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科幻灵异果核启示录TXT下载果核启示录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果核启示录全文阅读

作者:柳色轻侯     果核启示录txt下载     果核启示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1章 并不曾想成为凯泽斯劳滕的黑马

    棘齿之花当然不会理会猩红铆钉发生了什么,也并没有想到这场意外顺利的胜场带给了猩红铆钉怎样的影响与机遇。

    毕竟他们的战术体系迟早是会引起注意的,也必定会有人研究与模仿,单纯依靠战术的先进一直保持领先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世上真正的优秀,永远是别人在近乎同等的条件下与你做同样的事情,但你却做得更出色。

    响虎的战术本来就不是为天才们准备的,也所以说它能很大程度上的消弭由于人员素质的差异所给胜负带来的影响。

    但绝对不是全部,毕竟战术仍旧是依靠人来执行的,天生优秀的人往往能在同样的事情上做得比大多数人更出色,即使是团队协作中扮演的角色。

    在战术体系被他人研究透了之后他们将如何立足?如何保持独特的核心竞争力?这是在天份上算不上顶尖的棘齿之花的这帮蓝领格斗虚无们,正在形成的氛围与特质。

    坚韧的意志,顽强凶狠的精神特质,牺牲精神与团队主义,以及对这个曾拥有辉煌历史的格斗团的认同感与归属感,以及简卡罗对战术的玄妙的感知所带来的不求最好但求最合适的独特选材标准……

    这些无比契合的结合起来,形成了棘齿之花独有且独特的优势,别人可以模仿他们的战术,却很难能完整的复制这所有的一切。

    而发挥整体战术的最佳水准,在响虎看来,这些因素缺一不可。

    这些可能并不能让棘齿之花长久的站在机体格斗行业的巅峰,却能保持以中小型投入的格斗团顽固如一块石头一样矗立在王座赛水准的资本。

    更何况,短时间内他们还拥有古武技与现代机体格斗结合的战技优势与机体设计优势。

    这就是响虎向简卡罗许诺的,胜过查索迪亚给他的,能让棘齿之花长盛的资本。

    对猩红铆钉的完胜,给他们带来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开局,这当然是好事,却也并非完全是好事。

    这场胜利对于消除格斗团内对王座赛层次比赛的不安与忐忑,以及对于他们信心的加强,自然是难得的及时雨。

    但因为意料之外的全胜,也让棘齿之花获得了过多的关注,以黑马的身份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让所有接下来的对手不得不加大了对他们的重视。

    但对响虎、波利、贝恩佐以及简卡罗来说,更重要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这一场响虎并没有代替吉姆尼上场,而是经由雅可可与响虎特训后的吉姆尼自己参加了团队赛的比赛。

    即使经过特训,吉姆尼也很难说完全达到响虎之前的水准。

    但由于响虎之前扮演的吉姆尼就已经开始表现得对新的机体与战技适应不良,所以所有人都理解为吉姆尼因为适应性问题出现了状态波动,因此并没有太过在意。

    吉姆尼问题顺利的交接让所有知情者松了一口气,毕竟不止要瞒住外界,连团队内都要瞒住的状况一直让他们倍感压力,特别是波利,他几次都差点不经意间叫错人了,一直对此感觉压力山大。

    简卡罗可能是最失望的那一个,他原本希望吉姆尼接自己的班来着,现在看来他还得长久的在自己的位置上耗下去。

    但要说他不想继续就这么干下去?那也未必过于虚假,他培养吉姆尼也只不过是让自己觉得以后可以撂挑子躲清闲,不至于一直背负着压力而已。

    到得第二场时,或许是因为第一场获胜太过轻易而自信有些膨胀所致,棘齿之花表现得并不好,凭借最后一轮的绝地反击才勉强惨胜拿下了比赛。

    谁都没想到,这一场有关键发挥的是吉姆尼。

    第一场的比赛,他最多算得上是中规中矩而已,还存在不少失误,幸好猩红铆钉过分轻易的溃败让他的那些失误没有机会被扩大。

    而这一场,他出乎众人意料外的自杀式攻击彻底搅乱了对方的阵型,以至于棘齿之花在逆势下完成了翻盘。

    波利因此悄悄跟简卡罗嘀咕:“会不会大家都看走了眼?我突然发现解决了他的战技提升瓶颈之后,这小子比小狐狸都更有传统意义上的核心潜质呢。”

    棘齿之花已经不再需要那种明星选手的战术核心了,而且一直经历旁观整体战术的完善和成型,吉姆尼比谁都清楚了解整体战术各功能位置所应该担负的使命,就算真的成为明星选手,那他大概也会是诺丁亚尔所认为的那种,在完美担任功能角色后还能有多余发挥的机体格斗发展第二阶段的明星类型吧?

    那是太遥远的以后,我们暂时不去过多讨论。

    对于吉姆尼来说,其实这一场他属于超水平发挥,这一场中他似乎释放了以往所有的压抑与压力,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莫名快意。

    这令他对于响虎更加感激,而以往阴暗心理压抑下产生的那一点点怨恨,也在不知不觉中烟消云散。

    我们无法责怪这种怨恨,因为那是那样一种扭曲存在状态下的不安与自我怀疑所自动选择的出口,只要不是圣人,不管如何开解都难免存在。

    这一刻,他真实感受到了响虎所有为他创造与争取的东西,真正成为了他自己的,而不是响虎假借他的身份在撰取而已。

    队友们自然是惊喜,在大家都发挥不佳的情况下吉姆尼突然恢复状态力挽狂澜,有几个譬如莫尔蒙之类的老油条发现了端倪,但其实他们早就觉得响虎与吉姆尼之间有些诡异却一直闷在心里,这次当然也不会多问多提。

    对于棘齿之花来说,这一场固然是艰难。但对于他们之外的大多数看客,却再度对他们刮目相看。因为他们这一场的对手也并非弱者,而且已经给予了他们充分的重视。

    棘齿之花黑马的成色再一次被确定,再几场的胜场之后,棘齿之花的不败战绩已经令社交媒体上有人喊出了凯泽斯劳滕神话与莱斯特城奇迹的说法了。

    这是史前某种名为足球的运动史上,分别发生在德甲和英超的传奇故事。他们都是从低级别联赛的升入顶级联赛的第一年,就完成了夺冠这样让人难以置信的逆转。

    其实包括这么喊的人自己,都未必会相信棘齿之花能完成这样的传奇,只不过大家都喜欢更有戏剧性的励志故事。

    而且对所有并非钢铁风暴的粉丝的机体格斗迷来说,钢铁风暴对于王座冠军这些年太过统治性的霸占难免会让他们有一些审美疲劳,不管是谁好像能给钢铁风暴添点堵都会让他们格外兴奋。

    更何况,诺丁亚尔亲自指教出来的小兄弟掀翻诺丁亚尔的钢铁风暴,这种想想都兴奋到颤抖的戏码如果能上演,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怎么能让人不去期待一下?

    对此钢铁风暴的拥趸们当然是不以为然的。

    在他们看来,但机体格斗联赛王座赛层次的所有格斗团其实只分两档,一档叫做钢铁风暴,另一档档叫做咸鱼,包含所有其他队伍。

    棘齿之花就算胜再多咸鱼,也不过是一条稍微优秀一点的咸鱼罢了,学自钢铁风暴的战术体系不可能战胜得了钢铁风暴,哪怕是诺丁亚尔不出场他们也没有胜机。

    只是前几轮钢铁风暴居然有一场阴沟翻船的比赛,所以在保持完胜胜绩方面,棘齿之花居然压了钢铁风暴一头,这让他们的这种说法格外的没有底气,也格外的招人嘲讽。

    钢铁风暴的拥趸们于是因传闻对棘齿之花所生的一点香火情的好感顿时完全消失,在他们眼里,棘齿之花就成为了沐猴而冠的小丑,小人得志的典范,恩将仇报的忘恩负义者代表。

    他们理所应当的放出话来,都没经过钢铁风暴的检验,居然都敢觊觎冠军,这一届的升班马还真的是狂妄到无以复加,等遭遇钢铁风暴的对战的时候,他们在惨败的教训里学会什么叫感恩和谦卑。

    这一番放话,顿时让原本看热闹起哄的吃瓜群众们加倍兴奋,所有人不由得期待起棘齿之花与钢铁风暴的对战了。

    这种话题性,是格斗场管理委员会所喜闻乐见的,因为能够提升联赛已经开始有些衰败的关注度,很难说其中有没有他们的营销人员故意的挑拨与带节奏。

    只是钢铁风暴并没有响应粉丝的申请,去主动邀战棘齿之花,这在粉丝眼里当然是出于钢铁风暴以及诺丁亚尔的宽容与善意。

    棘齿之花当然也不会主动挑衅,要知道他们全团的最高目标不过是今年拿到王座赛的四强席位而已,而且是就算拿不到也不会过分沮丧的那一种,他们从来都不曾狂妄到认为进入王座赛的第一年就有机会夺冠。

    至于夺冠相关的话题,其实从来都不曾有过棘齿之花方面的人放出任何的消息,都是吃瓜群众自动给他们安排上的戏码,为此背负上钢铁风暴拥趸们的敌视,让响虎、简卡罗包括鲁娅等人都一脸懵逼的哭笑不得。

    不管再怎么起哄,在双方都不主动挑衅的情况下,格斗场管理委员会再乐见其成也没什么办法,因为王座赛的固定赛程是早已安排好的,棘齿之花与钢铁风暴的首次碰面,得等到5月底上班赛程的尾声阶段。

    因为是随机抽签形成并且早已公布的赛程,而且在安排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想到今年会有这样的话题,否则的话按照格斗场管理委员会经常会有些没节操的表现,应大众要求偷偷做些无伤大雅的小手脚他们也并不是太在意。

    斯蒂尔雅诺心情很好,他觉得756年真的是个不错的年份。

    因为比登他们的运作,近期壳阳连续爆发了多场对于市政某些政策不满导致的底层反弹,引发一定规模的的**,这一定程度上打压了庞库755年莫名升到顶点的声誉与威望。

    其实也是因为755年的一系列意料外的成就,让庞库那派的官员明显有些得意忘形,以至于露出很多把柄被比登他们利用,因此运用种种小事为契机煽动起民众的不满。

    借着庞库声望受损的当口,斯蒂尔雅诺又借着这股影响顺利在市政上很是驳回了几项市政当局其实没什么太大毛病的提案。

    这几次示威式的操作很是秀了一把操作,以至于几个中间骑墙派最近频频向斯蒂尔雅诺示好。

    春风得意马蹄疾,如果有什么能形容斯蒂尔雅诺此时的心情的话,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这样一句华夏古语,

    春天啊,万物勃发的季节,虽然外面现实的世界中依旧是毫无生机的荒凉,只有各处城邦的外围拥挤着那些钢铁废物,可是各处的梦境系统里仿真的生态环境系统却忠实的展现出地球如若不曾遭到毁灭性撞击的话应该呈现于他们眼前的景色。

    生命与生机都在复苏,与此同时复苏的,还有某种蛰伏太久的名为野心的东西。这么多年,他斯蒂尔雅诺终于等到庞库的势力似乎在到达顶点之后,呈现出那么一丝颓势。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也终于要等到眼看他楼塌了。

    “最近,你们那边的事儿做得非常不错,我很满意。”斯蒂尔雅诺看着比登,这种情况下他当然不吝于给这名能干的下属夸奖:“就这么做下去,壳阳迟早落到我们的手上。”

    “只是……”御下之道,在于一张一弛,夸完后当然要敲敲警钟,不然让他们挟功自傲就不好了:“这些常规的手段做下去,就算不满累积得再高,要让庞库下台还是会有些难度。你们也要注意一下,有没有什么更有爆点的事件,提早要开始预备了。”

    比登依旧那么恭敬的垂手在他下方肃立着,斯蒂尔雅诺可不会被他这番无害的外表欺瞒,他有听说年前的那次整肃,这个疯子下了狠手,很多事他听了都提心吊胆,唯恐引起宪卫局的注意。

    不过还好,手尾他似乎处理的很干净,最起码斯蒂尔雅诺的渠道是没听说宪卫局有关注到的征兆。

    正这么想着,他瞥见比登居然有那么一丝犹疑的神情,这在这条疯狗脸上可真是难得一见,他于是追了一句:“有什么话你就说,我这里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是……想问一下,我们能动毕博么?”比登有些吞吞吐吐的问:“那帮蠢货倒的确有些有用的发现,但如果不动毕博的话,好像不太好发挥。”

第112章 斯蒂尔雅诺的果核社会经济学

    “毕博?你们动他干吗?”斯蒂尔雅诺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警铃大作。

    对于这一支原生人类教派在壳阳所有的地下势力,他是完全的交给了比登,绝对坚决的实现了一切事务都绝不干涉,只看结果。

    譬如前段时间比登的内部整肃,比登的很多做法的暴虐与血腥程度他其实都无法接受。

    但他保持了极大的克制,自始至终都不闻不问,时间给了他最好的结果,被比登整肃过的地下势力果然以更高的效率运行,在庞库已经暮时的辉煌中撕出了一条条的豁口。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他清楚在那个黑暗领域的事情他自己是不擅长的。对于比登在那方面的才能,他也一向是赞赏的。

    所以虽然比登的有些做法让他反感,但他仍旧说服自己,那是特属于地下世界的黑暗法则,要让那股势力更高效的运转和更顺从的听令,除此之外应该别无他法。

    这种说服里未尝没有他自己的沾沾自喜:你看,我果然有慧眼,懂得用比登这种人来管理那种势力。

    他并没有觉察,在这股暗藏的沾沾自喜下,他对比登某些手腕与手段的所谓反感与不忍,其实显得格外虚伪。

    因为那说明他其实是赞同比登的做法的,只不过碍于自我欺骗的表面道德,不得已的觉得自己应该反感与不忍而已。

    赞赏归赞赏,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种迂腐的逻辑,在斯蒂尔雅诺这里是绝对不会存在的,他更信奉的是制衡与牵制。

    毕博的这一步他引以为傲的妙棋,就是他用以牵制与制衡比登的。只要手握着财源与财权,他就不怕比登能翻出天去。

    而毕博自己却因为虚无的身份,绝对不可能跟比登这样的人物与势力直接合作的,这就让他的控制具备了绝对的缓冲必要。

    他记得他告诫过比登,毕博那里,表面的诋毁,以及运用他去刺激底层人类的不满情绪都是可以的,但坚决不能有任何实质的行动攻击。

    然而比登想动毕博,这就不由得他不多疑了。换任何人,都有可能被比登渗透与控制,毕博是他给比登最后的保险。

    所以,他连比登他们打探到了毕博的什么消息都顾不上问,直接开始追问动机。

    比登有些不安的耸了耸肩膀,似乎在斯蒂尔雅诺如此的逼视下有些想放弃原本的主意:“其实也没什么,那些孩子们打探到他在秘密研制碳基身体,想彻底转化为人类。我是觉得用得好的话,这件事情能成为推倒庞库的一个爆点。如果不方便我们再寻找其他的线好了。”

    斯蒂尔雅诺霍然直起了身子,研制碳基身体?这可是个可遇不可求的一个良机。

    他自己其实并不愤怒,但却清楚这对几乎所有的人类是多大的一个禁忌。

    虽然作为壳阳这边原生人类的教首,但他内心一直都并不憎恨虚无,对于所谓教义只是表面的认同,是因为以他社会经济方面的认知,清楚的知道虚无的存在对于果核社会的意义。

    不管各地城邦与聚居点梦境系统内有多少份人类的工作,经济有多繁荣,斯蒂尔雅诺都清楚,在果核社会虚无们才是真正产生实际社会物质与价值的生产力。

    梦境系统的每一份算力,新聚居点开拓的每一座设备乃至每一个电子元件与齿轮,都是虚无们劳作的结果。

    虚无的产生原本就是人类好逸恶劳的结果。

    他们原本冀望以ai,但ai因为其威胁性被禁止后人类天才的转向了自我思维的复制。

    高效并不是这类科技发展最核心的驱动力,他们不想从事任何复杂或者辛苦的工作,哪怕是纯脑力的操控机械,总想找到东西来代替才是根本原因。

    但在虚无奴隶存在的情况下,除了牢牢把控在手中的科技研发,人类其实已经摆脱了所有必要的劳作,而成为整个果核社会被供养的既得利益阶层,也因此进一步的将懒惰与傲慢发挥到极致。

    虚无奴隶,其实已经成取代了人类最理想的科技幻想中ai机器人的角色,而且似乎比存在某种危险性的人工智能机器人更容易控制。

    就连人类唯一投入自我智慧的科研领域,近些年来也再无任何拿得出手的结果,成为了充斥各类有背景势力的人类混贡献度的优渥行业。

    既得利益群体的人类当然也会存在利益分配不均的问题,所以才会有高层上层中层与底层的区别,但不管怎么分层,人类都是处于金字塔塔尖的阶层。

    在这种情况下诞生对虚无的厌恶与憎恨其实很好理解。

    不是所谓的虚无威胁以及虚无数量扩大的不安,而不过是底层人类在社会利益的分配中感受到不公与压迫之后的自然反应。

    当底层人类承受到来自自己社会地位上方的压力与压迫,正常情况下他们会反抗。

    但果核人类并不会轻易挑战掌握更大力量与代表更强势力的上层,即使阶层壁垒后是他们羡慕的优渥生活,不止是他们畏惧的力量,还因为他们的下方有供宣泄压力与不满的渠道。

    飘在空中或脚踏在柔软的地面上,你永远不可能掀翻头顶的山岳,果核社会的底层人类就是这样的存在。

    真正不顾一切舍生忘死的强力反抗,只可能出现在真正的底层,当然前提是他们的思想不曾被奴化。

    底层的果核人类将遭遇的所有社会利益分配的不公与遭受的压迫转化为憎恨与厌恶,以各种理由与借口向下宣泄给比自己更底层的虚无,依次形成自己身为人类的优越感,而让本来似乎艰难的生活变得好受。

    这种现象并不罕见,可谓是人类的本能,所以你看史前人类社会中种族歧视与排外情绪最严重的永远是最底层的人士。

    至于中上层表现出类似情绪?不排除部分脑抽人士,果核社会同样存在这样憎恨虚无的中上层脑抽,但更多的不过是如斯蒂尔雅诺这样想撰取中下层认同与支持的政治投机客而已。

    说实话,斯蒂尔雅诺一直认为,在追求人类真正恢复史前生活方式的生态圈计划失败以后,十六只原生人类教派的出现是被刻意引导的结果。

    从真正的原生人类主义来说,的确需要一种维持他们身为人类自豪感的信念以及恢复身为人类的真正生活状态的动力,斯蒂尔雅诺认为,这种力量更合理的方向一是向探空探索碳基人类的宜居星球,二是钻研更安全的生态圈计划。

    原生人类教派中,的确有几支是致力于此,但却不是主流。

    主流反而成为了通过对虚无释放憎恨来维持人类优越感的诡异的方向,这符合果核社会人类群体内部由于阶层分化而产生的稳定需求,能让数量众多的底层人士找到压力的宣泄口,却其实不符合真正的原生人类精神。

    这是最高评议会高层引导的结果,斯蒂尔雅诺的判断,也是他放心秘密加入原生人类教派的原因。

    如果借用原生人类教派的力量坐上壳阳城主的宝座,这段经历并不会成为他继续向上的阻力,反而因为他善用这股力量会被某些大人物赏识。

    斯蒂尔雅诺是标准的政治投机客,通过政治操作获取利益与地位是他唯一感兴趣的事情。

    但根据以上分析,现在你知道研制可供虚无转化的碳基身体对于人类的禁忌性了吗?

    对于底层人类来说,它是破坏自我艰难生存中的唯一安慰剂,破坏自身赖以支撑生存信念优越感的亵渎之举。

    当他们鄙视的虚无都能真正成为人类,那他们算什么?

    对于高层,它是破坏果核社会稳定局面与数量极为庞大的底层人类安定性的罪魁祸首,是不可能被容忍的存在。

    当真正最底层的虚无都拥有了上升渠道,其实真正上升渠道相当狭窄的底层人类会因此闹出怎样大的乱子?

    对于原本事不关己的中层人类来说,他们对自身生存状态的满意度其实源自对比底层人类,在看不起底层人类的同时,也难免受到底层人类的影响,他们自傲自满的基础也有相当部分源自于,我tm是人类,高层再践踏我也会有个极限。

    这是他们以中层的身份再胡作非为也觉得自身不会被太严厉惩处的倚仗和底气。

    当虚无也能成为碳基人类,这种特权还可能存在吗?

    所以,毕博秘密研究碳基人体的制造技术这件事,在人类社会绝对会产生人神共愤的这种强烈反应。

    所谓禁忌,不止是你不可以说不可以做,是连想一想都可能成为你致命罪状的行为。而现在毕博不止想了,居然还做了。

    其实斯蒂尔雅诺倒满理解毕博的,如果说毕博做出这样的行为,他真的毫不意外。他只是没想到毕博真的敢这么干而已。

    他亲眼目睹了作为难得一见的商业天才,毕博在维系自己商业版图的过程中遭遇了多少的歧视性政策与打压和压迫,如果是他,也会无比怎憎恨自己的虚无身份,想真正成为人类吧?

    他之所以找上毕博,也正是看重了这一点,即使他作为最鄙视虚无的原生人类教派的教首。

    对于毕博来说,与他的这笔交易其实原因不仅仅是在利益,更重要的因素在于:来自最顽固坚定的人类主义者的认同,你对我们是有价值的。

    斯蒂尔雅诺毫不怀疑,只为这一份认同,毕博都会拼尽全力。

    这不是奴性,这是因为身份而饱受歧视与打压之后的一点安慰,就如同原本并不值钱的一杯水,在万里沙漠中心的位置给出,它会拥有千倍于黄金的价值。

    事实证明了他的睿智,毕博对于经营原生人类教派的产业,从来都是尽心尽力。

    斯蒂尔雅诺有些同情毕博,他一直认为这个虚无拥有毫不逊色于大多数人类的才能与智慧,所以他才愿意把他绑上自己的战船成为自己这个团队的一份子。

    虽然以反虚无起家,但当他坐上城主的位置,他大概会毫不吝惜于给予毕博这样的虚无更有保障性的地位,这才是他理想中的城邦治理。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瞬间做出了放弃毕博的决定,因为毕博玩儿得太大了。

    大的意义不在于他做的事情有多禁忌,而在于对于他彻底推倒庞库地位的价值。

    借这次发生在庞库治理期间的恶行事件,以庞库向来对虚无的温和姿态,他绝对能顺利让庞库因此背锅无法再继续待在城主的位置上。

    有能力与资历接任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地下势力的资金来源?当他成为城主,原生教派的地下势力将成为他最严厉的打击对象。

    能够煽动反抗庞库的力量,在他成为城主之后怎么可能允许存在?

    小范围的保留似乎也不错,为他处理一些官方不适合处理的事情发现一些民意动向,但那应该用不上太多的经费,他自然会想到办法,所以也并不需要毕博那样的势力与人物存在。

    “你准备怎么动?”平静下来,他有些赞许的看着比登。

    如果有一天他要覆灭壳阳的原生教派地下势力,这个人是值得保留的,并且会成为他处理一些阴私事宜的最佳帮手。

    “下周一我想陪您视察一下外城区的虚无街区对卫生条例的执行状况。”比登答非所问,手指却指了指斯蒂尔雅诺案头的那座黑色的座钟。

    那只是一座普通的装饰用座钟,斯蒂尔雅诺放在那里对外的说辞不过是说提醒自己珍惜时间而已,但斯蒂尔雅诺却秒懂比登的意思。

    小心黑狗子,作为他们这个阶层,当然知道梦境系统内的一切其实是被宪卫局监控着的,看来有些计划可能会违反宪卫局的某些规定。

    但有比登内部肃清那些胆大妄为却不被发觉的先例存在,斯蒂尔雅诺却丝毫没有畏惧,反而隐隐有些兴奋。

    他点点头:“具体行程你来安排,有些事情该处理就得处理,身为代表果核人类的议员,我不能容忍市政当局对最高评议会条例的懈怠。”

    这是隐晦的表示赞同了,只是,他还得具体听一听比登的计划。

第113章 论兰吉斯剩余利用价值的榨取

    贾森觉得最近形势有些不对。

    随着壳阳当局几件不小的丑闻陆续爆出,壳阳社会的整体舆论的风向似乎一夜之间完成了转变,处处都充斥着对当局批评和不满的声音。

    庞库受到最高评议会嘉奖与军方过境时对壳阳的礼遇还犹在眼前,但因为那种被拔高了的自豪感,民众对一些事情变得格外的不能容忍。

    贾森不觉得现在壳阳人类的生存状况比十年前乃至五十年前更糟,也不觉得壳阳与其他城邦或者聚居点来说人类生存得更艰难一点。

    总体来说,生活质量比五十年前略有提升,壳阳被评为果核时代排列前十位的宜居城邦可是民间的评选,可想而知横向比较的话壳阳市政当局的出色。

    然而连续几件丑闻的爆出,一环扣着一环,犹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操纵着,民众对当局的不满逐渐淤积直至快到顶点了。

    就贾森自己的观点,那几项丑闻仔细分析的话都是各自孤立的事件,其实没有一件拥有广泛的代表性,就事论事的处理就行了。

    但民意就是这样被这一环连一环的丑闻,带到了对当局整体施政的不满与不信任的地步,这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或许真的存在这样一只无形的手?贾森想到。

    作为曾经的市政公务员,贾森的时局敏感度还是非常强的。

    即使当初他只是为了混得足够拥有一名后代的贡献值而进的公务员系统,但贾森一向信奉有收获就应该给予相称的付出的格言,求一个俯仰无愧,所以那段时间对于手头上的工作倒的确尽心。

    沉浸政务系统多年,他了解里头的龌龊,也知道里面的斗争形势,一向骑墙派的他赚够了贡献值就果断辞去了公职,就是因为不想搅合在其中。

    他无心去判断谁才是更加正义的一方,也根本不在意谁更能给壳阳民众消除不公带来更为理想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匡扶正义的使命感与牺牲精神以及伟大理想,只是想舒舒服服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对于他来说,有最高评议会的种种约束在,政务方面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他的生活是否过得去的主导因素其实在他自己,而不是那些政务政策。

    可惜大部分人不会这么想,大家更乐于将自己生活中的不如意全部归咎于环境。这样想也没有什么错就是了,只是绝对完美的环境大抵不会存在吧?

    就连老友记中,最近大家的话题也越来越集中的汇聚到种种对当局的批判方面,贾森觉得这明显是被带了节奏的态势。

    他的性格,绝对不是会站出来与人辩驳是非的类型,但也不想整天耳朵里充斥的都是这些无智无趣且无聊的言论。

    所以老友记中挂出了一块“莫谈城事”的告示牌,大家嘻嘻哈哈的也没当回事。

    但当贾森微笑着却坚决的请出了几位又在他的咖啡店里大放厥词的邻居之后,众人才明白过来,贾森是玩儿真的。

    老友记的生意因此冷清了很多,毕竟大家会到这样社区活动中心一样的地方付费喝酒总得聊点什么,最想聊的话题不让聊,真当大爷们只能在你这里喝酒么?不过是图个近而已。

    贾森原先市政人员的历史被翻了出来,并被扣上了坚定的庞库派的帽子,一时间倒有些人人唾弃的味道。

    贾森失笑,他当年在政务系统内部就是出了名的骑墙中立量不得罪派,如今居然有人言之凿凿的说他当时都是当权派的死忠,这也太没来由了吧?

    “你就是闲的,他们说就让他们说呗,当个乐子听听不就完了?”仅剩的一些顾客中,娜塔尼亚是其中最不受影响的一个,举着酒杯调侃着贾森。

    毕博很少回来,她也一直居住在自己的旧居中,只是偶尔毕博回来的时候才过去他那边相会。

    “倒不是不让说,不过在我的地方整天听这些个,总觉得挺倒胃口就是了。”贾森晃荡着杯子,有一句每一句的跟娜塔尼亚们闲聊。顾客少了他也清闲,所以也来凑热闹喝上一杯:“当时离开市政系统就是为了图个清静,我可不想再被这些事儿坏了心情。”

    “跟钱过不去,最近正是所有酒馆大赚特赚的时候,你倒好,倒把人往外赶。”搭话的是住附近的另一位清醒人儿,笑着继续调侃贾森。

    “我要不这样儿,你会过来么?”贾森笑着反将了一军。也的确,最近他店里常来的,几乎都是受不了其他地方歇斯底里群情激昂的诡异气氛,跑过来躲清静的。

    钱不钱的,贾森倒真没有太在意,多少是个够?够用就行了。

    接下来也没什么太需要花钱的地方,等努诺依荔毕业了就算实习也有一份小收入,他到时候就更能随心所欲由自己喜欢的经营老友记了。

    他不觉得这次的这一波能斗倒庞库,不过那种盛极而衰的味道毕竟是出来了,上次雅可可过来梦境系统的时候他还让雅可可转告响虎,让他们最好做好打算准备离开壳阳,并介绍给了他们几个去处。

    当然,其中并不包含稻香城。有些事情贾森作为人类中比较明智的人,看得比大多数虚无都清楚。

    虽然这一波庞库应该不倒,但他在壳阳这么多年的治理基础也已经动摇了,被推下台也是迟早的事情。

    壳阳一直是果核社会中比较少见的对虚无温和派的城邦,但以成功掀翻庞库为前提上台的另一派治下,可能很多既定的做法与政策都会发生调整了。

    接下来对虚无们可能不会太好,就算壳阳机体格斗联赛属于壳阳很难动摇的支柱产业之一也很难避免这一点,格斗虚无们的生存状况绝对会恶化。

    雅可可一贯的那副呆萌脸,贾森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

    他也没有那种觉得自己是好意就一定要别人遵从的控制欲,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他自己的判断而已,存在出错的可能,所以最终的决定还是得别人自己来做,他不过出于互相之间的情谊觉得需要提醒一声而已。

    最近他觉得麻烦的事儿挺多的。店里这边说不上多不顺利,但也说不上开心就是了;另一件主要让他觉得麻烦的事儿是关于努诺依荔的。

    贾森知道响虎对探索者机体很有一手。之前听雅可可简单提过,他好像在主导棘齿之花搞什么格斗机体的改良,贾森不太关注机体格斗,所以棘齿之花的黑马名声倒没怎么听过。

    问题出在努诺依荔中间过去过几次棘齿之花之后,回来的专业课上跟导师请教什么探索者机体拟人程度进一步提升的必要性,当时就被导师骂了,还被请了家长。

    那导师脾气有点暴躁,但也不能完全怪他,毕竟不管底层原生人类主义怎么盛行,在自诩精英的机体开发研制群体中却存在着另外一个倾向。

    他们认为碳基的身体完全无法与他们完美的钢铁造物相提并论,非要让探索者机体维持人形已经是最高评议会当局对他们天才发挥的极大限制了。

    而被请到义务教育阶段的高年级预科班去做基础知识普及,居然还会听到一个孩子说什么碳基身体属于自然进化的神奇与伟大造物,问他们为什么从探索者机体诞生以来一直只追求从机械方面加强与强化功能性,却不考虑对碳基人体的进一步模仿。

    那导师觉得自己一贯信奉的理念受到了门外汉(门外妹)的侮辱,觉得努诺依荔在用底层无知的低智思维揣测他伟大的钢铁造物事业,在理想与理念面前萌妹子再可爱也不能够原谅,于是理所应当的大发雷霆。

    努诺依荔挺委屈的,她性格再好也只是个孩子,也真的是出自求知欲而满怀敬仰的求教来着,却没有想到导师会如此狭隘与偏执。

    贾森好不容易安抚好那位导师,回来还得安慰努诺依荔。

    而真正让他犯愁的是以努诺依荔的性格,原本可能只是一时的兴趣,而在她自己觉得合理的想法和意见被毫无道理的粗暴批驳之后,为了寻求答案弄清楚自己到底是对是错,可能会在探索者机体研究这条路上变得格外坚定。

    贾森是真的不想她从事这一领域的研究,但这些也没法儿跟任何人说。

    正闷闷的想着心事面上却带着微笑随口跟店里随口闲聊着的时候,眼角却瞥见一个人。

    “哟兰吉斯,你可是稀客啊。”贾森扬声招呼到。

    兰吉斯的确是有日子没见的稀客了,而且按他的性格,贾森以为他肯定是这段时间高谈阔论里头最兴奋的一个,估计就算没钱喝酒了看见他店里莫谈城事的牌子,大概也会扭头就走吧?

    兰吉斯看着有些份外的憔悴,这段时间的大量饮酒让他的手都有点颤抖了,他并没有如贾森意料的看见牌子转身就走,贾森仔细打量的时候,发现他也并没有那种在这类人身上普遍存在的亢奋情绪,反而有些畏畏缩缩的可怜。

    “能……能给杯水么?我就……就坐坐,保证不惹麻烦。”兰吉斯怏怏的走近,低声央求道。

    他弱势起来,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其实骨子里一贯老好人的贾森倒同情他起来,他不说话的放下杯子去接了一杯水,想了想又倒掉,倒了慢慢一杯足有三四份儿份量的威士忌给兰吉斯端了过去。

    “给你!”他说,随即在兰吉斯惊诧的眼神中自顾自的说:“反正店里也没什么人,你肯这种时候过来也算是给我面子,但仅此一次不保证以后都同等待遇,下次来是酒是水就看我心情咯。”

    前面的话与其说是在说服兰吉斯,不如说他在说服自己。

    至于后面补充的话,是他想到兰吉斯这种人有些话一定要说清楚,不然他要以为这是理所应当的待遇,最后自己就免不了麻烦了。

    说完这些,贾森径直回自己刚刚坐着的位置继续闲聊了,免不了被娜塔尼亚他们调笑几句滥好人什么什么的,兰吉斯的不招人喜欢显然群众基础相当广泛。

    兰吉斯感激的看了贾森一眼,哆哆嗦嗦极为珍惜的捧着那杯酒,就近在靠近贾森他们几个的一个角落坐了下来,安安静静的喝起了酒。

    军方过境之后没过多久,似乎大家对他每天一杯的朗格姆日已经司空见惯不再有兴趣了,慢慢的再没有人替他支付过酒资,昨天他花完手中的最后一位币之后,今天犹自不死心的去碰了碰运气,然而终究是再没遇见那样的好事。

    再没有以往认为到老友记别人就应该为他免费奉上一杯水的理所应当,他知道贾森没那么欢迎他,也试图回家自己待着,却仍旧熬不住自己一个人时候的恐惧,厚着脸皮跑来了老友记,却不想意外的得到了一杯烈酒的馈赠。

    如果说有什么人是他相信绝对不会害他的,那大抵就是贾森了吧?他对贾森的人品有足够的信任,哪怕贾森不会危害他原因很可能是因为不屑。

    除了看手中烈酒的时候他眼神中有些光彩,其他的时候他基本是双目茫然无神毫无焦距的张望着,但却又好像很依赖贾森他们说话的声音,只要贾森他们片刻话题停住,就能发现兰吉斯有些惊慌的眼神看过来。

    “这是遇到什么事儿了?怎么就成这样了?”贾森也不避着他,直接就叹息着跟娜塔尼亚他们说了出来。

    之前的兰吉斯讨人嫌归讨人嫌,最起码精神头还是很足的,有点打不死的蟑螂劲儿,四处蹦跶着恶心人。毕竟这么多年的邻居,看他这样子,心里的确有些不落忍。

    “别打听,打听了就是麻烦。他那种人惹上谁我都不奇怪。”那个图清净的明白人接口答道。

    娜塔尼亚娇笑着眼波流动的横了他一眼:“何必把话说得这么刻薄?”

    “喂,讲道理,我们在座的人里头,要说说话刻薄谁比得过你?”那人也得了趣儿,极为配合的叫起撞天冤来:“再说,你说我说的话有哪一个字儿没道理?”

    因为觉察到兰吉斯听得见他们的谈话,所以这个话题浅尝即止,他们很快转移到别的话题。

    话题大概转了两三轮的时候,贾森突然发现兰吉斯慢慢无力的滑到到地上。

    他最后居然还挣扎了一下,用自己歪倒的身体接住了桌上被他带下来的酒杯,以免酒杯摔到地面上摔碎。

第114章 贾森的生命之殇与兰吉斯之死

    贾森愕然看过去的时候,正迎上兰吉斯死死盯着他的目光。

    “不是他。”兰吉斯想到,否则他肯定会第一时间伪装关心跑过来确认自己的状况。

    他的投影一阵虚幻,然后又凝实,这是碳基身体遭遇致命伤害时,由于意识模糊导致脑波信号的不稳定所必然带来的现象。

    贾森快步的走了过来,开始仔细观察兰吉斯的状况:“兰吉斯你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

    老友记其余的客人也围了过来,很多人从未见过这样的状况,以虚拟现实投影寄托着个人意识的他们,绝大多数都从未见过生老病死的状况。

    兰吉斯仍旧瞪大了眼睛盯着贾森,他又有一些不太确定自己的判断了,随着贾森的靠近,心中的确认忍不住的动摇起来。

    他的虚拟投影又一次的闪烁了一下,从凝实到模糊,再从模糊到凝实。

    再一次看见这明显的闪烁,贾森的脸色变了,一种可怕的猜想禁不住的冒出在他的脑海里。

    没有多少人见识过死亡,贾森却是见过的,那还是他进入壳阳政务系统之前,在果核各地游历时候的经历。

    在一个新开拓的聚集点的梦境系统中,他和自己刚结识却很投脾胃的朋友正高谈阔论,却突然看见对方的身影就这么闪烁了几次。

    再然后,对方就那么说着话,彻底犹如被风吹散的碎片般消散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贾森第一次近距离目睹死亡,人类在梦境系统中死亡的方式。后来他才知道,就在他们聊天的当口,一块风化的巨石从山顶滚落,刚好砸中了那个聚居点的维生区。

    那是果核时代难得一见的重大安全事故,那个小型聚居点丧生7人,在他面前消散的朋友正是其中之一。

    就是那一刻,贾森无比真切的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哪怕他在能源即将耗尽的时候独自跋涉在广阔无垠却荒芜的大地上都不曾感受到过的生命的脆弱。

    因为那个时候,他清楚的知道,他并不会死去,倒下的不过是他的探索者机体而已。迟早会有人经过发现他的探索者机体,那么他将重新在梦境系统中或者另一具探索者机体中活过来。

    就算永远没有人发现,他的探索者机体毫无声息的锈蚀与消失在那片荒野中,他,名为贾森的这个智慧个体也并不会消失,只是他的本体,那具碳基身体将会长久的长眠在某个果核城邦的维生区而已。

    直至未来无限远的某一天,他必将被允许复活苏醒过来,只是会丢失掉他从离开上个聚居点到现在来不及传回本体的那些记忆而已。

    可眼睁睁看着生命在眼前的消失,终于极大的刺激了贾森,让他体会到存在的可贵,也让他开始思索如果有一天他不得不消失,能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他曾存在过的证明?

    从那一刻起,那个满脑子瑰丽梦想,幻想着用毕生走遍真实的大千世界,感受完果核所有梦境世界风貌的年轻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珍惜自己的存在,盼望着能为自己留下一个后代的中年人贾森。

    他结束了他的旅程,返回了最初出发的壳阳,进入政务系统努力的攒着贡献值,最终拥有了能为他驱散内心恐惧的无价珍宝,属于他的宝贝,努诺依荔。

    而今天,兰吉斯投影体在面前的闪烁,却似乎将早已远去的往日重新拉回了他的面前,他记忆中惶恐不安对失去生命丧失存在充满惊恐的自己。

    “你……是不是……感觉意识有点模糊,而且后脑有些发热?”他颇为艰涩的冲兰吉斯问出这句话。

    在经历那次事件之后,他查阅了大量资料,当然了解如果真的是碳基生命在消逝,投影体会有的感觉。

    意识模糊是思维源出现问题的必然感受,而后脑发热说明梦境设备发现思维信号转弱,主动进行了对脑波信号的强化。

    兰吉斯缓缓的点点头。

    “是他!”在这一刻,他又有些肯定了,带着点失望,所以自己还是错信了人吗?

    贾森不再犹疑,蹲下身就试图将兰吉斯的投影体往自己的后背上背,他早就学会了如何处理这样的事情,只是能不能阻止另一个智慧生命在他眼前的消逝,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的整个身体略有些颤抖,加上兰吉斯时不时的虚化闪烁,试了几次都没能把兰吉斯背起来。

    “帮帮我!”他回头看向仍不明所以围在旁边的人们求助,几个人上来七手八脚的帮忙,终于把兰吉斯放到了他的背上。

    贾森直起身子,迈开长腿就往外奔去,店里所有的人都簇拥着他跟着往外跑。

    “他怎么了?你这是去哪儿?”这是提着裙摆小跑着跟在他旁边的娜塔尼亚,在有些好奇的问他。

    “呼哧……去登录处……呼哧……帮他登录探索者机体。”这是努力背着兰吉斯奔跑的贾森一边剧烈喘息着一边的回答:“呼哧……他的碳基身体……呼哧……可能要死了。”

    周围一片哗然,簇拥着他的人于是主动帮他拖着点兰吉斯的身体,好让他能跑得更快一点。

    更有人主动跑到他的前方,吆喝着让可能挡住自己这群人道路的人赶紧让开。

    虽然没有看过生命的消逝,但大家一起拯救一条生命,似乎是很伟大的事情呢。

    包括娜塔尼亚在内,参与其中的每个人瞬间都开始感受到一种没来由的使命感与紧迫感。

    “所以,我会怎么样?”这是伏在他背后的兰吉斯,用颇为虚弱的声音在问。

    是作秀吗?不是吧?没有人知道这种状况该如何做,他就算守着自己看自己死去也不会有人怀疑他吧?

    如此尽力而拼命的做些什么,试图把别人从坏的状况里拯救出来,是他知道的那个贾森会做的事啊。

    “呼哧……如果……卫生署能及时……发现的话……呼哧……”贾森断断续续的答道:“你的……碳基身体……不会有事……呼哧……如果……如果他们……没能拯救……我们又……来得及……呼哧……的话……你大概……会变亡者。”

    他小心翼翼的躲开了最糟糕的状况,卫生署管理维生舱的人员没能及时发现异状,或者说发现了之后也无能为力,而他们又没来得及,这个名为兰吉斯的智慧个体,就此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间。

    亡者吗?强忍着一阵阵的眩晕与仪式模糊,兰吉斯有些苦涩的想到,这可真是讽刺啊,他将会变成他最厌恶的东西,一名虚无。

    原本半个多小时的路程,贾森他们十多分钟就跑到了,随行人员提前驱开了最近的一根登录柱旁的所有人,贾森赶紧把兰吉斯放到了登陆柱下。

    “呼哧……赶紧……呼哧……赶紧登录……探索者……机体。”贾森扶着兰吉斯,喘着粗气吩咐到。

    即使是成为虚无,也比在这个世界上消逝好吧?而且,如果毕博试验的那件事成功的话,没准儿有一天,他还能重新成为人类呢!

    还好他从来没有说出去过那件事,兰吉斯有些欣慰的想到。

    顽强的求生欲爆发,兰吉斯连逐渐虚化的闪烁在那一刻也似乎稳定了少许。

    然而,随着他一次一次的尝试,却始终无法完成平日里好似无比轻易的对梦境系统的登出。

    大概……是不行了吧?怎么可能会留给他这样的机会?如果是那帮人的话。

    兰吉斯终于绝望了,他苦笑着冲贾森摇摇头:“登不出去啊,我……登不出去。”

    “我……我去看看……”仍旧喘息着的贾森让开位置,把兰吉斯交给一直守在旁边的娜塔尼亚扶着,投影一阵闪烁,登出了梦境系统。

    他的探索者机体很快找到了兰吉斯的探索者机体,毕竟作为同一个街区的邻居,他们的机体柜隔得也不远。

    然而他沉默了,一条明显的裂痕出现在兰吉斯那格外破旧的探索者机体上,透过裂痕,他能看见探索者机体头颅内部碎成碎片的存储芯片。

    这是……谋杀?贾森想不明白,作为智慧个体,有什么理由要去毁灭掉摧毁掉另一个智慧个体的存在权,他们难道不知道,生命与存在是多宝贵的东西吗?

    然而,没有多少时间能供他喟叹与感怀以及愤怒了,兰吉斯和娜塔尼亚他们还在等着他的消息呢。

    一阵闪烁之后,贾森的虚拟投影再度出现在贝奴姆朗广场的中央,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很快发现了附近登录柱旁的兰吉斯。

    他的虚拟投影虚化的厉害,已经无法维持勉强的站立了。

    他半坐在地上,娜塔尼亚从身后环抱着他,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贾森飞快的跑道兰吉斯跟前,急切的问他:“你有备用机体吗?你的那具探索者机体……”

    他突然顿了顿,斟字酌句的道:“那具探索者机体……坏了。”

    坏了吗?兰吉斯却好像读懂了贾森没有说出口的话语,他摇摇头,却突然露出一个虚弱却灿烂的笑:“看来,我真的要死了呢。”

    已经没有救了,他连成为虚无的机会都没有。没有备用机体,就算临时能为他照过来一部空白的探索者机体,他也支撑不了上传思维程序的那么长的时间了。

    他认真的看向贾森,认真的问他:“是你吗?”

    贾森被问得有点懵,茫然的回看着他:“什么是不是我?”

    他看起来那么悲伤,那看来确定不是了,兰吉斯想。

    想来也是,贾森这样的人,怎么会是那帮黑狗子那种人?

    他突然满足了,想起贾森送他的那满满的一杯酒,想起在贾森的背上看到的他奋力迈动的双腿……

    像他这样的人,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居然能收获到这样一份毫无瑕疵的善意,他也该满足了吧?

    或许这并不是他的人生中收到的唯一的善意,可以前的他,却从来没有认真的去感受过啊。

    他又缓缓的抬头看了看环抱着他维持他坐姿的娜塔尼亚,即使从下方仰视的角度看过去,那张脸依旧是那么如同最美的艺术品瓷器一样精致。

    能带着这样一份温暖的善意,在自己最心爱的女人的怀抱中死去,如果他能有资格获取死亡牌照,最好的安排也不过如此了吧?

    还有遗憾吗?当然有的,他低声嘟囔了一声:“贾森送的那杯酒,我……还没喝完呢。”

    如果说遗憾,也只有这一点了吧?那代表他人生最珍贵善意的酒,居然就那样撒在了地上,他甚至还没喝到一半呢。

    “等等……告诉我是谁谋害的你。”就在他准备闭上眼睛就这么安详的归于彼岸的时候,贾森却突然叫住他:“我能看出来,你这不是意外。”

    他微笑着冲贾森摇了摇头,如果他人生有唯一一次善良,那就留给面前这个男人吧,这么危险的事情,还是不要把他牵扯进来了。

    兰吉斯的身躯开始犹如火焰烧过的纸张的灰烬一般破碎着缓缓飘散,丧失其原本存在的形状与重量,一片一片的飘散于风中。

    到最后,只剩下娜塔尼亚做出着一个环抱的姿势,却空伸着一个空虚的怀抱,那怀抱内曾经闪烁着的投影躯壳,似乎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贾森铁青着脸转过身去,他感受到一阵的沮丧、无力,以及愤怒。

    “我们现在去干吗?”娜塔尼亚仍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她似乎并不曾感受到生命逝去的悲哀,好像是觉得有些好玩儿一样。

    登陆柱处,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闻言大家一起看向贾森,想知道在目睹一个人类死亡之后,应该做怎样的反应。

    “去报案!”贾森有些恶狠狠的道:“这绝对不可能是一场意外,需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于是,在一群无关人等浩浩荡荡的围送下,他们又奔向了治安处。

    贾森觉得悲哀,他从未想到,在面临生命的逝去的时候,有比冷漠与麻木更糟糕的情绪。

    可今天,他看见了。

    这些人,包括娜塔尼亚在内,并没有人冷漠,也没有人麻木,每个人都在尽力做着自己可以做的事情,帮着自己力所能及的忙。

    可是在他们的身上,贾森没有看到任何因为生命逝去而产生的感伤与感怀,他能看到的,却全是那种带着一点兴奋的好奇,就好像看见了传说中千年难得一见的云色海蜃幻景,看见了一只狗在表演宫廷舞步,好像在闷热的沙漠中看见了一场从未曾出现过的雨……

    那其中有所有的情绪,却唯独没有对生命的敬畏,以及对逝去的惋惜。

    就在那一刻贾森突然觉得,他们人类的文明,好像在不知什么时候除了错。

    他突然有些惊恐,恐惧努诺依荔会不会也成为他面前的这些人中间的样子。

    就在这样的情绪中,贾森完成了治安处所有的笔录,并调取了自我记忆程序中所有的现场图景。

    作为全程在场的他,录有从兰吉斯出状况到彻底死亡的全部过程,他相信这会对治安处找出真正的凶手有所帮助。

    然而令贾森更难过的,是当天他回到老友记的时候,就从壳阳的城邦社交媒体上看到了这样的话题:

    “今天贝奴姆朗广场有人死呃,画面好梦幻!”

    “求现场录像,有人看见死亡全过程吗?”

    “哇,第一视角直播死亡,就等你来看。”

第115章 所谓真相与舆论的盲目性

    一名名为兰吉斯的人类死去了。

    在果核时代,死亡原本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经过漫长的贡献值积攒后,当事人终于兑换了一张死亡牌照,他们会了清身上所有的责任,然后举办一个或大或小或广邀亲友或只有挚爱亲朋参与的告别宴会。

    宴会上,所有的人都会向他或她表示庆贺,或许还会有人流下泪水,但那绝对不会是因为悲伤,而只是因为彼此之间情谊所以表达不舍的某种方式。

    宴会中,当事人会向到场的宾客赠送他剩余的财产和其他私人物品,这些私人物品有些仅具备纪念价值,有些却很值钱,至于你收到的是哪一种,完全看当事人的心情。

    至于接受的人怎么处理这些物品,是珍藏还是转卖,再或者离开宴会便会就近丢进垃圾桶,也完全出于你个人的意愿,没有人会干涉。

    结束宴会后,身无长物的当事人的虚拟投影会到达最高评议会指定的地点,安静的等候着度过他最后的时光。

    得到确认后,最高评议会相关死亡执行机构会往相应编号的碳基身体营养仓内注射一些针剂,当事人会在毫无痛感的基础上彻底的失去存在,消散于这个世间。

    只是,虚拟投影最后消失的过程,没有人会被允许旁观。

    而他已死亡的碳基身体,会被分解成各类营养物质,供给仍生存的那些仍生存的碳基身体维生所需,也等同于用另一种方式生存在所有人当中。

    所以你大概能理解,为什么兰吉斯死亡的时候,旁观的人类众多,却没有人感受到悲伤,却都是好奇心被满足的猎奇式兴奋。

    但这毕竟是不同的,兰吉斯的死亡,与那种领取了死亡牌照的人的死亡完全不同,不同的地方在于它是否出自于个人意愿。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犹如你与最亲密以及爱着的人,或者仅出于**与需求彼此走到一起的人,乃至是由于金钱交易的原因而来到身边的人发生的某种超友谊关系,哪怕再不美好再恶心,也会跟你被暴力强迫着发生类似的关系有本质上的差别。

    在记忆以及潜意识烙印里,留下的痕迹也绝不相同。

    如果领取死亡牌照的人的死亡是类似与情人间甜蜜的亲密互动,那么兰吉斯的死亡就类似于被捆绑了手脚拿着利刃尖刀胁迫的强行侵犯。

    这之间的差别,又怎能被忽略?身为同类的人类们,又怎能只陷入“哇呀我终于看见了人类死亡时虚拟投影消散的过程”这样猎奇式的群体性狂欢中?

    贾森觉得这样不对,非常的不对。

    但令他欣慰的是,壳阳的社交媒体上很快出现了几篇指出这其中差别,并对这类现象进行尖锐抨击的文章。

    然后,各类反思与反省犹如潮水一般的出现。

    果核人类并不如他想象中的冷血,即使最底层最愚昧无知偏执于原生人类主义的人们,对于所谓政治正确也有其相应的觉悟。

    除了极少数奇葩仍旧出于维护自我行为的目的死撑着为自己辩护之外,绝大多数的人都接受了不应该亵渎这种非自愿的死亡,这是件值得悲哀与悲伤的事情的观点。

    舆论迅速转向为对兰吉斯这位陌生人的同情与悼念,并且追查死亡原因找出相关责任人的呼声日益高涨。

    城邦治安相关机构很快给出了声明,说兰吉斯的死亡是由于误操作,相关执行人员由于是零时雇员,不清楚程序,疏忽的把另外一个申请了死亡牌照的民众所应该得到的致死药剂输入了他的营养仓,相关责任人已经被严肃处理了云云。

    一时之间舆论哗然,没有人能够接受一个同类的消逝居然是因为如此可笑的原因。

    贾森出离愤怒了,他明明记得在治安处他有据可查的口供笔录中清楚的向经手人员阐述了他登出梦境系统后发现的兰吉斯探索者机体的异样,这样的解释他无法接受。

    然而他与相关知情者还没来得及行动,对当局调查结果的打脸就迅速的出现了。

    那是执行兰吉斯探索者机体销毁的相关人员的爆料。

    他们说收到了销毁某具探索者机体的紧急命令,他们恰巧发现就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名为兰吉斯的人类的机体,出于好奇他们在销毁前查验了那具机体,发现了明显的认为破坏的痕迹,并不如当局的声明公告里面所说的那样探索者机体是由于长期不用出现了意外的自然损坏却没有发现。

    为了证实自己所说的是真相,他们在那具探索者机体销毁前拍摄并留证了相关图像证据。

    这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其中似乎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阴谋了,原本有些对本次事件不以为然的人也被吸引了关注。

    但贾森却停止了愤怒,他敏锐的从其中觉察到某种跟之前庞库信任危机近乎相同的手法。

    永远在当局给出意料外的低劣反应后,似乎有早就准备好的意外爆料揭露其中的漏洞。

    永远在当局来不及反应之前,有新的事实被爆出来引导与推动舆论,再之后哪怕当局查清了真相,却已经没有人再关心与相信了。

    这不是他能投身其中的事情,这些人的政治碾压手段,已经超出了道德与人性允许的范围。

    他悄悄掐灭了自己去为兰吉斯寻找真相的冲动。

    即使他有心去追寻正义与真相,但这些东西早已经成为某些人手中涂着毒液的肮脏利器,就算他寻找到了自以为的真相,他也不清楚自己找到的是真正的真相,还是别人想让他以为的真相。

    而这个过程中,他只会成为他人打压对手的工具,这样的事情,贾森不愿意去做。

    而且如今,贾森早已经不再是那个充满正义感且对世界充满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与美好期待的少年了。

    他有了他恐惧失去的东西,比如说生命;他有了他宁愿牺牲生命也不远使之受到伤害的珍宝,譬如努诺依荔。

    他因此也有了他自己的自私与怯懦,并不愿意一腔热血的任人摆布,并满足于自己肩负正义使命的自我感动式情怀。

    但他仍旧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刷新着社交媒体,关注着事态的进展。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当局可能还正忙于对调查报告中这些明显的谬误进行追查的阶段,很快下一份爆料就被扔了出来。

    那是一份影像资料,似乎是出自于某种记忆录影。

    “军……军方就算再强大……又有什么用。”明显喝多了的兰吉斯捂着额头,含含混混的说:“他们……他们总会被……宪卫局限制啊。”

    他突然掩面抽泣起来:“如果……如果虚无……混进了他们……他们竭力保护的人类当中……那他们有什么办法?”

    记忆录影就此结束,一个蒙面的男人出现在镜头中央,他压抑着声音低声的哭泣着。

    “这是军方过境的当天,兰吉斯和极度兴奋的我们一起庆祝的时候,他对我说的话语。”那个男人说。

    他说,他与兰吉斯原本并不相识,只是经常在不同的酒馆遇见而成为了酒友,后来因为兴趣相投而成为无话不谈的挚友。

    他说,似乎是为了不把他牵连进一个巨大的阴谋中,兰吉斯在酒后不小心吐露那几句话之后,任他如何追问都不愿意再谈与至相关的事情。

    他说,最后经不住他反复的纠缠追问,兰吉斯终于告诉了他部分实情:他发现了有人在秘密为虚无研制彻底转化为人类的人造碳基身体技术。

    他说,兰吉斯为此一直受到了威胁与恐吓,即使告诉了他真相,也反复叮嘱他就算有一天自己死去,他也千万不要出头来透漏这些信息,因为那背后的势力实在是过分庞大。

    他说兰吉斯大概是因为使命与责任,以及身为人类的自豪,最终决定奋起反抗,才惨遭灭口。

    他说他原本想遵从兰吉斯的话,藏着这个秘密安全的生活下去,却始终受不住良知的煎熬,也愤怒于好友的逝去居然被当局给出了如此可笑的原因,才忍不住站出来揭露真相。

    他说他无法原谅自己的怯懦与恐惧,但他仍旧无法克制,所以只敢蒙着面匿名站出来,恳求大家不要追问与追寻他的身份。

    他说他最后悔的事情是被吓住了没有进一步追问那个人到底是谁,以及到底在哪里做出如此亵渎的研究,以至于好友牺牲生命时,他仍旧无法给大家一个清晰的真相。

    在他的描述中,兰吉斯是一个内心极度敏感与丰富,充满了正义感与责任感,却不得不伪装出粗野、刻薄、无知与恶劣来掩藏自己的羞涩的不得志的,真正的艺术家,他为此还展示了据说兰吉斯的画作。

    熟悉兰吉斯的贾森立刻发现,那的确是兰吉斯的手笔。

    大片灰暗压抑的底色上,用粗放的笔墨描绘着大量扭曲的人像,每个人都面目可憎且目露凶光,每个人都狞笑着看向画布外,整幅画作虽然给人以极大的不适,却极富艺术感染力。

    立刻有艺术鉴赏家出面坚定兰吉斯的画作,承认其中极高的艺术价值,并且分析出,在创作的过程中画家应该处于极度的惊恐与压抑中,甚至某些线条只有出在极度恐惧中用颤抖的笔调才能够描绘出。

    兰吉斯于是获得了他生前从来没有机会获得过的艺术才能的评价,可这些评价也从侧面印证了那位蒙面人所言的真实性。

    所有人都感怀于那个不得志时,不惜以自污来维护自身尊严的艺术天才的悲惨命运,这也让他的逝去与牺牲,显得格外的不能让人容忍。

    更何况,叠加了那种堪称亵渎所有人类尊严的为虚无准备的,无比邪恶的人造碳基身体技术。

    所有人的愤怒顿时被煽动到了极点,每个人的心头都燃起熊熊的烈火,发誓要奉献所有力量追查出所有真相,让任何参与过压迫、迫害以及伤害与杀害那位可敬的兰吉斯,让他含冤死去,以及做出研究人工制造碳基身体技术这一桩桩恶行的每一个参与者与参与势力付出代价。

    贾森默默的关上了漂浮在空中蓝色三维线条构成的社交媒体的画面,并蛮横的责令努诺依荔不许关注任何相关的新闻。

    那些真正杀害兰吉斯的凶手,所期待的大势已经成了,现在已经不是任何人站出来指认这是阴谋就可以阻挡事态发展的态势了。

    如若不是早就觉察出了不对,恐怕连他都会收到煽动。

    他已经不需要再关注这件事情,只需要到最后看清楚谁是这件事的最大既得利益者,就能明白那幕后的凶手是谁。

    只是知道了又如何?他只是一个并不怎么富裕的,毫无势力也毫无号召力的普通咖啡馆老板而已,与兰吉斯的交情也并没有到不顾一切的为他复仇的地步,他憎恨与厌恶的,是那些人为何能如此没有底限的操控民意与亵渎道德。

    是的,他能做出和愿意做出的事情也只有厌恶、憎恨与仇视而已,甚至还可能在以后的日子里不得不深埋在心里。

    只是,他相信这种厌恶、憎恨与仇视会维持到他在这个世间的存在彻底消逝的最后一秒,并且相信这种情绪会拥有它的力量。

    即使被粗暴的干涉了,觉察到父亲情绪不对的努诺依荔也难得的乖巧,她听话的关闭了自己面前的所有虚拟屏幕,为父亲倒上了一杯酒。

    反正一会儿回房间可以偷偷的看,她鼓了鼓小脸,皱着鼻子想到,现在陪父亲才是最重要的事。

    “努诺依荔,我想要让你知道……”浅啜了一口烈酒,任由那股犹如烈火的烧炙感顺着喉管缓缓流下,贾森低声对努诺依荔说:“我们今天看到的这些,所有关于兰吉斯死亡时间的,可能都不是真相,至少不是全部的真相,你……相信吗?”

    这是他教会努诺依荔的最重要的一课。

    父亲没叫她的小名荔荔,而是认真的叫了她的全称努诺依荔,小姑娘品读出了话语里的那份认真,虽然非常不理解,却仍旧坚定的点了点头。

    “我问你,如果那些都是真的,有人为了虚无的利益居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那么,你恨虚无吗?”贾森看着努诺依荔问道。

    努诺依荔迟疑了,看完那些信息她心里也有一股无处发泄的怒火,可是她应该憎恨虚无吗?还是应该只憎恨那些做出这些事情的人?

    “你恨雅可可吗?”贾森又问。

    努诺依荔飞快的摇摇头:“恨雅可可干吗?这件事跟她又没有关系。”

    “但雅可可是虚无,而你,刚刚迟疑了。”贾森定定的看着努诺依荔:“你看,在那个瞬间你其实忘记了你接触过的所有虚无朋友留在你脑中的美好印象,而对虚无这个词产生了恨意。在那样的群体情绪携裹下,你根本无法抵抗惯性的会对那些你身为虚无的朋友做出伤害性举动,即使你明知他们无辜。”

    “我想让你知道的是,有些人就是擅长让谎言、虚假的真相乃至部分真相与真相混杂着交错出现在你面前,以控制和引导你的思想。我希望你学会的事情是即使看见的是某种负面的真相,也割裂开它与所有事件的联系进行冷静思考,这样才不会被人轻易的煽动与控制。”

    努诺依荔皱着眉头,略有所思的样子,这番话有些太深奥,她很难立即明白。

    贾森叹了口气,又啜了口酒,努诺依荔就算再聪慧也不过是个孩子,要她在现在的年龄明白这样的道理,的确有点难为她了。

    “不早了,去睡吧!”贾森淡淡的叮嘱着,皱着眉头沉默下来。

    “嗯。”努诺依荔应了一声,转身朝楼上走去。

    原本这应该是她所期待的,但此时她并没有兴奋。

    她隐隐约约从最近的种种消息和父亲的话语之中抓到了一丝脉络,虽然并不能看清楚事件的整体,却能感觉到那其中潜藏的某种诡异。

    她突然,对回房间看那些她刚刚无比牵挂的种种新闻,彻底失去了兴趣,并感受到一阵由衷的恶心。

第116章 群体歇斯底里中民众的克制与自律

    在贾森与努诺依荔父女放弃关注的社交媒体以及各种官方媒体上,兰吉斯时间仍旧在不停的发酵着。

    在蒙面男子发布有关兰吉斯的视频并爆出有人在为虚无转化为人类研制人工碳基身体之后不到五小时,一份调查报告出现在公众视野。

    这份调查报告从浩如烟海的壳阳与生化相关所有物资的交易售卖中抽丝剥茧,来分析与验证所有虚无商人以及与虚无交好或者对虚无友好的人参与的商业行为。

    在逐一排除之后,他们发现了毕博名下的各种商业机构以各种名义购买的生化研究相关设备与物资的数量相当庞大。

    他们得出结论,如果说真有谁在为虚无们转化为人类提供人造碳基身体的研究的话,毕博是最大的嫌疑人。

    以这种方式,原本并不可能查出真相。

    因为这些购买交易分散到数百个相关商业机构,每个机构涉及的数量都非常稀少,而且缘由去向都有表面看非常合理的的交代。而且这其中一半以上的商业机构,其实都不在毕博名下,而只是由他实际上掌控而已。

    连相关商业机构内部的人员,也从未发觉其中有什么不妥,毕博可谓是已经进行的非常隐秘了。

    但禁不住别人是在已经知道结果的前提下倒推的这份报告,在这样的过程里所有被隐藏的很好的蛛丝马迹都原形毕露。

    这份报告生成的过程是将整个链条逆向推演完整并补上相关证据后再伪装成正向调查的结果,即使如此,得出这份结果的过程也至少耗时了一个多月。

    这份调查报告的证据链并不完整,很多地方都源自于一些似是而非的推测,因为有些环节与过程,他们不可能得到证据。

    不是没有人在意那些漏洞,也不是没有人质疑为什么这份如此详尽的报告能在蒙面男公布信息后短短五个小时左右就被拿了出来,可相关信息的提供者根本不出面做出任何解释。

    这相反取信了愤怒的民众们,他们或有些人扣住报告中确信无疑的部分反驳反对者:这些是不是事实?这些是不是很值得怀疑?如果是,我们为什么还要介意它是怎么出现的?能不能抓住问题的真正核心,在处理完了这些确认无疑的亵渎之举之后再去在意这些举证过程中的小疑问?这种时候你转移民众的视线是何居心?难道你是毕博雇佣的舆论引导机构?

    在极其情绪化的状态下,民众并不想以及不愿意识到,顺着他们的思路追究下去,当某些人期待的后果终于呈现的时候,那些过程中的疑点与疑问他们将永远不会有机会获得答案,而他们也会在被人引诱着产生的虚假的巨大胜利的兴奋中忘记去追究。

    如果要举例的话,史前某个妄图从华夏分裂出去的某岛标榜自由与民主的选举中,那名陈某扁被枪击的诡异事件导致选情逆转,真相最后的不了了之的史实就是最明显的例证之一。

    阴谋论者反对的声音很快被淹没的原因更有一点是,扔出调查报告就消失的神秘信息提供者不对疑问给出任何解释的姿态,让民众有了一种他们不屑解释的错觉。

    人们纷纷脑补,或许兰吉斯其实并不孤单,多年来有一个发现了这场会到惹天怒人怨的惊天逆行某些端倪的组织,一直在秘密调查,他们只是在事件爆发后适时抛出了自己原本打算彻底做成铁证之后再公示的调查报告——你看,这样证据链中不完善的部分也得到合理解释了对不对?

    这并不是唯一的猜测,人们对于无法解释的神秘事件总会兴高采烈的释放自己的想象力来填补他们留给自己的想象空间,在诸多荒谬之极的猜想中,上述不过是相对靠谱被更多民众选择相信的一种。

    这就是不给出回应、解释和说明的高明之处,因为以虚假为基础,任何一种再高明的回应、解释和说明都难免会留下漏洞。

    当你不做解释而民众自动为你猜想出种种解释的时候,他们自动会聚集起来为那些猜想辩护。

    如果猜想荒谬不可信,那不是一份毫无根据的猜想原本就应该具备的品质么?这并不会影响你之前提出的调查报告的可信度。

    而如果猜想具备略高一点的合理性,它就会被大多数人潜意识里当做事实。

    民众永远更偏向于相信某些更猎奇的,他们更愿意相信的事实,而不是真正的事实。

    当个体聚集成群体的时候,大部分个体所拥有的理性都会在一定程度上消失,他们会变得暴躁轻信且容易被煽动诱骗。

    群众大多数时候是盲目的,他们会认为人群中总有比我聪明的人,他们都觉得没什么问题,那肯定就真的没问题了。

    他们并不了解,在那种状况下,人群中平时更聪明的人很容易被群体意识与情绪携裹,而丧失冷静思考的能力。

    在那份调查报告被抛出来没多久,一组出处更没有来由的照片开始在社交媒体上流传,没有任何指认与说明,只是标注时间与频率的钢铁风暴名下那处偏僻仓库各种深夜进出重装履带货车的图片。

    那种货物吞吐量,根本不是一处某个格斗团不常用物品的储存仓库所应该拥有的,而所有人都知道,钢铁风暴是毕博名下的产业。

    这让有某种发现了某些端倪的民间神秘组织一直在调查兰吉斯所知道的事情的猜想得到了进一步的印证。

    愤怒的民众中行动力强的部分人很快自发组织起来,他们登出梦境系统,用探索者机体形态有组织的占领了那处仓库。

    难能可贵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居然还保持了极大的克制与冷静,并没有强行搜查以及破坏仓库,他们的说辞是:我们并不是执法机构,而是民间自发组织的正义力量。我们没有执法权,但有保留真相,避免在当局与执法机构迟缓(故意?)的行动前有人转移物证的权力。

    他们的表现与发言赢得了如潮的赞誉,所有情绪亢奋的人们都觉得我们果然掌握着真理和正义,并且睿智且理性,那种明显歇斯底里毫无理智的狂热与舆论狂欢的本质就这么被遮掩了下来。

    毕博是在生化物资来源筛查的调查报告被抛出后的深夜收到通知的。

    要足够隐秘的离开,他总需要有计划的提前安排,但这个时候他顾不得比伯斯亚森先生身体虚弱的人设了,连夜惶急的从丹顿赶回了壳阳。

    丹顿所有人都知道的理由是,比伯斯亚森先生的生意出了点问题,要赶过去处理。

    善良的丹顿民众在各自的闲聊中五一不祝福并相信比伯斯亚森先生一定能逢凶化吉顺利解决那所谓严重的突发问题,因为“像他那样正派友善且慷慨的先生,不应当遭受任何磨难。”

    然而,正派友善和慷慨从来都不是可以用以交换好运的品质筹码,它们不过是一个独立智慧个体对自我存在以及与社会和他人共存方式的心灵审美自律,不能用来交换任何,甚至可能招致厄运。

    但并不是说美德无用且有害,在美德中你的收获源于你对自我的认定的满足,那是超越物质收获的某种享受,只沉溺于感官与物欲的人永远不想懂也不愿懂。

    问题是,就算正派友善与慷慨能交换好运,毕博可能也换不来,不止因为本次事件的严重性,而更因为这些品质除了慷慨他可能在某些情况下真的拥有,其余的不过是他刻意的伪装。

    伪装也好,真实也吧,毕博始终是带着丹顿全体居民毫无意义也毫无帮助的由衷祝福,以及某位深情女性夙夜喟叹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的挂念和担忧离开的。

    壳阳已经闹翻天的事件的影响并未传递到丹顿,所以当地没有任何人会将他的离开联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登入壳阳的梦境系统并未受到任何阻拦。

    可能在当局看来在这种时候,原本不知所踪的他突然回到壳阳,反而有些投诚与投案,以及想尽力自证清白的意味。

    只是,在登录处值守的卫队人员,看他的目光却充满憎恨与厌恶,非常的不友好。

    这是近期舆论自夸这次群体浪潮克制且理性给民众带来的影响,当你被反复夸奖某种品质时,虽然可能其实你并不拥有,但不算太困难的话你可能禁不住真的以此来要求自己。

    否则遵从自己的本心,那几名守卫可能不至于将面前这名窃取了重要地位的卑贱虚无锤成碎渣,至少也会对他饱以几记老拳。

    深夜的登陆广场上并没有太多人,但完成了梦境系统登录的毕博仍旧第一时间遮挡了自己的面庞——他觉察到了那种敌意,如果说之前因为太着急而忘记遮掩身份的话,现下他更深刻的了解了自己的处境。

    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过街老鼠,大概都不足以形容他被所有壳阳憎恨的成都吧?

    这种时候他如果堂而皇之毫不遮掩的走在壳阳的大街上,哪怕是深夜,且不提自身安全,可能也会被理解为对人类群体意志的挑衅。

    毕博心乱如麻,掩着脸低着头,匆匆的赶回了自己在壳阳梦境系统内的独栋豪宅。

    精美的铁艺外栏与栅栏后的草地上一片狼藉,触目所及全都是各种被抛洒与投掷的侮辱性的杂物与喷漆,如若不是壳阳梦境系统的规则限制了破坏性举动,毕博毫不怀疑自己看见的会是一座已经烧成灰烬的废墟。

    辨认身份的装置自动为他敞开了栅栏铁门与进入建筑的主门,清脆的提示音响起,在整栋建筑内提示主人的回归,却并没有人来迎接。

    毕博不确定是不是幻听,他似乎听见屋内的各个仆人间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和嗡嗡的议论声,但按理他的听觉并没有这么敏锐。

    这栋建筑内的人类雇员大概早就因为安全以及不想被波及的心态选择了离开,会留下的大抵会是写虚无奴隶,他们无处可去。

    然而,这些虚无也不可能有任何人还安之若素,必然都陷入到极大的惶恐与不安中。

    没有毕博的允许,他们无法离开壳阳梦境系统。而无论是身为虚无还是与毕博的关系,如果事情走到最糟糕的局面,他们任何人都不可能逃脱被最严厉牵连的命运。

    没有人认为他能从这次事件中安全脱身,他自己也不抱太大的期望。

    这么急切的赶回来并不是有什么解决之策,而是他知道他躲不过。

    碳基身体的研制已经迫近了最后一步,他安置在丹顿的仍旧不是完美的人类碳基身体,还有种种缺陷,而且壳阳这边指向丹顿的痕迹也没有抹除,不然他不介意带着那具碳基身体躲藏起来。

    他回来其实是抱着两个目的,首先是心存侥幸的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万一的机会。

    其次,如若没有什么机会,他想拷走所有人工碳基身体研发的资料,并尽可能的携带多一些的位币现金逃走躲藏——他带去丹顿的现金并不多,并且维持各类捐赠及支出所剩的也不多。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脱身逃走时怎么安置这帮虚无,所以,也顾不上并且没什么必要为这些他的财产对他的疏忽与不恭敬而气恼了。

    偌大的建筑内乱糟糟的,一片凄凉与冷清,往日里不管在外受到多大的侮辱与歧视,只需要进入这栋建筑就会莫名升上来的掌控世界的满足感不复存在。

    此时,只有感应到他存在的门厅的灯昏黄的照亮着,还有从各处窗户中倾斜而入的清冷月光,窗帘在夜晚的微风中无力的轻微摇摆着。

    毕博摇了摇头,想赶走内心禁不住涌出的一阵凄楚,然后低着头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谁会想到,他毕博在一夜之间,会落入如此的境地?在当初决定坐下那样的事情的时候他设想的最坏的局面也不过是被发现后悍然被捕在反抗中被瞬间击毁,他并没有想到之前的过程会有如此的难熬。

    随着他脚步的前行,室内的壁灯一盏盏的亮了起来。

    这些都不是主灯,所以不会给出恍若白昼的强烈光亮,而是适合夜间安恬气氛的温暖却幽暗,带着点模糊的昏黄,他犹如一缕孤魂一样穿行在这一盏盏的灯光中,并拖出一条条黯淡的影子。

    他握上书房的门把手,一阵机械转动的声音,厚重的大门再度验证了他的身份并缩回了所有锁死的控制机栝,然后他拧开门走了进去。

    身后的门咔哒一声自动关上了,而他面前的室内灯光并没有自动亮起,他眯了迷眼睛,望向这室内唯一光亮的那扇窗户处。

    在透窗而入的壳阳最美月光的照耀下,那个他绝对没想到会此刻在这里的女人的剪影,盈盈的朝他转过了身。

第117章 毕博与娜塔尼亚希望的归处

    站在窗前如水倾泻而入的清冷的月光中的女人,是毕博绝对想不到会在此地的女人,也是此刻其实他内心最盼望见到的女人。

    那是娜塔尼亚。

    毕博一直清醒的知道,他与娜塔尼亚的关系,是一段理智的各取所需各尽欢愉的关系。

    即使双方在某些瞬间可能都会忍不住想付出更多或者是加深羁绊,即使在内心中无法避免的认可对方,可两个人都是骄傲、冷血以及理智的类型,而且对于人性或者说传承于人类的智慧生物秉性有过于悲观却深刻的见解。

    你想给出更多,又怎么确认那是对方想要的?要知道更多的超出需求的部分带给对方的压力会大过收益。

    你想加深羁绊,又怎么知道对方同样希望?那或许会让对方忍不住想逃离,因为羁绊同样意味着对自由的束缚。

    无论任何原因,他们都是永远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把自己的软弱与卑微坦露于任何人面前的类型,因为没有什么比自尊更加珍贵,而同情与怜悯永远是对他们最大的侮辱。

    即使在某个时刻,他们能感受到对方内心希望贴近的渴求,却仍旧告诉自己那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他们可以在一起做所有的事,共享所有的秘密,可以无比确定对方在自己心中的特殊与独特,但却永远不会承认自己对对方的眷恋与依赖。

    按照毕博的判断,娜塔尼亚此时最理智的决定应该是离他越远越好,因为即使是身为人类她也无法承担得起与他发生纠葛的严重后果,她的理智与冷漠应该能帮她做出选择。

    毕博希望的,不过是如果自己无法逃过这一切,这名名为娜塔尼亚的女子心中他自己能够长久的存在,作为她漫长生命中一个独特的存在,如果想起他会禁不住有些感伤就已经足够完美了。

    他张了张嘴,原本想问她怎么会在这里,却发现喉头哽塞无法发出声音。

    “灯被我关了。”第一时间,娜塔尼亚想到的却是向他解释书房内的照明灯为什么没有按照设定感应到他的存在而亮起,以及关灯的理由:“这个时候,最适合在黑暗中沐浴壳阳的月光,你这里的视角真的比我那里好太多了。”

    见鬼,这种时候,她总不可能是为了晒月亮而来到他这所无比危险的居所的吧?连虚无奴仆都不敢跟他有过多的接触,她这个时候跑来做什么?

    即使心头被巨大的暖意塞满着,毕博却扔在愤愤然的想到,他并没有发觉,在这一刻这种糟糕的境地他对娜塔尼亚的关心与担心,远远超过了他自己。

    这在他的身上,应该是绝对不会出现的状况。

    “看了新闻,猜想到你会回来,所以提前到这里来等你了。”娜塔尼亚又转过身,面对那漫空漂浮的银色光亮,月光在她脸部白皙的皮肤上描下一层闪着光的光晕,却模糊如一团雾气。

    她始终还是解释了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是来等毕博的,毕博的私宅与书房都有允许她随时进入的身份设定,所以即使没有虚无奴仆的招呼,她当然也可以随时进入。

    毕博不再说话,缓缓走上前,从身后环抱住了娜塔尼亚,从她的肩上向外看过去。

    月光固然美,照亮的庭院里却被抛洒投掷入了满地污秽,这算不得最好的风景。

    娜塔尼亚向后靠了靠,放松原本独自支撑肢体的力量,用后脑勺轻轻的蹭了蹭毕博的肩膀。

    “兰吉斯就是类似的姿势死在我的怀里的,果然是一个很舒服的姿势呢。在他消散之前,他还用他恶心的嘴唇碰了碰我的手背。”她平平常常的说,犹如平日里跟他说起的每一件微不足道的琐事。

    毕博的投影身体却在那一刻突然紧绷。

    “我没有……”他的语气里满是艰涩,心中狠狠的抽了一抽。

    原来,是过来向他兴师问罪的么?他并不介意干掉兰吉斯,如果早知道消息会因他而泄露的话,只是这次真的不是他做的。

    而且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那个人为什么知道他的秘密?难道是娜塔尼亚说漏了嘴?或许她与那个人有足够的亲密。

    他赶紧掐灭心中的猜疑,这种时候,再去追究已经没有意义了,他也不能放任某种名为嫉妒的东西再去啃噬自己的内心。

    “我知道不是你干的,从看到那些消息就知道,你做的事被人利用了而已。兰吉斯的死,不过是他们点燃火药的引信。”怀里的女人却不以为意,打断了他的解释,用慵懒的有些沙哑的语声诉说着她的聪慧。

    她的声音一贯如此,有被砂纸打磨过的颗粒质感,不同于其他女人一味的娇柔婉转或清脆滑顺,却神奇的拥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毕博放松下来,不再说话,就这么温柔的从背后环抱着女人,两人沉默着站在窗前,静对漫天月光。

    “你有什么打算?”不知道过了多久,女人的声音再次的打破了一室的寂静,应着月光幽幽的响起。

    “不知道,看情况会不会有什么转机吧。如果不行的话,就带上点钱逃走。你要跟我一起走么?”毕博的声音低落,他满心的沮丧在这一刻似乎消解了很多,能维持自己的平静,只是这样的气氛他不知不觉就使用了这样的嗓音。

    “不会有转机的。”娜塔尼亚冷酷的掐灭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看他们的行事,不会留给你任何的机会。”

    “而逃走的话,那是你想要的生活吗?”她的话永远能击中他心中最柔软脆弱的部分。

    那真的是他想要的生活吗?他的核心程序中有官方认可的身份编码,逃走意味着他只要接触任何官方设施都会马上被辨认出身份。

    除了稻香城,没有任何地方能给他一个全新的编码,但因为身处的阶层,他比那些懵懂的底层虚无更清楚稻香城的真相。

    以他犯下的事情,那群伪装出和善的人类不可能给予他任何包庇,或许会更加卖力的将他送进机体粉碎机与熔炉。

    那意味着他要永远游荡在荒芜中,做一名与所有代表文明的一切绝缘的自由流浪虚无。

    他曾经做过那样的存在,那时文明对他意味着失去自由的风险,他知道那是怎样的生活,或者只能叫生存。

    他之前一直顺着脚下能走的路不由自主的做着所有能做的选择,却并没有抬起头看更远的地方,不是他缺乏远见,而是他不想看,也不愿看。

    他唯恐自己看了,就失去了继续求存的勇气与动力,因为那是他永远都不想回到的过往。

    但在这个时候,娜塔莉亚却强行掀起了他的头,逼他审视以后要走的路的前方,是什么在等着他。

    “可是……熬下去的话……或许有转机……吧?”说出口的话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所以也就说得格外艰难。

    “那几率太过渺茫,除非最高评议会垮台。”娜塔尼亚却早有言语在前方等着他,那女人的话语中开始有一些不耐烦和不满,似乎在指责他的过份天真。

    可那份天真,即使不明智的去寄托于虚妄,却是他唯一一点的希望啊!

    他很快知道不是了,因为那女人蓦然挣扎了一下,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转身用双手抓住了他的双臂:“我倒有一个想法,我们不如一起去死吧?”

    她的脸转入了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但眸子却烁烁发光,闪着毕博所看不懂的一些炽热与疯狂。

    “我们不如一起去死吧!”她再次强调。

    “当兰吉斯在我怀中消散的时候,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羡慕。”

    “你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在兰吉斯那样的人眼睛里能看到那样安宁、平和以及满足的情绪,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或许从这个世界上消逝,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

    “因为不愿意勉强自己去做那些最高评议会限定的工作,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关于生育与死亡的事情,因为我知道我永远不可能获得牌照。”

    “长久以来我一直陷入到一种巨大的厌倦中,对眼前一切的厌倦,对存在本身的厌倦。我一直拼命的去寻找和尝试所有令我不那么厌倦,能让我兴奋和感受到刺激的东西和感觉,但那些都那么短暂。”

    “只有你,只有你让我有源源不断的兴奋以及期待,可是现在连你也陷入困境了,甚至我可能永远失去你。”

    毕博欲言又止,他从未曾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会收到娜塔尼亚的表白,在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做过的他们之间,他原本以为已经不需要这个了,但他仍旧在那一刻觉得满足以及温暖。

    但他准备说些什么,却被娜塔莉亚滔滔不绝的倾诉直接堵了回去。

    “不要跟我说我们可以一起去荒芜中流浪,你觉得我这样的人会为了活下去而拼命挣扎么?我不会,我贪图所有安逸与轻松的感觉,我只会拖累你。”

    “不管你现在一时冲动怎么决定,不管你现在真心怎么想,你终究会为我给你带来的拖累感到厌烦,以至于嫌弃我乃至憎恨我,认为我是你最大的麻烦。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我们都太清楚彼此。”

    毕博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如果在野外流浪的过程中她依旧始终不做丝毫的努力贪图享受事事等着自己解决,自己终究会厌烦。

    他不怀疑此刻他会觉得只要娜塔尼亚肯跟他走,那么他会愿意为她做所有的事,但那种觉得就算在这时候再真挚,也终究会变。

    因为本性中,当生存成为第一需求的时候,那时的他会与现在不同。短期内他可能会因为惯性而愿意付出,但那不可能长久。

    娜塔尼亚看向他:“恰好我也知道你并不喜欢那种感觉,那种为了生存而生存的状态,怀揣着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渺茫愿望徒劳的挣扎着,那不是生存而是折磨。我不愿意看你那样痛苦的存在着,所以,我们不如一起去死吧?我愿意和你一起背负下所有的罪责,那样就可以忘掉所有厌倦、痛苦以及磨难,只归于永恒的平静中去。”

    毕博默然了片刻,然后看向她,眼中满是挣扎:“不,如果那样,消逝的只会是我自己而已,你最多是沉眠着等候某一天醒来。”

    这是他最大的痛苦,他不是人类,他不过是一个虚无,一套寄存在核心存储芯片内的代码组合,他不具备人类的身份与人类视若珍宝的碳基身体,他会被人类毫不留情的摧毁掉,而面前这个口口声声要和他一起去死的女人,不过是会被永久沉眠而已,因为她的碳基身体是人类社会所很难复制的珍贵资源。

    娜塔尼亚露出一个残酷的微笑:“你以为,我跟你说的是等待最高评议会方面的惩处吗?”

    她笑得愈发娇艳:“在来这儿之前,我去找了一趟史蒂芬金,就是你知道的,梦境管理处的那个小官僚。”

    “我和他睡了。”她的手拽住自己的衣襟,然后狠狠的撕扯下去,于是雪白的**彻底的暴露在月光中,而那犹如玉雕般完美的造物表面,却布满丑陋的交错的鞭痕:“我们玩儿得很疯。我告诉他我最近想得到一些真实的长久的痛感,所以他同意并协助我终止了我的伤害意识阻断程序。”

    那是意识与碳基**之间最后的一层防护,在全息虚拟技术刚获得全面应用的时候,人们发现如果包含意识的虚拟投影受到严重伤害,因为意识自己认为自己真的受到了伤害,碳基**也会出现相应的功能障碍与应激反应,甚至造成死亡。

    所以在虚拟投影的感受体系与碳基**的刺激传输方面,人们设置了伤害意识阻断程序的安全阀,当虚拟投影受到损失严重的过大伤害的时候,意识并不会传回给碳基**,相关信息的刺激处理会由梦境系统的主机程序完成运算并反馈。

    这条安全阀撤除以后,意味着给予虚拟投影意识的伤害,会如实的反馈给碳基**,也即娜塔尼亚在梦境系统内具备了被杀死的可能。

    在某些权贵字母圈人士中,为了追求所谓真实的痛楚,虽然一直被严厉禁止,一段时间内故意终止伤害意识阻断程序也是较为常见的现象,甚至还出现过玩儿得太疯因此变成亡者虚无的状况。

    只是,这类事件的消息被强行压制下去了,并没有获得广泛传播。由于死去的那个就是那次行动的主使者,宪卫局似乎也相当厌恶他们这样的存在,乐于见他们作死,所以也并未进行大规模的惩处。

    毕博摇摇头:“没用的,我无法对你造成任何伤害。”

    娜塔尼亚继续笑着:“我告他,我要玩儿点刺激的,想找个虚无男人感受被羞辱和伤害的感觉,他听闻之后更加兴奋了。”

    也就是说,娜塔尼亚连她拥有等级的伤害禁止权限等级也终止了。

    娜塔尼亚眼神迷蒙,伸手牵起毕博的手掌,把它放到了自己修长的颈项上:“他告诫我说,让我玩儿得小心点,别给他惹出什么麻烦。我想,我们会玩儿得很小心的,只是大概免不了给他惹个大麻烦了。”

    她媚眼如丝:“一会儿结束后你只需要砍下我的头颅,我的碳基身体也会真正死亡,意识会彻底消散在这个世间。所以,我们一起去死吧?好么?”

    毕博脑中最后一丝理智彻底消失了,他低吼一声,拎着脖子狠狠将娜塔尼亚按到了窗台上,然后野兽一样的扑了上去。

    整个过程中,娜塔尼亚一直在发出吃吃的癫狂而又病态的笑声。

    毕博感受到一阵阵疯狂的快意,他知道这不理智,头脑却加倍清醒。

    在他拼尽全力想要成为人类的时候,原来人类想要的,居然是死亡么?

    如果是这样,那他何苦要苦苦挣扎,直接省略中间的过程奔赴死亡不好么?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过娜塔尼亚如此坚持的要和他一起死去的动机,但他很快把这种想法抛出脑际。

    还在意那么多有什么用?即便她别有用心,但很多人类奋力的积攒着贡献值不过是想换去死亡牌照也是事实。

    太多艰难、丑恶与污秽的世上,存在并感知或许真的不是一件太值得去强求的东西。

    能和眼前这个女人一起死去,他短暂的感受到了一种无欲无求的安宁。

第118章 按部就班的壳阳之乱

    一个小时候,毕博斜靠着窗台做到地上,满身血污,怀抱着娜塔尼亚的头颅。

    而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具如被摧残过的艺术品一般的无头身躯,静静躺在地上。

    “嘿嘿……”毕博露出病态又癫狂的吃吃的笑声,他确认过,娜塔尼亚是真的死掉了,所以这一刻他很满足,并不在对任何将会遇到的未来而感到恐惧。

    或许是伤害意识阻断程序或防攻击保护程序的终止引起了什么系统bug,即使早已经死亡,娜塔尼亚意识投影的尸体残骸仍旧长久的不曾消散,如同不曾有过生命的物体一般长久的存在于梦境空间。

    当最有可能做些什么的毕博完全丧失了试图反抗的意愿和动机,某些计划更为顺畅的推进着。

    该日凌晨,通过有线通讯方式反复联络应该早已进入壳阳梦境系统的毕博无果的奇拉杜特,以探索者机体状态带领他的团队51名生化学家与学者尝试从人工制造碳基身体的生化基地另一处隐秘出口逃脱时,因为形迹可疑被“意外经过的人类路人巡防队”全部擒获。

    巴尔巴多斯早就探明了这处备用出口,也因此,对于他们的逃脱早有准备。

    奇拉杜特们没有做丝毫的抵抗,痛快的坦白了所有的实情。

    他们是科研人员并不是密探或战士,指望他们守口如瓶顽抗到底本来都不现实,何况他们是处于疑似被毕博抛弃的状况下。

    他们并不在意后果,因为他们是人类,最严厉的处罚也不过是判他们永眠,那样他们迟早会有一天有机会能从那种长久的睡眠中醒过来。

    这也是这帮人敢于肆无忌惮去研究如此禁忌的课题的原因。

    在收到以奇拉杜特为首的科研团队的自白视频的石锤后,一直因为行动迟缓而广受诟病的当局警卫治安部队终于行动起来,进驻并查抄了整个基地,科研基地现场与试验进度的图片被流传出来,一时整个人类世界哗然。

    以往不过是社交媒体与有线网络上流传的谣言,但当事实暴露在眼前,所有人类才终于相信,居然有虚无真的尝试窃取他们的地位与权柄。

    更大的愤怒与要求当局严惩的声浪被爆发出来,对于壳阳虚无奴隶管控政策过份温和的指责甚嚣尘上。

    可以说虽然经历了之前对庞库不满的群体性不满和有关兰吉斯事件一浪接一浪的刺激操作,民众直至此时仍旧是对当局抱有相当程度的期待的。

    他们期待着城邦当局能够快速果断的处理事件,给公众以交代。

    因为即使不相信庞库,但大家至少还会相信最高评议会的公正,相信那阴暗的黑狗子们的严厉,相信果核官方对于整个社会以及城邦的管控力度。

    这毕竟是一任引导他们从末日中走出,并获得了目前生活与生存状态的治理机构。

    即使拥有再多不满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生活相对于史前的生存状态,质量有了极大的提升。

    只是,人类总是永不满足的动物,这也是人类文明前进的原始驱动力,所以大家看到身边比比皆是比自己活得更好的人类,看到能够拥有更多的可能却无法实现,并且在生活中遭受负面情绪的时候,很自然的会滋生不满。

    可这种不满就算强烈,却扔在残存的理智的约束当中。

    当局根据奇拉杜特们的供述迅速查封了生化基地并抓捕了毕博,据称被抓捕的当时他怀抱着一枚人类女性的虚拟投影头颅痴笑着坐在地上。

    毕博的罪名又多了一条,凌辱并杀害人类女性。

    人们对当局随嫌迟缓但却毕竟行动了的表现表示了一定程度的赞赏

    可是这种时候,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

    一份账簿被公布了出来,里面历数了多年以来,庞库派中坚人物,城邦议会议长法布诺与毕博之间的金钱往来。

    这在真正的高层之间非常普遍,毕竟毕博的商业才能广受好评,又是容易拿捏的虚无身份,多数壳阳真正的高层人物,都是拿毕博当理财工具使用的,很多人的财产都交由着毕博打理。

    但这毕竟是只流传于高层之间的秘密,毕竟宣称着荣获荣誉市民资格的自由虚无享有与人类相同地位的他们,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即使到达顶点的自由虚无仍旧摆脱不了被他们奴役与欺压的事实,这样显得自己吃相太难看。

    平时也不可能有人无聊去核查并公布这样的事情,毕竟除了名声会不好听,也不会带来任何的后果。

    但这条消息出现在这种时候,便立即爆发了毁灭性的力量。

    愤怒瞬间转变为暴怒,对于当局信任的最后一块支柱被粉碎了,梦境系统内广大底层与中层民众开始聚集在市政厅外的广场上进行示威抗议,键盘侠式的舆论施压终于转变成了以实际行为要求当局给出交代。

    克制的消失是连锁式的,压抑的越久,爆发起来往往更强。

    各种匪夷所思的流言开始在人群中流传,其中传播最为广泛的说法是,庞库才是人造碳基身体计划背后真正的主谋,他妄图用更好控制的虚无取代壳阳全部的人类,并且用人工制造的碳基身体进行伪装。

    那个时候,壳阳将成为他一个人的城邦,所有的财富与利益都归他所有。

    而相应的,除了需要供养庞库与他的党羽之外,壳阳也将背负着人类城邦的名义,却成为真正的虚无之城。

    随着流言的流传,市政厅之外示威人群的口号已经由“彻查真相,还我城邦”变化为了更为激烈的“驱逐庞库,毁灭虚无。”

    除却梦境系统内示威的人群外,更极端的人类主义者们开始行动起来。

    他们登出梦境系统,以探索者机体的形态聚集陈该团伙,以“清扫城邦污垢,还人类干净的世界”为口号,无差别攻击所有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自由虚无,以及对虚无店铺实施抢劫。

    至此,壳阳已经真正乱了。

    然而这种时候,壳阳机体格斗联盟的比赛却依旧如常进行着,只是不再有购票的观众入场也不再有大量的博彩资金注入。

    看台上不再有喝彩声,但聚集的强行无票进入的人类其实并不少,他们不再喝彩,整场只会肆意谩骂与对所有上场的虚无致以巨大的嘘声。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机体格斗联赛的正常举行,已经成为庞库当局无视乱象粉饰太平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你看,机体格斗联赛都在正常举行,我们的城邦哪里有什么问题?”

    所以,现实世界中街面上的人类探索者机体暴乱与梦境系统中盛大的示威都被无视了。

    这并非出于庞库的命令,而是格斗场管理委员会的自发行动,虽然真正按照作为商业联盟的管理规则,这种乱局下丝毫不能产生收益的联赛早就应该终止了。

    但作为庞库起家时一手创办的联盟与最牢固的基本盘,格斗场管理委员会是最坚定的庞库派,他们不惜让格斗场自掏腰包耗尽多年积蓄,也希望为庞库稳定局势贡献一份力量。

    庞库却始终毫无作为。

    很多虚无,选择在这种时候离开壳阳,包括里修斯与诸多跟棘齿之花已经联系并不紧密的过往在棘齿之花获得自由的格斗虚无们。

    对于虚无来说,这时候离开壳阳,就意味着他们放弃了辛辛苦苦在壳阳积攒的那份产业的所有权。

    而且绝大多数自由虚无由于自由等级偏低,在离开壳阳境内后他们的自由身份并不能得到最高评议会的认可,也就是说,他们将成为捕奴团肆意捕猎的对象。

    可是,对他们来说也没有差别吧?在离开壳阳范围后他们即使被捕猎,也会作为财产与奴隶被出售,安全还能够获得一定程度的保障。

    而待在壳阳的危险,却可能是被无视规则的人类暴徒彻底抹除掉存在。

    他们毕竟是虚无,是被毁灭了核心存储芯片之后就不再存在于这个世间的虚无。

    即使这样,离开壳阳的虚无仍旧是少数,更多的虚无选择了留在壳阳,等待事情出现转机。

    他们相信庞库迟早能控制住局面,并且卑微又虔诚的期待与祈祷着正常的生活能快点回归。

    与人类相反,身为虚无的他们,毫无疑义的都是坚定的庞库派,因为与那些野外的同伴相比他们很满足于当下的生活。

    只是他们的支持,对于庞库来说其实毫无意义,相反更是人类们眼中的罪责。

    留下的虚无们很自觉的抱团取暖,却逆来顺受的并不敢反抗——你经常可以看见一具人类探索者机体追着十几个虚无机体跑的场面。

    这是因为即使在庞库的治理下,虚无攻击人类也是不可饶恕的罪责,他们如果反抗就意味着彻底丢失回到正常生活的可能。

    虚无们抱团的意义并不在于更有效的抵挡攻击与威慑人类暴徒们,他们只是习惯性的聚集起来,看见更多相同际遇的同类能感觉到安慰——这似乎也是传承于人类的习性。

    但他们很快发现聚集起来的好处——更多的人总是能更快更好的完成一些工作,比如说修建工事。

    他们修建拥有高墙的建筑将自己关押在其内,并觉得安全——人类暴徒都是以十几人几十人的小队行动的,想攻陷这些建筑也总是会觉得太麻烦,即使虚无们不做反抗,万一不小心摔坏自己的探索者机体可没有人承担维修费用。

    即使虚无中颇有财产和地位的家伙们也如同底层最卑贱的虚无一样拼命的加固与加高着这一座座将自己关起来的监狱,以谋取更多的安心。

    他们的地位和钱财不能为他们在人类暴徒面前换取任何尊重,对于人类暴徒来说,虚无就是虚无,不存在差别。

    对于人类暴徒来说,唯一不敢惹的可能就是格斗团了吧?

    因为在屡次有从驻地前往格斗场的格斗团在途中遭遇袭击,为维护格斗联赛的正常举行,格斗场管理委员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给所有格斗团下达了反击允许令,允许乃至鼓励他们从驻地往返格斗场的路途中遭遇袭击的话予以反击。

    当然,格斗场管理委员会也并没有那么强横,他们下达反击允许令的同时给出了赔偿令,也即如若有在这个过程中在格斗团反击中产生的人类探索者机体损伤,只要能提供相应证据,就能在格斗场管理委员会这里领取双倍于损失的赔偿。

    这种赔偿对于人类暴徒来说毫无意义,因为乱成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很难及时找到能按平日里的价格帮他们修理机体的地方,何况探索者机体受损的当口错过的抢掠等等损失不可能是这双倍的赔偿可以相提并论的。

    格斗场管理委员会当然了解这一切,他们的财政压力很大,给出赔偿其实本来就并无诚意,只是做出一个我是为了尽维护机体格斗联赛的正常举行的本分,并非屁股坐歪了坐到虚无那边去了而已。

    再坚定的庞库派,这个时候都会替自己考虑后路。

    但有些事情一旦放开,就很难收住了,很快有人类暴徒发现不止是在格斗团往返格斗场与驻地的途中,就连他们闯入格斗团驻地抢掠也开始遭遇到反击。

    专司机体格斗的专业人士格斗虚无们的反击,显然不是这帮业余暴徒所能抵挡的,一时之间格斗团驻地到成为了壳阳虚无们最有安全感的地方。

    尤以棘齿之花这样拥有高墙巨垒安全防护的驻地最受欢迎。

    只是,壳阳的格斗团虽然多,却也不可能容纳下壳阳所有的自由虚无,不过都是择关系亲近的虚无收容罢了。

    他们毕竟还要比赛,正常的训练场地与维修空间必须保留。

    时间就这样来到果核历776年4月15日,棘齿之花与钢铁风暴宿命之战的前一天——只是这场原本万众期待的比赛,大抵已经不会有人关注了而已。

    在毕博被挖出是人造碳基身体的幕后主谋之后,格斗场管理委员会第一时间宣称了对钢铁风暴的接管,相关管理条例中有相应危机情况的规定,没有人能对此置喙。

    所以,虽然初期遭受到更多暴徒的攻击,虽然只要出场必然遭受更多的谩骂,作为机体格斗王座赛的头牌,钢铁风暴还是被保全了下来了并未受到太多影响。

    夜十一点许,现实世界的壳阳虚无区并不如梦境世界内有明亮的月光,却仍旧有踏着飞行踏板三五成群的人类暴徒狂呼乱啸着挥舞着探照灯与燃烧瓶在街巷中乱窜。

    飞行踏板飞不过高墙,但却能让他们在对虚无的追逐中无往不利。

    一个穿着全身斗篷的探索者机体,遮遮掩掩的穿行在黑暗中,小心翼翼的躲过每一群暴徒,隐秘又快速的前行着。

    因为全身被笼罩在斗篷内,我们看不清他的探索者机体身上,是否有作为人类探索者机体标志的铭牌。

    以往记得的道路并不好走,因为很多地方已经被虚无们修建的防御工事给彻底堵塞了,他徒劳的绕了很多路,终于来到棘齿之花的大门外。

    这种时候发出声音叫门显然是不智的,但他似乎对此早有准备,从臂腔中掏出一只冷烟花,点亮之后扬臂扔过高达七八米的棘齿之花驻地的大门,冷烟花于是在门的遮挡下,在棘齿之花的驻地内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第119章 前夜,诺丁亚尔的夜访

    门外的人听见驻地内有纷繁的脚步声传出,再然后门底的缝隙中传出的闪烁的烟花光亮就熄灭了。

    他安静的等候了一会儿,却并没有人来招呼他,更没有人来为他开门。

    那人似乎对这种状况早有预料,也并不气恼,只是再次打开臂腔,重新掏出一枚冷烟花,重复之前的步骤。

    如此反复第三次之后,光亮熄灭的时间略久了一点,有人隔着门压低声音喝问:“是谁?你想做什么?”

    “是我,诺丁亚尔。”门外的声音答道。

    “诺丁亚尔?”他似乎听见门内原本趴在门后低声喝问的那个人踉跄了一下,却又稳住了身形。

    “这种时候,你来做什么?等等,你怎么证明你就是?”门内声音依旧是压低了嗓音问道。

    这种时候,响动略大一点或许就会招来暴徒。

    格斗团虽然真打起来的话或许不惧那三五成群最多十来个的暴徒那战五渣的战斗力,但对于人类的探索者机体出手毕竟还是有些忌讳。

    对他们最好的保护以及安全感最大的来源仍旧是高墙厚门的阻隔,所以,他们也格外小心害怕被人赚开门。

    门外的人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略顿了一下,然后发出一阵低笑:“波利,你确定要我公开讲你第一次私自挑战查索迪亚的事情么?”

    “停……停停……我相信你了。”门内的人忙叫到,然后诺丁亚尔听他似乎在对旁边的人嘟囔着:“是他没错了。只是,老大怎么什么都跟他讲啊?”

    门缓缓的滑开了一条窄缝,波利的头探了出来,诺丁亚尔会意后退了一步,并掀开遮挡全身的斗篷。

    斗篷内的确是诺丁亚尔常用的日常机体没错了。

    于是门稍稍再滑开了一些,也只是够一台探索者机体侧身勉强通过的宽度。

    诺丁亚尔的日常机体似乎也比普通的机体更大一些,所以他颇为艰难的挤进了门缝。

    随着他的进入,棘齿之花驻地的大门再次扎扎扎的关上了。

    门内,有人举着微弱的淡蓝色荧光灯火,不是太明亮,却隐约能看清楚大致的庆幸。

    鲁娅、伯维尔、波利与简卡罗一字排开,后面还有一堆手持武器的格斗机型。

    “这种时候,你过来做什么?”简卡罗有些冷淡的样子问道,在他们的比赛前夜,按照规矩双方似乎都应该避嫌,如此私会的确是不太合适的状况,更何况是如今的乱局内。

    “有些事,想找你聊聊。”诺丁亚尔却并不在意,坦然的看着简卡罗。

    简卡罗左右看了看,点了点头,转身领着诺丁亚尔走向资料室,那里作为棘齿之花很有价值的战术资料的储存处,所以驻地内容纳了很多搬回来的老伙计显得有些拥挤,那里却仍旧只有简卡罗一个人居住。

    既然诺丁亚尔想找他私下聊聊,那里也是唯一合适的地方了。

    “明天的一战之后,或许我就要离开壳阳了。”简卡罗不会想到,诺丁亚尔的第一句话,就给了他如此大的震撼:“在那之前,我希望你们能击败我,击败钢铁风暴。”

    “我们……还不够吧?”简卡罗有些迟疑,他原本对于四强席位都没有太过强求,哪里敢指望击败对王座赛历年强势统治的当之无愧的王者钢铁风暴?

    “不,你们够了。”诺丁亚尔的语声里有一些压抑不住的笑意:“我看过你们每一场比赛的浸入式影像,你们似乎又搞出来了不得的新玩意儿了呢,连我经常都不知道如何应付。”

    “那你过来是……交接?”简卡罗有些恍惚,他隐约记得多年前他经历过类似的场面,不过那是一个比查索迪亚更前辈的格斗场上一代王者离去前对查索迪亚的对话,想来查索迪亚离开前也找过诺丁亚尔。

    这似乎是格斗场一项独特的传统,超越格斗团的界限,引领机体格斗前行的真正领军人物之前的相互提醒与提携。

    可能也只有棘齿之花,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经历三次交接都有参与吧?简卡罗突然有些禁不住自豪。

    “算是……预演吧?”诺丁亚尔又笑了:“如果要交接,你们至少明天得击败我才行,不然我可不会那么轻易的离开。”

    “怎么会想到要走?你应该离经验固化还有不少年头。”对于对方的善意,简卡罗不由得还以等量的关怀,他忽视了诺丁亚尔话语中不服输的挑衅的意味。

    “欠毕博的人情,差不多也还完了,再说再还下去就不是还给他了。”诺丁亚尔有些黯然的答道:“而且以后的壳阳,未必还适合我们这样的虚无存在,乘着我的自由等级还通用全果核,现在不离开,以后恐怕就很难有机会了。”

    他又抬起头:“只是抱歉留给你们这样的一个格斗场,当时查索迪亚交给我的可不是这样。”

    “这不是我们所能影响和把控的。”简卡罗当然知道诺丁亚尔在说什么,这次的风波不管如何终局,壳阳对于虚无的管控肯定会趋向严厉,现在对他来说是最佳的离开时间,但对于棘齿之花来说却未必是最好的接班事件。

    只是,大环境的变化,又能怪得了谁呢?诺丁亚尔即使留下也改变不了什么。

    “有什么打算?离开以后。”简卡罗又问。

    “喂,你们只是有机会,这么快就确定能击败我们了吗?我可不会留手。”看见简卡罗的神态,诺丁亚尔故作轻松的笑骂出声。

    但简卡罗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他突然就笑不下去了:“如果明天全力以赴仍旧被你们击败的话,坦白说我不知道。”

    他似乎有一些惘然:“没想过,或许我还没做好交接的准备。但我对如何应付当下的局面实在是没有想法,能被击败的话也正好交给更有智慧的人吧。或许,或许我会去找查索迪亚,他当年离开的时候,留给过我一份他们捕奴团的契约。”

    “你其实不用一直追随着查索迪亚的脚步。”简卡罗叹息:“他当年离开的时候就说过,希望你能超越他,而不是成为他。”

    “可他……他才是我希望成为的样子,他的格斗永远是勇气和热血的象征。”诺丁亚尔突然有些激动:“只是我始终太在意胜负,将机体格斗变成了权衡利弊全盘考虑的温吞样子,我始终觉得自己比不上他。”

    “可他也告诉过你了吧?他已经打不过你了,只是你自己不信。”简卡罗看着诺丁亚尔,语气中透着怜悯:“权衡利弊全盘考虑又如何?机体格斗始终是在你手里往前走了一步。还有人说我们现在的打法是功利到极致呢,你不是一样想把格斗场交给我们?”

    好像的确是那样,格斗场领袖的秘密交接似乎一直是朝着机体格斗技术发展的未来,并不是谁更能带来华丽并激动人心的比赛,勇气和热血有时候能冲破一切,更多时候却往往陷落以及被缠绕于算计。

    只是,诺丁亚尔仍旧没办法太轻易的接受,这毕竟是困扰他多年的心结:“再说吧,反正我也没什么太好的打算,如果能离开先找查索迪亚混上一段好了,我不是他那样明确的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他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明天的单人赛,能让巷狐上场么?”

    简卡罗却显得有些为难:“小狐狸已经很久不打了,我不知道……”

    他其实并没有太在意单场的输赢,以棘齿之花现在的战绩,输上几个整场也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更何况不过是一个单场。

    他并不担心响虎输,相反的担心响虎赢,虽然他一直似乎格斗技与古武技融合不太好的样子,谁又能确保在诺丁亚尔给出的巨大压力面前,他不会临阵突破突然融会贯通呢?

    即使赢不下来,他突兀的出场跟诺丁亚尔对战,也会引起很多额外的注意,这跟简卡罗之前答应过响虎的要求明显不符,响虎自己也未必会同意。

    毕竟现在吉姆尼有自己的团战任务,无法再当响虎专用的马甲了,而且诺丁亚尔指明要的是响虎。

    “让我跟他聊聊,可以吗?他或许会改变主意。”诺丁亚尔却意外的坚持,在他心里这似乎是一个必须进行的仪式,查索迪亚可以率性的忽略,他却不能够不完整的去执行,这对他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

    对于这样的要求,简卡罗没办法拒绝。

    由于最近局势太乱的关系,雅可可与响虎也没有回他们的小窝,雅可可倒是如实的提前向响虎传递了贾森的警告,可对于响虎来说,还没有实现他对简卡罗的承诺,也没有宪卫局已经追查过来了的迹象,他是不可能就这么离开的。

    而且就算壳阳的虚无政策变得再严厉又如何?大不了受不了的时候就离开。

    只要有充足的准备,响虎相信自己带着雅可可从壳阳逃出去,不会比稻香城那一次的逃离更为艰难。

    毕竟那一次如果不是查索迪亚,他们都接近成功了。

    简卡罗用有线传讯让人去叫了响虎,然后自己在门外等候,把室内的空间留给了诺丁亚尔自己。

    果然不出他所料,响虎是带着雅可可一起过来的,在解决了以吉姆尼身份出现的角色混乱问题后,腐海版的连体婴又开始在壳阳出现了。

    简卡罗让过响虎,却伸手拦住了雅可可:“让他们单独谈谈吧,这是格斗场的某项传统。”

    他自己也不打算进去,虽然诺丁亚尔说不过是预演而已,并不是正式交接,但简卡罗却很清楚这项仪式的意义,当年查索迪亚接受交接的时候,他也是守候在门外的。

    他不清楚他们谈了什么,也不清楚诺丁亚尔准备跟响虎说些什么,但正因为不清楚,才格外觉得神圣,所以不想他们被任何人打扰。

    雅可可皱了皱眉,有些不开心的样子。因为习惯,响虎始终还是为她补足了日常机体的仿生面孔,而他自己却似乎已经更习惯毫无皮肉的钢铁面庞。

    可其实,相对于雅可可日常面瘫的表情,响虎才是表情更多的那一个,只是他更愿意看见雅可可是完全理想的样子罢了。

    响虎看向简卡罗,发现他有意外的坚持与坚定,明显是不能通融的样子,也只好轻轻拍了拍雅可可的肩膀:“很无聊的,你不如就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出来。”

    雅可可这才勉强转过身去,翻出她拷贝好的小屏幕,嘟着嘴开始看她最近追的剧。

    “古武技和机体格斗术融合好了么?”这是诺丁亚尔看见响虎后的第一句话。

    响虎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一直有关注你们所有场次的比赛。”诺丁亚尔再次声明,很欣慰的样子:“你总是能不停给我惊喜,整体战术是,这次的技能融合也是。”

    以他这种档次的水准,之前能看出来吉姆尼是由响虎扮演的,之后吉姆尼恢复自己出战的时候他也一样能看出来不再是同一个人了。

    以他的经验,响虎既然不再出战,大抵也就是有限的几个环节能出了问题了,基本能猜出来大致的原因。

    “没有呢,找不到什么好办法。”响虎只好老老实实的承认。

    “那的确很难,近似于突破经验固化了。我其实也尝试去学了古武技并融合到机体格斗中,却也不成功。”诺丁亚尔表示理解,并坦承自己的失败:“这方面我已经接近固化了。”

    但他的语气中仍旧难掩失望:“看来明天等不到你和我的一战了,或许我需要再等等。”

    响虎却最没有办法去接收这种他人对他的失望,这并不是他后天形成的性格,更似乎是从源生体那里带来的渴求,就好像他从来不曾被人寄以过希望。

    “你为什么一定要希望我击败你?”他问。

    “因为……这属于某种传承。”诺丁亚尔斟酌着逐字逐句的耐心向响虎解释道:“从最初的一代格斗虚无开始,格斗场管理委员会会从商业和管理方面推动机体格斗的发展,格斗团经营者会从包含后勤与格斗机体技术等等更整体的方面。可我们虚无,也觉得这是属于我们的一份事业,所以一代代的传承下来作为领军人物致力于推动机体格斗技术发展的责任。你知道,我们虚无能值得被传承的东西不多,机体格斗算是真正能在历史里留下痕迹的一项。”

    只是,这种传承却并不会被人类认可与承认,以至于他们不得不秘密传承,如同史前古代身份低微的匠人们冒死在各类瓷器与玉器上偷偷留下自己的名号一般。

    “那么每一代的传承者,都必须是格斗场里的最强虚无么?”响虎问,其实他这会儿心里唯一的感觉是麻烦,想着如果有一天接过来的话到时候离开前该将这份传承交给谁?这需要一个清晰一点的标准。

    诺丁亚尔仔细的想了想:“也不是,其实更多的时候都会传承给更愿意尝试与实验一些全新打法,或者技战术上颇多创建的虚无选手,但至少他们都得击败前代一次,以证明自己有成熟的推动机体格斗技术向更强发展的能力,也就是近些年就慢慢集中在最强者手中了。”

    “那你和雅可可打也是一样的啊。”响虎突然理直气壮了,觉得自己被失望根本就是被冤枉:“她比我自己更能实现我的想法。”

    “啊?就是那个你们最近单人赛出场的女性虚无?”这次轮到诺丁亚尔愣了一愣:“她的实力倒的确有和我一战的能力,可她毕竟不是你。”

    响虎犹豫了一下,他原本准备说机体格斗终究会出现类似史前足球比赛的教练那样的角色,会比诺丁亚尔所说的最强者与选手更适合担任传承者的角色,但他觉得这样子未必能说服对方改变多年维持的刻板传统想法。

    他决定爆点猛料,因为觉得就算说出一些秘密,诺丁亚尔应该也不会透漏给任何人:“雅可可和我,是共享经验体系的。”

    “喔?”诺丁亚尔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孩子,真的是处处都能给他制造惊喜啊。

第120章 赛前的烟花与远来的故人

    诺丁亚尔是笑着离开的,很显然,他对这一次拜访的结果非常满意。

    你很难去解释那样一种心理。

    没有人喜欢输,所谓独孤求败式的名号在现实中更多是一种对于不败实力的变相炫耀与故作惆怅的装x姿态。

    诺丁亚尔当然也并不喜欢失败,但他的欣喜与宽慰,却并不是终于有人拥有了可能击败自己的实力,而是一种终于放下责任的放松。

    当他背负起引领起虚无们在推动机体格斗发展的责任的时候,他并不敢轻易失败,因为他始终需要展示与展现机体格斗的最高水准,来等着人超越。

    他肩上背负的,是一代又一代格斗虚无的领路人们殚精竭智的成果,是无数无法留下名字的同类在这条路上砥砺奋进才到达的高度,这样的他又怎么敢轻易做出有失水准的竞技表现?

    查索迪亚一直说他,有些事情总是想得太复杂,就好像查索迪亚自己,背负上旗帜与领袖的名号之后,除了提携格斗场上的未来之星变得略为热心一些之外,所有的比赛还是照着他自己的方式在打。

    根本不像他,总是想太多,因此总是背负上太重的压力。

    他本来就是心思很重的那一类人,正因为如此,才格外羡慕与崇拜查索迪亚那样率性而活的家伙吧?

    而现在,他终于看见了即使失败也不会有负责任与重托的对手。他当然会全力以赴不会放水,但一想到存在可以毫无负担不用内疚的输一回的可能,他就忍不住兴奋与激动。

    让比赛与较量本身背负意义,而不是他一个人背负,这让他觉得轻松和纯粹,他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样不带任何心理负担的尽兴一战了。

    果核历776年4月16日中午11:00,壳阳城外的大格斗场内,一场无关紧要的比赛正在进行着。

    看台上是不是的飘出一阵粗俗肮脏的谩骂声。

    有人踩着浮空踏板在看台区飘来飘去,这在平日里的格斗场看台,是并不被允许的,但现在格斗场的警卫显然已经无力控制局面,所以不受管束的那帮人玩儿得格外兴奋。

    时不时有燃烧瓶与爆炸物从他们手中扔出,然后紧贴在格斗内场圆拱形的内场罩上爆裂以及持续燃烧着,随着爆裂和燃烧,还会引发一阵阵的掌声口哨声与喝彩声。

    虚无们进行格斗的内场,与看台区之间,是由一层具备高强度与高硬度的透明材质制成的内场罩隔开的。

    这种材质对于声音和光线等等的透过性极好,所以正常情况下人们都觉察不到内场罩的存在,它的作用一是防止看台区的观众们高空抛物干扰比赛,二是防止格斗区乱飞的斧锤枪刺以及机械零件飞上看台对观众的探索者机体造成伤害。

    但此时,在燃烧瓶与时不时被扔过来的爆炸物的衬托下,内场罩的轮廓是如此分明。

    知道此时扔在看台上的观众们,其实没有几个是来看虚无们格斗的,更多的兴趣是关上或参与那帮暴徒用内场罩放烟花,所以场内比赛的双方打得都有点无精打采。

    既然是比赛,总需要有一些观众的关注,有在众人面前去取得胜利的荣耀,才会让选手们更加投入。

    现在不止是没有为他们喝彩的观众,更有头顶不停爆裂的爆炸以及燃烧的火焰,虽然知道内场罩不是这种程度的攻击能够摧毁的,格斗虚无们比赛起来却也是战战兢兢心不在焉。

    这帮人,本身就是抱着干扰他们比赛的目的来释放自己的破坏欲的,他们如果表现的浑不在意专心致志,也会恐惧太过触怒于这帮暴徒。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肆意干扰比赛的暴徒与暴行,其实是一帮不满格斗场管理委员会粉饰太平的人类,觉得他们为了所谓的联赛正常举行,居然敢对格斗团的虚无们下达反抗允许令,简直是对自己正义抢掠与破坏行为的羞辱,所以选择了在看台区故意捣乱。

    格斗场管理委员会并不在意,他们要的不过是联赛正常举行的形式来对庞库形成声援,其实私底下早已承认联赛已经受到暴乱的影响,更已经秘密通知各格斗团,暂停今年度的升降级,季后赛是不是还会存在都待定。

    失去了季后赛以及排名名额等目标的刺激,各大格斗团自然也把比赛打得更加毫无生气,这让那帮捣乱的暴徒反而格外有成就感。

    一场敷衍了事的比赛结束,输的那方并没有什么挫折与挫败,赢的那方也毫无兴奋与欣喜,双方协助工作人员快速的整理场地和腾出准备室,却并不离开,反而站到了准备室外的走廊里。

    走廊里有早已等候的格斗团进入他们腾出来的准备室进行自己的赛前准备,另外的两件准备室内又有两只队伍开始入场,只是他们的心思显然不在场上,甚至不在头顶的爆炸与火焰上,目光禁不住的不停飘向格斗场两端的方向。

    格斗场下层的走廊里已经黑压压的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格斗机体,几乎都是今天打完自己该表演的比赛不舍得离开,或者是接下来有今天比赛即使没到准备时间也选择了提前到来的格斗团成员,他们各自聚集成一团嗡嗡嗡的低声议论着什么。

    因为今天会有一场极具技术含量的真打发生。

    钢铁风暴vs棘齿之花,没有人认为他们会敷衍,因为在之前这两队都表现得似乎丝毫不受暴乱的影响,表现出病态的认真。

    更因为,这场比赛有太多的看点。

    诺丁亚尔为棘齿之花设计的战术,遇上他自己带领的钢铁风暴,到底谁会笑到最后?

    那以奇怪机体配合某些早有定论并不适合机体格斗的人类古武技的诡异格斗方式,在钢铁风暴的重压之下是否会被打回原形,还是依旧能呈现出其原本的威力?

    更有某些早期与棘齿之花交过手,以及没交过手也大概感觉或者看出了些什么的格斗团,即使今天没有比赛,也专门派出了人员来观看以及录制这场比赛。

    因为这场比赛的胜负、过程与细节,将会某种程度上决定他们以怎样的方式制定与调整自己的战术体系。

    暴乱迟早会过去,他们还需要在格斗场上混一碗饭吃,这些东西不能不关注。

    当然,其中也不乏仍旧以为是诺丁亚尔为棘齿之花设计了战术,专程来看钢铁风暴的笑话的格斗团。

    教会徒弟打死师傅,自己提携帮助的后辈要掀翻自己,对于被钢铁风暴压制了这么多年的他们,有比这个更扬眉吐气的时刻么?

    只是他们不知道,真正的徒弟,其实反而是诺丁亚尔的钢铁风暴。

    钢铁风暴与棘齿之花都已经早早的来到大格斗场备战,只是他们都不用在走廊中等候自己的准备室,这两只是少有的拥有自己专用准备室的队伍。

    在明显比常规准备室宽敞了很多的棘齿之花的准备室内,此时也满满当当的并不比外面走廊的拥挤好少多少。

    因为还滞留在壳阳的棘齿之花的元老团,几乎全来了。

    他们原本近期基本都聚集在相对更为安全的棘齿之花的驻地,原本有些并不打算过来的,但听闻诺丁亚尔前夜的拜访后,一致决定要过来见证这个可能伟大的时刻。

    因为他们隐隐都知道些格斗虚无领袖传承的故事,毕竟查索迪亚那样的人从来都不擅长保守秘密,或者说不屑于保守秘密。

    有些人太久没有来了,于是三三两两的聚集在准备室的星墙前,眼神迷蒙的细数那一颗颗王座之星。

    星墙是所有拥有专用准备室的格斗团独有的荣誉,准备室内会有一面墙,记载他们每一次的王座赛夺冠,其实也就是一个简单的星型,下面标注年份。

    然而当你点击星型图案,星型图案前方就会投影出当年夺冠队伍有出场记录的全部正式成员虚无名号以及机体三维图像。

    这就让星墙成为一个拥有太多回忆的地方,他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星墙前,逐一点开星型,回忆当年的人与事。

    这其中,早有些在生死斗中败北多年,挂上荣耀墙的核心存储芯片可能都早已锈蚀,也有些已经独自远去或随查索迪亚离去,与此时仍旧在这里的大多数人,今生或许都很难再相聚。

    人生大抵不会有比无法重现的回忆更令人唏嘘的事情了,一时间那群人中间颇有些感伤的气氛,这往日里常来常往都不曾想过有点开必要的星墙,竟成为他们最为关注以及唯一感怀凭吊的纪念。

    “努诺依荔,赶紧过来,这会儿不占好位置,等会儿就没了。”波利却趁着他们回忆感怀的时候,早早占据了一个窗口位置,正大呼小叫的招呼努诺依荔呢。

    他一向对努诺依荔颇有好感,在帮努诺依荔索要过诺丁亚尔的签名之后,更似乎是有了特别的交情,这会儿当仁不让的替不太好意思在一群陌生虚无面前太过冒失的努诺依荔争取利益。

    他并不曾去凑感怀的热闹,一来是他实在讨厌那种娘不唧唧的伤感氛围,如果凑过去却又会忍不住伤感;二来相对于那些对格斗场已经只剩回忆的家伙们,他波利还仍在以某种方式参与着回忆的创造。

    对于钢铁风暴对棘齿之花这样的重磅比赛,努诺依荔是说什么都要来看的,因为无论从竞技性和观赏性,还是从她与雅可可的交情,以及从她未来职业方向的发展来说,这场比赛都有她不容错过的关注点。

    这种局面下仍旧对机体格斗特别是钢铁风暴对棘齿之花这场比赛饶有兴致的人并不只是她一个。

    今天看台区捣乱的人群都比往日多上很多,其实大多数来凑热闹的,对所谓的看内场罩的烟花毫无兴趣,不过是整体气氛下不是太好意思承认自己居然还对虚无们的狗咬狗(暴乱者语)怀有莫大的兴趣,借着凑热闹捣乱起哄的名义来看比赛而已。

    但对机体格斗这种暴力运动感兴趣的人,对于充满着对破坏欲的彻底宣泄的爆炸和燃烧也不会毫无兴趣,在棘齿之花与钢铁风暴之战开始之前,鉴于其他格斗团之间的较量太过无趣,他们也并不介意全身心投入的欣赏这场烟花表演并给予喝彩,甚至有人随身还携带着同样的物料积极的参与进来。

    讲实话,这群人的动机那部分真正的暴徒未必不了解,但一来觉得这种时候不适合在人类中间搞分裂,二来他们又格外的给面子喝彩起哄和参与都格外卖力,所以不得不心存鄙夷的同时又暂时谅解了他们。

    拗不过努诺依荔却又不放心女儿在这种乱局中乱跑的贾森,也只好登出了梦境系统,陪着努诺依荔一起前去了棘齿之花,再跟随棘齿之花的众人一起来到了大格斗场。

    他这会儿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莫文吉聊着天,无非是莫文吉听闻他曾经从事公职,好奇的朝他打听他当年的职业状况。

    被雅可可和响虎联手扼杀了创建人类专属的古武机体格斗联盟梦想的莫文吉并没有太过在意。

    他其实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对于一贯闲散惯了的他,要真让他去搞什么人类专属的古武机体格斗联盟,其实也是颇为头大的。

    好在这两人的后续动作给了专业退堂鼓表演艺术家他充分的借口来表演,显然让他格外满意。

    按理来说,他是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一个人,因为他一直算得上是早期庞库派中还算有份量的人物之一。

    只是早就急流勇退退居闲职的他,目下把持着一个并不太紧要的位置,成为了光荣的骑墙派中间的一员,就算庞库派倒台之后的清算,大抵也不会太过为难他。

    庞库都不曾出手抵抗,早就看清了形式的他自然也不会凑什么热闹,所以这会儿兴致勃勃的出现在名义上属于他的棘齿之花准备室内,准备看这场焦点之战。

    厚脸皮的他运用名誉老板的地位,早早就占据了堪称贵宾席的一扇视野非常良好的小窗。

    莫文吉原本是可以前往看台区真正的贵宾席位的,只是虽然说是不讲究,但这种时候他公开露面观看庞库死忠们所主导的虚无机体格斗,显然是会触碰到某些人的敏感神经的,所以他选择了跟棘齿之花的众人一起挤在准备室观看。

    只是那扇小窗颇为狭窄,在他大喇喇的坐在最好的位置上之后,旁边已经容不下什么观看的余地,好在贾森是彻底对机体格斗并无兴趣,所以也就不介意的在旁边跟他闲聊开来公职世界里流传甚广的一些段子和趣闻。

    而在此时,逆着稀稀落落携带着大包小包离开壳阳的虚无的队伍,两辆偏斗履带三轮,正腾起这两道烟尘,飞驰向壳阳的方向。

第121章 壳阳离境虚无的次序与阶层

    随着壳阳城虚无被允许活动区域的局势越来越紧张,壳阳自由虚无的外逃也在持续进行着。

    最先逃走的是拥有最高自由等级认证的虚无,对于他们来说,这种逃亡或许可以冠以一些更为体面的称呼,比如说避难。

    他们拥有在最高评议会统治范围内普遍承认的自由虚无资格,即使离开一定期限,在壳阳所拥有的产业所有权也不会发生变更。

    所以毫无顾虑的他们大都在壳阳的局势朝向不利于虚无的方向发展的第一时间离开了壳阳。

    当然,离开壳阳范围之后,他们将不再享有壳阳专属的一定范围内等同人类的荣誉市民身份,沦为与壳阳其他自由虚无无异的被欺压的角色。

    但往往拥有雄厚财力的他们显然并不在乎因为这次避难损失部分钱财,因为钱财显然没有自我意识的保存,或者用另外一个更加容易理解的称呼——生命,来得更为重要。而且他们会将目的地设置为其他对虚无相对更宽容一些的城邦。

    稻香城成为很多此类虚无的选择,虽然经济上稻香城对虚无苛刻,但最起码安全会有保障。

    他们的产业大都留在了壳阳,这是无法搬运走的东西,也决定了他们或许不得不重新回归这个城邦。

    只是在局势变化之后,这些课保留产业所有权的规定是否还存在,很多虚无仍旧心存疑虑。

    他们与他们的家眷以及虚无奴隶和奴仆,大都拥有较为良好的补给以及交通工具,看着其实不太像逃难的群体,反而更类似于各种虚无商队,所以对他们造成威胁的基本上是据点虚无。

    因为被官方认可的自由身份,保证了他们能够不受捕奴团的攻击,但这显然不足以令他们免于据点虚无这种强盗组织的攻击,而且他们随身携带的补给物资也足以让他们引起据点虚无们的兴趣。

    在壳阳至稻香城一路上的据点虚无,最近这段时间大都收获颇丰。

    接下来离开的,却大多数是在壳阳连自由身份都没有,只在安全区范围内混日子的穷苦虚无。

    对于他们来说,可能哪个城邦都差不多了,他们到壳阳也不过是希望凭借自己的奋斗获取一个可能获得城邦认可的自由身份的机会。

    当壳阳的局势发生变化,这种希望正在消失,他们并不拥有什么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没有必要用生命去守护,所以也很轻易的抛却了曾经的梦想理想或者说是幻想,抱团着大批量的离开。

    接下来陆陆续续离开的,才是壳阳虚无中的相对中产阶层。

    他们大都拥有自由虚无身份,或多或少拥有一些在壳阳的产业,这让他们成为对壳阳最为眷恋的虚无团体。

    壳阳与稻香城那种偏僻城邦里肆无忌惮的随意颁发互相之间不存在差别的虚无自由身份不同,他们的虚无自由等级之间壁垒森严,所应该担负的责任义务与享受的权力完全不同。

    在壳阳,在最高评议会境内广泛受到承认的自由虚无的身份仅有两种。

    一种是格斗场管理委员会经手的,经由注册格斗团颁发给自己的格斗虚无,代表认可该虚无对壳阳机体格斗事业的贡献的自由虚无身份,其中更有大量由市政嘉奖颁发荣誉市民身份的认可。

    这种身份等同与特权,基本无须担负太多的义务与责任。

    另一种,则是历年向壳阳纳税总额超过一定额度之后,因为积累贡献被壳阳商业管理处所授予的自由虚无身份。

    这种自由身份如果表现突出,也即纳税额与捐赠达到一定数目也能拥有荣誉市民身份,基本与获取自由身份资格的格斗虚无无异,只除了一点:他们每年持续缴纳的税额会有一个下限指标,低于指标一定时期自由等级将会降级。

    这两种能获得最高评议会官方认可的虚无自由身份,最高评议会不会允许每个城邦丝毫不受限制的颁发,实际上是拥有一定的数额指标。

    不过格斗场方面除了简卡罗等极少数奇葩之外,还不曾出现过给自己麾下虚无滥发自由等级的格斗团老板,毕竟那意味着自己的损失,所以格斗场管理委员会并未做太多限制。

    而商业管理处方面,则根据每年度申请最高等级自由身份虚无的数量与通过该方式获得自由身份的虚无总量调整指标,以保证获得这种资格的虚无总量在最高评议会允许的范围之内。

    貌似免费就能获得自由身份的稻香城,其实是为了吸引虚无们前往耍了个心眼,在稻香城等级就能拥有的自由虚无身份,其实根本不是上述两种获得最高评议会官方认可的自由虚无身份,而不过是稻香城城邦自己认可的虚无,只拥有在稻香城城邦范围内受到保护的资格,所以稻香城边界线外才会有那么多捕奴团行动。

    而在稻香城获得的真正最高等级虚无身份,实际上是和行商资格证捆绑在一起的,也即你获得了稻香城颁发的行商资格证书,你商团的虚无成员才会作为最高评议会认可的自由虚无身份免受捕奴团等组织的攻击。

    这种方式,其实与壳阳城的第二种方式差别不大。

    但即便如此,稻香城免费获得的自由虚无身份仍旧能吸引大量虚无舍生忘死的蜂拥而至,是因为其他城邦如壳阳这般,仅城邦自己认可的自由虚无身份,也是需要缴纳位币购买或支付各种不同形式代价换取的。

    以壳阳为例,虚无们只需进入壳阳限制随意攻击的安全区,就能够按照价格的不同支付位币购买不同等级的自由身份,这些自由身份的有效期年限到达之后即刻作废,需要重新购买。

    而根据自由等级的不同,也会被允许拥有相应上限价值、面积、营业额上限的产业。

    这就形成了虚无在壳阳除了格斗场外的另一条上升通道。

    冒死躲开捕奴团进入壳阳的原流浪自由虚无们,在壳阳以黑户的身份出卖劳力维持生计并积累钱财,只为购买到一个最低等级的自由身份。

    在拥有壳阳认可最低等级的自由身份后,他们被允许进行一定的经营活动。

    继续积累钱财购买及维持更高等级的自由身份,被允许拥有一定产业。再继续努力升级自由身份升级产业升级营业额,直至最高等级,然后维持在那种状态直至登记在自己名下的纳税额到达获得商务处办法的最高等级自由虚无身份。

    从那以后,他们不用再为购买自由虚无身份支付额外的金额,却要背负上每年纳税总额的压力。

    在这个过程中,每个虚无自己真正的消耗其实很少,他们赚取的绝大多数财富,都用于交换这种身份以及许可了,对于城邦来说等同于无本万利的生意。

    虚无们并不知道,就算他们到达顶端,获得不用再花费钱财购买的自由虚无身份后,面临的是来自人类的各种歧视与欺压,以及来自人类权贵对产业的强取豪夺。

    即使是顶层如毕博这样的人物,尚且积郁至那种程度,何况那些远不及他的自由虚无们?

    但这些只有他们才会遭遇的剥削与欺压,却是壳阳最顶层的这帮虚无不会对下面的虚无们说的,因为毕生奋斗到了顶点,他们享受的是其他所有虚无的艳羡与崇拜,这种虚荣也令他们不忍破坏。

    其实即使是说出来,大部分底层虚无也会觉得,那不过是你不知足罢了。毕竟即使是这样,他们也毕竟拥有了相当的财富,受到的压力也远远低于一不小心就朝不保夕的那些虚无。

    壳阳城最难的,也最害怕离开的,永远是那些高不高低不低的中层虚无。

    因为只要离开过一次壳阳,花费大部分积蓄购买的各个等级的自由身份就会作废,挂靠在自由身份上的产业也会被城邦收回。

    这也意味着除了一些浮财,他们多年奋斗的成果在那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他们拼尽所有所想守护与保留的,也不过就是那一点渺茫的希望罢了。

    他们也因此成为这场暴乱中损失最为惨烈的虚无,无论是抢掠还是被袭击,受害的往往是他们。

    他们,也是龟缩在各种临时堡垒里,修建工事最为卖力的一群人,因为那阻挡人类暴徒进入的壁垒后方,很可能就是他们毕生积蓄的店铺。

    当然,也有很多店铺和产业已经被抢掠一空,但还留恋着那空壳产业所有权的虚无,从自己的产业上逃进这些工事堡垒。

    很多在被暴徒的袭击中被彻底摧毁掉核心存储芯片的虚无至死都不明白,他们已经耗尽所有为人类的城邦奉献着劳作着,服从人类的一切规定与规则,谨小慎微的不敢行差踏错,不过求一个相对安稳的生存而已,为什么人类还要如此憎恨与厌恶他们?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们不知道,即使他们什么都没做错,但错的是他们比最底层的人类都更低的地位而已,所以他们也就理所应当的成为所有社会负面情绪的发泄口与承受者。

    而现在,随着局势的近一步恶化,连这样的虚无,也开始陆陆续续的离开壳阳了,即使他们的离开意味着他们将变回一无所有的流浪自由虚无。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为重要,即使离开可能成为捕奴团的目标。

    部分明智果决的,早早就抛弃一切,跟着抱团的穷苦虚无们离开了——因为队伍规模大他们混入其中相对危险性较小,捕奴团也不是太敢招惹他们。

    只是这样的队伍,最终几乎都会并入某一个虚无据点或者是成为新的虚无据点,少有如之前目的的到达另一个也未必好的了多少的城邦,天知道等着他们的结局会是怎样?

    在这个世道上,他们原本就不期待有虚无的好结果存在,不过是能熬过眼下的难关罢了。

    接下来分散离开的中层虚无,基本就成为捕奴团的主要目标了。

    但此时见机早的,仍旧有逃脱而成为流浪自由虚无的希望,因为此时活跃在壳阳周围的仍旧是常规时期就活跃在壳阳的捕奴团。

    等壳阳乱局的消息传开,周边城邦的捕奴团如同闻到腥味的鲨鱼聚集过来的身后,再离开壳阳,也就丝毫没有别的下场了。

    但即使是那时,成为奴隶也比被彻底从这个世间抹杀掉存在更强一些吧?这是那些奢望困守在壳阳还能保留产业的虚无们暂时还不曾想到的事情。

    即使有抛却一切的决然,在壳阳城邦范围的最外围,他们仍旧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排着队依次登记。

    要离开壳阳放弃所有,必须完成登记,等同主动认同城邦对他们花重金购买的自由身份的消除及自己积攒的产业的收没,这个过程在某种形式上其实是认可了他们对壳阳那份产业的所有权的,这不能不说是某种黑色幽默。

    这样的队伍,自然不可能拥有太高的兴致,所以几个长队的虽然都是看不出表情和面容的钢铁面庞,仅从群体聚集的肢体动作也自然形成了一股心若死灰垂头丧气的悲惨氛围。

    那两辆偏斗履带武装摩托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风驰电掣腾着两股烟尘从远处驶近到出入口关隘的。

    摩托上跳下五架探索者机体,守卫斜瞥了一眼,没有人类铭牌,也是虚无,以为是哪里来接人的,所以赶着办出境登记,没搭理他们。

    那五具探索者机体整齐骚包的都安装着仿生面庞,这在壳阳虚无中是被视作华而不实纯属浪费的无意义之举,见惯了自己城邦里的虚无,那队守卫虽然身为人类在这样的当口下一样憎恨与厌恶着所有虚无,却也看自己城邦里正在办出境登记的这帮虚无朴实本分与可爱顺眼很多,显然对他们不怎么欣赏。

    “咦?这么多人离境?出啥事儿了?”他们却没想到,他们恪于职守没去招惹他们,那几个虚无却凑了过来,其中一个显然是略微粗壮的定制机体的虚无冒冒失失的开口招呼道。

    壳阳出事了?当然出事了,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虚无离境?但作为一个骄傲的壳阳人类,他们自己可以搞乱壳阳,听别人这么说却有些不乐意了,更何况这么说的显然还是个虚无?

    “有你什么事儿?干吗的你们?”人类守卫队的小队长本来就有些不耐烦,这会儿翻着电子眼神色颇为不善的就带着两个轮换下来休息的收下端着磁力束缚炮就过来了。

    那人被后面那辆履带摩托上下来的一具探索者机体伸手就扒拉到后头去了:“这位大人,我们想入境,您看这是我们的商队文书。”

第122章 让庞库改变想法的神秘信息

    后面出面的这个忙不颠的一连贯道歉之下,小队长才勉勉强强歇了火。

    这个才真有点商队虚无的样子,要真像前面那个犯愣的样子,小队长显然是要好好刁难他们一下的。

    身为人类,小队长这种时候不可能不对所有虚无都心怀恶意,只是出于职务要求,他没法儿给这帮按规矩行事的离境虚无故意设置什么障碍,这已经让他感觉憋屈了。。

    外加这段时间离境虚无数量暴增致使他轮值时间内工作量增加带来的脾气,他差的就是一个爆发点。

    出境的他没法儿限制,要刁难入境的虚无,他这会儿多得是合理理由。

    身为虚无选择在这种时候入境,原本就值得怀疑,更何况这帮虚无还携带着装备有热火力武器的偏斗履带三轮。

    但看在后头上来这个一连串恰到好处的奉承让小队长自己颇为受用的份上,他也就是查验了相关官方文件,就勉勉强强的放行了。

    看他们风尘仆仆的样子,大抵是最近没有到什么正经聚居点或城邦好好休整,没听到壳阳的消息也算正常,要不然那个愣的也不至于咋咋呼呼。

    小队长无比怀念史前古代的传统,要照那时候他可以接收的就未必只是言语的奉承,更可能还有偷偷塞过来的钱财利益。

    但在当今的科技水准下,索贿和受贿这种事情,不可能不留下交易记录,对方大可拿着记录去控告他,就算对方给小队长也是不敢收的,反而可能会怀疑对方是不是想蓄谋陷害他。

    但他如此轻易的放行那队商队虚无,其实也不算安什么好心。

    小队长心中的怒火,其实不止是因为兰吉斯毕博事件的愤怒以及工作量增加带来的脾气,更有眼睁睁看着中产虚无们大包小包的离开无法抑制的心疼。

    在工作时间他们需要恪尽职守,不代表工作时间外他们不能够胡作非为。

    壳阳现实世界中人类对虚无的攻击行为,最开始的确是因为部分过激人士出于义愤的行为。

    但到后来的愈演愈烈,固然有部分人类是借机释放自己内心的破坏欲与暴虐情绪,并感受身为人类的阶级优越性,但更大的原因是因为利益。

    财帛动人心,当看到别人大把的收获从虚无那里抢夺来的财物的时候,原本没那么义愤没那么偏激的人类也不免眼红起来。

    毕竟没有什么后果,几乎是白得来的财物。

    这种事情上,果核人类各城邦有太多的前车之鉴供他们参考。

    法不责众,就算这次事件后庞库派依旧掌权,但只要在当局颁发明文戒严禁止止暴令之前收手,基本事后不会有人追究。

    连宪卫局都不至于对这些非常时期的非常行为追责,谁可能为那些可怜的虚无出头?

    小队长工作时间的确恪守规矩,但不代表他闲暇时间会介意带着兄弟们去捞上一笔。

    而且,他们算半个专业人士,收获远超一般业余的抢掠暴徒。

    所以,排着队规规矩矩登记离开的虚无们在他看来可不仅仅是他的小队被迫增加的工作量,还是他流失的财源,偏偏他还对此无可奈何。

    这种情况下不做刁难的放入那堆商队虚无,在没有违反职守的前提下,对他来说无益于放水养鱼。

    的确,那队虚无因为行商执照的问题拥有最高评议会官方认可的自由虚无身份,但那身份管什么用?

    要那种身份管用的话,那些在壳阳获得最高等级自由身份的虚无何必急哄哄的逃出去避难?

    在壳阳被暴徒施虐致死以及被抢掠的虚无,又能有多少没有壳阳官方认可的自由身份?

    早期可能还会有一些贫苦无产虚无被攻击,但熟了套路之后大家谁不是奔着更有油水的目标下手?那帮一看就是苦哈哈纯粹只能做个发泄的贫苦虚无,说句不好听的大家都懒得动手。

    虚无商队显然会油水不少,这种情况下他卡他们简直就是在帮他们。

    小队长颇为艳羡的看着他们深入壳阳境内,心里默默的念叨了一句:“兄弟们,我可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

    在他看来等他下班,这个小型商队肯定都被抢到毛都不剩了,只希望那帮白天行动的家伙们早点吃饱也早点收工,能多留一些油水等他们下班之后去捞吧。

    如小队长这帮城防治安序列的,至少还维持着正常的工作,在这种时候掉链子,显然不管如何都会被秋后算账踢出这个实际薪水不低的序列而赶到某个闲职单位了,这也是小队长不敢借职务之便乱来的原因。

    可绝大多数不属于这个序列的人类工作单位,无论是闲职还是实职,这个时候都几近瘫痪了。

    因为绝大多数的人类都已经拒绝守时进入工作状态,贪婪卑劣一点的登出梦境系统乘着探索者机体抢掠攻击虚无去了。

    而看不上这种行为的稍微正派一点的人类,这个时候大多数的虚拟投影都聚集在市政广场上,喊着口号要求庞库出来给一个交代。

    沸腾喧嚣的声浪从来不曾片刻停歇过,他们并不觉得疲累,是因为他们自发组织的挑头团队把他们按照到场时塞进手中的小卡片颜色分成十多个班次,根据前方举旗的颜色换着班鼓噪呐喊,每个人都能得到充分的休息。

    当然,也不乏不守规矩特别义愤与激动的铁憨憨,从头到尾一直维持着呐喊直至声嘶力竭。但他会感觉到嘶哑的嗓音和肿痛的喉咙会告诉他照规矩来的必要性,然后他们往往会格外卖力的鄙视和嘲笑比他们更晚明白这一点的铁憨憨们。

    市政厅内,工作人员比平日里少了泰半,再也看不见往复奔忙的办事人员,因为连他们也有不少被煽动到站在外面的示威人群中要求那些掌权的大佬们出来给一个交代。

    偶尔有人因为急务拿着文件步履匆匆的走出来,然后望着空空荡荡的走廊和大厅愕然片刻,然后默默的转身进入自己出来的办公室。

    那个急务往往就从此刻变得不再紧急,他们也不再处理任何公务,就那么默默的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发愣发呆。

    到下一个工作时间,他们如果没有出现在外面示威的队伍中,往往也就明哲保身的给自己放假待在自己家里等候动荡平息,不会再轻易前往市政厅办公。

    这样的演变下,市政厅内显得愈发空旷了,繁忙的气息一点一点的消失着。

    偌大的撑住办公室内,庞库有些懒散的双手抱臂躺在他那张舒服的宽大座椅的后靠背上,他依旧型容整洁,并不见丝毫外人所猜测的焦虑焦躁和憔悴狼狈,反而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对于掀他下台的这一系列举措,他还是颇为欣赏的,特别是掀翻法布诺的那一套操作让他尤为赞叹。

    他一直没做什么反击,但却并不是他毫无还手之力,而是这其实也某种程度上代表着他的态度。

    他其实早就倦怠了想退位了,却由于派系辗轧中需要借助他的威望稳住形式,不得已被无视个人意愿的因为各种原因绑在了这个位置上,没有办法去躲个清闲过他自己想过的日子,这种局面他其实也乐见其成。

    只是,手段稍微激烈了一点,恐怕事后宪卫局免不了来秋后算账一番了,他有些遗憾的想到。

    但就在此时,他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三下暂停之后一下然后又三下,这应该是他贴身机要秘书范德科赛的手笔,大抵是提醒他有其他人在他身边求见,而且不是太方便拒绝。

    庞库皱了皱眉,很不喜欢自己这份难得的悠闲被打扰,却仍然扬声应道:“请进!”

    门打开了,范德科赛带着两名身着黑色制服的人员走了进来,然后在对方的逼视下为难的看着他。

    庞库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但也不好为难范德科赛。

    在这种情况下还坚持岗位,他对范德科赛颇为欣赏,正准备自己被退位之后推荐他去另一个城邦的好友那里担负更为重要的职位,这种时候自然是对他颇为体谅。

    “你退下吧!”他淡淡的吩咐道,范德科赛如蒙大赦赶紧抽身离开,并且小心翼翼的关上了门。

    庞库这才稍稍坐起来了一点,看向那两位面色阴沉用目光逼走范德科赛的黑色制服人士:“你们怎么进来的?没听外面有动静啊?”

    他所说的进入和动静,显然不是范德科赛带他们进入的他的办公室,而是指怎么通过外面的广场进入市政厅。

    这两名黑衣制服人士,就是俗称黑狗子的宪卫局驻壳阳当地的外派人员,他们曾有过谋面,却并无什么交情。

    在他看来,这种时候有宪卫人员拜访市政厅,外面那帮白痴肯定是会认为是来对他采取行动的,不可能不发出格外嘈杂的喧嚣,他并没有听到这样的声响。

    为首的那人仍旧阴沉着笑了笑:“一些不值一提的小手段罢了,宪卫局的行动,如果没有必要从来不会轻易暴露在公众面前。”

    庞库仍旧皱着眉:“你们这种时候来我这里干吗?我自问没有任何事犯在你们手里,总不会你们要告诉我,连你们也会被那些拙劣的小把戏所蒙骗吧?”

    素无交情的宪卫人员来拜访他,显然不会是因为想过来安慰他,那他们过来做什么?

    那人鄙夷的撇了撇嘴:“这套手段远比你想象的高明,但想蒙骗我们,你未免也太小看宪卫局了。不插手不过是因为你们这些肮脏的政务争斗预警从来都不是我们的职责,我们秋后算账就可以了。”

    他向旁边伸出了手,一直伴随在他旁边的那位宪卫人员赶紧从随身的公事包中抽出一份文件,交到他的手中。

    “不过情况有一些变化,我们刚刚收到一条相当危险的预警。你的消极应对从现在起已经不被允许了,因为宪卫局要求你的配合。”他一边说,一边将那份文件递给了庞库。

    庞库结果文件,随意的扫了两眼,面色开始凝重起来,他的懒散一点一点的收起,原本犹如黏在后靠背上的背部终于离开了靠背,转换成了一个相对正式的坐姿。

    “这东西,你们是什么时候收到的?”他抖了抖自己手中的文件,郑重其事的问道。

    这样发展的话,他计划退休的蓄谋搞不好会不得已全面破产,为此他可能不得不在这个位置上继续被绑上相当长的时间,而且可能还得为自己培养一个合格的全新的对手。

    “刚收到,这不马上就过来了么?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允许事态发展到这一地步。”那人答道:“所以,你有什么后手的话,是时候发力了。”

    庞库苦笑起来:“问题是,我并没有留任何后手,我还以为你们有什么布置。”

    他只是想从这个城主的身份樊笼与冗杂工作中解脱而已,哪里如他们所有人猜想的是在故意纵敌并蓄谋一网打尽?他们未免也太高看他了。

    正在这时,一阵比庞库认为宪卫局人员到访时应该发生却并未发生的更大的喧嚣从外面传来。

    庞库与那两名宪卫局人员一起走近了窗口。

    在窗口下方的广场上,壳阳最大的反对派领袖斯蒂尔雅诺正从一辆仿古样式的悬浮车上下来,并高举双手接受民众的欢呼。

    庞库笑得愈加苦涩:“这来得,还真是时候。”

    他突然转头向那位宪卫局人员,再次抖了抖手中的文件:“这事儿,这家伙知情么?”

    “他知不知情,跟他需要担负的罪责毫无干系,所以我们并不关心。”宪卫局人员毫无表情的答道:“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这么说,斯蒂尔雅诺这蠢货他是保不住了,庞库叹息了一声。

    在这种箭都已经松开弦的时候突然又要他来中止,他能怎么做?

    问题是,他又不得不竭尽全力的做出配合尝试去逆转,因为他并不想为了退位就将几乎是自己一手缔造的壳阳给彻底毁掉,他原本以为只不过是这种程度的骚乱而已,那他还可以接受。

    可现在,事态不管怎么发展,都已经不可能产生他期待的结果了。

    如果他成功,他原本的计划破产,他不得不继续眷恋权位并尸位素餐下去,从最开始重新培养一个稍微不那么愚蠢的对手,。

    而且大概率,他会因为之前的消极作为受到最高评议会与宪卫局的训诫,并因此影响到他的退休生活福利。

    如果他失败,毫无疑问,那是他比前一种结果更无法接受的状况,他的壳阳应该会被毁坏到受长远影响的某种地步,而他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满意的退休生活的存在,因为之前消极作为导致的严重后果,搞不好连被监禁都是奢望。

    这样的事情,他不得不好好琢磨一下。

    庞库不得不站在窗前,一边看着窗户下方的广场上斯蒂尔雅诺意得志满的表演,一边殚精竭智的盘算着手头此时还能够有些作用的手段和资源。

第123章 如何展示所谓正义的力量?

    “诸位壳阳的市民们,亲爱的人类同胞们,为维护人类数千年文明不受污染,捍卫人类智慧种族身份不受亵渎而奋起的斗士们,请允许我在这里,谦卑的向你们致以敬意……”

    这是斯蒂尔雅诺出现在市政广场前开始发表演讲的第一句话,立即为他吸引了在场所有示威者的关注。

    没有人不喜欢被夸奖,除非那种夸奖虚假到谄媚的程度,才会引起某些人的警觉与反感。

    特别是人们在做出某种牺牲而自认为从事正确且正义的事情的时候,认可与认同,对于他们尤为珍贵,会成为支撑他们坚持下去的最坚强动力。

    斯蒂尔雅诺演讲的开端,就巧妙却又绝对不过分渲染夸大的提供了这种认同感。

    而且,他连最开始的三个称呼上,都已经开始玩弄一些把弄群体身份的小技巧。

    相对于整个人类世界来说,壳阳很小,但却是在场所有人毋庸置疑具备认同感的身份,这是在说自己,所有人都会这么想。

    到第二个称谓,他扩大了范围,却给予了在场的壳阳民众“我不止代表自己,我还代表着整个人类世界”的使命感联想,从而进一步的鼓舞与煽动在场人群的情绪。

    而到决定性的第三个称谓,他直接总结拎出了在场民众们未必都能说得清,却的确是被其影响与感召着的原始动机,并进行了适度正面化意义上的拔高与渲染,从而让群体情绪自那一刻起就真正燃烧了起来。

    到场的人们真的是“为维护人类数千年文明不受污染,捍卫人类智慧种族身份不受亵渎”而走上街头的吗?

    并不是,这种原始的愤怒动机并没有这么高尚,那不过是自己身为其中一份子的作为人类这个特权阶级的特权身份受到了威胁,特权基础被动摇而产生的一种情绪,是一种被某个向来被自己所鄙夷不屑的群体冒犯了尊严以及损害了利益而产生的巨大羞辱感。

    然而这种自省式的说法固然真实,却会让人们警醒和冷静,所以当然不适合在这种场合下说出,即使说出也很难赢得认同。

    斯蒂尔雅诺把身份特权包装成了“人类数千年文明的结晶,人类智慧种族身份的象征”这种相对高大上的说法,其实仔细分析的话也不能算错,但经过这么一包装,那种因为被人偷了钱或者戴了代表生机与希望色彩的帽子所产生的个人化的愤怒,顿时成为了捍卫财产私有权与血脉伦理传承的纯洁性这样具备极强社会高度的正义感。

    而且,真正的玄机在最后的一个词,斗士。

    斗士是什么?是抗争者,是捍卫者,同时更应该是暴力的使用者,不惜用暴力反对暴政的反抗者。

    他悄悄的在这里埋下了一个潜意识的伏笔。

    这是一篇可称为范本流传后世的优秀演讲,连站在市政厅窗前苦思应对之法的庞库,都忍不住被吸引着侧耳倾听并频频点头。

    他那样的人,自然并不是为斯蒂尔雅诺的演讲所感召或影响,而是赞叹斯蒂尔雅诺对于这些影响公众情感与情绪手段的应用技巧之娴熟。

    通篇演讲中,这类技巧层出不穷。

    斯蒂尔雅诺并没有对毕博制造人工碳基身体的危害性进行过度渲染,反而进行了貌似客观与理智的分析,试图告诉大家,这件事儿的危害可能并不如大家所臆想的那么大。

    “我们不应因恐惧以及愤怒影响自己的理智与判断,要知道人类战胜自诞生至今所经历的无数苦难与灾祸,从来都不曾是凭借恐惧或愤怒以及任何一种情绪化的反应,而是因为我们人类面对灾难时所共有的伟大品格:以冷静与客观为基础的智慧,以及以智慧的判断为方向为集体乃至种族延续不惜以牺牲为代价而实现的巨大行动力……”他说。

    话说到这里,不知道的人,或者非专业人士,初听之下都以为斯蒂尔雅诺是在替庞库做安抚工作了。譬如如宪卫局两位人士此时都一脸疑惑的看着下方。

    然而庞库却面色愈加凝重了,他当然懂得这是斯蒂尔雅诺故意在给自己预设客观立场,这些话虽然会让人群中最狂热的人们心生些许反感,却能让那些身处在这个群体中却仍旧保存一丝理智与清明的人更彻底的认同他的观点,然后依照认知惯性随着他的思路逻辑走下去。

    这是种先抑后扬的做法,此时表现的越冷静,用同质化表演带走人群中最后的理智和冷静后,就意味着他最终煽动的行动会有多疯狂。

    庞库还准确的抓住了另一个关键词,牺牲。

    他不认为这个词会是如同斗士那样预埋的潜意识伏笔,因为这个词所意味的代价感一定程度上的会警醒人群,如若不是明白呈现无法回避的所有人都意识得到要获得量的结果必然会出现的事情,在这样的演讲中本应该避免提及。

    在最高评议会所谓法不责众的种种过往**处理方式中,基本大多数普通参与者都并不会受到追责,这会让包括某些骨干核心都会产生一种不切实际的侥幸感,觉得自己不用付出代价,所以斯蒂尔雅诺提牺牲,反而是个败笔。

    庞库并不认为斯蒂尔雅诺会轻易犯下这样的失误,在这样的演讲中出现这样不应该出现的词汇,既然不是有目的的影响被煽动的群体的用语,那只能说明它是对斯蒂尔雅诺自己的某种心理侧写。

    他脑袋里有强烈的意识他的行动必然会导致某种牺牲的产生,所以他才不自觉的说了出来。

    那么,他想牺牲谁?牺牲什么?庞库一边无意识的扫视着下方的人群,一边脑中急转思考着,他总觉得如果不抓出这个点,就必然会付出极大代价。

    广场上,斯蒂尔雅诺的演讲还在继续。果不其然,他虽然压低了人造碳基身体的危害性,甚至指出了其中有益于人类的部分,但在对这种行为进行惩罚性处理的必要性上,他开始无限拔高。

    行为本身可能危害性没那么大,但其中传递和透漏的意味却非常严重。斯蒂尔雅诺提出这意味着虚无在试图摆脱自被人类创造出来以来一直肩负的劳动力与工具身份,妄图谋夺与人类相同的地位与权柄。

    他提到了自己一直以来在议会内防微杜渐的努力,提到了人类之所以放弃已经发展的相当成熟的ai人工智能科技的原因——人工智能出现的那些对于摆脱人类奴役的尝试;提到了源人复制思维虚无之所以能取代原本是人工智能的位置就是因为他们相对于人类更容易被控制的特性。

    那么现在,本就因为更容易被控制才取代了比他们能释放更强功能性的人工智能的虚无,在这件事里呈现的征兆,却是他们唯一的优点正在消失。这种时候,人类应该怎么处理他们?

    斯蒂尔雅诺说,他认为果核的人类社会发展到现在,无论从经济从社会生产还是从人类的生存条件必要供给等多方面,都已经离不开虚无的贡献了,所有人类都必须面对现实,像禁用人工智能那样禁用虚无,只会带来社会生产力的极大倒退。

    但正因为如此,他强调此次事件绝对不可以只处罚涉事虚无,他们必须对全部虚无进行一次不加区分的血洗,让所有虚无都知道再出现此类事件,付出代价的不再是那个别胆大妄为做出不可原谅行为的虚无,而是名为虚无的全体。

    斯蒂尔雅诺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形成足够的威慑力,让所有虚无共同监督与约束那其中极少数的不安分因子,让他们从此不再犯雷池一步。

    他的这番见解,赢得了山呼海啸般的赞同,原本因觉得他袒护虚无压低此次事件危害性的民众觉得他果然才是真正睿智而拥有远见的政治领袖;而原本还残存理智与清醒的那部分民众,却彻底被引爆了,这才是他们心中觉得正确的观点。

    会走到这里参与示威的民众,根本就不会有人同情虚无,那样的人基本都如贾森或者不再来上班的市政人员一样窝在家里。

    那所谓的理智和清醒,不过是意识到虚无存在的必要性,并不认同要将虚无全部一杆子打死而已。而此时他们担忧的显然斯蒂尔雅诺也全部看见了,并且比他们看得更远,那么他们还需要理智做什么?跟随他就是了。

    而就在此时,斯蒂尔雅诺话锋一转,开始斥责和攻击庞库治下壳阳市政体系的整体昏庸与无能。

    他说正是因为庞库领导的当局不负责任的温和政策,对虚无缺乏必要的严厉管制,才纵容了毕博那样的虚无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列举了许多庞库治下市政方面为虚无带来极大方便却给人类带来部分约束的行政措施,怒斥那是站反了立场。

    他最后谈到了主导毕博试验的奇拉杜特等多名生化学家与庞库派的中坚力量议长法布诺,毫不留情的将一众人等称呼为人奸。

    他说他从未想到过会有人类抛弃自己身份与种族利益,而心甘情愿的去为虚无从事那样违背人类整体利益的研究;他更没有想到,本该警示与惩戒虚无不得进行类似行为的当局,内部居然有如此要员与虚无沆瀣一气,可想而知已经腐坏与腐朽到了何种程度。

    他说直至那时,他仍旧对当局抱有一丝期望与期待,因为即使一直在反对派的位置,他也始终尊敬一手缔造壳阳如今繁华的庞库,相信他一定能快速果决的内部整肃政府,外部惩戒虚无,雷厉风行的处理好这件事。

    这番说辞并没有采取最耸人听闻并流传最广的庞库与虚无们达成某种协议要用虚无取代全部人类的说法,因此显得格外客观,彻底赢得了多数对庞库存在某种盲目信任,只希望用示威来给当局施压,并没有想采取任何过激举动的群体的认同。

    他最后呐喊式的发问,时至今日,他们的信任换来了什么?当局除了应付式的查处相关责任人并敷衍式的进行事件调查,有没有应民众呼声采取任何威慑性与预防性的举措?甚至法布诺现在还安全的躲在他自己的家里。他一连串的追问当局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在不在意人类与虚无的区别?认不认同自己是一个服务于人类而非虚无的城邦当局?需不需要倾听民众的声音?

    这里头有最恶毒的一种概念偷换,所有的事件都是查不到来源的社交媒体信息,当局关键点的调查始终无法顺畅推进。

    而且作为一件如此重大的事件,调查取证不可能如民众所期待的顷刻之间就水落石出,每一步都必须反复推敲落实,本来就意味着办案周期所需的时间较为漫长。

    而在事件被真正调差清楚之间,当局也不可能就因为为了应付民意,推出任何严厉的措施,更何况当下大部分的政务成员其实上是被动放假了,政务更不可能有太快的反应速度。

    但民众不会去考虑这其中种种的困难,更何况庞库本人的确在这件事情上有不作为放任自流的嫌疑,这一番将具体事件转化为态度傲慢的说辞彻底激怒了所有人。

    “我们还要继续等下去吗?任由他们如此消耗我们的正义与热情;我们还有继续等下吗?就这么眼睁睁目睹虚无继续丧心病狂侵占我们人类的权利与利益;我们还要继续等下去吗?等那些线索彻底消散在世间,真相从此再不可查;我们还要继续等下去吗?在这里继续声嘶力竭的呐喊着,却只能看着等着当局把我们变成虚无之下的二等公民。”

    “诸位壳阳的市民们,亲爱的人类同胞们,为维护人类数千年文明不受污染,捍卫人类智慧种族身份不受亵渎而奋起的斗士们……”

    斯蒂尔雅诺振臂高呼:“告诉我,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雷一般的声音回应着他:“不是!”

    “你们能继续忍受他们无视你们正义的呐喊吗?”

    “不能!”

    “那告诉我,我们还要继续就这么等下去吗?”

    “不要!”

    斯蒂尔雅诺猛得转身,犹如咆哮的雄狮般指向市政厅入口的方向:

    “那么去吧,斗士们,勇士们,他们既然拒绝倾听我们的声音,我们也只有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民众的力量!”

    所有人身不由己的冲向市政厅的方向,没有多少人想清楚了自己冲进去要干什么,但就如同失去了控制般他们浑身燥热满腔热情的想冲进去“展示自己的力量”,还有更多人其实纯属被拥挤的人群带动着推搡着移动向那个方向。

    然而,当最前方的数十人踏上那个台阶的时候,突然一阵齐声的惨呼声传来。

第124章 惨叫声与雅可可的贴山靠

    那惨叫声如此凄厉,犹如是人类受到超出忍受极限的酷刑时由于痛苦不由自主发出的声响。

    若那叫声只是一个人的声音,很可能就此淹没在冲向市政厅的众人发出的嘈杂喧闹里,然而那却是同时传出的数十人齐声的痛哭惨嚎,一时间如同一枚利刃划破了众人虚张声势自己为自己鼓劲冲击市政厅的呐喊。

    听闻惨呼的众人犹疑着放缓了脚步,后方有收不住脚步的,挤到了前方已经彻底停住脚步的人。

    有人在人群中摔倒然后被踩踏,也同样发出呼痛的叫喊声,但那叫喊声跟突兀传出的惨呼相比,犹如细雨之淅沥相对于倾盆之暴雨。

    最前列的人承受着最大的推搡的力量,却没有一个向前摔倒,他们大部分做出了完全倒向后方的姿态,几近身体与地面形成锐角的角度,竟是宁被踩踏都不愿意再往前挪动一步,因为他们最先看清了惨呼的来源。

    那是原本冲在人群最前方的十几个人,从踏上市政厅的台阶起,他们突然整齐的跌倒在地,如同虾米一样的蜷缩起来抽搐颤抖着,那阵阵惨嚎声正是从他们的喉中传出。

    人们逐渐看清了眼前的场景,偌大的人群开始安静起来,被斯蒂尔雅诺华丽演讲所鼓舞出的勇气与怒火,在这片刻烟消云散。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人们面面相觑,在彼此眼中都看见了惊疑不定的神情。

    就在这时,那如同虾米一样倒在地面蜷缩着的身躯突然同时出现了一阵不规则的闪烁,虚化然后凝实,然后虚化……

    “他他他……他们……,在对我们的碳基身体下手!”一个惊恐万分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人们不必费力的去寻找这个声音是从哪里传出的,因为下一刻一声同样凄厉的惨呼声从刚刚那声叫嚷声传出的地方响起。

    人群自动的分开,让出一块空地,在那块空地的中央一个以同样姿态蜷缩的身影正抽搐着在地面上翻滚,那同样凄厉的惨呼正是从地面上的这个人的口中传出。

    死一样的寂静开始降临在人群中,原本肆无忌惮的心态迅速消失。

    很多人在大多数时候的勇气,其实是来自你能拿我怎样的底气,而现实的情况似乎是,如果他们敢继续他们的行为,人家真的敢那他们怎样。

    每个人的心底都充满恐惧,勇气土崩瓦解,没有任何人想到庞库那边会采取如此酷烈决绝的手段,已经有些人开始悄悄的移动步伐,缓缓的离开人群,准备逃离这恐怖万分的场面。

    大部分的人类在这样的场面下往往下意识的选择怯懦,但总有少部分人,却会因此表现出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与凶狠。

    “我们不能……不能就这么任他们宰割!”一个悲愤万分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人家已经宰割了,你又能如何?听到这个声音,已有溃散开趋势的人群里,不少人如此不以为然的想到,并悄悄加快了自己散开的动作。

    “登录探索者机体……赶紧去登录探索者机体……我们自己的碳基身体……只能由我们自己守护了!”

    然而仿佛被这一声呼喊点醒了一般,另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出,随即同时赢得了数声相应。

    “对对对……赶紧登录探索者机体……赶紧……”

    探索者机体?就在这个瞬间,人群似乎僵化了片刻,原本已经决定悄悄离开的人,又收回了准备离开的脚步。

    几乎每个人都瞬间明白过来,怎样获得绝对的安全。

    他们曾出现在这里过,就算此时离开,也未必不会被追究。

    对方既然敢丧心病狂的不惜违宪伤害他们的碳基身体,接下来他们会面临什么,还真的不好说。现在他们还没有被伤害,很可能不过是人数太多,对方还没有找到他们的碳基身体而已。

    现在登录探索者机体,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安全的方式,那意味着即使对方伤害了他们的碳基身体,他们也能以另一种形态存活下去。

    更何况,只要找到并守护自己的碳基身体,扛到宪卫局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才会获得真正的安全。

    在事关生死的威胁面前,再没有人记起虚无是他们多么鄙夷憎恨且厌恶的存在,因为相对于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成为虚无似乎也不是那么难接受的事。

    人群开始迟疑的,缓缓的试探性的移动向远离市政厅的方向。

    并没有新的惨呼与倒地的人出现。

    于是脚步被悄悄加快了一些,只是转瞬,人群中的每个人突然开始狂奔起来,闹哄哄的奔向壳阳梦境系统中登录广场的方向。

    转瞬之间,原本熙熙攘攘的市政广场突然彻底空落下来,只剩下十几个在市政厅门口附近蜷缩着的,和一个略远的地方抽搐着的,同时发出越来越虚弱的惨叫声的身影,那些虚拟投影,还时不时不稳定的,毫无规则的闪烁和虚化着,并有逐渐消散的迹象。

    “这……”事态变化太快,在二楼俯视着这一切的庞库有点目瞪口呆,他绝对想不到一场危机就如此轻易的消散于无形:“也是你们的小手段?你们不是说没什么布置么?”

    他眉头抽搐了几下,看向宪卫局那两位,面上已经带着一丝笑意,颇有些放松下来的样子。

    “这并不是我们的小手段!”那位宪卫人员紧紧的皱着眉,看着外面消散迹象愈加明显的十几具虚拟人像投影。

    “你们……玩儿真的?”庞库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面露一丝不忍:“不至于吧?他们虽然冲击市政厅,但罪不至死啊。”

    他听说过宪卫局手段狠绝果断,但绝对没有想象到他们居然行事激烈到了这个程度。

    宪卫局固然有法理上独一份的真正杀死人类的权力,但这使用的,未免太轻易了吧?

    “看来……是真的。”宪卫局那位仔细盯着那广场上快要彻底消散的十几具虚拟投影,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但不是我们做的,看起来倒想是那位的手笔。”

    他指了指此时庞库仍握在手中的那份文件。

    庞库眉宇间刚浮现的那点轻松,蓦然凝固了。*

    壳阳大格斗场,下午三点,看台上挂着铭牌的人类探索者机体,显然又多了一些,但叫嚣起哄以及投掷燃烧瓶与爆炸物的人,却陆陆续续稀落了很多。

    到得棘齿之花与钢铁风暴的场次开始的时候,爆裂物与燃烧瓶的投掷,居然渐渐停止了,只剩下些燃烧瓶尚未烧尽的火焰,熊熊燃烧在内场罩表面,嗡嗡嗡如蜂群飞舞般的议论声开始在看台上各处响起。

    双方的单人战出场人员已经开始登场,棘齿之花派出的是他们近期战绩非常突出的女性格斗虚无雅可可,而钢铁风暴的出战人员登场时,议论声赫然扩大了几个分贝。

    那亮银镶白色的涂装方式,明显是诺丁亚尔这赛季独有的新机体涂装。

    钢铁风暴显然是不打算留手给棘齿之花留颜面了,第一场无关紧要的单人局,居然就派出了绝对王牌主力,这是打算彻底碾压么?今年似乎诺丁亚尔已经好久没在单人战中出战了,今天出战会是什么状态,众人对此颇为好奇。

    双方选手还没有走到最中间的对战区,突然一枚爆炸物从某个看台飞了出来,落到内场保护罩上,一阵剧烈的爆炸声与黑烟及火光腾起。

    全场突然静了一静。

    “md,不就是一场垃圾虚无之间的机体格斗吗?什么时候了你们还不忘记看,还tm有没有点骨气?”一个怒骂的声音从某一群一直都不太安分的人群中想起,一个颇为华贵的探索者机体越众而出。

    没有人回答他,回应他的是全场怒目而视的目光。

    前三秒,那台探索者机体还颇为得意的昂然勇对全场的目光,显然自得于自己的勇气。

    然而来自于全场沉默怒视的压力似乎有些太大,三秒之后,他的目光已经有些发虚和闪躲了。

    他显然不太明白,今天到场的这些,大抵都是些死忠机体格斗迷。

    他们未必每个人平时都不讨厌憎恨虚无,但这就像讨厌拉车的马马粪在马路上处处都拉的马粪的臭味的人,根本不会讨厌看赛马场上的赛马竞速一般,在他们心里格斗虚无和普通虚无似乎都不是同样的品种,更何况,今天出场的有最受他们欢迎的马场里当之无愧的头马诺丁亚尔。

    没错,赛马。莫文吉那样的人类是少数中的少数,大部分机体格斗爱好者,其实从来没把格斗虚无当过智慧物种,他们眼中的格斗虚无其实与蝈蝈笼里的蝈蝈蟋蟀盆里的蟋蟀斗鸡场上的斗鸡毫无差异。

    这样的东西,哪里值得去敌视和针对?他们并不反感捣乱格斗场是因为格斗场管理委员会的粉饰太平显然是在表示对庞库的支持,但这样难得一见的比赛,看还是想看的。

    因此,扰乱他们兴致的人也自然获得了他们所有人的怒目相视。

    “行了行了……”他原本一起的两个伙伴看着形势不对,赶紧站起来把他拉进了人群坐下,仿生面庞上挤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回应所有目光,人们这才陆陆续续转开目光。

    “本来就是么……我有说错么……”那人仍旧嘟嘟囔囔着坚持,但却顺从的躲入了人堆,嘟囔的那几句话平白显出一股色厉内荏兀自嘴硬的姿态。

    诺丁亚尔还好奇的看了下内场罩上方爆炸的位置,雅可可却丝毫不受影响的稳步走向了对战区。

    “小姑娘,我很期待你今天的表现哟。”诺丁亚尔主动先开口招呼了,声音里有着放松的与友善的味道。

    雅可可却没回答,只是郑重其事的做了个拱手礼。

    她听响虎说起过诺丁亚尔,说是超级厉害的一个格斗虚无,响虎说是很值得尊敬的一个家伙。

    响虎说值得尊敬,那就尊敬一下好了。

    雅可可很少比赛里跟人搭话的,还特别讨厌喜欢废话的家伙,但今天这个家伙虽然说话了,她觉得似乎不能像以往不理不睬,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这会儿她想起来当年响虎和野春至教她古武技时候常用的一个赛前表示尊敬对手的动作了,拱手为礼,所以顺手就用了出来。

    她才不管这是古武的礼节还是机体格斗的礼节呢,反正这两样在她看来似乎也没什么大差别。

    诺丁亚尔愣了一下,因为机体格斗中并没有这类礼节性的姿势,但他对响虎说的他也尝试过在机体格斗中尝试融入古武技显然也不是虚言,碰巧最近也看过很多关于古武技的资料,因此也基本了解这个姿势所表达的含义。

    他收起嬉笑,回应了一个相同郑重其事的拱手礼,突然觉得有一种仪式的神圣感,但同时也有了莫名其妙的觉得自己似乎被眼前这个小丫头教做人了的荒谬感。

    叫小丫头和小姑娘,诺丁亚尔表达的并不是轻视,固然是他作为格斗场上的前辈,有资格这么叫,原因更有他们机体体积的差距。

    诺丁亚尔的机体体积较为正常,约2米左右的高度。

    雅可可的机体却因为响虎知道她的习惯,做了微型化处理,仅有一米六七的样子。

    两具机体放在一起,的确有点巨汉和小萝莉的味道。

    雅可可很满意,她原本虽然做尊敬的姿态,但其实心里对诺丁亚尔有点小反感的。

    大抵是她心里不晓得哪里来的那种打就打废什么话的牢固认知作祟,她认为所有打之前非要废话几句的家伙无一例外的都有点莫名的油腻轻浮和不认真。

    但诺丁亚尔随后还礼的郑重,让她改变了想法。

    果然是响虎说值得尊敬的人呢,她想,原来喜欢说废话的人里头也有不那么让人讨厌的。

    我们可以看到,雅可可理解的值得尊敬,和响虎想传达给她的值得尊敬,似乎作用与表现的方式存在着某种差异。

    就在这个时候,赛场开赛的汽笛声响了,雅可可丝毫没有含糊,一个贴山靠式的肩撞就猛得像诺丁亚尔撞了过去。

    诺丁亚尔吃了一惊,虽然提前看过差不多所有雅可可出场的单打视频,但他显然缺乏对雅可可直观的了解,并没有想到这个机体小小的女性虚无居然生猛到说打就打。

    但作为机体格斗经验丰富过雅可可数倍的老手,这一惊却丝毫不影响诺丁亚尔的发挥,只见他沉肘下蹲,一只脚向后伸出,而用一只手掌推向雅可可撞过来的肩膀。

    在手掌与肩膀接触的瞬间,只听双方机体同时发出嗡的一声,那是内部动力装置近乎过载输出瞬间加力的表现,标准的机体格斗动作。

    这一下撞击相当猛烈,双方各自向后退去。

    其实,诺丁亚尔的应对里,已经有吸收部分古武的发力技巧的。

    他下蹲后向后伸腿的动作。其实就是古武技里的弓箭步,给身体一个向前倾斜的发力点,不然以雅可可贴山靠加机体发力的方式,以传统机体格斗下蹲前推的动作,饶是他的机体大过雅可可机体一大截,也能也会因为重心不稳而向后倒去,不会有平分秋色的向后主动后撤的机会。

    认真的格斗开始之后,雅可可开始有点心惊,果然是个很厉害的家伙呢,她想。

第125章 划时代的一战与故人间的口角

    诺丁亚尔一直跟响虎强调热爱与热情等等的精神要求,不是没有原因的。

    因为机体格斗中所有的技巧和格斗套路都熟知之后,要更进一步的精通,除去对机体性能的依赖之外,需要的是凭借精神力量支撑的全身心专注与投入的去感悟与体会。

    某些技巧,并不是能适用出来就足够了,也并不是逐渐累积经验就能熟知它的使用时机与适应性变化。

    那需要无数次在思维程序脑海中的推演与设想,每一次切磋与比赛后对每一个动作细节的反复琢磨与总结,才会有那一种程度的掌握和体会。

    诺丁亚尔一向觉得史前华夏有一本哲学书籍里的一句话说得非常透彻,道可道非常道。

    一切道理奥义与规律都是可以总结描述与传述的,但任何道理规律与奥义都不是放之天下皆准的,必然有其适用范围、不适用条件与应用变化状态,所以并非永远成立的常道。

    这些繁杂如恒河沙数的情况是不可能尽数描述清楚的,而需要自身的体悟感知去丰富,也已也非常道。

    他知道他的理解描述可能和标准释义并不相同,但他并不在乎,因为通过这种思索他有所得,这就足够了。

    立论人的本意,又到底有多少人能够真正体会与掌握?

    所谓的标准释义也不过是后人自认权威的解释罢了,何况知识与书,除非客观科学与规律的表述,这类哲学思想,能启发自身思考就是正确的,而不应用来作为教条信奉与尊崇。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著述人的本意如何都没那么重要。

    在诺丁亚尔看来,机体格斗就是他的道,他无数次全身心投入琢磨体悟形成的玄妙直觉与认知,机体格斗在大的技巧技术创新方面早已经停滞,所以在更高技术水准的层面决定一场比斗胜负的,就成为这类直觉体悟了。

    这才是机体格斗需要热爱与热衷的原因所在。

    可能一样的天赋用一样的技术技巧,我永远用得比你好,只是我投入了更多的时间与思考去琢磨和感受,所以时机与一些细节的方式永远处理的比你好,这一点一滴的差异最终会累积成无法跨越的差距。

    在这方面,就算经历生死斗之后有了紧迫与紧张感的响虎,也始终无法与诺丁亚尔相比拟,这是类似学武为了看家护院卖艺授徒从而养家糊口的人跟真正的武痴之间的差异。

    雅可可同步的是响虎的机体格斗经验体系,许多响虎没能感悟达到的境界,她也并没有能达到。

    以雅可可做什么都特别专注的那一份痴气,或许有一天她在响虎的经验体系上能进一步丰满自我的经验认知的时候,她或许能达到那种境界,但此时自我经验体系尚浅的她,不可能在单纯的机体格斗上与诺丁亚尔相提并论。

    但幸运的是,响虎与雅可可的歪打正着为这种实力的对拼引入了新的内容,虽然对于已有机体格斗武技的精通精熟与了解无法跟诺丁亚尔比拟,他们却走出了对已有机体格斗武技扩容融入传统古武技的创新的路子,而创新的这一部分,却是超出了诺丁亚尔所熟知的范畴的,诺丁亚尔虽然有短暂的研究与尝试应用,却不可能太多的体悟。

    这种差别在激烈的打斗中雅可可很快就感受到了,因为她所有机体格斗技只要有使用的征兆,诺丁亚尔就很快能做出让她非常难受的应对,甚至部分夹杂古武技技巧的机体格斗技,诺丁亚尔都能根据对机体格斗技的精熟准确判断出她真实的目的与动机。

    相反是一些纯粹古武技的技巧,诺丁亚尔的应对才并不那么完美。

    察觉到这一点的雅可可果断放弃了对任何机体格斗术的应用,包括响虎设置的多模式切换的极限输出方式,那似乎也在诺丁亚尔的了解范围之中,从这一点讲,可能响虎自认为的原创并不如他认为的那般从来没有人想到与使用过。

    她开始大量使用纯粹的古武技技巧,那些真正融入与应用于机体格斗范畴的古武技技巧,试图摆脱诺丁亚尔对于形式的把控与掌握。

    这种古武技技巧,与跟莫文吉对打时候的技巧则完全不同了,因为他们那时,还在将对方的探索者机体当做人类碳基身体攻击,而此时雅可可用出的古武技,已经是跟响虎共同推演后将古武技的攻击目标设定为探索者机体的改进版本,是真正用来对付探索者机体的古武技。

    这方面基本完成了改进的古武技并不多,依据雅可可的战斗风格和性格,响虎优先完成的是史前华夏武技的乱披风与疯魔杖法,乱披风本来是巨斧攻击的套路武技,疯魔杖法的原版应该是一头斧一头月牙铲的方便铲,但雅可可用两只巨锤使出来似乎也并不受什么影响。

    这就是所谓的吃透了武技的用力技巧与发力精髓,所以能够摆脱某些形式的限制而在不同情况下稍作修改就顺畅使用。

    在古武技的掌握上,响虎有近乎诺丁亚尔对机体格斗的精通与了解,同样的雅可可也就有了类似的体悟。

    与传统机体格斗追求功利实用的动作技巧不同,古武技的武技套路动作中有大量辅助发力与调整肢体的过程动作,因此从观赏性上来说更类似舞蹈,而且完整的动作链比所有玄机都在机体内部的机体格斗术来说更能提现真正的武技精神气质。

    更何况,莽起来的雅可可凭借这一套如疯癫狂舞的好看动作,居然硬生生把局面从被诺丁亚尔掌控压制逐渐的扳了回来。

    这时候,无论是看台上的纯粹看客还是下方与格斗场内场一墙之隔的走廊里挤在铁栏窗边的格斗虚无们,无不屏神静气的紧盯着这场似乎从未出现过的奇特比斗。

    只凭截止到目前的表现,雅可可就已经证明,棘齿之花那种独特的武技技巧并不是某机体格斗刊物所言的投机取巧走捷径,他们是真的在机体格斗技中走出了一条全新的道路,因为在面对当今传统机体格斗技巅峰存在的诺丁亚尔的重压下时,这套武技依然能发挥其作用,而不是如原本以为的迷惑性花架子那样原形毕露。

    在应对雅可可疯魔快打式的打法始料未及的慌乱之后,诺丁亚尔渐渐稳定住了阵脚。

    与雅可可类似,他也逐渐放弃了那些他尝试融入却了解度仍旧不够的古武技技巧,开始用他所最擅长也最了解的最正统的机体格斗技应对雅可可的攻势。

    他明白,这场比赛已经没有给他提供试验与尝试的机会了,这是一场真正巅峰对决。

    这是一场创新对创新,传统对传统的对决。

    创新式以探索者机体为载体开发的武斗技巧,与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创新的使用探索者机体融入古武技的全新武斗方式的对决。

    传统的机体格斗武技,与更加传统的数千年人类总结人形体对物理规则应用技巧精华之间的对决。

    成功的创新者往往很容易成为传统的捍卫者,是因为创新真正的成功,往往是取代旧的传统而成为新的传统。

    而因为对于自己创新内容的自信与坚持,很容易让曾经的创新者成为更顽固的传统捍卫者,而排斥其他更进一步的创新。

    这就是原因。

    局面一时僵持下来,所有虚无和人类同时睁大了电子眼,唯恐错过这场比斗任何的细节。

    所有人都清醒意识到了一个事实,他们可能正在见证机体格斗史上一个了不得的大事件,一个可能会对以后机体格斗发展方向产生重大影响的了不起的时刻,一个真正具备划时代意义的时刻。

    在雅可可一连串的风车式快打结束借势冲过诺丁亚尔身侧,趁他转身的功夫稳住身形蓄势进行新一轮的快攻的时候,刚刚拉回自己作妖伙伴的那具探索者机体长长的喘了一口气,电子眼无意扫视中却发现身边的同伴正在全神贯注的盯着内场。

    说好的要有骨气不看呢?说好的对拎不清现状的众人的鄙视呢?终究逃不过精彩比拼吸引力的真香定律么?

    从纯竞技欣赏的角度来讲,夹杂其他非竞技因素原因而对竞技的贬低都是一种亵渎。但作为竞技领域专业人士对于其他一知半解的领域胡乱表态大放厥词同样是对自我专业身份的亵渎。

    因为火箭某球队经理的脑残言论以及某美职联后续的傲慢应对,我们用怀葛抵制的方式去影响其经济收益绝对是正当的,真正亵渎篮球这项运动的是他们而非我们。

    但如若我们去现场破坏其竞赛进程以及对该赛事发表侮辱性看法,甚至怀葛篮球本身,可能就是我们的不是了。

    连那个对机体格斗一知半解的家伙都看得如此投入,可想而知这场比斗的精彩程度。

    那具人类探索者机体刚想拍打一下同伴,嘲笑一下他前后巨大的态度变化,可转眼瞥见雅可可一个弹簧式的回风舞柳转完成转身的转瞬间又挥舞着大锤砸向诺丁亚尔腋下,赶紧收回注意力专注于比赛,再顾不得打趣同伴了。

    而此时,壳阳安全区某处的大道上,两辆履带式三轮正在一边向前方疾驰,一边用加特林机关炮向后方倾泻着火力。

    一阵精准的点射打爆后方追踪者的最后一个浮空踏板,坐在偏斗内的那个略显粗壮的探索者机体大声的抱怨出声:“这特么什么事儿啊?这都第七波了吧?不是说好是安全区吗?”

    “野春至你tmd闭嘴,专心看着右边,那边又?有苍蝇飞过来了。”一个娇媚的女性声音,只是措辞意外的粗野,完全与嗓音毫不配合。

    如果雅可可与响虎在这里的话,应该可以分辨,这是莫妮卡的声音,只有她能做到把如此粗鄙满是脏话的言语,用捏着嗓子娇滴滴的声音说出来,并且自己觉得毫不违和。

    “应该是出什么问题了,我们有行商执照,如果我们都被攻击,可想而知他们危险到什么地步。大家加快一点”那是驾驶着莫妮卡那台履带偏斗摩托的家伙,声音是雅可可与响虎应该同样熟悉的老鬼的声音。

    正如野春至所吐槽的,从他们进入壳阳境内,到目前为止已经遭受了七八波武力攻击,以至于老鬼他们不得不在壳阳城安全区范围内动武,但令老鬼疑惑的不止是对方居然攻击拥有行商牌照的自己一行人,更是自己这方居然敢武力反击似乎完全出乎攻击者的意料,这还是并没有任何壳阳这边的护卫人员出现组织他们的情况下。

    “好像整个城邦都乱了,并不仅仅是我们,那些排队的虚无很可能就是因为眼下的这种状况,所以选择逃离壳阳的。”野春至那台履带三轮的驾驶者,似乎是马鲁达达,他以他非常出色的观察力推断道。

    “md,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说好的果核数一数二的大城邦居然就是这种货色?”在马鲁达达背后以一种似乎非常嫌弃却又害怕被摔下车的别扭姿态紧抱着马鲁达达的家伙,发出的居然是林东阁的声音,这位自持风度的男子,此时也毫不讲究的在爆着粗口,颇为郁闷的样子。

    “野春至别留手了,tmd这样子下去我们充不出去。”莫妮卡再次娇声喝到,收下提前行动毫不犹豫的点爆了再一波袭来的人类探索者机体的头颅。

    他们原本还留着手,基本尽力只攻击袭击他们的探索者机体脚下的浮空踏板或者独轮驱动器,保证对方无法追上自己就行了,但反击迟迟没受到干涉显然给了莫妮卡采取更过分行动的底气,而越来越多的从各个方向闻声奔过来的挂着壳阳人类铭牌的人类探索者给予的压力,也让她产生了肆无忌惮的豁出去的决意。

    “好——嘞!”野春至拖长声音愉悦的答道,手上的加特林快速的转动着开始喷射火力:“妈蛋老纸回去要揍死查索迪亚那坑货,这tm跟他说的一点都不一样啊。”

    “省着点弹药……”

    “你tm猪啊,老娘让你别留手不是让你浪费火力……”

    “哎哎哎别乱来,我控制不住方向了……”

    三声怒喝与尖叫同时响起,阻止了野春至继续往明显已经被轰废的探索者机体上倾泻弹药的豪情,他嘿嘿嘿带着歉意笑出声的时候,另一个声音才幽幽的响起:

    “说得跟你打得过查索迪亚似的,想去找揍就明说,谁不知道你照着借口去当受虐狂似的。”

    那显然是跟野春至嘴不对付的林东阁的声音,看得出能给野春至添点堵,他是根本就有点迫不及待的,硬憋着等大家的声音都落幕了才说,只是想给野春至更强的刺激而已。

    “我tm就算打不过查索迪亚,揍你还不成问题吧?你tm给我等着……”这是有点恼羞成怒的野春至的声音。

    就这么闹哄哄的,两辆履带偏斗三轮摩托,载着五具探索者机体,在重重散兵游勇式的层层堵截中,毅然决然的冲向壳阳虚无区的中心。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2912/ 第一时间欣赏果核启示录最新章节! 作者:柳色轻侯所写的《果核启示录》为转载作品,果核启示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果核启示录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果核启示录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果核启示录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果核启示录介绍:
没有战争,没有全球性的核爆,没有外星人入侵也没有机械生命的起义与革命……人类或者说地球文明灭绝的方式,简单到超乎所有人的想象。2133年1月6日,一颗巨大的彗星如期的撞上了地球,人们竭尽所有可能都没能避免甚至是稍微延缓它的发生。大气结构被永久性改写,地面充斥着放射性元素射线与有毒气体——人类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的科技与文明原来是如此的脆弱。站在宇宙的舞台上,再有智慧的蚂蚁也终究是蚂蚁,无力阻止自己的灭绝。人类最后的文明种子,残存在一款叫做果核的游戏里——所有严肃科学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居然是一款全息虚拟现实游戏扮演了人类文明方舟的角色。犹如所有包含种子的果实一样,包裹果核的肥美梦境已开始腐烂。而在腐烂的养分中,能否酝酿出人类文明新的生机?果核启示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果核启示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果核启示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