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寒追逐着那个极速下坠的人影，朝海渊的深处潜游而去。
然而那个人影下坠的速度奇快，好似海渊深处有一只黑暗的大手在拖着人影下沉。末寒展开全速，一息之间便可下潜百米，但那个人影下坠的速度却比末寒还要快上许多。
奇怪的是，深海的庞大水压应该早就把那个人影撕成碎片了。但是，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深海这种事，本身就已经很奇怪了。末寒没心思考虑那么多。
让末寒脸色大变的，是那个人影身上散发出来的，类似龙族的气息。
之前因为有一层诡异的物质包裹着那个人影，加上白虹和紊乱的灵力干扰，末寒连生命存在的痕迹都没能察觉，更何况是从中分辨出龙族的气息。
末寒这才知道，刚才自己的剑究竟砍中了什么。
那很可能是同族人的身体！
虽然末寒不知道那个人影为什么会化作白虹，也不清楚为什么一个带有龙族气息的存在被打到昏厥以后，没有化作龙形反而化成了人，但是，龙族的气息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末寒不可能搞错。
末寒恨不得把自己杀了。
为什么没有试图和这白虹当中的人沟通呢？虽然对方一上来就想把自己撞开，虽然从白虹身上传来危险的感觉和凝实的杀意，但其实一开始白虹并没有针对自己。
是末寒先出手攻击的，末寒强行禁锢了白虹冲出海面，末寒习惯性地把对方当做了敌人，还试图进入白虹内部去窥探其中的秘密。
也是因为自己展现出了过分的敌意，这白虹才把进攻目标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最后末寒还把白虹给打散了。
末寒心里有了一个不太好的想法。这道白虹，会不会是还没有凝聚成型的龙身？
那自己岂不是一时冲动杀死了一个初生的同类？
这叫什么事儿呀！
无论如何，末寒都要追上那个人影，一探究竟！
天渐亮了。
东边的海天交界处，渐渐被光芒照亮，不久之后太阳就会升起。虽然头顶还飘着一朵朵厚厚的云，海风也照常吹着，浪花依旧一朵接一朵，但无比漫长的一夜终于就要过去了。
一艘长达五十米的三层豪华游艇上。
在甲板最上层，一张白色的木质扶手靠椅上，坐着一个身穿白色衬衫和军绿色沙滩裤的男子。男子双手捧着一本古旧的线装书，一页一页随意地翻看着，正是穆十。
一旁的少女穿着浅黄色的吊带裙，配一条蓝灰色牛仔短裤，坐在甲板的围栏上晃荡着腿。正是田小桃，田小桃回过头来看了看低头看书的穆十，撇了撇嘴大声抱怨着：“老大～你不是说事态紧急吗？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紧张？！”
穆十头也不抬：“你们来之前事态确实挺紧张的，不过这会儿差不多都解决了。”
田小桃一个抽身从围栏上跳下来回到甲板上，走到穆十跟前来，瞟了一眼穆十手上的书，气呼呼地说：“事情都解决了还要我们过来干嘛？老大你快别看了。”说着就伸出双手要去把穆十手上的书抢下来。
穆十别过身子躲开了像小老虎似扑上来的田小桃，还是低着头看自己的书：“你让开点儿，别挡我光了。”
田小桃被穆十气得牙痒痒，可是又不好发作，转身就要钻进船舱里。
穆十依旧没有抬头，只抬高了声调喊了一句：“帮我沏壶茶谢谢。”
“船上没有茶叶！没买！”田小桃扯着嗓子喊道。
穆十可不信田小桃的鬼话，一边翻书一边说着：“你不是随身带着的吗？”
“喝茶喝茶就知道喝茶还不会自己泡，老大你好烦啊！”虽然嘴上这样埋怨着，田小桃还是小跑着走到下层的厨房里鼓捣起来。
身材健硕的白朗从一旁的扶梯下爬了上来，赤着上身的他一身结实的腱子肉。白朗刚才下到水下察看了状况，现在身上、头发上都还挂着点点水珠。
“老大。”白朗恭敬地弯腰行了一个礼。
穆十这才合上书，随手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并示意白朗坐下：“来了？坐吧。”
白朗甩了甩头上的水珠，走到旁边的靠椅上端坐下来，正准备开口说话，却被穆十抬手打断：“你喝茶吗？我让小桃给你也拿个杯子。”
白朗连忙摇头摆手：“不不不大哥不用了，我不喝茶。”白朗心里小声嘀咕着，老大果然一上来就请喝茶……
“茶来了。”田小桃气呼呼地端着茶盘走上来，放在小桌上给穆十倒上满满一玻璃杯。之后田小桃又回到她一开始坐着的围栏上，望着无边的大海悠悠地晃起腿来。
穆十拿起玻璃杯，露出一股可惜之色：没有带茶碗吗？不过他没说出口，心知再挑剔下去，田小桃又得火大了。穆十喝了一口杯中的茶，目光转向白朗：“你说吧。”
白朗身子坐得挺直，正色道：“附近的情况我刚刚已经摸透了，确实有过大范围的灵气波动，不过距离海岸越远的地方灵气就越紊乱，海底的紊乱程度也随着海水深度加剧。其他情况得等他们的情报汇总上来才知道。”
穆十点了点头，又接着问：“能联系到小海吗？”
穆十所说的小海，是十生斋的成员之一，平常不在斋内，都在东海到南海一带活动，不过自从出事以来就失去了联络。
白朗摇了摇头，神色变得局促有些不安：“电话打了好几道了都没人接，之前留作紧急联络用的螺号也没起作用。老大，小海不会有什么不测吧？”
穆十白了白朗一眼：“别胡思乱想，小海命牌还在我这儿呢。只是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你接着联系他就好了。”
白朗听穆十这么说了，知道同伴没有大碍，也就松了一口气：“对了老大，我刚刚发现道盟的人来了，人还不少好几十号。”
“说曹操曹操到啊。”田小桃坐在围栏上，抬眼望了望四面八方的海面，几艘小艇缓缓靠近。
这几只艇都不过十米长，每只小艇上各四个人，大都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色潜水服，也有只穿便装的人。其中的一只小艇上有一个身穿黑色风衣、带着墨镜的男子纵身一跃，直接飞上游艇的最高层甲板，降落在穆十的面前。
男子欠身向穆十行礼：“祁之墨见过先生。”
田小桃一看来了客人，心里清楚这家伙又是来找气受的，于是抱着看热闹的心理又从围栏上跳了下来：“华夏道盟分部长亲自来了，好大的阵仗呀。”
“白朗，给部长搬把椅子上来。”穆十吩咐道。
白朗懒得下到船舱里去，直接站起身来把自己坐的椅子挪给了祁之墨。他自己就二愣子似的杵在原地，站得好像一棵大树。
祁之墨摘下墨镜放进放进衣兜里，并没有想要坐下的意思。白朗见他不坐，就索性把那把椅子拖了回来，自己又坐回去。
祁之墨从手表状的储物器里拿出一沓文件，递到穆十的身前并解释道：“这是此次行动的伤亡报告。”
穆十接过来随手放到一边的小桌上，并没有想要去看一眼的意思：“给我看这个作什么。”
祁之墨双手交放在身前，神色阴沉又有些悲伤：“此次行动当中，原驻守东海海底观测站的一个中队，以及分批靠近东海海底观测站的五支小队，总共134人全部身亡。总部认为9级以上的威胁应该立即使用‘奇迹’进行精准打击，他们对您的态度也相当不满，觉得是先生的错误决策造成了这么巨大的损失……”
“这些老古板，动不动就想着启用‘奇迹’精准打击，看来还是和平年代，世面见少了。”穆十有点儿火大，道盟总部里那几个老家伙总是这么官僚主义，一点儿与时俱进的思想都没有。
穆十越想越气，对着祁之墨就嚷嚷起来：“还有，这损失的一百多号人不都是因为他们擅自决定让我去开启奇迹中间浪费了一大把时间才牺牲的吗？这都能怪到我头上来了？”
白朗和田小桃彼此对视了一下，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果然这当接线人就是个苦差事，怪不得平常侯杰都叫苦连天的，哪怕是堂堂道盟华夏国分部的部长，这个手底下管理着东南、西南、江南、华北、东北、西北、青藏一共七个支部下辖数万超人类生命存在的大官儿，夹在老大和道盟长老会中间都是两头受气。
“我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把损失降到最低了。但是谁让这些小队贸然深入危险地带的？能够团灭一支中队的威胁等级会低吗？”穆十分析得头头是道，虽然他也知道如果早点使用“奇迹”兵器确实会减少一部分损失，但他心里有自己的打算。
所谓“奇迹”兵器，是万族灵气争夺大战的上古时代，各族当中的最强者为了有效地打击敌人、摧毁城市而建造的特殊建筑。这些建筑一般蕴藏有不同效果的大规模杀伤性毁灭魔法，虽然许多都因为年代久远逐渐失效而被废置，但仍有一小部分能被重新启用。
祁之墨低着头，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糟：“华夏境内已经一千多年没出现过8级以上的威胁了，所以我们在工作上出现了一些失误……”
穆十挑了挑眉：“所以说是谁的问题？”
在穆十的“循循善诱”之下，祁之墨沉痛地承认了错误：“是我的问题，都怨我办事不利考虑不周……”
穆十却站起身来，走到祁之墨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造成这么多人牺牲，是谁都不想看到的。振作点儿，别忘了你是谁。”
田小桃和白朗又对了一下眼神，知道老大这又是在打一棒子给一颗糖了。不过他们可不敢声张。
祁之墨抬起头来，眉间的悲怆散开了些许，他突然想起一些前去勘察的队员临死前发来的讯息：“先生，那道白色的虹光到底是什么？”
一阵有些寒冷的海风吹过。
穆十并未回答祁之墨的问题，而是抬起头来望着天空，喃喃自语道：“下雪了啊。”
果真，原本就积云密布的天空上，不知何时刮起阴冷的北风来。没过多久，一片片飞絮般的细雪纷纷扬扬地洒下来，最终汇作白茫茫的一张大幕，铺盖于海天之间。
这张大幕下的海洋，此刻如同一张点缀着白色碎花的苍蓝罗帐，不知它何时才会被揭开。
雪落进海里很快就融化了，落到这些游艇上也用不了多久就会化成水。
“真的下雪了！好漂亮啊。”田小桃兴奋得跳了起来，在甲板上来回跑动着，试图接住某一片雪花。
真有一片雪，偶然落在田小桃的手心里，她用魔力轻轻地包裹住那一片雪，使它凝固下来，被她藏了起来。
祁之墨不知道穆十什么意思，但他也抬起头来，望着漫天的雪缓缓落下。
所有人都是如此。望着天空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