傲,骄横跋扈,自小宠命优渥,也不是不知道东方禹也有许多狠辣恶毒的法子让人开口。
她记得有一次她亲眼看到一个行刺的黑夜人因为不肯供出主谋,暗藏在牙齿里的毒药来不咬下,没有立即死,让东方禹给治好,丢在阴暗潮湿、腥腐弥漫的地牢,不知道被东方禹下了什么毒药,身上的肉一片片的腐烂,老鼠、蟑螂、蚊子、蛆虫…
那些恶心的各种各样,五彩斑斓的小虫子爬在他身上,好好的一个人最后被那些虫子活活吃完。
她看完后呕吐了三天三夜,大病了一场,从此恐惧生长在阴暗角落的,獐头鼠脑的猥琐小昆虫。
此刻老祖宗的法子怕也不比东方禹的有多少轻松吧。
东方云确实有些怕,虽然不能了解老祖宗居然会出于母亲的爱而变得疯狂,竟然不忌惮东方世家的势力,但一想起那些残酷的刑法,东方云不得不怕:“老祖宗,妾身知罪,妾身说..”
老人病恹恹的身子一振。
东方云话刚要出口,一道细密的白光从按住她的一个宫女手中闪过,她便应光倒下,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是谁也没想到过的。
老人叱道:“抓住她!”
周围的其他婢女要捉拿那个杀人灭口的婢女时,又几道细密的白光一闪,杀人的那个婢女周边的几个宫女便柳絮般飘零委顿在地,那个婢女手中拿捏许多冷酷的银针,再无人敢靠近。
老人看清了那个人后气得身子微微发抖:“凝歌,你在干什么!”
叫凝歌的女子听见这句话,眼泪一下子就流下,白光一闪,那细如牛毛的针全部刺入了她的身体。
老人动容,周围的婢女也或惊或婉惜,没有一个人有所动静,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凝歌身上。
只见凝歌双膝一软,向着老人跪下,语气虽绵软却感情真挚,神色凄凉,因流泪而喉咙哽咽道:“凝歌自小无父无母,若不是在街上乞讨,被老祖宗发现收容,恐怕早就是一堆白骨,老祖宗不仅教奴婢武功,赐奴婢名字,而且教奴婢诗词歌赋,做人的道理奴婢感激不尽,此生无以为报。”
“恩,很好,你还记得这些。”
凝歌气息微弱继续道:“可是奴婢没法子,只好来..来..生..做牛..做..马..报..报答..老祖宗的再..造..之恩..”
话才说完,凝歌唇角一抹殷红,再无声息。
凝歌死了,宁肯牺牲自己保全她身后的那个人。
婢女们纷纷揣测老祖宗对凝歌的一番苦心付之东流,肯定会大发雷霆。
其实老祖宗以前最宠爱的就是她,她如果求老祖宗,或许不用死。
缓歌慢舞凝丝竹,是你最喜欢的意境。
凝歌,我很老了,你的银针本还可在我疏于防范时让我有所掣肘,你再趁众宫女为保护我而慌乱时逃跑。
你本就是所有孩子中学得最好的那一个,可是你到底还在顾念我对你的情意,到死都在想着报答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