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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排吕尚硬     江湖侠义庙堂谋txt下载     江湖侠义庙堂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四章 兵家四势

    云汉底蕴,博大精深,四教百家,蔚为大观。

    四教为佛,道,玄,儒,乃是云汉大地之根底所在。

    百家,则是各有所求,各有所用,各有所奇,各有所长。

    百家之中,以兵家为首,兵者,正奇相合,分阵合练,四势有别,能得其一者,便为大才。

    并州第一雄城中流城的守将,便是兵家中人,且是兵家四势皆兼具的兵甲之才,当世兵家第一人。而除却兵家第一人这个称号,这位并州中流城守将,还有另一层身份。

    中流城守将,是官职名称,品级与城牧相当,顶破了天也就是从四品而已,但是这位四十岁出头,正值壮年的家伙,也是个混江湖出身的。

    说是混江湖,但是这位,混出了一个云汉武榜第四,这位爷,姓于,名有东,并州的中流砥柱,云汉边境线上,以这位爷所在的中流城为准,划分出云汉王朝对北地蛮子的东线西线!

    于有东一人,中流城一城,便是云汉对阵北地蛮子的中线,以一城之力,背南拒北!

    不知为何,此人此时并不在战略性对于云汉万分重要的中流城内,而是来到了并幽边境,一人一马一弓四箭,似乎是在等人。

    此人身着并州边军最为常用的甲胄,与普通士卒所穿一模一样,只是没带头盔,头发以束带随意扎起,长相并不如何英俊,肤色黝黑,脸上有些皱纹,倒是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兵。

    并幽边境的驿道上并无界碑,而是有一座牌坊,并幽之界,自古便以这牌坊为分界线,坊西为并州,坊东为幽州,自古以来约定俗成。

    牌坊之上,向着并州的西面写着四字,乃是‘阴阳权谋’。而向幽州的东面,上书四字,则是‘形势技巧’。

    此乃兵家四势,兵阴阳,兵权谋,兵形势,兵技巧。此地,乃是兵家学说发源地。

    亦有传言,此地还是历代兵甲的相传之地,传言兵家之甲,集四势所齐者,每代只出一人。

    师收徒入门,并不人数限制,但是得在此处,才能入门拜师。师授徒兵甲之名,只有一人,但亦得在此处,无一例外。

    而今日,中流城守将,武榜第四,当代兵甲于有东,则是在此等人,一张弓,四支箭,便是兵家四势。

    幽州那边毫无动静,等的人还未来到这并幽边界,反而是身后的并州方向,来了一群人。

    来者有二十余人,皆是鲜衣怒马,可是一身气势,于有东不用看都能感受得到,是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可断然没有这种气势。

    二十余骑,停在一箭之地外,只有一骑独自出列,向着这孤立于驿道之上的中年人而来。

    为何不一同前行?因为中年人的箭壶之中,带了箭矢,而且,不止一根。

    夏转秋,天渐凉还热,但独行之人,却是除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只金色斗篷之中,既防秋风,也御秋寒。

    虽然当下也没什么秋寒可言。

    身披斗篷之人,策马缓行来到中年人马侧,并未开口说话,而是抬头看向牌坊,呆呆出神。他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只不过脸色略有些惨白,削瘦的脸颊没什么血色,看起来,像个病秧子。

    中年人平平淡淡的开口,言语间不带一丝情感:“你来干嘛?”

    病秧子回过神来,轻声说道:“兵家四势,得其一者便是大才,这大才,是有多大?一军之将?一郡之将?一州之将?还是一国之帅?”

    中年人还是平淡开口,丝毫不在意年轻人根本没回答他的问话:“所谓大才,也大不到哪去,像我四势皆具,号称兵甲。也不过就是一城之守将而已。”

    病秧子呵呵笑着,问道:“一城守将而已?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一城便是一条战线,只是而已?”

    中年人面无表情,应答道:“自困于一城中,可不就是一城守将而已。”

    “你为何之前不走出中流城?”病秧子言语总是大声不起来,还是只能轻声道:“走出中流城,走进并王府,很难?”

    “很难!”中年人突然笑了一下,言语略有些暖意,不再像之前一样冷冷冰冰:“出了中流城,就算不是来这兵家牌坊下,我也不会去并王府,那里,不自在。”

    病秧子见到中年人竟然笑了一下,有些惊讶,但却突然就伸手去拿中年人箭壶中的四支箭,中年人不动如山,任由他将四支羽箭拿走。

    病秧子立马调转马头,策马回身便要走,却让中年人一句话就给逼了回来:“我若要杀他,有无四根羽箭,又如何?”

    这话说得狠,但却是事实,这位武榜第四,就算没了羽箭,也照样杀得了人。

    病秧子缓缓被四根羽箭一根一根的放回箭壶,问道:“你说了‘若’?所以,可以不打架,对吧?”

    “对。”中年人又是一副苦井无波的模样,可右手却摸向箭壶,取了一根羽箭。

    弓如满月,弦破天惊,第一箭瞬间射出,钉在了牌坊上双龙夺珠的那颗珠子上,紧接着,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连环射出,都射在了那大小不到一寸的小珠之上。

    而且,四根羽箭的箭尾齐平,四箭力道分毫不差,力若小,射不进这精铁所铸造的小圆珠之中,力若大,则会将小圆珠射落牌坊。

    病秧子策马回身,说了一句:“回了,你若想通了,随时来王府。”

    中年人将弓放回马侧弓囊,说道:“等哪天中流城守不住的话,我会考虑考虑。”

    病秧子吐槽道:“那座城会守不住?你拒绝我的说辞,还是这么生硬,就像那座城,硬的硌牙。”

    中年人不再说话,也不转头看病秧子带人离开,而是还注视着幽州方向,静静的等着。

    不到半个时辰,中年人目力尽头处,有两马两人,一大一小缓缓而来,见到了那个身影后,中年人便策马转身,快马加鞭回了中流城。

    不多时,有两骑穿过牌坊,由幽州入并州,小孩子回头看牌坊上的字,看到四根羽箭,便指给身边的年轻人看。

    年轻人望了一眼,笑道:“这是兵家四势,还是兵家四射?”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三个读书人

    秋闱将至,如今的定安城,最不缺的就是参加科举的学子了。

    无论是青楼勾栏林立的相国巷,还是藏书天下最多的御书坊。无论是各部的衙门府堂,还是太学宫书院,都少不了来自各州各郡的应届学子。

    更不用说各州郡的同乡会馆了,更是天天人满为患,日日吟诗作对,时时觥筹交错。已经在京站稳脚根的老油条们,想着结几份善缘,而才入京的小牛犊们,则是奔着朝中有人好办事的心态,疯狂的与老油条们攀着关系。

    唯有一个地方,这些仕林学子们不会来,东十八巷,京中‘贫民区’,脚行苦力的聚集地。

    脚行苦力是个啥?就是干体力活的,京中的大人们,非富即贵,谁会去做那又苦又累的活计?所以只要哪家哪户有体力活,家中仆役又忙不过来的,便会差一个下人过来东十八巷这边,叫上两个干脚行,去替老爷们办这些体力活。

    这些在京中不算站稳脚根的外乡人,都是京城周边的小村小镇之人。虽然在京当脚行,日子过得辛苦,但在京中干脚行,多的是哪家老爷突然就发了善心,除了工钱之外多赏些银钱,赚的总比在家乡种田多些。

    这种地方,饱读圣贤书,自诩圣人门下,入京跃龙门,皆为天子门生的学子们怎么会来?要知道,寒窗十载,不就是为了考取功名,不用去面朝黄土背朝天,不用去做体力活吗?

    而由神机岛来京科举的唯一一名学子江流月,就住在东十八巷,整日与脚行们这些干体力活的混在一起。

    原因无他,这边住处便宜,江流月囊中羞涩。

    巷口有一小摊子,卖的是肉包与小米粥,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娘,姓刘,在此地做这饱腹生意,已经有十来年了,在东十八巷,有口皆碑。

    当然了,一群脚行的口碑,在京中什么都算不上。

    送走了第三波出巷干活的脚行,刘大娘远远的就看到巷中的年轻身影,一个身影,却是两人。

    一位身着绿衫的年轻人,背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刘大娘一见这两人,便笑逐颜开,这二位,可是东十八巷里为数不多的读书人啊!

    招呼着两位读书人落坐,还细心的给那位锦衣华服,长相极俊的公子扶到长凳上,刘大娘才转身去给这二位拿吃的。

    公子哥右脚受了伤,故而是被同龄人绿衫少年背过来的,两人刚坐下,公子哥便开口:“流月啊,你这两天带给我的吃食,就都是在这买的?”

    绿衫少年还没回话,刘大娘便抢着回答:“吕公子,没有错,咱这条巷子,没什么酒楼啊,客栈啊,就只有我这小摊子有卖吃食。”

    姓吕的公子哥一拱手:“原来如此,包子极好,我很爱吃。”

    刘大娘笑着在桌上放上两碗小米粥与八个大肉包子,说了句:“不够再拿。”

    吕公子与江流月两人相视一笑,他们又不是这街上干脚行的大汉,哪来的大胃口,吃了一大碗小米粥外加四个大肉包,哪还能再要?不得撑破了肚子?

    摊子上又来了另一波要出门干活的脚行,刘大娘便忙她的生意去了,江流月拿起肉包咬了一口,问道:“你的脚怎么样了?肿消了没?”

    “消得差不多了,老姜早上出门干活前,经过我屋前时,说今晚再带些药酒,给我再整一整。”吕公子饿死鬼投胎一般,三下两下,便喝了小半碗粥,抬头说道:“以前总大鱼大肉,还真不知道,小米粥这么香。”

    江流月笑道:“香吧,那一会你付账哈,我钱不多了,还得去买本御书坊的诗集,钱得省着点花。”

    吕公子脸一黑,笑骂道:“我可没带钱出来,你先付了便是,买诗集的钱,我出。一会背我回去就给你拿。”

    江流月一脸奸计得逞的模样:“山平啊,你这句话说得够义气,够兄弟!”说着,还拍了拍吕公子的肩头。

    “少来这套!”公子哥吕山平拍掉了江流月的爪子,咬了口包子说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家伙今天故意背我出来透透气,其实是看上了那本诗集吧,一本诗集而已,值几两银子?瞧你那德性。”

    江流月嘿嘿笑着,没有反驳,而是指了指吕山平的右腿,说道:“你挖苦我,再挖苦,看我不把你背到城外,扔在城外我就不管你了。”

    吕山平冷哼一声,嘴角却微微勾起:“我只是崴了脚,又不是腿被打断,一瘸一拐也能走到医馆的好吧!”

    “京中可是流传着你的光荣事迹呢,说是六位京中有名的大小姐同仇敌忾,让人打得你三条腿都断了,然后扔出城外。”江流月笑得合不拢嘴:“过两天,可能城中还会传言,杨州双元才子,无奈居于东十八巷中,恐是受到六位大小姐打压!”

    吕山平骂道:“京城这帮没事干的闲人,就会乱说话,本公子只不过出城游玩崴了脚,被你这穷鬼背到了这穷地方,就能编排出本公子这么多坏话,果然啊,本公子是人红是非多啊!”

    江流月会心一笑,说道:“吕大公子,敢问只是出城游玩的话,怎么会有十几位家丁装束的家伙在追赶你呢?”

    吕山平老脸一红:“那是…那是…”那是了好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东十八巷子外,进来了一人,竟又是一个书生,身着儒衫素雅洁净,却因为清洗次数太多,而有些泛白。

    他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吕山平与江流月所坐这一桌之上,脸上有些恼怒之色。

    巷子口,有一名岁数相当的少女,看着这年轻书生,想走近,却又不敢,好像是她做错了什么事一样,想认错,却怕得不到书生原谅。

    江流月看着这一对当下身份天差地别的男女,不由得摇头苦笑。

    而吕山平却大大咧咧的说道:“韩玉树,都说了别去自取其辱,等本公子脚伤好了带你去工部尚书府登门拜访,你偏不听,这下好了,被狗眼看人低了吧?”

    这句话,看似在嘲笑这刚坐下的书生韩玉树,其实,却是在说给巷口的那个女子听。

第一百八十六章 穷书生与尚书女

    士子风流吕山平,被人赶出城外崴了脚。

    落魄书生韩玉树,连工部尚书府都进不得。

    神机岛唯一一位拿到秋闱名额的江流月,委身于东十八巷中。

    三位读书人,都能用一个字来形容,惨!

    这一桌子看起来不像是来京中鱼跃龙门的得意书生,反倒是像今次秋闱的比惨大会,明明都是各自地方上一等一的读书种子,在京中的日子,却混得一个不如一个。

    韩玉树没有理会吕山平的话,而是拿过桌上的肉包子咬了一口,赌气一般的说道:“回去吧,这里太低贱,与你身份不符。”

    这话,不是说给同坐一桌的吕山平和江流月听的,而是说给那位站在巷口不敢进来的工部尚书之女听的。

    低贱,身份不符,这两个说法,是工部尚书府上门房说的,其实门房也不知道这位登门拜访的书生的家世高低,他只是看明白的这年轻人的衣衫而已。

    虽洁净素雅,但是实在是太过于老旧了,这样的人,哪会有什么好家世?所以,门房连门都没让韩玉树进,直接赶人。

    女子开口解释道:“是我做的不好,我府中下人已经被我教训过了,玉树,跟我再走一次,玉树,相信我,我爹是爱才之人,你之才学,他会………”

    女子还未说完,便被一人打断:“钱小姐,你是不是傻?”

    吕山平刚说完这句话,就被韩玉树狠狠的瞪了一眼,他假装没看到,抬头望天吹着口哨,一脸与我无关的表情。

    江流月伸手拿袖子去擦了擦四方桌子仅剩下的一张凳子,凳子其实很干净,不用擦,但是江流月还是这么做了,他边擦边对巷子口那边的女子说道:“钱小姐,过来坐坐吧。”

    说着,他伸手示意钱小姐过来坐下,示意让工部尚书之女坐在那张本来就很干净,他又用袖子擦了一遍的凳子上。

    示意她坐在东十八巷的小摊凳子上。

    “我们昨夜,打了一个赌,我赌门房会让玉树进去,然后被你爹赶出来。山平赌玉树连你家府门都进不去,而玉树,则赌只要进了你家府门,他就有把握不被你爹赶出来。”江流月苦笑说道:“这凳子我擦都擦了,你倒是坐啊!”

    钱小姐走近了桌旁,坐了下去,微微看了一下韩玉树脸色,只见这位书生冷哼一声,说道:“百无一用是书生!”

    江流月笑着摇了摇头,暗叹原来如此,又对工部尚书之女钱小姐说道:“这句话,最近在京中如此流行,是因为孔夫子天街亭一事,所以你觉得,你家门房是无心之失,可是,若非你父亲授意,你家门房,敢对一位连中两元的学子如此放肆?”

    钱小姐有些吃惊,她只认为是门房无礼,赶跑了登门的韩玉树,却没去想这其中是否有她父亲的授意。

    江流月又说道:“据我所知,本次科举只有杨州,徐州,神机岛三地,有人连中两元,若是本次秋闱有那连中三元夺魁之人,也只会在我们三人之间出一个,退一万步说,韩玉树就算再差,殿试上至少也能混个同进士出身。

    你父亲不开口,你家门房,敢冒着风险,得罪一个现已经功名在手,更有可能连中三元的读书人?”

    钱小姐默然无语,细细思索着江流月的言中之意。

    吕山平哼哼道:“同进士出身又如何?进士又如何,一甲三名状元,榜眼,探花又如何?在尚书老爷眼中,不还是穷酸书生,百无一用?”

    韩玉树又瞪了一眼吕山平,吕山平这回连看都不看他,笑道:“我这种豪门出身,自然有些不同,可这韩玉树嘛,没家世没背景,就算连中三元又如何?尚书老爷还不是想打压便打压!”

    吕山平说完这句,还望他江流月,接了一句:“姓江的,你也一样,你和玉树,半斤八两。”

    ‘啪’的一声,吕山平脑袋被打了一下,不算重,不过也没留力,打了个结结实实。

    江流月扶着凳子退了半步,刚好是在一个吕山平打不到他的距离,说道:“小夫子除了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可还说了一句。”

    韩玉树终于是有了点笑意,接话道:“你打我吖。”

    见到韩玉树终于不再冷着脸,钱小姐也终于不再心慌,她起身对着吕山平与江流月各施了一个万福,然后对韩玉树说道:“玉树,我等你秋闱之后再度登门,如果那时你还是进不了府,那我也就不当什么钱尚书家的小姐了,我跟你走,无论是京城还是徐州,我都跟你!”

    说完,女子转身便走,她要回去找她的老爹,问一个道理。

    韩玉树愣了愣神,有些反应不过来,吕山平连忙拍了他一下,说道:“追啊!追上去说几句体己暖心话啊,你个呆木头,听不懂吗?钱小姐这是私定终身了!”

    江流月也连忙说道:“快去,得此红颜,夫复何求?”

    韩玉树只得追上去,之前是他在走,钱小姐在追,现在轮到钱小姐在走,韩玉树在追,韩玉树苦笑不已,心中虽有些气恼未消,却也有了些高兴。

    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亦如是。

    包子吃不完,小米粥倒是喝光了,用油纸包起包子,让吕山平拿着,江流月付过了账,在刘大娘的帮助下,江流月背起了吕山平,两位书生起身回了住处。

    东十八巷中,还有人不断来往,都是苦力脚行外出干活,江流月笑道:“我住东十八巷,倒也当了一回苦力脚行,背着你这累赘东西。”

    吕山平哼哼道:“你这就说得不对了,本公子可不是累赘,本公子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撩妹泡妞种种都会,怎么可能是累赘?”

    江流月笑着回应:“是嘛是嘛,精通得三条腿都被打折了嘛!”

    吕山平恼羞成怒,一巴掌打在了江流月脑壳上,报了之前在早点摊子上的一掌之仇,怒道:“你个书呆子,连女子小手都没牵过,哪来的自信敢笑话我?”

    江流月摇了摇头,回应道:“我这叫宁缺勿滥。”

第一百八十七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

    天晓得孔小夫子是怎么想的,竟然在天街亭内说出了‘百无一用是书生’以及‘来打我吖’这样的傻话,引得京中以名士风流自诩的书生们群情激奋,要声讨姓孔的。

    太学宫近千学子,最是激动,竟是直接罢学,直接堵了孔小夫子所住的御书坊,要讨一个说法。

    人流浩浩荡荡,其中不只是太学宫学子,还夹杂着不少已经有功名在身,品级却不算太高的文官,以及将要有功名在身的本届秋闱应届学子。

    学生嘛,无非就是最容易被煽动的一群人,有许多已经当上了官的前辈读书人带头,自然一呼百应,太学宫学子,各地上京来赴秋闱的学子,无不对夫子孔家,都生出了些许不满。

    这些人中,年岁大小有别,但却都有一个共同点,没有一个是六品以上官员,就算是领头的几位,也只是六品太学宫劝学这样的虚职,并无太大实权。

    很多普通老百姓,觉得这些京中读书人都声在讨一个姓孔的小夫子,那这姓孔的,一定是错得离谱,才会惹了这京中读书人的众怒。

    但只要稍微有些心思的人,就会发现,这次浩浩荡荡的声讨孔小夫子,其实是次有组织有预谋的事件,有一只幕后推手,在操纵着这一件事。

    此事最先是在太学宫几位劝学官的小圈子中开始流传,但是,有人故意看似‘无意’的走漏了风声,让整个太学宫都知晓了此事。

    紧接着,便是太学宫中的几位年轻俊彦大肆讨论此事,带动舆论方向,使此事以极快速度从‘宰相与孔小夫子吵架’,变成了‘孔小夫子骂天下所有书生’。

    继而,引发所谓的‘声讨夫子’。

    而要说此事的幕后推手是谁?那还不简单,被声讨之人得罪过谁,那幕后推手就是谁。

    此时,离着御书坊半条街的酒楼之中,二楼靠窗,刚好能看到御书坊的位置上,宰相大人钟璞,正喝着小酒,吃着花生米,斜靠窗栏看着这出好戏。

    宰相大人的对面,坐着一个年轻武人,他没去看窗外的情况,而是不断的夹着花生米入口,咀嚼了一颗又一颗花生米,碟子都空了大半,却是半句话都没有说。

    小叶刀,就放在桌上,这位由宰相大人钟璞扶上位的玄机营营正秦风秦大人,其实对于宰相大人此次的计策,并不太赞同。

    钟璞又看了一会儿大街上的热闹,突然开口问秦风道:“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秦风嘴角扯了扯,算是笑了一下:“没有,我素来如此,而且,我办事能力与心情无关。”

    这并不是实话,但是却是秦风当下该说的。不赞同钟宰相的做法归不赞同,但是,提携自己的钟璞要自己干什么,秦风是绝对不会,也不敢拒绝的。

    钟璞笑着给一只空酒杯倒上了酒,推到秦风面前,说道:“在京城,我说什么便是什么,连皇帝陛下都听我的,那小屁孩哪来的胆子,敢来与虎谋皮?我这只不过是给他个教训罢了。”

    秦风没有说话,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之后,又开始对付起那碟花生米。

    钟璞见秦风没有回应,顿时失去了对谈的兴致,只是望着那御书坊,轻声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尽管你是夫子,又岂能犯众怒?”

    扔一颗花生米入口,又喝上一小口酒,钟璞笑意玩味:“我这书生,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说完,钟璞又是看向了窗外,看着那些义愤填膺的无知学子们开始骂人,他并不怕事情闹大,因为这事,怎么闹,都大不了。

    御书坊是皇帝陛下的书坊,无论是太学宫学子们或是各地而来的秋闱学子,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乱打乱砸,所以,动手不行,那就只有动口了,而御书坊内无人出来回应质问,那么,质问渐渐的变成辱骂,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秦风人如其名,手中动作快如风,属于他的那一碟花生米已经半颗都不剩了,他起身离席,对着斜望窗外的钟璞一拱手:“宰相大人,下官下楼去盯着,别真的惹出些什么祸事。”

    钟璞点了点头,还是望着窗外,声音中带着些许舒畅:“去吧去吧,反正惹了事,也算不到你头上,放心便是。”

    秦风却不敢如此想,玄机营营正转身下楼,他要亲自盯着,不让事态发展成不可控制。

    而这一下楼,刚出了酒楼大门,好巧不巧,就撞上了一位前往御书坊的学子,两人都各有心思,所以不小心就撞了个满怀。

    秦风倒是没有如何,倒是那名年轻书生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急着去御书坊买诗集,见有这么多人在前头,怕慢了就买不到了,所以走得匆忙,这位大哥切莫见怪!”

    秦风听了这话,有些想笑,便问道:“买诗集?”

    “对啊,御书坊新出的那本《孔诗》嘛,集齐了孔家各代夫子的诗词,听说是孔澄小夫子修订的,这回不买,就没下回了。”这撞了人的绿衫年轻人向着秦风就是一礼:“这位大哥,不好意思,我先去买了诗集,再来好好道歉。”

    说完,这位走了老远,从东十八巷走到西一街的年轻书生,便要赶往那御书坊,先买了书再说其他。

    然而,他却被秦风一掌抓住手腕,秦风摇了摇头:“不急,那些人,不是来买诗集的。”

    “不是买诗集而来,那是为何而来?还这么多人,难道是来打架的吗?”绿衫书生望着那些御书坊门前极为激动的学子,不免有些好奇。

    秦风笑出了声:“在这西一街御书坊,天子脚下,打架自然是不可能让他们打架的,只不过是吵架而已。”

    “吵架?谁和谁吵?”绿衫书生一脸懵逼,完全没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谁和谁吵?”秦风笑意更浓:“天下间所有的读书人,和孔澄孔小夫子吵。”

    绿衫书生更是疑惑不解,问道:“这是为什么啊?”

    回答他的话,很简单,也是一句已经被所有来吵架的学子说过无数遍的话。

    “百无一用是书生!”

第一百八十八章 御书坊

    越走近御书坊门口,江流月身边的那些个读书人们,骂得越难听,说是吵架,但事实上,孔小夫子根本就没出现,只是学子们的单方面骂人而已。

    本来只是想来这御书坊买本诗集的江流月,越听越窝火,越听越生气,大家都是读书人,有意见不能好好说吗?为何要骂人父母?为何要问候人家的女性亲人?为何要牵连祖宗十八代?

    于是,这位穷得只能住东十八巷,连买诗集的钱都是坑骗吕山平的穷书生,真真正正的除了会读书之外百无一用的穷书生,决定替孔小夫子,吵上一架。

    至于他为何要趟这躺混水,约莫是因为那孔家某代先贤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吧。

    子曰:凡事皆有公私之分,轻重之别,唯有一事,应独身担之,讲究一个祸不及家人!

    分开人流,江流月向御书坊而去,人挤人的大街之上,硬生生是让江流月挤了过去,一路上踩了这位的脚,踢了那位的屁股,江流月都只是连声道歉,口称借过借过,温文尔雅,不失儒生风范。

    直至扒拉开最靠前的两位骂人最凶的太学宫学子之后,转身面对着这街上的近千人,江流月还是面带笑意。

    凝神静气,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江流月对着这近千人施了一礼,轻声说了一句:“失敬了!”

    随后,他登上御书坊那台阶之上大声怒吼,用尽他最大的声音吼道:“天下读书人众多,尔等不过千人之众,代表得了所有读书人?

    百无一用是书生,是孔小夫子在天街亭中说当朝宰相钟璞,又与尔等何干?

    自诩读书人,来御书坊却不是为了来买书,而是因为一件与尔等无关之事来吵架,来骂人,尔等真的配得上读书人这三个字吗?”

    此三问一出口,御书坊外的大街之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然后,不过几息时间,便爆发出更加喧闹的声响,这回,骂孔澄小夫子的少了,几乎都是清一色的骂这个不知哪来的家伙。

    而江流月,却是不理不睬,自顾自的喊着:“首先,要吵架便吵架,却不能乱骂人,更不能骂及亲人,人人都有父母,人人都有祖宗,怎么能随意辱骂别人的亲人?

    其二,要找孔小夫子吵架,也与尔等无关,宰相大人都没说话没出声,你们干嘛非得来闹事?”

    江流月一人在御书坊台阶上据理力争,而台阶下,却是无一人认同,所有人心里都想着:这是哪来的傻子,在这多管闲事

    “诸位都是聪明人,应该知晓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根本就不是在说各位,而是独独说宰相大人钟璞,各位又何必来找孔小夫子的麻烦,秋日饮茶闲翻书不好吗?”江流月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显然他不是什么大嗓门,没法一直大声喊话。

    而这是,乱糟糟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突然又是一片寂静,而且,人流正中,分开了一条可供人通过的小道,有一个,缓步行在其中。

    宰相大人来了!

    自从看到了有人开始反驳之后,宰相大人钟璞就已经下了酒楼二层,站在了人群之末,缓步向前,直到此时,才被人认出,让出了一条道路。

    钟璞笑意玩味:“书生一说,是独独说我钟璞一人,还是说天下所有书生,这些读书人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

    见人群终于安静下来,终于能好好心平气和的吵架,江流月也如释重负,他缓步下台阶,也沿着众人让出来的道路前行,没有正面回应,而是说:“宰相大人,你这事办得,真是太蠢了。”

    “哦,为何如此说?”钟璞转了转手腕,脸色渐冷:“敢说我蠢的,你可是头一个。”

    “因为一句口舌之争,就整出这么一出天下书生大骂孔家夫子,还不蠢?你不觉得你仗着陛下信任,做出的事已经太过火了吗?”江流月摸了摸怀中那两颗从吕山平那弄来的碎银子,有些怕一会挨打的时候掉了。

    钟璞已经斜着眼看着江流月,两人脚步越近,他的说话声也就渐轻:“我能让这么多学子来当街骂人,我也能在这里打你,然后扬长而去,你倒是说说,到底谁蠢?”

    “国之权柄,是为利器,君子持器,待势而动,小人持器,叫嚣不停!”江流月还是死鸭子嘴硬,但是一柄羽扇已经在手,护住了脸面:“打人别打脸,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钟璞摇了摇头,一掌拍在了江流月头上,力道之大,让江流月差点摔倒,他开口问道:“脑子还是有些脑子的,可惜就是个死脑筋,不懂圆滑变通!”

    江流月又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认死理,为了理这一个字,就算挨打,也认了,反正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一声叹息,从御书坊中传出,名义上是孔家当代夫子,实则只是个小孩子的孔澄从御书坊中走出,他大声说道:“那个认死理的,你真傻。”

    然后,他又对钟璞喊道:“哪个啥,无用书生啊,这真不是我坑你,这认死理的真不是我安排的,你这事真不能怪我,与我无关啊!”

    不光是江流月有些莫名其妙,连钟璞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近千学子更是一脸懵逼。

    却听得御书坊内还有一人,他开口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落在街上众人耳中,却声如炸雷。

    “国之权柄,是为利器,君子持器,待势而动,小人持器,叫嚣不停!说得真好,朕,听进耳中,记在心里!”

    街上乌泱泱的跪倒了一大片,只剩下江流月没有跪,他转身看向御书坊,稀里糊涂的问道:“朕?”

    御书坊中走出一人,没有穿着龙袍,也没戴着金冠,而是一身儒衫,像极了一个读书人。

    “是的,就是朕!”宋勤双手负后,没有去追究江流月的面圣不跪之罪,而是对着跪倒在地的钟璞说了一句:“宰相肚里能撑船,你却叫嚣不停,怕是没有这么大的肚量。”

    说完,挥袖转身,刚出御书坊,又回御书坊。

    “孔小夫子,不管这些烦心事,再来替朕解诗。”

第一百八十九章 帝心难测

    朝中三省制,分别为尚书省,中枢省,门下省,三省之中,以尚书省权柄最重,下辖六部,户,吏,兵,礼,工,刑,几乎王朝内所有政务,无论大小,都与尚书省相关。

    中枢省地位次之,但是实际上却是位低权重,中枢省看似是以三殿,大阁大学士为主的文官虚职,可事实上所管辖的,远远不止这些。

    京中武备五营,玄机,羽林,铁甲,左骁骑,右骁骑,其实都归中枢省管辖,文有三殿三阁大学士,武有五营护皇城,统握中枢,这个名字,其实大有深意。

    而剩下的那门下省,天下书生气最浓重之所在,太学宫归门下省管辖,天下学子归门下省管辖,连有可能去争一争三殿三阁大学士的大小黄门侍郎,都属门下省管辖。

    可是说到底,其实就是有名无权,真真正正的门下风翻书,一身才学,等待帝王识。

    尚书省尚书令大人钟璞,在御书坊前街上,而在这西一街街口,一间小小茶楼中,却有另外两省的主官正在其中饮茶。

    小茶楼不大,但也用屏风隔开了几个‘雅座’,以供贵客不受他人打扰。

    最靠里边的‘雅座’内,中枢令江澹然与门下令邵金瑞,一边饮茶,一边听着亲信报告着西一街上发生的事情。

    两位大人,各有六名亲信随从,除了各留一人在身边伺候着,其余的都撒到街上去了,一人来报,便有一人离去。故而对御书坊前发生的事,这两位大人,坐在这茶楼之中也是一清二楚。

    “邵辅相,你太学宫可是你门下省所管辖,如此多的太学宫学子来此闹事,你也不出面管束?”江澹然挖苦着坐在对面的邵金瑞,嘴角有些笑意。

    而邵金瑞则是笑着反驳道:“秦风都出现了,这事,可不光是我门下省的管束就能了结的,中枢令大人,您至少得先让玄机营退了,我才好管束太学宫学子啊!”

    各自都是苦笑出声,摇头叹息。

    以门下省太学宫学子为主,各地学子以及学宫劝学官员为辅,暗藏中枢省玄机营在侧,这尚书令钟璞钟大人,明显在中枢,门下两省,也越权不少啊。

    邵金瑞为何数日之前的早朝会推举江澹然为秋闱正主考?无非是想找个方法,向江澹然示好而已。

    若是中枢,门下两省再不联手,而是放任尚书省坐大,那以后朝堂之上,可不就是钟璞那个年纪不大,官职却高的小子一家独大了吗?

    “中枢省,说到底就是天子的私有权柄,只为天子行事,可是如今,玄机营却开始为尚书令大人办事,我这中枢令,真是一言难尽啊!”江澹然品了一口茶,脸上有了些许不悦。

    “太学宫,本是读书之地,学艺之所,可太学宫学子,却受人蛊惑,反倒来骂那写书授学之人,我这门下令,失职啊!”邵金瑞脸色也是有些晦暗不明。

    两人都只是说自己,暗讽那位在朝堂之中只手遮天的宰相大人,可却没人敢说,给了那宰相大人如此权柄的人物,不敢说那位当今天子的半句坏话!

    当今天子,对那位宰相大人的信任,当朝无人可出其右,真可谓是言听计从!

    又有亲信来报,说是有一人站上了御书坊台阶之上,开始与台阶之下已经骂人骂得很难听的读书人们讲道理。

    但是,道理是道理,但人微言轻,讲不通,无一人去听他的道理。

    江澹然摸着茶盏,轻轻吹着热气,有些失落的说道:“见此阵仗,还有人敢以一人之口,向近千不讲道理的人说道理,这家伙…”

    江澹然还未说完,邵金瑞便接过了话头:“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楞头青一个,便是想出名想疯了,要以此博一个大名声,要知道,一人与千人对峙骂战,可真的不多见!”

    江澹然又抿了一口茶,笑意渐起:“我只是想说这人是个傻子而已。”

    邵金瑞则是正色道:“无论如何,但他做了我们两人都不愿去做的事,不是吗?”

    又是两声叹息,往往越是位高权重,说话做事,便越不能随自己心意,而是得瞻前顾后,美名其曰叫做:顾全大局!

    亲信又至,报上了宰相大人出面与那讲道理的年轻人对峙,那年轻人说出了那句:国之权柄,是为利器,君子持器,待势而动,小人持器,叫嚣不停!

    “这小子,是个人才啊!”江澹然从心底认同了那位年轻人的这句话,钟璞持了国之权柄,可不就是叫嚣不停吗?

    邵金瑞则是摇了摇头,说道:“能想通此事内幕,并不如何出奇,但这样直白说出口,不是自讨苦吃吗?”

    又有亲信至,说钟璞当街动手,打了那年轻人,而孔家小夫子终于出了御书坊,更重要的是,皇帝陛下,也从御书坊内出来了!

    茶水洒落一地,江澹然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回来报告了,不知道啊!”来报告的亲信拱手回应,却被一巴掌呼在了头上!

    又有一名亲信至,声音有些发颤:“陛下对着钟宰相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你却叫嚣不停,怕是没有这么大的肚量。”

    江澹然突然起身,说道:“原来如此!”

    邵金瑞则是放下了茶盏:“陛下也对这位宰相大人有意见了啊!”

    两人一同离开了茶楼,一人以中枢令的身份,去找那位秦风秦营正,要治他个失职之罪。

    陛下就在御书坊内,作为五营之一的统领,却任由坊外学子随意骂人,不是他这个玄机营营正失职,难道还能是立功了不成?

    另一人,则是要去以门下令身份,教训那一群前来骂人的学子,骂人也不看清局势,只知道跟在尚书令后头吃灰,这回,真吃灰了吧?

    而那御书坊之中,听着小夫子孔澄解释诗词名句的意思,皇帝宋勤好似极为认识,实际上,却是半点都没听进去。

    他在权衡利弊,在想是不是该用些帝王心术,不让钟璞一人在庙堂中独大。

    帝心难测!

第一百九十章 这都是命

    夜已深,并州王府别院之中,有一人独坐花前月下,秋风起,吹得此人打了一个冷颤,随后,便是连续不断的咳嗽声。

    包裹得像一粒棕子的并王宋沉,穿得再多,却也挡不过初秋的寒风刺骨。

    阴影中有一人出声,声音沉闷,却语气淡漠:“该回了吧,风大,你扛不住。”

    宋沉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含糊不清的说道:“影,你要不就先回去吧,我再坐一坐。”

    “他会杀了你的。”阴影中的那人声音还是极其平淡,却说出了很骇人听闻的话:“他知道你在这,他已经在别院之外逗留了一天,明显是要等到夜半无人之时才下手,你真的不走?”

    宋沉笑了笑,摇了摇头,把身上防风御寒的斗篷紧了一紧,回应道:“我问心无愧,为何要走!”

    “可是这事你解释不清楚,你的确是与当年那事无关,但是他会如此认为?”阴影中那人冷笑一声:“我查了这么多年,都没查出切实的证据替你说清楚,你又有什么方法,让他相信,当年那事,并非你所为?”

    宋沉又咳嗽了起来,可那阴影中的家伙还是喋喋不休:“你既然在兵家牌坊那边见到了于有东,为什么不让他来王府这边,至少有他在,再加上我,保你性命也差不多够了。”

    宋沉边咳嗽还边断断续续的说道:“咳咳…我说了让于有东来,他不愿咳咳咳…我也强求不得咳咳咳咳咳…”

    一只手从阴影中伸出,拍了拍宋沉的后背,让他能舒适一些,话语还是平淡无奇:“若是他自己来,那我有把握不伤他,也不让他伤到你,若是他带了那个孩子来,那我会先一掌拍晕那孩子,再擒住他,不让他伤到你。

    若是加上那个朱于新,那我只好出手伤人,三人都打了,最糟糕的情况,则是…”

    “则是那个云汉武榜第九的周美媚也来了对吧!”宋沉已经止住了咳嗽,他扬了扬手,那只帮他拍背的白皙手臂缩回阴影之中。

    言语还是平平淡淡,根本听不出半点情感:“那么,我就只会死,你也会死在我之后,但是,如果你现在回去,光是这别院内的外合九宫,内藏八卦的独特设计,他们连找到你,都很难。”

    这阴影中的家伙,好像就只是个什么感情都没有,只用理性去看待一切事情的无情之人。

    把所有可能会遇到的状况都分析了一遍,然后给出最好最正确的选择,然而,是只劝告,却不替宋沉去做主。

    “影,不然你先回吧,我不走,我等他来。”回应影的话,却还是一样的答案。

    静谧无声,‘影’没有回话,当然,他也没有走,还是潜藏在阴影之中,好似死物一般,又像是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多年前那场宫闱之变,死了一个娘娘,差点死了一个皇子。

    宋沉的母后背了这个黑锅,朝中都认为,这是一场后宫争权夺利的阴险暗杀,以至于当时还是皇后的宋沉生母被贬为庶民,赶出宫外,没过半年便郁郁而终。

    但是,实际上到底是谁弄出来的这个阴谋诡计,既杀了一个娘娘,又嫁祸给皇后,这‘影’查了此事这么多年,自然是知道的,可是,没有证据,怎么向那位娘娘的儿子解释清楚?

    当年那件事,知情人有的老死,有的被灭口,就算是‘影’,也只是从师傅手上接过此事后一直暗中调查,没有浮出水面,故而还没死。

    至于‘影’的师傅,上一代的‘影’,死于一场刺杀反刺杀,以自己的性命,来掩盖还有人知晓此事真相,以自己身死,来保住当时还没得到‘影’这个称号的她一条小命。

    “影?”宋沉突然出声问道:“你走了吗?”

    “没有。”阴影中还是沉闷的声音回应着。

    宋沉望着天上月亮,轻声说道:“你别出手好吧?无论如何,都别出手,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阴影中的‘影’问道:“什么事?”

    “无论今晚如何,你都离开并州,去把那个泼脏水给我家的杀了吧。”顿了一顿,宋沉又说道:“杀不了也没关系,别死了就好。”

    “我做不到。”阴影中传出的声音越发清冷:“保护你是头等大事,离开你去杀人这种事,我是不可能去做的。”

    宋沉脸上有些浅浅的笑意:“我可是你的主子啊!我说的话,你竟敢不听?”

    “师傅说过,影子不离身。”阴影中的声音明亮了些,好像是取下了挡在脸上的某样东西,她声线细腻,语气却还是平平淡淡:“我发过誓的,当着这面具发誓,我会做你的影子,所以,别赶我走,除非我死了。”

    宋沉伸出了手,伸向阴影处,说道:“出来照照月光,我好久没看到你的脸了。”

    可阴影中的她握住他伸来的手,却没有走出阴影,还是在阴影之中潜藏,她已经藏了将近三十年年,当今世上,除了宋沉,无人知晓,有‘影’这么一号人。

    知道的,都已经死了。

    “算了,不出来就不出来。”宋沉收回了手,重新缩回斗篷之内,轻叹一声,说道:“你可以不当‘影’的,我允许你不当。”

    阴影之中的声音又重归沉闷:“你如何想,是你的事,我该如何做,是我的事,宋沉,这都是命!

    你的命,就是体弱多病,就是年幼丧母,就是一身才华却被困在这并州之地,不得施展全部,这就是你的命。

    我的命,则相对而言简单多了,我是你的影子,我得保你一辈子,这就是我的命!从被师傅捡到时,我的命,就已经定了。”

    远处院墙上,两声响动,有两人翻墙落地。

    “命嘛,难说得很,那个影子,你倒是说说,那件事,不是宋沉他娘干的,那是谁干的?”

    一个年轻人缓步前行,抱着剑匣,没有要立马开始打架的样子,而留在墙根下的小孩,则是抬手举弩,大有一言不合便扣下扳机的架势!

第一百九十一章 问心无愧

    阴影中悄无声息,静得就像‘影’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喝酒吗?”宋沉问了林意一句,不等林意回答,他便又转向阴影之中的‘影’,轻声说道:“去拿酒,拿存了三年的那坛桂子酒。”

    阴影中还是无声无息,‘影’根本就不动半步,而且,她已经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酒就免了。”林意来到了宋沉的身前,剑匣立于地面,双手叠放剑匣之上,他问道:“敢做不敢当?当年的事,你敢说,与你无关?与你那位母仪天下的母后无关?”

    宋沉抬起了头,看了眼身前这位同父异母的亲弟弟,眼神极其坚毅:“我问心无愧。”

    “呵!”林意冷笑出声,言语渐冷:“问心无愧,可是我娘死在那次刺杀,我差点就也死了,你问心无愧,值几个钱?

    你可是活生生的坐在这里,而我经历过多少苦难,你知道?你一句问心无愧,我就会不杀你?”

    宋沉轻声叹息一声,低下了头不去与林意对视:“能不能讲讲道理?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说?

    我知道,以你在赊刀人这样的杀手组织的历练,以及你现在的武道境界,就算我身边有‘影’,你也有办法刺杀我,但是,你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我面前,却只是发狠耍横说些废话,有什么意思?”

    林意呼吸渐重!

    开匣取剑,剑匣还是立于地上,可蜀道易却已经握在了林意手中,拔刀术蓄势待发:“你要说道理,那你便说,我倒是想听你讲讲,到底能说出什么道理,我若觉得你道理不通,你就给我人头落地。”

    一只白皙的手指从侧面抵在了林意的脖子上,但林意却是提高了声音说道:“不要放箭,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申峥强忍住没有按下弓弩扳机,对林意说道:“女人,手指,后腰上有一柄没出鞘的短剑,应该是个左撇子!”

    这是在给林意报出所有有用的信息,因为‘影’此时是在林意左后侧,以右手手指抵住林意脖子,而左手,却是握着身后的短剑!

    右手一指是虚招,左手的未出鞘一剑,才是真正的杀招!

    这一剑,是跳过菩提,长生两境,直入千古以来剑仙林立的通微境,这一剑,是剑仙一剑!

    林意却不管背后的那蓄势待发,强跃两境的一剑,而是紧盯着宋沉,问道:“你说是她的剑快,还是我的剑快?”

    宋沉又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林意则是又说道:“你想讲道理,便快讲,若说不清楚,一剑砍了你,万事皆休!”

    宋沉终于开口,却不是对林意的回应,而是说道:“影,那一剑,是我的,我没开口,你不该用!”

    女子右手手指还是抵在林意脖子上,左手却已经放开了身后的短剑。

    林意却不依不饶,还是步步紧逼:“别拖延时间,要讲道理就快讲,我不惜以命换命!”

    “当年那件事,幕后推手,是宋勤!”宋沉一句话轻飘飘的出口,可林意听到后却紧皱起眉头。

    “当年那件事,要杀的是你,是前宰相李朝略的手笔,为了扶宋勤上位,调动了潜藏在我娘身边数年的两个宫廷护卫,只是为了嫁祸给我娘,其实真正动手的人,是那具死于你娘之手,而后被烧为黑炭的尸体,宋勤的亲舅舅。”宋沉摇了摇头,指了指站在林意左后方的‘影’:“如今,都死光了,只有我与她,还知道这件事的内情。”

    “证据呢?”林意吐出了一口浊气,问道:“空口无凭!”

    “那你认定是我娘,又有什么道理,证据又在哪!”宋沉言语一大声,便又起了咳嗽,边咳边问道:“就凭两个咳咳咳…两个宫咳,宫廷护卫!”

    林意又呼出一口气:“我信不过他,也信不过你!因为那件事,他得利最多,甚至坐上了龙椅,可是…”

    “都是无凭无据,死无对证的事,你又拿什么来证明,那事到底是谁的谋划?”宋沉咳嗽已经缓和,他站起了身,转身离开:“你要杀我,便来。西域有个算卦的你知道吧,我还是那句话,问心无愧!”

    宋沉迟疑一顿,又说道:“影,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可直至宋沉走出了十来步,林意松开了握剑柄之手,‘影’的手指才从林意脖子上离开,悄无声息的没入阴影之中。

    “宋沉,我会去西域的。”林意收剑入匣,与宋沉背向而驰:“秋风冬雪,你可得穿暖点,别病死了,以免我要杀你时找不到人!”

    “风雪尽管来,我顶得住的!”那个病秧子,此刻独行而去的背影,顶天立地,无愧于心!

    王府别院的大门被打开,林意与申峥缓步而出,申峥开口问道:“你信他?他可是心眼最多,心思最杂的人,你以前不是总说,你们六人之中,就他最滑头。”

    林意抱紧剑匣,轻声回应道:“我,没有证据,而且,若真是他,以他的心性,那么现在当皇帝的,就不是宋勤了,我也活不到今天。”

    “那么你真的要去西域找那个算卦的吗?要是这算卦的与他有串通?”申峥这时,不知从哪拿出一串糖人,一口就咬了下去。

    “西域算卦的,不可能和他串通。”林意若有所思,呼吸平稳。

    “为什么?”

    “因为我虽然没见过他,诸葛从龙,不是那样的人。”

    街角有一骑缓缓走出,马上的中年人对着走在街中的林意与申峥说道:“去中流城看看?”

    林意指了指王府别院问道:“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他不下手杀了我?”

    “不知道。”中年人回应道:“可能,他真的问心无愧吧。”

    “你愿离开中流城,入并王府了?”林意又一次开口问道。

    中年人调转马头,说道:“不知道,中流城如果守不住的话,我可能会考虑的吧。”

    林意长出一口气,说道:“好,那就去中流城看看。”

    看看那对于云汉问心无愧的天下第一雄城,并州中流!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中流城

    并州之地,直面北地蛮族,但地势之上却并无险山大川,亦无大江大河,自古以来,便是北地蛮族入侵中原的首选之地。

    不比幽州的战略纵深极广,又有多重防线,并州之地,其实早先并无险地可守,北地蛮族挥师南下,轻而易举便能推进至并州境内,秋收之时大举进攻,绕过大城,只管抢劫掠夺小村小镇。

    仗着自幼在马背成长,靠着战马与马技的优势,北地蛮子牵着并州军的鼻子走,在并州境内以战养战,如入无人之境。

    为了应对这种以战养战的蛮族战术,前朝边军大力在边境线上用中原半数赋税,建造出了一条‘防线’,东起幽州,西至凉州,全线之上只留九座关隘可供进出,以此,分出关内关外,以此,来拦住北边那些蛮族的马蹄。

    而到了云汉宋家成功入主中原之后,极为重视骑兵战力,并州因为总与北地骑兵交战,不变强,便会死,故而并州军中的骑兵之强,也是云汉最甚。

    西域老天狼手下的西域雄兵,当年入西域为云汉开拓出一条西线,其实也是以并州军做为骑军的老底子,足见并州的骑军之强。

    既有一州长城九关防线,又有近十万兵马囤积在九关之中,更有十五万可战之兵在并州各地,所以今时今日,关外一片大漠,什么祸事都有可能发生,而关内,却不受蛮族半点马蹄之祸。

    可是即便关内关外,如同阳间阴地相隔,出了关,这命是不是自己的,就看天意了,但并州关外,却还有一座独立于并州防线之外,孤悬在大漠黄沙之上的雄城。

    城名雄城,在九关长城建成之后,此地是北地蛮族入侵中原的前哨站,而云汉宋家稳坐中原,重视边军之后,北蒙与云汉的边军来回占领此城,此城就像是块切肉的刀桩,在此死的人,留下的尸骨,不计其数。

    直至一个叫于有东的人,来到这并州关外的雄城之后,此城才算是归入并州所有,改名中流城,取中流砥柱之意。

    经过数年经营,兵家之学说,在此城之中极为盛行,几乎是每个兵卒,都能把兵家四势说得头头是道。

    城中兵卒更是个个悍勇无比,因为不够悍勇,在这个直面北蛮子,却根本没援军的孤城,是活不下来的!

    既因为人人都懂兵法晓军事,又因为人人敢战不畏死,更因为那个于有东不只是兵家兵甲,更是云汉武榜第四!所以这城中五千人,能在这大漠之上,成为并州,成为云汉的中流砥柱!

    中流城,城外有护城河,城中分外城内城,东南西北四大城门皆有瓮城,瓮城之后,又有瓮城河,再向内去,则是内城,内城四门又有小瓮城,复而又有内城河,称之为三河两城两瓮。

    这一切设计,只是为了防御北蒙大军而已。天下城池千千万,此城之固,可谓天下第一!

    外北门瓮城顶的屋檐,有一中年一少年,两人坐在屋脊之上,檐角坐着一个小孩,也不怕高,吃着糖人望向瓮城之中,有些心不在焉。

    “每一块青砖,都有工匠姓名,每一件军械,都登记在册,每一匹战马,都有专人看管,每一处守军,都恪尽职守,你这中流城,事事井井有条,处处透露着严谨两字,你可真是心机算尽,只为守住这一城。”林意望着北方,大漠风沙起,无半点风情。

    于有东闭目凝神,轻声回应道:“我只是尽我兵家之才学,守住这一城,以战寻才,为我兵家找一位传人而已。”

    “只是这么简单?”林意侧身躺倒在屋脊之上,慵懒的问道。

    于有东不动如山:“就是这么简单。”

    顿了一会,于有东复而开口:“兵家四势,你为什么一势也不要?”

    林意不解的问道:“什么?”

    “四射便是四势,兵家之学,不止是打仗,在打架这件事上,兵家也不虚。”于有东睁开了双眼,说道:“我都教了,你却一招都不学?”

    “哦,那四箭原来是四招兵家武学啊,可是我见到了箭,却没见到你射箭,你为何说你已经教了?”林意换了个比较舒服的躺姿,二郎腿翘了起来,望着天空发呆。

    于有东有些笑意,说道:“没有眼见为实,那你也可以用心学。”

    “用‘心’学吗?重势不重意?”林意摇头晃脑,说道:“学不来学不来,我又不是那种不出世的天才,学不来。”

    “你爱学不学,我只是为兵家续一柱香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于有东站起了身,望向了北方大漠之上。

    远处黄沙渐起,目力所及之处尘土飞扬。

    于有东跳下了屋檐,落在瓮城城头之上,而立于外城的两个瞭望台,几乎同时响起了两声火炮的巨响。

    城中不用当值的军卒,突然就从街上闲逛变成乱中有序,各自奔向自己所在的守地,虽然是不当值,但火炮一响,必然得去到所守之地,因为火炮所用的火药极为珍贵,故而火炮响了,就只有一件事。

    敌袭!

    远处黄沙已经肉眼可见的尘土飞扬,林意跟着于有东跳下屋檐,问道:“什么情况,北蒙怎么现在有心思来打中流城?他们跟北胡的战事不是还没完?为什么北蒙要两线开战?”

    于有东摇了摇头,沿着瓮城城楼向着外城奔去,边行进边说道:“不是北蒙,是马匪。”

    “马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攻打中流城?”林意步步紧跟,心中有些疑惑。

    “不是攻打中流城,而是为了刺探情报而已,他们这些马匪,为北蒙充当探子。”言语之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外城城头。

    林意更是疑惑不解:“刺探情报得这久多人,这阵仗,这马蹄踏出来的尘烟,少说也有一千人吧?”

    于有东笑意古怪,轻声说道:“人来少了,情报是送不回去的!”

    中流城外北门大开,有一支骑兵蜂拥而出,向着那远处的马匪,疾驰而去!

第一百九十三章 我,沙里瓦

    自古逢秋悲寂寥,亦是沙场刀兵时。

    秋时马壮膘肥,又是秋收之时,往往是北地游牧民族入侵中原烧杀抢掠的大好时机,在以前,我的先祖们,都是这样干的。

    当然,自那九关长城建立起来之后,这些事,就根本不复存在了,要知道,那条长城,硬生生把我们的马蹄挡在了所谓的‘关外’,至少我,是从没有入过‘关内’的,要我这种马术算得上尚可的人去下马步战,攻打那长城的九座关隘,我根本就做不到。

    当然,不只是我,连之前十数年几乎统一北地的北胡正规编军,军力最盛时,也没能越过这道长城,入侵中原。

    哦,对了,我叫沙里瓦,是一名马匪,是一名亡命之徒,当然了,今天可能真的会死在这大漠之上。

    因为我与我的马匪兄弟们,今天来到了孤立于九关长城外的中流城附近,至于我们为什么会来这该死的地方送死,那就说来话长了!

    我本是大胡人,原先北地的大漠草原还在咱大胡掌控之下时,我倒也算是小有些名望,在军中,还是个千夫长,手下有千多号兄弟,都是沙里部落的自己人,那不说是守卫一方,至少也保得了我沙里一族安稳,在草原上占了一块牧草肥沃的领地。

    可之后,先是那该死的郭浩铠领兵入西域,硬生生把我大胡分割成南胡与北胡,各个部落都得出兵去西域参战,我沙里一族出了五百骁勇汉子,一千二百多匹战马,由我的兄弟带领,前去参战,可却全军覆没,我沙里一族因此元气大伤。

    随后便是那比我北胡更北边的北蒙小国,本来早已归顺我大胡,却突然起兵造反,以星火燎原之势将整个草原烧了个通透,打得我北胡节节败退,而我沙里一族,更是在与北蒙争夺领地的战役之中,几乎被打得十不存一。

    我,侥幸活了下来,离开了草原,跑到了这大漠之上,与许多几乎与我身世差不多的旧北胡人一起当上了马匪。

    可是,就算是在这天不管地不管人不管的三不管地带当了马匪,却还是身不由已。

    如今几乎取代了我北胡的北蒙大军,不会专门来杀我们这些北胡旧人所组成的小马匪,但是,他们有更狠的心机,更变态的手段。

    也不知道是哪个北蒙龟儿子出的主意,他们选了一帮原本就是马匪的家伙,许以高官厚禄,给这帮家伙提供兵器,战马,粮饷,让这帮子老马匪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把我们这些小马匪,全都给收拾了。

    然后,用我们来替他们刺探情报,以换取活命的机会。

    当然,刺探情报过程中死了,和刺探情报过程中逃跑被抓到,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死。只有带了够份量的情报回去,才能活。

    想要活下去,说得容易,但事实上哪有那么简单?就像是今天,被派来刺探中流城的情报,这与死何异?

    出发时,我对我这帮马匪兄弟们说过:“咱们能活到现在,福大命大,怎么可能会死在中流城,只要望见了中流城出兵,我们立马就回,中流城不出兵,我们就绕城而回,没事的。”

    但我其实根本不信什么福大命大,我知道,我们这近千人,人还算精气神不弱,但马都不是什么好马,又没什么脚力,一但中流城出兵,我们几乎都得死,可是,我必须带他们来,因为我若不带他们来,他们全都得死,一个都活不下来!

    虽然这近千人不全都是我的旧部,而是旧北胡各部落的兄弟都有,但我已经与九个领头的各部落兄弟说好了,一但我让他们跑路,便各领自己部落的兄弟各自分散而逃,尽量能多走一人是一人,至于是逃回马匪窝还是浪迹天涯,我就不管了。

    我沙里一族,愿为他们断后。

    若说是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我算是他们如今的头领吧。既然做了头儿,该有的担当,总该扛起来。

    也可能,我并没有什么担当,而只是愿堂堂正正的战死,却不想死在逃命途中,死在追杀之下。

    草原之狼,哪有死于背后刀伤的道理?在草原,我当了一回逃兵,跑到了这大漠,而如今在大漠之上,无处可逃,不如就战死沙场吧!

    只可惜,对手是中流城军卒,而不是北蒙人!

    中流城,我已经能看得清楚了,而且,两声火炮声,如春雷震地,我知道,中流城要出兵了。

    马速渐缓,我抬起一手过头顶,打起了事先与各部落领头兄弟约好的手势,同时口中调度着我沙里族兄弟,让他们展开锋线,布好阵型准备冲锋。

    我知道,我沙里族的兄弟们不怕死,可我还是很内疚,我对不起他们,我替他们做了一个决定,我让他们陪着我死!

    我不用回头,都知道阵型是锥形阵,最适合凿穿防线,这种阵型,凿阵杀人快,但己方死人,也会一样快,最前头,最先死!

    我就在最前头。

    中流城,有一帮黑甲骑兵出城而来,阵型亦是锥形阵,这是要对冲撞阵的架势啊!

    不过,我已经心存必死之志,就算中流城所有军卒都出动,我也不会后退半步。

    “起矛!”我沉声下令,这是我最后的命令了,命令着我身后的这帮子兄弟,近百人陪我一起死!

    对面的领头人张弓搭箭,一箭激射而来,我一偏头躲过,但我知道,身后一定有一个兄弟躲不过,会被这一箭射落马下。

    对面黑骑除了这领头人张弓搭箭之外,其余人都是静默不言,长枪如锥,不动分毫。

    我知道,他们是在为冲入我们这个百人小阵的冲劲蓄力,想一冲而过,不想浪费时间,好去追杀我们身后开始逃散之人。

    又是一箭射来,我再度躲过,可是,我却又再度看到了一箭,如看到了我的死亡。

    中流城城头,有一人射出一箭,紧跟在那黑骑一箭之后,此箭,兵家四射之一!

第一百九十四章 小丫头片子

    “你说,蚂蚁为什么要搬家啊?”内城城墙根下,有两个小屁孩蹲在地上,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奶里奶气的看着城墙根下的小蚂蚁们,问着身边的那个十来岁的男孩。

    小男孩啃着糖人,耐着心思解释道:“这蚂蚁搬家,就是要下雨了,而且这雨,还不小。”

    “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下雨呢?”小女孩转头看了一下男孩,小小的眼睛里有着大大的迷惑。

    男孩三下两下啃着小糖人,另一只手变戏法一般的拿出一串糖葫芦给小女孩,小女孩接过了糖葫芦,道了一声:“谢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以前只要是见到蚂蚁搬家了,就一定会下雨,每次都灵验,没有一次不灵的。”男孩起身沿着城墙根走着,看似漫无目的,可实际上,眼中所见,却都是满满的细节。

    一座孤城该有的各种细节。

    内城墙的砖隔墙缝,以糯米,铜水,粘土三样混合铺就,根本就没有半点蚂蚁巢穴,小蚂蚁们从城墙根下向上而去,根本就没找到半点可钻之缝。

    小女孩咬了半颗糖葫芦,跟在了男孩的身后蹦蹦跳跳,扎起来的两条小马尾辫儿晃来晃去,可爱至极。

    “小峥哥,那你说,小蚂蚁们能找到新家吗?”小女孩眼神清澈,紧接着说道:“我听我娘说,内城西边的那片荒地已经开始动工建房子了,很多住在外城,没有军籍的百姓,都可以来内城住新家了呢!”

    小女孩一开口就连绵不断:“我还听我娘说了,我于伯伯要让外城普通百姓都住入内城,而让将士叔叔伯伯哥哥们把守外城,什么外城可战,内城安定,我听不太懂,小峥哥,你懂不懂吖?”

    男孩自顾自前行,根本就没去看管那个小女孩,因为在这中流城中,这小女孩才算是主人家,而男孩只是一个客人而已。

    “外城驻军,内城居民,驻军死绝,才会死平头百姓,好一个中流城。子君小丫头,你于伯伯啊,是个好人。”男孩其实也就十来岁,但却老气横秋,外加背着一把弓弩,腰别着一柄短剑,像显得他像个饱经沧桑的老练江湖人。

    被称为子君的小丫头皱起了小眉头,样子极为可爱:“于伯伯是个好人?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啊,不光我知道,我们内城外城的所有人都知道啊!小峥哥,这种事你怎么才知道?”

    男孩苦笑一声,轻声叹道:“因为,城外有很多人,都不是好人。好人也有,不过少,太少了。”

    小丫头没听懂,问道:“城外?我最远只去过外城,从来没去过城外,外城的叔叔伯伯哥哥们常说,那城外不能去,我爹也不许我出城,所以我最远只去过北瓮城,在北瓮城楼上玩过我爹的铠甲,你知道吗,我爹的铠甲他可宝贝着呢,都不让我摸,那次,我是偷偷摸的,玩得可开心了。”

    不让小孩摸铠甲,是中流城独有的穷讲究,说是摸了铠甲,玩过弓箭,以后就是个当兵做卒的命,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谁都不愿自己的崽,走上和自己一样的死路,在中流城当兵,可不就是死路一条吗?只是早死晚死而已。

    当父母的,拼死拼活守住中流城,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儿女,能活下去吗?

    再说了,中流城不缺舞刀弄枪的莽夫,倒是读书人极少,谁都想让自家儿女多读书,多识字,总比舞刀弄枪当兵卒要好吧。

    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才有理由在幕后出谋划策,当了兵,武艺再强,也不知道哪天就死得不明不白。

    男孩摇了摇头,问道:“你怎么就不喜欢读书呢?”

    “我喜欢读书吖。”子君小丫头糖葫芦都吃了两颗了,正想咬第三颗,听见男孩的问话,便回应道:“只是老先生太无趣了,每天就只会之乎者也,圣贤之道,我不喜欢听他讲学说教而已。”

    小丫头一口咬下了第三颗糖葫芦,含糊不清的说道:“我于伯伯,刘哥哥,孙哥哥讲兵家学说时,我学得可认真了,我学得可好可好了!”

    小丫头片子骄傲的扬起了头:“于伯伯说我极为聪慧,有天赋,现在玩兵事沙盘推演,兵力相当的情况下,外城许多叔叔伯伯都玩不过我呢!而哥哥们,除了刘哥哥孙哥哥和曹哥哥,其他哥哥也都玩不过我了呢!”

    “兵事推演,可不是儿戏,沙盘之上无非是盘上谈兵,只是算计而已,但你那些叔叔伯伯哥哥们,可一个个,都是真正的盘中之棋,拼死一战的悍勇之人。”男孩回头看了一下小丫头,很认真的说道:“这可不是玩儿!”

    小丫头歪着小脑袋想了想,问道:“不是玩儿吗?那好吧,以后再有兵事推演,我就不玩儿了,我认真玩……

    嗯……我认真推演!”

    闲逛闲聊,两人一路缓行,已经来到了内城北门,男孩问道:“出去外城走一走?”

    小丫头摇着头,说道:“娘不让,那天火炮响我就跑出来要看热闹,被我爹抓到了,我娘现在都不许我出内城了,说是我如果出内城,就让我抄书,抄十次!”

    男孩笑了笑,说道:“那就回吧,我们去演武堂,沙盘推演一回,我做攻城方,你做守城方。”

    “好啊好啊。”说起沙盘推演,小丫头立马拉起男孩的手,脚步轻盈,蹦蹦跳跳的向着内城中心地带而去,口中还说着:“我最爱玩这个了。”

    突然她又改口道:“不对,不是玩,我是最爱认真推演了!”

    兵家学说,有兵阴阳,兵权谋,兵形势与兵技巧四势。

    当代兵甲于有东收徒有四,两位亲传弟子,两位记名弟子。

    刘玄习得兵阴阳,孙仲全习得兵权谋,曹子罗习得兵形势,邵西贤略懂兵技巧。

    四势在兵家牌坊之下,于有东欲全部传与林意,林意没有取箭,也就没有取了四势,更不可能成为新兵甲,故而。

    兵家新兵甲,年幼未长成!

第一百九十五章 演武堂

    中流城内城演武堂中,人满为患,知道了小子君要与一人进行兵事沙盘推演之后,所有不用当职的兵卒都蜂拥而来,将演武堂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所有人,都是为了来看李家独女的推演之法,足见子君小丫头在沙盘推演一事上,到底有多厉害。

    演武堂共三层,底层除了一个巨大的沙盘,以及坐在沙盘东西两面纱帐之中的对战二人,便是替二人挪动沙盘上棋子的十位推演官了。

    沙盘之上,精确到了以五十人一标为单位,做出了许许多多的棋子,这些棋子,推演双方是不会去碰的,而是下令让十位推演官去移动棋子,令不出,棋不动,尽可能模拟真正的战事中大将坐镇中军,调度三军的样子。

    命令写于纸上,交给推演官,让推演官依令行事,当然,对手也有可能以某些代价获得己方已经下达的军令,就像战事之中截获敌军情报一样。

    但是军令的真实性,就很难说了,毕竟,除了纸令之外,还能传达口令,真假难辨。

    沙盘推演,一切都有可能,就像真正的战事,千变万化。

    而所有闻讯而来,想看沙盘推演的人,都挤在二楼,因为只有站在二楼,从上而下看去,才能看清楚整个沙盘走势,这便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而三楼之上,却不是普通人便能上来的,只有于有东点头认可过的人,才能上这演武堂三楼。

    此时,三楼围栏边上放着六把椅子,却只有五人落坐,除林意之外,便是四位兵家中人,于有东,刘玄,孙仲权,曹子罗!

    林意望着那把无人的椅子笑了我,问道:“邵西贤没上过这三楼吧?”

    “没有。”于有东回应道:“只是放了把椅子,我还没让他上来过。”

    “那我倒是占了便宜,先在他家闹了一顿,又比他先上了这兵家重地。”林意笑意玩味,看向了于有东。

    于有东望向楼下沙盘,没有看林意半眼:“你与邵家恩怨如何,我不管,说实话,他邵西贤死活,我也不会管,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我对邵西贤如此,对刘玄,孙仲全,曹子罗三人,也是如此。入了兵家,生死自负。”

    二楼突然一阵骚动,原来是楼下的沙盘推演开始了,小丫头子君的守城方五千人,与当下中流城兵力配比一模一样,而攻城方,在申峥的精挑细选下,堆出了一个代表五万人的棋堆,以十倍的人数差,推演开始了!

    令行如飞,十位推演官瞬间忙碌起来,申峥其实根本没学过什么推演,更没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能力,所以,只是一股脑的把所有兵力都堆在沙盘内中流城北,列阵而行,要以人数优势,猛攻城北。

    而反观小丫头李子君,一条条调令错综复杂,既有谁都能看得懂的增兵城北,也有调兵出东门的口令,可是,五百骑兵出城,对于兵力百倍于己方的五万列阵攻城之敌,又能做什么?送死吗?

    “你不学兵家四势,是不想争天下?”于有东这话一出口,身边四人都震惊不已!

    刘玄,孙仲全,曹子罗这三人,可不知道与师傅一同回城的这个白衣年轻人是谁,可师傅这一开口就说起了争天下,明摆着这白衣少年就不是普通人!

    在三位兵家新人的注目礼中,林意平淡应道:“宋沉才是你该压宝的对象,虽然他很有可能活不久了。我嘛,是不可能做皇帝的,我就是个混江湖的臭鱼烂虾,争什么天下,能活下去,还完人情,就够了。”

    “我这四个认下的弟子中,邵西贤天赋最高,可是,他却学得最少,所以,看起来最适合的,却并不一定是真正的适合,赌注压在宋沉身上,赢了盆满钵满,输了荡然无存。”于有东双手叠起,以一个最舒适的姿势架在栏杆上,说道:“我兵家输不起,兵家看似势大,其实,根基不过是在中流城一城之中而已,我输不起。”

    林意问道:“那为什么不让你这三位弟子离开中流城,入中原,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们是三柄刀,你懂吗?”向林意说过这句话,于有东转头看向三位弟子,说道:“你等三人,今日之后,何时想出城,便出城吧。”

    “哦!”林意恍然大悟:“刀之杀意,不在杀而在藏,藏了他们这么久,只为好好培养啊!”

    “刀利之时,才好杀人,好钢也得磨锋利了,藏得够久,才会足够一鸣惊人。”于有东挥了挥手,三名弟子起身下楼而去。

    楼下沙盘之中,仗着人数优势,申峥的进攻方一度打到北瓮城内,可是都被小丫头李子君的灵活调度给挡下,而且,五百骑兵,更是多次偷袭,以远程骑射牵扯攻城阵型。

    只靠着这五百出城骑兵,便牵引了一万攻城兵马的注意力,申峥越是想抓住这出城的五百人,投入的兵力越多,正面进攻中流城北的兵力就越少。

    坚难的攻城战,又从瓮城中被打回了城外,不止如此,又有一支五百人骑兵,从西门出城,小丫头的调度,越发游刃有余。

    “今年年末,藩王归京述职,你去不去?”三个徒弟退下后,于有东压低了声音问道。

    林意摇了摇头:“四王入京,与我何关。”

    “四教之中儒教小夫子已在京中,道教有一个小天师齐叶川北上京城,佛教观字辈也有一小沙弥要西行入定安,至于玄教,陈珏麟在交州接了一个小女娃,据说也要去京城,四教齐聚,你也不去?”

    “不去,又是四王入京,又是四教入京,神仙打架,谁去谁傻,我要过凉州入西域。”林意嘴角微微一勾,抬起右手,看着那枚用红绳穿过系在手腕上的铜钱,想起了那个她。

    楼下申峥兵败如山倒,一千骑兵便把五万大军耍得团团转,而楼上,林意却心思飘到了千万里之外。

    粉衣小丫头,你入京,为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去西域,只为了让诸葛从龙算上一卦。

    不是算谁是真正仇人,而是算能否与你结成良缘。若不是良缘,我便不娶你了。

    因为杀皇帝这种事,是要诛九族的!

第一百九十六章 马夫

    秋闱之事,三位主考官已定,分别是中枢令江澹然,吏部尚书胡铠,以及礼部尚书郭宾粤,三人分属于中枢,尚书两省。

    至于以文采出名的门下省,此次秋闱,因为门下令邵大人远在幽州的家中那件不能说的事,故而争不到半个主考官名额。

    可是,这秋闱殿试之前,各地入京赶考学子,还需先‘过堂’三次,此种事宜,常年都是门下省的差事,所以,近来门下省管辖的太学宫中,倒是来来往往,好不热闹,皆是有殿试资格的国家未来栋梁。

    ‘过堂’三次,说好听了是查验身世,查验学识,查验正身。

    查验身世,是看家世是否清白,别上了殿才发现是个乱党,借殿试之名刺杀皇上。

    查验学识,是怕并无真才实学,只是以钱权势得到的殿试名额,去到殿上出丑,欺君罔上,要掉脑袋的。

    查验正身,则是怕有人冒名顶替。

    此三次‘过堂’,一但有一次过不了,便没了殿试资格,而且,还要治一个欺君之名,以查验而出的罪名,轻者挨板子,重则人头落地!

    ‘过堂’之事,往年都是门下令邵金瑞邵辅相亲自主持,可现如今邵大人已在离开了京城,带着兵马押着糟粮去往幽州了。

    所以今年,‘过堂’一事,皇帝陛下点明了由门下省的左右朴射负责,地点,便还是设在太学宫中。

    太学宫腾出来了两处院落,专门用来‘过堂’,连续十天,两位门下省朴射都在忙这件事。

    为了告知秋闱学子们,张榜贴黄,巡城知会,差人去各个同乡会馆说此事,甚至连夜间打更的,都在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后面,加上了一句:“所有秋闱学子,到太学宫过堂。”

    可是,这十天过去了,殿试名单之上,还差了三人未到太学宫过堂。

    当然,若是普通的三个学子,倒也算不得什么,可是这名单上的三人,却都不一般,故而这门下省左右两位朴射大人,是急得团团转。

    名单上的这三人,分别是神机岛唯一一位入选殿试的江流月,杨州门阀大族吕氏小公子,才学与艳遇皆高的吕山平,以及徐州贫儒韩玉树。

    三位连中双元,有望三元及第的年轻书生!

    太学宫中急得不行,三位各自地方上的会元没来‘过堂’,这在殿试之上见不到人,皇帝问起,该怎么说?两位朴射大人打死都想不到,这三位书生,住在东十八巷那个无论如何都通知不到的地方。

    而东十八巷内,一瘸一拐的吕山平正指挥着江流月与韩玉树,要他们二人去弄来一辆马车。

    他们这是刚得知了有‘过堂’这一回事,要前往太学宫。

    只不过,前来通知他们需要去‘过堂’的小夫子孔澄制止了他们的行动,对着这三个并非‘百无一用’的书生说道:“不用这么麻烦,我的马车就在巷口,我可以送你们去。”

    吕山平看似没个正形,可在小夫子面前却是老实得很:“那个,小夫子啊,这是否太麻烦了。”

    韩玉树也说道:“夫子及时告知我等三人,已经是帮助我等太多,怎么可以再麻烦夫子呢?”

    孔澄摇了摇头,说道:“麻烦不麻烦,倒是其次,主要是我的马夫,你们可以先与他聊上一聊。”

    江流月眉头一皱,间道:“是他?他愿意为夫子驾车?”

    孔澄点了点头,说道:“驾车技术太差了,来的时候,差点把马车驶进路边客栈里。”

    江流月背起吕山平,对韩玉树说道:“走,这车得坐,我们三人这些日子彻夜长谈,说到底,无非得与他说。”

    吕山平一脸懵逼:“跟一个马夫说家国大事?”

    韩玉树也问道:“马夫是谁?是哪位在朝中说得上话的大佬?他若真能左右朝局,那我们为云汉的谋划,可借其之口,转述给皇上。”

    江流月看向十多日前在御书坊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夫子孔澄,投去了询问的目光,想要确认,马夫到底是不是他所想的那个人。

    小夫子点了点头,说道:“走吧,跟我来。”

    东十八巷外,一标羽林营卫士守着一辆马车,羽林卫士标长站得离马车最近,车前,一个身着儒衫,腋下夹着马鞭的马夫,手中拿着用荷叶包着的三张饼。

    从荷叶中取出一张饼,剩下的两张饼又小心的包好,马夫撕下一小块面饼放入口中,面是粗面,撒在上面的芝麻与葱花份量很足,好吃是好吃,可是,这却是这位‘马夫’吃过最不值钱,最廉价的东西了。

    马夫吃过了半张饼,望向了巷内,巷内有四人出巷而来,看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江流月,他摆了摆手,算是与江流月打过招呼,又示意让四人上马车,还很贴心的帮忙扶了一下吕山平,待四人上车坐定,他才坐上了驾车的位置。

    还剩下的半张饼,被他随意的叼着,马车缓缓而行,羽林卫士跟在马车四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紧张万分。

    车中,江流月看似无意,实则有心的说道:“山平,玉树,昨夜夜谈之末,争执不休,现下再来讨论讨论?”

    吕山平疑惑道:“小人当道,百无一用,只会祸乱朝纲,有什么好讨论的?”

    “流月,你御书坊前一番话,我很是认同。”韩玉树则是说道:“国之权柄,是为利器,君子持器,待势而动,小人持器,叫嚣不停。不过,你当面说出口,那人可是宰相,你不怕以后路难走?”

    江流月问道:“玉树,你怕?”

    “我一介穷书生,有什么好怕的,只不过你与我不同,我徐州还有近十位入选殿试之人,多我不多,少我不少,可神机岛,可就你一人。”韩玉树低头轻声,没有再说下去。

    三人之中,吕山平最不怕得罪人,因为家大业大,得罪得起。韩玉树也不怕得罪人,因为他无家无业,就一腔学识与一条小命,拿得起,放得下。

    独独江流月,得罪不起宰相大人,因为今年神机岛才开禁科举名额,他江流月,第一个参与殿试的神机岛学子,就是整个神机岛读书人们的希望。

    车帘掀起了一角,两张被包裹在荷叶中的面饼进了车厢中,外面的马夫说道:“先画饼充饥,过两天,就杀鸡儆猴。”

第一百九十七章 四教四王

    徐州地界上,有一个小沙弥牵着一头小毛驴,走在小道之上,苦行之事,小沙弥以前也随师祖师傅师伯们一起行过万里路,可这次,与之前不同,小沙弥这回,是自己一人独行,去定安城观礼。

    哦不,还有一头小毛驴。

    小毛驴是小沙弥的师伯送给他的,出寺时,那位心宽体胖的师伯对小沙弥说道:“走累了,就骑毛驴,不用一直走路,偷懒几回,不碍事的。

    苦行僧若一心只有苦行,那不如不行。”

    大道理小沙弥是不太懂的,不过小沙弥知道,胖胖师伯是怕自己累,胖胖师伯是心疼自己。

    可是小沙弥想不通,出家人四大皆空,怎么能有感情?胖胖师伯怎么能对自己这么好,难道不怕成不了佛吗?

    当然,小沙弥也没能做到无情无欲,至少,他对师祖,师傅,师伯们,师兄弟们,每天都呆在一起,怎么可能没感情。

    就连小毛驴,出寺这么些天,也处出感情来了。

    佛法至理,小沙弥自出寺以来,独自苦行,就越来越迷糊了。

    佛本生像,无欲无求。可是人便有情,如何成佛?小小沙弥,真能成佛?

    荆州龙虎山小天师,下了龙虎登武当,请回山门大印,又另设虚靖堂,让龙虎山外姓道士不至于受姓氏之欺。可又不留龙虎山中,而是下山而去。

    荆州北边境,一名小道士背北面南,先拜龙虎,再拜武当,两拜,拜的是天下道统两大祖庭,拜的是脚下的大道。

    身上一袭龙虎天师袍,使的却是武当桃木剑,年纪最小的小天师,要入京。

    武当山掌教赵霆琛,专门差武当道童明心静气二人,送了一本武当参同契给路过武当山下的小天师。

    而更早之前,龙虎山年纪最长,辈份最大的老好人天师张卓煜,则是给了这位年轻后辈一句劝告:大道无情。

    上山修道,下山做人,龙虎求升,武当欲沉,谁对谁错,难说,说不明白。

    交州上空,有一剑长掠而过,剑上之人,一身青衫,束带结发,他姓陈,玄教武道第一人,沉平关一战保下郭漠驹一条小命之后,本是要去益州访友的,却突然被一纸书信调来交州。

    能调得动这位陈大剑仙,自然就只有这位大剑仙的师姐,玄教总舵主刘红婉。

    交州与神机岛渡船来往的渡口,有一女子离船登岸,分明是天生剑胚,自幼体内便养育飞剑,逐年累加,如今其体内飞剑,已经有一百零八柄,只论养剑,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可是,粉裙罗带的她,手中握着的武器,却是一把刀,一把白鞘白柄的雪白直刀,刀名白璃,是林意给她的聘礼。

    她也要去京城,因为当年有个女子,也配着这柄刀入京城,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柄刀,有继承人。

    无心练剑,弃剑用刀,以情入刀,双木非林,田下有心。

    儒家小夫子,送三位过完了堂的书生回了东十八巷,离开之时,小夫子出了车厢,与马夫一同坐在车厢之外,一来一回,在江流月有意无意的指引之下,三位书生说了很多,小夫子只是听着,而马夫,则是心思不定。

    “小夫子,朕想问一问,你如何看待朕。”马夫宋勤停马在御道中间,一标羽林卫士亦是同时停马,一时间,京城御道之上,肃杀之气浓郁至极。

    “陛下,你没做到不仁。”小夫子跳下了马车,独自缓行。

    充当马夫的宋勤愣了一下,他本来以为这位小夫子会顺着之前三位书生的话头,说一些不可重用钟璞,朝堂大事,不可独信一人之类的言语,可小夫子却说没做到不仁。

    不仁?何为不仁?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小夫子字字珠玑:“此不仁,非不仁不义,而是在说,‘不可仁’。”

    听至此处,宋勤亦是下了马车,跟在小夫子身后,问道:“不可仁?”

    “陛下独仁钟璞一人,朝堂之上,此子一人独大,一言九鼎,我不知此子与陛下到底有多亲密的关系,陛下为何如此信任他,可是,陛下可知,你当不仁。”小夫子负手在后,步子越发稳健:“不仁,便是平等,不仁,便是公正,可陛下做到了吗?”

    “这…”宋勤小跑几步,跟上了小夫子,问道:“朕该不仁?”

    “这是陛下的事,与草民无关。”小夫子转身一礼,说道:“陛下,就送到此处,草民出门,从未带过这么多人,不习惯。相信陛下也不习惯身边有握在别人手中的刀剑吧?”

    说完,他便走向街边,从两位羽林卫士中间穿过,独自离去。

    宋勤站于原地,定下了一个深藏心中许久,从未说出口的计划。

    帝王权谋之术,宋勤不是不会,而是一直没下定决心去用,小夫子的不仁之说,让宋勤真正下定决心。

    宋勤给钟璞的权,给得太多了,刀子,已经握在了钟璞手上!

    佛教无欲无求,非真正的无欲无求,所求不过方丈之内有我佛如来。

    道教大道无情,也不是真正的不留情面,无情只是天道之路难走,难过上青天。

    玄教相思换刀,只为替一人发声,证明刀剑之重,重不过一个情字,什么事,都比不过我喜欢他。

    而儒家不仁?不仁才是仁,平等公正,人是永远都做不到的,做到了,才是真圣人。

    但天地做得到,天道循环无厚薄。

    杨州杨王宋然领杨王妃,还有八百玄甲营,过境出杨州,前往京城而来。

    幽州幽王宋寒,领百骑离开幽王府,没有直奔京城,而是在幽州边境,等着辅相邵大人,小梅先生,要先见过了邵金瑞,才回家奔丧,也要幽王宋寒,见过了邵金瑞押送的糟粮,再去京城。

    并州并王宋沉,只身一骑离开王府,整日在并州内胡乱逛荡,没有半点入京的样子,可实际上,他才是最想入京的人,只不过,时候未到而已。

    凉州凉王宋清,却还没能安排入京述职之事,因为有一位凉州同将宋乾要来凉州,得这件事处理完了,才能安排入京一事。

    四教四王,年末之时,皆会在京城,今年的这个冬天,热闹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秋闱殿试三年一次,若依照旧律,地点应定在保和殿,而今次却有所不同,皇帝陛下亲自把地点定在了文华殿,所有有资格参与殿试的学子,都该在文华殿内参加科举。

    殿试之题,由皇帝陛下所出,所考之事暂时无人得知,只有开卷之时,才知晓所考为何。

    殿试学子,应黎明时分入文华殿,然后是点名,赞拜,行礼等礼节,然后才开卷,分卷,应答。

    答文不限长短,但所书之字,却是最有讲究,字体以‘馆阁体’为最,讲究方正,光圆,乌黑,体大。

    次之是中枢令大人江澹然所创的‘江体’,讲究运笔灵动,钩连有力,神意极佳。

    再次之,便是流传于世几十年,不知创始人为谁的‘瘦金体’,此字体筋骨瘦弱,却极其有神,易学难精。

    至于宰相大人钟璞所创的‘钟体’,本来仗着皇帝陛下信任宰相大人,这宰相大人的字自然是极为媚上的好字,可是先前御书坊之事,人尽皆知,如今这‘钟体’嘛,谁人敢用?

    当然了,用‘江体’也是媚上之法,毕竟此次殿试正主考官,乃是中枢令江澹然啊。

    应答一项,并无时限,最迟可至日暮之时,然后便是收卷,弥封,待次日考官阅卷。

    次日阅卷,三位主考官,六位读卷官,还是在文华殿,每人一桌,将答卷轮流传阅,定下三甲同进士出身之人,至于剩下的,则送往皇帝陛下处,向皇帝陛下请示,选三人出来,分出一甲进士及第与二甲进士出身。

    此时所定下的三甲之中,二,三甲中第一名,称之为传胪与同传胪。

    最后再由皇帝陛下将一甲进士及第三人分出先后,定下状元,榜眼,探花,阅卷一事,才算是完成。

    阅卷之后,便是进士大典,在保和殿宣布殿试结果,一甲三人,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与探花,则授翰林院编修。

    其余人等,分别按其殿试应答,授以庶吉士,主事,中书,行人,评事,博士,推官,知州,知县等职,并无定数。

    当然,所有通过了殿试的学子,都可统称进士,无论是及第的一甲,还是只得了个‘同’字的三甲,皆是进士。

    直至此时,历经三日的殿试,才算是全部完成,皇城开皇榜,写上各位进士爷的名字,名次。各州各郡也会有快马驿卒送去此份名单,昭告天下。

    十年寒窗苦读,其实,只为了这三天。什么叫做鱼跃龙门?这就是了。

    只不过,今年的一甲三名,三个进士及第的名额,很有可能,被内定了。

    有三条锦鲤,很有可能已经先行跃过了龙门,因为,先前‘过堂’之时,这三人是小夫子孔澄带过来的,而为这四人驾车的马夫,是皇帝陛下!

    今日文华殿殿试,此三人结伴而来,也还是小夫子送他们到殿外,至于皇帝陛下,今日倒是还好没露脸,不然若是皇帝陛下亲自带着这三人入殿,那其他人真的是不考也罢!

    在主考官江澹然,胡铠,郭宾粤的安排之下,各地考生各自入坐于几案之上,案上文房四宝,宣纸,徽墨,湖笔,端砚。皆由朝廷供给,所有考生所用之物,无有异样。

    在点名,赞拜,行礼之后,江澹然就傻了,因为,直至现在,皇帝陛下还没让太监把殿试之题送来。

    江澹然使了好几个眼色,胡铠与郭宾粤才懂了他的意思,点头离去,直奔养心殿。

    江澹然急中生智,要各位考生们自报姓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要先认识认识这群三日之后的进士爷,以此,来拖延时间。

    而养心殿内,根本就没皇帝陛下的人影,胡铠,郭宾粤两位尚书大人,注定是要空走一趟。

    皇宫御花园的某个小角落里,皇帝独身一人蹲在了地上,一手拿着一大叠纸钱,一手握着个精巧无比的火折子,脸朝地面,喃喃自语。

    随行的宫女太监们,都离着好老远,就连常年在皇帝陛下身边当值的常待刘贞刘太监,也站得不近,刚好在一个听不见皇帝陛下说话的位置,肃手而立。

    大家都以为,皇帝陛下是在为当年遇刺死于此地的林娘娘烧纸祭奠。

    所以,无人听到皇帝陛下的喃喃自语:“舅舅,外甥给你烧纸了。”

    火折子点燃了黄白纸钱,呼啦啦的烧了起来,皇帝脸色如常,一张接着一张的往火里放着纸钱。

    纸钱只带了一叠,不多时,便已经燃尽了,只留下灰烬一片,皇帝站起身,向刘贞招了招手。

    刘贞快步而来,立于皇帝身侧,俯首静听,皇帝声音极小,除了皇帝之外,其他人还是一样没能听到。

    刘贞听完之后,快步离去,去向的地点,是文华殿。

    皇帝眼神望向了角落里,心思复杂。这个地方,曾有一人在此行刺,一发暗箭刺入当时还是六皇子的宋意心口,然后与那姓林的女子互换一命,死前,点着了带在身上的火油,尸体被烧得根本不可辨认。

    这个刺客,是宋勤的亲舅舅!

    并州关外,中流城南边,一个小小的十字路口,林意在沙石地面上以树枝画了一个圆圈,留了一个开口朝向京城方向,身边有两个孩子,一个叫申峥,一个叫李子君。

    小丫头李子君把厚厚的一叠黄纸交给林意,林意面向京城方向,下跪之后,轻轻磕了一个头。

    申峥也跪了下去,他的命是林意求的,所以,有些人,他虽然根本没见过,但是也得跪。

    黄纸质量不太行,有些受潮了,但还好能烧起来,烧了几张,林意便把黄纸给了申峥,让他来烧。

    而林意自己,则是头磕在地,久久不抬起,哭腔中挤出一句:“娘,放心,我很好。”

    李子君摸着林哥哥的脑袋,很天真的问道:“明明很好,那为什么要哭呢?”

    无人回答,回应她的只有隐隐约约的哭声。

    文华殿内,常侍刘贞向正主考官江澹然说出了殿试之题。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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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侠义庙堂谋介绍:
何为江湖?收人钱财,替人消灾。除强扶弱,劫富济贫。公道正理,侠肝义胆。坑蒙拐骗,男盗女娼。何为庙堂?忠言死谏,国之栋梁。勾心斗角,祸乱朝纲。争权夺利,心无良善。简在帝心,谋定江山。江湖侠义庙堂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江湖侠义庙堂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江湖侠义庙堂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