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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骑士物语全文阅读

作者:魔童様     风暴骑士物语txt下载     风暴骑士物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The Storm 风暴(9)

    斐莉丝的家坐落在梅耶撒的东面。穿过小镇中央的集市,拖着一身肉腥味,捂着耳朵路过几乎永不停歇地传出恼人拉锯声的木工铺子,没走几步就到了。

    说是家,倒不如说是店铺。陈旧的、布满缺口的招牌上歪歪扭扭地画着毛线团的图案,但上面的字迹却非常工整漂亮;年久失修以致于有些松动的木质门框,弥撒铎一推门仿佛就要散架下来一样,发出“喀”的响声。斐莉丝的母亲,她唯一的亲人,就靠着她过世的父亲留下来的这个手工毛织店铺养活着一家两口人;由于人手有限,她们家里也雇不起额外的工人,懂事乖巧的斐莉丝时常会帮助母亲打理店里的事情。也正是因为梅耶撒是个出门碰不到生人的小镇,镇子上的居民也会经常照顾这对母女;尤其是弥撒铎的父亲、老好人内安德先生,平日帮助她们很多。

    “夫人,斐莉在家么?”弥斯一进门就四下张望着,他冒失的脚步在松动的地板上踩出了不小的响动。看来斐莉丝并没有在帮着母亲打理店铺。和外面破败的景象相比,店铺里面的情况倒是井井有条虽然境况并不宽裕,斐莉丝母女也都是非常爱干净的。

    “噢,是弥斯啊。”依然在忙着工作的斐莉丝的母亲从纺车后面探出头来,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做完清洁以后她就一个人回房了。她最近似乎有点不太开心,我还在想你们俩孩子是不是吵架了。”

    “我可以......上去找她吗?”对斐莉丝不开心的原因心知肚明,弥斯还是腆着脸皮问道。斐莉丝一向是个羞怯的女孩子,就算心情不好,也通常都会憋在心里的吧幸亏如此。

    不知道她母亲知道自己把女儿弄哭了,会不会马上赶他出去。弥斯有点忐忑地想。

    “当然咯,去陪陪她,这样她的心情也许会好一点。”母亲对弥斯笑着眨了眨眼睛,“快去吧。”

    斐莉丝家里只有一个卧房,位于二楼,里面只有一张床,平日挤着她和母亲两个人那是在斐莉丝的母亲没有熬夜赶工的情况下。

    弥撒铎迈着急促的步子爬上嘎吱嘎吱的楼梯,跑到那小卧房的门口,试着推了一下。门是从里面反锁了的,不知道是一直反锁着,还是听到自己来了以后才反锁的。

    她果然还是在生自己的气啊。弥斯想着,轻轻地叩门。

    “斐莉?你在吗?”

    这当然是废话,她当然在里面,只是不想理自己罢了。弥斯想。

    “斐莉,能不能开开门让我进去?”

    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斐莉......求你了,让我和你说说话吧......”

    弥斯连续地敲了好几下,但是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至少听我把话说完......至少给我个机会......我已经知道我错了,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吧,斐莉......”弥斯有点急了,趴在看似脆弱的旧木门上用力地拍打着,声调也不自觉地提高了起来。

    这么大的声音,斐莉丝的母亲应该也听到了吧......

    但是为了完成今天已经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他今天必须见到她。无论如何,他也不想留下任何遗憾。

    “我要走了!让我最后见你一面吧!”弥斯对着门里面喊道。

    毫无预兆地,猝不及防地,门突然开了。

    趴在门上的弥斯没来及反应,将门后满脸泪花的斐莉丝扑倒在地上。

    斐莉丝的卧室小而低矮,几乎站起来就能摸得到天花板。堪堪能容纳下两个人睡下的旧木板床上铺着一层还算厚的白褥子,弥斯坐在上面的时候并不硌屁股;床边是一个木质的两层抽屉柜兼桌子,并不大,看上去也已经用了许多年;抽屉柜的第二层打开着,里面放着的是斐莉丝的衣物,很少,但摆放得都很整齐她总穿着差不多宽松的白色衣衫;抽屉柜的上面摆放着一盏圣灯,灯罩外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一只像是狗的动物,还写了一段弥斯不认识的古语;弥斯还注意到,斐莉丝的枕头边放了一本书页都泛黄了的《圣约》。

    坐在弥斯旁边,斐莉低着头,眼角依然挂着泪。

    “你是......为了让我开门......才这么说的吧......”她用一向怯懦的语气轻轻地问。弥斯知道她很生气,但她几乎从不会把自己的气在别人面前发泄出来。斐莉丝是个脾气超好的女孩子。

    弥斯想抓她的手,但她躲开了。

    “某方面来说,是的。”弥斯凑到她面前,捂着心口,希望表达出自己的真诚,“我必须要让你知道,我已经之前的我有多么自私......我一直都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没有考虑你家里的情况......”

    “......你终于明白了,弥斯......”

    “如果不是维宁阁下,恐怕我这个笨蛋一辈子都想不出来的吧......”弥斯有些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对不起,斐莉......”

    “我也......也......”斐莉丝擦了擦眼睛,想说什么,但却又止住了。

    “......什么?”

    “......没什么......”斐莉丝摇摇头,又不说话了。

    两人都沉默了,坐在床边,一句话都不说。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不知道现在该不该说?两者都有吧,弥斯想。

    但就算不是时候,有些话还是必须说出来的啊......

    “但是......斐莉,你也知道我不能......”弥斯终于打破了沉默。

    但斐莉打断了他。她立刻用手捂住了弥斯的嘴,不让他说出来。

    “我知道的哦......”斐莉闭上眼睛,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了下来,“我知道的哦......但是先别说......好吗......”

    弥斯轻轻地将双手放在斐莉丝那只手上,帮她一起捂着嘴巴,一边点着头。斐莉像乖巧的猫咪一样把头轻轻地凑过来,靠在他的肩上;她稻金色的美丽头发在弥斯的耳边垂下来,上面似乎带着淡淡的花香。

    我一定,一定只在你愿意听的时候说,我的女士。弥斯这样想道。

    过了很长时间,终于,斐莉丝放下了自己的手。

    “说吧......”靠在他的肩膀上,斐莉丝已经停止了流泪,“不管你要做什么......我......不想做挡在你面前的那个人......我可以......”

    “我有个计划!”弥斯迫不及待地说,“目前最好的计划!”

    “......我知道的......无论如何,你还是要离开梅耶撒的......对吧......”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又低落下来。

    “不......噢不,是的,噢,我是说......”弥斯有点被自己绕晕了。

    “那个约定......可以不作数的......”

    “我会遵守那个约定的!听着,斐莉丝,我一定会回来的,相信我!”弥斯坚定地说,“但我必须道别了,因为这次我一定要和风暴骑士团一起走!我必须和最优秀的圣骑士一起走!”

    “这么快就要走了吗......镇上的瑞森大人......不行吗......”

    “不行啊!”弥斯突然捧起她的双手,直视着她的眼睛;这次斐莉丝没有躲开,“因为我必须要保证,我回来的时候,能为我的家人,为你,还有你的家人,都在伽尔撒盖一大栋城堡,让你们全部全部搬过来!无论如何,我必须要变得这么优秀才行,为了你!”

    斐莉没有说话,她的眼眶又湿润了。

    “所以等我,可以吗?!等我回来,完成我们的约定!!”

    斐莉忍住了眼泪,但她的身子已经不住地颤抖起来。她一下钻进弥斯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过了很久不像是在思索,也不像是在犹豫,只是因为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然后,她这才做出了回答。

    “......嗯!”

    几天后,梅耶撒,风暴骑士团营地。

    “艾思,快点!他们就要出发了!”弥斯招呼自己那蹲在围墙后面不敢上前的胆小的弟弟。

    艾思探出头来,瞥了一眼营地里忙碌地四处走动的骑士团侍从们,脑后直冒冷汗,“真是的!我又不想去,为什么非要拉着我啊!”

    “我一个人移不动那大箱子的盖子啊!”弥斯急得直跺脚,“求你了,好弟弟,快来啦!只要帮我弄开盖子你就可以走了啦!”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啦!”

    弥斯一回头,虽然那些人高马大的侍从在载着大箱子的马车旁边来来往往,但很显然他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并没有对这两个鬼鬼祟祟的小破孩投以过多的注意。听说风暴骑士团马上就要启程离开,再不抓紧他可就没机会了。

    “为了斐莉,冲啊!”他一把将自己有点瘦弱的弟弟抱了起来,一路强行推着小跑到了最近的马车旁边。骑士团大概马上就要出发了,临时营地也撤除得差不多了;摆放在地上各种各样一人高的木箱子、大柜子和桌椅什么的,正好给个子不大的弥斯他们俩充当了临时掩体。

    “你为什......”

    艾思刚想发牢骚,嘴却被弥斯的手臂粗暴地勒上了。

    “嘘!有人过来了!”

    心里想着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对这个冒失的哥哥说什么打气的话,让自己落得了现在这个下场,艾思就这样被弥斯强行拽着,在高大的马匹和木箱子之间穿梭,以致于草地上都拖出了一条土迹。

    “好了,这里没人了。”弥斯这才放开艾思的脖子单薄的艾思差点没被勒死,“刚才你想说什么来的?”

    “我只是想知道,这种体力活,你为什么不拉上丹斯和费伊?!我哪有力气干这个啊,哥哥?!”艾思没好气地埋怨着。

    “我拉了啊,”弥斯耸了耸肩,“他们因为我的事已经闯了一次祸了,不想再来一次。”

    你以为我就想吗?!艾思近乎抓狂地想,但还是没有说出来。

    “那你现在还在找什么?”艾思又问道。

    “那个我做了记号的大箱子,”弥斯躲在马车轱辘的后面继续张望着,“我可不想藏在装硬物的箱子里。我找到一个装罩袍的大箱子,虽然稍微有点挤,但是比银杯子、刀剑什么的还是要好得多了。”

    “......哥哥......”艾思已经无话可说了,“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就不能想着直接藏在草堆里?为什么非要钻什么箱子啊?!”

    “噢,对哦!我为什么没有想到?”

    “......那里就有一辆运粮草的马车。”艾思颇为无奈地指了指不远处。

    马车的后厢看上去并不高,覆在后厢上的木板盖也只是轻掩其上,没有闸牢。弥斯和艾思踩着木厢突出的横梁站了上去往里面看了一眼,后厢大约只到达他们的胸口;后厢里装满了草料。

    草堆散发出来的味道并不好闻,但大小完全足够藏住个身材粗大的成人了;弥斯捂着鼻子,蹬着横梁钻了进去,平躺在里面,然后拨开草料露出一片狼藉的脸蛋来,咧着嘴对艾思问道,“看起来咋样?”

    “......看起来蠢极了。”艾思毫不留情地评论道,“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得意洋洋地问出这个问题的啊,哥哥?”

    “我是问隐藏得怎么样啊?!看起来隐不隐蔽?!”

    “你先把脸藏起来再问这种问题好吗?”

    “.....那好吧,你等会儿。”弥斯说着便蜷缩进去,整个人躲进了草料里面。

    “......现在怎么样?”隔着草料,弥斯看不见艾思,自己的声音也变得有些蒙蒙的。

    但是不至于听不见吧?他想,为什么艾思还没有回应呢?

    突然,草堆又翻动了。想着是不是被谁发现了,弥斯吓得背后发了冷汗。

    结果艾思蜷缩着躺到了他的面前。

    “有......有人......走过来了......”艾思一边结巴着,一边用生平用过的最细的声音说道,“......我......该往哪......躲......”

    “所以......你就躲进来了?”

    艾思战战兢兢地点头。

    “......这个时候往这个方向来的,不是马车夫吧?”弥斯看着噤若寒蝉的弟弟,突然想到。

    “......是吧......”

    随着一声木头刮擦的响声,他们俩头顶上的木板盖突然被拉实了。

    没有过多久,马车猛地颤了一下,把他们俩都吓了一大跳。

    “是时候挪动你们的屁股了!”外面传来不知哪位大人的厉声斥令。马缰的脆响,伴着一声急促的马鸣,立刻回应了这个命令。

    随着那一声马鸣,车轱辘开始滚动起来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弥斯的耳边似乎可以依稀听到“咻咻”的风声

    运草料的马车颠簸着,载着草堆里的两个孩子一路向南方驶去。

    **

The Apprentice 学徒(1)

    莫雷奇尔(morakiel)高大的城墙前,杂草委身于破碎石板路的孔隙之间,在旅人的践踏之下拼然生长;城门附近的矮草大多因为频繁来往的过客而枯黄了,但视力所及之处还能看见远方的草原。放眼回望,那片充满着大自然的狂放和美丽的蓝天绿草,已经在旅者的脚程之下被远远地甩在了后头;甚至连那些零星的牧人和羊群,都已经被地平线完全淹没。

    这里是距离梅耶撒路程最近的一座城堡,隶属于瓦柯西亚公国,位于梅耶撒的西南方向。事实上,从地图上看,莫雷奇尔与梅耶撒的直线距离并不是最短的;但考虑到横亘在梅耶撒东面高大崎岖的贝希尔雪山(noigara bacire),要从梅耶撒出发的话,穿过平坦的兰纳大草原(meny lanna)抵达莫雷奇尔相比于去往东南面的其他城市要容易得多了。

    尽管如此,要穿过宽广的兰纳大草原也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如果只在白天骑马赶路的话,这一段平坦笔直的路程大约要耗费接近一礼拜的时间。

    兰纳大草原辽阔的领域内人烟稀少,只是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一些牧民的小聚居点,甚至还抵不上梅耶撒的规模;而就算是瓦柯西亚公国的人们,也未必知道在自己公国的最北面还有梅耶撒这么个芝麻大的小镇。如果帝国遭受到来自北面的敌人袭击,伽尔撒也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莫雷奇尔以北的所有土地毕竟那里不要说可以固守的工事,甚至连一段城墙都没有。

    也因为这样,北地的人们时常把莫雷奇尔戏称为“帝国真正的北方边境”。对于他们来说,出了莫雷奇尔再往北走,就基本已经离开帝国的领土了。城墙里面,才是真正的文明社会;而城墙的外边,只不过是一片莽莽之原。

    尽管如此,兰纳大草原在帝国两千多年的历史上仍然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这里是帝国最古老的一支民族冈瑟尼人(guntheny)的起源之地。

    guntheny这个单词来源于上古三巨头之一的冈萨尔,也就是费兰铎教的创立者,第一位费兰铎卡大主教。他与他的子民,这支拥有着铂金色发和蓝色瞳仁的北地游牧民族被后来的人们命名为冈瑟尼人,也就是“冈萨尔的族人”之意。后来随着梅亚尼王伽尔建立了伽尔撒部落,一部分冈瑟尼人跟随冈萨尔进入了伽尔撒的权力中枢,成为了那些历史悠久的贵族家室的祖先;另一部分人仍然留在北地,成为了现今瓦柯西亚公国的主要居民。

    当然,弥撒铎一家都是纯正的冈瑟尼人后裔。

    “你确定不进去吗,莱格尼斯?我相信骑士团的兄弟们会希望在城墙里面暂歇一个晚上。”驭马停驻在莫雷奇尔的城门前面,顶着午时的阳光,风暴骑士团的传令官,另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圣骑士萨克兰姆杜兰德(sacram durand)大人转过身,挑了挑眉,高声向圣座再度确认自己收到的命令。尽管这位老骑士平日并不是个话唠,但当他用那浑厚而响亮的声音传达莱格尼斯的命令时,你一定不会希望待在他的近旁。

    “风暴崖还有事务亟待处理,我们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在路上耽搁。部队就在这附近稍作休整、饲马,待物资补给充足我们就离开。”莱格尼斯回过头,查看了一眼自己手下的骑士和侍从们;尽管他们昼夜兼程,只花费了三日便抵达了莫雷奇尔,他们的脸上却都没有暴露出过多疲态,“北地干硬的面包也实在不符合我的口味。”

    杜兰德大人便没有再说什么,领着负责搬运物资的侍从们进了城门。

    向手下简短地传达了莱格尼斯的命令后,雷兰吉尔泽文驱马踱到老师的身旁,从钢盔间露出的脸上依然没有留下几分血色,显然他还没能从那次负伤中完全恢复过来;但他高傲的自尊自然不可能容许自己离开马背。甚至在身体状况如此不堪的情况下,他依然命令侍从为自己全副武装。

    无论什么时候,身处什么情况,倔强的泽文也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在自己身上看到任何的软弱,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甚至是在遭到挫败的时候。

    一直如此。

    “想必老师已经接到费兰多卡萨的回信了。”

    莱格尼斯点头肯定了自己学生的判断,泽文的判断一如既往地敏锐且直切要害。

    “您如实告诉他们了吗?”泽文将目光投向自己的老师,语气中带着些试探的意味。

    莱格尼斯自然很清楚,泽文这样发问的意图,是希望得知费兰多卡萨是否掌握了《圣者遗书》这份由风暴骑士团的圣座代代相传的古卷所记载的讯息。自幽暗丛林受挫之后,泽文就一直想弄清楚这份神秘的文件究竟记载了什么。

    莱格尼斯或许看起来只是个满脸堆笑的慈爱老者,满腮白花花的须髭让他看起来尤其不精于算计如果你这么想的话可就完全错了。谢宁莱格尼斯,作为风暴骑士团的圣座和令少年天才雷兰吉尔泽文拜服的老师,他思维的缜密和清晰可远非旁人能及。

    不过关于这点信息,莱格尼斯也没有必要刻意隐瞒。

    “我如实地上禀了费兰多卡萨,恶魔之乱不过是虚象幻术,极北之境安然如始。”莱格尼斯露出一贯温和的笑容,“看在主的份上,这些陈述无一不是事实。”

    “但那听起来却和事实完全不同。”

    “看样子你还是没有完全相信第一皇帝的决定,雷。”莱格尼斯的脸上浮现出些许无奈,即便是用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物的名号来压他,他也从来不以为然。纵然他从未谈及,但从他的态度,不难看出他想要超越历史上所有那些伟人功业的野心。

    “我没理由相信不了解的人做的决定,老师。”不出所料,泽文丝毫不以为然,“一个只剩下传说的人。”

    “但对于神圣帝国的缔造者,你也该相信他不会做对帝国没好处的决定吧?”

    “时代变了。”尽管泽文的回应如此简短含糊,莱格尼斯还是不费劲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在一千年前正确的决定,到了现在就未必正确了。

    莱格尼斯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泽文的想法也不无道理。

    “至少你也该相信我吧,雷。”

    “我只是相信您罢了。”

    “你相信我却不相信我所相信的第一皇帝,看来在你看来我已经有些老糊涂了嘛?”莱格尼斯非但没有发怒,反倒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的判断力已经变得这么差了吗?”

    “我没有这么说,老师。”泽文淡淡地回答,声音中听不出任何立场。

    “这就是承认了。”莱格尼斯苦笑着,摇着头,“我要是这么糊涂了的话,你代替我的日子也不远了。”

    “也许吧。”回答一如既往地平静。

    “用这样的语气可丝毫听不出玩笑的意味,雷。”

    “因为我没有在开玩笑,老师。”

    “噢。”

    “圣座!”他们的谈话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呼唤声打断了。呼唤声听起来似乎是由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士兵发出来的,中气很足;但这声音听起来颇有些焦急,还有些许无奈。

    莱格尼斯转过头,认出了这个叫做安东尼斯(antonis)的扈从或者说,骑士学徒。他的身材很结实,方脸上生着细而短的胡须,身上没有着甲,只是穿着便服;他的右手擎着一柄干草叉,腰间别致的剑鞘里藏着一把锋利的一手半剑,但他的背上还负着一柄看上去更为厚重硕大的双手剑。安东尼斯六年前只是一位出身平平的普通士兵,但要知道,能获准进入风暴骑士团成为学徒的人,必定有能配得上这份殊荣的作战才能安东尼斯自然也不例外。

    “出了什么事,安东(anton,安东尼斯的昵称)?”

    “圣座,我......刚发现了一个问题......”

    “如果是个问题,你现在应当惊惶。”泽文瞟了他一眼,指出了他的言过其实。

    “抱歉,泽文大人。我刚发现我们有个麻烦......事实上,是两个。”

    “如果不算是个问题,那么我想我还能接受。”莱格尼斯笑着回答,“直说吧。”

    “恐怕,您需要亲自过来看一眼。”

    “对不起!!!”

    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孩正跪在石板路的边上,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在安东尼斯眼色的示意下齐声认错,并等待着接下来的狂风暴雨;他们的脸上身上粘满了散乱的草料,看上去既狼狈又邋遢不堪。

    虽说是齐声,但艾思弱气的声音也基本被自己哥哥的洪亮声音所掩盖了。艾思也不算是个怕生的孩子,但他毕竟也是第一次站在噢,应该说是跪在这些身穿华丽铠甲、身份高贵的圣骑士面前,接受他们的打量。对于这样一个帝国边境小镇普通牧民的孩子,这样的气场已经足以吓得他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

    莱格尼斯大人看着他们俩,如常露出了微笑,似乎没有发火这位圣座大人是个好脾气,弥斯清楚这一点;但......他身旁的那位雷兰吉尔泽文大人可就没有这么好对付了。即便不用抬头看他的表情,弥斯也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从那位大人的眼睛中散发出来的,几乎能够杀人的寒气。他不敢和那位大人对视,甚至不敢在他的注视下动弹。

    正想着用什么样的说辞能为自己的笨蛋行为开脱,弥斯忽然感觉脸上传来一阵又湿又痒的骚动感。

    很快他知道了这种感觉的来历......

    一旁那匹笨马正在舔他脸上的草屑......

    他的表情变得更难看了。

    “该死......快走开啊,这笨马......”弥斯暗自叫苦。

    所幸,看着这尴尬的情形,强忍着自己的笑意,安东尼斯终于出手解救了弥斯。

    “到这儿来,猛男,我向你保证他的脸可不好吃。”扛着干草叉的安东走过来,将那匹饥饿的战马从弥斯的身边牵开,又一边向莱格尼斯圣座解释道,“这俩愣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装草料的马车厢里,从梅耶撒一直被运到了这儿。还真是了不起的冒险啊,这俩小不点。”

    “你还别说,”莱格尼斯认出了这个叫弥撒铎的孩子,不禁打趣道,“这小不点可还经历过比这更刺激的冒......”

    “咕”这位大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弥斯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声闷响,华丽丽地打断了莱格尼斯大人才说到一半的话。

    “我猜那是个肯定回答,圣座。”安东一边笑着,一边打开马车的后厢,从里边铲出大把草料,堆到马儿的面前。

    “......完了......”弥斯直冒冷汗。

    “看来作为圣座,我得解决这两个麻烦了。”莱格尼斯终于收起一贯的笑容,露出稍显严肃的神情,用质问的语气对他们说:“你们两个毛孩子,知道犯错了吗?”

    “对不起,大人!!我不该打断您说话!!!”弥斯猛地一把搭过艾思的肩膀,朝莱格尼斯大人一起磕头谢罪。一反常态地,艾思居然一句怨言都没说。

    “咳,重点错了。”莱格尼斯大人尽力想要保持严肃,看得出来他很努力。

    “对不起,对不起!!大人!!我错了!!!”

    “......错在哪儿了?”

    “错在......不该搭便车?”

    莱格尼斯大人无奈地扶额,“还真有些难办。”

    “很简单,”泽文终于发话了,冷冰冰地,“把他们就地丢下就好了。”

    “那样恐怕不太好吧,雷。”

    “就算是小孩子也必须承担自己的错误,您还是不要太心软了。”泽文斜眼打量着这两个闯了祸的孩子,语气里没有丝毫感情,“我们不可能为了这两个平民出身的小不点特地遣人把他们送回去。既然这么有本事跟了一路,那也就自己想办法回去吧。”

    “这样......未免也太没有人情味了......”莱格尼斯轻轻地捻着自己的白胡子,感到有些为难。

    “求求您!别送我回去!!求求您,莱格尼斯大人、泽文大人!!!”听到泽文的决定,尽然很害怕,弥斯还是一边不住磕头,一边高声请求道,“我一定要跟着你们!!!”

    但泽文对他的哀求完全充耳不闻。他只是看着自己的老师,静待莱格尼斯做出自己的决定。

    “求您了!圣座大人!!”

    “你就这么不想回家吗,孩子?”

    “不!我想念我的家,出梅耶撒的时候就开始想了!”弥斯闭着眼睛,大声地回答。

    “那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莱格尼斯继续耐心地询问。

    “虽然我很想家,大人,但我不想在梅耶撒默默无闻地待上一辈子!”

    “噢?”莱格尼斯开始产生了些兴趣,“那你想要做什么呢?”

    “我想四处冒险,走遍外面的大世界!我想跟着你们,无论什么样的脏活累活我都会干的!只要让我跟着你们,大人!”

    弥斯抬起头,他的眼中洋溢着熊熊燃烧的理想的热情,属于年轻人的热情。他希望自己的真诚目光能够打动这位慈祥的老圣座。弥斯不敢一开始就要求成为骑士学徒,他很清楚自己在这些出身高贵的圣骑士面前卑微的身份,毫无疑问地,他只会收获拒绝;但只要能跟随着骑士团就好,这样的话,以后肯定还会有机会正式成为莱格尼斯大人的学徒的!也就是说,还有机会成为骑士!

    想到这里,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对他来说,天堂和地狱,就取决于莱格尼斯口中的一句话。

    “我想,你想要的不仅如此吧?”莱格尼斯思忖了一会儿,终于又开口了,带着微微上扬的嘴角,“要说服我,你可得再坦诚一些。”

    “是的,大人!”弥斯见自己的计策被识破了,所幸也硬着头皮承认道。

    “那么,你一开始就在小脑袋里盘算些什么呢?”莱格尼斯带着温柔的微笑,然而此刻这微笑却给了弥斯莫大的压力,“我可不太喜欢爱撒谎的孩子。”

    “对不起,大人!我想成为一名骑士!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骑士,大人!”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弥斯也索性豁出去了;满揣着自己的梦想,弥斯慷慨激昂地向面前的这位大人坦白自己的理想:“我要成为一名荣及家室的真正的骑士!我想在战场上为皇帝陛下打败敌人!我想像第一皇帝那样建功立业!我想像您们一样,为骑士团也为我自己,取得能被大家记住的......”

    “咕噜”

    “......荣耀。”方才磅礴的气势就这样一下子泄完了。

    “印象深刻的演说。”泽文大人轻轻地捂嘴,打了个无声的呵欠,语气中的讥讽即便不用看他那不以为然的表情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么那个孩子呢?他是你的朋友,和你一样怀着理想跟来了?”莱格尼斯指着艾思,继续问道。

    “他是我弟弟艾桑铎,大人......他是不小心被带上马车的......”弥斯挠了挠头。

    “......好吧,这样好像还更麻烦一些?”

    “如果把他们丢在这儿,那么这两个麻烦就一样简单了。”泽文警觉地嗅出了莱格尼斯的话语中,有一些想要接受弥斯的意思,立刻不动声色地劝阻道。

    “对不起,大人!”

    “咕噜噜”

    “这次不是我!真的!”弥斯急忙申辩道。

    “你弟弟似乎睡着了?”莱格尼斯捻着自己的白须,皱起了眉头,看着头顶地面趴在那儿的小艾思,“看来你们昨晚上没怎么睡好?”

    “不该啊,大人,我们睡了一整天了......”弥斯推了推身旁的艾思,他还是一动不动;这让弥斯开始害怕了,“艾思,你别吓我啊!艾思,你不会死吧?!艾思!”

    “他只是饿晕过去了。”泽文淡淡地说。

    “安东!”莱格尼斯圣座当即收起了笑容,冲过去一把将虚弱的艾思挽在结实的臂弯中,一边回头,厉声吩咐道,“马上拿食物和水来!”

    “是的,大人!”安东尼斯忙把干草叉放在一旁,疾步赶了出去。

    *

The Apprentice 学徒(2)

    莱格尼斯大人小心翼翼地将艾思在不远处的马车厢板上放下,好让他得以平躺下来休息。安东尼斯也不负重托,没过多久便带着水壶和干粮赶回来了,他背负的长剑和腰间的佩剑随着他奔跑的步伐上下抖动,发出急促的沙沙声。

    “交给我吧。”莱格尼斯从安东的手中接过无酵饼,仔细地撕成小片,和着水,躬身喂到艾思干瘪苍白的唇边。令人庆幸的是,小艾思还没有彻底失掉知觉;他下意识地做出了简单的咀嚼动作,然后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

    “如果自己能见到素未谋面的爷爷的话,大概就是这种感觉的吧?”弥斯突然想到。远在他出生之前,他的爷爷奶奶就已然过逝了。在那个年代,出身于如此平凡的家庭的人也是不可能有能力留下任何逝去先人的画像的,那即便对一些贵族来说也是相当奢侈的事情。对于那些早已逝去的人,是没有任何办法能留住关于他们的记忆的。

    “吃吧。”正想着,安东已经把一大块面饼塞到弥斯的面前。

    “谢谢,大人,但我不饿。”弥斯却抬手拒绝道。但在他说着话的时候,他的肚子却又不争气地低鸣了一声。

    “关于这一点你的肚子可有不少异议。”安东对他善意地笑了笑,将无酵饼硬塞到了他的怀里,尽管他的衣服上还缀满了草屑,“你弟弟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弥斯低下头,负着内疚,“可恶,都是我的错!艾思就不应该来的!”

    自然没有人理会他的自怨自艾。

    看弥斯没有进食的意思,身材高大的安东在他的身边蹲下来,从他臂下露出来的面饼上撕下一大半丢进了自己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混不清地说,“虽然没什么滋味,但比起你们北地的硬面包还是要好吃多了吧?”

    弥斯还是没有动口。于是安东又忍不住从他那里撕走一片,一边吃一边劝说着,“放心吧,你难道不相信莱格尼斯圣座吗?你自己要是也饿晕了怎么办?可别给圣座徒添麻烦呀。”

    弥斯饥饿的肚子也随声应和着,他这才勉强地咬了一小口。谁知这一小口咬下去,他就停不下来了他差点忘了自己到底有多饿,而这一小口就将他的饥饿感完全释放了出来。

    弥斯三下五除二消灭掉这块已经被安东分得所剩无几的面饼,舔了舔嘴边的白淀粉,“我......我还想要......大人......”

    “我可不是什么大人,现在还不是。”安东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更大的无酵饼,塞到他的臂弯中。

    莱格尼斯大人又为小艾思喂了好几口,直到这孩子的嘴唇恢复了血色,眼睫毛开始微微地扑闪,这位老骑士的脸上才重新浮现出笑容,“看在主的份上,这孩子已经没事了。”

    “太好了!”弥斯这才松了一口气。如果艾思出了什么事情的话,自己毫无疑问是要负责的不过在父母都已经远在兰纳草原的另一端,他倒又该向谁去认错呢?既然这样,似乎也没有人能惩罚他的过错了。这个想法在那一瞬掠过弥斯的脑海。

    “哈莱雷亚。”安东笑了笑,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惊喜,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这样看上去,他还需要一些照顾。”莱格尼斯说着,又温柔地将艾思抱了起来,转过身,“安东,把这孩子送到迪里埃阁下那里去吧。没有人比他更会照顾小孩子了。”

    “知道了,大人。”安东尼斯没有丝毫迟疑,从地上站起身来,并从莱格尼斯手中接过这个纤弱的孩子,挤过马车和士兵的队伍,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他会没事的,放心吧。”目送艾思离开后,莱格尼斯带着笑意的视线再度投向了面前的这另一个顽皮孩子,“但现在,我该如何处置你呢,梅耶撒的弥撒铎?”

    “一定!一定请您允许我跟随您!圣座大人!无论什么活我都能干的!只要让我跟随您就好了!!我可以为您做很多很多的事情,大人!!”

    一直靠在马车边上冷眼旁观的泽文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嗤笑,但没有说什么。

    “你的意思是,你想从侍从开始做起?”莱格尼斯捻着白胡子,仔细地询问道。

    “......大概......是这样吧......”事实上,弥斯并不清楚侍从是什么身份,应该做些什么大概就是些服侍骑士大人的活计吧,他想。

    但他的犹豫可逃不过莱格尼斯的眼睛,“你不知道侍从是做什么的,对吧?”

    “是的......大人......”弥斯只好承认。

    “那你对你一直以来的梦想,骑士,又究竟有多了解呢?”

    “我知道的,大人!骑士是帝国的守卫者!他们骑在马上冲锋,消灭帝国的敌人!他们都是最伟大、最荣耀的战士!”

    “......那你明白,普通的骑士和我们这样圣骑士的区别吗?”

    “圣骑士是骑士中最优秀的骑士!他们拥有圣天使的福佑,所向披靡!”弥斯神采飞扬地说着,同时还不时激动得手舞足蹈,仿佛不这样做就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向往。

    “那你的目标呢,”莱格尼斯继续追问着,“是只要成为骑士就好了呢,还是希望成为一名圣骑士?骑士对于你来说,就可以满足了吗?”

    “只要能成为骑士,光荣我的家人和爱人,那就行了!”弥斯想都没想就回答。

    “那就回去吧,”雷兰吉尔泽文用轻蔑的眼神看着这个出身平凡的孩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尽管他依然惜字如金,“风暴崖不是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显然,弥斯还没能习惯泽文大人这种简明扼要的语言方式。

    “弥斯,你要明白,得以获准作为学徒进入风暴骑士团的,无一不是抱着成为皇帝陛下麾下最杰出圣骑士的志向,并做好为这个目标牺牲一切的觉悟的战士。如果仅仅是想要成为骑士而已,那么你应该加入瓦柯西亚的牧狼军团,或是穆尼安德特(muniandt)1的御火之盾军团这样的常规军团。从建立之初,四大骑士团和拱卫五方的五芒常规军团就是为了完全不同的目标而存在着的。”莱格尼斯说完,带着歉意对他露出和蔼的微笑,“我希望我没有把这些事情讲得太过复杂,但仅仅是这样的追求是没办法进入风暴崖的。”

    “我大概懂了,大人!”弥斯用力地点了点头。莱格尼斯大人一定是想要激励自己才这么说的!他希望自己能朝着更高的目标迈进,一定是这样没错的!

    于是他又说道,“那我就成为圣骑士好了!”

    泽文几乎就要发作了,但所幸,莱格尼斯用手势制止了他。

    “这么随便的回答可完全不行哦......既然是这样,你也该知道,要成为你口中‘帝国最伟大、最荣耀的战士’,是需要经历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磨炼的。现在你也许会向往,但只是你还没有真正理解成为圣骑士意味着什么。对于意志不够坚定的人,风暴崖的生活不可能是恩典,而只能是一种折磨,一种煎熬而这仅仅是一种开始。”莱格尼斯以惊人的耐心,慢慢地向这个还不谙世事的十二岁男孩解释道,“现在或许你满怀希望和志向,但你恐怕会后悔的。对你这样的年纪来说,还很难去理解将要面对的东西,更不要说仔细地想清楚了......”

    “我知道的,大人!我知道的!”弥斯抢过话头,语气中充满了决心,“是第一皇帝的七个不可能试炼吧!常人所不能完成的七个任务!我每一个都很清楚,大人,我也早已做好了经历那些的觉悟了!”

    一旁的泽文再度发出冷笑,摇了摇头。

    “......或许没有第一皇帝所做的那些那样传奇,但那是更长久、更深刻的考验,是伴随你一生的考验。因为作为圣骑士,你要面对的不是作为凡人的敌人,而是那些超乎我们理解的敌人而他们拥有的是凌驾于这个世界之上的力量。”

    “就是恶魔嘛!但我已经面对过了呀,大人!难道您忘了吗?”

    弥斯的争辩让莱格尼斯突然陷入了沉默,但弥斯看不出来,这位可敬的老骑士是被自己的话驳得无言以对了呢,还是在思考着什么。他只是不停地捻着自己的颚下白须,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学生,一副犹豫的样子。

    “这么说的话......”像是想起了什么,老圣座这样喃喃自语道。

    但隐忍已久的泽文终于坐不住了。他冷僻的眼神里生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或许是因为这小子太过于无理取闹、不自量力了吧。这位面无表情的雷兰吉尔泽文,三两步走上前来,双手攥住弥斯的领子突然将他拎了起来。

    而这一次,圣座莱格尼斯没有表现出任何阻止的意思;他似乎也想看看,事情会朝什么方向发展。

    如果泽文能就此把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逼走,或许对他来说更是一件好事吧?

    “你这家伙,把骑士团当成什么了。”泽文大人的语气很淡,淡得几乎不像是反问句;但毫无疑问,他口中吐出来的每个单词,都像一根寒冷无情的冰锥,离穿透弥撒铎的心脏只有毫厘之差;他冰冷无情的眼睛,毫不避让地与弥斯的双眼相对,而在他看上去并不粗壮却相当有力的双手控制下,弥斯根本没法躲开他的视线那双凌厉寒冷的冰蓝色眼睛,就在他的面前!

    弥斯很害怕,非常害怕,怕得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但不知怎么的,他就是不想闭上自己的眼睛,也不愿将视线朝其他任何地方游移。

    他被恐惧攥得紧紧的,但他不想逃避。在这样退无可退的境地里,他就是不愿意就此认输。

    避开泽文大人的眼睛,就是展示自己的怯懦,就是失败,彻底的失败。

    泽文大人的眼睛,真的很可怕......怕得自己后脑发麻,眼泪在眼眶里不住地打转......

    但他就是不想认输。

    他不想承认自己的怯懦,他不想做个懦夫。

    “......我把骑士团当成了梦想,大人!”强忍着泪水,弥斯对着泽文响亮地回答。

    “不要说骑士,你这家伙,有拿起剑的觉悟吗?”

    “我有,大人!”

    “你知道那代表什么吗?”泽文的语气很淡,但其中却能明明白白听出逼问的意味。

    “愿闻其详,大人!”

    “长剑在手,代表着你已经做好了杀人,以及被杀的觉悟。”泽文的双手猛地晃了一下已经双脚离地的弥斯,用更咄咄逼人的语气反问,“你有吗?”

    终于,像被这话语扼住了喉头,一向以冲动自居的弥撒铎也犹豫了。

    如果仅仅是被杀的觉悟而已,弥撒铎当然会像方才一样,毫不犹豫地大声回答:“我有,大人!”他知道要成为帝国的骄傲,要建立功勋,不置身于危险的境地是完全不可能的,即便是从童话故事中也不难明白。弥斯虽然时常感情用事,但他并不傻,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不可能会不明白。

    但杀人......

    “骑士不是什么拯救生命的英雄,异想天开的小子,那是牧师做的事情。”像能透过双眼读懂弥斯的想法一般,雷兰吉尔泽文大人直视着他,从他口中出来的每一句话虽然简短,却都正中弥斯的软肋,“骑士是士兵,是参与战争的,是杀人的;骑士手中的剑是武器,是杀戮的工具。连这一点都不明白?”

    “我......我明白......骑士是斩杀坏人的......”

    泽文直白的话语再次像重槌轻易地砸碎这个十二岁孩子的浪漫幻想,“士兵按照长官的吩咐杀人,无论好恶。这一点都不明白的人,丢给常规军团也不过是废物。”

    “......骑士......不该是......维护正义的战士么......”

    “看在主的份上。”泽文翻了个白眼,对这个孩子的幼稚感到彻底的不耐烦;他放开了手,弥斯随即失去了平衡,跌坐在斑驳地生满杂草的地上。

    “连成为士兵的觉悟都没有的小鬼,滚回去。”泽文大人背过身去,只抛下这样一句话。

    *

The Apprentice 学徒(3)

    “对不起,大人!但我不能回去!”

    “还在逞强。”泽文回过头,看见弥斯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尽管裤子已经脏得一塌糊涂如果说从干草堆里被捞出来还不够狼狈的话。弥斯的眼里噙着泪花,但站得却尤其笔直,仰着头,不服输地和泽文对视。

    他期待泽文大人会再次质问他,“你有这个觉悟吗?”

    虽然经历了一番斗争,但他已经想好了;他的心里经过了这么一会儿也已经做出了决定。虽然早已明白,想要成为真正骑士的道路并没有那么一帆风顺,但想过了泽文大人的话之后,他才明白自己需要的决心到底指向的是什么道路。

    他要用最洪亮的声音向泽文大人表明自己的坚决。

    “我有,大人!”

    但显然泽文不是这么打算的。

    “看来你已经做出选择了。”泽文的眼皮垂了下来,似乎在表示着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尽头。他没有多说一句废话,只是把右手探向了腰间的佩剑

    然后毫不犹豫地拔了出来,高举过头,反射着眩目的烈阳。

    “雷!”这样的举动,就连莱格尼斯也终于坐不住了。

    “要进入风暴骑士团,就让我看看你的觉悟吧。”泽文轻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尽管他的面部起伏并不大,但已经不难从他的眼中看到,愤怒的火光正在这冰冷的深瞳中熊熊起舞,“伸出你的右手!如果你要成为侍从的话,这就是命令了!”

    “雷!对这样......”

    “交给我,老师!”泽文将目光投向莱格尼斯,只说了这么简单的一句。

    而这位圣座居然就这么退了回去。

    “我明白了。”莱格尼斯点了点头,又还想叮嘱什么;但他还是打住了,没有继续多说。

    泽文回过头来,再次面对着弥撒铎,带着大概是弥斯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凶狠可怖的目光或许这就是这位圣骑士大人身为一位士兵,在杀人的时候露出来的目光,决意、果断,像他对弥斯说的那样。

    杀人的觉悟。

    而现在弥斯必须有被杀的觉悟。

    弥斯的腿在抖,他不知道是什么支持自己站在这里,面对着面前那柄锋利的手半剑的;他甚至不知道刚才自己为什么没有后退,为什么没有夺路而逃。如果自己马上逃走,泽文大人绝对不可能会追过来的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这样感觉的。

    就算是现在离开,他觉得泽文大人也会就这样放过他的。

    只要后退就好了。

    但这对于他来说,绝不是可以的选择。

    这对于其他任何人来说,都可以理解。

    但唯独自己不行!

    他唯独不能容忍自己就这样却步,放弃自己已经为之放弃了这么多的梦想,回到穷乡僻壤的梅耶撒去,继续做一个普通牧民家的孩子。

    背井离乡,使家人担心,让斐莉伤心,还连累了完全不相干的艾思。为了成为骑士的梦想,他已经犯了这么多错因为他坚信这是值得的。成为骑士是值得的,值得他放弃这么多,无论如何也要成功。

    这个十二岁的小鬼,在内心深处已经豁出去了。

    “我当然有!被杀的勇悟!”弥斯怕得话都说不利索,却仍然勉强着自己,带着哭腔大声地对泽文叫板。

    “喔,是嘛,那就伸出手来吧。”泽文的嘴角露出一丝轻蔑而冰冷的微笑,稍稍露出自己的犬齿,俊俏的脸上满是对杀戮的期待无论这是装出来的,还是从内心深处自然流露出来的,这种魄力都未免太过真实。

    但弥斯也说不清,是什么给了自己勇气,让他敢于向这位泽文大人伸出手,接受他的挑战。不仅仅是一只手,他甚至把两只手都交了出来。

    “是的,大人!”他咬着牙,高声回应。

    “噢?”泽文对这孩子的勇气也稍微有点惊讶了。不过他也只是挑了挑眉,这场闹剧也该到此为止了。

    “是用右手的吧?”

    “是,大人!”

    “很好,那就右手吧。”

    话音未落,泽文手中的剑刃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弥斯的右手疾速斩将下去。

    弥斯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击吓了一跳。

    并不是说弥斯没有做好承受这一击的心理准备,他早在交出双手的那一刻就已经准备好了。但似乎泽文大人是刻意为之,甚至在话都没有说完就发动了突如其来的攻击,以轻易突破弥斯费力构筑的心理防线。他们的谈话让弥斯稍稍放松了警惕,而泽文大人捕捉到了这一瞬间,并选择在这一个瞬间出击。

    也只有一瞬间,泽文大人已经结束了劈砍,回归到原来的起势。剑锋之侧,一滴鲜血正顺着刃面缓缓淌下。

    “真够蠢的。”泽文满脸不快地嘟囔着,将自己的剑收归鞘中,这才转身离开了。

    弥斯接连后退了好几步,瘫靠在马车边上,捂着自己受伤的手,大口地喘着粗气;剧烈的心跳声从胸腔顺着颈部的血管清晰地传达到脑中,那种“咚哒,咚哒,咚哒”的声音,久久在耳边回荡。一靠上去,他的双腿几乎立刻就失去了支撑,似乎刚才的坚持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量尽管更多的是精神上的而不是身体上的,但就如同刚刚徒步穿越了兰纳大草原一般,此刻他只感觉到,所有的力气在放松的那一瞬间都失掉了。

    尽管泽文大人挥剑的动作幅度相当大,但剑刃的精准度即便是弥斯这样完完全全的外行也不难看出他精湛的剑术水平。锐利的手半剑如弯月般掠过,精确无误地穿过这个十二岁孩子仅仅是微微张开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在他中指的内侧留下了一个干脆而精致的切口;血不住地从伤口渗出来。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伤口。

    “没事吧?”莱格尼斯大人靠近他的身边,带着和蔼的神情关切道,“你刚才的表现,我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已经相当勇敢了。”

    “其实......也没那么厉害啦......泽文大人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圣骑士,应该不会对我下狠手的吧......”弥斯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抬起头,傻笑着摸了摸头,“虽然知道这样,但是我还是怕得要死呢......”

    “这么想你就错了哦。”老莱格尼斯微笑着,轻轻地摇头,“雷那家伙,是瞄准你的指缝之间砍下去的;他刻意放缓了自己挥剑的速度,这让你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我......没懂,大人......为什么要故意给我反应时间呢......”

    “好让你感到害怕。如果这一剑结束的时候,你都还没反应过来,那你也根本不会做出惊慌的反应了。”

    “但......为什么要让我害怕呢?”

    “你说,人害怕的时候会怎么样呢?”

    “逃跑?”弥斯想了一会儿,然后回答。

    “如果掉头就跑,彻底放弃,那或许还好一些。”莱格尼斯耐心地对他解释道,“但对于那些勉强逞能,却其实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的人来说,雷出剑的那一刻,他们的整个身体会因恐惧而不自觉地移动他们会颤抖。”

    “颤抖......那就会......”

    “是的。尽管雷的挥剑速度已经刻意放缓了,但在那点时间里,能容许的移动仍然也很有限即便是下意识地做出抽回手的动作,也已经来不及了,反而只会让剑刃失去原来的落点。”

    “......那这个伤口......”弥斯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手指,倒吸了一口冷气。

    “仅仅是移动了这么一点,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老莱格尼斯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于没有真正的勇气的人,就算失去一只手指也该庆幸了所以就算是雷也无话可说了吧。”

    “但我......其实还是很害怕的......”

    “真正无所畏惧的人是很少的,但这不是勇气的真正含义。”莱格尼斯挨着弥斯坐在了一旁这位出身高贵的圣骑士,骑士团的领袖,现在就像他一样,靠着马车,坐在满是杂草和尘土的泥地上,这使弥斯倍感亲切,“与其说是勇气,不如说是信任,对战友和长官的充分信任;而这也是雷所说的‘作为士兵的觉悟’;杀人与被杀的觉悟也是这样,建立在对长官的命令充分信任的基础上。要知道,一支对长官的命令总是持着怀疑态度的部队是打不赢战争的。”

    “所以......我通过了试炼,对吗,大人?!我可以跟随风暴骑士团了吗?!”虽然没能完全听懂,但得到了莱格尼斯大人的肯定,弥斯还是兴高采烈起来。

    “......实际上,这也算不上什么试炼......”莱格尼斯尴尬地笑了一下。

    像被浇了一头冷水,听了这话,弥斯的头立刻又垂了下去。

    “我也知道......不会就这样而已的......至少还有七个不可能的试炼的......”

    “呃......关于不可能的试炼这一点......”

    “但我一定会努力的,大人!”还不等莱格尼斯解释,弥斯就立刻抢着说道,他对第一皇帝的故事几乎到了倒背如流的程度,“无论是贝里尔山(gare balier)的狮鹫王冠还是黑龙领主奈尔罗格(nairelog)的第十三颗牙齿!无论是地狱之门的火种还是深渊火河的河水!我都会努力的!就算是不可能的任务,我也会加油的!为了成为第一皇帝那样伟大的圣骑士,我一定会加油的!请您让我追随您吧,莱格尼斯大人!!”

    “这样的事,即便作为风暴崖的圣座,也不是我能轻率决定的。”

    “请认真考虑我,大人!!!”弥斯激动地对莱格尼斯请求道,希望自己的死缠烂打能够打动这位大人。

    “一味催促也是没有用处的哦,年轻人性子这么急也是不行的。”莱格尼斯既没有表露出责备,也没有表露出厌烦。他只是一如既往轻轻地笑着,“耐心也是骑士的美德之一,不是么?”

    “......对不起......大人......”弥斯低下头,意识到了再这样下去也不过是无理取闹。

    “我会详加考虑,但无论如何,公正的决定是不能被任何请求或是哀求影响的。这才应该是你向往的骑士团,不是么?”

    弥斯重重地点了两下头表示认同。

    “不过,公正的决定也一样不能无视事实。”

    莱格尼斯话锋一转,弥斯一下子觉察到了机会。

    “不管您问什么,我都一定会如实回答的!”

    “那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莱格尼斯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偷溜上马车,还连累了你的弟弟。为何不直接来找我呢,因为害怕么?我也没有那么大的架子吧?”

    弥斯怔了一下,“我以为您知道的。”

    “嗯?这话怎么说?”

    “......我之前来过你们的营帐,想找您......一位好心的士兵大哥告诉我您在泽文大人的营帐......但我去那里的时候您不在......”弥斯委屈地说,“泽文大人连话都没让我说完......”

    “噢......那还真像是他会做的事情。”莱格尼斯这才忍不住大笑起来,“不过雷那家伙竟然都没有让我知道,未免过分了些。”

    “泽文大人实在太吓人了......他都不会笑的吗?”弥斯想起刚才的一幕还心有余悸,“还是我做了什么让泽文大人特别讨厌的事情......”

    “但你还是相信他的,否则你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了,对吧?”

    “我......我只是相信您......相信风暴骑士团......或许......我不知道......”弥斯挠了挠头。

    “如果你有机会更了解他一些的话,你就会知道,雷其实不总是像他看上去那样。”

    “那就给我这个机会吧!”

    “嗯?我刚才说什么来着?”莱格尼斯善意地瞪了他一眼。

    “......抱歉,大人!”

    “那,”莱格尼斯捋着胡子,又询问道,“这件事情你的家人知道吗?”

    “艾思知道!”

    莱格尼斯又瞪了他一眼。

    “......他们知道以后肯定会担心的啦......”

    “但你的父母如果发现自己的孩子们突然杳无音讯了,这才会更加担心的吧?”

    “本来只是让艾思来帮忙,打算让他之后再告诉爸妈的......”

    “虽然你嘴上说这样是不为了让父母担心,但其实还是怕你的父母会阻止你的吧?这样做是不是也有些自私呢?”莱格尼斯看着弥斯的脸,尽管言辞不甚激烈,还是说到了弥斯的心坎里。

    “......是这样没错......”弥斯低下头,开始觉得自己被风暴骑士团接受的可能又更渺茫了。莱格尼斯大人虽然很亲切,但在他面前,自己的缺点却也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像自己这样不安分又不算优秀的孩子,到底要怎么才能成为骑士呢?

    想到了这里,他就更加沮丧了。

    *

The Apprentice 学徒(4)

    莱格尼斯大人又询问了一些关于弥斯平日和家里的情况,弥斯都如实回答了,甚至连自己闯过的那些祸也毫无保留地交待了出来当然不是全部,除非他真能记得自己闯过多少祸的话。倒也不是没有想过隐瞒,他也认为自己没有多少希望得到这位大人的认可;不过,无论如何,弥斯也不想在这位大人面前扯谎。

    “看来你还不是个令人省心的主儿。”莱格尼斯笑着打趣道,倒没有责怪的意思。弥斯挠了挠头,呵呵地傻笑了一下。

    正说着,安东尼斯已经完成了莱格尼斯的吩咐,回到了马车旁。

    “那孩子,没问题吧?”

    “迪里埃阁下要我让您放心。”安东回报道。

    莱格尼斯点了点头,“有了他的话,我不能更放心了。”

    “还有,杜兰德大人已经带着物资回来了;泽文大人希望我能转告您,他认为是时候启程了。”

    “雷那家伙......”莱格尼斯不禁笑了。他站起身来,微微伸展自己的这把老骨头,“嗯......也休息得够久了。是时候上路了。”

    弥斯急了,也不顾什么了,猛地就攥住了莱格尼斯的衣甲下襟,“那我呢?!”

    “我想无论怎么样,首先,你的父母没有必要再为他们莫名失踪的两个孩子担心了。”莱格尼斯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得亲自为他们写一封信,告诉他们你没事。这是我的命令,在这一点上你可没有选择,明白吗?”

    “但大人......我......不能认字......”

    “好吧,你还真让你拿你没办法。”莱格尼斯轻捻着自己的白须,又说,“我会为你写这封信,但你必须得交给我一样你的亲人能认得出来的物件,我会派人一起送回梅耶撒。”

    莱格尼斯的话都还未说完,弥斯就咬牙从自己的脑袋上拽了一根自己的头发。尽管冈瑟尼人在神圣帝国宇内并不算少数民族,不过即便同为冈瑟尼人,他们铂金头发的色泽也仍然存在着细微的差异。

    “嗯......这倒也行。”

    “那,我能当侍从了吗,大人?!”弥斯迫不及待地问道,“您决定了吗?!”

    “很遗憾,我不能破例让你成为风暴崖侍从。”

    莱格尼斯摇了摇头,直言拒绝了弥斯的请求。

    “为什么?!”

    “你可能不了解,但风暴崖的骑士侍从可不仅仅是服侍骑士的仆从而已;他们都是从五大常规军团中通过严格筛选,脱颖而出的,作战经验丰富的精英步兵,从进入风暴崖的那天起,他们就已经是可以在战场上倚仗的战斗力了;当风暴崖参与战事的时候,骑士侍从便充当骑士团的步兵主力。”莱格尼斯一脸正色地解释道,尽管他也很清楚弥斯多半听不进去,“我是绝对不可能不负责任地把这样的重担交在你这样一个一点作战经验都没有的孩子手中。”

    “我能做到的,大人,真的!!我保证......”

    “不,你做不到。”莱格尼斯第一次打断了弥斯说的话,“面对真正的战争,你还早得很。”从他严肃的表情,弥撒铎不难看出他是认真的,相当认真他一向和蔼的表情中已经不带丝毫笑意。

    弥斯的头耷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没戏了。这就是莱格尼斯大人最后的决定了。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逐渐聚集起来的阴云已经渐渐地遮起了北地本就不够灿烂的阳光。如果在南方看到这样的景象,那一定是下雨的前兆;但在北方这样的判断可就不成立了。即便天空中已经乌云密布,在室外的人们也绝没有必要立刻躲到屋檐底下北地的雨是稀罕且绵软无力的,就算等到已经感受到水滴沾湿了皮肤的时候,再优哉游哉地躲雨去也是完全来得及的。

    不过纵使真的是倾盆大雨,骑士团部队行进的脚步也是不可能为其所阻挡的。顺着连通帝国所有主要城市的公道向南望去,已经能看见远处林立的石砌城堡了,那是那些颇有点历史、却又不足以位列伽尔撒权力中枢的世袭地方贵族的领地;他们只需要将私有的土地租借给希望远离大城市安家的农户,就足够支持他们经营起小城堡里滋润、自在又不需要对皇都伽尔撒负责的世外生活。尽管自第二皇帝的年代起,他们就已经不被允许保有只效忠于地方贵族的骑士了,但那些为伽尔撒的皇命搞得焦头烂额的制度内贵族官僚或许也会羡慕这样的生活的。

    巨大石板铺设成的宽阔主道向南面的瓦柯西亚延伸而去;身穿宝蓝色罩袍的风暴崖士兵擎着旗,将来往于大城市间寻求利益的商人车队赶到道路的右边,为大部队的行进腾出空间。再往南还能见到更宏伟、更古老的城堡,更高大的城墙和更繁荣的都市,以及弥斯只在酒馆的醉汉口中听过的,圣显节游行的人群和车马队在兰纳大草原的北面可看不到这样的景象。

    但弥斯恐怕无幸看到了。

    “抱歉,小家伙,”安东尼斯想要缓和这尴尬的气氛,走到弥斯身旁,希望安慰他。简单的沮丧已经形容不了弥斯现在那失意的状态,那孩子看上去已经委屈得几乎在抽噎了,“但这对你来说也未必是件坏事。”

    不过当安东走近,他却发现这孩子竟然还没有哭。

    雨滴也还是没有落下来。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我也不想惹莱格尼斯大人生气的......这种事情......就算死缠烂打也没有用的......”弥斯咬咬牙,一副像是做出了什么颇为困难的觉悟的表情,“但我还是不想放弃!也许......也许......等我再长大一些......我能再来找您吗?!请至少答应我这个!!”

    “唔......你还是......”

    “求求您了,大人!就这一个请求!如果日后我还是不能让您满意的话,那我肯定就不会再来打扰您了!就这一次!”没等莱格尼斯说完,弥斯却已经双膝着地,跪伏到了地上。只有这个请求,无论如何也得让莱格尼斯大人答应下来!他心里这么想,至少留下一点可能吧,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可能!

    “你这孩子啊,如果能不这么性急的话就太好了总是不让长官把话说完可不行。”莱格尼斯重新露出温暖人心的微笑,无奈地摇着头,“我的意思是,你不能作为侍从跟随我们;但作为扈从的话,兴许就没问题了?”

    “什么?!”安东瞪圆了眼睛,莱格尼斯的这个决定着实让他大吃了一惊。

    “扈从?”弥斯猛地扬起头,眼里放出了和刚才的颓丧完全不符的、希望的亮光,“那是什么?!”

    “成为一名骑士扈从,意味着你要师从一位真正的骑士,跟随他从头开始学习关于信仰、忠诚和勇气的一切;”莱格尼斯大人笑着,口中所出的每一个单词都像从天堂洒落的流星,点亮了弥斯心中希望的烛火,“意味着你成为一名骑士的正式学徒,风暴崖的一员,并将为成为一名最出色的骑士而努力;它意味着你将你的生命和其名下的一切都交付于主和神圣铎斯洛瑟雷尔帝国,交付于第一皇帝建立的这一切。现在,你明白扈从是什么了吗?”

    “哇!!!!看在主的份上!!!!”被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冲昏了头,弥斯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胡乱地挥舞着自己的双手,看起来直像被什么东西敲坏了脑袋,“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看来是个值得高兴的大团圆结局。”安东这么说着,却用有些疑惑的眼神望向莱格尼斯。

    “别得意忘形了,我只是说,兴许没有问题。”莱格尼斯与安东对视了一眼,又伸手捻起自己的白胡子,提醒弥斯道,“是否能成为风暴崖货真价实的骑士扈从,还是得看你的表现。或许你很快就会后悔的,风暴崖的法度可比你想象的要严苛得多。”

    “对我来说这就够了,莱格尼斯大人!”弥斯握紧了拳头,这个时候他只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干劲,“我会拿出吃奶的干劲的!”

    “光有干劲可不够。”莱格尼斯朝他眨了眨眼睛,侧身而立,“就把这段路程当做休息吧,待抵达风暴崖,轻松的日子可就一去不返咯。”

    “呃大人......”弥斯再度有些唐突地叫住了正准备离去的莱格尼斯,“还有一件事......”

    “嗯?还有什么问题?”

    “大人......那我弟弟......要怎么办?”

    莱格尼斯挑了挑眉毛,“当然,那孩子也会跟我们走。你不会觉得我们会把那病怏怏的孩子丢在这里吧?我们还没有残忍到这种地步。”

    “什么?!”安东再次为莱格尼斯的决定张大了嘴巴。

    “那就太棒了!!!......呃我是说,当然......”

    “信鹞会带消息给梅耶撒的维里安男爵,他会通知你的父母,让他们放心。”莱格尼斯耸了耸肩,“尽管对父母来说,家中两个孩子都身入行伍肯定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这一点不用担心,大人。我相信爸妈都是支持我的!”

    “噢,那就再好不过了。”莱格尼斯又转头吩咐安东,“在回到风暴崖之前,这孩子就交给你了。”

    “嗯......啊?”

    “这一项也将算在阿基拉试炼(taek akira)的最终决定里哦,”莱格尼斯抚摸着自己的胡子,似乎笑得别有用意,“可别马虎了。”

    “我就知道不会这么容易。”安东挠了挠头,莱格尼斯圣座看来并没有给他丝毫商量的余地。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面前这个还未及他胸口高的小不点,“行吧,交给我了。”

    他们还在说着,身旁的马车队却已经骚动起来了。

    “这......圣座还在这儿,这是谁下达的命令?!”

    队伍的前列竟然已经迫不及待地开拔了,马蹄的声音有序地组成铿锵的乐章,在此刻的弥斯耳中格外悦耳。好容易才得到片刻歇息的士兵们拍了拍屁股从地上爬起身,骂骂咧咧地,手上却不敢怠慢;原本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

    “雷那小子......”莱格尼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学生的擅作主张。但无论怎么说,既然命令都已经下达了,作为队伍的指挥官,他也必须马上赶到队伍的最前列,这是作为圣座的职责。他拍了拍安东的肩膀,向他投去托付的眼神,随即便消失在了马蹄间高扬的飞尘中。

    雨滴终究还是没有落下来。踏着浓云之下呼啸的风声,风暴骑士团的马队浩浩荡荡地朝南面开进,去往弥斯一直以来都向往着的,城邑林立、传说遍及的,真正的帝国土地。

    **

The Apprentice 学徒(5)

    弥斯没有失望。

    五天之后,风暴骑士团的队伍抵达了北境的经济和政治枢纽,位列五星之都的瓦柯西亚公国首府,北都瓦柯西亚。

    为了不引起太大的骚动,他们还是选择在城外扎营。那是一处河岸高地,背靠着一片青翠的针叶林,脚下流淌的便是洛辛顿河(nara rosindon)的主流;朝对面的低地河畔放眼眺望,深嵌在背后高大山峦的腹地中,这座雪白的城市在即便在渐落的夕阳下也显得异常醒目。或许亲自踏进这座城市也不如远远站在崖边感受到的这般迷人;能清楚地一览整座城市的全貌,哨塔和城墙,钟楼和广场,更不要说像看待蚁群似的看着忙碌而拥挤的人群,这种震撼是弥斯活过的十二年里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维宁牧师就是来自这样的地方吗?原来梅耶撒这么小吗?”面对着安东在营火旁盘腿而坐,弥斯的思绪已经不知不觉飘到了远方。

    “......在正式获格受剑成为骑士以后,你就必须离开风暴崖,加入五星之都的各个常规军团开始你自己的成就了。”一边添着柴薪的安东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的嘴巴仍然滔滔不绝,似乎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塞进弥斯的脑袋里面,“如果你表现得非常出色,建立了过人的功勋,那么你或许会被提拔成为骑师,那是大多数骑士所能期望的最杰出的荣誉了;至于圣骑士嘛......他们说,不敢以凡人之躯面对不朽之物的......喂,小家伙,你没在听吧?”

    “扈从......骑士......骑师......圣骑士......不就这样嘛......”弥斯心不在焉地伸了个懒腰,一整天的长途行军留下的只有疲倦的感觉和脚上的水泡,“这么简单的事情,我懂了啦,安东......”

    “你这小子......”安东颇为无奈地摇着头,“我的阿基拉试炼可关系在你的头上,所以给我竖起耳朵来!”

    “我又不是野兔子......”弥斯因疲劳而有些迷离的眼神依然没有离开安东的方向。起初安东尼斯还以为这小子就算这么累了也在认真听他讲,还有些欣慰呢直到他发现这家伙根本就不是在看自己。

    安东尼斯叹了口气,他是一个相当杰出的士兵,但他也完全不知道如何搞定小孩子。

    他只好招招手,让弥斯到柴堆的另一边来,并与他一同朝面向崖边的方向席地坐下;看着太阳在他们的右手边逐渐隐去于地平线之下,感受着身后薪火的微热,这也算是种消遣吧。

    不知不觉地,正是黑夜逐渐掌控了大地的时分,深嵌于山谷之间的瓦柯西亚城的夜晚自然降临得更早。他们很幸运,这时候瓦柯西亚大教堂的教士们正游走在街巷之间,以一盏盏明亮的圣灯迎接临近的夜,驱散蛰伏在黑暗中可能的邪恶这并不稀奇,即便是梅耶撒这样的小镇也会有沐灵和修女点灯的。但弥斯还从未处于过这如此地势下,俯瞰从密密麻麻的烟囱里升起的袅袅炊烟;金灿灿的火光点缀在渐暗的夜幕之上,仿佛是燃烧着的金色图腾。金色的光照在白色的背景之上,映出瓦柯西亚美妙绝伦的夜正和弥斯想象中的大城市一般,不,甚至还要更加令人震撼。

    “这是你第一次离开梅耶撒?”对着星火点缀的瓦柯西亚轻轻叹气,安东随口问道。

    弥斯点了点头。

    “真可惜现在不是冬天。”

    弥斯转过头,好奇地看着安东,他此刻也正入神地盯着那座城市,微弱的火光在他的眼睛里跳动,伴着些微妙的、不可描述的感情。“冬天会怎么样?”

    “到了深冬,整个伽尔撒山脉的北面都会被皑皑白雪覆盖,将整个瓦柯西亚都拥在雪白的世界里......”安东细细地在脑中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向弥斯拼凑出过去的残片,“正是第一场雪的时候,炉火广场还没来得及燃起,整座城市几乎与雪山融为一体......那才真是好时节......”

    “你在瓦柯西亚待过很长时间吗?”

    “很长时间?”安东笑了,“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但你一定很久没有回来过了吧。”

    安东回过头来,“你小子怎么知道的?”

    “只是有一种感觉啦,感觉你很怀念家乡的样子......”弥斯换了个更加轻松的姿势,侧躺了下来,用手撑着疲惫的身子,他的脚板正在隐隐作痛,“入夜以后你会回去看看么?”

    但安东微笑着摇了摇头,“那可不行,这是军纪。”

    “只是在晚上回家里看一眼有什么关系......又不会影响明天的行军的......”

    安东白了他一眼,“这种话最好别让泽文大人听见。”

    “我知道泽文大人不喜欢我的啦......”

    安东没有丝毫回应这句话的意思,只是抓着自己那柄时刻不离身的重剑,继续远望着自己的故乡。

    于是弥斯只好换了个话题:“圣城费兰多卡萨也像这样大吗?伽尔撒呢,你去过那里吗?”

    “瓦柯西亚怎么能和圣城相提并论?更不要说皇都伽尔撒了。”安东轻轻地笑着,对这个乡村牧童的无知感到些许无可奈何。

    “有那么大?!”

    “你可能没办法想象吧?”安东耸了耸肩,指向瓦柯西亚城背靠着的那道宏伟的山脉,它绵延万里,直至目力远不能及之处,“告诉你吧,这座山脉就叫做伽尔撒山脉,你可以把它当做是伽尔撒的城墙,山峦的那一侧全是伽尔撒的土地你以后会有机会见到的。”

    “哇塞!哇塞!!!”弥斯一下子来了精神,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那风暴崖呢?!骑士团的总部也一定也像费兰多卡萨或者伽尔撒一样,对不对?!!”

    “如果你这么想的话,那你可能要失望了。”安东挑了挑眉头,无情的打破了弥斯的幻想,“风暴崖只是一座筑在拉弗诺尔山(gare raph’nuel)山巅的,驻扎着不到一千五百人的古旧城堡,规模甚至都比不上莫雷奇尔。”

    “但我以为......呃......那个......骑士团一共有多少位圣骑士大人?”

    “目前?算上莱格尼斯圣座......大概是......”安东仰起头,思索了一下回答,“......一百五十七位吧。”

    “我好像听莱格尼斯大人说过,瓦柯西亚有一个牧狼军团对吧?”

    “是啊,那是拱卫瓦柯西亚公国的常规军团,进入风暴崖之前我就是在那里服役的。”安东瞟了他一眼,“问这个干嘛?你后悔了?想去常规军团了?”

    “那个牧狼军团......有多少人?”

    “六年前我离开的时候,牧狼军团大约有六万四千名常备士兵吧,骑兵大概是八千多人,如果算上临战时紧急征召的民兵的话还要更多。”

    “六万四千......”弥斯不禁目瞪口呆。在梅耶撒生活了这么久,他还没有见过需要用这样的天文数字衡量的东西。

    “但是,”弥斯回过神来,又继续自己分析道,“但还是风暴骑士团比较厉害,对不对?!”

    “虽然这么说很幼稚......但也可以这么说吧......”

    “所以说,骑士团一个人能顶......呃......多少个士兵来着......”虽然先这么说了,但是弥斯其实是做不出这个算术题的只是他自己忘记了这一点。

    “这么算来的话,四十个以上吧。”还好这对安东来说似乎不是什么问题,“甚至我觉得,在大规模战役的时候,依赖阵型和战术指挥,骑士团的每一位士兵能胜任比这还要多数量的普通士兵。”

    “看在主的份上!!那......那我呢!我也能成为能以一敌百的士兵吗?!”弥斯不禁陷入了对自己未来的美好幻想中在那幻想中,他一个人被一百个身着重铠的敌人包围,面带从容的微笑,迈着潇洒的步子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在敌阵中穿梭。

    “那就要看你自己的努力了。”弥斯从自己的幻想中回过神,目视着安东尼斯在自己的身侧站起,穿过其他士兵生的火堆,朝背后的林子走过去;拔出腰间锋利的佩剑,安东利落地劈落一段约莫与自己的长剑相当长度的枝条,随而回到了弥斯的左手边,将那根枝条丢在地上,“好了,闲话聊够了。来吧,让我看看昨天我教你的剑术基础动作你忘了多少。”

    安东特意没有问他“还记得多少”,因为他很确定弥斯记下来的并不多。

    “今天走了这么长的路......脚都肿了.....这也要练吗?”弥斯忍不住抱怨,他实在是累得不行了。

    “这就开始泄气了?这样可成不了骑士。”安东耸了耸肩,“风暴崖的训练只可能更艰苦,如果这都忍受不了的话就趁早放弃吧。”

    果然,拿这种话一激,弥斯就立马来了精神。

    “我知道了啦!是这样吧?”拾起树枝,弥斯面对着安东尼斯,摆出昨天安东尼斯教给他的起势,嘴里却还在抱怨着,“这种破枝条,哪里像剑了......它甚至都不是直的......”

    “你还没正式成为扈从呢,知足吧。”虽然这么说着,安东还是稍稍有些惊异于弥斯竟然还能清楚地记得昨天安东只随手轮流比了一次的架势动作。看来这小子倒的确有认真看认真学?

    “还没成为扈从就要开始学了吗......”弥斯一边说着,又做出了昨天安东比划过的另外三个起势动作。尽管他的架势还有诸多漏洞,但看起来已经有模有样了这倒让安东突然对弥斯这小子刮目相看起来。这孩子或许还真有些天赋。

    “你也不愿意成为泽文大人的眼中刺吧?”安东耸了耸肩,“他有一点完美主义。”

    “泽文大人不可能会成为我的老师吧......”

    “是不太可能,但既然你来到了风暴崖,那就必须要有这种觉悟。由哪一位圣骑士担任你的老师并不重要,这不是你自己的梦想吗?你自己不努力的话,谁又能帮你呢?”

    “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啦。”弥斯聚精会神,侧身迈出一步,平举“长剑”,做出看上去已经颇为标准的牛位起势;他没有意识到的是,他手中的枝条似乎已经变成了一柄真正的长剑,而在这种一击即发的身位下,他的身体几乎被某种不可名的动力驱使着,催促着他发动一次凶猛的突刺。

    而他就随着自己的身子这么做了,尖削的枝端正如同一柄锋利骑士剑的剑锋,朝安东尼斯的面部呼啸而去,甚至撩动了他身侧的篝火。

    “完全不对啊!”安东一手环抱在胸前,另一手轻易地拍开弥斯自以为来势汹汹的进攻,毫不留情面地批评道,“起势倒还学得有点样子,但谁让你自作主张了啊......这种满是破绽的突刺......怎么可能刺得到人......”

    “献丑了!”弥斯朝安东吐了吐舌头,模仿着莱格尼斯圣座的样子行了个骑士礼。

    “学着迈了几个步子就想着跳舞了,你小子啊”安东尼斯不住地摇头,嘴角却泛起了微笑,“要学的还多着呢”

    **

    十六天后,神圣铎斯洛瑟雷尔帝国的西端,穆尼安德特公国的最西端。

    高墙围守的古堡孤独地矗立在拉弗诺尔山的山巅,大理石板铺设的帝国公道竟然也延伸到了这种深僻之处,与紧闭的城门架桥相连;城墙下面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壕沟,里面布设满了尖锐的木桩。站在壕沟前,从城墙下向上仰视,城墙上沉寂得竟没有一丝响动,正如同没有任何守备士兵的久已遭弃的古老遗迹帝国境内还有不少地方还留着这种被抛弃已久的古代堡垒。帝国公道经过几次改道之后,有些曾经非常繁荣的地区就逐渐衰败下去,这也是常有的事情。

    当然,事实并没有这么简单。

    正是基于这堵高耸的城墙的独特设计,从城墙下面的人才难以透过碍眼的城垛观察到城墙上守军的情况,而守备的士兵却可以通过狭小昏暗的孔隙窥视城墙前的情况而不被察觉;城墙后面实际上是多层结构,同样有不少用以观察的孔穴,孔穴设计成狭长的形状,使得敌人的弓箭很难从这样的孔穴中射进来。

    这是一座背靠着山崖的城堡,严格来说,大多数敌人也只能从这一面进犯而来这样的重要性,不设置守军当然也是完全不可能的。独特的支持结构使得在城墙后设置了能容纳士兵的隔间之后仍然能保证城墙正面的抵御能力,不致于被敌人的大型攻城武器轻易击毁。

    也正是因为这样,身处城墙之下的人当然也不可能看见,在城门的正上方位,两位身份显赫的大人正坐在城垛的荫庇下,悠闲地下着棋。

    “尝尝这招吧,老家伙!”较为年轻的那位留着红色披肩发的骑士明显是个易于激动的家伙,说着便站起来,一脚踩在了简陋的石凳上,夸张的肢体动作简直就像的确在打仗一般。他的身上穿着一套朴实的银色骑士板甲,外披制式的宝蓝色罩袍,左侧肩甲佩着雄鹿图案的纹章,看样子是守卫部队的一员;虽说是较为年轻的一位,这位稍显浮躁的骑士大人看样子也该有近四十岁了。

    但与正和他做对手的这位大人相比起来,这位骑士大人也只能以年轻来形容了。泛白的清爽短发向后梳过去,带着笑意的面容遍布着岁月的纹路,足有五六十岁的模样;宝蓝色的细麻布长衣,平整得体的及膝下摆,浅色紧身裤并着黑色皮靴,在部队中可很难见到这样讲究的衣着。虽然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士兵,倒像是某位显贵的仆役长,但苍老的手指上依然还留着一些浅浅的伤痕,暗示着昔日的军旅生涯。

    “丹希(danzy)大人,同样的伎俩对我可不会起效两次的。”年老的仆役长笑了笑,移动自己代表“主教”的棋子,扼住了桥头,挡住了丹希的“骑士”的去路。

    “哈!又中计啦,老家伙!”丹希迫不及待地举起自己的“士兵”,推移一步,封住了对面“国王”的去路老头“主教”的离开使他的“国王”已经失去了保护。

    但老头似乎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紧迫,只是将自己的“战车”右移三步,反而切断了这位潘迪亚丹希(pandia danzy)大人“士兵”的退路,这一举动同时也截断了丹希的“战车”可能的支援。

    “该死,”丹希强作镇定,屁股终于坐回了凳子,看来情势对他十分不利,“想不到你这老家伙还能想到这么一手。”

    “这可是和你学的,丹希大人。”

    “容我想一想......”丹希发现这下自己一下子陷入了被动。他挠了挠头,绞尽脑汁地思索着突破窘境的办法。

    正在这时候,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了一声洪亮的号角声。山林中已经出现了第一抹宝蓝色的旗帜,马蹄声逐渐清晰起来。

    “他们回来了。”老头子说道,忍不住站起身来朝外面望去。

    “次鸣!”传令官萨克兰姆杜兰德大人的命令无论何时听起来都像是愤怒的战吼一般,即便在城墙的顶端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得到命令的侍从再度吹响号角,向城墙上面的士兵们发起通报。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守城官潘迪亚丹希从城垛的缺口探出大半个身子,朝下面装模作样地喊道,“有愿意陪我下棋的吗?”

    “少废话,你很清楚来者是谁!”杜兰德大人一吼起来就像要吵架,他对这个潘迪亚丹希没有丝毫的客气,“圣座回来了,快开门!”

    “什么?我听不见!谁回来了??”

    “这家伙......”莱格尼斯无奈地哼笑了一声,驱马走到壕沟边上,正面对着高悬的城门架桥,“还要让我这个老家伙喊来喊去的吗,丹希?我回来陪你下棋了,听清楚了吗?”

    “清楚得不得了!”丹希露出了满足的微笑,将身子收了回去,然后挥了挥手吩咐周围负责守备的侍从,“兄弟们,给我放吊桥,欢迎尊敬的圣座回城。”

    然后他带着一脸坏笑坐回自己的位置,抚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对面前的对手胸有成竹地说:“我已经想到了应对的办法了。”

    老头哼笑了一声,指了指棋盘,“你是说这个‘战车’?我可记得它原来不在那个地方。”

    “诶?......是这样吗?我不记得了哎......”丹希见自己的小动作被识破了,只好开始装傻。

    “我很确定。”

    “算了算了,真没意思。”丹希耸了耸肩,“就当你赢了好了。”

    老头显然没有打算就这么结束,伸出手,朝丹希讨要着什么。

    丹希愣了一下,“这也能算??!老麦登(mydon),我可是让了你一个‘骑士’啊!”

    “但你可也没说不算,丹希大人。”老头微微咧嘴,“咱可是说好的,只要我能赢上你一盘......”

    “想不到我潘迪亚丹希居然让你给算计了,妈的,你这老狐狸!”嘴上懊恼地说着,丹希还是一脸不情愿地从板甲里面的衣袋中掏出四个银利亚,丢在棋盘上。

    “丹希大人,下次再下棋可别忘了我哦?”他满意地收下这四枚银币,一脸坏笑地回敬。

    “可恶,你这老狐狸!”

    丹希气急败坏的怒骂声淹没在老狐狸得意的笑声里。

    *

The Apprentice 学徒(6)

    进了外城门,弥斯和安东继续跟随着风暴崖的凯旋队伍按照莱格尼斯圣座的说法是如此的,弥斯对此自然不会有任何一丝的怀疑顺着大道走进风暴崖的前院。这是一处精心修裁过的贵族园林,尽管在长久的历史中不免留下些许战事的斑斑痕迹,那些新鲜修剪过的枝叶却仍然绽放着勃勃生机。

    一道浅浅的人工护城河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环绕着被安东尼斯称作“内城主楼”的巨石建筑,它即是风暴崖城堡的主体,河边的路面上铺设着雕刻精致的方形石板;连接外城门与内城门的主道几乎同公道一样宽敞,路面的两侧伫立着神态各异的骑士塑像,所有骑枪都顺着道路指向内城的方向;不远处的园地处种植着紫罗兰,这正是开花的季节。靠近内城的道路两旁,草坪和树木被精心修成了棋盘的形状,“士兵”、“狮鹫”、“战车”、“骑士”、“主教”、“国王”,还有“圣天使”,那些栩栩如生的棋子都成为了这座城堡古典而又不过分奢华的装点。

    两张棋盘之间的道路中央是一个圆形的喷水池,水池中有六位圣天使像,以各异的姿态托起一尊古朴但肃穆的圣三角石雕。大路在水池前分成两道,再在池子的另一端重新合并;历列道路两旁的骑士像从这里开始为圣天使像所取代,他们都仰着头,注视着那尊圣三角的方向圣三角在哪里,主就在哪里。

    队伍终于在内城的跟前止步。一部分侍从牵过各自长官的爱马,向自己的顶头上司行过标准的军礼,然后脱离了队伍作为骑士的象征,经过了这样的远征之后,他们的坐骑也必须得到妥善的照顾才行。

    面对着眼前这座远比外城门壮丽华美的城门,弥斯遏止不住自己内心不断涌起的赞叹。不知道这道巨大的石门经历了多少岁月,也许足有好几百年了吧,其上的彩绘圣画已经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陈迹但不知是用什么样的颜料绘上去的,其上的颜色虽然有些黯淡了,却仍然能清晰地辨认出其上的图案,每一寸勾勒,每一抹色彩,全都清晰可鉴。这是一幅讲述第一皇帝受圣天使指引,最终升入天堂的圣画,它也正是“登云节”的来历;圣画的上部用莫莱希尔古语字母阳刻着一排镀金的古语字母,“yta’al rapha”。

    “‘疾风之眼’,”安东告诉弥斯,“这堵石门的历史甚至要比这整座内城都要悠久。”

    传令官杜兰德大人做了个手势,八位骑士侍从便毫不迟疑地走上前来,以相当默契的配合分成两组,分别站在石门的两侧,奋力将其推开。巨石与地面摩擦的声响在弥斯听来非但不刺耳,甚至还有些令人振奋。随着石门的逐渐打开,光线迫不及待地挤进原本昏暗的室内n内城的主楼大厅就这样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大厅很大,但并不空旷。

    一尊白石塑像占据着大厅的大部分空间。它是如此之大,以致于站在门外的弥斯也不得不高仰起头才得以一览它的全貌。三匹跃立的骏马背上各自乘骑着一位风度翩然的骑士,从他们讲究的衣饰上不难看出他们的显赫身份;同时也正是从他们古朴的衣着风格可以判断,他们的时代距离现今的人们已经相当遥远了。

    “是第一皇帝,对吧!!”弥斯一眼就认出来了正中的那一位中年骑士,正是自己的偶像,风暴骑士团的建立者圣铎斯洛瑟雷尔一世。雷宁陛下身上披挂的显然不是寻常骑士的铠甲,而是华丽的皇家铠甲;沉稳英俊的面容流露出一代君王的气度,手中闻名遐迩的皇家圣剑“圣裁之翼”平举着指向疾风之眼的方向就正对着城门上方的玫瑰窗。

    “这是谁?”随着队伍走过马蹄前面,弥斯忍不住停下脚步,以九十度的仰角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另一位骑士像。雷宁陛下右侧的那位骑士相较之下显然要苍老许多,但他神情中的暴戾和霸气却丝毫不输给身边这位历史上的第一骑士;与另外两位骑士都截然不同的是,他身上披戴的甲胄十分轻薄,事实上他的上半身仅仅以一层麻布遮挡身子,甚至袒露出右侧健硕的胸肌。塑像上的他额上的青筋清晰可见,表情狰狞可怖,眼中绝无怜悯,像有无时无刻都宣泄不完的怒气。面对着这位面目凶恶的老骑士,弥斯不禁想到,如果这老家伙是活的,站在他飞扬跋扈的马蹄前面绝对不是什么聪明的选择。

    “你不认识他?”安东难以置信地反问,“你竟然不认识‘风暴的征服者’拉弗铎斯洛尔?!”

    “噢!”在这个响彻四海的名字前,弥斯就没办法说自己不知道了,“拉斐尔王国时期的国王,号令圣天使、组建了圣灵卫队的那位!”

    “是的,也正是第一皇帝的父亲陛下。”

    “那么......那位年轻的......”弥斯又指向第一皇帝左侧的那一位骑士像。与之前提过的两位骑士相比,他实在是过分年轻了,“一定是‘圣鹰’戴夫卡维宁(def carvinin)大人吧!从奴隶之身被解放,成为第一皇帝的爱徒的那位!”

    “你小子,知道得倒还不少?”

    “那是当然!”弥斯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炫耀着自己对这位名骑士的学识,“‘戴夫卡维宁’是他解除奴隶身份之后由第一皇帝赐予的新名字他原本的奴隶名字是‘杜夫’,没错吧?!”

    安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没有人问你这种事情。”

    “我就把那当做是赞许好了!”弥斯说着,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

    环视四周,四面的墙壁上悬挂着历代风暴骑士团圣座的肖像画,画框下面用古语铭刻着他们的名字大概是这样吧。如果是提起他们的名字的话,弥斯有自信能认出其中的大部分;但如果是画像的话,不识字的他就无能为力了。光从故事里他可完全没有办法知道那些流芳百世的名骑士的长相究竟如何画像上的大多数都与他想象中圣骑士英俊不凡的形象完全不同,有些甚至就像是在任何酒馆都能看见的大叔。

    为了应付战事,内城的窗户与外城墙上的一般狭小;弥补采光不足的是林立的烛台,无论白昼黑夜,始终不熄的烛台足以点亮大厅里的每一个阴暗角落。在巨大的三骑士雕塑的背面紧靠着一方宏大而古老的石座,这便是所谓“圣座”之所在了顾名思义,自是圣座之座;石座之上浮刻着剑、盾和圣三角,事实上并不是什么精致的雕琢,但恐怕也是已经度过上千年历史的老东西了;石座的基座颇高,俯瞰着座下的百来张形制朴实的石桌石凳,与烛台相互交错摆放,大概是宴会时候的场地吧。

    正对着圣座位置的是一道宏伟精致的穹门,联通着铺设有华美地毯的主道,主道两旁都伫立着烛台。莱格尼斯此刻就背向这穹门,踩在高出地面一截的阶梯上,面对着阶下列队的圣骑士和士兵们,他们也正列好队,停下了嘴里无聊的絮叨,等待着今天最后的命令了。

    “感谢主的庇佑,”莱格尼斯挺胸行骑士礼,干脆有力,正像一位久经战阵的老骑士会做的那样,“也感谢诸位的努力,我们得以再度凯旋。荣耀属于你们,风暴崖的英雄们。”

    “哈莱雷亚!荣耀归于我主!”阶下的众人齐声回应,并以骑士礼回敬弥斯也不例外,尽管事实上作为庶民的他还没有资格行这个礼节。但现在看来,似乎成为扈从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安东尼斯也已然教了他不少东西。

    “我们其实什么都没能做到,圣座、祖尔萨宁大人和泽文大人三位就已经解决了问题”安东忍不住在弥斯的身边嘟囔,“两位大人甚至还为此负了伤。”

    弥斯还依稀记得那位身材高大脸又长的怒勒祖尔萨宁大人,尽管他只见过他一面这么说来的话,确实,自从那次在梅耶撒教堂之后弥斯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莱格尼斯大人还在为各位做这次任务的简报,大多是些乏味的官话,弥斯没能继续集中注意力听下去不管是讲道啊,汇报啊,教导啊,对于诸如此类的东西。他环视四面的人群,很显然他并不是唯一一个觉得无聊的人;有一些士兵也显然没有认真在听,但他们都保持得规规矩矩,毕竟没有人希望被泽文大人抓到在开小差。

    站在他身边的士兵对他来说都过于高大了,似乎仅仅从缝隙里也看不到什么别的东西,他甚至都看不见莱格尼斯大人的脸......

    等等......

    这时候他看见一个扎着亚麻色马尾辫的娇小女孩儿,躲在门后的柱子后面,朝这里焦急地张望。

    城堡里有个女孩子?而且看样子比他还要小?!

    “......尽管如此,作为恶魔曾影响过的区域,幽暗丛林地区仍不能就此放松,任何可能与恶魔行为有关的异常都必须被调查清楚;呈交皇帝陛下的更详细的报告已经大致拟好,会在两日内提呈尼安特宫。

    “另外,班杰塞洛里昂(banjae sarolyon)大人向我推荐了一个资质和出身都不错的年轻人;而关于风暴崖扈从的招募,我也有一些自己的看法。我想这个月会有一些新的成员加入风暴崖......”

    弥斯盯着那个如坐针毡的女孩儿,就像她从背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莱格尼斯圣座,她似乎也在等待圣座乏味的报告结束。

    但她等不及了。

    “圣座!”

    这个还没有弥斯年龄大的女孩子竟然走出来,直接打断了莱格尼斯圣座的话!

    站在莱格尼斯身旁的泽文转过头,瞪了她一眼,却没有发作。

    摇了摇头,莱格尼斯圣座竟然也没有生气,“奇拉(kiera),有什么事情就不能等一会儿说吗?”

    “我父亲呢?!他不该在圣座身旁的吗??!”这个急脾气的女孩儿却一刻都不愿意再等了。弥斯抬起头,发现安东尼斯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少起伏,仿佛这是一件颇为稀松平常的事情。

    这个女孩儿,肯定不简单。

    “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他还好吧??!他是不是......”

    “闭嘴。”泽文的声音从来不严厉,更不响亮,却一下子镇住了那个似乎愣头愣脑的小女孩儿。

    “对不起泽文大人......但父亲他......”

    “你是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泽文盯着她的眼睛,冰冷的话语咄咄逼人,“你知道打断圣座说话是什么后果。”

    “我......”女孩儿低下头,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弥斯忽然发现,她的脸蛋其实很漂亮,尤其是当她低下头认错的时候好可爱的女孩子!弥斯不禁想道。

    这个时候,圣座竟然出来为这孩子打了圆场。

    “好了,雷,你也别责怪奇拉了,做女儿的会着急也再正常不过。”老圣座躬下身,温柔地抚摸奇拉亚麻色的长发安慰着她,就像他安慰那时候的弥斯一样,“你的父亲很好,只是负了些伤,在迪里埃阁下那里接受照顾。他一如既往地出色,你应该为他而骄傲。想他了的话就去阁下那里找他吧。”

    “谢谢圣座!”听到了这些话,这个叫做“奇拉”的女孩立刻又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直到泽文大人又浇了她一头冷水。

    “回去以后去刷一个礼拜的马厩,”泽文淡淡地说,以完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

    “是,泽文大人......”泄了气一般,她又马上低落下去,一脸沮丧地走了。

    *

The Apprentice 学徒(7)

    “......大概就是这样了。”莱格尼斯捻着自己的白胡子,终于再也想不到其他要说的事情了,“解散吧,愿主照亮你们的道路。”

    这当然是大家期待已久的命令。

    弥斯伸了伸懒腰,莱格尼斯大人的报告实在是称不上“简报”。他奋力地挤过由大兵们树干一样的身躯组成的森林,希望追上那个女孩儿。如果能在这里交上一个年龄相仿又有趣的朋友的话,那当然最好不过了。

    正这么想着,他的后领就被猛地拽了回去。

    “毛小子,急着追谁去?”安东尼斯那粗壮的手臂对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就完全是不可抗力了。安东又瞟了一眼奇拉离开的方向,“你小子倒还挺精明,这就想着傍上大小姐了?”

    “哪个大小姐?”

    “就是那个小女孩儿,”安东挑了挑眉毛,“奇拉祖尔萨宁(kiera zulthanin),骑士团副座怒勒祖尔萨宁的千金,风暴崖最年轻的扈从。”

    “好厉害!这样的话我就更想认识她了!”

    安东白了他一眼,“你小子啊,就死了心吧。她可完全不是你想的那种女孩子。”

    “哪种?”

    “总之啊,”安东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拍得小弥斯直闭眼,“她是不可能做你的小女友的。”

    听了这话,弥斯立马急了:“我才不是那个意思呢!!!我只是想要交个朋友,斐莉才是......”

    “得了得了,”安东不以为然地打断他,“我还不知道你这个年纪的小男孩会想些什么?少给我贫嘴,跟上来。”

    “做什么?”

    “莱格尼斯圣座要在他的房间里见你。”

    跟着安东的屁股登上了最后一层阶梯,顺着圆形天窗洒进来的光线稍嫌刺眼。透过天窗,弥斯得以看到那尊矗立在城堡顶端,历尽风吹雨打的剑盾天使像。

    正在那尊天使像的脚下,便是风暴崖的教堂。说是教堂,事实上也就是一个比较宽敞的三面大厅;两侧排列着姿态各异的天使圣像,在中间的那面墙上则雕嵌着费兰铎教圣三角。当他朝厅堂的方向看过去的时候,一位身穿蓝白相间长袍的修女恰好从他的身旁走过,并礼节性地朝他露出善意的微笑。

    他们顺着扶手走过一侧的楼道,莱格尼斯圣座的房间就坐落在教堂大厅的正对面。

    门是半掩着的。

    “您难不成是说......”

    “这不仅仅是对他的考验,也是对你的,雷。”莱格尼斯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老成,“那孩子生性热情冲动,而我想要你能够赋予他一个清醒冷静的头脑。”

    “但您知道,我对那小子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你没有必要,就按你的方法来吧。”

    “既然这样,我明白了。”

    安东尼斯伸手去推门,但门却从里面自己开了。还没来得及换下自己一身风尘的铠甲,泽文大人从里面走出来,和他们打了个照面。安东尼斯立马拉着弥斯给泽文大人让道,并行了个端端正正的骑士礼。

    泽文大人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又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瞟了这小子一眼,与他们擦肩而过。

    待泽文大人走远,安东尼斯这才开口。

    “我说......你可能有大麻烦了。”

    “我也觉得......”

    “圣座,人我带到了。”安东端立在门口,行着礼。以他的扈从身份,圣座的房间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圣座的房间略显狭小了一些,它本不应该是这么拥挤的。房间两侧的光柱透过敞开的石窗隐约交叉成十字形,洒在青黄相间的精致地毯上;开着窗的两面墙下立列着数量繁多的古董艺术品,多是些画着古老图腾的陶罐、空心雕塑、花瓶等,以讲究的形式摆放着;正对着门口的是一张长桌,莱格尼斯正端坐在桌前,面朝着门的方向,他的身旁是另一位老者,他们似乎正在随意地交谈;他座椅的背后是三个巨大的红橡木书架,上面已经积了少许灰尘。

    注意到了他们的来访,莱格尼斯点头表示准许。他已经脱下了自己厚重的铠甲,穿上了便服;但即便如此,他与立侍身旁的这位同莱格尼斯年龄相仿的老者也不难看出区别。宝蓝色的细麻布长袍和黑色尖头皮靴,浅色的紧身裤,无论是衣着还是举止都讲究而得体;泛白的短发朝脑后梳过,历尽沧桑的双手负在腰后,夹着一本浅色封面的薄册子。

    在弥斯能猜到他的身份之前,莱格尼斯就已经作出了介绍:“这位是麦登埃桑(mydon iysane)总管,风暴骑士团过去功勋卓著的老圣骑士,以及如今可靠的风暴崖总管。”

    “你可以略过那中间的废话了,莱格尼斯,”老总管笑了笑,看上去他和圣座也是多年的老战友了,“那种打打杀杀的事情早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

    “看样子,你倒还挺享受这种保姆生活。”

    “哎,还不是托你的福?都这么久了,早习惯了。”

    有些急脾气的弥斯当然听不下去这两位老年人家长里短地扯,没多久就沉不住气,发问道:“大人!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了,这小子。”老总管微微倾身,细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才十二岁的小男孩,“如果我不给你安排住处,你今儿晚就得睡马棚。”

    “总管就是安排住处的人么?”弥斯抬起头问道。

    “总管就是,这风暴崖里的破事儿啊,除了杀人,什么都得做,什么都得管。”埃桑大人朝弥斯眨了眨眼睛,开着玩笑,“偶尔也杀杀人,要是谁让我特别头疼的话。”

    “我保证不会成为您的麻烦,埃桑大人!”

    “那就再好不过了。”埃桑大人略显干燥的嘴咧了起来,挠了挠弥斯那一头已经有点毛躁有点散乱的铂金色头发,“什么‘大人’之类的称呼对我就免了,叫我老麦登就好了。”

    “是的,老麦登大人!”

    “那么,你也该知道了,”莱格尼斯从座位上站起,顺手从右手边的盘子里拿起一个草莓递给弥斯,“我叫你来这里的目的,是要宣布我的两个决定。”

    “是!”弥斯接过圣座的馈赠,用他所能做到的最响亮的声音表明自己正洗耳恭听。

    “首先,梅耶撒的弥撒铎,麦登埃桑大人会正式将你的名字列入风暴崖的扈从之列。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风暴骑士团的骑士扈从,身负主与皇帝陛下的荣耀,向成为一位出类拔萃的圣骑士而努力毕生。稍后总管埃桑大人会领你去你的住处,我想埃桑大人已经安排好了。”

    “那还用提吗,莱格尼斯。”老麦登显得颇为得意,“虽然已经有一段没人住了,不过要收拾起来也费不了多久的。”

    “是,长官!我一定、肯定、绝对会竭尽全力的!”他信誓旦旦地保证道。虽然已经可以预见到这个结果,弥斯的心还是忍不住为这个消息点燃了他已经被莱格尼斯大人承认了,被风暴崖承认,正式成为了风暴骑士团的一员,这一点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但......他很快担心起莱格尼斯圣座所要宣布的第二个决定。

    “我思虑了很久,为了决定作为你的老师的人选。”莱格尼斯轻轻地捻着自己的胡须,垂下眼皮,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风暴崖的每一位圣骑士都拥有过人的才华和各自的强项,无论是师从哪一位圣骑士门下,你都将获益匪浅。”

    “是的!哪一位都行!只要不......”

    “但我还是决定,让我的爱徒,风暴崖的冠军,雷兰吉尔泽文大人担任你的老师。”

    “可......您知道......”

    “我明白,你并不喜欢他这个人,那家伙也实在是不好相处。但他的冷静和明睿,正是你的性格里最缺少的。”

    “大人......”

    “雷不仅仅是风暴崖的冠军而已,甚至可以说,是全帝国公认最优秀的圣骑士之一。而你将是雷的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学徒,对高傲的他来说,他会用最严厉、最苛刻的要求来磨砺你,锻炼你,改变你,就像把一块质量上乘的钢材锻造成一把名闻四海的名剑。”

    “那.....那是我的荣幸......只是......”

    “说实话,你是不是上乘的钢材,这一点雷是持疑的;但正因为如此,你必须要证明给他看,你是万中挑一的,是不可取代的!只有你才配做他的学生,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弥斯第一次听到一向沉稳温和的莱格尼斯圣座用这么激烈的语气鼓励人,但尽管知道只是鼓励而已,他全身的汗毛却竖了起来,他的心脏、他的血管也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燃烧起来。

    “大人......我......”

    “在莫雷奇尔城门前面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风暴崖的生活不是什么恩典,而是折磨,是煎熬。接下来的日子会非常难过,我并没有在吓唬你。但你必须经受过这些训练,这些折磨,这些考验,只有这样你才有一点点可能跻身圣骑士的行列。这是一条既艰难又漫长的道路,路上没有七项不可能的试炼。对你来说,只有一个试炼成为雷兰吉尔泽文大人的学徒,从他那里学到你成为骑士所需要的一切,最终蜕变成连雷也无法挑剔的伟大的骑士。你愿意接受这就一个试炼吗?”

    “我接受!”弥斯斩钉截铁地回答。

    “可怜的小子,”尾随着老麦登离开莱格尼斯的房间,漫步过环形的走廊,老总管突然这么冒出来一句,“这么容易就着了那家伙的道。”

    “啊?”

    “你以为,谢宁莱格尼斯是个和蔼可亲、体贴入微的老大爷?”老麦登扭过头,对他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这让弥斯寒毛直竖。

    “......什......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看到的表面就是真正的样子吗?那老家伙可比你以为的精明得多。”

    “老麦登大人......您......想说什么?”

    路过教堂的门口,拐了个弯踏上通向楼下的扶梯的第一节。老麦登突然停下脚步,侧过身,压低了音量,在弥斯的耳边,扯着嘶哑的嗓子说:

    “莱格尼斯是个异教徒!”

    弥斯吓得愣了一下,站在楼梯口一动不动,“您......是说......圣座他......是......是潜入风暴崖的......的内奸......恶魔的......”

    “不错,”老总管挑了挑眉毛,毫不避讳地承认道,“我也是。”

    弥斯吓得接连后退了好几步,甚至坐到了地上,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所以.....整个风暴骑士团......已经被异教徒控制了!你们......你们......帝国最强大的骑士团......这怎么可能......”

    “当然......这不可能。”老总管忽然摊了摊手,完全换了一种语气。

    “哈?”

    “只是逗逗你罢了,小孩子可真好骗。”老麦登不以为然地招手示意他跟上来,“在这座城堡里待久了,甚至连活蹦乱跳的小孩儿都见不到,这可真是糟糕啊。”

    说着,他又瞟了一眼弥斯的小身板儿,“不过像莱格尼斯这样的精明人,把你带进风暴崖可绝不仅仅因为什么梦想啊、什么热情啊这样不着边际的东西的。那老骨头,肯定在谋划些什么。”

    弥斯偷偷地从后面露出一脸“你还不是一样老”的表情,嘴里还是问道,“那会是什么呢?”

    “你这小子,没长脑子吧?”老麦登没好气地回答,“我要是知道那家伙的脑子里在想什么的话,圣座的位置怎么着也轮不到他来坐。”

    “您听上去对这件事情相当介意。”弥斯好奇地问道,看来这位老管家的过去也没那么简单。

    但老麦登并不打算继续满足他的好奇心。

    “我倒没有隐瞒什么,但那也都是陈年旧事了。每个人都在各自该在的位置上,这也挺好的。”老麦登又不怀好意地瞪了他一眼,“你这么鬼鬼祟祟地打听来打听去的,该不会你才是奸细吧?”

    “怎么可能!”

    “也是,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奸细。”老总管说着,忍不住发出几声嘲弄的笑容,这倒让弥斯泄气不少。

    他们在三楼下了扶梯,顺着内廊走进去。这里的地毯和墙上的烛台同样精致而不过分华美,与灰石块砌成的墙壁完美地契合,相互映衬;那些陈旧且棱角分明的石块表面,却有着新近雕琢过的图案,尽管也保持了整体的硬朗风格,却也是别具一格;一扇扇赤松木门被每两盏相邻的镀铜烛台夹在中间,随着他们的步伐向后退去。

    “老麦登大人......”

    “别叫‘大人’。”

    “老麦登,你刚刚说......这里没有像我一样的小孩子来的?”

    城堡的老管家瞟了他一眼,“你想说奇拉?”

    “是。”

    “她啊......”老麦登托起手,挠起了下巴,就像是提起了一件颇为棘手的事情,“那孩子可逗不得。她可不是惹人喜欢的类型。”

    “怎么会?我觉得她真的很可爱啊!呃......我不是......那种意思啦!”

    “你觉得这座城堡怎么样?”老麦登突然提起了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让弥斯有些不知所措。

    “啊?您是指什么?”

    “就是这整座风暴崖城堡!它的艺术性,它的装饰,它的整体结构,它的色彩搭配,它的......”看着弥斯一脸茫然的表情,老麦登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发觉自己的解说无异于对牛弹琴,“......它漂亮吗?”

    “漂亮,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城堡了。”

    这倒是大实话,这是他这辈子走进过的第一座像样的城堡。

    老麦登苍老的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得意得就像在炫耀自己的孩子,“对吧?那是当然的了!这种老古董一样的上古城堡,能修缮维护成这样,还不是多亏了我老麦登!你知道奇拉那家伙说什么吗?她竟然说这古堡‘闻着就像是长满臭青苔的腐烂透了的乱石冢’!看在主的份上,那绝对是侮辱!是中伤!”

    “这么说来,我也的确没有见过腐烂了的石头.....”弥斯挠了挠头,完全没有抓到重点。

    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着墙上的浮雕,感受着那久经岁月打磨的起伏。粗糙、冰冷、坚硬且一尘不染,尽管色泽已经黯淡了,但却依旧充满了过去的魅力。

    “别摸!!!”老麦登突然激烈地喝道,冷不丁吓了他一跳。

    “对不起,大人!”

    “真是不懂事的小子,你不知道该怎样对待艺术品吗?!”老总管摇了摇头,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轻轻地拭过石块的表面,满脸的不快,“这种雕饰要保养起来可是很麻烦的!”

    “对不起......”

    老麦登收起自己的手帕,清了清嗓子,这才继续说下去。

    “咳咳......总之那女孩儿是个披着可爱外表的怪物,凶猛黑豹的子嗣,奉劝你别去招惹她。”

    “黑豹?”弥斯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来,那是镌刻在怒勒祖尔萨宁大人肩上的纹章。也亏得过了这么久,他还能有那么一点点印象。

    “但......她这么小......她是唯一一个......”

    “我们到了。”老麦登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然后从长衣下一大串铜钥中精准利落地挑出了正确的一把,摘下来,为弥斯打开了房门,“请吧。”

    阳光从狭小的石窗里轻柔地洒出来,将伫立在门口的弥斯的脸颊照亮。光滑体面且一尘不染的矩形长桌透露出些许贵族的生活气息,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明晃晃的银质餐具;镀铜的吊式烛台上挂满了琉璃缀饰;每一处墙面上都贴满了华美精致的墙纸,丝毫看不出这是在一座石筑的军事城堡内部;武器架和防具架整整占满了傍门的一整面墙,挂在墙上的年历迎着斜阳,“圣显历2851年”的金色字样熠熠发光。

    “以后......我就住在这里了?”这个从北地边远小镇来的小男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说呢?”

    老总管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从右边的衣袋里取出了一支鹰羽笔,低头在册子上记录了些什么。

    稍后,他抬起头,像发布任务似的吩咐道:“明早三时半(帝国时间公制单位,一时shee即为二小时,早上三时半即为大约七点)在操练场集中,轻装。别迟到,你该知道你老师的脾气。”说着,他指了指门侧的防具架,那里也早已经备好了一套仔细熨烫过的粗麻布扈从服,只是不知合不合身。

    “知道了......”弥斯有些不耐烦地回答。

    “没什么事的话,我还有别的事儿要忙。”

    老麦登说着,转身正欲离开,却被弥斯叫住了。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梅耶撒的小狗儿?”老家伙回过头来,睥睨着弥斯,稍稍露出点不耐烦。

    “您说,如果是圣骑士的后裔,就非要成为圣骑士不可吗?”

    老麦登显然愣住了,他本指望弥斯会问些和晚餐更有关系的问题。

    不过笑容很快又回到了这头老狐狸的脸上,他侧身面对着弥斯,向后退了一步,露出弥斯正对面的房门。那扇房门看上去与弥斯的,以及大多数的房门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如果只看门的话。不同的是,那扇门上本应该悬挂着门牌的地方,用一段青灰色的锁链倒吊着一柄断裂的匕首。

    “你为什么不问问她本人呢?”

    **

The Trial 试炼(1)

    但奇拉祖尔萨宁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回来。

    甚至是,在弥斯还保持清醒着的时候都还没有回来。

    那天夜深了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踩着松软的地毯发出“簌簌”的声响;紧接着是“哐啷”一声炸响,大概是有人把门狠狠地甩在了门框上。

    然而弥斯什么都没有听见。那个时候他正**着身子,只着一件轻薄的小短裤,抱着被子,睡得很香。

    他还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穿着像泽文大人那样华美绚丽的板铠,骑着一匹威风凛凛的白马回到梅耶撒;他的身后跟随着无数愿意为他誓死效忠的士兵,属于他自己的旗帜迎着北地喧嚣的风肆无忌惮地扬起他当然没有注意旗帜上的图案,他根本就还没有想过这一点。

    他的坐骑刚刚走过梅耶撒的集市,围观的人们都自觉地列在两旁。这时候,他听见了斐莉丝甜美无比的呼唤,就像春日和煦的微风,轻柔而令人惬意。

    “斐莉!”他下意识地喊道,一把从马上跃起自己的身子就像飞燕一样轻盈。

    “弥斯!”

    斐莉丝穿上了比往常更美丽更隆重的衣服,一袭洁白轻衣,随着她的奔跑上下鼓动,如同白蝶舒展的双翼。

    她就这样一把投进他的怀里,因为喜悦而热泪盈眶。

    “我说过,”弥斯露出温柔而深情的笑容,轻抚着她微乱的稻金色头发,“我会回来娶你的。”

    “弥斯......”

    “斐莉......”

    浑厚的钟声在漫着轻雾的早晨已经响过了第三声。

    弥斯微睁开迷离的双眼,发觉自己紧紧地抱着枕头,已经头朝下栽到了床边。对自己狼狈的睡相还毫不自觉的他,在地上翻了个滚,爬起来,挠了挠头。傻笑着回想刚刚做的梦,他还颇有些难为情;随后他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早上三时了,离预定的集合时间只剩下半时。

    时间倒也不算紧张,可也不宽裕。他打开房门,以带餐盖的银盘小心盛好的早餐就已经备好放在门口一侧的架子上了。他一打开餐盖,一股醉人的烤肉味就迫不及待地朝他的鼻子里钻,饥饿的唾沫立刻渗满了他的唇间。

    “早上也吃肉......真好啊,贵族生活......”他一脸陶醉地吸了吸鼻子,不知名的香料味道沁人心脾。

    这时候,对面的房门突然开了。

    奇拉祖尔萨宁,看样子早就已经用过早餐了,穿着男孩子一般潇洒帅气的便服马裤,长袜皮靴,腰间挂着一柄训练用的钝剑,长度刚好合适她娇小的体量她的身高才仅仅到弥斯的脖子;亚麻色的长发扎成马尾辫颇有活力地甩在脑后,翡翠般青绿色的眼眸中却不带什么好意。

    “嗨早上好”弥斯热情地打着招呼,希望让自己尽量显得友好一些,“我是梅耶撒的弥撒铎,你可以叫我弥斯......”

    但这个女孩儿没有给弥斯把自我介绍说完的机会她甚至都没有正眼看弥斯一下,就锁上门离开了。

    这让弥斯感到莫名的郁闷,努力回想着自己是不是在什么地方无意得罪了这个小女孩儿。

    他当然想不出什么缘由。

    弥斯很庆幸,当迈下楼梯的时候他看见不少他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其他扈从风暴崖的扈从并不多,能有资格成为风暴骑士团圣骑士的学徒的人恐怕都装不满一间房这也代表着他其实还不是来得最迟的那一个。说实话,看见奇拉动身得这么早他还真有些担心。

    不过他很快又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一把训练用的钝剑,可自己的训练剑在哪儿呢?

    正想着,自己的脖子便被一只全副武装的板甲手套狠狠地拍了一把。

    “在这儿发什么愣呢?!”这突然的袭击对这个十二岁的孩子还是稍重了一些,一下子砸得弥斯踉跄连连;而从面甲里传出来的声音也浑重模糊,弥斯一时没能辨认出声音的主人。

    “抱歉抱歉......习惯了......”

    “咳谁啊!!要死人的啊!!”

    “说得好像在这儿你还认识谁?”安东尼斯拉起面甲,露出自己那张略有些显老的脸。

    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的弥斯回过头,没好气地抱怨着:“拜托以后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以后?”安东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你确定我没给你讲过阿基拉试炼的事情?”

    “没有。”弥斯马上矢口否认。

    看着那只大铁手又举了起来,弥斯这才马上换了口风:“噢好吧我承认......好像是有那么点印象......”

    安东尼斯无奈地摇着头,叹了口气。

    “阿基拉试炼是身为骑士扈从所要进行的最后一项试炼。”安东尼斯说着,终于第一次从背上取下那把一直随身携带着的厚重双手大剑,揭开上面所披覆的包布,露出剑刃上几个镀金的古语字母,“‘akira’,在古语中代表着‘荣耀’。”

    这把大剑的边缘并没有开刃,但周边的各种镀饰、蚀刻的图案却相当精美,每处雕琢的细节都可以说是大师级的。与其说这是一把完全华而不实的剑,倒不如说它并不是一把用于实际战斗的剑,而是一把仪式用剑。

    “骑士扈从的最终考验,”安东重复道,“同时也是自风暴崖学习期满,晋升骑士的授勋仪式的前奏。在阿基拉试炼中,我们扈从不仅仅是要协助完成任务而已;在整个过程中,这把被称为‘阿基拉剑’的大剑都不能因任何理由而离身。阿基拉剑的离身,就象征着荣耀随之而去,阿基拉试炼也就失败了;反之,如果阿基拉试炼成功......”

    “你就成为了一名真正的骑士。”弥斯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也就是说......你要......离开了?”

    “我和真正的骑士还差一段授勋仪式的路要走,不过......也差不多了。”安东说,他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是应该悲伤还是应该欣喜,只是指了指肩甲上的纹章那是一头跃立的黑熊,看上去就和安东一般孔武有力,“我的老师已经决定在授勋之后把我分配回瓦柯西亚的牧狼军团,能够回家我还是蛮开心的。”

    “也就是说......我们刚认识,你就要走了??!”弥斯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你在开什么玩笑??你就这么走了??!”

    安东苦笑了一下,脸上带着歉意。

    场面一度变得有些尴尬,直到弥斯打破了沉默。

    “真是难以置信你居然现在才告诉我......”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小子,是你没仔细听吧......”

    “这么说,你不会再回来了吗?”

    “如果不忙的话我肯定会回来看看的。”安东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

    “不,我是说......你不会再回来,成为风暴崖的一员了吗??!你就要在瓦柯西亚一直待下去了吗??!”

    “这个,可就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果我有回来的那一天,重新成为了风暴崖的一员,那就是我功成名就的时候了也只有这样,风暴崖才会允许我回来。”安东尼斯微微抬头,握紧了拳头,“意思是,我已经建立下了能被授予圣骑士的伟业,踏入了非凡之列,得以成为有资格被载入史册的伟大圣骑士的一员。”

    “听起来很难的样子......”

    安东点了点头,“没错,很难很难。”

    弥斯低下头,“我也一直是把圣骑士当做偶像一样的人在崇拜的,当做是伟大、完美的战士。但过了这么久,我也还是没能从他们身上看到什么特别之处......好像他们和我......似乎也没有那么大的区别......莱格尼斯圣座他是很慈祥,也很公正......但......说实话,我也搞不懂你说的非凡是什么意思。我现在......自己也有点不坚定了......”

    “你没有想错什么,圣骑士也都是凡人而已。”安东耸了耸肩,“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想这种事情了?后悔了?”

    “也不是后悔。我只是不明白,要做到怎么样才能成为圣骑士?你好像从来就没有说过。总感觉,这样的目标好像......虚无缥缈的。”

    “我说过的......只是你没有认真听......”

    “这次你真的没有说过啊!”

    “我绝对说过的!”

    “看在主的份上,绝对没有!”

    安东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敢以凡人之躯面对不朽之物的人们,又何以取得与之抗衡的不朽的力量?’我说过的吧?”

    “什......什么意思?”这句话对十二岁的弥斯来说,简直和绕口令没什么两样。

    安东刚想解释,低头瞟了一眼弥斯的小脑袋,终于还是决定放弃,“......现在解释给你听,你也不可能会懂的。”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弥斯显然不服气。

    安东耸了耸肩,“我还就是知道。你小子啊,跟着泽文大人学过几年之后,应该就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了。”

    “少瞧不起人了,”弥斯作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不说就算了,我自己也能想出来。”

    “噢,那只能祝你好运了,小子。”安东不禁露出了微笑。在风暴崖这种地方,究竟这样一个冲动倔强的小男孩儿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莱格尼斯想必是有计划的,但他想象不出来。

    他开始好奇,几年之后,这个男孩会成长成什么样子。

    安东像大哥哥一样,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并着他那别具特色的箍着银环的小辫子。这段时间他也确实担任了他哥哥一样的角色,不过接下来,这孩子就得靠他自己了。

    随着他们步下阶梯,沐浴着清爽的晨阳,宽阔的风暴崖操练场已经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再见了,小子。我相信主会让我们再见面的。”

    还没来得及等弥斯回答,这个高大的身影便抬头迈进了操练场上飞扬的沙尘,消失在了弥斯的视野中。

    弥斯呆呆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就好像是当初离开梅耶撒,不得不与那么多认识的人就此别去的那种失落感。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喜欢。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弥斯也随着人群,第一次踏进了风暴崖的操练场。

    *

The Trial 试炼(2)

    薄底的皮靴踏在操练场略有些潮湿的土地上,空气中微微地弥漫着一股战马的浊臭味道。这里是风暴崖内城里唯一的训练场,尽管此时的阳光还不甚温暖,大多数的圣骑士们和侍从们也都已经聚集在这里,开始了他们每天的训练。

    弥斯躬身穿过尘土飞扬的跑道,这里不时有擎着骑枪全速掠过的奔马,贸然穿越无疑是相当危险的;跑道的两旁设有持着晨星链锤和手盾的人形靶,供训练的骑士或学徒练习枪术一旦受训者的骑枪击中人形靶的手盾,位于杠杆另一侧的晨星锤就会毫不留情地对受训者发起凶狠的还击。

    跑道的内围是摔跤的训练场地。这是一项在莫莱希尔大陆上有着久远历史的格斗技巧,甚至可以追溯到最远古的渔猎时代。

    在他绕过摔跤场地边缘的当儿,场地里就已然决出了胜负。那位已经可以被称作胜利者的家伙死死地将失败者压制在地上,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缠斗在一起的他们身上的肌肉夸张地膨胀,青筋暴起,汗液在阳光之下微微地反射光泽。

    失败者当然不会就此服气,他们马上又掀起了第二轮的对抗。

    弥斯的心里是有点想要留下来看看第二轮的结果的,但他也知道,他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这鬼地方真大啊......”独自站在广阔的操练场上,看着身边的人们一个个走过,缺乏耐心的弥斯终于忍不住开始抱怨,“看在主的份上,该死的血玫瑰旗子到底在哪儿啊?!”

    弥斯还在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但他所不知道的是,操练场的中央,一件即将上演的好戏正在吸引着其他骑士和侍从聚集过来。

    在足足占据着半段操练场长度的坚实壁障的两端,负责布置场地的侍从已经插下了象征双方身份的纹章旗。立在壁障西端的旗帜上,绘着一头雄赳赳气昂昂的白斑花角牡鹿,脚下踩着象征着贵族身份的缎带图案;而立在壁障另一头的旗帜,却正是弥斯一直以来在找的带刺血玫瑰。

    “我说,泽文,我有一种预感我今天会赢。”

    圣骑士潘迪亚丹希露出狡黠的笑容,合上自己的面甲。这位风暴崖守城官的铠甲和泽文的一样都别具特色,甚至可以说有些花哨头盔两侧锋利地伸出两根银色的鹿角,兰泽形制的重肩甲和腿甲上也装饰着赤色的鹿斑。他从自己的侍从手中接过骑枪,高举过头,骑枪顶部缠裹的橙白色缎带也随着操练场的茫茫风尘而飘然起舞。

    “你不会的。”年轻的雷兰吉尔泽文,风暴崖的冠军,也同样披挂齐整,接过侍从手中的骑枪,一如既往地面不改色。他的骑枪上缠着血红色和金色的缎带,与他铠甲的华丽色彩完美相配。

    “哈,这么多次了,我的预感总能蒙对一次的。”

    “这么多次了,你竟然还相信你的预感。”泽文毫不留情地反击道。

    潘迪亚丹希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你这家伙真是无药可救。我都这么明示你放水了,你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过分了吧。”

    “你该早点说的。”从泽文的语气中,丝毫听不出开玩笑的意味。

    “既然这样,那我也只能作为前辈,好好教训教训你了!”丹希说着,充满活力地抖擞着身上的重铠,发出金属碰撞的沙沙响声,像是在向对方示威。他驱马来到了壁障的一端,做好了冲锋之前的准备。

    “吃棍子吧,小泽文!”他突然抬高了声调,阴阳怪气地叫道。

    丹希奇特的战吼不仅点燃了围观的人群,也引来了更多好事者的聚集。有几位圣骑士更是高声起哄:“来啊来啊,快开始啊!”

    “挑翻他,丹希!别让这小子得意太久了!”又一位圣骑士在人群中咆哮道。

    “让他见识见识我们这帮老家伙的厉害!”

    “奉陪。”泽文不紧不慢地高擎起自己的骑枪,也策马立在了场地的另一端,语气平淡如初。

    负责发令的侍从尽力甩动手中鲜艳的令旗。瞬时间,飞沙走砾。

    两匹骏马像脱弦的飞箭,沿着壁障的两侧跑道朝对方的方向开始全力加速。

    “快!快!快!快!”围观的士兵和长官都不约而同地喊叫着为他们助威,掀起的声浪几乎传遍了操练场的每个角落。

    名为“斑狩”的赤色烈马怒嘶了一声,率先达到了最高的速度;它显然拥有比泽文的爱骑晨风更快的启动速度和更强劲的爆发力,仅仅从它的体格上便可见一斑。但这匹名为“晨风”的浅金色骏马也并非泛泛之辈。与风风火火的斑狩不同,它的步伐比它的对手要轻快许多。如果说斑狩就像一辆来势汹汹的赤色战车,那么将晨风比作一道金色的闪电才更为贴切。

    两匹奔马带起猛烈的风流,将附近围观者的衣发都卷了起来。飞扬的沙尘让他们只能眯着眼观看这场激烈的对决,但这并不能阻挠他们对这场比赛的热情他们兴奋的吼叫声反而愈加热烈了。

    “快快快!快快快!”像是要赶上已经提起的马蹄节奏,他们的助威声也突然加快了许多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场对决马上就要进入最**!

    两位骑士都终于放平了手中的骑枪,逼向不断迫近的对手。

    近了!近了!

    胜负就在一瞬之间!

    “噢噢噢噢噢!!!!”

    骑枪顶端的爆裂声被人群恰到好处的惊呼声淹没;木屑四散飞溅,胜败已分。

    泽文已经开始放缓马步,破碎的骑枪也已经垂下来;他左侧的手盾在冲击中失掉了,但总体上来说,他铠甲的其他部分还是基本完整的。他轻轻地舒展自己的左手,虽然有相当的麻痹感,但所幸没有受伤。

    “如果在古时候,你的盾可就是我的了。”

    “那你的马也是我的了。”泽文将已经失去作用的竞技用骑枪随手丢在一旁,拉起面甲,策马绕过了壁障,朝躺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却还不忘嘴硬的丹希走过去。

    “它肯定不会喜欢你,”丹希疼得龇牙咧嘴,估摸是断了哪根肋骨,但他的嘴上仍然不依不饶,“斑狩喜欢像我这样会说话的家伙。”

    泽文没有说话,只是挑了挑眉,从马上一跃而下。他脚边散落着的尽是破碎的木屑,足以一窥方才那个瞬间发生的撞击之惨状;丹希的骑枪仍固定在他胁下的支架上,尖端上的损伤倒还不算严重,只是肯定也不能用了;泽文的手盾就滚落在一旁,和满地的碎屑堆在一起,场面十分不堪。

    不过似乎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在马上枪术对决中,受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只要脖子不断的话,大概都不是什么大事。

    “哎......疼疼疼!”丹希故作痛楚状,又瞟了一眼泽文,“该死,我的骨头好像断了。”他的意思当然再明显不过,泽文也对这家伙再熟悉不过了。

    泽文只好无奈地走过来,朝他递过一只手。

    “不想让我再躺会儿?”得了便宜的丹希自然还打算卖乖。

    泽文稍稍地抬起头,早晨的阳光已经开始热烈起来了。

    “现在可不是看星星的时候。”

    “好吧好吧,你说得对。”失败者丹希,倒一点没有失败者的样子,微微伸了伸懒腰,这才一把抓住泽文的手,顺势靠上了他的肩膀。

    “表演结束了,小姐们。”丹希咧着嘴,朝周围的所有人嚷道,“每个人三银利亚,一个都别想逃。”

    “花语泽文!花语泽文!!”

    “冠军!!胜利者!!”

    人群立刻又迎来了另外一波欢呼,或者说吹捧。

    也正是这些传遍训练场的欢呼声终于把弥斯吸引到这里来。他好不容易从好几个大汉的胁下挤过来,这才看到了他一直在找的血玫瑰旗,以及他的新老师。

    不过很不幸地,他没能逃过潘迪亚丹希大人犀利的目光。

    “那儿,女士们先生们,”弥斯还没能弄清楚情况,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被坏笑着的丹希大人招呼到了自己的身上,“就是我们胜利者和冠军新的学徒。奉献出你们口袋里的银儿吧各位,让这小子领略一下风暴崖的热情!”

    一瞬间,银币像下雨一样从天而降。疯狂的围观者纷纷从自己的兜里抓出零碎的钱币,朝天上奋力抛起来

    天上掉钱并不完全是件美事儿,银儿砸在身上确实挺疼的;而考虑到风暴崖的封闭式防备,这帮家伙们平时恐怕也没多少机会挥霍自己的饷金这情况对弥斯来说也毫不例外。

    “你也该够了。”泽文以不带丝毫关切的表情说着这样的话,然后把受了伤的丹希交给了他的侍从。

    “好吧,那我就只好听从胜利者的吩咐,去老迪里埃阁下那里坐一坐。”丹希看了看泽文和他的新学徒,做了个鬼脸,在侍从的搀扶下离开了。

    泽文紧接着便转过头,白了一眼周围的人群,“看够了吧?都滚回去训练。”

    *

The Trial 试炼(3)

    待人群散尽后,泽文大人不,现在应该称作泽文老师那似乎总带着点蔑视的眼神再度集中到了小心翼翼地站在他面前的弥斯身上。基于上一次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弥斯的担心当然是理由充分的。

    泽文老师突然淡淡地问了句:“剑呢?”

    “......对不起。”

    弥斯心里大呼不妙,这种事情老麦登也没说啊?!

    虽然这种事情似乎不需要说也得记得扈从不带剑训练什么?

    不过所幸泽文老师也没有太在意。

    他利落地取下腰间佩挂的剑鞘,连同自己的佩剑一起交给了弥斯。那柄手半剑不同于寻常的剑,它的剑刃表面并不是光滑的镜面,而却深深蚀刻出复杂的纹样;由凹槽组成的纹样从剑身的末端向锋尖延展出去,由宽而深的纹路枝杈般放射出更细更浅的线纹,纹槽的内侧还似乎镀上了一层黄金。

    “会用么?”

    “......会。”

    “拔出来。”

    泽文老师显然对弥斯的回答有所怀疑。他半蹲下来,拾起地上的一枚银币,朝已经按照安东之前所教的起势持剑准备好的弥斯丢出去。

    看着在空中划过优雅抛物线的银利亚,弥斯屏气凝神,奋力朝那枚硬币砍了过去。

    他成功地击中了那枚银利亚。

    然而银币并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断作两截它就像被一根木棒击中一样,朝弥斯的右侧直线抛了出去,顽皮地滚落在地上。在那一刻,弥斯竟然感觉到一丝莫名的松懈或许是因为泽文老师的视线终于不再上下审视着弥斯的动作,反而与自己的眼神出奇一致地汇聚向了那枚硬币。

    滚落在地的硬币上现出了一道歪斜并深入的砍痕。

    “糟糕,但也够了。”泽文老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弥斯却还是感到了一丝宽慰,“跟我来吧。”

    “去哪儿?”

    泽文老师没有继续接话,不过在弥斯的想象中,他仿佛在说:“跟我来不就知道了吗,笨蛋。”

    当然他不会那么说,也没有表现出那样的表情。

    弥斯老老实实地跟随着泽文老师穿过了整个操练场,来到了操练场的尽头同时也是风暴崖城堡的尽头。那里面对着西面的大水潭筑起了高大的城墙,城墙之中坐落着一座孤独而坚定的哨塔。

    泽文老师领着他踏进哨塔那狭窄昏暗的石门。

    四周封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光线异常艰难地从哨塔顶部一人大小的出口流进来,再经过环绕哨塔内部螺旋式上升的陈旧石梯的反射,洒到弥斯头顶上的已经相当稀少。弥斯抬起头来,那微微挤出来的光线中还泛着飘起的陈灰投下来的斑斑阴影,他似乎都能嗅到那股陈旧得几乎朽烂的青苔味道。

    他很纳闷儿,这破哨塔上有什么东西吗?

    但泽文老师没有往上走

    他稍一不留神,老师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他正不知所措的当儿,泽文老师冰冷的声音敲打着四周的墙壁,突然从那个方向传达过来。

    “你在那儿发什么愣?”

    弥斯摸着黑走过去,突然脚下一落空,他这才发现阴影中还藏匿着一段向下的螺旋石梯。

    泽文老师的剑鞘佩在小弥斯的身上显然过于长了,以致于弥斯行动的时候剑鞘的下端不停地擦碰在周围的石壁上,发出恼人的噪声;尤其是在寂静的旋梯上,这种声音才尤为刺耳。

    他们终于抵达了哨塔旋梯的底部,或许可以说是哨塔的地下室?这里是一处圆柱形的空间,黯淡的烛光下堆放着一些武器杂物,大多是备给负责放哨的士兵使用的。不同规格的长弓和百余箭支,各种形制的兵器、支架等,甚至还有一些报警用的硝石火药;四面的石壁周围有着疑似为了加固地下空间用的笼状钢铁结构,但由于顶上只有稀少的两枝小蜡烛,弥斯也看不真切。

    但这个小小的地下室里真的有什么可看的吗?

    “抓牢。”泽文老师突然又吩咐道。

    “抓......抓哪儿??”

    “随便。”

    虽然弥斯想象不到,但他总觉得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有些不妙。他走到地下室的墙边,抓住这墙边凸出来的铁管一样的东西,希望它能够给自己一些保护。

    在昏暗无光的幕帘下,泽文老师的身影轻松地抬起头,举起一只手来,拨响了匿在黑暗中的铃铛。

    “叮呤,叮呤,叮呤。叮呤,叮呤,叮呤。”

    看似急促而随意实则蕴含着某种节奏的铃响过后半晌,猝不及防地,整个地下室竟然疾速地朝不知何处的深渊里坠落下去。

    弥斯紧紧地抓着铁管,被突如其来的自由下坠吓得不知所措;头顶上滑动着的粗大钢索摩擦着固定在顶部的滑轮,发出令人疯狂的刺耳擦响。他这才发现,这整个地下室事实上是一处可活动的露天升降台,顺着一望不见底的铁索与风暴崖下面不知名的地方相连。

    迎面而来的猛烈的风重重地掀起弥斯的头发和辫子,冲得他睁不开眼。他不敢在这个高速滑落的敞开平台上腾出一只手去遮住自己的脸,仿佛只要他一松手自己就会被山谷间的强风吹飞,落到无人能找到的深处。他的心脏承受着一种相当可怕的、从未体验过的压迫感,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但不知怎么的,他却又依稀感受到了一丝异样的快感,一种......飞翔在谷间的感觉。

    “睁开眼。”

    如令他半蹲下来,在不放开把手的情况下用手臂挡住自己的眼前,这才得以费劲地在强风中睁开自己的眼睛。

    他马上便被眼前壮阔的景象惊呆了。

    一望无际的葱绿占据了整个西面,充满了饱含侵略性的生机;透过缭绕在山间的薄雾,目力所及之处尽是郁郁葱葱的林地;低矮的草木,高大的林木,覆盖满几乎整个视野,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

    但弥斯清楚地知道,乍看上去生机勃勃的雨林,那里盘踞着的只有死亡。

    “大水潭”,人们之所以会这么称呼它,正是因为有必要清楚地提醒帝国的每一位居民,那里不是什么葱茏美丽的林地,而是一片没有出路的沼泽地。那些看上去充满生机的绿色草皮,脚一旦踩上去便会陷进深不见底的褐色泥浆中难以脱身。那些噬人的泥淖不知道埋葬过多少不幸者的尸骨,鲜有人能够成功地找到那些肉眼根本无法分辨的羊肠小道;步行穿过这片沼泽,稍有不慎便会葬身其中,军马商车等自然就更没有可能了。

    大水潭,毫不夸张地说,它将神圣帝国与莫莱希尔大陆的西面彻底地分割开,无论是从地理上还是从意识上。传说在地平线的后面,是由那位万恶的“奥芬诺”麦尼建立的异教徒国度,凶残的恶魔在大地上肆虐,而所有人类却对他们顶礼膜拜。有谁会想渡过这样危机四伏的沼泽,抵达一个更加耸人听闻的人间地狱?

    忽地,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般,弥斯的视线锁定在那一片青绿色植被的尽头方向。

    一个不起眼的光点闪烁着,从树木的遮挡中显现出来,虽然看上去微不足道,似乎不仔细打量就会被忽略但弥斯没能忽略它。

    一种强烈的、从未体味过的神秘情感驱使着他。

    “那......那是什么?”

    “那里......有什么东西?”

    “我......我......好想知道......”

    “......”

    无数莫名的、杂乱的思绪穿过弥斯的脑海。这样胡乱地想着,他竟然克服了对高速下坠的恐惧,站了起来,甚至向前迈出了一步,踮起了脚尖......

    直到泽文老师把手搭在他的肩上。

    “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对不起......”

    泽文一如既往地镇定,似乎早已对此习以为常,“全视尖塔。”

    “那就是......”这个名字从弥斯的记忆里被唤起了,那个自称“利亚帕尔”的恶魔也曾经谈及这个地方。

    “黑天使的巢穴。不少愚人循着全视尖塔的诱惑,朝大水潭的对面行进,再也没有回来过。”泽文老师不带丝毫感**彩的叙述却让弥斯倒吸一口冷气。如果不是泽文老师刚才阻止他,他或许就会从升降台的边缘朝那个方向跳下去了借着谷间的风流,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们......黑天使为什么要干这种事情??诱杀人类么??”

    “你想知道吗?”泽文老师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反问道。

    “我......”

    弥斯当然想知道,否则他也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是......

    弥斯想了想,猛地摇着头,“我不想知道。”

    泽文老师稍微满意地点了点头,冰冷的眼睛也凝视着那个方向。

    “只有头脑简单行事冲动的笨蛋才会自愿走进黑天使的陷阱。”

    “......对不起,老师。”

    泽文没有回答,也没有再说什么。

    升降台终于缓缓地开始减速了,从泽文老师渐落的铂金色长发弥斯不难推知这一点。迎面而来的风也小了很多,他探出头去,已经可以依稀看见下面的着陆点了。那是一块深嵌于山谷之间的凸出断崖,明显地经历过了人力的改造,构筑起了像防御工事一样的岩体结构。

    当他们终于着陆在地面上,几名身穿宝蓝色罩袍和重型板甲的侍从忙跑过来,帮助他们打开升降台的条状护栏。可以看见这里驻守的侍从数量甚至也不输于风暴崖城堡里的侍从,弥斯推测,这里大概也是风暴崖的重要据点之一。

    位于阴暗的山谷之间,上不接天下不着地,弥斯不免产生了一种被遗弃的荒凉感;嵌在岩壁两侧、斜擎着火把的天使像却更是加深了这种感觉,他们都披着长而破旧的兜帽,看不见面容。

    “老师......这里是什么地方?”

    “地牢。”泽文回答。

    *

The Trial 试炼(4)

    “取火。”老师吩咐道。

    “......怎么做......”

    泽文老师终于开始显露出自己的些许不耐烦,但仍然没有多说话,只是指向一旁的那一尊天使像和它手中的火把。

    弥斯抬起头,看着这尊足有两个自己高的石像,这才发现它手中的火把是活动的。然而作为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他也只能照实回答:“老师......我够不到。”

    “爬。”

    “......是。”

    过了好一会儿,弥斯才费劲地够到了那柄火把,并将它拿到泽文老师的面前。泽文也没有多说,只是领着他朝那幽深的山洞走进去。

    幽长阴森的隧道两侧挂满了若隐若现的烛台,映出内侧岩壁光滑而凹凸不平的一面;烛台与烛台之间交叉悬挂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大多都已经锈蚀了,甚至还生了苔藓。隧道内的空气相当潮湿,不时有诡异的风从隧道的深处吹出来,发出怪诞的声响。弥斯不得已要时常护住火把,那摇摇晃晃的红焰看起来实在太容易被吹灭了。

    等等......不,那怪异的声音可不是风响。

    随着他们的深入,那声音也变得愈加清晰可辨。那是人的声音,或者说,不知道还能不能算是人的声音。嘶哑、嘈杂、疯狂中带着些绝望;肉身碰撞钢铁的声音,钢铁碰撞钢铁的声音,尖叫声、起哄声、怪笑声......

    这地牢里关着的都是些什么人物??!

    弥斯这么想着,不禁攥紧了腰间那把泽文老师交给他的手半剑。泽文老师却顺手从墙上顺过一把锈迹斑斑的战斧。在恍惚的焰光下,弥斯不难看清,那把斧子的刃面都已经锈蚀得不成样子了,他很难想象用这样的斧子能顺利地砍劈开什么东西。

    终于他们抵达了地牢的入口那里并没有如弥斯想象的那样布满栅栏、缠满铁链的铁门,只是一处敞开的山洞洞口。两位负责守卫的风暴崖侍从见泽文大人到来,便怀着敬意朝他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泽文简单地回礼,然后带着弥斯踏进了地牢。

    他们进入地牢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所有喧闹声,吵嚷声,怪异的尖叫声,在那个刹那戛然而止。被关在笼子里的老鼠们都怯怯地,目不转睛地盯着走进来的两个人。

    洞穴的内部不仅昏暗,还很潮湿,弥斯的靴子刚踏进其中就能听到噼啪的水声;地牢更深处的地方似乎有活水流过,在所有囚犯都沉寂的当儿,弥斯依稀能听见淅淅沥沥的水流声;但更清楚可辨的是铁铸的斧面在石块上拖过的擦响,甚至是与泽文老师同行的弥斯也倒吸一口冷气。各式各样闻所未闻的刑具像是毫无组织地摆放在潮湿且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周围是被铁栅栏隔开的密集的牢笼;猪猡一般拥挤在牢笼里的囚犯像黑色的烂泥一样相互拥挤着,看不见他们的眼睛,但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对站在这洞穴中央的两人的注视。

    “老师......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无法抑止地,弥斯的心里升起一股无比强烈的不安。

    “觉悟,”泽文老师微微转身,他的眼神在火把的映照下异常凶狠,“你不是有吗?”

    “什么......意思......”

    泽文没有多说废话。他从呆立在原地的弥斯手里夺过火把,径直走向其中一个牢笼。

    一大坨黑影蜷缩在牢笼的角落里,待火近了,弥斯才勉强得以看清,那是一个身形巨大的囚犯,浑身长着本来健硕但如今却因饥饿而松弛萎缩的肌肉;他的肤色显然要深一些,从五官上也不难看出这是一个外邦人;他的身上覆盖着不可名状的、令人作呕的污物,手上缠着布满锈迹的铁链。

    泽文走过去,轻轻地踢开牢门牢门竟然是没有上锁的!弥斯环视四周,注意到了这令人震惊的事实几乎所有牢门都是没有上锁的!

    既然这样,这些囚犯为什么不逃走?

    “站起来,两个一起。”他站在牢门口,淡淡地命令道。

    身形粗大的囚犯倚靠着囚牢背面的石壁站起身来,这时弥斯才发现,在他的巨大身影的覆盖下,还藏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囚犯,肤色更白,一头杂乱而肮脏的金发,看样子是帝国治下的子民或者说,在沦为风暴崖的囚犯之前曾经是。他的手上同样戴着粗大的铁链,绕过固定在石壁上的铁环与那个大块头相连接。

    听到泽文的命令,他战栗着,也站了起来,靠在了那大块头的身侧。相比之下,他就像是一只站在黑熊身旁的兔子,颤抖的兔子。

    “你知道么,弥斯。”背对着弥斯的泽文突然说,“这些都是帝国宇内最危险的囚犯。”

    弥斯看不见泽文老师的表情。

    “犯下不及三人的谋杀或类似罪行的平民,交予地方治安官监牢;犯下三人至十人谋杀或同等罪行的,去往公国监狱。”似乎是弥斯第一次听泽文老师开腔说出这么多单词,弥斯不确定,老师只是想要吓唬自己,抑或是有着别的什么意图,“而不具备贵族血统,又犯下了谋杀十人或更高罪行的,会被送到这里,成为风暴崖的囚奴。”

    “老师......?”弥斯听得汗毛直竖。泽文老师是想让自己和这些穷凶极恶的罪犯搏斗,以此来训练自己的战斗技巧吗?

    弥斯猜不透他的意图。如果要战斗的话,自己当然不会惧怕,这不过是试炼而已吧?对方虽然体格比起自己来有着绝对优势,但自己手上拿着剑,恐怕也不会吃太大亏吧?他这么思忖着。

    “囚奴,”泽文盯着那名外邦人,充满蔑视地质问道,“你不会说通用语吧?”

    体格巨大的外邦人露出凶狠的目光,嘴里嘟哝着不知道什么语言,愤怒地扯着束缚自己的铁链。

    “那你就没有用了。”

    泽文的话音刚落,固定在石壁上的铁环却突然崩开了。

    拴着绳子的柱子,被这头恶犬扯断了!

    “糟了!老师!”弥斯惊呼道。

    解除了束缚,凶恶的外邦人带着狞笑朝泽文冲了过去。

    金色的火焰一瞬间从泽文的身上迸发出来,照亮了整个地牢。那些被长期囚禁在黑暗中的囚徒都捂起了眼睛发出了呻吟,那刺眼的光芒对他们来说都太过痛苦。

    外邦人粗壮的手指按在泽文的头上,青筋暴起;泽文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冷眼嘲弄着他徒劳的努力。像是在身上披覆着一层轻薄透明的金纱,圣焰在他的周围凝聚成一道奇妙的、泛着光的屏障;身形巨大的囚犯想要施展自己的腕力,将泽文这颗小小的脑壳捏碎,但从他双手施加的所有力量,全部变成金色的涟漪,顺着正六边形相接的金色波纹散逸开来。

    甚至连泽文铁靴下的那摊积水都没有溅起一滴水珠。

    “帝国的边境线上驻守一群圣骑士,他们是主的战士。传说他们的信仰能化为甲胄,让他们坚不可摧,所向披靡。”

    弥斯惊愕地看着这一幕,不禁高呼,“‘天使之手’!”

    传说是真的!

    而外邦人的表情已经从笑容转变为惊恐。

    “但,这个地牢里的任何一个囚奴,都无法与真正的恶魔相提并论。”泽文说着,随手将那柄金色的斧子送进了囚犯的腹中。

    在金色的光照下,弥斯得以看得清清楚楚,那些伴着污血从腹腔里流出来的东西。血腥的场面吓得他不由得倒退了一步,感到一阵从下腹涌起的强烈的不适。

    泽文后退了两步,外邦人的尸体就倒在了他的脚边。

    “在超越的力量面前,凡人是不值一提的。”他侧过脸,表情依旧没有变过,“他和我们,我们和恶魔,都站在类似的立场上。”

    “......对不起,老师......我听不懂......”

    “你会懂的。”泽文回过头,身上的金光逐渐黯淡下来,“不过那不是今天你要做的事情。”

    “我......要做什么?”

    泽文老师又没有接话,只是对着那瑟瑟发抖的瘦子囚犯下令道,“出来,轮到你了。”

    像早已约定好一般,瘦弱的囚犯迈着一瘸一拐的步子,拖着外邦人的尸体走出来,跪在弥斯面前的石台上。当他走过弥斯的身旁时,他转过头,用寻求怜悯的目光投向他;他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面容因惊恐而极度扭曲。那是一张让弥斯看了也会不舒服的瘦削无比的脸,战栗得就像一个久经折磨的受害者谁能说他不是呢?

    但泽文显然不满足于此。

    “脸朝上,躺下。”他无情地命令道。

    囚犯照做了。

    他那张靠在石台上的脸就这样盯着弥斯,然后从那干裂苍白的嘴里,像被投上岸的河鱼一样无力地张口吐出几个单词。

    “救救......我......”

    “拔剑。”这时候,泽文终于向弥斯下达了命令。

    “我......拔剑......要......要做什么......”

    弥斯当然不可能不知道泽文要让他做什么,他只是手足无措,下意识地这么问道。

    “处决他。”

    “我......我......我......”

    “拔剑。”泽文的语气中再次显露出不耐烦。显然,对同一个人重申自己的命令并不是一件让他开心的事情。

    弥斯这才缓缓地拔出剑来,泽文老师的剑,然后又充满犹豫地举过头顶。这时候他才发现,嘴上说着和脑子里想着的觉悟,和真正面对这种情况时候的觉悟,是完全不同的。

    剑在他的手中颤抖,但弥斯却始终没有砍下去的勇气。

    而囚犯再次张嘴,那声音无疑是在哀求。

    “我......是无辜的......我不该......不该在这里......救救我......”

    “做你该做的。”泽文冰冷的声音再次催促道。

    “可......可他说......他是无辜的......我......我不知道......”

    “那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但......也许......他真的......他真的是无辜的......那......”

    “那不是你该关心的。”

    “我......我不能......不能杀死无辜的人......吧......”

    “动手,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不......别这样......求求你......”囚犯伸出他的手,那根瘦的几乎只剩下骨头的手臂,向弥斯求助。

    “对不起......对不起......我无能为力......”弥斯痛苦地摇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嘴里像是在向谁征求着原谅。

    在这里有谁能听到呢?

    “向杀人犯道歉的家伙,呵。”泽文冷笑着讥讽道,“你这副德行,骑士?”

    弥斯紧紧地闭上眼睛,将剑举得更高了。

    但他还是没能砍下去......这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

    “睁开眼睛,看着他的脸!”泽文厉声命令道。

    “但......老师......”弥斯的声音也近乎哀求,“我......在他的眼睛里看不见罪恶......万一......他真的是无辜的......”

    “你要怎么从眼睛判断一个人有没有罪?”泽文无情地嘲弄道。

    “......真的是......不可原谅的罪吗......”颤栗着,看着那张受难者般瘦弱的脸,弥斯问道。

    “人的任何罪行,”泽文这么说道,“都不能被原谅。”

    弥斯还是没能下手。

    杀人......那是他无法承受的罪孽。这些年来,他的父亲都是这么告诉他的。

    父亲一直都教导他,要做一个善良的人。

    “你可以走了。”泽文终于说。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弥斯松了一口气。他放下了剑。

    泽文老师只是想测试一下,自己是不是个拥有善心的、正义的人吧?

    他会拍着自己的头,夸弥斯是个好孩子一定是这样的。

    但泽文接下来的话是这么说的。

    “别再让我见到你。”他冰冷的眼里充满着不屑,“懦夫是不配做骑士的。”

    “......老师......我......”

    “废物是永远成不了材的。没有觉悟的人,配不上拿剑。”

    “我......我不是废物......”

    “把剑留在地上,滚吧,懦夫。”

    “我不是懦夫......老师......”屈辱的泪水盈满了他的眼眶。

    “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我让你把剑留在地上,滚!”

    “我不是懦夫!也不是废物!!”

    “你是。”

    “我不是懦夫!!”弥斯带着哭腔,大声地反对道。然而他的反对声在泽文的鄙夷之下是如此无力,如此地没有底气。

    “快滚,懦夫。”

    “啊!!!!!!!!啊!!!我!不是!懦夫!!!我不是懦夫啊!!!”弥斯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吼叫着,同时也哭着。眼泪不断地从他的脸颊流下来,然而与此同时,他却再度举起了那把剑举得比任何一次都要高。

    “不不不......不,别这样!别!住手!!!”

    他的耳畔响起了那个囚犯的哀求。那声音听起来......揪心......

    但......自己已经哭了,不是么?还有什么能表达自己的痛苦......呢?

    剑锋落处,一瞬间鲜血四溅。

    “呜呃啊!!!!”

    囚犯痛苦地哭号着,翻滚着。这一剑没能要了他的命,反而砍在他的脸上,血流如注。他的惨叫声撕心裂肺,似乎在弥斯的心脏上一刀一刀地割过。是他拙劣的剑术,还是他慌乱如麻的内心?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没能让这个可怜的囚犯死得痛快一些。

    “继续。”泽文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似乎早已经习惯。

    于是弥斯挥出了第二剑。

    这一剑同样没能要了他的的命。疼得胡乱翻滚的囚犯让弥斯彻底失去了准星。

    “继续。”

    第三剑。

    “继续。”

    第四剑......

    ......

    不知道砍了多少剑......

    受尽折磨的囚犯终于不再动弹了。

    他的身上布满了血迹,弥斯的身上也是。就像被血从头浇到脚,他已经完全成了一个血人。

    也成了一个杀人犯。

    佩剑从弥斯的手中滑落。他跪倒在地上,就在那具布满剑伤的尸体边上,开始没命地呕吐。

    直到吐到肚子里已经完全没有什么可以再吐出来了,他仍然在干呕。

    紧接着,这个十二岁的孩子眼前一白,翻倒过去,失去了知觉。

    **

The Trial 试炼(6)

    “我知道,你还没有做好作出这种决断的准备。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如此反对泽文那小子如此唐突的决定。”迪里埃阁下轻轻地走到弥斯床头,鲜艳的琉璃窗边,伸出手触摸那上面的绚目图案;穿过他的指间,过滤成血色的红光流下来,洒了一地,“如果说杀掉罪恶之人就是践行正义的话,那么在这一点上你毫无疑问没有做错。”

    “难道不是这样吗?”

    “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无关对错的。”老牧师说着,又停了下来,像是在思考着自己的措辞;过了一会儿,他又摇了摇头,“啊我又在故弄玄虚了,别在意。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主也不会为此而责备你的。”

    “......就算我在地牢里晕倒也......”

    “一边是误杀无辜者的可能,另一边是将危险的罪犯放回世上的风险。”迪里埃阁下对他笑了笑,“至少你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也没有成为第一个释放罪犯的处决者。从这一点上来说你已经做得不错了。”

    “这么说来......我还是蛮厉害的?”听了迪里埃阁下的安慰之后,他竟又有些飘飘然起来了。

    “但有件事情你必须牢牢记住,弥斯。”

    “什么事情?”

    “人们之所以会在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感到畏惧和踌躇,是因为我们有着对主创造的珍贵生命的敬畏,这是善良之心。”迪里埃阁下在他的身旁坐下,告诫道,“即便你成为一名士兵,不得不做出杀人与被杀的觉悟,也绝对不能丢失那颗心,否则你将沦为杀戮的工具。”

    “明白,我不会丢掉我的心的,我保证!”弥斯用力地点了点头。

    “牢记你对逝去生命的那种感触,牢牢记住它给你带来的一切感情,这样你就不至于迷失。”迪里埃阁下说着,视线却又恍惚得似乎飘向了遥远处。

    “虽然不是很懂......”弥斯挠了挠头,“不过我一定会记住的,阁下!”

    “不过,为什么你无论如何也想当个骑士呢?”老牧师轻轻地抚弄着自己的下巴,微笑着,一副耐人寻味的神情,“我很好奇,在你的心里有着怎样的动力呢?”

    “我想变强,想要保护我爱的人!”弥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从什么样的威胁之下保护他们呢?”

    “嗯......坏人!异教徒!恶魔!”

    “噢?”迪里埃阁下不禁笑出声来,“据我所知,梅耶撒似乎不像是盛产这三样东西的镇子。他们真的受到威胁了么?”

    “呃......还没有。”弥斯不得不承认,梅耶撒是个平静得甚至可以说完全毫无波澜的边境小镇,那里的治安官和卫队甚至大多数时间都无事可做,以致于经常能在酒馆里看见他们。“不过有这个可能的吧!我都遇见恶魔了!万一,万一发生了怎么办?!”

    “这么说,他们希望你保护他们,并表达出了这样的意愿?”老牧师不厌其烦地追问道。

    “那......那倒没有......”

    “所以,与其说是为了他们,不如说这是你自己的愿望?我可以这么说吗?”

    “......可以......吧......”弥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从小就很喜欢第一皇帝的冒险故事......但我也没有在撒谎!我是真的想保护他们!”

    “我当然相信这一点。你是梅耶撒为数不多的真正目睹过恶魔的人,有这样的考虑也是难免的。”

    “嗯......”

    “不过更为根本的原因,是因为你不愿在梅耶撒度过平淡无奇的一生。”老迪里埃突然话锋一转,“你向往刺激的冒险生活,向往浪漫而波澜壮阔的骑士生涯换句简单的话说,你想要成为英雄,这么说没有错吧?”

    “毕竟是主的代言人,什么都瞒不过您......”弥斯也只好红着脸承认。

    “作为一个努力的方向,这倒也不错。当年戴夫卡维宁大人也是这样开始,成为一名骑士的。”

    “真的吗?!”想到自己和风暴崖的第二任圣座竟然有共通之处,弥斯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但若是要成为一名圣骑士,恐怕它还不够。驱使人成为圣骑士的动力,应当更加绝望、更加拼命。”

    “啊?绝望?......什么意思?”

    “现在的你还感触不到,但你会了解的。”迪里埃阁下苍老的笑容里竟隐约透露出一丝丝感伤。当然,现在的弥斯还抓不住这些细微的感情。

    “啊搞什么啊!”这种话说一半的感觉就好像只盛了半杯的苦麦酒,让弥斯感到甚为抓狂,“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说啊?!这样我怎么可能了解嘛?!”

    “吁阁下,一切都办妥了......你们还在聊吗?!”迪里埃阁下正想说点什么,艾思却已经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他们身后,他的声音听起来夸张极了,“看在主的份上!我就想知道,你把我那个从来听不来长篇大论的真哥哥弄哪儿去了?”

    “因为......碰上了实在解决不了的事情嘛......”尽管实在不愿意向自己的弟弟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弥斯还是一边嘟哝着,一边扭头避开弟弟的视线。

    “正常来说呢,如果是我的哥哥的话,现在应该已经睡着了。”

    “和我谈话有这么催眠吗,艾思?”迪里埃阁下故作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抱歉......阁下,我绝对没有那种意思!”

    “说起来,你这孩子已经完全没事了吧?”弥斯又回过头来问道。

    “......你不也是孩子吗?”艾思没好气地回答,“是啊,当然,我早就没事了。”

    “那......你认迪里埃阁下当老师了?”

    “......不要随口乱说啊!教会里哪来的老师啊,就算我要当沐灵的话,那也该叫‘掌灯’才对!我只是在给阁下帮一些忙而已......”

    “我很喜欢这孩子。”老迪里埃把手搭到艾思的肩上,“不仅乖巧听话,而且甚为好学。哎,他在这儿真是帮了我不少忙”

    听了这些夸奖之辞,艾思有些脸热,“您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迪里埃阁下......”

    “那......”弥斯脑瓜一转,突然兴奋起来,“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艾思可以和我一起留在风暴崖了?!”

    说到这里,艾思却不说话了,只是低下了头,显示出些许沮丧。

    “唉恐怕不行啊”老迪里埃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惋惜,“这里是风暴骑士团,并不是风暴崖大教堂,遵循的是军队的律法而不是教会法。隶属于骑士团的风暴崖教堂并没有招收沐灵的权力,这里的战地牧师全部是由莱格尼斯圣座亲自选拔的,标准极为严苛。与侍从一样,骑士团的战地牧师也都是为了圣骑士们而存在的,进入风暴崖的那天起就必须具备足够优秀的素质。”

    “圣座大人会通融的吧!他是很好说话的人啊!”

    迪里埃阁下摇了摇头,“这种破坏风暴崖规矩的事情,莱格尼斯是绝对不会做的。”

    “可是,或许......”

    “够了啦,哥哥,”艾思突然发话了,尽管沮丧的神情还是没能从他的脸上抹去,他还是勉强挤出笑容,“你也不要无理取闹了。迪里埃阁下是风暴崖教堂的圣司,就连他也办不到的事情,怎么可能做得到......你也就不要管了。”

    “圣司......是什么?我只知道主教......”

    “圣司就是风暴崖教堂的首席,所有圣徒的领袖,在地位上相当于费兰多卡萨大教堂的枢机主教。”

    “看在主的份上!原来您不是普通的牧师?!”弥斯一拍脑袋,吓得立刻坐了起来。

    “也没那么普通,”老圣司笑了笑,现在看起来,与他的身份相比,他的长袍还真是分外朴素,“好歹是服侍了主五十多年的人了。”

    “所以说,你还是别为我考虑那么多了。虽然这里有很多有意思的书,迪里埃阁下对我也很好......回家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么,爸妈他们也需要至少一个儿子来陪伴吧。”艾思笑着说,不知道是在安慰哥哥还是在安慰自己。

    “但你想留下来的吧。”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啦......”

    “迪里埃阁下既然地位那么高的话,那一定能想出办法来的!他也很希望你能留下来的啊!”

    “我只想知道,你能不能不要再这么随便地麻烦别人了啊!”

    “好了,你们俩消停会儿。亲兄弟总吵架怎么行?”老圣司拍了拍两个人的肩膀,然而这两个孩子还是没有停下争吵的意思。

    “还不是他,完全不讲道理!”

    “我还不是为了你?!”

    “我只想知道,是谁把我带到这儿来的啊?”

    “来这里不好吗?!”

    “......”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迪里埃阁下故意提高了声调,让两个孩子听见。

    他的计策果然起效了。弥斯和艾思的争吵声即刻戛然而止,两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这位老圣司的身上。

    “不过......这个办法光靠我一个人可不够,”老圣司轻捻下巴,故意打量着他们俩,“还需要你们俩一起努力。”

    “您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一向沉不住气的弥斯毫不客气地催促道,“不管什么我都会做的!”

    “想要名正言顺地留在风暴骑士团,那当然只有一个办法”迪里埃阁下故意拖着长音,又瞥了一眼艾思。这个机灵的孩子也已然想到了答案。

    “成为一名扈从。”

    弥斯挠了挠头,“也就是说......”

    “就是说,只要能找到一位愿意担任艾思老师的圣骑士,那么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那好办!”弥斯立刻欢呼起来,“只要求圣座大人的话,应该没问题的!”

    “作为圣座,莱格尼斯可是很忙的。在这种事情上,他也不能违背其他圣骑士的意愿。”迪里埃阁下摇摇头,“总是麻烦别人可不好,这件事情,得靠你们自己去完成。”

    “要怎么做?”

    “弥斯,”迪里埃阁下像分配任务一般地吩咐着,“要让艾思成为扈从,你得去游说那些圣骑士大人们,想办法让他们接受艾思,给艾思一个机会。”

    “没问题!保证完成!”弥斯举起拳头,信誓旦旦地说道。

    “但更重要的是你自己,艾思。”老迪里埃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艾思低着头,一言不发,像是在考虑着什么,表情甚是凝重。

    “你必须向帝国最出类拔萃的圣骑士们证明自己是有足够资格成为他们手下扈从的。你必须向这些久经战场的战士们表现出自己所具备的、异于庸人的品质,以及足够的潜力,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可能同意让你正式成为风暴崖的一员。”

    艾思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矛盾情绪中,缄默不语。

    “能做得到吗,艾思?”老迪里埃试探着询问道。所有人都知道,这对于一向孱弱的艾思来说,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我......我不知道......”

    他很想回答自己做不到,这几乎是事实。然而他不能就这么说出口,这样既对不起弥斯和老迪里埃阁下对自己的期待,也对不起自己的期待。

    “你的确想要留下来么,艾思?”迪里埃阁下问,声音很温柔;他不希望自己给艾思任何压力,强迫他去做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如果实在做不到的话,放弃也没关系的。”

    艾思颔首思虑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阁下,我想留下来。”

    老迪里埃慈祥的笑容再度在他瘦削而不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了。

    弥斯挥舞起拳头,高举过头,兴奋地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

    “那就干吧!”

    **

The Trial 试炼(7)

    夜里。

    狭窄的窗户,加上厚重的城墙,能进入室内的月光寥寥无几,更不要说这是一个多雾的夜晚。盛着洳雷宁酒的银杯剩下不到一半,映着圣灯罩里燃烧着的亮黄色的光;老莱格尼斯举杯轻啜,眼神却始终停留在桌前的那一打信件上不曾离开。

    那只苍老而又旧痕累累的手慢慢地举起最表面上那一封信。那双被岁月的纹路紧密包围的眼睛紧盯着上面的叙述,他放下酒杯,拿起一支鹰羽笔,像是要写点什么。然而他最终却没有下笔;随着他的眼睑稍稍耷拉下来,这位老骑士发出一阵不满的鼻息。

    “您找我,老师。”

    “嗯?你来了。”

    莱格尼斯注意到的时候,泽文的身影已经现在圣灯的火光下;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披挂铠甲,穿着便服,因此莱格尼斯没能察觉到他走过外面的走廊时发出的声音。不过虽说是便服,也不难看出这是一件颇为讲究的贵族服饰;在圣灯明亮的光晕下,精细的布料竟然也顺着光的强弱微微映射出有色彩过渡的纹路。

    这当然是一向在华丽奢美的方面极为讲究的“花语”兰吉尔家族的惯常风格。

    泽文没有行过多的礼节,径直走过来,直到停在莱格尼斯的长桌前。

    “老师有什么吩咐?”

    莱格尼斯抬起头,决意从令人烦扰的文件中抽身出来。看见自己那不苟言笑的爱徒,他又露出了惯常的微笑。这是个被大多数人称为“慈祥老人的笑”的笑容,然而泽文这小子却失礼地说这微笑里总别有蕴意。

    “这叫做礼貌,是你小子最缺的东西。”莱格尼斯每次都笑着这么教训道。但泽文总是一边说着“谨遵教诲”,一边做出完全无所谓的表情。

    久而久之,莱格尼斯也终于放弃教训他了。

    毕竟除去目中无人和不通人情这两点,自己的爱徒仍然是风暴崖当之无愧的冠军骑士,这是风暴崖没有人能够否认的。

    而这小子办事也总是让人放心。

    “你该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莱格尼斯依旧笑着,试探道。

    “请老师明示。”泽文当然是知道的,但他也不会这么容易就中老师的套。

    “迪里埃阁下来找过我。”莱格尼斯便就坡下驴,进一步提醒道。

    “然后呢?”泽文继续选择装傻。

    莱格尼斯笑了笑,这小子的心机还是逃不过自己的眼睛的,“我在想,你是不是该对那孩子稍微放松点。”

    “您说过,按我的方法来。”泽文面不改色地回答,“我也说过,我不会对那孩子留情的。”

    “我倒不是质疑你的方法,不过对于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莱格尼斯一边捻着自己的白胡子,一边刻意拖长了音,留住后面的话。

    但泽文的回答也没有任何犹豫,甚至不需要任何思索,“奇拉也是孩子,只是十岁的孩子。”

    “毕竟,她是在这里成长的。而那孩子,还不过才开始呢。”

    “她证明了自己配得上称为一名风暴崖的扈从。”泽文丝毫不打算让步,“而这次成为扈从的两个孩子,关于他们可有不少不体面的议论。”

    “你是说塞洛里昂大人带回来的那个十五岁的孩子?”

    “那个与我无关,我只关心您交给我的这个家伙,老师。我要为您证明,您做的决断是公正合理的,并没有任何公私不分的考虑。”泽文嘴角轻撇,露出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认为自己将了自己的老师一军,“他必须像奇拉一样,证明自己作为风暴崖扈从的资格,非此不可。”

    “仅仅这样而已吗?”

    “当然不。”泽文淡淡地回答,“作为我的学生,他除了成为最优秀的扈从之外,没有其他任何选择。”

    “你这小子,还真是自负啊”莱格尼斯不禁笑出声来,“好了好了,我不是叫你来,对你的训练方法指手画脚的。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完成。”

    “我知道您也不会这么做的,老师。”

    莱格尼斯收起笑容,站起身,将手头的那一打信件递到了泽文的手里。

    “有些事情亟待处理,明天起我必须离开风暴崖一段时间。在这期间,你就暂代风暴崖圣座的职务,为我把这些事情处理好。”

    “谨遵师命。”

    “这里有几封关于隐秘处的人工岩洞和地穴的报告,”莱格尼斯拿起自己的银杯,离开自己的座位,走到泽文的身旁,伸出手指点了点他正聚精会神地阅读的那些信件,“派点人去,排除异教活动的可能性;如果是异教徒的话,调查清楚,一网打尽。”

    “我会办好的。”泽文点了点头。

    “我知道,”莱格尼斯再度露出笑容,“只有在这种事情上,你小子还真是可靠得无可挑剔。”

    **

    隔日。

    “咚咚咚咚”

    教堂的钟声照常传递到风暴崖的每一个角落,早晨的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了城墙顶上。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是,拉弗诺尔山巅周边萦绕的雾气少了许多,整个天空也明亮了好几倍。

    “一......二......三......四......”

    将整个脑袋都裹在被子里的弥斯还没有完全睡醒,只是麻木地点数着钟声响过的次数随后,这数出来的数字吓得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完......完蛋!怎么就四时了!”

    轻软的绒被差点被他掀下了床,弥斯一股脑跳到地毯上,一手慌乱地把靴子套在自己的脚上,另一手随手扯下床架边的衣服,胡乱地披在自己身上,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要死了要死了......”

    只是因为睡懒觉这种理由而迟到的话,那个泽文老师绝对不会买帐的!

    他正手忙脚乱地扣着衬衫的扣子在这种时候,弥斯总能发现自己慌忙中将扣子塞进去的小口儿并不是那颗扣子应该去的地方猛地,他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一拍脑袋,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松懈下来。

    “今天不是不用训练嘛!”

    踢掉带子都没来得及系好的靴子,攥过被子的一角,弥斯又懒洋洋地缩回床上。自从上次在地牢里撞坏了脑袋,亏了迪里埃阁下的求情,弥斯得到了一段为期两天的养伤时间;昨天又从老麦登总管那里听说圣座大人离开风暴崖办事去了,把代理圣座的事务交给了泽文老师,看来那个难缠又心狠手辣的老师可得忙活一阵儿了,这也正给了弥斯一段喘息的机会。

    这已经是泽文老师允准的养伤期的第二天。事实上,自从上次去了地牢之后,他就没有参与其他训练了。

    想到这里,弥斯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瞥了一眼高挂墙头的年历。年历上用银色的大字清楚地标记着“saetamel”的古语单词,这是即便不识得古语的人也大多能认得的词语。

    “是末曜啊,哈莱雷亚!”心花怒放的弥斯直接将整个身子都裹进舒服的被子里,决心不管出了什么事都绝不起床。

    在帝国的时间历法中,依据《圣约》中主创世的时间,定七日为一礼拜。礼拜之始为聆圣日(vaxanmel),乃是牧者传道证道之日,也是大多数祭祀仪式选定的日子;礼拜之末为安息日(shamel),是所有世俗事务都偃旗息鼓、凡人民众得以歇憩的日子。而自聆圣日到安息日,之间的五日则依序为:宗曜日(litamel)、近曜日(drimel)、和曜日(hethormel)、余曜日(axemel)和末曜日(saetamel)。

    也就是说,末曜日即是一个礼拜的第六日,次日就到安息日了。安息日自然是不需要训练的,这么说来的话,弥斯就又可以休息一天。

    “真好啊......”弥斯抱着枕头蜷缩起来,钻在被子里的他活像个缩头乌龟。

    阳光透过被轻风吹开一道缝隙的帘子,照射在他的屁股上,暖洋洋的,特别舒服。弥斯翻了个身,希望用更惬意的姿势再度入睡。

    说起来也奇怪,明明自己没有实际参加过训练,这种无形之中的紧迫感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单单是一想到那个不近人情的泽文老师在哪里等着自己,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弥斯就倍感压力。即便是在休息的日子,在清晨也会有一种莫名的催促感,逼得弥斯不得不起床。

    “真是难过啊......”想到这里,弥斯就自言自语地发着牢骚。和那位可怕的老师相处的时间还长着呢,不知道下一次他又会想出什么样疯狂的考验来想想就令人不安。

    “不过门对面的那位大小姐也早就动身出门了吧?”

    虽然没有几天,弥斯就已经注意到了,那位奇拉祖尔萨宁几乎总是在相当一致的时间,约莫三时左右就出了门,还从无例外。

    是什么样的动力能让她如此坚持的呢?恐怕她也有一位这样严格到可怕的老师?

    “果然是风暴崖,都不容易呢......”弥斯忍不住感叹道。果然正像莱格尼斯大人所说,这里的训练是严苛到极致的。

    所以,自己是不是也不该偷懒呢......否则下一次见到泽文老师的时候,又会被那冷冰冰的语气毫不留情地讽刺一番吧?

    弥斯探出头,再度瞥了一眼年历上的安排下午在操练场有一次摔跤的集训。

    “究竟要不要去呢......”

    弥斯摸了摸脑袋。在教堂处理的时候缠上的纱布已经被弥斯丢进了弃物筒,虽然触过去依然还是有些疼,但伤口也已经基本愈合结疤了,要参加训练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更何况自己还要帮艾思的忙。集训的话正好是个认识扈从和其他圣骑士的好机会吧?

    他自己其实也希望自己下一次出现在泽文老师面前时,能使他刮目相看的。

    虽然那位老师有些时候的确让人忍无可忍,不过正是因为这样,如果能得到他的赞许,那岂不就证明了自己已经出色得无法挑剔了?

    “早上休息好点,下午就去吧!”这么想着,弥斯就干劲十足地下了决心。

    “......似乎......早餐还没吃......嘛......算了......睡觉......要紧......”

    柔软而舒适的床,温和的阳光,弥斯本该马上就进入了梦乡。

    他几乎都能摸到梦境之门上凸起的铆钉

    直到一阵轻而有节律的敲门声把他从幻境的入口拉了回来。

    “......不是在敲我的门......”弥斯迷迷糊糊地念叨着,翻了个身,想要继续入睡。奇拉祖尔萨宁的房里肯定没有人的,那家伙得不到回应的话过一会儿就离开了。他这么想着。

    但那敲门声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

    听得出来,来访者似乎并不急,只是耐心而有节奏地敲着门,期望着没有人来应门的原因只是因为房里的人暂时有些不方便。

    这种期望是完全徒劳的,弥斯当然很清楚。

    “确定没有人他就会走了。”弥斯想,“再忍耐一会儿......再忍耐一会儿就能好好睡觉了......”

    过一会儿,叩门声果然停了。

    “啊......终于......”弥斯闭上眼睛,露出安逸满足的笑容

    然而那家伙开始敲这边的门,不慌不忙而富有节奏地。

    “”

    “啊!!!!看在主的份上!!!”

    弥斯掀开被子,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光着脚,气冲冲地打开房门。

    “别敲了!你是啄木鸟吗?!”

    “噢,我打扰到您了吗?”门外的小伙子露出真挚的歉意,垂下头,“真是对不起!”

    “当然了!我在睡觉呢!”弥斯毫不客气地回答。对于打扰自己难得的休息日的人,就应该予以毫不留情地抨击。

    “真是很对不起!”然而让弥斯没有想到的是,为了道歉,来访者竟然摘下头上的鸟羽帽,屈身朝弥斯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并且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这家伙是认真的。

    “......行了行了......”在如此正式而礼貌的致歉之下,弥斯也败下阵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大概......”

    “那么,我得到了您的原谅了?”来访者依旧低着头,等待着弥斯的答复。

    “......是的,我原谅你了。”

    得到了原谅的来访者终于重新戴回帽子,直起腰身,一下子就高过了弥斯一个头还多,以致于弥斯不得不抬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他显然也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但比弥斯要年长约莫三四岁;修长而却线条柔和的身体一侧佩着一柄单手剑,亮朱色的披风下一身纹花赭色过臀大衣,胸前和大臂侧面刻意敞开的开缝露出内着的白色打褶衬衣,再往下是淡褐色条纹裤袜和浅色的尖头兽皮短靴,看样子来自于某个贵族家室。

    但更吸引弥斯注意力的是他的面容金色的直发像圆形的餐盖一般倒扣在头上,额前的头发平整地修剪到眉端,两侧垂下的及肩发覆住耳朵,微微向内鬈曲;淡绿色的眼眸自然而然地散发出肢体上正在表达的感情;白皙的皮肤,柔和的面部曲线,弥斯不得不承认这位站在自己面前的小伙子无疑是个美少年。但与泽文老师那种散发着冷峻的男性气质的英俊所不同的,这个拘礼的来访者的容貌甚至微微透出一种女性的姣美。

    “来自伽尔撒的特拉加布利费瓦(tera gabriphiva),初次见面,感谢您包涵我的失礼。”

    *

The Trial 试炼(8)

    “加......加布利什么......”弥斯心想这些纨绔子弟的姓氏还真够复杂的。

    “您可以叫我加布,也可以叫我特拉,请随意。”

    “......我倒是很随意......”弥斯再度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客人,他觉得无事献殷勤的人大多不安好心,“还是叫加布好了,我们还没熟到直呼名字的地步。”

    “那么您的名字是?”

    “梅耶撒的弥撒铎,叫我弥斯就行了。”弥斯对这一套寒暄可一点都没有耐心,“说吧,你要干嘛?”

    “啊,是这样的”这个名字很长的小伙子从脚边的地上提起一个包装精致的篮子,“我昨天晚上刚刚来到风暴崖,正式师从班杰塞洛里昂大人成为风暴骑士团的扈从。趁着艰苦的训练还没有开始,我本想结识一下风暴崖其他优秀的同伴,送给大家一些从伽尔撒都城带来的礼物,但看样子大家都忙碌在外?”

    “那是当然的了......现在是训练时间......”

    “幸亏有您在,否则我的确是不知所措了。”加布感激地说。然而这话在弥斯听起来却有些不是滋味。

    “我......我是负伤了罢了......一点小伤而已......”弥斯摸了摸后脑上的伤疤,好给自己一些安慰。虽然加布可能看不出来,可自己的确是负伤了,而才不是在房间里面偷懒逃避训练!他这么肯定地想。

    他的目光四下游移,希望找到别的话题来跳过这个尴尬的局面。很快,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加布手上的篮子上,“这是什么礼物?”

    加布笑了笑,“只是一些酸肉干而已,不成敬意。”

    “肉干吗?!”弥斯的眼睛里一下子放出了光芒,他还没有吃早餐。当然,这个时候餐盘已经在门边放了很久,显然加布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虽然不知道风暴崖早上一般吃什么,但配上肉干也许不错呢。”

    “你也这么想吗?!真是太好了!”弥斯忍不住舔了舔嘴,入睡的尝试被打断后的不快也全然不见。他一手端过已经在门口放了一整时有余的餐盘,一边一改之前的态度,迫不及待地将加布迎进房里,“快进来坐一会儿吧!”

    坐在桌边,揭开明晃晃的银餐盖,一条条已经冷却了的卷面静静地躺在餐盘里。尽管被切得很精致的西兰花、桑葚和玫瑰花瓣点缀得相当漂亮,但上面浇的肉酱经过了整整一时的放置之后也已然结成了一整块。弥斯拿过餐叉,刺起一条卷面,带起上面像奶酪一样黏稠的肉酱,放进嘴里费劲地咀嚼,在加布的面前发出相当没有礼貌的声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久置后的卷面实在太富有韧性了。

    看着弥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加布便主动从篮子里拿出一块由细麻布包裹着的肉干,递到弥斯面前,“不如配着看看吧?”

    这当然正合弥斯的意思。他急不可耐地接过肉干,三下两下扯开外面包的布条,一把将手掌大小的肉片干送进嘴里。

    “唔!吼次惹!”弥斯大口嚼下半块,一边含着食物一边含糊地夸赞道,“我还......没有次过......这样......酸甜的肉......哇......”

    “这是家父亲手做的,和捣碎了的树莓果肉一起烘干的酸肉,在其它任何地方都买不到的。”看见弥斯对自己带来的礼物赞不绝口,加布自然也很开心,“得知我得以进入风暴崖,家父高兴得不得了,非要我带一些来给你们。”

    “嗯?你父亲做的?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他是伽尔撒的一名屠户。”

    这个回答让弥斯大吃一惊,“什么什么?!屠夫?你不是贵族子弟吗?!”

    “这说起来,也确实有些难以启齿。”加布轻轻地叹了口气,“在我出生之前,家父的确曾是贵胄之后,凭借自己的努力位列尼安特宫的子爵。但他因一时糊涂收受了辛德拉(sindera)商人的贿赂,而被陛下谪除爵位,贬为市民,终生不得再封,但许保留族姓和些许家产。沦为庶民后,荣业尽失的家父只得以屠猪为业,得以维生,支持家用,却也挣得了些许名望。”

    “那么......”弥斯还在嚼着那半块肉干,虽然有些硬,但咬起来就停不下来,“你只是有贵族的姓氏,并不算是贵族咯?”

    “正是这样。”加布苦笑道,“但即便沦为市井之徒,被永久驱逐出了贵族之列,家父仍然时时忘不了昔日家族的荣耀,对自己毁了整个家族前途的罪过无法释怀。因此家父变卖了所剩无几的家产,利用昔日好友的关系,为我请来最杰出的宫廷教师,完全以一名贵族的方式教导我,授以我贵族子弟应具的翩翩礼节,以及剑术、马术、摔跤、古语、经史等贵族之后必备的技艺,希望不失掉家族传承的贵族精神。更重要的是,他希望我能重振昔日加布利费瓦家族的荣光。这也是我奋斗的目标。”

    “哇塞......”弥斯听得入了神,“那你也算是承担着整个家族的责任了。”

    “正是因为如此,在家父听闻我得以被伟大的圣骑士班杰塞洛里昂大人承认并收为扈从之后,他几乎是喜极而泣。”加布带着笑容摇了摇头,颇为复杂的心情被从小所受的贵族礼仪教育所压制下去,“正是因为这样,我也不能辜负家父的期望,得不断努力才行!”

    在加布说话的当儿,弥斯已经又消灭了一块肉干。对于那又干又稠的早餐,他已经没有食欲再吃下去了。

    “其实我也是刚来到这里不久的。”弥斯说着,还一边舔了舔嘴唇,上面还残留着树莓的酸甜味道,“既然这样,我们就一起好好努力吧!”

    说着,弥斯又朝篮子那里伸出手去;只是这一次,他被加布发现了。

    弥斯尴尬地笑了笑,缩手回去,颇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不自觉就......”

    但加布却主动探进篮子,又为弥斯拿出一块,递到他的手上。

    “没关系,尽管拿吧,我带了很多呢。”加布一直得体地微笑着,正像他说的一样,毫无疑问,没有人会怀疑他是个教养十足的贵族之后。

    与之完全相反地,接过肉干的弥斯像饥饿的野兽一样撕咬着那块肉,连包装的布条都没好好地解开。过了一会儿,像是恶犬享用完了自己的美餐,弥斯又伸出舌头,将嘴唇的周边都舔了个遍。

    然后,他才开口问:“那么,我们算是朋友了?”

    听了这话,加布显然很高兴,“我没有预料到这么快就能在风暴崖交到朋友,真是太好了!”

    “嗯”弥斯吮了几口手指,一脸满足,“看在你父亲肉干的份儿上,你就是我的朋友了,特拉加布列......什么来着?”

    “叫‘加布’就行了。”

    “好的,加布!”弥斯兴高采烈地说,严格来说这也是他在风暴崖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有了个好的开始,自己接下来的生活应该会更加顺利。

    “不过,”加布对他眨了眨眼睛。就连弥斯也不得不承认,尽管他只是个漂亮的男孩子,这一下也确实颇具杀伤力,“我父亲的事情,作为朋友,你可得替我保密哦,弥斯。”

    “一定一定!”

    这时候,饱餐了一顿的弥斯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我说,加布,你还没有参加过任何训练吧?”

    加布点了点头。

    “要不要,参加下午的集训看看?”弥斯盛情地邀请道。

    当然,弥斯的想法可没有那么单纯。如果自己一个完完全全的新手,一起去参加集训的话,恐怕是会被人当笑话的吧;不过加布同样也没有参加过什么训练,两个人一起去的话,也许就不会那么惹人注目了。他是这么想着的。

    “我当然不会拒绝朋友的邀请。”性情温和的加布甚至没有多加考虑便应允下来,他可根本没想到那么多。

    弥斯二话没说,一把握住加布的手,“那就太棒了!”

    难得明媚的午后,拉弗诺尔山间吹起的轻风拂过略微有些炎热的操练场。临近一时的时刻,参与集训的扈从已经开始在摔跤场附近集结。

    “下午好”弥斯走近场地,抬起头朝早已等候在这里的加布打了个招呼,“你竟然来得比我还早。”

    加布礼节性地笑了笑,“既然要开始正式的训练,那也就不能够继续容忍自己的怠惰了,不是么?”

    “也有道理。”

    弥斯环视四周,其他扈从们已然绕着摔跤场中央的沙地围成了一个圈;沙地里铺满了与其他地方与众不同的细沙,这样在缠斗的过程中双方的皮肤在地上摩擦时更不容易受伤。

    沙地的中央伫立着一位体魄硕大不,应该说是巨大的怪物。

    **着偏黄肤色的上身,粗壮的臂膀似两条巨蟒盘绕在膨胀的胸肌前,挺着稍有些发福的肚子,微汗的皮肤表面甚至在反射着阳光;结实的肩背就像拧成结的麻绳一样脉路分明,脊背的中央刺绘出一头跃立的凶暴黑熊;精干的栗色寸发短得几乎能看见头皮,络腮胡,浓密的眉毛下面是一双急躁的淡褐色眼睛,同样筋肉分明的面部两侧是一对有些畸形的耳朵。毫无疑问,这位就是这次负责指教他们摔跤集训的大人了。

    “人都到齐了吧?!”一时的钟声都还未敲响,这位大人就已经等不及了估摸着他也已经忘记了这一茬。

    还没有学徒能来得及回答,这位体魄惊人的大人又自顾自地说下去,“就算有我也不会再等了,时间早就到了。”

    他的话刚说完,教堂的钟声就在耳边响起。

    “呃,好吧,我是说,现在到了。”

    弥斯忍不住凑向加布,悄悄地低语道:“这家伙是谁啊?”

    “作为刚刚成为风暴崖一员的我,知道得也并不比你多啊,弥斯。”加布略显无奈地回合。

    尽管已经将自己的音量压至最低,那位大人却像听见了他们的谈话一般,目光扫射过来,“大部分人都知道我是谁了吧?不过最近我们又迎来了几个楞脑袋。所以我还是做个自我介绍好了我是圣骑士卡多撒贝汉默(cardothra bahame),负责训练你们的近身徒手搏杀技巧,给我记牢了!”

    “明白,长官!”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高声回答。

    “既然我自己的学徒已经完成了阿基拉试炼,正式成为了一名骑士,那么我也就闲下来了。受泽文那小子的委托,我就勉强再来指导一下你们拙劣的摔跤技术好了。”虽然说得相当不情愿,但这位大人的表情明明就跃跃欲试嘛!

    这时候,弥斯才依稀想起来,这位大人背上的那头熊图案刺青似乎有那么点眼熟

    等等......

    那不是和安东肩甲上的纹章一模一样吗?!

    原来这个虎背熊腰的家伙就是安东尼斯的老师??!

    “正如我之前一直对你们这些小子们说的,摔跤,是莫莱希尔大陆最古老的近身搏斗技艺,也是作为一名骑士噢不,作为一名士兵重要的战斗手段。甚至在街头互殴的时候,摔投也是徒手制服对手的最好办法。对于一个可以说,在这些日子里面你们正在和将要接受的训练中,摔跤这一项目绝对是一等一重要的,绝对没有其它任何项目在重要性上能与它相提并论!”贝汉默大人这就开始自顾自地吹捧起来了。

    一名不识趣的扈从提出了疑问,“大人,马上枪术呢?”

    “呃......好吧,除了马上枪术,没有其它任何项目能像摔跤这样对一名骑士意义重大......”

    “大人,那......剑术呢......”

    “这个嘛......好吧我得承认,除了马上枪术之外,也只有剑术能在重要性上与它一较高下了。”

    “大人,还有......”

    “闭上嘴!”贝汉默大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通常来说呢,考虑到战场上的实际情况,我也不会只教授你们简单的摔投和压制技巧。”大块头大人继续对众人说道,“风暴崖的摔跤是开放规则的,除了使用抱腿摔等正统技巧之外,包括拳、腿、肘、膝甚至头撞,只要能将对手压制在沙地上,全部允许使用在士兵格斗的规则里我们称之为‘脏活’。”

    “这才是男人的运动啊!”仅仅是听着弥斯就激动得不能自已了。

    加布却反倒显露出担心,“这样......是不是太过危险了?”

    “对骑士来说,危险不过是家常便饭啊,加布!”弥斯的情绪依然高涨,兴奋地挥舞着拳头。

    “说得好!”贝汉默大人的目光落在了他们俩的身上,“看来你们这两个小子就是新来的家伙了?”

    “来自伽尔撒皇都的特拉加布利费瓦,请大人与诸位不吝赐教。”特拉向前一步,恭敬地朝周围深鞠一躬,主动介绍自己道。

    “我是梅耶撒的弥撒铎,你们可以叫我弥斯!”见加布做了自我介绍,弥斯自然也没有落下。

    “上前来吧,”贝汉默大人命令道,想让他们俩吃吃苦头的意图从他的笑容上展露无遗,“既然你们俩是新兵蛋子,就让我们看看莱格尼斯圣座的眼光是否不复当年了。”

    “是,长官。”得到命令,加布二话不说便走进了沙地的中央,似乎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然而弥斯却愣住了,“啊?要怎么做?”

    “进场,较量一场,让我们看看你们有多少斤两。”贝汉默大人那树干般粗细的胳膊颇具魄力地指了指场地的中央,“比起动嘴皮子,不如实际打一场来得有教学意义。”

    “明白了!”弥斯听完便挽起袖子,毫不示弱地迈进沙地,“虽然我们是朋友,不过我可不会放水的,加布!”

    “那就请多指教了,弥斯。”加布神态自若地点了点头,又回过头去,对贝汉默大人毕恭毕敬地发问道,“能不能请大人先申明规则呢?初来乍到,我对风暴崖的摔跤规则还并不熟悉。”

    “规则很简单。上位压制得一分,摔倒对手得两分,迫使对手双肩着地并维持一倏(shoo,帝国公制时间单位,约为两秒)则取胜,基本上与宫廷摔跤的规则一致唯一的区别就是‘脏活’的允许。”大块头大人耸了耸肩,“‘脏活’虽然本身不能得分,但是只要你能把你的对手揍得服服帖帖的,那么得分当然也就不在话下了我讲得足够清楚了吗?”

    “足够了,大人。”加布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你呢,梅耶撒的小狗儿?准备好没有?”

    “随时奉陪!”弥斯用力地曲臂,拼命想要挤出一点肱二头肌来不得不说,还是有一点的。

    “那就,”贝汉默大人的嘴角扬了起来,“开始吧。”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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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123/ 第一时间欣赏风暴骑士物语最新章节! 作者:魔童様所写的《风暴骑士物语》为转载作品,风暴骑士物语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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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骑士物语介绍:
我们生而为凡人。
没能有雄鹰的敏锐,猎豹的敏捷;棕熊的力量,狮鹫的勇气。
但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得以存续。
这是一本西方奇幻题材的骑士小说,
但在这个奇幻的世界里,人也终究是凡人,鲜有例外,
他们不可能推开数十吨重的巨大石门,也绝无可能跃起数十米作出华丽的凌空劈斩;
不具备随处发现珍藏着魔法神器的宝箱的幸运,亦或是足以让他们脱胎换骨的上古圣物;
无论怎么研习技巧,无论怎么锤炼肉体;
人类始终无法超越肉体的界限。
他们都只是凡人而已。
诚然,这是一个奇幻的世界。这个世界蕴藏着无尽的力量与未知的奇迹;
但在圣骑士的发源之地,神圣帝国,他们都这么说——
“不敢以凡人之躯面对不朽之物的人们,又如何能取得与之抗衡的不朽的力量?”
风暴骑士物语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风暴骑士物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风暴骑士物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