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盛延茗有后
看到沈妤脸上的鞭痕,盛延卿心里有种隐痛。
沈妤点头,她低着头,眸光却轻轻落在他身上。
他在的时候,整个房间都变得狭小不堪,他高大的身子立在这里,房间里就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
荷香去午睡了,屋子里并没有别人,盛延卿把药膏放在茶几上,道“这药一天三次,坚持用才会有效果。”
盛延卿爱穿石青色的长衫,因为常年和茶叶打交道,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茶香,十分好闻。
沈妤细心地注意到,盛延卿今日的衣裳有些皱了,他应该是从茶坊直接过来的,都没来得及回去换衣服。
药送到了,他开口告辞,“你多休息,煦儿的事,我会向学堂先生核实。”
沈妤点头,目送他离开。
盛延卿做事滴水不漏,他是看准了时间,知道正午这会儿佣人们都在午睡才过来。家里关于两人的传言不少,他尽量不触霉头。
沈妤知道,他是在替她着想。
包括盛晋煦的事情,盛延卿知道女人不好抛头露面,这才主动揽下。
往后几日,沈妤呆在扶云居休息,盛延卿送来的药效果很好,她脸上鞭痕已经结痂脱落,只有一道浅浅的痕迹,用脂粉就可以盖住。
脸上的伤好了,沈妤去鹤寿堂给老夫人请安,路上遇见了许馨月身边的女佣环儿。
环儿有些好奇地盯着沈妤看,被荷香冷冷地瞪了回去。
环儿咬牙切齿,回去以后,她对许馨月道,“三少奶奶,今天我见到大少奶奶了,听说她脸上挨了一鞭子,这才几天,那鞭痕居然不见了。”
环儿去看许馨月的肚子,“三少奶奶,您不是在为肚子上的疤发愁吗,说不定这个沈妤有什么祛疤的好药。”
许馨月小产大出血,为了保命医生不得不切掉了许馨月的**,在她肚子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痕。
有一天换药的时候,盛延伟看见了,皱着眉头说恶心。自那以后,许馨月就很在乎肚子上的疤痕了。
她问过看诊的杨大夫,讨要了不少祛疤帮助恢复的药,但效果甚微。
环儿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见到沈妤的时候,她自然而然想到了许馨月。
“去,你偷偷打听一下,沈妤是从哪里弄到的药。”许馨月吩咐道。
很快,环儿打听到了,沈妤的药是二爷送的,至于什么时候,怎么送的就不知道了。
许馨月知道以后,气的摔碎了手边的花瓶,她紧紧地攥起拳头,“又是她,这个狐狸精,克死了自己的丈夫,就开始勾搭别的男人。”
她目光怨毒地看着扶云居的方向,“这笔账我记下来,你别得意的太早,很快你就会还回来的。”
沈妤从鹤寿堂出来,得了老夫人送的一盆兰花,她捧在手里左看右看,十分喜欢。
荷香道:“小姐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还是老夫人最懂小姐的心思。”
沈妤低头摆弄手里的花,这位盛家老夫人,的确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她知道沈妤最近因为紧闭在家闷闷不乐,就送了一盆兰花来开导她。
兰花意喻高雅,贤德,老夫人心里,沈妤衬得起这盆兰花。
沈妤难得心情大好,回到扶云居,却看见谢长里神色忧虑地站在门前。
“见过大少奶奶。”谢长里躬身行礼。
进了门,谢长里示意沈妤屏退左右,才道:“大少奶奶,采薇回来了,她说自己怀了大少爷的孩子。”
“采薇?”沈妤凝眸想了一阵,之前有佣人手脚不干净,的确有一个人叫采薇。
荷香道,“谢管家,你是不是弄错了,采薇不是被卖了吗?大夫人不是让人割了她的舌头,赶出盛家?她怎么可能怀上大少爷的孩子呢?”
谢长里道:“采薇是大摇大摆回来的,她的舌头也没有被割掉。大少爷走了快三个月,她的肚子已经能看出来了。我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大少奶奶还是亲自去问问吧。”
沈妤点头,“多谢管家,你把采薇带来我这里吧,我也想搞清楚这件事。”
谢长里总管盛家大事小事,采薇一进门便被他扣住了,他瞒着大夫人,先来告诉了沈妤。
谢长里出去后,荷香道:“小姐,关于这个采薇,我倒是听说了一些。她从前是伺候大少爷的,大少爷脾气好,没有对谁发过火,却也没有偏心谁。倒是这个采薇不老实,总对外面说大少爷对她多好,有多看重她。”
沈妤点头,她的态度,波澜不惊。
捕风捉影的事情她见过太多,在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沈妤不会下定论。
很快,谢长里把采薇带来了。
盛家的佣人太多,上次沈妤中毒,老夫人换了扶云居所有的佣人。换来换去的,沈妤都记不得大多数人。
见到采薇,她才想起来,从前院子里是有这么一个人。
和之前那个干瘦的丫鬟相比,采薇人胖了许多,她的小腹微微隆起,的确是怀孕了。
沈妤打量了采薇几眼,端起茶盏开始泡茶,喝茶。
她不说话,采薇沉不住气了,道:“大少奶奶,我肚子里怀的可是大少爷的孩子……”
“可笑!”沈妤冷冷地打断了她,“大少爷缠绵病榻,又怎么会和你一个丫鬟有染,再者,你怀了孩子,当初赶你出盛家,要割了你的舌头的时候不说,现在回来做什么?”
采薇愣了一下,她没料到沈妤是这个态度。
她深吸一口气,舔着脸道:“我那时候不知道自己怀孕,但是话说回来,我只和大少爷有过夫妻之实,这孩子是谁的,我这个当娘的怎么会弄错?”
她上前一步,笑着道:“大少奶奶,我知道你在盛家处境艰难,大少爷走了,你连个孩子都没有,就是在守活寡,我能为盛家延续香火,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我吗?”
“为盛家延续香火?你也配?”沈妤把茶杯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采薇偷盗扶云居的东西,被二房的人收买,可见此人的品性不佳,这种人,沈妤见一次恶心一次,不然,她也不会任由大夫人决断,同意割了她的舌头。
第七十七章 想孩子想疯了
采薇吓得后退一步,沈妤道:“谢管家,把人关在柴房里,等我闲下来腾出手,再好好审问。”
谢长里道是,他正要拉着采薇走,外面大夫人的声音道:“沈妤,你真是越来越嚣张了,盛家管家的到底是你还是我?”
大夫人走进来,她冷冷地看了谢长里一眼,“谢管家,还有你,你到底是扶云居的管家,还是谢家的管家?”
盛延茗死后,盛家大房生意上的事情是盛延卿全权处理,家里的事则是大夫人操持,每个院子的月钱,一应用品开销,都是大夫人说了算,谢长里实则是在大夫人手下讨生活。
大夫人质问,谢长里忙低下了头,不再说什么。
大夫人径直坐在了主座上,她问采薇,“你说你怀了延茗的孩子,你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采薇一双眼睛滴溜溜一转,泫然欲泣。
她委屈巴巴地道:“孩子的事本来该是大少爷说的,我一个佣人,哪有说话的份。别的我不知道,大少爷的屁股上有一个青色的胎记,跟一片桃叶似的。还有,大少爷喜欢侧躺着睡觉,他睡久了,手臂会麻。”
“青色的胎记?”大夫人激动地站起来,“延茗这孩子不喜欢佣人伺候,你居然知道他屁股上面的胎记。”
她走到采薇身边,细细打量着她,“延茗走了三个月了,到底是不是他的孩子,等大夫过来把脉以后,就知道了。”
大夫人带着采薇回了住处,这件事情她一定要亲力亲为,不让任何人插手。
大夫诊过脉以后,道:“这位小姐的身子有四个月了,母子安好。”
大夫人握住了采薇的手,大声笑道:“菩萨保佑,这么说来,这真是延茗的孩子!”
她对着里屋菩萨塑像拜了拜,自言自语道:“信女陆氏,我就知道老天不会对我不管不顾,延茗果真留下了一个孩子。你放心,娘一定好好看护这个孩子,让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长大。”
自从盛延茗走后,大夫人已经很久没露出笑脸了,连带着院子里的佣人一起都喜气洋洋的。
大夫人认定采薇怀的是盛延茗的孩子,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第二日便把采薇接进了盛家,和她同吃同住。
大夫人脸上有了笑容,二夫人宋宝琴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日,从鹤寿堂请安出来,她对沈妤道:“我看你是个聪明的,怎么这时候这么糊涂,采薇怀了盛延茗的孩子,将来孩子生下来,这盛家还有你的容身之处吗?”
沈妤轻笑了一声,“我们大房的事情,就不饶二婶操心了。”
“这你还能笑得出来?”宋宝琴嗤之以鼻,“你真的以为自己能靠一个过继来的孩子在盛家站稳脚跟吗?你二婶我是过来人,你爱信不信,将来不管采薇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她都容不下你。”
宋宝琴走到沈妤身边,压低了声音道:“换成我,就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孩子没生下来,把他弄掉。”
宋宝琴说完,扭着腰走远了。
沈妤道:“二婶手伸得可真够长,她们二房的事还理不出头绪,现在居然操心起大房的事情来。”
荷香叹了口气,“二夫人说的也有一定道理,自从采薇来了盛家,大夫人就对煦少爷不闻不问了,整天琢磨着怎么给采薇补身体,怎么安胎。”
沈妤无奈地摇头,她对此事并不上心。
先不说大夫人如何,采薇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盛延茗的都未可知。这件事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大夫人是想孩子想疯了,这才会忽略掉所有的疑点。
采薇原本是该割了舌头卖出去的,她一个弱女子是如何脱身?再者,盛延茗一直生病,他是怎么和采薇有了夫妻之实,还让她怀孕了呢?
最让人琢磨不透的一点,如果采薇真的是盛延茗的人,以盛延茗的为人,怎会不为她做任何打算呢?
沈妤和盛延茗素未谋面,仅仅是有一个妻子的由头,盛延茗便知道留给她钱财、地产、房子,足见他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他不可能不为采薇谋划。
谎言是不会长久的,采薇肚子里的孩子才四个月,往后的日子还长,总有拆穿的一天。
大夫人一门心思都在采薇身上,扶云居这边倒是轻松了许多。
上次大夫人拿盛晋煦逃学的说事,把他给吓坏了,沈妤便换着花样哄他,给他补身子。
回到扶云居以后,沈妤照旧摆好了碗筷等盛晋煦回来,但等来等去,却始终不见他的人影。
天已经黑下来,沈妤只好找来谢长里。
谢长里并没有着急出去找,他道:“大少奶奶,有件事一直瞒着您,这几天煦少爷根本没去学堂,教书先生找到了家里,是二爷应付了,二爷正准备亲自和您说呢!”
“又逃学?”沈妤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上一次,大夫人狠狠惩治了盛晋煦,沈妤则是好言好语劝说,还给他留出来充足的时间玩。她怎么也没想到,盛晋煦居然逃学上瘾,不上学就罢了,回家以后还装乖巧,讲述学堂的见闻。
逃学事小,撒谎事就大了。
沈妤拿了件披风出门,吩咐道:“这件事不许声张,谢管家跟我出去找,荷香你留在家里等他,有什么消息及时告诉我。”
开始的时候,沈妤以为盛晋煦是跑到哪里玩了,她让谢长里驾着马车去学堂,沿途找了一路。可是学堂附近都找遍了,还是没见到盛晋煦人影。
“这孩子能去哪里呢?天都黑了,他会和谁在一起?”沈妤开始担心起来。
谢长里道:“大少奶奶,煦少爷聪慧过人,他不会有事的,说不定一会儿就回家了。”
沿途找不到,两人又去了清水镇上的茶楼,吊桥,小孩子能玩的地方都找过了。
四周黑漆漆一片,沈妤心急如焚,“怎么回事,他该不会……”
沈妤甚至想到了最坏的情况,盛晋煦被人拐走了,或者他失足掉进了河里,遇到了危险。
第七十八章 盛晋煦的孝心
沈妤没有生过孩子,但这一次,盛晋煦让他体会到了为人父母的苦心。
她开始很生气,但到了现在,就只剩下担心了。
谢长里提议道:“大少奶奶,要不去煦少爷家附近找找吧,他一个孩子,能去的地方也不多。”
沈妤点头,“走,去煦儿的奶奶家,我真是急昏了头,连这点都想不到。”
自从盛晋煦过继给盛家,他改了名字,盛晋煦的奶奶也因此得到照顾,从原先破旧的院子搬了出去。
到了老人的住处,沈妤推开门,便看见盛晋煦蹲在院子里。
沈妤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胸膛,她又急又气,板着脸训斥道:“你不好好去学堂上学,还到处乱跑,我平时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盛晋煦低下头不说话,俨然一个做错了事心虚的孩子。
盛晋煦逃学,撒谎,还四处乱跑,几件事加起来,沈妤并不打算轻易松口。
两人正僵持不下,屋内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是盛家大少奶奶吗?别怪孩子,我这几天腿疼的毛病又犯了,下不来床,是满崽非要留下来照顾我。”
在此之前,沈妤和盛晋煦的奶奶打过交道,知道她是一个明事理的人,听她这么说,对盛晋煦的怒气顿时就消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清水镇外围有几条河,盛晋煦一家从前是靠打渔为生的。
这家人原本住在靠河的村子里,盛晋煦过继给盛家一壶,大夫人就把老奶奶接了过来,说是方便照顾。
沈妤打量了几眼身处的院子,这院子不大,正对着三间房子坐北朝南,院子里没什么中用的家具,只放了几把木椅子。
谢长里把老奶奶扶了出来,几人在木椅子上落座。
老奶奶已经是满头白发,但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的衣服也整整齐齐,一副干练精明的模样。
盛晋煦搬了小马扎坐在奶奶身边,认真地听大人说话。
老奶奶开口道:“大少奶奶,您别见怪,这孩子太任性。按理说既然过继给了盛家,他就是盛家的孩子,得按盛家的规矩办事,怎么能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
盛晋煦抱住了老奶奶,他的声音带了哭腔,“奶奶,别这么说,我不想走。”
沈妤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当初过继的时候,盛晋煦便很舍不得奶奶,大夫人把老人家接到了镇上,一是为了显示自己仁义,另外一点,她想以后牵制盛晋煦。
大夫人把面上的功夫做得很足,但她内心实际是厌恶的,找了个破旧的院子给老奶奶住,衣食住行也不上心,家里连一套像样的茶具都没有。
沈妤看出了老人家的难处,她没有再责怪盛晋煦,反而声音柔和地道:“煦儿,奶奶生病了为什么也不跟娘说?”
盛晋煦低下头,他轻轻咬着嘴唇,不吭声。
沈妤也不再问,她继续道:“既然你舍不得奶奶,那让奶奶搬去盛家和我们一起住好不好?”
盛晋煦抬起头,他的眼眸中有了亮光。
老奶奶连忙道:“大少奶奶,这怎么能行呢?盛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况且,大夫人那里也说不过去。”
沈妤微笑,“大夫人现在有了重要的事情要忙,再者,扶云居的事,还轮不到外人做主。你搬过去了,煦儿才能安心上学。”
盛晋煦摇晃奶奶的胳膊,“奶奶,你就过去和我一起住吧,我想每天都见到奶奶。”
谢长里也帮腔,“婆婆,扶云居院子大得很,您过去了也能帮忙照顾煦少爷,大少奶奶顾不到的地方,您也能帮上忙。”
说到帮忙,老奶奶有些心动。她一辈子都是靠气力吃饭的朴实人,让她去盛家享福她不会去,但要说去帮忙,她觉得自己总算还有点用武之地。
沈妤伸手揉揉盛晋煦的头发,“煦儿,你今晚就在这里和奶奶睡吧,帮着奶奶把东西收拾好,明天早晨我让人来接你。”
盛晋煦高兴地拍手跳起来,他扑过来搂住了沈妤,“谢谢娘亲,煦儿以后一定乖乖听话,再也不乱跑了。”
回到盛家,已经过了饭点。
荷香左等右等见不到人,这会儿正急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听沈妤说了事情的经过,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扶云居有自己的小厨房,佣人早就准备好了饭菜,沈妤对谢长里道:“今天的事情多谢你了,在扶云居吃些饭再走吧。”
谢长里是整个盛家的管事,他对扶云居的事情这么上心,沈妤心中感激。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与坏,沈妤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谢长里几次帮她,她都记在心里,从来不把他当佣人看待。
谢长里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我去厨房吃吧,天色已晚,大少奶奶早些休息吧。”
谢长里要走,荷香端了一盘点心追了过去,“谢总管,现在厨房早就关门了,谁还会给你留饭,既然你不愿意留下,那这点心你拿着吃。”
荷香是个直率的姑娘,谢长里看了她一眼,心里暖暖的。
他总觉得盛家缺少些人情味儿,但是扶云居不同,没有阿谀奉承,没有虚与委蛇,也不必装腔作势。
盛晋煦的事情谢长里也放在了心上,第二天一早,他派人把祖孙两人接了过来。
奶奶姓姜,沈妤称呼她姜婆婆。
姜婆婆来过盛家几次,到扶云居还是第一次,她的包袱整理地整整齐齐,衣服也叠的一丝不苟。
沈妤让姜婆婆住在荷香隔壁,晚上如果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就近照顾。
姜婆婆腿上有旧疾,每逢阴天下雨就痛的厉害,床都下不了,沈妤让人在省城四处打听名医,帮她调理身体。
大夫是从省城接过来的,盛延卿派了车过去。
崭新的道奇汽车停在盛家门口,沈妤出门迎接。
采薇正带着佣人从外面回来,两人手里都提了些吃食首饰,见来人拎着药箱,她好奇道:“刚还听人说二爷从省城请来一位名医,正巧给我瞧瞧,我这几天总觉得头晕目眩,困得很,不知道是不是孩子有什么问题。”
第七十九章 母凭子贵
采薇怀孕才四个月,刚刚开始显怀,她却十分夸张地挺着个肚子。几天不见,沈妤觉得采薇又胖了几圈。
采薇身边的女佣也帮腔道:“大少奶奶,采薇姑娘怀了大少爷的孩子,这是盛家上下最重要的事,就让大夫先给她诊一下脉吧?”
沈妤见采薇面色红润,语俐清晰,根本不像有病的样子,她道:“这位老先生的确是从省城请来的,不过他擅长的是外科。你也说了怀孕是大事,不能草率,既然如此,何不让大夫人去省城另外请一位名医?”
“什么擅长不擅长,我看你是故意找茬!”采薇怒道,“你现在还搞不清状况是吧?一个生不出蛋来的母鸡,也敢跟我叫嚣,以后我的孩子生下来,大夫人一定会把我扶正,你算哪根葱?”
采薇丝毫不顾及沈妤的面子,当着谢长里以及佣人们的面口出恶言。
沈妤面上仍旧一派云淡风轻的表情,她语气淡然道:“狗仗人势,今天你的主人不在,你也敢叫嚣?大夫是我请来给姜婆婆看病的,就算大夫人亲自过来,她也没资格把人带走。”
沈妤对荷香使了个眼色,带着大夫径直去了扶云居。
采薇不肯罢休,她张牙舞爪地要追上去,荷香身子一横挡在了她跟前。
采薇大怒,“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挡我的道?快滚开,我话还没说完呢!”
采薇两手掐腰,“大少奶奶嫌你太碍眼,一个爬床的贱婢,也有资格跟她说话?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看来上一次你还没得到教训,还敢乱叫!”
“你才是奴婢!”采薇挺了挺肚子,“我可是怀了大少爷的孩子,你敢动我一下,大夫人一定会剥了你的皮。”
孩子是采薇的护身符,她以为荷香不敢动她,故意挺着肚子往前走。
荷香甩手就是一个耳光,“采薇,有本事你就撞,孩子掉了,大夫人顶多是把我卖出去,有大少奶奶护着我,你以为我怕吗?倒是你,孩子没了,你狗屁不是!”
采薇知道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听荷香这么说,她有些心虚。
她捂着脸,咽下这口气,理了理裙子,故作清高道:“我才不稀罕和你一个丫鬟一般见识,咱们走着瞧,指不定哪天你就要伺候我,叫我主人!”
采薇拎着东西扬长而去,荷香啐了一口唾沫,“小人得志!”
沈妤带着大夫回了扶云居,陪着姜婆婆诊过脉,又问了一些注意事项,拿了药方,才送大夫出去。
姜婆婆见沈妤有些心不在焉,道:“大少奶奶,我刚听大夫的小徒弟嘟囔,你刚才和采薇发生了冲突?”
采薇在盛家任性妄为,还怀了大少爷的孩子,整个扶云居都传遍了。甚至有人传言,大夫人有意让采薇给盛延茗做姨太太,要不是老夫人那里压着,恐怕早就进门了。
姜婆婆暗自叹了口气,道:“大少奶奶,第一回见你,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心善的人。如果采薇真怀了大少爷的孩子,你也能容下他们。但有一句话我还是要说,自古以来都是母凭子贵,将来采薇生了孩子,肯定压过你。”
沈妤点头,“婆婆,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只是现在孩子的事情八字没有一撇,现在谋划未免太早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姜婆婆道,和沈妤相处久了,她越发喜欢沈妤的为人。
沈妤在盛家不争不抢,但也是非分明,遇事不卑不亢。姜婆婆觉得,当初把孙儿交托给她是对的。
姜婆婆的腿疾是**病,需要好好调理,送走大夫以后,沈妤便让人熬了药,送到了姜婆婆房里。
正准备吃午饭,大夫人却带着采薇过来了。
大夫人径直坐在了主座上,采薇坐在她下首,占了沈妤的位置。
这两人来势汹汹,沈妤也没给她们什么好脸色,对荷香道:“来,给我搬一张椅子过来。”
她将椅子摆在了大夫人对面,两人面对面坐着,如此一来,采薇便成了陪衬。
“好,很好!”大夫人强忍着怒气道。
上一次两人因为盛晋煦逃学的事闹得很不愉快,后来就再没说过话。采薇进了盛家,大夫人一门心思扑在她身上,反倒把沈妤忽略了。
再次见到沈妤这张脸,大夫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采薇冷冷瞥了荷香一眼,“怎么,这就是你们扶云居招待客人的方式?也不给我上杯茶?”
“你……”荷香正要怼回去,见到大夫人在一边,强行把话憋了回去。
很快,荷香捧了茶过来。
采薇笑看着她,待荷香走近了,她突然扬起手,打翻了茶杯。
滚烫的茶水洒在了荷香身上,她忍不住轻呼一声。
采薇笑的更开心了,指着沈妤道:“看看,你们扶云居都是什么佣人,连上个茶都上不好。就你们这样,能伺候好大少奶奶吗?”
手在火辣辣地痛,荷香又气又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沈妤对荷香使了个眼色,“你先下去,这里不用伺候。”
“等等!”采薇不依不饶,“话还没说清楚,怎么能走呢?”
采薇看向荷香,“荷香,你不是说我是贱婢,生出来的孩子也是贱种吗,你倒是当着大夫人的面把今天上午你对我说的话再说一遍!”
荷香满脸委屈,“我没有,我怎么可能说大少爷的孩子是……”
采薇站起身来,她轻轻拍了拍荷香的肩膀,笑着道:“怎么,敢做不敢认?上午你不是嚣张的很吗?见了大夫人,怎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采薇是佣人出身,言语粗鲁,大夫人也会看不惯,但她今天让沈妤吃瘪,让沈妤身边的女佣无话可说,大夫人反倒觉得她没那么讨厌了。
她甚至觉得,把荷香留下来是对的,就该给沈妤找个对手,狠狠地压制她。
采薇见荷香死不承认,她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碎瓷片,要往荷香脸上戳。
沈妤忽地站起身来,她一手拉住采薇,另外一只手,狠狠掴了她一巴掌。
第八十章 重回茶坊
“你打我,还当着……”
采薇话没说完,沈妤又是一个耳光。
采薇心里不服气,她还想说,每次要开口,沈妤便毫不留情地给她一耳光。不多时,她的脸颊上便通红一片。
怀孕以后采薇开始发胖,在盛家更是吃得好睡得好,气力不足,她想反抗,却发现自己压根没有还手的余地。
大夫人大吃一惊,反应过来,她惊慌失措地大喊:“来人,快把沈妤这个泼妇拦住!那可是延茗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
打够了,沈妤自然收了手,她道:“婆婆,我打的是采薇,又不是延茗的孩子。她现在还没有名分,就仗着您的势来扶云居闹腾,如果以后孩子生下来,那她还不得把盛家搅得鸡犬不宁?我扶云居的下人犯了错自然由我处置,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插手。”
“再者,事情还没弄清楚,婆婆您身为盛家的当家主母,总不能仅凭采薇的一面之词就下定论吧,滥用私刑连你我都不敢,这要事传出去,外人指不定怎么说呢?”
“大夫人……你看看她,盛家别人都好得很,要闹腾的是她吧?您可要好好管管。”采薇捂着脸颊,躲到了大夫人身后。
大夫人看了一眼采薇的肚子,冷声道:“沈妤,我知道你巧舌如簧,能颠倒黑白。但是,盛家的规矩是我说了算,还轮不到你插嘴!”
“荷香以下犯上,就该罚,你说再多也没有用!”
沈妤挑眉,“什么以下犯上,大夫人别忘了,采薇现在也只是一个丫鬟,没名没分,荷香怎么就以下犯上了?”
“你……”大夫人语结。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的确是采薇理亏,大夫人本想用身份压住沈妤,没料到沈妤这么护短,无论如何不肯把荷香叫出来。
僵持了片刻,大夫人气愤地拂袖而去。
这两人走后,荷香才敢哭出声来,她通红着眼睛道:“小姐,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逞口舌之快的话,大夫人就不会来闹。”
沈妤抬手擦去了荷香的眼泪,“怎么就是你的不对了,她们有心找茬,咱们就算做的再好,她们也能从鸡蛋里挑出来骨头。这件事错不在你,反倒是我连累了你。”
荷香哭的更伤心了,她心疼沈妤,现在采薇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生,要是孩子生下来,两人在盛家更是举步维艰。
大夫人和采薇在扶云居闹事,这事很快传到了老夫人耳中。
老夫人正在温室里侍弄花草,她道:“这个采薇,早不来晚不来,不就是看准了大夫人想要孩子,延茗又不在了,死无对证。”
陶妈妈提着水壶站在一边,道:“老夫人说的是,孩子是不是大少爷的都未可知,她就想骑到大少奶奶头上,可见这个采薇,是个不老实的。”
老夫人想了一下,她拿着剪刀剪掉了一些细碎的枝条,道:“管家就像管理这花花草草,几天不修剪,就旁生枝节。”
“你去告诉沈妤,让她明日起仍旧去茶坊料理生意,让她有点别的事情干,分分心也好。”
“那大夫人那里?”陶妈妈问,“采薇的事,老夫人是怎么看的?”
老夫人轻哼了一声,“先让她蹦几天,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
老夫人解除了沈妤的紧闭,准许她去茶坊料理生意,消息传到扶云居,所有人都替沈妤高兴。
荷香张罗了一桌子菜,她笑得合不拢嘴,“不管大夫人怎么想,老夫人还是看重小姐的,这比什么都强。”
盛晋煦也高兴地拍手,“娘亲去茶坊做生意,又可以每天给我带好吃的回来了。”
沈妤伸手刮了刮盛晋煦的鼻子,语气宠溺,“就知道吃!”
姜婆婆也高兴,摸着盛晋煦的脑袋道:“满崽,你长大了要像你娘亲一样,既能管家,又能做生意,里外都是一把好手。”
盛晋煦夹了块红烧肉往姜婆婆碗里送,他扭头又给沈妤夹菜,笨拙的动作惹得一屋子人发笑。
第二日一早,沈妤早早地起床,梳洗完毕,坐车去了茶坊。
眼看就要入冬,沈妤倒没觉得什么,荷香和姜婆婆已经开始准备冬衣了。
早晨的空气有些凉,沈妤裹着披风从马车出来,清冷的空气立即让她打了个喷嚏。
她搓着手进门,盛延卿正坐在柜台前翻看账本。
他穿了件月白的长衫,鬓角修剪的整整齐齐,衬得他面容越发清俊。
“来了。”他抬头道,墨色的眸子熠熠生辉。
沈妤搓着手,裹着披风,道:“好些日子不出门,天怎么这么冷了?”
盛延卿目光一指桌上的茶壶,“倒杯茶暖暖身子吧。”
沈妤坐在桌案旁,茶壶里的水温热,刚好可以喝。她握着茶杯,心里也暖融融的。
他早就知道她要来,茶都泡好了。
慢慢的,茶坊的伙计们也来上工了,见到沈妤大家微微有些意外,他们都欢迎沈妤回来。
几日不来,沈妤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账。
她打开账本,却发现里面折了几页,旁边还用朱砂笔做了批注。
她抬头,故作失落道:“你都把我的活干完了,我来做什么?”
“别急,眼下就有一件事需要你。”盛延卿笑道,“入冬以后茶叶不再采摘,采好的茶叶要入库,分类,这是个细致的活,别人还真的干不来。”
清水镇是典型的江南水乡,这里适合种植茶树,盛家有自己的茶园,从春季到秋季,都有茶叶可以采。到了冬季,茶叶就要储存起来,天气冷了,茶叶销量却未必低。
沈妤点头,“交给我吧,我现在就去库房看看。”
沈妤从小便学习泡茶、制茶,淡淡的茶香会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全感,沉浸在茶香当中,一天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晚上收工的时候,管事们散工以后,她才开始整理桌子上的账本,一不留神,桌上的砚台无声滑落。
“咚”得一声闷响,石头制作的砚台重重地砸在了她的脚上。
第八十一章 我会永远保护你
“啊!”沈妤轻呼一声,她蹲在地上,捂住了自己的脚。
盛延卿扔下了手里的活,他抱起沈妤,去了内室。
“伤到哪里了?让我看看。”盛延卿要拖沈妤的绣鞋。
沈妤慌忙捂住脚,“不用,砸了一下,现在已经好多了。”
她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并不在乎别人看自己的脚,但在原主生活的这个时代,女子的脚是不能轻易示人的。
盛延卿也觉得自己唐突了,忙道:“要不这样,我去给你请个大夫吧。”
他说着就要走,沈妤连忙拉住他,“小伤而已,大晚上的不用这么麻烦,现在真的已经不疼了,我没那么娇气的。”
她抱住膝盖坐在床上,故作轻松的样子。饶是如此,盛延卿还是盯着她的脚看了好一会儿。
沉默半晌,盛延卿问:“你是不是还在想采薇的事情,我派人查过,采薇离开盛家以后,没有离开过清水镇,当初,一定是她买通了行刑的人,才没有被割掉舌头。”
沈妤微笑,“我并不如外人想的那样容不下人,如果孩子真的是你大哥的,我替他还有整个盛家感到高兴。”
“沈妤……”盛延卿的眉头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他迟疑了一下,才继续道:“你可以任性,在盛家,我会永远护着你和煦儿。”
昏黄的烛光映在两人脸上,盛延卿很想把她单薄的肩膀搂到怀里,给她一个依靠。
沈妤缓缓舒了一口气,她抬眸看向盛延卿,“其实我并不在乎身份和地位,更不会因为采薇吃醋,只是这件事实在蹊跷,只凭采薇一面之词就断定孩子是盛家的,未免太轻率了。”
盛延卿表示赞同,“这件事我会让人继续查下去,孩子还没出生,你稍安勿躁。”
沈妤轻轻点头,她明亮的眸子如一轮皓月,目光皎洁。
她心中道,我心里没有盛延茗,也没有盛家,希望你能明白。
沈妤脚受了伤,虽然伤势不重,盛延卿还是执意把人送到了扶云居门口。
“娘亲,你可算回来了。”盛晋煦从院子里跑出来,抱住了沈妤的腿。
他看看沈妤,又看看盛延卿,稚嫩软糯的声音道:“二叔。”
盛延卿走过去,他抱起盛晋煦,把人驼在了肩膀上,爽朗笑道:“煦儿,好长一段时间不见,有没有想二叔?”
盛晋煦点头如捣蒜,盛延卿驮着他进了院子,玩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沈妤哄着盛晋煦上床睡觉,她想,将来盛延卿有了孩子,他一定是一个慈爱的好父亲。
父母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扮演的角色不尽相同,沈妤能给盛晋煦的是母亲的疼爱,但他缺失的父爱,却无从弥补。
睡前,沈妤脱下鞋袜,这才看到脚上的一片淤青。原主生活的时代还用毛笔写字,砚台又笨又重,砸了这一下,淤青怎么也要几日才消下去。
沈妤是跟着师父长大的,没少上山下水,采茶制茶,样样亲力亲为,她并不是一个娇气的人,这点伤也没放在心上,涂了点药酒就搁下了。
倒是往后几天,她在茶坊每日都能吃到山楂糕,木耳肉片。黑木耳和山楂有活血化瘀的效果,沈妤知道,这是盛延卿特意为她准备的。
入冬以后,清水镇迎来了第一波寒潮。
沈妤看着窗前的兰花有些发愁,这花从前是养在温室里的,风吹不到,雨淋不着,阳光充足,盛家老夫人宝贝地很。
离开了温室,兰花已经开败了,降温以后,连植株都有了凋零的趋势。
按理说收礼没有再送回去的意思,但沈妤心疼这花,思量再三,她还是决定送回老夫人那里。
到了鹤寿堂,正巧二夫人宋宝琴也在。
二夫人带了好些衣物,补品,笑吟吟地凑在老夫人跟前说话。
“老夫人,二婶。”沈妤微笑着行礼,也找了张椅子坐下来。
二夫人是个嘴甜的,平时有事没事她都会来老夫人面前卖乖,见沈妤过来,她道:“刚才还在老夫人说今年冬衣的料子,正巧我最近得了几匹好布,回头也给你拿过去两匹裁制衣裳。”
伸手不打笑脸人,沈妤道:“如此多谢二婶了。”
二夫人捧了好些礼物来,她扭头看见沈妤身后的荷香,捧了一盆快要枯死的花,干笑几声道:“都知道老夫人爱养花,可你这是怎么,送一盆快死掉的花,这怕是不太吉利吧……”
沈妤微笑不语,倒是老夫人一眼认出了花盆,她道:“这花原本是我送出去的,养在温室里,入冬了它适应不了外面的冷,枯死也在意料之中。”
老夫人对着荷香摆摆手,荷香忙把花盆捧了过去。
老夫人细细端详了一阵,道:“这花还没死,如果放在温室里的话,也许还能活,延茗媳妇能想到这一层,可见是个爱花的人。”
“老夫人才是懂花的人,不嫌弃孙媳妇把东西又送回来。”沈妤笑着道。
老夫人这会儿也有了笑容,神情轻松地与沈妤闲话。
聊了一会儿,沈妤告辞出来,二夫人也跟了过来。
她拉下脸,阴测测道:“真有本事,几句话,一盆破花就能把老夫人哄得这么开心,我又是送衣服,又是送补品,花了钱,还费力不讨好。”
想到刚才沈妤和老夫人喜笑颜开的样子,二夫人就恨得牙痒痒。
沈妤淡淡瞥了二夫人一眼,“二婶,你这又送东西又陪着说话,肯定是打什么歪主意吧?”
二夫人一愣,还没回过神来,沈妤已经领着荷香走远了。
“狐狸精,我打歪主意是明着打,谁跟你一样一肚子花花肠子?”二夫人咬牙切齿,自己的心事被拆穿,她恼羞成怒。
这一次,二夫人确实是有求于老夫人的。
自从许馨月小产,盛延伟就再没有进过许馨月房里,二夫人一心想要抱孙子,想帮盛延伟物色一个姨太太。
可是许馨月是因为给盛延伟生孩子才失去了生育能力,老夫人又表现的一副菩萨心肠,二夫人担心她会从中作梗。
第八十二章 二房的糊涂账
二夫人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不料从她进门开始,老夫人就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纳妾的事情她也没敢提。
“都是沈妤这个贱人坏事!”二夫人心里暗恨,又记了沈妤一笔。
天突然冷下来,茶坊里事情并不多,沈妤难得清闲,她早早地离开茶坊,要去学堂接盛晋煦回家。
陡然降温,沈妤还没适应过来,她索性拉上马车的帘子,裹着披风缩在马车里。
走了一阵,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沈妤不想让车厢里的热乎气跑出去,隔着帘子问:“怎么了?”
赶车的伙计道:“大少奶奶,前面好像出事了,好多人围在那里看热闹,把路堵住了。”
沈妤好奇,她从车窗里望过去,却发现大家围观的地方是盛家的茶坊。
盛家大房二房在账上是分开的,二房的生意由宋宝琴和盛延伟负责,大房不会插手。
起初分家的时候,两房名下的产业是一样多的,但大房经营有道,二房反倒没落了,仅剩的几家茶坊还是靠着大房的声誉。
别的事情沈妤不会插手,但事关大房名声,她不能不管。
沈妤下车,围观的人中立即有人认出来,“是盛家大少奶奶。”
看热闹的人自觉地让出来一条道,直通得胜茶行柜台前。
在柜台前面,正站着一名管事和一个穿着长衫的客人。客人长相斯文,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睛。
明明是儒雅的书生扮相,这会儿他却急的面红耳赤。反倒是茶坊的管事,不急不躁,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见沈妤过来,管事的目光有些躲闪。
“怎么回事?”沈妤开口问。
管事正要说话,穿长衫的客人已急不可耐地抢了话茬。
他看向沈妤,道:“听他们叫你大少奶奶,你是盛家管事的吧?我们不是第一次和盛家做生意,我大老远从山东过来进货,要的是一等茶叶,你自己看看,你们拿出来的都是些什么茶叶?”
“做茶叶生意的不只有你们一家,我们不是第一次来清水镇进货,就是冲着盛家茶叶的品质来的。你们要是不想接这单生意,那就把定金退给我,我去别家买也一样,谁也别浪费谁的时间。”
茶坊的管事道:“一等茶叶产量并不高,茶叶都是前阵子入库的,为了给你们留货我们也拒绝了别的客人,定金怎么能说退就退呢?再说了,我们得胜茶行开了几十年,怎么会为了蝇头小利以次充好呢?你别红口白牙诬陷人!”
穿长衫的客人急了,指着管事的道:“别欺负我一个外乡人,我告诉你,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就算闹到警察局,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他突然上前抓住了管事的衣领,“走,你跟我去警察局,今天非要把这件事说清楚。”
眼见这两人又要吵起来,沈妤忙道:“事情还没弄清楚,我不偏袒任何一方,这位先生你先别急,有话慢慢说,你说这批茶叶品质不佳,有什么证据吗?”
客人扶了扶眼镜,他上下打量沈妤几眼,“茶坊的事,你说了能算吗?”
不管在清水镇还是山东,大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女人管理生意,在哪里都是稀罕事。
和沈妤一道过来的赶车伙计道:“这是盛家大少奶奶,盛家茶坊的生意很多都是她打理,她说了当然能算。”
“罢了,总算见到一个说人话的。来,把装车的茶叶卸下来,给这位大少奶奶看看。”客人怒气消了一些,他对着身后的伙计摆摆手。
很快,伙计抬了几个箱子过来,打开,里面是绿莹莹的茶叶。
清水镇很多人都种茶采茶,不少人懂茶叶,这会儿都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
看茶叶的色泽,均匀程度,的确看不出什么。
管事道:“这位……曹先生,我刚说过好几遍了,咱们不是第一次合作,怎么可能针对你呢?”
姓曹的客人冷冷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我无理取闹,给你们茶行抹黑?”
沈妤走到箱子旁边,她抓起一把茶叶,细细闻了一会儿,又仔细观察茶叶的颜色。
好一会儿,她才扭头道:“是不是以次充好,泡一壶就知道了,去,拿热水来。”
管事有些急了,“大少奶奶,买茶可没有这样的,人人都泡一壶,那咱们这生意还有法做吗?”
外面看热闹的人也议论纷纷,盛家这位大少奶奶,行事风格却是不一样。
按理说,茶坊遇到这种事,不管真假都会关起门来处理,省的真查出来什么,让人看了笑话。
沈妤不仅光明正大地处理,她还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泡茶,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很快,伙计去了热水来,茶坊管事这会儿比谁都殷勤,抢着要泡茶。
“慢着!”沈妤抬手制止了他,“这么一大箱子茶叶,为了公平起见,当然要客人亲自来取。”
“这还差不多。”姓曹的客人袖子一甩,他走到箱子旁边,耐心地挑选起来。
挑选了半晌,他才将茶叶放入沸水中,很快,茶叶在沸水中展开了。
懂茶的人都有知道,茶叶分老叶和新叶,新叶耐冲泡,茶汤色泽清亮,味道浓郁。而老叶在热水中会很快展开,叶底破碎。但新叶老叶都是同样的茶树上采摘的,如果炒茶制茶花点心思,一般的顾客很难区分出来。
围观的人也唏嘘不已,一等茶叶和次等茶叶,价格有天壤之别,茶坊掌柜却以次充好,实在黑心。
沈妤脸色也冷了下来,他看向管事,“你还有什么话说,一等茶叶之所以价格昂贵,就是因为它产量低,制作工艺复杂,你拿老叶来冒充新叶,要不是客人眼尖,就要被你蒙混过关了。”
见事情败露,管事站在一边,一个劲地擦汗。
“把你们掌柜请出来吧,这种事,不是你一个小管事能承担得起的。”沈妤也没打算就此收手。
管事给伙计使了个眼色,很快,一个穿着黑色暗纹绸布衣裳,梳着背头的中年人从后堂走了出来。
第八十三章 诚信为本
刚才在后堂,茶坊掌柜已经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客客气气地拱手一揖,“曹先生,大少奶奶,我们盛家茶行诚信为本,有什么话咱们私下说,吵吵嚷嚷的,反倒耽误事。”
管事也附和,“里面请,里面请,咱们去后堂,边喝茶边说。”
姓曹的客人面色稍稍缓和,他是外乡来贩卖茶叶的,无权无势,而盛家是这清水县的地头蛇,能息事宁人最好。
“这单生意我也不指望,能把定金退还给我最好。”曹先生道。
掌柜的面上满口答应,正要领着客人往后堂去,一个清亮的女生喝住了她们。
“等等!”沈妤拦住了茶坊掌柜,“就事论事,如果你们没做亏心事,不必这么藏着掖着。今天刚好大家伙也在,不如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
盛家老夫人常说,一笔写不出两个盛字,大房二房虽然早已分家,但外人眼里,都是挂着盛家的招牌。
众目睽睽之下,如果不讲清楚这件事,外人只会说盛家托大,欺骗外来的客商。
诚信丢了,可不是几百两银子能买回来的。
沈妤开了个头,围在店铺里看热闹的人立即道:“对啊,当着大家伙的面说清楚。”
“清水镇盛家茶坊开了多少年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讲清楚,进了后堂谁知道你们会做什么!”
……
茶坊掌柜骑虎难下,他紧蹙着眉头,看向沈妤的目光满是憎恶。
权衡之下,他汗津津地道:“曹先生,刚才茶叶的事情确实是我们的疏忽,要知道这茶叶从采摘到晾晒,再到炒制,不是一个人负责,一定是哪里出了纰漏。”
“这样吧,既然您定金都付了,茶叶我们会照常交货,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货凑齐。至于这单生意的疏忽,都是伙计办事不力,我一定会严惩不贷,给您一个交代。”
曹先生扶了扶金丝眼镜,想了一下,答应下来。
他千里迢迢地赶过来是为了进货,路费花了不少,如果货拿不到损失更大。掌柜的态度诚恳,他也想息事宁人。
掌柜的又对门外围观的人道:“大家伙都辛苦了,因为我马某的疏忽让大家受累,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大家都请回吧。”
得胜茶行的掌柜姓马,是个生面孔。
沈妤最近才接手生意上的事情,这是她头回和马掌柜打交道。
马掌柜四十来岁,中等身材,国字脸。他穿着黑色暗纹的绸布衣裳,梳着背头,身上挂着一块金链子的怀表。
这个人衣着长相都中规中矩,但从他今天的表现看来,心里很有一番算计。
看热闹的人散开以后,马掌柜让人带曹先生去仓库看货。
没有外人在,他有些不悦道:“大少奶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今天这是唱的哪一出?别忘了我得胜茶行也是挂的盛家的牌子。”
“什么一家人?”沈妤不屑,“别的我不知道,大房的茶坊开遍华夏,光清水镇就有好几家,得胜茶行赚的盆满钵满的时候我不知道,你们以次充好欺骗客人,倒想套近乎了?”
马掌柜上上下下打量沈妤几眼,他没料到沈妤一个女子敢这么说。
顾忌沈妤大少奶奶的身份,马掌柜“好心”地提点,“大少奶奶,你也是管生意的人,茶行每天出货进货不知道多少,偶尔有疏忽谁也说不准。但有什么咱们关上门说,让同行看了笑话,不定怎么出去传呢。”
“你还知道清水镇做茶叶生意的不光盛家?”沈妤冷笑,“你们以次充好,不退定金,强行让客人买劣等茶,这才是坏盛家名誉的大事。”
沈妤言辞犀利,句句在理,掌柜的被讥讽的无话可说。
茶行里的管事和伙计也纷纷低下了头,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他们做贼心虚。
沈妤眸光更冷,“敢作敢当,马掌柜,明天你就带着账本去老夫人跟前报道吧。”
马掌柜背上一层冷汗,“大少奶奶,这件事真的是底下管事的一时疏忽,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就揭过吧……哎,大少奶奶……”
马掌柜话还没说完,沈妤已转身离开。
从得胜茶行出来,天已经擦黑。
赶车的伙计问:“大少奶奶,还要去学堂吗?”
沈妤掂了下手里的早已凉透的糕点,道:“直接回盛家吧,这会儿煦儿应该已经回去了。”
说起来有些惭愧,自从盛晋煦在盛家的学堂念书,沈妤还从未去看过。
生意上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盛家大宅子里更是风波不断,沈妤实在是分身乏术。
与此同时,盛家书塾空荡荡的教室里剑拔弩张。
盛晋熹一脸坏笑,他两手掐腰,居高临下地看着盛晋煦,讥讽道:“真不害臊,你一个野小子也有脸来盛家书塾念书?给你点糖吃你就乖乖认祖归宗,你知道你爹姓什么吗?”
“嘴巴放干净点!”盛晋煦握起拳头,怒目而视。
盛晋熹笑起来,又道:“对对对,我忘了,你现在的娘亲是沈妤。别看你娘是个寡妇,凭她的本事,过不了多久就会给你生个小弟弟,到时候谁还会管你?你得意个什么劲?”
盛晋熹年纪大,他比盛晋熹高出一头,说还不过瘾,他伸出手,挑衅地戳了戳盛晋煦的肩膀。
不料,盛晋煦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当头就是一拳。
此时书塾已经放学,盛晋熹故意留下来找茬,有意挑了个没人的时候。
脸上挨了一拳,盛晋熹顾不上喊痛,他拦腰抱住盛晋煦,两人扭打在一起。
“野小子,我今天要看看你的皮厚还是脸皮厚。”盛晋熹压在盛晋煦身上,狠狠抓向他的脸。
盛晋煦也不甘示弱,他像是发疯的小兽一样,拳脚并用,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对付盛晋熹。
盛晋熹自以为年纪大,身量高,他没把盛晋煦放在眼中,不料一番打斗下来,却没占到任何便宜。
盛晋煦紧握着拳头,恶狠狠地盯着盛晋熹,道:“你说我可以,但不能说我爹娘。更不能说大少奶奶!”
第八十四章 不能说我娘亲
盛晋煦警惕地盯着盛晋熹,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
盛晋熹本以为打盛晋煦是手到擒来,见他发起狠来对付不了,甩甩手道:“我今天不和你计较,你敢打我,看我不告诉二夫人,让她剥了你的皮。”
他捂着眼睛,龇牙咧嘴地笑笑,拎起书包走了。
盛晋煦擦擦脸上的血迹,背着书包回家。
在路上,他遇见了去而复返的沈妤。
天已经完全黑了,马车上挂着一盏灯,在黑漆漆的路上十分显眼。
盛晋煦远远地就看见了盛家的马车,他深吸一口气,把刚才的不快全部抛到了脑后。
“娘!”盛晋煦挥舞着手臂,拦住了马车。
上了车,沈妤低声责备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没有回家?学堂早就放学了。”
盛晋煦摸了摸后脑勺,道:“今天先生讲的课文我没听懂,留下来温习了一会儿,把先生布置的功课做完了。”
沈妤道:“功课可以回家做,以后不许这么晚回家了。”
车厢里光线昏暗,回到盛家,沈妤才发现盛晋煦身上都是土,他脸上还被抓了几道血淋淋的口子,嘴角,脸颊上也有淤青。
“煦少爷,你怎么了这是,和谁打架了?”荷香丢下手里的活儿,蹲下身子问。
盛晋煦的目光躲躲闪闪,紧闭着闭嘴不说话。
姜婆婆气的要挥舞着拐杖要打,“满崽,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这里也是你胡闹的地方?你娘亲家里家外忙的团团转,你还净添乱!”
提到沈妤,盛晋煦紧紧抿着嘴唇,眼泪一下子流下来。
今天是盛晋熹故意找茬,还辱骂沈妤,盛晋煦只是还手,被姜婆婆责备,他心里委屈。
沈妤拍了拍盛晋煦身上的土,柔声道:“好了,先吃饭,有什么事不能吃了饭再说?”
荷香领着盛晋煦换了衣裳,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坐到了饭桌旁。
沈妤给盛晋煦夹了一筷子菜,她道:“是不是学堂里有人惹事?娘亲从前就一直教你,不要主动挑事,但如果别人欺负到咱们头上,就要告诉他,谁的拳头硬。”
沈妤在盛家也一直坚持这样的原则,她新婚守寡,本就处在风口浪尖上,如果自己再不给自己撑腰,那只会活活憋屈死。
盛晋煦是男孩子,就该顶天立地,沈妤不希望他将来活的像盛延伟一样窝囊。
闻言,盛晋煦眨巴着黑漆漆的眼睛问:“娘亲,你真的不怪我?”
沈妤点点头,“我相信煦儿不会无故打架,但既然事情发生了,你就要告诉我事情的原委,让娘亲也看看,那个人该打不该打。”
盛晋煦点头,他把傍晚盛晋熹找茬的事,一一说了。
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沈妤一阵沉默。
“娘亲,是不是我做错了?”盛晋煦拉扯沈妤的袖子。
沈妤把盛晋煦搂紧了怀里,她道:“好孩子,娘亲知道事出有因,但你记住一点,君子动口不动手,不管你打架赢了还是输了,都是一身伤。而娘亲最不希望看见的,是你受伤。”
盛晋煦趴在沈妤怀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姜婆婆坐在一边,满是赞赏之色。
吃过饭,盛晋煦在书房温书,沈妤则翻出来前阵子盛延卿送给她的茶经,细细研读。
盛晋煦的腰杆挺得笔直,他写出的字虽然歪歪扭扭,但一笔一划都是十足的认真。
姜婆婆坐在灯下缝制冬衣,脸上带着笑容,扶云居里一片静谧。
忽然间,院门被人粗鲁地踹开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起来。
荷香的声音道:“这么晚了大少奶奶早就睡下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
姜婆婆也从房间里走出来,院子里,二夫人宋宝琴正领着几个丫鬟气势汹汹地站在那里,她身后跟着的,是浑身是伤的盛晋熹。
盛晋熹鼻青脸肿,胳膊用绷带缠着挂在脖子上,他的衣服破烂不堪,脸上满是抓痕,伤口的血刚刚凝固,看起来十分人。
吃晚饭的时候,盛晋煦已经说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姜婆婆知道他和盛晋熹打了一架,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盛晋熹会伤的这么严重。
二夫人甩了甩袖子,趾高气扬道:“沈妤呢,把晋熹打成这个样子,让她这个当娘的出来,咱们评评理!”
盛晋熹是养在二房的孩子,盛晋煦还要叫他一声大哥,现在有二夫人出面,姜婆婆不想让事情闹大,上前道:“二夫人,煦少爷年纪小不懂事,我这就让他出来道歉。”
二夫人冷哼一声,“道歉,把我家晋熹打成这样,道歉就完啦?那是不是回头有人打了你家煦儿,只要道歉就没事了?”
二夫人出身不高,沾染了一身市井之气,论吵架“讲道理”,盛家没人是她的对手。
盛晋熹骂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多半是从二夫人这里学来的。
见姜婆婆唯唯诺诺的样子,盛晋熹嘀咕道:“老东西!贱蹄子!”
他声音不大,但院子里十分安静,所有人都把这两个词听得清清楚楚。
荷香生气了,她指着盛晋熹的鼻子道,“你小小年纪胡说什么!两个都是你的长辈,你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盛晋熹平日在盛家横行霸道,下人们对他颇有怨言,荷香也吃过几回亏,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盛晋熹连忙往二夫人身后躲,“二夫人救我,他们打人不说,现在还合伙欺负我,呜呜呜……”
荷香道:“什么欺负你,话还没说清楚,你怎么不讲理?”
二夫人不管不顾地把盛晋熹护在身后,道:“你别怕,我知道扶云居这些人看咱们不顺眼,一次两次也就算了,但欺负多了,我们这些老实人也受不了,今天我就是带你来讨回公道的。”
二夫人是有备而来,除了盛晋熹和贴身女佣,她还召集了五六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整整齐齐地站在院子里,一个个面色不善。
荷香挡在门口不让进,二夫人便拿她开刀,对身边的女佣使了个眼色。
第八十五章 胡搅蛮缠
二夫人身后几个女佣正准备一拥而上,房门忽然打开了,沈妤神情冷淡地站在门口。
她身上裹了件米色暗纹的披风,冰冷的目光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众人。
沈妤开口道:“二婶,你口口声声说算账,我正好也有一笔账要跟你算呢,盛晋熹以大欺小,在学堂不好好念书,故意惹事,我看这个学他是不想上了。”
盛晋煦读的是盛家的书塾,盛延茗过世,他是名正言顺过继到大房名下的。而盛家书塾是大房出钱出力建造,还从省城请来教书先生,二房实际上是沾了大房的光。
闻言,二夫人几乎要跳起来,她怒气冲冲道:“沈妤,书塾挂的是盛家的名头,你以为你是谁,老夫人还在呢,你就急不可耐地想要管家了?”
她一把将盛晋熹拉到众人面前,道:“你自己看看,两个孩子打架,晋熹念着盛晋煦年纪小让着,他却下狠手。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但再这么继续下去,我看你们娘俩要翻天了!”
盛晋熹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脸颊上还带着泪珠。
“所以呢,二婶是要对一个孩子动手吗?这还是我们大房的孩子。”沈妤面上不动声色,语气依旧淡淡的。
二夫人干笑两声,“我可不敢把你们怎么样,一个是家里的顶梁柱,茶坊生意生了你不行,一个是盛家的宝贝疙瘩。只有我们晋熹,娘亲不疼,爹爹不爱。”
“沈妤,咱们谁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你要是识相,就让盛晋煦那小子乖乖出来道歉认罚,家有家规,他们两个可是兄弟。”
“兄弟不敢当。”沈妤微微抬手打断了二夫人,“当初你们盛晋熹进盛家没经过老夫人同意,现在却非要和煦儿论兄弟,这个兄弟我们可担不起。”
“沈妤!你还能不能留点口德?”二夫人脸上再也挂不住了,红着脸争辩。
原本是二夫人气势汹汹上门理论,沈妤三言两语便扭转了局势,讽刺地二夫人无话可说。
扶云居这边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大夫人也闻讯赶了过来。
她身后跟着的,是采薇。
大夫人径自在客厅寻了把椅子坐下,慢悠悠地喝着茶,听二夫人讲述事情的经过。
二夫人仍旧一个劲把盛晋熹往众人眼前腿,哭哭啼啼道:“这孩子从小就养在我们二房,要是别的小事就算了,他被打成这样我再不管,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挨了打,这学还得上,刚才沈妤还威胁我,如果不肯作罢,她就让我家晋熹从书塾退学。”
大夫人和二夫人一向不和,现在二夫人哭哭啼啼地闹腾,大夫人颇有些看热闹的心理。
采薇小声道:“大夫人,别的倒算了,可是今天这件事,沈妤也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书塾是大房出钱出力,她也敢自作主张?今天是放任煦少爷打人,明天她还不知道做什么。”
采薇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
大夫人拧着眉头想了一下,这未尝不是一个打压沈妤威风的好机会。
思量片刻,大夫人道:“打架斗殴在盛家是绝对不允许的,不管有任何理由,触犯了家法,就要罚。”
大夫人的意思,是要把盛晋熹和盛晋煦一并处罚。
二夫人不乐意,立即道:“姐姐,你这就不对了,说好听了是处罚,说不好听了,你这就是在偏袒。这件事是我们晋熹挨了打,他都伤成这样了,你怎么狠得下心罚他?”
大夫人翻了个白眼,“你别忘了,这里是大房,怎么,现在你们二房厉害了,要跑到我们大房的地盘闹腾?”
两人在盛家本就针锋相对,稍有不和,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争论起来。
沈妤以手扶额,她被吵得头痛。
就在大家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盛晋煦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他对着大夫人,二夫人拱手作揖,然后道:“两位祖母,今天下午我们的确打过架,但他身上的伤,不是我打的。”
二夫人睁大了眼睛,急道:“你们看看这孩子,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自己也承认打架了,那不是你打的?晋熹满身是伤回家又是怎么回事?”
二夫人疾言厉色,盛晋煦有些害怕,他眨巴着眼睛不吭声了。
盛晋熹一瘸一拐地上前,道:“大夫人,祖母,你们可要给我做主,盛晋煦平时在学堂就看我不顺眼,我都让着他,他倒好,一逮到机会就下狠手。”
大夫人只想惩治人撒气,事情的真相如何她并不关心。她低下头,喝了一口茶。
“煦儿,来娘这里。”沈妤对盛晋煦摆摆手,在孩子面前,她永远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方才的凌厉瞬间消失不见。
沈妤让荷香带盛晋煦回去,然后道:“二婶刚才没听清楚,煦儿说盛晋熹身上的伤,并不全是他弄得。这两个孩子身高悬殊,差了这么好几岁,煦儿怎么可能把人伤成这样。”
“你什么意思?”
沈妤道:“没什么,我只是希望二婶在给晋熹讨公道以前,先好好问问他,他这身伤到底是哪里来的。”
话说到这里,大家都明白过来,盛晋煦承认打架,却说盛晋熹的伤不是他弄得,这么说,反倒是盛晋熹把自己弄伤了,诬陷别人。
“不是,你们别相信他,就是他打我的!”盛晋熹的阴谋被拆穿,慌里慌张地解释。
二夫人给盛晋熹使了个眼色,道:“你们大房就是仗势欺人,你们是人多,这也不代表我们大房好欺负。”
她拉着盛晋熹便走,“晋熹,咱们去老夫人那里,我还不信了,挨了打还要被冤枉,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沈妤无奈地摇摇头,这会儿已经是亥时,老夫人已经歇下了,二夫人这一闹,不知道又要到什么时候。
不过,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沈妤也不会由着二夫人颠倒黑白。
到了鹤寿堂门前,有些出人意料的是,客厅里的灯竟然还亮着。
第八十六章 当众打脸
老夫人还没睡,陶妈妈通传过后,沈妤便带着盛晋熹进了鹤寿堂。
大夫人热闹还没看够,也带着采薇跟了过来。
老夫人正在灯下翻看一本账本,昏黄的灯光下,她满头白发似雪。
二夫人进门便哭哭啼啼地告状,“老夫人,你可要给晋熹做主,今天下午他和盛晋煦在学堂发生了点口角。晋熹这个当哥哥处处让着,可谁知道盛晋煦竟然大打出手,你看看把这孩子打的,浑身是伤。”
老夫人抬头,瞥了盛晋熹一眼,盛晋熹浑身上下一个激灵。
盛晋熹在家里横行霸道惯了,谁也不放在眼里,唯独这个老夫人,他心里发憷。
盛晋熹是养在二房的,当初进盛家的时候老夫人见过一眼,眉清目秀,但不知怎么回事,他现在一身匪气,高高瘦瘦,长得贼眉鼠眼。
现在,他浑身是土,身上还都是伤,但一双眼睛却不老实,滴溜溜直转。
老夫人又看盛晋煦,和盛晋熹相反,这孩子收拾地整齐干净,伤口也处理过了。一双眼睛澄澈明亮,安静乖巧。
老夫人是个明白人,看了几眼,她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延茗媳妇,你怎么说?”老夫人抬头问。
沈妤道:“不管事情原由如何,打架是真的,两个人都有错。但是,论身形,论力气,煦儿都不是晋熹的对手,如果硬说是煦儿把人打成这样,我们不认。”
老夫人轻轻点头,她低下头继续看账本。
二夫人有些坐不住了,心道,老夫人态度不明,不会又想偏袒大房吧?
她正想说什么,盛晋煦却走上前来。
他跪在老夫人脚下,稚嫩的声音道:“祖母,煦儿在学堂和晋熹哥哥打架,是煦儿做错了,娘亲说过,君子动口不动手,煦儿认罚。”
盛晋熹咬牙,“罚他,就该狠狠地罚他。”
老夫人向盛晋煦投来赞赏的目光,这孩子年纪小,却是非分明。
谁是谁非,谁对谁错,更明显不过了。
二夫人干笑着圆场,“孩子们之间的事都是小事,早点认错不就没事了,这么兴师动众的,连老夫人都惊动了,这是何苦呢?我们二房也不是斤斤计较,就事论事,总要有个是非是吧?”
老夫人翻了一页纸,专心致志地看账本。
客厅里鸦雀无声,没人接话。
二夫人正觉得尴尬,陶妈妈进来道:“老夫人,人来了。”
老夫人道:“让他进来吧,正巧大家都在,也给我参谋一下是怎么回事。”
很快,一个穿着黑色绸布衣裳,梳着背头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见到这个人,二夫人脸色十分难看,用眼神询问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问:“你是得胜茶行的掌柜?”
“是,小人马富贵,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打量了来人几眼,缓缓开口,“马掌柜,你送来的账本我看完了,这里面有些问题,还请你一一给我老婆子说明一下。”
这位得胜茶行的掌柜,沈妤傍晚的时候才打过交道。
茶行以次充好蒙骗外来客商的事被撞破,沈妤便让马掌柜把账本悉数送到老夫人这里,此外,她还派伙计把事情的经过一一汇报给老夫人。
商人诚信为本,在沈妤看来,茶叶以次充好,欺骗顾客,不是小事。
看来,老夫人和她想到了一块,熬夜把账本看完,还大晚上把马掌柜传唤过来。
老夫人让陶妈妈把账本递过去,“马掌柜,这里面我折起来的几页,入库的茶叶和出库的对不上,货款也有问题。”
马掌柜接过账本,粗略翻了几页,额头便渗出来一层汗珠。
账本是他提前做好专门应付盛家人的,没想到盛家老太太眼光毒辣,翻了几页就看出来问题了。
二夫人挤出一个笑脸,道:“老夫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得胜茶行是我们二房名下的,既然是二房的事情,就不麻烦老夫人了,我回头一定细细地查。”
“咳咳……”大夫人耷拉下脸,“平时管理茶园,你们二房可没少用大房的人,晾晒茶叶,你们也没少用二房的地方,谈生意的时候,你们更没少用大房的名头。这会儿怎么开始论大房二房了?”
二夫人觊觎大房的生意不是一两天了,大夫人早就心有不满。
她又看向茶行掌柜,道:“得胜茶行位置好,货源足,在盛家是数得上的,如果我没记错,这位马掌柜就是妹妹的表哥吧?”
“你……陆沁芳!”二夫人攥起了拳头。
她一忍再忍,好半天才换了一副表情,扭头对老夫人道,“老夫人,谁让我命苦,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延伟不成气候,二房都要靠我一个女人撑着,身边连个信任的人都没有。这些年要不是我娘家的兄弟们帮衬,我早就被人欺负死了。”
大夫人道:“你想偏心谁那是你的事,只怕你们做黑心买卖,连带我们大房都牵连了。”
“你说清楚,什么叫黑心买卖,最黑心的是你吧,一辈子比不过那个女人,还买通土匪杀人,你才是最可怜的,自己儿子留不住,好好的家产只能给别人的儿子……”
“你闭嘴!”大夫人倏地站起身来,二夫人是在戳她的痛楚。
眼看两人就要动手,老夫人沉声一声怒喝,“够了!都闭嘴!”
老夫人发怒,两人立即偃旗息鼓。
老夫人道:“当着外人的面,你们越来越放肆了是不是?都给我滚回去。”
老夫人掌管盛家多年,是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风云人物,威严十足,两位夫人,连同马掌柜,都吓得不敢出声。
事情结束以后,老夫人把沈妤留下了。
老夫人道:“造假账只是表象,以次充好,欺骗外来客人,谁知道这背后还有多少?”
“老夫人,这是二房的生意,二婶眼皮底下,她不会不知道吧?”沈妤迟疑着道。
老夫人叹了口气,“水至清则无鱼,我对二房的生意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以次充好只会败坏盛家的名声,牵连整个盛家的生意,这件事必须查清楚。”
老夫人看向沈妤,“这件事你带人去查,盛家茶行停业整顿。”
第八十七章 大锅饭不好吃
得胜茶行以次充好被当场拆穿,两个孩子打架的事二夫人不敢再提,灰溜溜地回去了。
到了没人的地方,盛晋熹不甘心道:“祖母,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吗?”
二夫人瞪了盛晋熹一眼,没好气地戳了戳他的脑门:“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争一时之快,今天的事,要是没有你,我能丢人现眼?”
盛晋熹不说话了,眼泪在他眼眶里打转。刚才的委屈是装的,现在他是真的委屈。
盛晋熹走后,黑漆漆的树丛里走出来一个人,他伸手抱住了二夫人的腰。
“什么人?你干什么!”二夫人跳开了,看清楚来人,她低下头,伏在他胸膛前狠狠锤了两拳。
她嗔道:“你个死鬼,大半夜的想吓死我是不是,这里可是盛家,被人发现了,咱们两个都得沉塘。”
马富贵握住了二夫人的手,撒娇道:“几天不见,我这不是想你吗,前些天我让人送来的补品,你收到了吧?”
提到补品,二夫人便觉得晦气,没好气道:“别提那些补品了,我好心好意给那个老不死的送去,居然比不上沈妤那个贱人的一盆花。”
二夫人口中的老不死,指的自然是盛家老夫人。
马富贵低声安慰了几句,瞅着四下无人,两人便抹黑进了佛堂。
老夫人信佛,盛家二房这里也建造了一座佛堂,平时没什么人进来,是整个二房院子里最安全的地方。
两人枕着蒲团,一番**过后,都心满意足地哼唧了一阵。
马富贵点了一只雪茄抽着,道:“早就听说沈妤那娘们不是善茬,今天她当众捣乱,坏了茶行一单大生意不说,还把事情捅到老夫人这里,我看这事没这么容易过去。”
二夫人摸了一件衣服披上,恶狠狠道:“沈妤这个贱人,自从她来沈家,坏了我多少好事。本以为盛延茗死了大房香火就断了,她居然又过继来一个孩子,老夫人对那孩子喜欢的很,保不齐将来要接管生意上的事。人算不如天算,咱们一通忙活,还是替别人做嫁衣。”
马富贵搂住了二夫人的肩膀,他道:“宝琴,别说这丧气话,有我在,那女人蹦不了几天,她再厉害,也就是个婆娘。”
马富贵年过四十,平日收拾的有模有样,脱了衣服,腰上一圈肥肉便盖不住了。
二夫人揪住那一圈肥肉拧了一把,哼道:“表哥,你得赶紧想个法子,我一个妇道人家在这宅子里守寡,不知道被沈妤那个贱人欺负多少回了,你可得帮我。”
“放心,有我在。”
……
第二日,沈妤便像各处的茶行传达了老夫人的命令,所有的茶坊停业整顿。
话刚刚出去,立即有几家茶坊的掌柜找了过来。
“大少奶奶,整顿为什么要停业?我能等,可是客人不能等呀,这一整顿不要紧,多少生意都要黄?”
“对呀,说关门就关门,这要传出去,外人指不定怎么猜测,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茶行做了什么亏心事。”
“这年头茶叶生意不好做,再耽搁下去,往后想开张都难。”
……
茶坊里,掌柜,管事们议论纷纷,唾沫星子乱飞。
沈妤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账本,语气平淡道:“这是老夫人的决定,也是我再三考虑过的,以次充好是大事,要查,必须彻查。”
“老夫人真的会这么说,我门要去找老夫人问问清楚!”有人起哄道。
盛延卿正领着几个管事进门,闻言,他道:“诸位,老夫人深居简出,不至于为这点小事打扰了她的清净。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你们如果想快点开张,就全力配合。”
盛延卿开口,掌柜们嘟囔了几句,不敢再说什么。
盛延茗还活着的时候,盛延卿便在茶坊历练,他对生意上的事情一丝不苟,很有威望。
应付走了这帮人,沈妤揉揉脖子,伸了个懒腰。
她道:“彻查账目是个大工程,还要速战速决,拖得久了,这些人有了防备,假账做得跟真的似的,任凭谁也查不出来。”
盛延卿倒了一杯茶递过来,“别担心,一切有我。”
沈妤弯眉一笑,她就知道,老夫人安排给她再艰巨的任务,出再大的难题,盛延卿都会站在她背后。
上午的时候,沈妤召集了清水镇所有盛家茶坊的管事开会,说明了用意,并勒令他们即可上交账本。
而后,沈妤给自己订了个小目标,三天以内,看完所有账本,五天以后,所有茶坊正常营业。
偏厅里账本堆积如山,沈妤召集了所有信得过的账房先生,甚至于盛家的管账先生,她都借来一用。
安排好工作,她才发现一个问题,盛家二房名下的那些茶坊,有几家账本还未上交。
从前沈妤以为,盛家大房二房在生意上是分开的,但经过这段的时间的了解,沈妤才知道分家只是表象,二房一直在用各种理由搀和大房的事情。
比如清水镇郊外的茶庄,二房不出钱不出力,却也会采收,再比如生意上的事,只要有利可图,二房都会以吃大锅饭为由头,过来分一杯羹。
他们贪图利益,但每年年底算账,二夫人又会说两房是分开的,扣着二房名下茶庄的账本不肯上交。
这些事,老夫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想因为这种小事伤了和气。
沈妤拧眉思索了一阵,她招呼几个伙计,道:“你们跟我去一趟二房的茶庄,多叫几个人。”
她火急火燎地带着人要出门,茶坊的管事连忙上来阻拦。
一名姓王的管事劝道:“大少奶奶,二房的都是糊涂账,咱们不查也罢,要是因为这件事闹僵了,外人会笑话的。咱们慢慢周旋,不急于这一时。”
沈妤冷笑,“这次查账说是查所有的账,难道他们还不清楚是为什么吗?这件事我已经给足了她们面子,他们不愿意顺着台阶下,那也别怪我不讲情面。”
第八十八章 绝不姑息
王管事无奈道:“大少奶奶,此事不妥,还是等二爷回来,禀明老夫人再做决定吧……”
他话还没说完,沈妤已经带人离开了茶坊,往得胜茶行而去。
得胜茶行的后堂,马富贵正在优哉游哉地自斟自饮,他面前的桌子上摆了几样小酒菜,他一边剥着毛豆,一边悠闲地哼着小曲。
突然,后堂的门被推开了,伙计跌跌撞撞地跑过来道,“掌柜的,不好了,盛家大少奶奶……”
一句话还没说完,沈妤便命人将伙计地提溜到了一边。
她站在门前用手捂住口鼻,一脸嫌恶地道:“马掌柜,看来昨天老夫人的话你全部当成了耳旁风,查账是老夫人的命令,你们得胜茶行是不想再开门了吗?”
马富贵喝的醉醺醺的,眯着小眼,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发胖的身体,他瞥了沈妤一眼,道:“账昨天不是查过了?大少奶奶是连老夫人都信不过,还要再查一遍?盛家两房同气连枝,大少奶奶是在针对二房的生意吗?”
沈妤不屑和一个醉鬼理论,她对着身后带来的伙计摆摆手,“把账本带走,还有库房里新入库的茶叶,也一并带走。”
沈妤身后跟了五六个身强力壮的伙计,他们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马富贵急了,从榻上连滚带爬地起来,急道:“大少奶奶,账本我交,我现在就交,可是一码归一码,没必要带走茶叶呀?眼下就有两个订单要交货,你们把茶叶带走了,我拿什么给客人?”
他急乎乎地想拦住沈妤,伸手要拉沈妤的胳膊,被沈妤一脸嫌弃地避开了。
沈妤拿帕子驱散身前的酒气,语气强硬道:“马掌柜,我给过你机会,查账是老夫人的意思,一天整顿不好,茶坊就一天别想开门做生意。”
沈妤带来的伙计已经把账本翻了出来,库房里的一等茶叶尽数装上马车。
沈妤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茶行,扬长而去。
盛家二房名下有不少铺子,茶行就有十几家,这些人本来没把查账的事放在眼里。沈妤整治了得胜茶行的掌柜,其他人也纷纷偃旗息鼓,一个个乖乖交了账本。
傍晚,盛延卿从茶园回来了。他走得有些急,额头上带着一层薄汗,帽子随意地拿在手里。
“今天回来这么早?”沈妤抬眸打招呼。
入冬以后茶园没有茶叶可以采收,但茶树的养护不可大意,园子里的活多得很。
盛延卿站着没动,他反问,“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急着回来?”
沈妤用手臂支楞着脑袋,认真地问:“为什么?”
盛延卿盯着沈妤看了一会儿,缓缓吐出来一口气,他道:“罢了,没什么。”
“你回来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吗?有什么话不能直说?”沈妤满脸好奇,她还想追问,盛延卿却扭头出门了。
查账是个辛苦活,沈妤留到了最后,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亥时。
清水镇里的人大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夜生活,到了亥时,街上已经行人寥寥。
沈妤伸了个懒腰,她打着哈欠出门,却见盛延卿站在门外。
夜色迷离,他一身石青色的长衫,负手而立。
见沈妤过来,盛延卿把手拿出来,他手里拿着的,是一件披风。
“天凉了,别着凉。”他把衣服递了过来。
沈妤偷偷瞄了几眼,见四下无人,她没有接住披风,反而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盛延卿。
她想要他把披风披在她身上。
盛延卿面上没什么表情,他走到沈妤身后,把披风展开,动作轻柔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夜风吹过,撩起她耳畔的秀发,从盛延卿脸颊上拂过。
他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有那么一些时候,盛延卿真的很想把她搂紧怀里,不管不顾地和她远走高飞。
系带子的时候,盛延卿道:“马掌柜不是什么好人,你注意分寸,他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会用。”
马富贵是二夫人的表哥,他在当上得胜茶行的掌柜以前,是专门放利钱,在赌场、妓院混的。
沈妤听话地点点头,黄色的烛光照在她脸上,她的笑容恬淡宁静。
盛延卿说这些沈妤就懂了,今天下午他放下茶园的活急匆匆赶回来,是怕她在马掌柜跟前吃亏。
披风底下,她拢着手,心里暖融融的。
入冬以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姜婆婆和荷香整日忙着赶制冬天的衣裳,沈妤回去的时候,两人还在灯下忙活。
沈妤把手插进荷香口袋里暖手,道:“婆婆,这些活就交给下人去干吧,再不济还有衣裳铺子,把东西送出去,几天就做好了。”
姜婆婆不以为然,笑着道:“外人做得,哪有咱们自己做得贴心,到了冬天下了雪,绸缎庄也好,衣裳铺子也好,做得衣裳都不挡风,也就样子好看。”
沈妤靠在荷香身上,她心道,原来清水镇也会下雪,这是她在这里度过的第一个冬天,等下雪的时候,盛延卿也一定是裹得严严实实。
沈妤不忍心姜婆婆和荷香这么辛苦,但想到家里有小孩子,她也不再阻拦。盛晋煦是姜婆婆带大的,他的棉衣棉裤交给姜婆婆来做总没错。
第二天一早,沈妤起床的时候,看见床边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套夹棉的旗袍。
盛延茗过世不足半年,沈妤的衣服颜色是清一色的素色,这件旗袍上别出心裁地绣了精致的小花,细细看来,像雪花飘在苍茫的天地间,别有一番韵味。
出门的时候,荷香又拿了一个新做的坐垫过来。
沈妤试了一下,笑着道:“坐起来很舒服,这些天辛苦你和姜婆婆了,等我忙完了这一阵,咱们好好庆贺一番。”
“小姐,那我在家等你回来。”见沈妤喜欢,荷香也高兴地合不拢嘴。
到了茶坊门前,沈妤看见盛延卿的马车,她又忍不住想,盛延卿母亲早逝,他身边没有一个贴身照顾的人,天气冷了,会有人给他准备过冬的东西吗?
第八十九章 毒茶叶
沈妤摸着板凳上软软的坐垫,下车以前,她突然下定决心了一般,把坐垫揣进了怀里。
她身上裹了件宽大的披风,怀里抱着一个坐垫,外面看起来并不明显。
进了偏厅,账房先生们早已入座,各人面前都放着一沓厚厚的账本,专心致志地写写算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沈妤不方便把坐垫掏出来,只好裹着披风坐着。
好容易熬到中间休息,趁着大家不在,沈妤慌忙将坐垫掏出来,放在了盛延卿的座位旁,她扯过盛延卿的衣服,挡住了坐垫。
东西好容易送了出去,尘埃落定,沈妤长长舒了一口气。在众目睽睽之下给盛延卿送东西,这举动委实胆大。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座位上,暗暗告诫自己以后绝对不可以这么唐突。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盛延卿回到座位上,他敏锐地发现自己的衣服被人动过了。
掀开一角,他看到了衣服下面严严实实盖住的坐垫。
盛延卿的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眼角的余光从沈妤身上扫过,看到她故作镇定,若无其事的样子,盛延卿眼底的笑意更浓。
这次查账名义上是盛家所有的茶坊,实则是针对二房名下。大房这边的账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没人弄虚作假。
但仅仅一天的功夫,沈妤便从二房的账里查出来不少问题。更让她气愤的是,从得胜茶行搬来的几箱茶叶全部是质量混杂,一等茶叶,次等茶叶混合,标的却是一等茶叶的价格。
有些质量极差的劣等茶,本该丢弃的,二房的人居然也将这部分茶叶收集起来,装箱入库。
劣等差不耐冲泡,遇热水以后有大量渣滓,有经验的茶商一眼就能分辨出,但散客却很容易上当。
散客买茶多是自己饮用或者送人,每次买的茶叶不多,事后如果发现自己上当了,也很少有人会斤斤计较。
得胜茶行的人正是抓住了散客们的这种心里,才会卖给他们劣等茶叶。对付茶商,他们的手段稍稍高明一些,会以次充好。
看着面前的几箱茶叶,沈妤和盛延卿都十分气愤,盛家几代人种茶卖茶,才积累下现在的声誉,二房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借此来做黑心生意。
盛延卿用力搓着手里一小撮茶叶,道:“祖母说的没错,一查就有这么多问题,二房的茶行必须整顿。”
沈妤点头,“这件事其实也简单,要么让二房的人乖乖听话,要么就让他们摘了牌子,自立门户。”
二房的账糊涂,盛家两房之间的账更糊涂。
盛家大房和二房名义上是分开的,当年盛家老太爷离世后,老夫人一人挑起大梁,让盛家的生意重回正轨,这才有了盛家如今的产业。
二房的人,遇事往后缩,见钱就往前凑,这些年,他们一份力不出,反倒是利润没少拿。
盛家两房的事,老夫人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二房想赚便宜,老夫人也不和他们计较。
但家事能商量,生意上的事情却由不得半点马虎。
经此一事,沈妤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这件事如实告诉老夫人,让她看清楚二房这些人的丑恶嘴脸。
以次充好的事查到了这里只是个开端,以得胜茶行为主,盛家二房名下还有多处茶庄,一一查下去,不知道还会有多少问题。
沈妤深吸一口气,要肃清这些毒虫,任重而道远。
商议以后,沈妤和盛延卿决定,下午的时候去一趟得胜茶行,彻查此事。
一行人正在大厅里议事,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有人骂骂咧咧道:“你们掌柜的人呢?赶紧把人叫出来,耽误老子功夫!”
伙计低声说了句什么,紧接着便传来了瓷器的破裂声。
沈妤正要站起身来,盛延卿已抢先一步出门。
见到院子里穿着警服,腰上挂着枪的警察,盛延卿微微吃了一惊。
“我是这茶坊的掌柜,几位来有什么事吗?”盛延卿热络地上前应付。
为首的探长抬头看了盛延卿一眼,他摇摇头,目光在人群里搜寻。
茶坊的管事,伙计都是清一色的男人,沈妤在人群中便格外显眼。
探长拿着警棍指了指了沈妤,“你是盛家大少奶奶吧?有人控告你卖毒茶叶,闹出了人命,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警察说着就要过来拿人,盛延卿连忙把沈妤护在了身后。
他拱手道:“几位警官,你们办案我们自然会全力配合。但是把人带走之前,你们总要把事情说清楚。如果是别的吃食倒也罢了,我盛延卿做了这么多年茶叶生意,走南闯北,还从未听说过茶叶有毒。”
茶叶和别的食物不同,制作的过程不会接触毒物。再者,没人会生吃茶叶,沸水泡过以后,就算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多半被烫坏了。
茶叶中毒,实在是匪夷所思。
茶坊里和沈妤共事的几位管事也纷纷站出来阻拦,道:“警官,盛家在清水镇做茶叶生意多少年了,怎么会卖毒茶叶呢?”
“我们做生意一向凭良心,你们不要冤枉好人。”
……
探长烦躁地揉了揉额头,他突然拔出腰间的枪,朝天空开了一枪。
茶坊里顿时鸦雀无声。
盛延卿高大的身躯依旧挡在沈妤身前,他道:“我是茶坊掌柜,你们有什么冲我来,出了事也该我负责。”
探长摩挲着手里的枪,“二少爷,您别让我们为难,苦主告的是大少奶奶,您这样阻拦我们办案,我们回去也没办法交差呀!”
盛家是清水镇数一数二的大户,镇长也要卖几分面子。
但有枪就有权,警察厅是这两年新设立的部门,这些个探长都是县城,省城过来的,横的很。
盛延卿绝对不会让人无故把沈妤带走,探长也不甘示弱,气氛剑拔弩张。
沈妤忙道:“二爷,都说了是过去配合调查,如果没什么问题很快就能回来了。青天白日的,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还能颠倒黑白不成?”
第九十章 这个局不简单
沈妤铺了个台阶,探长立即收了枪,笑着道:“都说盛家大少奶奶明事理,今日一见才知道所言非虚。大少奶奶,得罪了。”
警察正要带沈妤走,盛延卿突然抓住了探长的衣领,他冷冷地道:“人你可以先带走,但如果她少了一根头发丝,后果自负。”
“不会的,不会的。”探长讪讪地笑着,刚才的气势消失的无影无踪。
盛家就是清水镇的地头蛇,谁都知道,得罪了盛家,在清水镇也不会有立足之处。
走到门前,盛延卿抓住了沈妤的胳膊。
他眉头微蹙,明明有很多话要说,到了嘴边却只有一句,“万事小心。”
沈妤弯眉一笑,“我知道,你也万事小心。”
沈妤刚想彻查二房名下茶坊的账目,转眼就出了这种事,想想也知道这其中脱不了干系。
好在警察局忌惮盛家的威名,对沈妤还算客气。
到了警察厅,探长将沈妤请进了审讯室,泡了一杯热茶,让她先压压惊,好好休息一番。
沈妤并没有喝茶的心思,她径直问:“不是说带我来配合查案吗?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是苦主?什么时候买的茶叶,又是怎么中毒的?”
带沈妤过来的探长姓冯,他汗津津地道:“大少奶奶别急,这都是上面的意思,我只是办事的,事情到底怎么样,我也不清楚。”
沈妤有些糊涂了,“上面,你说的是谁?”
冯探长支支吾吾,他转身带上门出去了,临走之前,他在审讯室的门上上了一把锁。
“你去哪里?”沈妤听见锁门的声音,她趴在窗户上看,正看见冯探长屁颠屁颠地跟在一个男人身后,看那人的衣服,也是个警察。
清水镇上面有望海县,再往上是省城,比较起来,清水镇,盛家只是个小地方。
冯探长是清水镇人,他会忌惮盛家的势力,但看刚才那个人,却像是外面来的。
沈妤越发觉得,这次的事情不简单。
做这个局的人,下了大工夫。
沈妤被警察局抓走,这件事立即在盛家传开了。茶坊这边有盛延卿压着,没人敢放肆,盛家大院里却乱做了一团。
盛延卿去鹤寿堂禀明情况,大夫人和二夫人也过来“商量对策”。
大夫人道:“早就说过做生意是男人的事情,一个女人出去抛头露面,这回还进了警察局,谁知道里面关的都是些什么人,要是在那里呆一夜,这清白名声不就全毁了?”
大夫人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在她看来,没什么比女人的清白更重要。
她气愤沈妤让盛延茗丢脸,同时又暗自高兴,如此一来,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弄死沈妤了。
二夫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叹气道:“老祖宗说的不错,茶行的生意是该好好整顿了,三天两头出事,这会儿还闹出来一个毒茶叶,都闹出来人命了,以后谁还敢买咱们家的茶叶呀?咱们的生意还怎么做下去呀?”
说到最后,二夫人捏着嗓子干嚎了两声。
整个鹤寿堂都被愁云笼罩着,惨淡凄凉。
二位夫人各怀鬼胎,一个个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想,盛延卿咳嗽了一声,打算了她们。
“娘,二婶,遇见这种事,一家人难道不应该想办法,赶紧渡过难关吗?”他冷声道。
二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大夫人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
老夫人放下了手里的佛珠,哼了一声,道:“事情还没查清楚,你们两个一个哭哭啼啼,一个杞人忧天,长别人的志气,灭自己威风。盛家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么一件莫须有的小事,有什么值得惊慌?”
大夫人和二夫人不敢说话了,都低下了头。
正说着,陶妈妈过来道:“老夫人,大门前围了一帮人,说是买了咱们家的茶叶出了人命,还抬来一口棺材,在门口烧纸钱。”
二夫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精光,大夫人用手帕掩面,一副看不下去的样子。
陶妈妈是盛家老人,她见到这种事尚且不慌乱,两人也不敢再说些什么。
盛延卿站起身来,“祖母,我去看看。事情没查清楚,我正想好好问问他们。”
老夫人点头,“好孩子,去吧。”
盛延卿走后,老夫人便微微合上眼睛闭目养神,她手里捏着一串佛珠,轻轻捻着。
大夫人不再自讨没趣,告辞出来,二夫人紧随其后。
二夫人拢了拢发髻,扭着腰跟了过来,她道:“姐姐,你这个媳妇可是厉害得很,家里家外一把好手,连男人都赞不绝口。我们延伟怎么就没有这样的福气,娶了个不中用的,现在还成了一只不下蛋的鸡。”
二夫人晚进门,要稍稍年轻些。大夫人又在为盛延茗守丧,不戴钗环,不穿艳丽的衣裳,在二夫人面前越发老态尽显。
二夫人知道自己的优势,提着裙子,笑嘻嘻道:“姐姐,我是看在咱们姐妹一场的份上才提醒你,沈妤被关键监狱,最着急的是谁?刚才在老夫人面前,他连咱们两个长辈都放在眼里。寡妇门前是非多,只愿这样的丑事别出在咱们盛家,牵连了我们二房。”
大夫人气的浑身发抖,宋宝琴所说,她也全部看在眼里。
盛延卿为了沈妤的事四处奔走,甚至不惜和警察厅的探长发生冲突,说他们清清白白,没人会信。
大夫人紧紧攥起了拳头,恶狠狠道:“沈妤,你进了警察局,最好就别出来。”
盛家大门这边,盛延卿正带着盛家的佣人把闹事的人团团围住。
大门前的苦主是一个中年妇人,她穿着送殡的白色衣裳,头上簪着白花,脚上一双布鞋也缝上了白布。
妇人手里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她身后站着几个扛着锄头,铁锨的男人,看样子是来给女人撑腰的。
他们抬来的那口棺材,就稳稳当当堵在盛家门口。
带孩子的女人又是哭闹又是烧纸钱,周围围着不少看热闹的,对着盛家大门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