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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骑士物语全文阅读

作者:魔童様     风暴骑士物语txt下载     风暴骑士物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The Trial 试炼(9)

    “喝啊!!!”

    听到大块头大人的令响,弥斯像被激怒的野兽一般咆哮着,对着加布一头冲了过去。

    加布屏息凝神,注视着迅速接近的弥斯,双手置于膝上,压低重心,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弥斯已经足够接近!

    加布朝左侧挪出一步,进一步稳定住下盘,以迎接即将到来的冲击

    那个瞬间,加布的节奏忽然加快。他的身体向前压了出去,与此同时他精准而牢固地环抱住毫无防备的弥斯腰部,顺势将他放躺在地。这个叫做加布的少年虽然乍看上去身形瘦高,肌肉并不发达,却在这个时候显示出惊人的爆发力。

    当弥斯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平躺在沙地上,用呆愣的眼神望着露出满是歉意的表情的加布他甚至都没有有意识地抬起肩膀,那一切都发生在一个眨眼的瞬间。

    双肩着地,自然是胜负已分。

    全场的扈从哄然发笑,弥斯的表现就如同一只无头的苍蝇,毫无技术可言;贝汉默大人捂着脸,完全是一副不忍再看的神情。

    弥斯摸着后脑,半坐起身。尽管是沙地,方才那实实在在的撞击也着实让他找不着北,“好......好厉害......”

    “我说过的啊,弥斯......”加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我学习过一些宫廷摔跤的技巧。”

    “不是他太厉害,而是你这家伙......怎么一点基础都没有?莱格尼斯圣座在搞什么鬼?”贝汉默大人连连摇头,“这让我要从哪里开始教起?”

    “从头?”弥斯腆着脸皮回答。

    “至少你不需要学怎么被放倒。”贝汉默大人毫不留情地嘲弄道。

    其他扈从再度哄笑起来。

    “不过,”贝汉默的目光转向了这场闹剧的胜利者,“你这孩子倒还是有一点点水平。”

    “大人过誉了,”加布自谦道,“我也不过比弥斯多学过些许日子罢了。”

    “要不然,我再给你选一个合适的对手吧?”贝汉默大人揉搓着自己的大胡子,思忖道,“这样才能比较容易看出你哪里还需要提高。”

    “愿听指教,长官!”

    贝汉默点了点头,“阿麦德利(amederie),给老子爬出来!”

    “知道了,知道了,长官,在这儿呢......”一名身穿风暴崖制服的扈从忙从人群里走出来报到。他看上去和加布差不多高大,但身围显然要比加布粗一圈。

    “怎么样,加布,能扳倒这小子不?”贝汉默问他。

    “我试试吧,长官。”

    贝汉默点了点头,又瞥了一眼还呆坐在沙地里的弥斯,“你这小狗儿,滚过来,好好看着!”

    “是......长官......”弥斯只好遵照命令灰溜溜地走过去,站在那位大块头长官的身侧。但贝汉默大人却一把用他那比弥斯脑袋还大的手掌按住了他的头。

    “耳朵也给我竖起来!”

    “是,长官......”

    “我可没有刚才那个小孩儿那么好对付哦,新来的。”那名被称为阿麦德利的扈从自信地笑了笑,伸展自己的筋骨,然后做出与加布方才类似的站架,将重心往下压。他穿着短袖扈从服,刻意显露出自己健硕的手臂肌肉。

    “请多指教,阿麦德利先生。”

    “阿麦德利也是宫廷摔跤出身,让他们俩对抗的话,或许能看出更多东西来。”贝汉默一边说着,一边粗暴地用他的巨人一般的大手捏着弥斯的小脑袋。

    “疼疼疼......宫廷摔跤是什么?”

    “就是尼安特宫流传下来的贵族角力运动,规则复杂严格得很,计分也稍微有所不同,是对‘脏活’技术零容忍的纯粹摔跤竞技。”贝汉默说着,淡褐色的眼珠子却紧紧地盯死了两个学徒的行动,“阿麦德利虽然也在风暴崖待了一年有余,整体的技术特点还是相对鲜明的;他对自己的力量和基本功比较自信,很少运用‘脏活’技巧。也就是说,这基本是一场纯粹的摔跤对抗了。”

    两位扈从小心翼翼地靠近对手,一边伸出手去,尝试摸清对手的进攻距离。

    “不用拳打脚踢,那就是纯粹是吧......”毫无基础的弥斯努力地想要理解贝汉默大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为什么他们在互相摸手......”

    “摸手......摸你个头!那是在试探!”贝汉默没好气地回答,“哪有人像你一样上来就没头没脑地冲上去的?你这家伙还真是什么都不懂?莱格尼斯这老家伙是怎么想的?”

    “我......”被训斥了一通,弥斯也的确无言以对。

    正在这时候,阿麦德利率先发起了攻势,越过加布的试探手,直截了当地朝对手的腿部抱过去。

    加布自然也没有怠慢,迅速地压下身子,将对手尝试攻击的那条腿向后撤,并尝试将自己的手臂抢进阿麦德利的腋下;阿麦德利注意到了这个企图,迅速地反应。两人在片刻间扭抱在一起,互相都将一只手臂缠绕在对方的腋下,并在对方的背后以双手为锁用力扣紧。

    “这又是在......”一窍不通的弥斯当然没能捕捉到这一瞬间的这么多动作,只是在那片刻间,两人脚下的细沙都飞扬起来。

    “他们在抢把位。”贝汉默大人继续给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子解释道,“在双方扭抱角力的过程中,如果能够抢到双腋下的把位,就能够轻易地用手臂控制对方的上身甚至腰部,也就控制了你的重心,这样一来,你就可以以更小的力气去胜过对方更大的力气。而此刻他们双方都只得到了对手的单腋下,而加布正在做的就是尝试把手插进对手的另外一只腋下,取得双腋下的把位。”

    但显然,在同样的单腋下把位下,加布的力量落在了下风;而对手的另外一只腋下被他的手臂死死地贴住,使得加布抢把的企图也失败了。

    与此同时,阿麦德利利用加布抢把时候的重心转移,突然向一侧冲步,调整自己的重心,向前猛地发力。

    加布一个措手不及,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失去了重心,被摔倒在地。

    “糟糕!”虽然不甚明白,但如此明显的摔倒,即便是弥斯也明白,加布不妙了!

    “两分!”与此同时,其他扈从却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干得漂亮,阿麦德利!”

    贝汉默大人却在这时候露出了微笑,“呦呵,这小子......”

    忽然之间,情势发生了惊天大逆转!

    只见加布在向后倒的那个刹那,用脚踩在了正在前扑的阿麦德利的髋部,顺势向后倒去;以自己的背部为支点,加布向上猛蹬。

    阿麦德利来不及急停,被自己向前冲击的力量带了出去;由于他还紧紧地与加布搂抱在一起,他的下半身反而翻了一个身,背向着地摔倒在地!

    而加布则借势以肩膀作为支撑,翻身到了已经躺倒的阿麦德利的身上,以自己的体重骑坐在他的大腿后侧,控制住了对手!

    而此时,阿麦德利的双肩已然着地!

    尽管阿麦德利仍没有失去意识,想要破坏加布的控制。但加布以整个体重压在他的身上,而他的姿势却完全不利于发力。当阿麦德利终于得以挣脱的时候,一倏的时间已然流去。

    “可恶!”满身大汗淋漓的他坐起来,气急败坏地捶打着地面。

    围观的众人忍不住爆发出热烈的呼声,这一出反败为胜实在是太漂亮了,就连贝汉默大人也忍不住为他鼓起了掌。

    “这小子的基础,倒还不赖嘛?”

    加布抹了一把汗,重重地喘了一口气,这个时候他却还不忘风度翩翩地给众人深鞠一躬,然后朝坐在地上的对手伸出援手。

    “哼,你小子......”阿麦德利苦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他的手掌,站起来,然后抬起了他的手臂,为他宣布胜利。

    其他扈从也再度为他们俩喝彩,呼声震天。

    只有一个人例外。

    “够了!就这种水平,也值得鼓掌?!”

    一个暴躁却稚嫩的声音从人堆里传出来。那是个女孩的声音。

    “来和我打吧?!”

    弥斯循着声音看过去,果不其然,是那位奇拉祖尔萨宁大小姐。绿宝石般的眼睛里充满着蔑视,她从人群中走出来,对着高过她一头还多的加布发着战书她的身材甚至还比弥斯还要矮小一点,亚麻色的马尾辫高冷地垂在她的身后。

    “在大家都在喝彩的时候,你就没必要出来破坏气氛吧,奇拉?”大块头大人耸了耸肩,“别人才刚刚打完两场,难不成你要这小子打三场车轮战?”

    “没关系,我可以等到他休息够了。”这个小女孩以不可一世的口吻这么说道,“阿麦德利这个废物的失败,就让我来帮他挽回吧。”

    而那个人高马大的阿麦德利竟然没有还嘴。

    “同是风暴崖的同袍,你这么说未免也太过分了吧,奇拉。”

    “您为什么这么想和我打呢?”加布依然不失礼节地试着问道。

    但奇拉的回答很简单,“因为我不喜欢你,娘娘腔。”

    “喂喂喂......”这样侮辱性的词汇,就连贝汉默大人也有些忍不下去了。

    “那话从这样一位美丽的小姐嘴里说出来,可不太合适。”尽管遭受到了侮辱,加布并没有恼羞成怒。但对面的那位大小姐反而发怒了。

    她指着加布的鼻子,怒斥道,“你说谁是美丽的小姐?!”

    加布自然不知道她的无名怒火从何而来,无论怎么说,所有女性被这么称赞,不要说心花怒放,起码不会发这么大的火儿吧?弥斯对此也是一头雾水,但几乎在场的其他扈从都纷纷议论起来了。

    “嘿......那家伙刚管奇拉叫做‘漂亮大小姐’......”

    “完了完了,黑豹要发怒了......”

    “闹够了吧,奇拉......”贝汉默大人急忙出来打圆场。

    “不够!风暴崖现在已经成了这种地方吗?!”小女孩怒气冲冲地说道,“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鬼,一个娘娘腔,什么人都能进来吗?莱格尼斯圣座这才是闹够了吧?!”

    “什么?!你说谁是小鬼?!你不是小鬼吗?!”遭受到了侮辱的弥斯马上反击道,如今他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女孩的好感已经完完全全不复存在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她是被她父亲惯坏了吧?

    贝汉默大人也对她的发言颇为不满,“你怎么能这么说莱格尼斯圣座?未免太不知好歹了吧,奇拉?!你也该收敛点了!”

    “怎么,这不是您刚刚说过的话吗,贝汉默大人?”虽然用着敬称,环抱着双手,高傲的小丫头的嘴里可完全没有一丝尊敬的语气。

    “是......是吗?我说过??”

    “您好像是说过,长官......”旁边一位扈从低声提醒他。

    “这个嘛......”

    这个时候,加布上前一步。

    “好吧,我跟你打,大小姐。”

    “看在主的份上......”

    “他又叫了‘大小姐’......”

    议论声又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没教养的小姑娘,加布!”弥斯朝着场地里面大喊道,为加布加油助威。然而他的脑袋却被贝汉默大人轻轻地敲了一下对于贝汉默大人来说相当轻的力道,可对于弥斯可不然。

    弥斯捂着脑袋,一脸无辜,“长官,我又没有说错!!”

    脾气暴躁的奇拉祖尔萨宁大小姐此刻已经怒得直咬牙了,那根马尾辫不耐烦地摇摆着,就像她急迫地想要给对手一点颜色看看的心情一样。

    “既然双方都同意了,我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贝汉默大人也露出无奈的表情,“你们要打就打吧。”

    话音未落,奇拉便径直朝加布扑了过去,与弥斯当初的做法如出一辙。加布当然也不是毫无防备,早就已经做好了迎接的准备。对于一个比自己小五岁,还矮小许多的小女孩,加布当然有毋庸置疑的自信赢过她。

    弥斯不禁笑了,心里想:“这小丫头和自己一样,不也是个外行吗?”

    但贝汉默大人却眉头紧锁,“不妙。”

    加布急忙后撤,因为他看出了奇拉与弥斯的不同在冲过来的同时,奇拉的左手已经挥起了大摆拳,朝加布的脸上招呼过来。当然这么大幅度的挥拳动作,加布没可能躲不过

    然而他却想错了。

    奇拉的左手摆拳只是佯攻,目的是为了掩护右手的抱腿。

    加布意识到的时候,奇拉的右手已经捞到了他左腿的膝窝。

    有着多年宫廷摔跤经验,基本功扎实的加布急忙将左腿向后撤步,使得他的左腿从前腿变换为后腿。由于力量上的明显差距,他并不难挣脱奇拉右手的控制

    但这只是奇拉的第一波进攻。

    而奇拉祖尔萨宁流畅迅猛的第二波进攻已经到来。

    她挥空了的摆拳线路突然变换,伸手去抱此刻加布置于身前的右腿,同时整个脸贴向了加布的右胁下。出于训练摔跤多年的本能反应,加布压低身子,再度撤开右腿,防守住奇拉的抱摔

    紧接着,奇拉一记精准而凶狠的右直拳直接命中了加布毫无保护的下巴。奇拉敏捷的速度和前压的体重给予了这一拳以难以想象的力量,拳的劲力贯穿过去,直达加布的颈部深处。

    特拉加布利费瓦感受到整个脑袋“嗡”地一声炸响,仰头倒了下去。

    “用‘脏活’掩护自己抱摔的意图,用抱摔掩护自己出拳的意图,能毫不带思考地在两种攻击方式之间任意切换,这么多人中也只有奇拉能做到这样了。”

    弥斯没有听进去,他只是大气不敢出,为加布捏了一把汗。

    他希望加布还能上演上一次的惊天大逆转。

    他不敢相信加布就这样被一个还没有自己高大的小女孩打倒了......

    “她就是个怪物,只知道不间歇地进攻,直到对手崩溃,这就是她的战术。”贝汉默大人继续说道。

    “胜负已定。”

    说话间,加布已经倒地。

    他还残留着一些模糊的意识,他的摔跤训练本能让他下意识地翻过身,仰面着地,这样不至于直接输掉这场对决。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已经输了。

    看见对手把背面暴露给了自己,奇拉立刻像饿狼一样扑上去,骑坐在他的腰上,以双腿控制他的身体。

    雨点般的拳头不断朝着加布的后脑轰击下去。奇拉深知自己的力量并不大,但后脑是所有人身上脆弱的地方,甚至不需要多大力气就足以致命;而在奇拉的狂怒攻势之下,加布只得捂住自己的脑袋。

    于是奇拉变换拳路,狠狠地揍在加布的脸颊上。当加布用手去挡时,她便趁机继续锤击他的后脑。

    她根本不想以摔跤的技法压制取胜。

    这头凶残的黑豹只想彻底地击溃她的对手,用自己锋利的爪牙撕扯他,将他开膛破肚。

    “够了!停下来,奇拉!你已经赢了!够了!”贝汉默大人想要劝阻这个疯了般的女孩,但奇拉仍然没有发泄完她的怒火。对于蔑视自己的力量的人,蔑视自己女性身份的人,蔑视自己年龄的人,她总是要给足他教训的。

    “快去拉住她!”

    但在所有人之前,弥斯已经冲了过去;抱着决意要保护自己的朋友的心情,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一边怒吼着。

    但他错就错在他发出了不必要的喊叫声。

    注意到他的奇拉从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斗力的加布身上站起来,转过身来,面对着横冲直撞的弥斯,伸开双手。

    双方接触的那一个瞬间,他已经抓住弥斯的左臂关节,上步翻摔!

    毫无防御意识的弥斯被她的左肩顶起,顺势被抛摔起来,双腿在空中划过一道月牙弧。

    “没用的小鬼。”奇拉不屑地说道,用腋下固定住他的上臂,右手对着弥斯的肘关节猛力上提

    这股力量与弥斯因自己的体重而下落的力量相互对抗,使两边承受的压力都集中落在了他的手臂上,正如同一根试图撬起巨石的杠杆

    弥斯狠狠地摔落在沙地边缘,灰沙四溅

    他的肘关节韧带应声撕裂。

    **

The Panthers 黑豹(1)

    起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一声清彻骨髓的脆响。弥斯躺倒在地上,手臂弯折向了不可能的角度。

    首先袭来的并不是疼痛,而是极度的惊恐。他的小臂如同他身体多余的附属物一般,有气无力地勉强连接在他的关节处,扭向了一旁弥斯从未见过一个人的手臂可以反向弯曲成这种程度,而当他意识到这个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正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时,顺着脊柱,渐渐爬上来的恐怖疼痛感这才侵占了他的所有感官,让他浑身的肌肉都战栗起来

    “呜啊啊啊啊啊啊!!!呃啊!!!疼.....疼!!!疼死了啊!!!!”

    他痛叫着,泣不成声。

    贝汉默大人也已经紧随着弥斯扑了过来,虽然晚了一步。大块头圣骑士以他无可匹敌的绝对力量将已经愤怒得不能自已的奇拉从背后扑倒,他的双臂就像树干一般,死死地压在奇拉的手腕上,手指像深深扎进沙地之下的粗壮树根,让奇拉绝然无法动弹分毫。在这位大人的面前,奇拉的所有怒吼和挣扎都不过是困兽之斗。

    然而伤痛却已经造成了。

    “快!担架!”贝汉默大人急忙喊道,而以阿麦德利为首的几名扈从在交代之前就已然动身去办;另一位不知名的扈从则毫不犹豫地撕咬下自己衣服的一角,试图为弥斯的伤臂做固定但这个时候,一丝丝的挪动对他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剧痛。

    “冷静,冷静,弥斯!担架马上就来,请稍微忍一下!”

    “我受不了了!!!疼!疼啊!!!”

    知觉在不断涌上来的痛苦轰击下变得逐渐稀薄,甚至连自己的哭喊声也变得遥远......

    剩下的只有模糊的声音,在他耳边杂乱而模糊地轰鸣,逐渐地,那些支离破碎的单词在弥斯的耳朵里都失去了意义;还有那些模糊的色彩,在他的眼前纷惑而迷乱地飘舞,逐渐地,那些光怪陆离的图案在弥斯的眼里也都丧失了含义。

    “......”

    “......担架来了!......”

    “......快!你们这些废物,别傻站着啊!......”

    “......看在主的份上!小心点!......”

    “......”

    “......阿麦德利!楼梯楼梯!......”

    “......”

    “这是......我哥哥?!他又怎么了??!”

    “这关节处......已经完全断开了,这样......”

    “......迪里埃阁下,可以允许用那个吗?!”

    “您要知道,贝汉默大人......”

    “我知道,但这......这已经是紧急情况了吧?!如果您不允许用那个的话,恐怕这条手臂......不可能恢复得过来吧?”

    “阁下!想想办法救救我哥哥吧!”

    “施行圣迹的话......”

    “圣司阁下,让我来做吧。”

    “唔......”

    “别再犹豫了,迪里埃阁下!就算您不能用那个的话,也请让其他圣徒用吧,这......看在主的份上,他可还是个孩子!”

    “圣司阁下,快允许吧!”

    “嗯......既然要用圣迹的话,那还是由我来做吧。”

    “可是圣司阁下已经......在北方那次也是您......”

    “你还年轻。我这把老骨头,不久之后主就会召我去的,多用几次也没关系。”

    “可......”

    “好了,就这么办了。我也允准了,不是吗?”

    “......既然您这么说了。”

    “那就快点吧,阁下!”

    “知道了,知道了,贝汉默大人。唉......你们这些个圣骑士,都不能再多一点点耐心吗?”

    “抱歉,阁下!快开始吧!”

    “......”

    无边的黑暗似乎开始有了尽头。

    那是在扭曲混乱的地平线上逐渐出现了晨阳般金色的光芒,并将噩梦与苦痛逐渐转变成金色的幻景的时候。

    但在这幻境中,弥斯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只有燃烧着的金色火焰,逐渐宣称了那原本为恐惧和伤痛主宰的无意识世界的所属权那是一种完全无可争议的侵吞,仿佛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为它所创造。

    而弥斯自己,也成为了金色的一部分,恰如他的名字在古语中的意思一样;或者不如说,那火焰正是弥斯的生命。

    而像从何处获得了柴薪一般,它正重新舞动起来,愈演愈烈。

    当弥斯重拾自己的知觉时,自己又躺在了熟悉的地方;尽管并不是同一张铺位,但那一排书架不知怎么的却让他放宽了心。

    “......啊......那条街吗?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前往拜访的,就算为了尝一尝你家里人的手艺也完全值这一趟。”

    “那就太感谢您了,前辈。”

    “你也太过拘礼了,加布。在风暴崖这种地方,哪有什么前辈后辈之说如果你非要称呼我这个刚刚被你打败过的人为前辈的话,恐怕我也只能羞愧得立刻把脸埋进摔跤场的沙地里了。”

    “我想,那恐怕就是我方才的狼狈样子吧。”

    在一旁闲谈的阿麦德利和加布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和自己受的伤比起来,加布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脸色看上去也丝毫不差......

    噢,对了,我受伤了。

    我的手臂......断了。

    弥斯感受不到任何东西,就如同在金色幻境中的感觉一样,尽管正想像人总是会忘记自己做过的大多数的荒诞梦境一样,他也无法回忆起昏迷时候的景象他只知道,他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更不要说什么疼痛了。

    当然,他能确信自己并没有死。他仍能够看见自己的鼻子和额前的头发,这至少说明他的灵魂依旧在自己的身体里面。

    显然,自己也还能操纵自己的身子,否则自己也没办法转过身看见自己旁边铺位的加布和阿麦德利。他半坐起来,感觉轻飘飘的,似乎根本不需要什么力气。

    自己仍旧能操控自己的身体,然而却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再是自己的了。

    他只能用这种完全不合常理的语句来描述自己的感觉......

    但他此刻关心得更多的并不是自己的感觉,而是自己那被折断的手臂。

    他不可能忘记那恐怖的一幕,折断的上臂向反方向扭曲的那场景受到这种程度的伤,就算勉强能恢复过来,也不可能像原来一样了。

    而少了一条手臂的自己,还能继续摔跤吗?还能继续学习剑术吗?

    还能继续在风暴崖待下去吗?

    还能继续做一名骑士扈从吗?

    还能继续接受泽文老师的教导吗?

    还能......

    他有些害怕看到自己缠着白色绷带的手臂,但他明白自己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但等等......

    为什么......自己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将手臂举到自己的眼前?

    没有任何白色的包扎,他的手臂完好如初,就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就像梦一样,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仅此而已?

    “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弥斯惊叫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噢,弥斯,怎么了?”加布闻声转过头来,询问道。

    “这个小子也醒了,那就行了。”阿麦德利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看来我可以回去向贝汉默大人报告了。回见。”

    “告诉长官他大可不必担心我们了,谢谢。”

    “没问题。”

    “我......我......我的手......等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加布?”弥斯还依然一头雾水。自己的左手不但没有任何折断的迹象,甚至连绷带都没有缠!

    “我只想知道,哥哥,为什么你每次来的时候都能带着比上一次更严重的伤,而你还要问我们发生了什么?下次麻烦你能站着走进教堂来吗?”弥斯这才注意到正蹲在书架的一边找书的弟弟,他转过头,语气里充满了挖苦,“对了,就是后天。聆圣日所有人都得来听迪里埃阁下讲圣课,记好了!”

    “不不不,我是说,我的手臂没断吗??!我是不是做了个梦??!”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做这种梦......”艾思从书架里抽拣出两本书,夹在腋下,这才站了起来,没好气地回答,“你只需要感谢迪里埃阁下就好了。”

    “阁下在哪儿?”

    “在歇息。”

    “是阁下治好了我的伤?!今天是哪天?!......”

    “我不是才说吗?后天是聆圣日,今天当然是末曜日,你弄坏自己手臂的同一天下午!你才躺了半时不到!”

    “怎......怎么可能?怎么办到的?这绝对是奇迹吧?!”

    “你说对了,”艾思朝他眨了眨眼睛,“就是奇迹。”

    弥斯愣了一下,“你是说......像圣骑士的‘天使之手’那样的?”

    “风暴崖教堂的圣徒们都不是普通的圣职者,而是与圣天使缔约的最虔诚的战地牧师,能够降下圣迹,瞬间治愈大多数骑士**的创伤,在战场上提供援助你以为骑士团教堂存在的意义就是祈祷吗?”

    “看在主的份上,这也太方便了!”弥斯瞟了一眼一旁的加布,他似乎并没有为艾思的话感到惊讶,似乎早就已经知道这回事了。

    “施行圣迹是有代价的,可不是能随便乱用的。感谢主吧,你这幸运的家伙。”艾思走过他的床前,瞥了他一眼,“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没问题了?没问题了就回去了吧?”

    弥斯白了他一眼,“我这个哥哥就这么碍眼嘛?我还是感觉不到我的身体,这又是怎么回事?”

    “正常现象。阁下说,你的身体还承受不了这么快的代谢速度,躯壳的各个部分在圣焰的作用下被激发了,而你的精神意识对如此大的改变还没能适应,导致了意识和知觉的脱离。”

    “说人话。”

    “简单来说就是你太弱了。过一段时间就好了。”艾思只好这么粗暴地解释道。

    “......你现在说起话来倒是像模像样的,明明没来这里多久的......”

    “你才是风暴骑士团的成员啊,哥哥。”艾思突然提高了音量,“我想知道,能不能别让我这种外人来告诉你啊?!”

    气氛骤然变得尴尬地沉默。明白人都能听出来,艾思这话里充满了酸味。

    意识到自己说了有些不妥的话,艾思扭过头去,尽量不去看哥哥的脸,“......我把这几本书去给阁下带去。”

    “放心吧,艾思!”但弥斯扬起头来,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说过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无论如何,我也会让你成为风暴崖的一员!我保证!”

    “请务必让我也帮上忙吧,弥斯。”一直没有打扰这两兄弟谈话的加布终于也开口了,“尽管不明白具体的状况,但作为我在风暴崖的第一位真诚的朋友,为了维护我才闹成了这个样子,我心里也过意不去。不管是什么,我都会竭尽所能的。”

    “那就太好了!看吧,艾思!有了加布的帮忙,我们的胜算又增加了一倍!要对我们有信心啊!”弥斯激动地朝已经走远了的艾思的背影方向大声嚷道。

    “从一成变成了两成吗?毫无根据的乐观,要我怎么做得到?”艾思轻声自嘲着,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The Panthers 黑豹(2)

    与加布在楼梯口道了别,弥斯走过挂满了烛台的内廊,拖着步伐经过一扇扇挂着门牌的松木房门,一边数着不识字的弥斯还没办法认出自己的门牌,只能靠数顺序这种办法来认门。他的知觉倒也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过照艾思的话,应该也要不了多久了。

    疲惫的他在自己的房门前停下,侧靠在雕满了金焰花图案的石墙上,伸手向腰间摸去,那里挂着自己房门的钥匙。

    就是这个时候,他再度注意到了那扇没有门牌的房门正对着自己房间的那扇门,上面用铁链悬着一截断开的匕首。

    那就是奇拉祖尔萨宁的房门。

    弥斯心里立刻涌上一股冲动,想要去敲她的房门。倒也不是为了寻事,只是想和她说清楚,自己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她。

    不过他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毕竟自己现在状态也不好,晚饭也还没吃,和她再起了什么冲突也不好。

    更何况他也知道自己完全不是那个家伙的对手。

    “生活真难。”他叹着气,把钥匙插进了锁孔。

    回到房间,弥斯把破烂不堪且沾满沙土的上衣随手甩在地毯上,立刻便瘫趴在床上,将脸埋进松软舒适的被子里,再也不想动弹。今天真是受够了,所幸明天是安息日。

    为了给他的断臂做紧急处理,他们把他的袖口撕开了。尽管自己的手臂已然痊愈,但是还是得向老麦登申请一件新的扈从服了毕竟没有人听说过补衣服的圣迹,那听起来简直逊毙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尽管自己在艾思面前信誓旦旦地打了保票,关于劝说哪位骑士大人这件事,他还一点头绪都没有。

    自己是不是应该准备一些说辞呢?或者准备一点计划?

    他这么想着,翻了个身,下意识地望向墙上的年历。

    “说到底,艾思这家伙到底有什么能让圣骑士大人看上的才能呢?”

    那家伙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是个文弱的书呆子,没有自己这么有活力,更没有这么厚脸皮,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很难办啊。

    况且艾思想要留在风暴崖的原因并不的确想要成为一名骑士,更不要说圣骑士了......

    那小子只是喜欢迪里埃阁下那里的藏书罢了吧。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呢......”

    弥斯抱起了头,果然动脑子并不是自己的强项啊!

    “怎么办......怎么办......万一成功不了的话,岂不是会被艾思当成吹牛大王了?!”

    正在弥斯苦恼得辗转反侧的当儿,有人用颇为有力的手劲叩响了他的房门。

    在这种时候会来造访的,大概只有老麦登手下的侍从了吧?也许是为自己送来新的扈从服了也说不定呢?

    “不愧是风暴崖,真是快啊!”弥斯蹦下床,一路小跑过去开门,裤子上的沙砾一路从床上抖落到了门前。

    但出现在他门外的人是他怎么都想不到的。

    一身黑色的长外衣,灰白色内衬,深褐色毛皮短披肩;深赤色的长裤下是从膝盖到腿部的铁护胫,鲜亮地标志出他的骑士身份;丝毫不加遮掩的高发际线显示出他的年龄,略加修理的长下颚仍然带着些士兵的粗犷。弥斯必须扬起头仰视才得以与这位身材修长高大的骑士大人对视,然而看见他的到来,弥斯的心里却毫无准备地“咯噔”了一声。

    “......副座大人!?”

    怒勒祖尔萨宁,莱格尼斯大人的二把手,风暴骑士团的副座,同时也是那个不久之前才折断了他左臂关节的奇拉祖尔萨宁大小姐的父亲。

    据安东尼斯所说,祖尔萨宁家族虽然不如泽文老师出身的“花语”兰吉尔家族那般显赫风光,支系众多,却也是一个颇有渊源的骑士家族。这个家族的数代都是风暴骑士团著名的圣骑士,从怒勒大人的曾祖父,到现今的副座怒勒大人,无一不是功勋卓著,战功彪炳。

    祖尔萨宁家族世代传承的纹章图案是一只凶猛的黑豹,弥斯在梅耶撒教堂初见风暴骑士团的时候在他的肩甲上看过。

    不过,此刻这位大人的表情上却没有表现出那种世袭贵族所持有的傲慢和威严。怒勒大人似乎在如何组织起恰当的语言上遇到了一些小问题。

    “呃......小子,你想出去喝一杯吗?”

    “什......什么?”这个要求出自一位身份高贵而且并不熟稔的圣骑士大人之口的确过于唐突了,弥斯只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抱歉,大人!我没太听清!”

    怒勒祖尔萨宁大人的表情有些不好看,他显然不太愿意降下面子再说那话第二遍。

    不过他还是换了一种说法,“呃......我听说你喜欢酒。正好,我也喜欢。”

    他瞟了一眼放在弥斯门前的银色餐盖回来时弥斯累得甚至懒得把晚饭端进房里就倒头趴了下去,“你小子不也刚好没吃晚饭吗?你想......呃......去穆尼安德特走一遭不?我请。”

    “但,老麦登......我是说,总管说风暴崖城堡是绝对不允许私自出入的......”

    副座大人显然对邀请被拒绝这件事情不太开心。他决定换一副更有说服力的表情跟这小子说话,“把这当成命令好了。小子,还有其他衣服穿吗?马上换一套衣服,在主楼大厅集合!”

    “......是,长官!”

    一段时间之后,弥斯穿着当初从家里带来的旧衣服出现在了主楼的大厅,这里是圣骑士们举办宴会和重要会议的地方。然而这个时刻这里却远谈不上热闹,除了在那里等待的怒勒祖尔萨宁大人之外只有两三位负责扫除的侍从老麦登每天都会吩咐侍从把城堡的每一处都保持得干干净净。

    “跟我来,我已经让人备好了马。”祖尔萨宁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大厅的侧廊,“我们从侧门出去。”

    “但是大人,要去穆尼安德特的话......还得出外城门吧?”

    “别担心,我自有安排。”怒勒祖尔萨宁大人耸了耸肩,完全不以为意。

    “不过,”祖尔萨宁大人随后又补充道,“这件事情你得守口如瓶,尤其是不能让泽文那崽子知道。你小子不是个守不住秘密的人吧?”

    “我保证,绝对绝对不会说出去!”

    “嘘!!!给我小声点!”

    牵着祖尔萨宁的爱骑,深枣色的“怒潮”,趁着夜色,循着大道,弥斯跟随着副座大人走过风暴崖城堡的前院园林,来到了外城墙的城楼跟前。不出所料,外城的城门被坚固的闸锁严丝合缝地封闭上,完全无法通过那是想要离开城堡的唯一一条出路。

    他们就在城楼的石阶前停下了脚步。

    “小子,去跟负责守城的潘迪亚丹希大人知会一声,让那混蛋头子下来给咱开门。”怒勒祖尔萨宁大人指了指城塔的上端,在稀少的光线之下,城墙上大型弩机和投石机的轮廓看上去就像《圣约》中漆黑魔龙的狰狞牙口,“我赌他在城墙中段的内室里下棋。”

    “是,长官!”

    一向是行动派的弥斯话音刚落便已经一路小跑上了大段台阶;城墙很高,台阶也很长,但一直以来弥斯都自认体力不错。

    正如之前所说的那样,风暴崖的城墙后是有多层内室结构的,荫庇其中的守军通过狭长的观察孔来侦查城墙前面的情况;而热衷于下棋的丹希大人也的确不出祖尔萨宁大人之所料,正在和一位守军士兵对局,尽管战况看起来并不算激烈事实上,当弥斯冒失地冲进内室的时候,丹希大人正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与同泽文老师竞赛时风度翩然的形象相去甚远,此刻这位守城官大人的装束上却丝毫看不出一丁点贵族骑士的风采下半身马马虎虎地套着点缀着赤色鹿斑的腿甲、护胫和铁靴,上半身却不加掩饰地打着赤膊,露出白花花的腱子肉和深色的体毛;受了伤的左臂有气无力地悬挂在胸前的绷带上,一头鲜亮的赤色长发完全不加打理地散在那已经步入中年但却仍然不失当年英气的脸颊两侧,看起来颇像一头雄狮呃,确切地说是一头懒洋洋的雄狮。

    “还没想好怎么下?!”

    “抱......抱歉,大人......那......这样下好了......不对不对......”这位理应正在执勤的侍从急得满头大汗,对着棋盘上的局势不知所措。他好容易下决心拿起了自己的“骑士”,想要把它移到什么位置去;但犹豫了一会儿,侍从又放下了棋子,甚是为难地挠着自己的脑袋。

    “报告,丹希大人!”一口气跑上了阶梯的弥斯微微地喘着气,站在丹希大人的面前,端正地行了一个骑士礼,成功地让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的丹希大人注意到了自己。

    潘迪亚丹希狐疑地打量着他,“呦,泽文的小学徒?有何贵干?”

    “可以请大人帮忙打开城门吗?”弥斯直截了当地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么说有任何问题。

    丹希大人听了这话,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他站起身来,顺手伸出那条完好的右臂,粗暴地将弥斯的脑袋一把夹到腋窝里。

    “你小子是脑子被摔傻了怎么的?这道城门的防备可是老子负责的!你想偷摸出城去就算了,竟然还跑来向我报告?!风暴崖的城门是能给你随便开的?!”丹希大人的手臂活像钳子一般,死死地夹着弥斯的脑袋,一边拖着他往外面走,疼得弥斯嗷嗷直叫,“你想出去干嘛?!走!跟我去见泽文!!”

    “完蛋了!”弥斯心里大呼不妙,“这......这是怎么回事......祖尔萨宁大人不是和丹希大人说好了吗?!”

    难不成......

    难不成自己被算计了?!

    弥斯突然明白了。

    祖尔萨宁大人难不成是因为自己和他女儿的恩怨要整自己?!

    真是祸不单行啊!!

    这......这要怎么办?!

    *

The Panthers 黑豹(3)

    刚出内室的矮门,丹希大人便轻易地将弥斯甩到墙上,并以肘部将弥斯的脸牢牢地顶在上面。

    “你应该知道风暴崖城堡是不允许随便进出的吧,蠢货?”丹希大人气势汹汹地逼问道。

    “我......我知道,对不起,大人!!”弥斯咧着嘴,吐着舌头认错道这样的动作并不是为了向丹希大人挑衅做鬼脸,而仅仅是因为那位大人腋下的汗味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

    “所以你小子是缺心眼吧?当着我手下的人跟我大声说这个事儿?你这么笨的家伙到底是怎么进入风暴崖的?”丹希毫不留情地嘲讽着,却终于放松了那让弥斯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压制,又朝内室里瞟了一眼所幸那位士兵的注意力还在那些个令人头疼的棋子上,他依然还没有能够研究出合适的应对,“怒勒那家伙呢?”

    “.......报告大人,他在下面等着。”弥斯喘了好一会儿气才回答道。

    丹希大人叹了口气,一副颇为无奈的表情,“跟我来吧。”

    潘迪亚丹希大人打起燃着圣灯草的火把,领着这两人一马顺着城墙方向往北走,来到了前院园林北侧,坐落于塔楼前的风暴崖公墓。

    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造访公墓当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旅程,凭借火把的亮光也仅能依稀辨认出那些整齐排列得就像正在列队的军阵的方石墓碑的轮廓;由锈迹斑斑的粗铁丝缠绕成的拱门和围栏横在他们面前,脚边的草地里不时发出莫名的声音,这一切都让弥斯十分不安。

    “......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他忍不住向走在前面的两位长官发问道。

    “悼念先烈。”丹希大人作出了一个显然不可能真诚的回答,同时侧过头瞥了他一眼,“害怕了?”

    “......没......没有......”

    “这里埋葬的都是历代最伟大最高尚的圣骑士们,”怒勒祖尔萨宁大人耸了耸肩,“没什么好怕的。”

    “除非你会吓得尿在裤裆里,”丹希大人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就算是再伟大的圣骑士也免不了要找点乐子的想法,不是么?”

    听了这话,在后面牵着怒潮的弥斯不禁打了个寒颤。拉弗诺尔山山顶的夜晚实在冷得人,整个墓园的气氛也过于安静了,任何风吹草动的惊扰都能听得异常清晰。他连忙撵上那两位大人的脚步,他可绝对不想一个人在这种地方被落下。

    简单陈陋的石板路从墓碑之间蜿蜒而过,有些石块已然支离破碎了,但仍然被脚下的沃土牢牢固定在原地;石板的边缘长满了苔藓以及青葱色的杂草。弥斯牵着马,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脚下的石板,以免不小心踩到青苔或者夹缝而滑倒;行走在这条小路的中央,借着火把的光朝远处眺望,那数量庞大的碑林也的确令人震撼,尤其是考虑到这每一处墓碑之下都埋葬着一位为了主和帝国在战争中牺牲的英雄,有些甚至是同第一皇帝并肩作战过的传奇英雄弥斯不禁想象到,此刻,在这安宁的夜里,英雄们的灵魂都在夜幕中默然注视着他们这些后辈的画面。

    两位大人的脚步在一排墓穴的石门前停了下来;那些覆盖墓穴入口的石板都相当巨大,看上去已经完全封死了。

    丹希将火把凑近墓穴的石板门,仔细地辨认着上面的古语字母。

    “伟大的圣骑士,我亲爱的挚友和领路人,

    伊拉尔德耶力(irald yelie),

    安睡吧,您的旗帜我已经接下了。

    潘迪亚丹希,圣显历2841年夏。”

    丹希大人从兜里取出一柄钥匙,插进了从碑文上部雕刻的圣三角形状凹槽中,墓穴的石门后便立刻传出了像金属敲击的清脆声响石门的边缘立刻弹开一条薄缝。

    “这......这......这......这样不好吧......”发觉了丹希大人想要进入墓穴的意图,弥斯吓得直哆嗦,“我们......我们还是别打扰别人长眠吧......他或许......会不高兴的......”

    “放心吧,他长眠的地方不在这儿他死的时候连尸体的灰烬都没能留下来。”潘迪亚丹希若无其事地说着,一边用五指伸进石板门的缝隙中,将它拉开,“这是条密道,直通拉弗诺尔山山腰的林地。”

    “从那里去穆尼安德特就很近了。”怒勒祖尔萨宁大人补充道。

    说着,丹希大人又弯下腰,从腰上解下一个牛皮水壶,毫不客气地硬塞到弥斯的怀里,“一定得给我装满!”

    “可......可我没有钱,长官......”

    “这点你就不用担心了,你身旁那位会付酒钱的。”丹希露出狡黠的笑容,拍了拍怒勒的肩膀,“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

    “我明白了,长官!”

    “进去吧,只要记得在一时之前回来,”丹希将火把交给怒勒,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屁股坐在石板门一侧的石坎上,“过时不候。”

    怒勒祖尔萨宁大人举着火把在昏暗的隧道前面开路,走道四壁除了用于支撑的建筑结构之外简陋得连一盏烛台都没有。整个隧道的空间也颇为狭窄,只能勉强容纳一人一马通过。不知道究竟有多长的路途,看不到隧道尽头的光亮;火把的光芒变得黯淡,四周的空气也似乎像凝固了一般死气沉沉,给人一种压抑沉闷的感觉就好像着实在墓穴里的感觉。

    这并不是心理作用。

    “大人......我有点......”话说到一半,弥斯就不得不停下来,用力地吸进一口气,这才得以继续,“......喘不过气......”

    “这是条很古老的地道,平时都是封闭的,喘不过气是正常反应。”怒勒祖尔萨宁大人看上去却一点事儿都没有,“地道的很多地方都有气孔,所以没必要担心窒息。只要让你的身体习惯了就会好很多了。”

    “好厉害......您竟然能......一口气......说这么多......”

    “我敢肯定泽文以后会教你怎么控制呼吸的节奏的,这对于风暴崖的每个士兵来说都是必不可少的训练。”祖尔萨宁大人耸了耸肩,“我们有时候会许多环境严苛的地方遭遇敌人,如果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呼吸的话,体力很快就会耗尽;除此之外,无论是摔跤还是剑术,对于大多数格斗术来说,调整气息也是非常非常关键的一环在激烈的战斗中能够保持呼吸平稳的人,能够保存更多体力,从而拥有更强的耐力。这些都是需要经过长时间训练的。”

    “好厉害!”

    怒勒举起火把,抬起头,让弥斯能够看清周围那些经年的磨痕和锈迹,“这座隧道甚至可以追溯到第一皇帝时期,风暴崖刚刚建立的时候。由于坐落在孤山上,为了防止被围困,第一皇帝主持修造了这条地道,通过它骑士团就可以绕过城墙外监守的敌军,朝对方背后部署重骑兵部队。一旦突围时机成熟,城内的部队便会和城外的部队里应外合,夹击敌人,到那时候他们想撤退都来不及了。”

    “原来是这样......”弥斯也抬起头,那些由金属和木质结构组合而成的支架上的确充满了陈旧感,甚至散发出一种类似于坟场的味道,说实话并不好闻,“但是......外面的那块......石碑......看上去也没有......那么旧......”

    “噢,你是说墓穴入口处的那块石板门?那的确是近些年才换上去的。”

    “那是什么人......的墓碑?”弥斯尽管喘得上气接不上下气,还是结结巴巴地问道,“似乎是......丹希大人的......什么人?”

    “像野狗一样到处乱嗅可不太好。”祖尔萨宁大人瞥了他一眼,语气倒并没有显示出十分责备的意思。

    “对不起,长官。”

    “不过,那家伙也应该不会太在意这种事情。”怒勒祖尔萨宁耸了耸肩,“那是他的老师,也是一位可敬的老圣骑士。距离耶力大人战死在穆尼安德特,算起来大概也有十年了吧那时候我应该还在伽尔撒的皇家骑士团服役。”

    “您还在......皇家骑士团......服过役?!”

    “那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说起来又会没完没了。”祖尔萨宁大人似乎对自己的往事并不愿意多加提及,只是马上把话题扯了回来,“别看那老小子那副整天没正经的样子,在泽文之前,他也是被称为天才的上代冠军骑士仅仅用了四年时间就从扈从晋升为骑士,又过了两年,因为在穆尼安德特立下大功就毫无争议地直接受约成为圣骑士。那家伙啊,倘若再年轻个十年,是绝对能和泽文那小子一战的。”

    “四年......”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祖尔萨宁突然回过头来,瞟了他一眼,“和你一样,丹希也并非出身于什么优秀的贵族血脉,而是完完全全的、连族姓都没有的平民。”

    “真的吗?!”弥斯听到这里当然很高兴。既然同为平民出身丹希大人可以做到的话,自己或许也能做到与他一般伟大的成就。

    “而且我告诉你,那家伙一开始就是个强盗头子。如果不是耶力大人发现了他的才能,恐怕他就只能干坐在监狱里等着被绞死。”怒勒祖尔萨宁大人挑了挑眉,一边漫不经心地叙说着,一边继续朝隧道的深处走去,“‘丹希’这个姓氏也是耶力大人在他成为骑士的时候赋予他的赐姓。当然,丹希那家伙也没有辜负耶力大人的期望,成了他三个学徒中最出众的一个他甚至连耶力大人那酷爱下棋的癖好也一并学了来,以致于在这风暴崖除了莱格尼斯之外,他已经找不到对手了。”

    “但......耶力大人......他牺牲了......”

    “耶力大人正是牺牲在那场令丹希那小子立下卓越功勋,而且被拔擢为圣骑士的战斗中。”祖尔萨宁大人摇了摇头,“别看他那样,其实他是个非常重感情的人,耶力大人的牺牲对他打击很大要不是老莱格尼斯劝他,他几乎差点就拒绝了亲自提出要为他授圣约的皇帝陛下。”

    “那......可真糟糕。”

    “其实也没那么糟,会走上圣骑士这条路的人多多少少会有些过去的。”祖尔萨宁大人耸了耸肩,“我们选择这条路的那天也都知道,会有一些非常非常不好的事情发生在我们身上。虽然事情会有些出乎意料,不过也多多少少有了准备。”

    弥斯沉默了,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言辞来回应这样的话。

    “倒是你小子,真的想好了吗?”副座大人突然这么问道。

    “我当然......”

    “不用急着回答,你还有的是时间。”怒勒祖尔萨宁抬手打断了弥斯的话头,尽管他没有回头,他当然知道弥斯想说什么。隐约地,弥斯竟从他的身上看到一些父亲的影子并不是他自己的父亲,倒像是“某一位父亲”的影子。

    “果然没有比找个人闲聊更能打发时间了,这条隧道还真挺长的。”才安静了一会儿,怒勒又忍不住发出牢骚。

    “大概......要......多久啊......”弥斯感觉自己的喘气声愈加地明显了,甚至像是在他的耳旁轰鸣一样。他感觉自己甚至连一口气读出一个完整的长单词都稍微有些困难了。

    “半时吧。”

    “我的......主啊......这么......长吗?”弥斯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问道。忽地,随着自己的脚步走过,他依稀注意到隧道四壁那些支架结构里一直在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闪过他的脑海。

    “大人......这个......”

    “嗯,怎么?”

    “......隧道......有没有......塌过啊......?吁......”

    “当然塌过。”副座大人的回答令弥斯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修筑于两千多年前的东西,虽然一直有修缮,不过因为结构太旧发生塌陷的事情在过去也是有的大概几十年会发生一次吧?”祖尔萨宁大人的语气听起来却淡定得令人发怵。

    “......上一次......吁......塌陷......是什么......时候......?吁......”

    “那种事情我怎么会记得,我又不是书记官。”

    “那......塌了......怎么办......?”

    “祈祷。”副座大人耸了耸肩,回答道。

    *

The Panthers 黑豹(4)

    穆尼安德特。

    作为穆尼安德特公国名义上的首府,位列五星之都的穆尼安德特不仅仅是坐落在帝国西面边境上的一道坚实屏障,也同时是西方最历史悠久、繁荣伟大的城堡之一这两者通常是不会出现在同一个形容对象上的,穆尼安德特是个例外。

    高大坚固的城墙,易守难攻的地势,这些都不是穆尼安德特如此重要的原因;作为帝国境内最重要的铁矿产地,每年整个帝国境内用于铸造农具、武器、防具和钟表的近一半钢铁资源都有赖于穆尼安德特的生产;这里同时也是许多名震帝国宇内的铸剑师、铸甲师和军械师的家乡,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得以进入皇都伽尔撒,在皇家军械库担任要职。

    穆尼安德特东面的城墙附近坐落着一座被称为“燃烧城堡”的子堡,那里驻扎着穆尼安德特公国辖下的常规军团御火之盾军团。这支名字与“穆尼安德特(muniandt)”的古语含义完全相同的部队在漫长的历史中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战斗力,由这样一支部队维护着穆尼安德特的治安和日常防务,也就不再需要什么城市卫队了;就坐落在拉弗诺尔山巅的风暴崖也能随时支援穆尼安德特的防线,这也就造就了这座城堡在两千多年的过去从未被攻陷过的传奇。

    人们说,帝国境内有四座城池,进攻它们无异于自取灭亡:皇家骑士团守护着的“皇都”伽尔撒,圣灵骑士团拱卫的“圣城”费兰多卡萨,南方荒漠中有着“不可逾越之高墙”之名的日落堡垒,以及地狱之门前耸立的巨盾穆尼安德特。

    教堂的钟声刚响过五声,弥斯跟随着祖尔萨宁大人马不停蹄地穿过穆尼安德特宽敞亮堂的街道。就像那时候站在山顶眺望着的瓦柯西亚夜景,作为同为五星之都的穆尼安德特,夜晚的街道上同样热闹非凡。

    怒潮的铁蹄声在一处看上去并不十分敞亮的酒馆门前停了下来。

    弥斯仰起头,他看不懂招牌上的通用语单词,但那个长得甚是滑稽的马脸图案还是吸引了弥斯的注意力。他忍不住转过头来,偷偷地瞥了一眼坐在马背上的怒勒祖尔萨宁大人真别说,祖尔萨宁大人的长下巴与这个图案还颇有些神似。

    怒勒祖尔萨宁翻身下马,拍了拍落在自己衣衫上的尘土,“看上去还行吧?”

    “......比紫莓酒馆可体面多了。”

    “这儿在穆尼安德特这样的大城堡里也算不得什么大酒馆,不过我喜欢的是他们夏天在酒里掺的冰块。”

    祖尔萨宁说着,伸手想要推开那颇有乡村风情的破木板门,那块木板才能勉强够到他的肚脐高度。但他顿了一下,侧过脸瞟了弥斯一眼,嘱咐道,“从现在起我是伯力斯彭(burry spong)大人,你就是我儿子,别记错了!我可不想因为你小子而露馅。”

    “明白!”

    “欢迎光临疯马酒馆,骑士大人!”怒勒祖尔萨宁“吱呀”地推开门,那一肚子肥膘、长着满脸茂密而杂乱的黑胡子的老板就立刻笑脸相迎,“今天还带上了孩子吗?”

    “斯彭大人,这可不是该带孩子来的地方吧?”一旁一个红头发的伙计忍不住多嘴道。

    肥老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伙计这才很识趣地闭上了嘴。

    “这是男人之间的约定。”祖尔萨宁拍了拍弥斯的肩膀,装模作样地眨了眨眼睛,“这孩子,也是时候见识见识大人的世界了。两杯,老规矩!”

    “好嘞!”

    “喏,尝尝吧。”已经闭好了嘴的红发伙计刚将两杯酒端上来,祖尔萨宁就将盛得比较满的那一杯推到了弥斯的面前或许是里边的冰块比较大的缘故吧。那是血一样鲜红醇美的苏雯娜酒,仅仅是凑近酒杯弥斯就能够闻到那股迷人的浓香。他轻啜了一小口,冰水与美酒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他的舌间拂过,他几乎便立刻沉醉在其中尝不到酒味的日子实在是太漫长了。

    “哈啊!”在再次痛饮了一大口之后,弥斯这才发出满足的声音。把冰块加进苏雯娜酒是谁的主意?这种家伙就应该在费兰多卡萨封圣!他这么想道。

    “你可以张嘴说话了,伙计。”祖尔萨宁大人举起杯,又对那个红头发的伙计挑了挑眉,“顺便去帮我再要两份奶酪煎牛肉。”

    “马上去办,骑士大人!”红发伙计回应着,行了个颇为蹩脚的军礼。

    伙计前脚刚离开桌边,这边这位中年骑士几乎是把橡木酒杯高举过头,仰头直接倒进了喉中,看得弥斯都愣住了。

    “呼啊!真他妈爽!”喝完之后,这位副座大人还不忘拿空酒杯连敲了好几下桌子,仿佛不这么做就完全没办法表达自己的愉悦,“走了那么远的路,老子的喉咙都快烧起来了!”

    “但,祖......斯彭大人......呃那个,我还是有点问题......”

    “我可是你的‘爹地’。”祖尔萨宁大人提醒他。

    “噢,好的......‘爹地’。”这样称呼一个并不熟稔的人着实有些别扭,“您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要请我喝酒呢?”

    “这个嘛......呃......”提到这个话题,祖尔萨宁大人却又似乎有些支吾,像是在寻找着恰当的表达方式能正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思而又不失威严的方式。“......其实呢......我嘛......只是想借机向你......呃......我想有些事情我是做错了的。”

    然而弥斯也没能理解这种拐弯抹角的说法,“啊??!您的意思是......?”

    “呃,好吧......我其实呢,嗯,是想借机向你......道个歉。”祖尔萨宁大人一边说着,一边却不由自主地把酒杯放到自己的唇边,想要掩饰住自己脸上的表情事实上那已经是个空杯了。

    “道......道歉?!”

    “嗯......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想我对很多事情的判断......也不那么准确了。”

    “您是指......奇拉的事情么?”

    “也不全是。当然,奇拉那孩子折断你手臂的事情,我是必须道歉的;在梅耶撒的时候,我也确实......有一些过激的举动。”祖尔萨宁一边摇着头,一边毫无意识地把空酒杯倒扣在了桌上,“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既然做错了事,就必须正视自己的错误,征求原谅才行啊。”

    “但您这样的身份......”作为被道歉的一方,弥斯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其实那些事情我都没有特别在意啦,大人......”

    “就算我都能看出来那是在说谎,小子。”怒勒祖尔萨宁耸了耸肩,“既然你也是一名士兵了,那就干脆点吧你能不能接受我的道歉?”

    “我......觉得您也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没......”

    “那是‘不能’的意思?”这位大人显然没有什么耐心。

    “不不不,我不是那意思。”

    “那就是‘能’了。”

    “呃......这么说的话......也没错吧......”

    “好!正事儿解决了,咱们继续!”怒勒猛地一拍桌子,把桌上倒扣着的空杯都吓了一跳,“伙计,再给我来八杯!!!今天咱们要醉到天亮!!!”

    “别啊......”

    煎牛肉刚上来,弥斯就像饿坏了的豺狼一样撕扯起来,甚至连餐具都不需要了。直到他消灭完整块牛肉他都没有功夫说一句话除非那些不雅的进食声也能算话。

    留下一个干净得像洗过似的空盘,弥斯举杯喝了一大口红酒,拍了拍肚子,这才发出心满意足的喘息声。

    “说起来......那件事之后,奇拉怎么样了?”

    “你是想问,那孩子得到应得的惩罚了没?”怒勒显然也解决完了自己的那一份,这位大人进食的速度也是惊人地快,“你的老师,也就是现在的代理圣座可是发了很大的火她恐怕下个礼拜都得睡在马厩里了。”

    “我.....我也没有那种意思......”希望对方的女儿倒霉,这种事情弥斯当然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嘛?”怒勒说着,手里放下了第三个空杯,“我也的确太宠那孩子了,是该让她吃点教训了。但我有时候实在没法苛责她,因为她实在太像我自己了。哎......作为一个父亲,我实在称不上一个好的父亲啊......”

    “我只是不明白......怎么想都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讨厌我?我实在想不出我做了什么对她失礼的事情......我是说,在那次争吵之前。”

    “你当然想不明白,”怒勒耸了耸肩,“因为你本来就没做什么。”

    “那......那到底是为什么??!”

    “嗯......我没告诉过你,在这里可不该到处乱嗅的吗?”怒勒举起第四个酒杯,并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嗅到别人的伤疤上面可是非常不礼貌的事情。”

    “但您不也告诉了我丹希大人的事情吗?为什么这件事情就不行呢?”

    “丹希那家伙是不会在意这种事情的。”

    “奇拉很在意吗?”

    “不,”怒勒祖尔萨宁耸了耸肩,“是我很在意。这是我的家事。”

    “像发生在丹希大人那样的悲剧吗?”

    “对我来说,”怒勒突然皱起了眉,“那要糟糕得许多。”

    弥斯自觉地低下了头。

    “我倒不是在吓你,别放在心上。只是有些事情,我的确不愿意再提了。”怒勒马上又恢复了放松的神情,笑着想要转移话题,“在酒馆里还摆着一副严肃面孔的人,活得未免也太累了。”

    “我也知道我不该问太多的......”

    “把那件事情抛到脑后吧,我也不是在责怪你,小子。开心点,能出来的机会可不是每天都有的......”

    “但是,我也不仅仅是好奇而已。”弥斯突然说,打断了怒勒的话,“我并不是想打听您的家事,但奇拉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是一定要知道的!”

    老黑豹再度皱起了眉,这次他似乎显得非常不高兴。

    “我知道您的脾气,也知道这么固执下去也一定会惹您生气的。但我还是必须知道!我有必须知道的理由!”

    “说说看。”怒勒眯眼看着他,轻轻地搓弄自己下巴上的短胡髭显然,他并不是的确想要听他的理由。

    “因为我想和她做朋友,而不是敌人!”但弥斯还是大声回答道。

    “哦?”怒勒挑了挑眉,似乎开始对弥斯的理由产生兴趣了。

    “同为战友,我不能和她再对峙下去了。这样莫名其妙的恩怨,为什么就不能化解呢?!如果我能够理解她的话,一定能想出解决的办法的!!我不相信那是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的!!”

    “你不恨她折断了你的手臂吗?”怒勒试探着问道。

    “也许我会恨她,如果我一辈子再也用不了这条手臂,还没办法知道原因的话!”弥斯说着,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左臂,“但现在这不是完好无损吗?”

    “嗯......”这位大人开始陷入动摇了。

    “作为受害者的我,也完全有理由知道原因的吧,大人?!什么都不愿意解释的话,这怎么还能算真诚的道歉呢??!”

    就算是怒勒也不得不承认,弥斯的话说得在理。

    “的确......有那么些道理......”

    “所以请告诉我吧,大人!无论如何,我只想知道这一个理由而已!”

    怒勒祖尔萨宁一边喝着酒,一边陷入了深思。

    沉默持续了许久,直到怒勒终于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那好吧......我就告诉你,那个原因。”

    “是什么?!”

    怒勒放下最后那杯酒,酒杯里竟然还剩下了才没过杯底的红池。

    “奇拉的身上......背负着恶魔的标记。”

    *

无题

    ●“皇都”伽尔撒(garethra,na vonirel landon):

    如果说在神圣铎斯洛瑟雷尔帝国(el'dorthroethrael voniragia)的境内有这么一座城市,它历经了两千八百多年的历史,见证了最辉煌的时代和最黑暗的时代,主最初的拣选、第一个城邦联盟的建立、第一个王国的崛起,以及王国的覆灭与帝国的浴火重生,并且无论在哪个时代都被认为是神圣帝国及其前身的象征,那么这样的城市恐怕非伽尔撒莫属了。

    伽尔撒这个名字正是取自费兰铎(ferando)世界的第一位王,梅亚尼王伽尔(gare,na mon me'aenny),这里是这位最初的王者从混战纷伐的众多原始部落之间崛起的地方。三面环围在伽尔撒山脉(garon garethra)的谷间,使层峦叠嶂的山势成为了伽尔撒的天然屏障。两千八百多年来,伽尔撒一直担任着帝国的首都与政治中心,这一点从未改变。

    由于坐落在高低起伏的山区,伽尔撒城的地势同样也不是一马平川的。位于地势最高点的自然是壮丽的皇宫“尼安特宫(tera niante)”,那里是伽尔撒的权力中枢,神圣帝国最尊崇高贵的家族圣铎斯洛瑟雷尔(el'dorthroethrael)家族世代居住的地方。四大骑士团之一的皇家骑士团的总部也设立在此。这支与风暴骑士团齐名的圣骑士部队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巩固皇帝陛下和圣铎斯洛瑟雷尔家族的统治,为此他们可以与皇室的任何敌人拼死作战,斩尽杀绝,即便是自己的同胞也毫不例外。

    ●五大公国、五星之都与帝国的行政区划:

    在第一皇帝统治初期,新生的帝国政体便遭受到了异教徒势力和恶魔的毁灭性打击,甚至连尼安特宫都被攻陷。第一皇帝几经辗转,花费了20多年的时间积蓄力量,成立了四大骑士团,终于从主的敌人之手夺回了这个濒临失落的帝国。但在这二十多年的战争中,许多自伽尔时代存留下来的古都都已彻底沦为废墟,无法修缮;加之连年的战争,帝国的财务状况亦不容乐观,不能提供足够的资金来恢复那些古老的名城,于是许多城垣便被不得已废弃了。

    第二皇帝即位后,帝国进入了黄金发展期,国库富裕,物资生产与商业渐趋繁荣。于是第二皇帝着手在帝国的五处地方建立起新的大城市和行政中枢,并以这五座城市为中心构建起了新的行政区划整个帝国除皇都伽尔撒之外的区域都被划分成了五个公国,各自由对圣铎斯洛瑟雷尔家族忠诚不二的显赫家族辖制。此外,在公爵之下还设立了次等的爵位,以治理在公国辖域内的各个城市、城堡和城镇。现今的爵位分封制便是在那个时候建立起来的。

    这五座城市或城堡,也就成为了后来的五星之都;它们分别代表着帝国行政区域的东南西北和中枢。

    ●中央,费兰多卡萨(ferandocathra)公国与黎明之星军团:

    作为费兰铎世界的宗教中心,被誉为“圣城”和“圣地”的费兰多卡萨不仅仅在建筑风格上华美壮丽,在地理位置上也扼守着进入伽尔撒的唯一一条通路,是伽尔撒的门户。名闻四海的费兰多卡萨大教堂是整个帝国规模最大的教堂,也是教廷的所在。如果说皇帝陛下是世俗世界的主人,那么由冈萨尔的后人承袭的费兰铎卡大主教便是费兰铎宗教世界的主人,是唯一的宗教领袖,而其枢机主教团则负责协理他在此审判最高级别的宗教事务,有些涉及尼安特宫权贵的案件,甚至连皇帝陛下本人都不得过问。直接对费兰铎卡大主教本人负责的圣灵骑士团负责维护教廷的权威,这支独特的圣骑士团中有许多成员都曾经是神职人员,对主的信仰之坚定,是其他任何骑士团的圣骑士都无法相提并论的。

    在五星之都中,费兰多卡萨无疑是最为重要的一个城市,由兰吉尔(rangel)家族世袭的神圣公爵治理这里的世俗事务这是整个帝国的世俗世界里除了皇帝陛下之外最有权势的人,甚至所有其他公国的公爵都远不能及。五大常规军团之一的黎明之星军团驻扎在费兰多卡萨,他们同时听从兰吉尔公爵与教廷的命令,负责维护整个费兰多卡萨公国的秩序,甚至有时候还会参与平定南方的动乱。

    费兰多卡萨是金焰花的产地,这种亮黄色的三瓣花朵时常被雕刻作为铠甲和建筑的装饰图案同时它也是费兰铎教的象征之一。

    ●北地,瓦柯西亚(vaxia)公国与牧狼军团:

    坐落在北地的瓦柯西亚公国是四大公国中最为安定的,这部分疆土自伽尔王统治时期就一直是冈瑟尼人(guntheny)也就是三巨头之一的冈萨尔(gunthar)的族人活动的区域。尽管由于北地的寒冷和相对贫瘠,许多冈瑟尼人都选择迁居到帝国中央较繁荣富饶的地带生活,但仍有不少冈瑟尼人继续选择在北地过传统的游牧生活。基于历史原因,在瓦柯西亚公国广阔而又人烟稀少的疆域内留存有数量最多的古都遗迹和城堡,有些古堡至今仍然有一些离群索居的小贵族居住。通过用五星之都取代从前的旧古都,第二皇帝也成功地使得帝国的经济重心向较为富饶的南方移动。

    整个公国较为繁荣的地域大致在公国南境到莫雷奇尔(morakiel)之间,这部分疆域只占了整个公国不到三分之一的领土。再往北则是一片人烟极度稀少的地域,甚至连一段城墙都找不到,只是零星点缀着像梅耶撒(me'aethra)这样规模的小镇。

    北都瓦柯西亚是背靠着伽尔撒山脉而建立起来的,位于伽尔撒山脉北段的山谷之间。“瓦柯西亚”在古语中的含义是“后花园”,昭示着其相对于皇都伽尔撒的位置。相对于公国全境的贫瘠,瓦柯西亚城可以说是坐落在冰雪之中的一片花园乐土。这里最著名的炉火广场一到冬日便会被点亮,整夜不熄;熊熊燃烧的巨大穹炉使得瓦柯西亚最严苛的冬夜却像春日一般温暖。

    瓦柯西亚公国由丹达尔(dandaer)家族世袭的公爵所辖理,这是一支历史悠久但颇为低调的贵族。五大常规军团之一的牧狼军团驻扎在此地,维护着瓦柯西亚公国的秩序。事实上,对于发生在莫雷奇尔北面的事情,牧狼军团也不会给予过多的关注相对其他四个军团,牧狼军团实在是太过悠闲了;但绝不要因此而小看他们的战斗力,要知道北地可是勇士辈出的地方。

    ●西疆,穆尼安德特(muniandt)公国与御火之盾军团:

    与五星之都的其他四座城市不同,穆尼安德特并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座城堡,位于帝国西面边境的最前线。它构筑在拉弗诺尔山(garon raph'nuel)的峭壁边上,由三条狭窄险峻的铁索吊桥沟通着大水潭的边缘。马匹与货车都无法从这里通过;而就算是人力,在拉弗诺尔山区可怕的劲风之下,也鲜有人敢于走过这段吊桥。不过即便如此,这样的天险对于抵御从西面来犯的敌人也成为了天然的工事。

    作为帝国境内最大的城堡,穆尼安德特同时还掌控着帝国最大的钢铁矿脉,支持着帝国将近一半的钢铁产量,具有非凡的战略意义。与其他所有公国都不同的是,执掌穆尼安德特公国的意梵尼(evanne)家族并没有将公国的首府设立在位于边境前线的穆尼安德特,而是距离其不远的另一座城市玻利斯法尔(porrisphael)这是一座以传说中陨落在此地的圣天使为名的城市。

    也正是因为如此,负责西疆防务的御火之盾军团通常并不对意梵尼公爵负责,而是对治理穆尼安德特城堡的哈洛(har'ole)家族直接负责这支族系承袭着穆尼安德特侯爵的职位,直接指挥穆尼安德特公国全境的防务。

    除御火之盾军团之外,风暴骑士团也同样是西面边境重要的防御力量。尽管风暴骑士团通常负责对异教势力进行极富侵略性的军事行动,很少处于被动防守的态势,但由于风暴崖的地理位置与穆尼安德特唇亡齿寒,一旦穆尼安德特遭受到强劲敌人的攻击,来自风暴骑士团的驰援无疑将会以最快的速度抵达。

    ●东岸,诺夫兰萨(norphranthra)公国与寒霜之海洋军团:

    诺夫兰萨是帝国东面最大的海港城市,掌控着莫莱希尔(moleciel)大陆东岸的几乎所有重要的海上航路,而其中又以与诺斐欧岛(dero norfio)的通路最为关键。为了保护航路上的船队,寒霜之海洋军团应运而生。这是五大军团中唯一一支以海军为主的军团,拥有数量惊人的巨型重装四桅战舰,得以在莫莱希尔大陆东面被称为“冰海”的海域内横行无忌;同时他们在陆地上也负责守卫着诺夫兰萨公国的秩序。

    诺夫兰萨公国由布里尔(buriel)家族的公爵世代治理。

    ●南境,维奥芬妮(ve ophenny)公国与皇家狮鹫军团:

    与北地的安定相反的,帝国南方的维奥芬妮公国可以说是帝国历史上战乱最频繁的地区,以致于五大军团中数量最众的皇家狮鹫军团有时候都不得不求助于黎明之星军团的协助。维奥芬妮公国境内囊括了许多复杂恶劣的地形和数量众多的其他民族,这部分地区被帝国征服、统治的时间也是诸公国中最短的。费兰多卡萨始终没能够彻底根除南方各民族的旧教习俗,加上随着经济发展不断崛起的南方商会同盟对帝国税收政策的诸多不满,这两股势力在南方的各个地区不断煽动大大小小的叛乱行动,有些甚至发展为了大规模的战事。

    维奥芬妮公国的最南端是横亘于莫莱希尔大陆的庞德尔瑞斯山脉(garon pounder'ras),而雷霆骑士团的总部雷霆崖便安定在此。与其他三个骑士团不同,以防守著称的雷霆骑士团不仅只是保护着某一个城市或是城堡,而是负责守护着帝国漫长的整段南边境线。在庞德尔瑞斯山脉的南面是一片辽阔的热带草原,那里生活着文明仍旧处于部落时代,然而却异常勇猛凶悍的游牧民族奥拉沙尼人(orashany)。这支凶悍的蛮族时常会对帝国的边境线发起侵扰。

    维奥芬妮公国由伯恩维宁(bernvenin)家族的公爵时代辖理。

    *

The Panthers 黑豹(5)

    “她能......长出翅膀吗?”

    “......你在说什么?”

    “就是那种,能够得到恶魔力量的诅咒,对吧?她有的时候会非常非常暴躁,就像恶魔一样,也是这个原因吧!还有她那么强,也是因为得到了恶魔的力量!对吧?!那......她会不会有时候变成恶魔?!”

    “......这个故事听起来倒有点意思。”怒勒无奈地挑了挑眉,从弥斯的面前顺手拿走了第五杯酒。

    “难道不是这么回事吗?!”

    “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噢......”

    怒勒佯装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的动静,直到确定了没有人在窥听,又将酒杯放在自己的嘴唇旁,作出喝酒的模样,这才继续说下去:“那是风暴崖的一句老话‘被恶魔标记上的人,他的命运已经注定。’”

    “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怒勒的目光突然变得异常尖锐,“如果一个恶魔声称他会杀了你,那么你的下半生都得如惊弓之鸟一般在恐惧中度过。”

    “那是......一种恶魔的巫术吗?”

    “不,那只是恶魔的等待。”

    “等待?”

    “你也许忘了,恶魔和天使都是永生、永世、永恒地存在着的。”怒勒祖尔萨宁的声音乍听起来很轻,却着实沉重,“人们总是会忘记,一个月,一年,十年,四十年,一百年;无论铭刻得再清晰的事情,都会随着时间的流去而变淡、褪色,直至彻底空白。但恶魔,他们永远不会淡忘;只要他们说过,他们就会来猎杀你,就像你的头上有着鲜艳如血的标记一样。一个月,一年,十年,四十年,一百年,无论过了多久,只要你松懈下来,或者能够保护你的人过世了,成了骨骸,只要你的敌人不死,他就会在你自以为逃掉了的时候、以你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找到你,捉住你,用地狱里烤得炽红的铁叉穿过你的身子,嚼碎你的手指、膝盖、心脏、灵......”

    “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弥斯听得头皮发麻,肚子里也有了些许翻滚感,他急忙用这样的问题来打断祖尔萨宁大人的进一步叙述。

    “因为他们是恶魔,是主的大敌。他们憎恨是不需要理由的,而‘恶魔的标记’就是所有憎恨中最令人发指的一种。恶魔当然不会将他们的力量给你,只是会为了杀掉你,带着喜悦的笑容将一整座城市的人烧成灰烬罢了那是历史上的确发生过的事情。”

    “那......那......”弥斯已经被这番叙述吓得噤若寒蝉了。他甚至感觉,单是待在那女孩儿的附近都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现在,我再告诉你一次她身上,背负着恶魔的标记。那听起来如何?”

    弥斯说不出话来。在这种时候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怒勒轻微地皱眉,放下了酒杯,凝视着杯中鲜艳如血的酒水,看似在想些什么,嘴巴却又动了起来,“她暂时还被风暴骑士团庇护着,虽然也不能算是绝对安全,但要绕过一众帝国最卓越的圣骑士,进入风暴崖的腹地捏死一个小女孩,就算对于恶魔来说也没有那么容易。”

    “那样的话,应该可以稍微安心了......”

    “但如果一辈子被看护在风暴崖的深处,那和囚犯又有什么区别?这样的人生又有任何意义吗?”祖尔萨宁大人突然盯住他的眼睛,反问道。

    “我......没想过......”

    “所以,我可怜的女儿奇拉,她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只有一个办法能让她赢得自己的人生。”

    “成为圣骑士。”弥斯下意识地回答。

    “不仅仅是圣骑士而已。她要成为能够独自面对恶魔的、最为优秀出众的圣骑士,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那就是她会......那么强......的原因?”

    “她还没你想象的那么厉害,只不过你和那个刚来的孩子目前都是新手罢了。”

    怒勒的目光柔和了下来。他拎起酒杯,朝面前的牛肉里洒了一些苏雯娜酒,这才拾起了刀叉。

    “在过去她也做过类似这样伤害切磋对手的事情,只是因为其他扈从都是久经训练的老家伙了,也都没造成过这么严重的事故。”他的餐刀利落地划过饱含汁液的肉排一侧,还未完全煎熟的牛血“噗吱”地满溢出来,“我严厉地斥责她,但她一直声称自己的行为有着充分的理由。”

    “......什么理由?”

    “她曾向我抱怨过无数次,因为奇拉是风暴崖年龄最小的孩子,又是个女孩儿,大多数扈从在和她对练的时候都会刻意收手让着她。她对此非常不满,不仅是因为自尊心受挫的缘故,她也没办法了解自己真正达到了什么水平。”怒勒将还带着血的牛肉放进嘴里,仅仅是刚咬下去就已经染红了这位骑士的两唇之间,看上去就像抹上了唇红,“但我无视了她的埋怨,于是她想出了自己的办法。只有当你在面临生命威胁的时候,你自然就会全力以赴,无论对手是什么样的人,哪怕只是一个不看似孱弱不堪的小女孩儿这就是她的办法。”

    “但......不仅仅在决斗的时候,”弥斯仍然抱有疑问,“即便是平时她看上去也非常讨厌我和加布,我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

    “我猜......因为她嫉妒吧。”怒勒停下了手中的刀叉,缓缓说道。

    “嫉妒?!她嫉妒我?!为什么??!”

    弥斯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简陋的衣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出生于鸟不拉屎的北地,再普通不过的牧民家庭,不识字、没见过世面还剑术拙劣;而她是祖尔萨宁家的独女,不折不扣的贵族世家,天生丽质、身份高贵还受人尊敬,武技在扈从之中出类拔萃,甚至在十岁就能够与阿麦德利这样的成年人同台竞技。

    这样的自己,弥斯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嫉妒的。

    “或许,”怒勒顿了一下,仿佛噎住了一般,“只是因为你们是有得选择的吧。”

    怒勒祖尔萨宁还想解释点什么,那位红发伙计却在这个时候走近,轻声对祖尔萨宁耳语:“大人,卡莉(carlly)已经在楼上等着了。”

    他立刻打住了话头,“嗖”地站起来,仰头将那从弥斯那边顺过来的第五杯酒一口饮尽,随而一边离座,一边咧着嘴朝弥斯摆手示意:“闲聊就到此为止了,我可还有正事要办。好好享受一个人的时光吧,小男子汉!想喝什么就点,多少都行我已经付过钱了。”

    “明白......‘爹地’......”那个词就算现在说出口也仍然相当别扭。

    “......噢对了,你得向我保证别告诉你妈咪。”

    “一定不告诉她!”谁是妈咪啊?

    话音刚落,伴着一阵“嘎吱嘎吱”的响声,怒勒祖尔萨宁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那木板楼梯顶端投射下来的大片阴影中。

    弥斯一手撑起自己的头,一脚架到了旁边空着的座位上,用更惬意的姿势品味着手中冰爽醇香的苏雯娜酒。尽管祖尔萨宁大人让他放松,可坐在这样的大人面前,还是没办法完全轻松下来啊。

    而他的脑中仍旧在咀嚼着那位大人所说的话。

    “选择......吗?”

    酒馆里的烛火黯淡了一些。

    那是酒馆里的伙计为了让那些就趴在满是酒糟味的桌上沉沉睡去的客人们能做个好梦,而特地熄灭了几枝蜡烛,只留下零星的火光。

    一半的客人已经打着呼噜了。不知道是因为白日的生活太过劳累,还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他们中大多数都睡得很沉。

    尽管,另外一半的客人依旧在狂欢。他们的呼喊声依旧没有减弱半分,但弥斯想不通,是不是已经习惯了的缘故,那些睡着了的酒客却几乎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噢,好吧,那个刚刚翻了个身还骂了一句接着又睡了回去的家伙除外。

    弥斯的侧脸几乎已经贴在了桌上,他的手臂也仅仅是软趴趴地充当着垫子而已。疯马酒馆的苏雯娜酒的确令人心旷神怡,但一个人喝闷酒未必太过无趣了;那些吵嚷的声音又带着一种含混不清的穆尼安德特翘舌口音,乱糟糟的如同猪圈一般,这也让弥斯放弃了加入谈话的念想。困意袭来,但他却根本无法入睡。

    最近烦心的事情未免也太多了些,许多,他从前未曾想过的事情。

    直到穆尼安德特午夜的钟声响了起来。

    那并不是特别响亮的声音,只是一段悠扬舒缓的韵调。对于沉睡中的人来说正好不至于惊醒他们,而对于苏醒着的人们来说也不至于忽略至少对于独自坐在角落里,远离吵嚷中心的弥斯来说不至于忽略。

    “是不是......该回去了呢?”弥斯喃喃自问道,“丹希大人说,一时之前就得回到风暴崖的。”

    不过既然是那位大人带自己来的这儿,他应该不可能不知道时间吧?毕竟他已经来过这么多次了。

    就这么想着,弥斯又点了一杯味道偏甜的石榴酒,坐在那儿,继续等待祖尔萨宁大人的事情办完后下来找他。

    但时间又过了约莫四分之一时,楼上却没有丝毫动静。

    仍然活跃着的酒客已然只剩下了三分之一这是扣除掉已经离开了的人,还留在酒馆里的比例。

    难不成那位大人已经忘了要回去的事情?应该不可能吧......

    但从这里启程要返回位于山顶的风暴崖,现在的时间已经有些紧了啊......

    就算马上走也......

    弥斯坐不住了。

    酒馆的二楼看上去也似乎有些年头了,许多地方都甚至没有翻新过。踩在上面感觉有一种塌陷感的木板过道边上胡乱地滚落着一些木桶,有些甚至还装着不知名的液体。许多角落里都结满了蛛网,扰人的蚊蝇在耳边“嗡嗡”直叫,烛台的分布也异常稀疏,许多地方完全就是一摸黑。

    据酒馆的粗胖老板所说,怒勒祖尔萨宁噢不,伯力斯彭大人的房间就在走道的最尽头,那最摸黑的角落里。

    “闻起来和我家的羊圈差不多......”弥斯捏着鼻子自语道,这家酒馆楼下的装潢和楼上可完全是两回事。

    或许他们还没攒够修楼上的钱?反正这不重要。他轻轻叩响了房门,希望不要打扰到大人的“正事儿”。

    门里边传出来的动静可不小。

    “是不是......来的时机......有些不对......”他的脸立刻变得通红,想象到目前正在里面进行的“活动”。他转过身,准备离开无论如何在这种时候打扰别人的人都是不会受欢迎的。

    但似乎......从房里传出了一些不太寻常的声音?

    那倒不像是在木板床上翻云覆雨的声音当然弥斯并没有实际听过那种声音到底是怎么样的。那声响,倒更像是在焦急地拍打着床铺并猛烈挣扎的声音......

    “快来人!帮帮我!!!”

    足有手掌宽度的厚木板门隔音效果着实无可挑剔......但里边的声音,分明是在呼救啊!

    “救命!!!”

    听起来像是那个女人被人掐住了脖子,甚至连呼吸都有困难了!

    觉察到了这一点的弥斯这可无法坐视不理了。

    弥斯抬起一脚,猛地踹开门,高声喝止道:

    “你在做什么,大......”

    门并没有锁。

    但他义正言辞的呵斥声戛然而止。

    “快!快......来帮忙!我快......喘不过气了......”

    那位正被光着屁股的怒勒祖尔萨宁大人的粗壮身体压在身下,甚至只能勉强挤出半个头的瘦小女人见弥斯进了房,急忙呼救道,她同那位“体面”的骑士大人一样,一件衣服也没有穿。而对所有叫喊声全无反应的祖尔萨宁大人正以相当不堪入目的“大”字姿势趴在她的身上,打着惊天动地的呼噜;他已经全无知觉的手指上甚至还挂着一个橡木杯,里边的酒水已经完全洒在地上。

    这个睡得和冬眠的黑熊一样的骑士大人显然对这位卡莉夫人来是过于沉重的负担。

    “骡子脑袋,你还......愣在那儿干什么?!快......快来帮我!!”

    卡莉夫人一边拍打着木板床一边激动地朝弥斯骂道。

    “快!我的手......嗷!要麻了!!!”

    一边扭过头尽量不让自己看着这疯狂肮脏的场面,一边使劲用自己的背顶起祖尔萨宁大人那壮硕的身躯。他使了吃奶的劲儿,终于成功地使这位大人翻了个身同时也终于让那个一直悬在他手指上不肯落地的空杯子与其它被随性地丢弃在床脚下的同伴团聚了,那掰手指算起来起码也得有十好几个。

    尽管如此,这位卡莉夫人还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自己的腿从那位骑士大人长满黑毛的粗腿下面拔出来;她似乎也并不着急穿上衣服,只是赤着身子坐在床边,喘着大气。

    “真够呛!哈”她这么说着,像是刚从什么相当危险的情境中脱身一样。

    然后她这才开始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别扭地转过头的十二岁小男孩。她胸前挂着的两坨不加掩饰的布袋儿和下腹部的那圈令人作呕的赘肉令弥斯根本无法正视她。

    “你是......这家伙噢不,这位大人家的公子?”

    “算......是吧......”

    “噢,我明白了。私生子!”那位卡莉夫人就这么下了结论。

    “呃......”

    “真是辛苦啊,我能理解!”卡莉夫人一边自作主张地点着头表示认同,一边自顾自说了下去,“要取得名分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对我们这些人来说!”

    弥斯当然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进行下去。

    “他......爹地他......喝醉了?”

    “我的妈,做着做着突然就睡死过去了,睡得像头猪似......噢不,请原谅我对大人的不敬!!!......呃,睡得像个......那啥玩意儿......”

    “您能......弄醒他吗?”

    她转过头去,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抽在了毫无知觉的祖尔萨宁大人脸上,把弥斯吓了一跳。“瞧,没动静。”

    “如果大人醒来知道这件事情......”弥斯不禁想到。

    “但这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时间!时间才是!!!要是不能在预定时间之内回去的话,可能就完蛋了!!!”

    想到这里,弥斯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也扑了上去,照着祖尔萨宁大人的两边脸颊上一顿猛抽,一边嚷道:

    “快起来,爹地!!!再不回去要被夫人发现了!!!”喊的时候他甚至还留意到了自己扮演的“私生子”的角色。

    他正狠狠地来回抽着祖尔萨宁大人的耳光,但大人嘴里突然蹦出来的一句话吓得他一下子跳了回去。

    “......夫......人?”

    “你醒了吗,爹地?!”弥斯小心翼翼地问道。

    “奇拉......”酩酊大醉的祖尔萨宁突然开始呼唤自己女儿的名字......

    这可和剧本上不一样......

    弥斯只好尴尬地朝那位卡莉夫人笑了一下,“我的名字。”她的名字听起来倒颇像是男孩子的名字。

    “你妈咪......回来了?”

    “是啊是啊!回来了!快回去吧,要不就要被发现了!”

    “那么我们......快祈祷吧......”

    “......祈祷?”弥斯听得一头雾水。

    “哈莱雷亚!她啊,从天堂回来了呀!!”

    他高呼了一声,混乱的言语中充满了感激;紧接着,他又睡了过去,呼噜打得比之前还要响亮。

    但弥斯,突然说不出任何话来。

    *

The Panthers 黑豹(6)

    一时的钟声敲响了,简短而干脆。

    守城官潘迪亚丹希大人按照约定回到了墓园,打破沉寂的钟声并没有给这片墓园带来一些更热烈的气氛。随着钟声的残响像被死的静谧吞噬般渐渐褪去,随后一股脑儿袭来的更深的沉默才更让人毛骨悚然。在多雾的拉弗诺尔山区,月光也是微弱的。

    不过丹希丝毫不为此感到担忧。他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带着一脸不耐烦的神情回到耶力大人的石碑前面。

    “如果您在天之灵能帮我开门,我也就省了这麻烦了,老师。”对着石碑,他的语气仍旧是那么漫不经心。

    “......不过......那样的话,我可能就喝不到酒了。啊,真是烦恼啊”

    这家伙居然就这么自言自语起来了。

    “不过您不喜欢红的吧?”丹希就这么独自说着,弯下腰,伸出手指叩了叩耶力大人的墓碑,对它后面可能在等着的两个家伙说道,“来了吗,我可不会允许迟到哦?”

    然而石碑后面却没有反应。

    他又更用力地敲了两下。这条隧道只有一个出口,声音通常会在里边传递得很远。

    “喂喂,这可不太好啊。”丹希摸着脑袋,“钟声可都响过了。这两个家伙,难道不知道回不来会有什么下场吗?”

    他又跺着脚等了一会儿,但隧道里面依然没有动静。

    “好啊好啊,这两个蠢货。看在主的份上,会有什么后果我可不管了!”

    潘迪亚丹希扭头就走。

    没走出多远,丹希听到了一阵急促而怪异的马蹄声怪异得不禁使他停下脚步。

    “怒潮吗?”

    作为一名圣骑士,他当然不可能没听过马蹄声;在他的骑士生涯中,潘迪亚丹希听过各种各样的马蹄声,快的、慢的,虚弱的和强大的。作为风暴崖的上一任冠军骑士,他最负盛名的能力不是他的马上枪术,也不是他的剑术,更不是他的多项全能;事实上,他是一位相马大师,甚至能仅仅通过马蹄声来判断出马匹的特质和健康状况。而他相中的“斑狩”在风暴崖可是公认综合素质最为优秀的骏马,不仅在速度上能与“晨风”比肩,就算是力量,与“怒潮”相比也不会落太大下风。

    甚至可以说,这匹额上有白色斑点的赤色神驹就是潘迪亚丹希大人的代名词。

    而让这样一位相马大师吃惊的并不是这马蹄声有多么迅速,怒潮的速度与斑狩来说完全无法相提并论;而这马蹄声不仅焦急而且混乱,很显然,骑马者并不熟悉如何驾驭马匹。

    让他大为惊讶的是,这急促的马蹄声来自他脚底下的地面深处。

    怒潮在狭窄的隧道里飞奔!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以怒潮的高度,在这样低矮的隧道里,不要说飞奔,骑手连乘上马背都嫌困难;就算他倭着身子前行,他的后背也一定会被粗糙的隧道顶部磨得鲜血淋漓,特别是怒勒祖尔萨宁那样高大的体格

    除非......除非......

    除非骑马的是那个十二岁的小鬼。

    马蹄声逐渐在靠近墓碑的地方变得零碎。

    耶力大人的石碑又鸣起清脆的叩响,石碑后面传来弥斯气喘吁吁的喊声,再度打破了墓园的静谧。

    “丹希大人?!我......我们没有迟到吧???!!!丹希大人!丹希大人??您在吗??”

    丹希回到了墓碑旁,并没有开门的打算,只是伸手进兜里掏出了一块怀表,看了看时间。

    “你们迟到了不止一霎(shae,帝国时间公制单位,约莫是两分钟),小鬼。”

    “......对不起!!!!”

    “我的水壶呢?里面是满的吗?!”

    “......对不起,大人!!!我给忘了!!!”

    “瞧怒勒这家伙找的蠢蛋......”丹希捂着尽是失望表情的脸,转身想走,“行了,你们俩就在这儿待着吧,等着泽文明天来找你们......”

    被困在墓碑后面的弥斯马上就慌了。

    “别!!别!!丹希大人!!下次,下次一定记得!!!”

    “你还想有下次?”

    丹希没好气地反问道,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回过头来。

    随着石碑门发出低沉的轰响,灰头土脸的弥斯吃力地将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怒勒祖尔萨宁拖了出来,这位大人的衣甲像是被胡乱地套在身上的,看上去狼狈极了;他们的脸上也都有不少来历不明的淤青。

    “刚从哪个战场上回来?”丹希捂着脸,话语里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关切,“看看你们这丢人现眼的样子......”

    “祖尔萨宁大人他......太重了......要把他固定在马上实在太难了......”

    “不许找借口!”丹希厉声呵斥住了弥斯,尽管他的目光依然是那么懒洋洋的,“士兵能为长官擦屁股是长官对你的信任,你还敢有话说?!”

    “......对不起,大人!!!”

    说着,丹希瞟了一眼脚边鼾睡的怒勒,不轻不重地给了一脚,皱着眉头。

    “不过这家伙的屁股蛋儿还真是屎多。”

    “噗......”弥斯没忍住笑。

    潘迪亚丹希又转过头,用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弥斯,挑了挑眉,“你小子,学过骑马?”

    “我......我会骑牛......”

    “我没问你任何有关牛的事情,小子。”丹希瞪了他一眼,他显然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

    “对不起,大人!我没学过骑马!!”弥斯连忙更正自己的回答。

    “所以这是你第一次骑马?”

    弥斯挠着头,“还真比倪安特难骑多了啊......呃......倪安特是我家的小牛......虽然马匹的速度真是飞快,但祖尔萨宁大人的马实在是太凶暴了,无论我怎么做它都不肯老老实实听我的话......”

    “那你后来是怎么制服它的?”丹希开始显示出不小的兴趣。他当然很清楚怒潮的脾气,除了它的主人怒勒,恐怕没几个人能应付得它那暴脾气,一不注意还可能会被它的前蹄踢伤。

    “我没能制服它......”弥斯不得不承认道。

    “那你是怎么骑上马的?”丹希不禁瞪大了眼睛。

    “还是祖尔萨宁大人制服了它......”弥斯尴尬地笑了笑,“后来我发现,只要把祖尔萨宁大人放在它的背上,它就会立刻变得温顺许多。我想,它肯定也不想让自己的主人摔下来的吧......”

    “亏你小子想得出来,看来你也没那么笨......”

    “这算是......夸奖吗,大人?”弥斯摸着脑袋,自顾自地傻笑起来。

    “当然不是。”丹希白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予以打击,“你也不过是比最糟糕的蠢货强了那么一丁点而已。”

    弥斯自然立刻就泄了气。

    “不过,这乡下小子说不定......还真有些才能。”丹希摸着自己的下巴,轻声嘟囔道。

    “你可以回去了。怒勒和他的马就交给我好了,那家伙不会介意在城墙上边睡一晚的。”丹希耸了耸肩,一脚若无其事地踩在怒勒的身上,又提醒道,“......不过别忘了把你的嘴巴看牢,还有最重要的......”

    “我欠您一壶酒。放心吧,大人,我记着呢!”弥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那就好。”丹希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弥斯快滚。

    “对了,大人......”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事似的,弥斯又回过头,“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问。”丹希挑起了眉头。

    “您觉得......成为一名圣骑士......是一件糟糕的事情吗?”

    “嗯?为什么这么说?”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

    “似乎,你从怒勒那里听到了些有趣的故事?”丹希立刻敏锐地觉察到了弥斯的想法,直截了当地反问道。

    “我......”

    在弥斯可以为自己辩解之前,丹希大人又立刻抛出了一个问题:“你足够勇敢吗?”

    “一定够!”弥斯几乎没有任何思考,斩钉截铁地肯定道。

    “就那么确定?”丹希大人撇了撇嘴,作出一个似笑非笑的阴森表情,在墓园的静寂气氛之下显得格外人,“你已经下定决心要成为圣骑士了吗?”

    “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只有这种问题,弥斯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在梅耶撒的时候,他已经想过了无数遍,问了自己无数遍,也回答了无数遍。

    “那么我告诉你,不是糟糕,而是可怕,可怕至极。”丹希耸了耸肩,“你对这个回答还满意吗?”

    “那如果......只是如果!如果我回答不是呢......”

    “回答还是一样的。”

    “那......您为什么要问那个问题?”

    “回答是一样的,因为那就是事实。但同样的事实在不同的人听来是完全不同的意义。”丹希轻轻地哼笑了一声,继续了下去,“如果你不过是个懦夫,那么把你吓走就好了;懦夫也不可能成为圣骑士,你待在这里毫无意义。踏进真正的战场,你会遇见经历一辈子平淡生活的人毕生认为是天方夜谭的可怕玩意儿,目睹普通人至到躺进棺材里都未必见得到的血腥暴行;你会被欺侮,被屠戮,被追捕,被猎杀,你要做好准备,随时面对几乎不可战胜的敌人,并且为之而牺牲。我们中的大多数都是没有家室的,因为成为圣骑士的人,是很少有能够得到善终的,有些甚至连尸体都找不见。”

    “我不是懦夫!”

    “很好。那你就应该明白,圣骑士的工作是什么了。”

    “......呃......大人?我......没有明白......”

    “我们,圣骑士的工作,就是让与我们无关的人都不必卷入这样的命运。”

    望着夜色下那些连字母都辨认不清的墓碑,他平淡地回答。

    “就因为这些在此地安眠的英灵们,这个国家的人民才有权利认为,恶魔和他们犯下的罪恶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那就是我们的工作。”

    他怀疑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弥斯身上。

    “我都这么说了,你小子还没改变主意吗?”

    “我绝对不会那么做的,丹希大人!”弥斯的回答依然是那么坚定,“正像您说的那样,您已经告诉我我要做什么了!”

    “很好。回去吧。”

    几乎是第一次,弥斯在丹希大人的脸上看到了并不那么恶意的笑容。明晰月光照耀下的墓园,在他的眼里也不再那么阴森可怖。

    “晚安,英雄们。”

    离开之前,弥斯悄悄地说。

    **

The Panthers 黑豹(7)

    聆圣日的午后,风暴崖操练场。

    天气并不算好事实上,弥斯并不能透过密布的阴云找见太阳的方位。但依然,在操练场上聚集起了一批人,他们中大多数是资历较老的骑士扈从,宽松的宝蓝色罩袍下穿戴着擦拭光亮的兰泽式甲,威风凛凛地乘骑在全副武装的战马背上,各自擎着一杆锋利的骑枪;还有一些则显然是骑士团的圣骑士,他们披挂的铠甲样式则要华丽显眼得多;另外更多的是正在场地内外忙碌着的侍从。

    风暴崖的天气不好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这样也未必就意味着马上就要大雨倾盆,弥斯已经从老麦登那里学到了这一点。

    目前他担心的不是这个。

    站在操练场南北两侧高耸而起的长阶上,场地内部的情况都可以一览无余。几位侍从正在他的身后竖起鲜艳的血玫瑰旗帜;那不仅仅只是“血玫瑰”而已,而是真正沐浴着血的“血玫瑰”,甚至连青绿色的棘刺上都还残存着露珠一般晶莹的血滴。那是雷兰吉尔泽文大人他的老师的纹章图案。

    而这位不苟言笑的老师此刻就站在他的身旁。如果要问弥斯到底有什么可担心的,不如说,在泽文老师的身旁,有什么是不需要担心的?

    经过了一段长久而冰冷的沉默后,泽文老师终于开口了,尽管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场地里面。

    他一开口就抛出了一个让弥斯冷汗直冒的问题。

    “上午你睡了多久。”

    上午在并不宽敞的教堂大厅里,迪里埃阁下亲自为他们讲了一堂关于莫莱希尔古语的圣课。所有人都是站着听的,但弥斯仍然蜷在门边的角落里睡着了,其他扈从高大的身影为他打了完美的掩护。他对那些艾思津津乐道的古语字母实在提不起劲儿来。

    “......对不起,老师!”虽然立刻道了歉,但弥斯心里还是在纳闷儿,老师是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难不成......是迪里埃阁下告的状?

    “我在你旁边站了半时,从四时开始。”像是能听见弥斯心里的话一般,泽文老师以一如既往的冷淡语气作了回答。

    “......您......会读心术吧?”

    “不。”泽文的眼神第一次落在了弥斯身上,但这眼神里可没有多少善意。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完蛋了,弥斯心想。

    但泽文冰蓝色的眼睛又重新对向了场地内的马队,似乎并没有显示出勃然大怒的迹象。当然,沉默对弥斯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兆头。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总是令人最为不安。

    “这毫无意义。”

    “......啊?”

    “向我道歉毫无意义。”

    “......老师?”

    “一个连书信都读不懂的家伙是不可能跻身贵族之列的,看来你不知道。”泽文说着,甚至没有正眼瞧他一下。

    “我知道......”

    “那么你想要成为骑士的决心也不过就这样而已。”他说,嘴角露出轻蔑而刻薄的笑容,那语气与其说是在下判断,不如说是在冰冷地反问。

    “我......对不起,老......”

    “说实话我并不认为你能做什么大事。”从泽文老师口中说出来的话就像锋利的剑刃一样,肆无忌惮地伤害着弥斯的自尊心,“我甚至不认为你能成为一个普通的骑士,因为你毫无才能,还不努力;没必要对我说对不起,因为我正好也在寻找把你踹出去的理由。作为我的学生,你要么成为最优秀的骑士,要么成为流浪街头的野犬,只有这两种选择,只有这两种命运。”

    “我......”弥斯还想为自己争辩些什么,但他的话还没有出口,泽文却骤然抬手,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打得他几乎要从阶梯上摔下去。

    “只有足够努力的人才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利。你没有,明白吗?!”一直平静的泽文终于也露出了怒色。

    “......明白......老师。”弥斯的眼睛已经湿润了。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他知道在这种时候流泪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懦弱,让泽文老师更加看不起自己。

    在心里,他甚至对这个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的老师产生了恨意。

    但更糟糕的是,弥斯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

    “别让我看不起你。”泽文说,神情中像霹雳般片刻表现出的怒色在这一个瞬间已然消失无踪。

    弥斯咬着自己的嘴唇,含着泪,委屈却又无话可说。

    “明白......”弥斯只能这样回答。

    “呦,泽文,又在教训儿子?”

    从不远处传来响亮的呼喊声,弥斯身边尴尬而凝重的气氛立刻被打破了。

    穿着便服的潘迪亚丹希大人顺着同一层阶梯走过来,高举着右臂朝他们打着招呼。他的左胳膊已经不再吊在胸前,但仍然缠着绷带,耷拉在身体的另一侧。

    走到弥斯身边的时候,他偷偷对弥斯眨了眨眼,仿佛在说:“别担心,小鬼,我来救场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丹希?”

    “你觉得我该在哪儿?”

    “这次骑兵阵型的训练不应该由你领队吗?”泽文没好气地反问。

    “拜托,老兄!”丹希装作费劲地抬起自己有气无力的左臂,“我的手臂可是受了伤,还是拜你所赐!”

    “只是因为你太逊了。”

    “你小子还真是学不会尊重长辈,”丹希耸了耸肩,“但这次我可坚决不上。就算你是代理圣座也别想逼我,你可不是莱格尼斯。”

    “好吧,祖尔萨宁人在哪儿?”

    “噢,对了。”丹希笑了笑,仿佛自己摆了泽文一道,“怒勒让我给他请假,他昨天晚上又喝多了。”

    “我可不相信嘉德雷(gardrael)大人送来的那一箱酒在祖尔萨宁手里能保存这么久。”

    “那你只能亲自去问他本人了。”丹希摊着手,表示自己可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只能是我了。”

    “毕竟你可是冠军。”丹希一脸的坏笑,“或者,你可以问问贝汉默或者班德尔(bander),或者塞洛里昂?他们肯定不会拒绝你的。”

    “那几个人的骑术,还是算了。”泽文整了整自己的衣甲,又转身吩咐自己的侍从,“去把晨风牵来。”

    “让这小子去吧。”抬起下巴点了点弥斯,丹希大人又假装漫不经心地提议道,“如果他犯了错的话,正好当作惩罚,同时也能好好地让他自己去冷静下来,好好反思一下。”

    泽文当然也并非没有看出丹希这家伙的真实用意,但他还是点头同意了,“快点。”

    “明白,老师......”

    丹希大人走过去,私底下用手肘捅了他一把,在他耳旁不乏得意地悄声说:

    “你可又欠我一个人情。”

    从内城的侧门出来的时候,风暴崖上空阴郁的天空已经下起了淅淅小雨,马房附近的地面也变得泥泞起来。

    顺着内城墙的外围,刚被痛骂了一顿的弥斯垂着头,一脸晦气地踩过地上还不算深的积水,裤脚附近立刻沾满了泥斑。他的心里还是很委屈,很不服气就算泽文老师说的有那么几分道理,就算自己也一直知道泽文始终不待见自己,他说得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说什么自己这样一看就做不了什么大事,说什么一找到机会就会把自己踢出去......

    “可恶!”弥斯咬了咬牙,“等着瞧吧!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他正自顾自地说着,雨势却忽然变大了。密集而硕大的雨点来势汹汹地浇在流淌着泥浆的地面上,发出巨大的“唰啦”声;灰褐色的泥点飞溅而起,在他已经湿透了的衣服上留下颇为不羁的画迹。

    瓢泼大雨打得他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他只得一只袖子遮挡住额头,一边奋力在泥水里奔逃。事实上这样做的效果也十分有限,已经完全被雨水浸湿的袖子也在不住地向下淌水,弥斯倒霉的脸此刻就像瀑布一样。

    所幸马房就在不远处了。

    弥斯一路狂奔,终于抢进了马房的檐下,尽管他并没能保住自己身上哪怕一小块干燥的地方。泥水从他湿哒哒的衣裤上不住地流下来,仿佛就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一样源源不断;褐色的脚印一路顺着他的脚底清晰可辨地通向仓房外面。

    在大雨和泥浆里全速奔跑实在太费体力了,弥斯半蹲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但当他抬起头,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他不免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马房内部的空间空旷得惊人,两侧的马厩一眼望不到尽头;脚下的地板也同样是由厚实而具有一定弹性的木材拼接成的,色泽明亮且洁净,与他在梅耶撒见过的那些邋遢的马棚截然不同;支设在高处的坚固桁条下吊着做工讲究的铁烛台,不仅仅是在夜晚,在这样昏暗的天气里也是点亮的;不少同样躲在这里避雨的侍从就坐在大门附近的地板上等待着大雨过去,但总的来说,与整个马房的气派相比,聚集在这里的人也就显得过于稀疏了。

    如果铺张毯子就在这儿睡下的话,这个仓房恐怕能住下风暴崖的所有人。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吸引他的地方。

    最令他兴奋的是那些马匹。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如此多的马,每一匹都那么健壮优美......

    他忍不住趴近厩门,想要更细致一些观察那些健美的骏马......

    但突然,他的屁股感觉到了一阵火辣辣的烧灼感。

    “啊嗷!!!”弥斯捂着屁股蹦了起来,“咣”地撞上了马厩的格栏。

    “瞧瞧你这蠢货”出现在他面前的是穿着相当朴素的奇拉祖尔萨宁大小姐,深褚色的带风兜披肩下隐约露出几缕亚麻色的发丝;老旧的披肩下是一件显然过于宽松的羊毛短袍,布满皱纹的皮靴则已经和靴底长年累积的泥土彻底融合为了一体;她的肩膀上扛着一杆扫帚,很显然就是这杆扫帚刚才让自己的屁股吃了苦头。

    就算沦落到如此境地,在挖苦别人的时候她仍然没有一丁点收敛自己那趾高气昂的态度。

    “让我猜猜,你是犯了事儿被泽文大人抓住了?”

    “你这家伙干什么?!”尽管对这个小女孩的蛮横已经早有准备,挨了揍的弥斯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意,和奇拉吵了起来。

    但奇拉的气势针锋相对,完全不落下风,“我倒还想问问,你在这儿干什么?!看看你脚下带进来的泥水,蠢货!!你不知道是我在负责清扫这里的吗?!”

    “我可是来办事的!”

    “哼,”奇拉祖尔萨宁嗤之以鼻,“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是来为老师牵马的!”弥斯理直气壮的说。

    “嘁,牵马就牵马,神气什么?手下败将。”

    “神气的是你吧?!我只是在看马而已,你就随便打人!真是不可理喻的大小姐!!”

    “你说谁是大小姐?!你这家伙还没吃够教训?!”奇拉这一下也火了。

    “你倒是来啊!只会欺负新人算什么本事?!”

    “我看你是还想再断一次手吧!!”

    “有这说的功夫你早就干了吧,大小姐?!”正在火头上,弥斯也不在乎什么火上浇油了,反而底气十足地向奇拉挑衅道,“怎么的了?我倒是不怕啊!如果你喜欢继续扫马粪的话,来打我好了啊!!”

    “你......”奇拉祖尔萨宁咬着牙,突然攥住了弥斯的领口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整个后背就狠狠地撞上了身后的厩门。“哐当”的巨响立刻吸引了在场的其他侍从的目光,尽管其中没有任何人表现出想要过来劝架的意愿。

    但弥斯也没有任何示弱的意思。他直视奇拉的眼睛,“来吧,我不怕你。”

    奇拉祖尔萨宁高举起了自己小而结实的拳头,从其上分明的青筋可以看出,她的心里正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嘁,打败你这种蠢材也证明不了什么。”

    奇拉终于放开了弥斯完全湿透了的领口,甩了甩手,一脸鄙夷地说。

    “你也不想吃苦头嘛?”弥斯稍微有点得意。

    “我只是不想脏了我的手,和你这种废物计较。”奇拉环抱手臂,背过身去,“况且我也不想继续伺候这帮不听人话的畜牲了。”

    “亏你还是个骑士之后,竟然这么说这些勇敢的战马。”知道了奇拉已经没有动手的意愿之后,弥斯继续变本加厉地挖苦她,仿佛这样就能报方才的“一帚之仇”,“看看这些马儿优美的身段,它们肯定能跑得像风一样快”

    奇拉转过头来,白了他一眼,满脸的哭笑不得。

    “这些都是驮马。”

    “......噢......?”这一句话让弥斯的话头一下子噎了。

    “那样的短腿哪一点像战马了?”这回轮到奇拉挖苦他了。

    “呃......那个......它们都很健壮?”

    “你这个蠢材果然什么都不懂。”奇拉尽管满脸嫌弃,还是给他好好地解释了一番,“养在这边的都是驮马,背物资用的;那一排马厩里的大块头都是挽马,负责拉车和犁地的。虽然它们也能骑,但正经的骑士才不会骑这种干粗活的劣等马匹。”

    “那......真正的战马在哪儿?”

    “后边。”奇拉伸出拇指,没好气地指过自己的肩膀。

    “那你就带我去吧。”

    “什么?你这白痴是缺心眼吗?!”奇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对刚刚几乎就要打起来的对手,毫不犹豫地请求帮助,这是任何有脸皮的人都不会做的事情吧?

    当然,在奇拉的眼里,是自己单方面地教训了这小子一顿。她只是发了善心放了他一马罢了。

    “不愿意就算了。”

    “我们可是敌人,废物!”

    “我的名字可不叫废物。”弥斯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我叫弥撒铎,来自梅耶撒的弥撒铎!”

    “不过是条狗而已。好吧好吧,就叫你狗好了。”奇拉耸了耸肩。

    “不是狗!是弥撒铎!”尽管“mithadore”在古语中的意思的确是金毛犬,但无论怎么说,被直接称作“狗”未免也太侮辱人了。

    “那不就是狗的意思吗?”但这对奇拉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弥撒铎!梅耶撒的弥撒铎!能不能好好叫别人的名字?!”

    “好吧好吧,蠢狗,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你把我当做你的敌人?”

    “难道我们不是敌人吗?难不成我们还是朋友?”

    “听起来也不错啊。”

    “没门儿!”奇拉毫不犹豫,断然拒绝。

    “我就那么惹你们这些贵族讨厌啊......”弥斯挠了挠头,没有生气,他已经开始习惯了这位大小姐的脾气了,“不过就算做不成朋友,我们也不可能是敌人啊......无论如何,我们都是风暴崖的扈从。所以不管你承不承认,我们可都是战友。”

    “......”这回奇拉有些哑口无言了,这的确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所以与其这么剑拔弩张,不如做朋友比较好吧?”弥斯摊了摊手,“毕竟以后我们免不了会有能互相帮助的地方。”

    “我怎么可能需要你这种白痴的帮助?”

    “这个嘛......这可说不好。”

    “绝对!绝对不可能!”奇拉斩钉截铁地说道,说的每一个单词都几乎是狠狠地摔到地上。

    “好吧好吧,”弥斯也看出来了,这个女孩儿的脾气简直比“山峰”还要倔。“你也许的确用不上我这个新兵蛋子的帮忙。”

    说接下来一句话的时候,他刻意眨了下眼睛,尝试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意味深长。

    “但你绝对用得上我的老师的帮忙。”

    从奇拉的表情变化上看,弥斯知道了自己抓对了她的要害。

    一直以来都表现得不可一世的奇拉祖尔萨宁大小姐竟然脸红了!

    “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很憧憬泽文老师的吧?”弥斯露出了笑容,他知道自己已经赢下了这一回合。

    “你......你......你怎么知道??!”奇拉慌乱得甚至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我一直在纳闷儿,为什么你会那么讨厌我明明我是不是废物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吧?”弥斯摸着下巴,不时瞟她两眼,似乎在确立着自己的完全胜利。“但我发现,就连莱格尼斯圣座都没放在眼里的你,在泽文老师面前却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看在主的份上,我当初可还觉得你很可爱呢!!”

    奇拉瞪了他一眼,恼羞成怒却又无可辩驳,“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所以当我成为泽文老师的学生之后,你当然会觉得嫉妒。毕竟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乡下来的笨蛋而已,怎么配得上成为泽文老师的学生?你就是这么想的没错吧?”弥斯颇为得意地看着奇拉那窘迫的神情,就好像小心思被人当面戳破之后紧张得无法自持的少女她当然是个少女,虽然可能不是这种类型。

    奇拉再度朝弥斯露出狰狞的目光,但弥斯则全然无视。

    当初怒勒祖尔萨宁大人对他说到“嫉妒”的时候,他就觉得很纳闷儿。虽然“有得选择”这种理由乍听起来还有那么些道理,但就在刚才,弥斯再度与奇拉祖尔萨宁面对面的时候,他才彻底醒悟过来一件事情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女孩哪里可能会想这么高深的东西?很显然,这位中年父亲对自己女儿的小心思可一点都不了解。

    但这一切可逃不过弥斯的眼睛。

    好吧,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他不久之前才意识到的。

    “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泽文老师又年轻又英俊,风度翩翩而且英明有为,还是风暴崖的冠军,莱格尼斯圣座的唯一学生。会受到女孩儿的青睐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吧?”

    而且他和你一样都有着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待人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父女吧?弥斯心里默默这样想道。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才不会想那种无聊的事情!!”奇拉连忙为自己做着辩解,尽管那在弥斯看来一点说服力都没有,“我可是杰出的祖尔萨宁家族......家族流派......呃......祖尔萨宁流剑术的唯一继承者!如果泽文大人能收我为他的学生的话,我一定能好好地......呃......完美地,完美地融合泽文大人的剑术风格和祖尔萨宁流派剑术,成为开创时代的集大成者!你明白吗?那样我就会成为一代剑术大师,成为风暴骑士团的冠军,就像泽文大人一样!......所以才不是为了你说的什么无聊的目的,你给我听清楚!!”

    “那种事情先放到一边......”弥斯耸了耸肩,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不过,你还想继续保住这个秘密吗?”

    “你敢泄露给任何人我就......”

    “我当然想和你处好关系,毕竟我们可是战友。”弥斯的嘴角扬起,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但如果你一定要把我当做敌人......我知道你对敌人可是毫不留情的,大小姐。所以我也只能全力以赴,用上我能用的所有手段,这样才算公平吧?”

    “你......”

    “怎么样,大小姐?您要帮我的忙吗?”

    “别叫我大小姐!!”

    “只要你不再叫我‘狗’的话,没问题。”

    “我乐意叫啥就叫啥!”气急败坏的奇拉此刻却拿面前这个废柴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我也只能给你同样的回答了,‘大小姐’。”

    “......随你便好了,蠢狗!”

    “那么回答呢,我们能够互相帮助吗?”弥斯耸了耸肩,“真正的骑士可是很干脆的。”

    奇拉犹豫了很长时间,直到她终于做了决定那个决定听起来还是相当地不情愿。

    “......跟过来吧,笨狗!”

    *

The Panthers 黑豹(8)

    “关于你刚才说的......”跟随着奇拉漫步走过两排马厩中间的宽阔过道,弥斯脚下拖过一长串灰褐色的湿泥脚印,“什么什么流派的大师之类的......那是什么东西?”

    “你这蠢狗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奇拉白了他一眼。

    “如果我也像你一样从小都成长在城堡里,那我当然也会什么都知道的。”对这样的嫌弃,弥斯不以为意。

    “我就告诉你好了。整个风暴崖只有两位自成一派的剑术大师,第一位就是我的父亲,另一位就是泽文大人了。”奇拉露出颇有些自豪的神情,一边讲解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扫帚,仿佛那就是她的长剑,“父亲的双手长剑流派是凶猛而且不讲道理的,主要是以节奏紧凑、连续不断的进攻来压制对手,瓦解敌人的防御。双手剑通常要长一些,也重一些,更具威力,在步战与决斗时候优势很大,因此现在大多数流派的剑师都是以步战双手剑术为主的;但由于把手太长的话会限制手腕的灵活性,大多数骑士在马上作战的时候都会选择单手短握的骑士剑作为武器。而我的父亲结合他的高超骑术,开创了独特的马上双手长剑术那可是无论怎么吹捧都不足为过的成就啊!”

    “同样是剑也还有这么多的分别吗?”

    奇拉毫不理会弥斯提出的愚蠢问题:“泽文大人擅长的则是灵活多变的一手半剑流派。一手半剑嘛......意思就是双手剑与单手剑的结合,既可以双手挥舞又可以单手使用;比双手剑要灵活,又比单手剑有威力当然缺点也是一样的。泽文大人的风格以频繁变换的节奏和精准无比的迎击为主;他时常会刻意放慢速度以迷惑对手,引诱对手出击,然后突然变速!一击致命!这种技巧我已经研究过很多次了。”

    “虽然没有听得很明白,但似乎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剑术嘛?”

    “那只是对于你这种蠢材来说。”

    “我又不懂剑术......”

    “虽然看上去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但是像我这样的天才一眼就看出来了其中的共通点”为了炫耀,奇拉刻意拖长了音,希望吊起弥斯的兴趣。但这个小动作明显失败了,因为对于还没有开始修习剑术的弥斯来说,那些很专业的名词听起来都一头雾水。

    他只是象征性地问着说:“......噢,是什么?”

    尽管对弥斯的反应很泄气,奇拉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那就是,这两种剑术流派都是非常考验反应速度的。祖尔萨宁流的连续多角度压制进攻,需要在对手防御的时候立刻流畅地转入下一次进攻,从新的角度再度出击,就算敌人勉强抵挡住了,他也不得不再次组织防御或者后撤,根本无暇反击;泽文流的突然致死就更是这样了,反应稍慢就会被敌人先手击中的。”说到这里,奇拉颇为自豪地拍了拍还很平坦的胸膛,“而反应速度就是我的强项!只要我能学会泽文大人剑术的精髓,我绝对可以将这两种流派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等着瞧吧!”

    “也就是说......你的剑术也很厉害咯?”听了这么多详细的讲解之后,弥斯还是问出了这个业余到家的问题。

    “那是当然的了,你觉得摔跤就是我最厉害的了?我的剑术可比那要高上十倍!”奇拉毫不脸红地吹嘘自己道,“力量差距太大可是怎么着都不可能摔赢别人的;但是剑的话......哼哼,只要刺上一剑,不管是谁都会躺到地上去的。”

    说着,奇拉又向弥斯投去鄙夷的眼神,“话说回来,就以你这点资质,怎么都不可能学会泽文大人的剑术的吧?”

    “嘁,”弥斯学着奇拉的样子,表示着自己的异议,“还没学你怎么知道?”

    “哼,一看你这蠢样儿我就知道了。”

    “你就等着瞧吧,”弥斯的脸上挂满了不服气,“到时候可别又嫉妒我。”

    “哼,就凭你?”

    “凭我怎么了?”

    “讨厌的蠢狗!”

    “不讲理的大小姐!”

    随着他们继续深入马房,前方的过道也明显地有了变化,给弥斯一种从两侧陡然收紧的感觉。事实上,并非马房的空间在那里变得狭窄,而是前方的厩区变得更加宽敞了或许这里饲养着更加尊贵的马种。

    地面在这里微微抬升,格栏上也增添了数量繁多的装饰性雕纹;桁条下悬挂的烛台风格也不再那么粗糙了,银镀的金焰花花瓣和枝叶热情四射地向上捧举;雨水顺着连通屋外的小窗汨汨注入厩区里的大石槽。这一切都仿佛证实着弥斯的判断。

    “这些是战马了吗?”

    “不是。”不过他又猜错了。

    奇拉举起扫帚,用尾端指了指自己的右手边,“这些是配种用的牝马......就是负责生小马的母马。这又哪里像战马了?”

    弥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厩门太高了,我没看清。”

    他凑近格栏,蹬着隔板下端凸起的横木站上去,这才看见那些还未及母马肩膀高的小马儿,一些正在各自母亲宽阔身躯的荫庇下悠然自得的饮水;另一些则显得格外机警,觉察到了弥斯的动静的它们转过身来,一动不动地警惕着这个突然出现在格栏上方的陌生脑袋。那些小马儿颈后细而柔软的短鬃毛在弥斯看来真是可爱极了,那总是让他联想起北地冬季披着貂皮围脖在打雪仗的小孩子曾几何时他的弟弟艾思也是这么小这么可爱的。

    “那一边的就是公种马了,脾气暴躁的家伙们。”奇拉的话音未落,弥斯就已经跳下了这一边的格栏,朝另一侧跑过去。然而奇拉毫不客气地从后面拽住了他的领子,“别去,蠢狗!会被咬的!”

    “......有这么可怕吗?也许只是它们不喜欢你罢了?”

    奇拉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每次我走近那边,它们都要朝我扬起前蹄......”

    “......看来你在它们中的名声不太好。”

    “怎么可能是我的问题!这帮该死的贱骨头,只有在鞭子面前它们才可能安分下来!”奇拉叉着腰,满脸的不快。

    “......我好像明白你和它们为什么不对付了。”

    “公马就是这么不识好歹的,所以才要给战马去势。”奇拉一边说着,手上已经比划起来了,“‘嚓’地一声,它们就听话了。”

    “‘去势’是......什么玩意儿?”

    “就是把两腿之间的那话儿切了。”奇拉拿扫帚朝他的胯下一指,冷笑了一声。

    “那......也太可怜了吧......”

    然而奇拉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几乎所有战马都必须去势,驮马和挽马也是一样的,这样它们才会变得温顺好驾驭;要是没有将每匹公马的厩区远远地分开的隔板的话,它们马上就会打起来;公马还会不合时宜地发情,就像发情的蠢男人一样,麻烦得很......”

    “......别装出一副很懂男人的样子啊,你明明只是个小孩子而已吧......”

    “你管我。”

    “不过......”弥斯突然想到,“性情凶悍的马,如果在战场上的话应该会比较勇敢吧?”

    “的确,所以有一小部分的骑士也会用优良品种的公马来当做战马。那是只有最优秀最勇敢的骑士才能驾驭得了的,就比如说我父亲......”

    “嘿,怒潮!”奇拉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完,弥斯就像看见了老熟人一样朝左前方厩区里的那匹健壮的深枣色牡马打了个招呼。

    “开什么玩笑,我父亲的战马怎么可能理......”

    奇拉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她脸上的表情变得夸张地惊讶,双目浑圆,下巴几乎都要垂到了扫帚杆上

    怒潮竟然主动朝弥斯的方向迎了过来!

    “看来你在这儿住得不错?”弥斯一边抬手示意,一边朝那匹威风凛凛的大马大步走去。它居住的厩区甚至比其它公马的两倍还要大,格栏上镌饰的雕文也不再是花和果实,而是铠甲、刀剑与旗帜它们无一不彰示着这匹雄马的身份。

    弥斯好歹也算是驾驭过它一次的人,尽管是看在怒勒祖尔萨宁大人的面子上。

    马儿们的记性可是非常好的。

    怒潮眯着眼,咧开嘴,朝弥斯露出满口的白牙,像是在滑稽地嘲笑他;它始终昂着头,轻松地摆动着尾巴,不遗余力地朝弥斯展示着自己作为一匹勇敢战马的骄傲。不过当弥斯伸手去摸它的侧颈的时候,它也没有表现出片刻的抗拒。

    “看看你,真漂亮......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像你一样健壮的伙伴呢?”

    像是能理解他的话似的,怒潮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噢,那可就太糟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

    “嗯......我觉得可能是因为它喜欢我。”弥斯颇为得意地笑了笑,他当然不可能告诉奇拉关于那天晚上他和她的父亲大人在潘迪亚丹希大人的帮助下偷溜出城,只为去穆尼安德特喝酒的事情。

    还有他抽了她父亲好几个耳光的事情......

    “不可能!”奇拉也试图走近怒潮的厩区。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她父亲的马宁愿让一个陌生的小乡巴佬抚摸,也不愿意让它主人唯一的亲生骨肉靠近。

    但她一接近,怒潮就背过耳朵,警惕地盯着她,不住地打着响鼻,就连一直悠然摆动着的尾巴也开始变得焦躁起来。

    “呃......不是我说,大小姐,不过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再靠近了......”

    “为什么会这样?!”奇拉气得直跺脚,“快说!你用了什么手段?!”

    弥斯只好举起双手,“看在主的份上,我可什么手段都没用......”

    “怎么可能?!”

    奇拉当然不会相信这个血统平凡的乡下男孩会比自己更有驯马的才能,那可就太伤她的自尊了会在骑士所理应具备的任何一样才能上输给这个自己一直都瞧不上眼的家伙,她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现在她的表情看起来可完完全全是不加掩饰的嫉妒了。

    “或许是从小就放牧的缘故吧?我和动物一向都比较合得来。”弥斯拍了拍怒潮的背向它道别,然后回到了奇拉的身边。

    尽管奇拉这样的反应想来还是蛮解气的,不过为了这种事情又和她闹掰了的话可就不值得了。毕竟他和这位不讨人喜欢的“战友”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暂时和解,前功尽弃的话就太可惜了。

    于是弥斯只好放弃了脑袋里那些只会让奇拉更为生气的挖苦,用了这么个相对谦虚的说法。

    “嘁。算了,反正你这头笨狗也做不了冠军,只是这种方面胜过我的话也无妨。”虽然嘴上这么说,奇拉的脸上依然满是不快。

    “泽文老师总是罚你来扫马厩,或许......也是因为这样吧?”弥斯突然想到了这一点。

    “你又想说什么?”

    “这样一来,你就有更多的时间摸索和马儿相处的办法了。”

    “我才不想和这些畜牲相处。我只想让它们听话。”奇拉显然还怒气未消,“我居然还要受这种委屈。”

    “对于真正的骑士来说,马匹可不仅仅是仆从而已。要让它们听话,你也要对它们好一些才行啊......”

    “连公马母马都分不清楚的家伙还来教训我,你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吧,笨狗。”奇拉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

    “我只是想要帮忙而已,”弥斯耸了耸肩,“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我可不需要你的建议,自以为是的笨狗!”奇拉背过身,继续朝马房的更深处走去,“总之我有我自己的方法!”

    “好吧好吧......”弥斯会心一笑,也继续跟了上去。

    “那就是了。”

    他们的脚步最终停驻下来。在他们面前的是更加宽阔的一片厩区,很显然,就连弥斯这样完完全全的门外汉也能看出这些真正的战马的与众不同之处它们都拥有修长的腿,健硕的臀和背,机警而好动,一举一动都充满着优雅和威严。

    在弥斯仰起头,对这些优美的生灵流露出憧憬的当儿,奇拉已经打开了晨风的厩门。

    “这就是泽文大人的坐骑,风暴崖最快也最美的一匹战马。”

    说着,一身浅金色毛皮的晨风缓步踏出马厩,高傲地昂起头,似乎已然做好了准备。

    “好了,我的忙就帮到这里了。”奇拉环抱双手,冷眼站到了一旁,“接下来就看你了。”

    “但外面还在下着倾盆大雨......”弥斯有些犹豫,“他们应该也都去避雨了吧?”

    “你太天真了,笨狗。”奇拉冷笑了一声,“你不是总把‘真正的骑士’放在嘴边吗?真正的骑士怎么可能会因为下雨就停止训练?所有骑兵现在可都在等着晨风的驾临呢。”

    “有道理。”

    弥斯转身牵起晨风的马缰,一边轻轻地抚摸着它美丽柔顺的皮毛。不像暴躁的牡马,即便是第一次打交道,晨风也没有特别抗拒。

    “你可是宴会的焦点呢,漂亮家伙。既然这样,我们就赶快吧!”

    话音未落,弥斯竟一脚踏上了马镫。

    在奇拉能反应过来之前,这个还没有正经地学过骑术的新兵蛋子就已经翻身上了马!

    “什么,这家伙已经会骑马了?!”

    在奇拉惊诧的眼神中,沿着来时的路,像一道明亮的闪电,战马一边嘶鸣着一边朝门外依旧狂怒的暴雨飞驰而去。

    **

The Chance 机会(1)

    这一次,将弥斯从深沉的睡眠中惊醒的并不是噩梦。

    纷杂而慌乱的脚步声踏过门外的走道,清晰地震颤着地面、床脚和弥斯的屁股。粗暴响亮而富有特点的声音响彻整个走廊。

    “快快快!都他妈给我起来!”

    发生了什么?风暴崖遭遇夜袭了吗?

    虽然完全摸不着头脑,但弥斯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遵守命令才是正确的选择。

    “限你们五倏内穿戴齐整,麻利点滚出来!!!我不想说第二遍!!!”

    贝汉默大人一边怒吼着,一边“哐啷哐啷”地跺着脚,仿佛要把走廊的地板踩陷。弥斯也毫不迟疑,抓起一旁的扈从服就往身上套,双脚往靴子里一伸,就推门狂奔出去。

    身上披挂着沉重铠甲的卡多撒贝汉默大人来回地踱着步,一边审视着扈从们慌乱地下楼的队伍,一边没命地叫嚷。尽管只瞥了一眼,那身夸张的银色重铠还是给弥斯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多层交叠结构的甲片加固着重要部位,简单朴素的装饰配合着严丝合缝的铆接工艺,将整个身体包裹得如同铁桶一般牢固,就连头盔也只露出两条狭窄的观察缝。背上那把比普通的双手大剑还要宽大厚重的粗野巨剑更是引人注目,和通常的双手长剑相较,它们的长度相当,然而厚度增加到了两三倍,宽度则足足加大了三四倍。如若按照正常铁器的密度来估算的话,他的背上好似扛了一口半人重的石缸,更不要说他那一身浮夸的重装甲了。

    弥斯猛然想起,这就是当初在梅耶撒教堂的时候遇见的那位“人形钢铁战车”。原来他就是那时候的第四位圣骑士大人。

    “各位,请在楼下的大厅集合!”

    走道两旁还有一些帮忙的侍从,向这些慌忙的学徒们传达着贝汉默大人的命令。

    弥斯汇入激流般的人群,被涌动着的活水推挤着,一路顺着楼梯的方向朝大厅流进。

    “嗨......早上好,加布。”

    一走出穹门,他就看见了已经在那里列队站好了的特拉加布利费瓦,他在风暴崖的第一位朋友。无论是什么样的活动,他总到得很早。

    “我也希望我能以同样的话语问候你,弥斯,但现在才凌晨一时而已。”与睡眼惺忪、有气无力的弥斯相比,加布显然要精神许多。

    “到底发生了什么?”

    “请恕我无法回答,弥斯,当下我同样一无所知。”加布说着,突然用眼神示意弥斯注意身后,“大人来了。”

    弥斯忙插进队伍里,找个位置站定。

    贝汉默大人带着几位为他打下手的侍从走出穹门,脚都还没有站定,那粗鲁的声音就穿过层层铁板在大厅里回响。

    “我不想多说废话,不过鉴于我们新来了几个楞头青,我就简单地说明一下。

    “我们马上要进行的是每个礼拜都要进行的紧急训练,训练时间不定。你们只需要知道,在我叫你们起床的时候马上利索地蹦起来,提上裤子走人,这就行了。丹希大人会为我们打开城门,你们所有人会被分成三队,在拉弗诺尔山的丛林里不间断地训练到早上三时!你们会一丝不苟地执行我的命令,并且累得像刚交配完的狗!呃,你要明白我可没在特指你,梅耶撒的小狗儿。”

    “明白,长官!”和着众人的声音,弥斯大声回答道,同时抬起了双臂一位侍从已经为他身旁的那名扈从穿戴完毕,正在为他着甲。如果是针对体能的训练的话,那么这些铠甲的作用应该就不是为了防护了,而是纯粹作为负重使用;他腰间的那把钝剑也是如此。

    “在我没有命令的时候,谁敢给我休息,我就让他从山顶滚到穆尼安德特!”贝汉默大人恶狠狠地警告道,又顿了一会儿,像是在回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噢,还有,如果训练途中有废物倒下了,谁敢上去帮忙,那么他们每个人剩下的路程就得全部给我加上这废物欠下的路程,听明白没有?!”

    “明白,长官!”弥斯再次应和着回答,但他马上又抛出了一个问题,“但大人,如果有人就倒在那里了,那他要怎么回来?”

    “那他还回来干什么?!废物在风暴崖是没有存在价值的!”贝汉默大人想都没想就怒斥道,“我保证你们都会给我爬着回来,不会有工夫管别人的!我说得够清楚了?!”

    “清楚,长官!”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那就全给我他妈动身吧!!”

    随着负责守城的士兵摇下外城门,贝汉默大人迫不及待地驱赶着队伍,就像不耐烦的牧人驱赶着他不安分的畜群:“给我跑!快给我跑!”

    城墙下,全副武装的扈从队伍鱼贯而出,他们身上的甲片随着他们的脚步有规律地碰响,还颇有些整齐;穿过被城墙上悬挂的圣灯照亮的明处,一排排摇曳的拉长的影子走马灯般依次掠过,前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林地。

    按照安排,他们的队伍分成了三个部分,分别向着东南北三个方向的林子里深入,每个部分都由一名擎着圣灯草火把的老资历扈从领队带领,所有扈从只需要跟随火光,就不至于在黑暗中迷失。弥斯这一组行进的方向是北面。

    弥斯注意了一下,发现这一组是由严厉的贝汉默大人亲自看管;负责领头的是阿麦德利,而特拉加布利费瓦和奇拉祖尔萨宁这俩熟人也与自己同在一组。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他心里暗想。

    深夜在山林里穿着铁铠奔跑实在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

    由于所有人都是猝不及防地被从睡眠中唤醒,他们大多数都耷拉着眼睑,显得相当疲倦。尽管有火把的亮光在指示着队伍的方向,但对于队伍的中后部,他们的脚底下几乎是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山林里复杂的地形;如果在极度疲惫的情况下被看不见的树根或是什么的绊倒了,那么队伍后面的人一定会马上踩上来尽管穿着兰泽式板甲也不至于受到什么伤害,但要再重新爬起来也就难了。

    如果不能重归队伍的话,大概就要被抛下了。

    弥斯只能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脚下,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他着实被绊了好几下,这也是难免的,但由于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在跑动的过程中他也不致于摔倒。

    而在这片本该静谧无比的林子里,如今被贝汉默大人粗暴的嚷叫声完全占据。所有虫鸣声,风掠叶枝的细响,小蛇游过地面的细微声响,全然被这位大人的喊叫声盖过。

    “再给我跑快点?!你们都还没睡醒吗??!给我撒丫子跑!!!”

    “谁要是敢落下,你可没机会在这里换裤子老子会一脚把你的腚眼子踹出屎!听明白了?!”

    “是,长官!!”

    时间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足足有半时吧,贝汉默大人终于下达了第一个让队伍停下的命令。

    正当弥斯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休息了的时候,他这才发现事情并没有他想的这么简单。

    “所有人,以两人一组开始摔跤对抗!”贝汉默大人又下达了新的命令,“你们给我听清楚了,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休息!失败者必须训练得更刻苦,这样才能超越胜利者!好了,给我执行命令吧,姑娘们!!”

    “不是吧......”

    弥斯还话音未落,便被不知何处来的袭击猛然扑倒在地上。

    他的耳边充满了金属碰撞的嗡响,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如当初被加布轻易放倒时的感觉。

    “抱歉,两分了。”那个对他发动突然袭击的扈从朝他笑了笑,站起来,“我们继续?”

    “被打败了的家伙,在这边集合!”

    已然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弥斯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那位在刚才的对抗中轻易取得完胜的扈从带着歉意正带着歉意笑着,已经坐在那里休息了。无奈,他只得朝贝汉默大人指示的地方跑去,那里已经聚集起了小组的半数人。

    他的心里有一种相当不详的预感。

    “打起来!给我打起来!!把你们面前的每个人都放倒在地上!!”

    在微弱的火光下,大片的黑暗被突如其来的混乱所搅动。所有人都打作一团,金属撞击声、从头盔里传出来的闷吼声,此起彼伏。

    弥斯再一次被从身后撞倒。他伏在地上,翻了个身,但对方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制在他的身上,使弥斯动弹不得。已经陷入极端疲惫状态的弥斯只能本能地挣扎,用拳头胡乱敲击着对方的头部,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摆脱对方牢固无比的控制然而这也是徒劳的。他们双方都穿戴着厚实的铠甲和铁盔,在这种情况下,由俯仰在地上的人挥出来的拳头冲击力实在没办法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不过在这一片混乱的战场上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他正躺卧在地束手无策,另一名扈从却冲上来替他解了围,尽管他或许本来并无这样做的意图;正在压制弥斯的那个扈从被从他身上带了下去,摔在了一旁。

    弥斯吃力地支起自己的身子站起,看着周围疯狂而毫无秩序的乱斗,就像在野蛮的斗兽场里放了十几头猛兽,让他们自由地厮杀。这个时候,他才猛然意识到,在着甲战斗中,摔投技巧的确正像贝汉默大人所说的那样重要如果能把浑身披甲的对手狠狠地摔在地上,那么所能造成的伤害一定会比任何拳头的效果都要好。利用对手自己的重量来击败对手,这才是最有效率的办法。

    然而在这种时候意识到这一点也并无太多的作用。

    他甚至都还没有站定,却又被另外一个扈从猛地掼倒在地弥斯只感觉自己的脑浆都要被摔出来了。

    “我......还是躺在这儿别乱动好了......”

    等到大部分扈从都已经躺在地上,在头盔里喘着响亮的粗气的时候,贝汉默大人终于叫停了这场混战。

    尽管选择了躺倒在地上的策略,弥斯也并没有轻松到哪里去。那些陷入激烈搏斗中的扈从才不会留意在自己脚下黑的草地上会有什么碍事的东西躺在那里,尽管弥斯抱着头蜷缩成一团保护自己,仍然被其他那些全副武装、身形魁梧的成年扈从踩了好几脚。要不是有铠甲的保护,他可能会被就地踩死在那里。

    所幸,地狱般的混战已经结束了......

    “统统给我起来!”贝汉默大人一边将火把交还给阿麦德利,一边接着嚷道,“给我继续,跑起来!!快快快!!!”

    “看在......主的......份上......”

    难道要一直这么训练直到太阳升起?!!

    弥斯心里暗自叫苦,虽然他已经累得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还是吃力地翻身爬起,撑着自己的膝盖,尽力抑制住自己发颤的双腿。

    如果一直这么进行下去的话,自己的身体会崩溃的吧?

    问题在于,对于摔跤技术还完全是个新手的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赢得了这帮已经训练了这么久的扈从们。

    如果无法胜利的话就无法赢得休息的机会。

    这应该怎么办?!

    如果不能完成训练,是会被丢在林子里的!!

    换句话说,完成不了训练的人,是会被逐出风暴崖的!!

    *

The Chance 机会(2)

    人们总说,只有在强大的压力之下,人的脑子才会转得最快。

    而所幸,弥斯的确在第二次摔跤对抗到来之前,及时想到了一个也许能让自己成功熬过训练的办法。

    这一次对抗的发生地并不在空旷的地方,而是在拉弗诺尔森林中某个树木丛生的密处由于他们只是跟随着火把在跑,弥斯也无法弄清楚自己确切的方位。但这一次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当贝汉默大人宣布开始对抗的时候,他立刻像乌龟一样弓身趴伏在地上。

    这场训练并不是一场对摔跤技巧的磨炼,纵然高超的摔跤技巧可以在训练中获得很大的优势,但这不是训练的目的。

    这场训练考验的是体力、耐力和意志力!

    尤其是对于那些摔跤技术还不够完善的扈从们来说,他们必须在不断被击倒的过程中重新站起来,立刻应对新的挑战,这对身体的负担是相当大的。

    弥斯并不打算摔倒任何对手。对现在的他来说,这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就算他拼命击倒了任何一个扈从,那对他的体力来说也是一个无比艰巨的考验。他会白白浪费许多的体力。

    因此,与其思考如何能战胜对手,不如想想怎么样才能在被摔倒的情况下省下最多的体力。

    弥斯向来对自己的体力是很自信的。但即便是这样,在不断的对抗中被狠狠地摔在地上,他敢肯定自己一定会承受不住的。更何况长时间的负重跑已经几乎将他的身体推向了极限,如果继续在站立情况下被不断摔倒,他很可能就再也爬不起来了;尤其是在仰卧的姿势下,穿戴着这一身厚重的板甲,在极度疲劳的精神状态下,这才最容易失去继续站起来的力气。

    最好的策略就是面朝地趴下,将自己的重心降到最低。在这样的防守姿势下,任何对手想要把自己扳倒都得费一番力气;而就算被强行摔倒,自己也不过是翻了个身而已,不至于损失太多的体力。

    他已经想好了,虽然自己是最弱的,也是最容易战胜的,但是要是谁挑自己做对手的话,他就马上伏在地上,然后死死地抱住对方的腿,无论如何都不放开!

    弥斯的战术奏效了。

    起初还有一两名扈从扑上来,想要强行将弥斯翻过来。但是他们很快就放弃了,不是因为他们对弥斯这样死皮赖脸的防御束手无策,而是因为如果强行用力量将他掀翻的话,那也未必太耗费体力了这个家伙压根就没有想要赢。

    在已经过去约莫一时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已经足够疲惫了。没有人愿意在弥斯身上多费力气,都很快放弃了离天亮还大概有一时的时间,起码还有两次对抗。无论对谁来说,节省体力都是明智之举。

    而弥斯还有机会借着微弱的火光观察其他扈从的表现。

    尽管看得不真切,伴着激烈的碰撞声,不少扈从像在旗杆之间互相弹射的皮球,从这一棵树下扭打到另一棵树下;肘子、腿、膝盖全都用上了,乍看上去的确和街头打架并无二致。由于大家都已经很疲惫了,大多数摔跤动作也都变了形。

    阿麦德利作为他们的领头羊,已经凭借他扎实的基本功早早结束了他的战斗,站在贝汉默大人的身旁审视着战场;弥斯的眼睛又捕捉到了身材修长柔和的加布的身影,尽管只不过是个镶着白边的黑色影子,弥斯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认出了他。加布还正在与另一名扈从缠斗,但似乎已经陷于颇为不利的位置对方抱住了他的双腿把他举了起来,猛地冲向附近的一棵树;但加布随即利用这冲力反向蹬踏树干,巧妙地从上位将已经疲惫不堪的对方压倒,将胜利的果实夺了回来。

    不愧是加布......

    哎,等一下......

    那个恐怖的丫头在哪儿?

    他正想着,脊背上却不自觉地升起了一丝凉意。

    一只铁靴踩在了他的背上。

    “起来,笨狗。”奇拉祖尔萨宁轻蔑地说道。

    “干嘛,大小姐?”弥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你还没找到对手啊?!”

    奇拉笑了笑,“怎么可能,我已经把两个对手送去败者组了。”

    “那你还来找我?!”

    “我只是想在休息之前尽量多打几个,”奇拉瞟了他一眼,“而你看起来似乎很闲。”

    “我才不和你打,我现在还打不过你!”弥斯死死地伏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你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地去当胜者,非要把我丢到败者组去打混战!!我才不打!!”

    “因为这是我对自己的训练。”奇拉开始显得不耐烦了,“你起不起来!”

    “不起来!”弥斯缩得更紧了,“说不起来就不起来!”

    “那你可别怪我。”

    猛地,这个可怕的女孩高高地扬起了她的右腿,径直照着弥斯那戴着头盔的圆脑袋踢了过去!

    或许普通的拳头在这种全副武装的情况下的确收效甚微,但腿可就另当别论了。先不提腿的力量要比手臂的力量要强上许多倍,在这种站立的情况下,整个腿部肌肉可以充分的发力,结结实实地踢在头盔上的冲击效果甚至不亚于许多种类的钝兵器。

    而这个叫做奇拉祖尔萨宁的女孩从来不是那种会轻易收手的家伙。她可不打算只踢一下就罢手,她甚至左右开弓,毫不停息地朝弥斯的头盔掷去重踢一旦她下定决心,要么弥斯按照她的意思乖乖地站起来和她一决胜负,要么,留给弥斯的恐怕只有被踢成脑震荡的结果。

    “停!停!”尽管弥斯已经用双手死死地抱住了脑袋,打击的力度还是透过了头盔明确地传达到了他的头颅和颈椎,那可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感觉,“我认输!我认输还不行吗?!”

    奇拉这才停下了攻击。

    “你不就想让我去败者那边嘛!”弥斯拍了拍身上的灰,狼狈地朝贝汉默大人那边走过去,“我去就是了嘛!!”

    “你只是在逃跑而已,蠢狗。”奇拉毫不留情地讥讽他,“但你逃不了一辈子。”

    “我现在可还什么都不会!等我学会了一定能够彻彻底底地击败你!给我等着瞧!!”弥斯还在不服气地撂着狠话,尽管那些话在奇拉听来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威胁。

    “但我可没看见你有一点点的进步。”奇拉耸了耸肩,“你和丹希大人偷偷商量的事情也失败了吧?还有塞洛里昂大人?看来你这条笨狗在什么事情上都没有任何进展啊......”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别装傻了,我早就知道了。”奇拉耸了耸肩,“你想让你弟弟留在风暴崖,这件事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那又怎么样?!”弥斯停下了脚步,转过来面对着她。他不清楚奇拉想要表达什么,不过......这个刻薄的家伙嘴里说出来的话,肯定不怀什么好意。

    “你这条狗啊,总是说一些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奇拉摇了摇头,“只顾做一些听起来很帅的承诺,却完全不知道怎么去践行。”

    “......那......那也和你没关系!!”

    虽然说中了弥斯的痛处......这丫头真烦啊!

    “那么......”奇拉嘴角微微上扬,“这次你反倒不想要我帮忙了?那可真稀奇。”

    “你能帮我的忙?!”听到了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弥斯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到奇拉面前。

    “不需要就算了。”

    “这种忙也能帮?!”

    “你在问谁?我可是奇拉祖尔萨宁!那是当然的了。”奇拉祖尔萨宁轻蔑地笑道。

    “太棒了!”弥斯忍不住握起拳头欢呼起来。

    “别高兴得太早了。”奇拉祖尔萨宁仍然冷眼看着他,“我只是说可以帮忙,并不确保你弟弟能够被圣骑士认可。”

    “那是......怎样帮忙?”

    奇拉耸了耸肩,“如果说在整个风暴崖城堡里这么多圣骑士之中,有任何一位大人有可能接受你弟弟作为他的学徒,那么我所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如果我去向他说情的话,他也许会给你弟弟一个机会只是也许。”

    “就算只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我弥撒铎也绝对不会放过的!”

    “又来这一套......那好吧,我会去为你说说看,至于结果如何那我可就无法保证了。”

    “太谢谢啦!!”弥斯激动地抓起奇拉的手,想要表达自己的谢意,但她却立刻满脸嫌恶地甩开了。

    “可别以为我是无偿帮忙的。”

    “当然,你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嘛。”弥斯几乎都没过脑子就说了出来当然,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不过奇拉祖尔萨宁只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有多加计较。

    “作为交换,你得拼上命学会泽文大人的剑术,然后一五一十地教给我。一定要拼上命学,一点都不准遗漏!你这条蠢狗是泽文大人唯一的学生,我也就只能指望你了,明白吗?!”

    “没问题!我最近就很认真地在学啊!”

    “但我可没有看见你有一点点进步,只会说大话的笨狗。”奇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无论如何,这就是我们之间的交易了,没问题吧?”

    “成交!”弥斯想都没想就应允下来。

    **

The Chance 机会(3)

    三日之后,和曜日的午后。

    “记住了,到那里如果他没有问话,你就什么也别说!”

    走在去往操练场的路上,奇拉还颇为不放心地叮嘱道。

    “......为什么?”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怕你把事情搞砸了。”

    “那怎么可能?!”

    “那可没准儿。”奇拉没好气地瞟了弥斯一眼,“总之你别说什么多余的话,为了你的弟弟这件事儿,我可费了不少口舌!我可不喜欢前功尽弃的感觉,就算是为了帮你的忙也不行!”

    “说起来,那是怎么样的一位大人?”弥斯有些好奇地打探道。

    “是个又古板又顽固的糟老头儿。”奇拉耸了耸肩,她对这位大人的作风似乎有着相当大的意见。

    “看样子你不太喜欢他。”

    “显而易见。”奇拉翻着白眼说道。

    “但你还是推荐他来做艾思的老师。”

    “因为只有他有可能答应,只是有可能。唯一的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她耸了耸肩,“你去找过的那几位圣骑士都完全没有可能接受你弟弟作为他们的学徒,你只不过是在病急乱投医罢了。贝汉默大人已经先后训练了三位学徒:早先前就通过了阿基拉试炼的玻尔纳切拉(borna chera),现在在黎明之星军团服役;刚卒业不久的安东尼斯,被分配往牧狼军团;还有就是现在的阿麦德利德拉纳(amederie derana)。这三位都是以力量见长的扈从,而且在近身搏斗技巧上也天赋过人当然和我是没得比啦。不过一比较就知道了,你弟弟在这三位面前简直是一无是处,所以贝汉默大人当然不可能再接受一个身体素质这么差劲的家伙。”

    “原来是这样......”

    “丹希大人虽然看上去很好说话,平时也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可你想要让他收学徒是绝对绝对没有可能的那个山贼强盗出身的家伙生平最讨厌的词就是‘麻烦’了。对他来说,他是不可能会接受‘学生’这种麻烦的东西的,比你弟弟更有天赋得多的人他都拒绝过一大把了。

    “至于那个娘娘腔加布的老师,班杰塞洛里昂大人嘛......我也只是听说了一些传言......不过,他也拒绝你了吧?”奇拉摊手道,“反正也是如我所料。”

    “那,你说的那位贝弥丹诺(bay midanno)大人......你为什么觉得他有可能会接受?”

    “因为他现在只有一个学徒,那就是我。”奇拉拍了拍自己还没发育的胸脯,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等等,你是说,他是你的老师??!”

    “是啊,那个顽固不化的糟老头就是我奇拉祖尔萨宁的老师!所以我才能这么了解!”奇拉颇为不满地发着牢骚,“虽然我也想让泽文大人当我的老师,可没法,那老头从我三岁起就已经是我的老师了能接受一个三岁小孩儿作为自己的学生的圣骑士,整个风暴崖可只此一家,错过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过......你是祖尔萨宁副座的孩子......”

    “拜托,你以为老弥丹诺是什么人?”她对弥斯的无知嗤之以鼻,“那可是和莱格尼斯圣座、老麦登总管同一个时代的圣骑士,风暴崖出了名的老顽固。我父亲?我父亲还在当学徒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风暴骑士团的中坚了那个老家伙做事情可从来不需要看谁的面子。”

    “那......也总得有个理由吧......无论是什么,那位老骑士选择自己的学生总要有自己的标准吧?”

    “看看我,你还缺少什么标准?”

    “与人为善?”

    果不其然,弥斯的回答立刻招致了奇拉凶狠且充满杀意的目光。

    “就算是这样,你和我弟弟也没有多少相似之处啊?”

    “听说他也是十岁,和我同龄,不是吗?”奇拉摊手道,“或许那个没成家的死板老头儿就喜欢带小孩儿呢?”

    弥斯露出哭笑不得的笑容,心想原来你这家伙明白自己才十岁而已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奇拉继续用毫不友善的视线盯着弥斯,与其说是在叮嘱倒不如说是在威胁,“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要是敢向老弥丹诺告密,你就等着做一条死狗吧!”

    当说到“死”这个单词的时候,奇拉的语气总是异常地强烈。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

    弥斯只能报之以苦笑。

    他们并没有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贝弥丹诺大人,在操练场的东北角,他正在指导一支由没有服侍任务的侍从组成的步兵部队的长矛术。

    老骑士穿着一套简朴至极的银色板甲,上面的装饰和纹路精简得甚至比不上那些在常规军团服役的步兵长官;但尽管如此,透过这位老骑士那一丝不苟的神情和威仪,弥斯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位当之无愧的圣骑士。与随和亲切的莱格尼斯、喜欢捉弄人的老麦登都不同,老弥丹诺脸上那明晰的沟壑间,勾勒出一种认真得吓人的劲儿。

    与那位虎背熊腰的贝汉默大人相比,这位老骑士的严厉程度与他几乎不相上下,即便他的身形远没有贝汉默那么有威慑力,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旧时代老贵族的威严气场;而比起粗野的贝汉默,即便是同样在训斥的时候,这位老骑士的口中也绝然不会吐出任何脏字。

    “脚步!我说了多少遍?!脚板紧紧地抓住地面,突刺的时候也别忘了控制重心!!你们得用自己的重量去对抗来自敌人的阻力!!”

    “还有你的手!”

    话音未落,老弥丹诺便倏然伸出手去,抓住长矛的尖端,轻易地将矛从那名士兵的手中夺了过来。

    “真正恶魔的力量可要远大于我。”老骑士的目光直视着那名刚被夺了矛的士兵,将长矛扔了回去,“继续训练这个动作,直到我满意为止!”

    “是,大人!”

    侍从们自然不敢怠慢。

    “这位大人看上去......有点......可怕......”弥斯忍不住凑上去对奇拉耳语。

    “别交头接耳的,老弥丹诺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干这种事情!”奇拉压低了声音,没好气地斥道。

    紧接着,这位大小姐竟然走上前去,在那位老骑士面前单膝跪地,行了一个起码在上个世纪都几乎要消失了的礼节,并严肃地唤了一声:“老师。”

    原来这世界上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弥斯心里暗想,毕竟是当了八年的老师。不过看见这个向来不可一世的丫头这么恭敬的模样,他的心里还是涌起了一丝暗爽。

    直到老骑士抬手示意,奇拉才敢站起身来。

    老弥丹诺的目光落在了弥斯的身上,那种严肃的眼神让梅耶撒的维宁牧师相比之下都要逊色许多。正当弥斯踌躇着自己是不是也要跪下行个礼,老骑士这才结束了自己的端详,开口道:

    “你就是奇拉说的那个孩子?”

    “是的......噢不,不是!呃,我是说,哪个孩子?......”

    “不,这是他哥哥,泽文大人的学生,弥撒铎。”看着弥斯这语无伦次的样子,奇拉还是叹了口气,为他作出了回答。

    “姓氏呢?”

    “梅耶撒的弥撒铎,没有姓氏。”奇拉继续回答。

    “这么说,他的弟弟也就没有优良的血统了。”

    “那可未必。”弥斯有些不服气地小声嘀咕道,尽管他也知道,在这个距离,无论他说什么,面前的这位大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闭嘴。”奇拉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老弥丹诺微微扬起眉毛,继续打量着他,嘴边花白的胡须轻轻地颤动。“看起来......这孩子的体力应该不错。”

    “谢谢大人!”能得到这样的夸奖,弥斯甚至还有些受宠若惊。要知道,自从进入风暴崖之后,他可就没从任何一位大人那里收获过夸奖了尤其是他的老师泽文。

    奇拉几乎就想马上说些挖苦的话来呛一呛这条毫无天赋的笨狗了,免得他还自鸣得意但她还是马上想到了自己的“使命”,还是忍住了话头。

    “那么,你的弟弟和你的体格相比,如何?”

    “这个嘛......”

    弥斯正犹豫着,奇拉却又马上替他回答了。

    “他弟弟的耐力很差,力量也很糟糕。”

    这不是在帮倒忙吗?!弥斯望向奇拉,使劲地朝他使着眼色,但奇拉对他的任何表情语言都全然无视。

    “他学习过剑术或者其他种类的兵击术、格斗术吗?”

    “绝对没有。”

    “他有过人的天赋吗?”

    “我想也没有。”奇拉耸了耸肩。

    “他很聪明!我弟弟他很聪明!”弥斯几乎是立刻就高声抗议道,“连迪里埃阁下都说过他很聪明!”

    “关于这一点,我或许需要去老迪里埃那里求证,”弥丹诺大人微微地摇了摇头,“但那不是我想要的。对我而言,聪明并不在我对学生要求的诸项品格之中。”

    “那您要求什么?”心直口快的弥斯几乎是立刻就予以反问。

    “一种精神。”

    “......什么......精神?什么样的精神?”

    “骑士精神。”老骑士的目光再度落向弥斯,与他的目光相对,“你认为,成为一名骑士需要有什么样的精神?”

    “勇敢!无畏!正义!”弥斯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也可以是一种答案。”贝弥丹诺大人点了点头,“但我不需要听谁说,而是要看他本人做出来。如果是你,你要如何表现出你自己所坚信的那种精神?真正做一件事情要比仅仅说一说要困难得多。”

    “要......怎么做......?”

    “通过战斗。”

    “您的意思是,要艾思通过一场比赛来证明自己?”

    弥丹诺大人点了点头。

    “我还没有见过他,但没有什么能比一场战斗更能表现自己了。”比起“比赛”,老弥丹诺似乎更喜欢用“战斗”这种仿佛是前几个世纪的说法,“我会给他一个机会,如果他真的希望成为风暴崖的学徒,那么我会在一个礼拜之后安排一场摔跤。对于那孩子,只要他能够成功摔倒对手一次,那么我就认可他,并收他为学生。”

    “您已经选定好他的对手了吗,老师?”出于与自己利益相关的动机,奇拉不禁抬起头询问道。她同时也对老师这么快就做出了决断感到颇为惊讶,就像是早已经想好了似的。

    然而老骑士的目光却落回了她的身上。

    “......”

    “不是吧?!”

    *

The Chance 机会(4)

    “你刚才为什么不多说点好话?!”

    “净想着耍小聪明的笨狗,”奇拉没好气地反驳道,“你以为弄清楚你弟弟有多少斤两是什么很难的事情?那个老顽固生平最讨厌的就是撒谎的家伙。如果说了什么与事实不符的被他发现,那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明白了吗,蠢货?!”

    “......那你也没有必要说得那么过分吧......”

    “老家伙早就想好了,玩这些小伎俩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用。”奇拉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想到他决定挑我做你弟弟的对手。”

    “......可以放水吗?”

    奇拉一巴掌抽在他的脑袋上,“我不是才说过吗,蠢狗!!老家伙最讨厌的就是弄虚作假。我是什么样的实力,他作为我的老师,他还不清楚吗?!”

    “只要能摔倒你一次就算赢了,或许也没有那么难......”弥斯还抱着一些侥幸的心情,但奇拉很快就浇灭了他的幻想。

    “只有你这种完完全全的外行才可能说出这种话。那孩子和我比力量都不占优,到了场地里他可一丁点机会都没有。”

    “......我怎么不信......”

    奇拉摊开手,“不信的话你也可以来试试。只要我想摔你,你这样的笨蛋和稻草人没有任何区别。”

    “我不信。”

    二话不说,奇拉便猛地伸出手抓住他的领口,一个绊扫把他轻易按倒在地,然后骑坐在了他的身上。

    “疼疼疼......”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磕着了头,弥斯抱着脑袋,不住地呻吟着。

    “还想试试吗?”

    “......不了。”

    奇拉这才从他的身上起来,朝他递过一只手。

    “你真以为我这么多年的艰苦训练都喂了狗?如果连你们这种初学者都能摔倒我,那我岂不是连废物都不如?”

    弥斯接受了她罕见的好意,在她的协助下站起身来,一边自顾自地嘟囔着,“......好像是那么回事。”

    “不过......”弥斯又转念一想,“如果只是要表现出骑士精神的话,或许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弥丹诺大人方才也认可了我说的那些,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要怎么样将那些精神在比赛中展现出来。”

    “在我看来,失败者就是失败者。只要不胜利就一点意义都没有。”奇拉则全然不以为然。

    “或许老骑士并不是这么想的呢?”

    “我可不知道那老家伙在想些什么。”奇拉的目光投向弥斯,“你有想法?”

    “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去教堂那边找艾思、加布他们会合,一起商量一下吧?”

    但奇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不了,我和那些蠢货合不来。”

    “但我们是一伙儿的吧?”

    “尽管如此,别忘了我可是他的对手。不管你们商量出来什么对策,只要被我知道了都不可能再管用了,所以你们还是背着我商量比较好。”奇拉耸了耸肩,带着轻慢而自信的神情,“在老头子在场的情况下,比赛的时候我也只好全力以赴。我只能向你们保证,在比赛时候我不会用任何脏活,只使用纯粹的摔跤技巧。我能帮的也就这么多了,剩下的......恐怕只能看那小鬼自己了。”

    还未等弥斯再说什么,奇拉便背身离开了。

    三双靴子整齐地摆放在门口;三人赤着脚,面对面坐在艾思房间的地毯上,围成一圈。这个房间是风暴崖教堂内的空房,由于本来是居住神职人员的地方,因此这里的装饰相较于弥斯住的扈从房间要华丽、庄重许多。屋顶、床角和家具的边缘随处可见圣三角和金焰花图案的精美雕饰,书桌上还摆着一本包着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皮质封面的全本《圣约》。

    “......大概就是这样。”

    弥斯将事情的原委从头到尾告知了另外两人。“奇拉说她不会在比赛的时候用脏活。她也只能帮到这里了,剩下的就看我们了。”

    加布点了点头,“摔跤的话,我过去之所学应该能有所帮助。”

    “不过一个礼拜的时间未免也......”艾思撑着下巴,皱起眉头,一边努力地思考着一边说道,“我只是想知道,摔跤不是那种可以速成的技巧吧?”

    “很不幸,不能。要磨炼出能和奇拉祖尔萨宁小姐相匹敌的娴熟技术,一两年的时间恐怕都远远不够。”作为宫廷摔跤的练习者,加布还是诚实地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没关系的!”但弥斯却显示出了莫名的信心,“只要能在比赛中表现出优秀的‘骑士精神’,我们就算赢了!”

    “不,绝对不会那么简单。”然而艾思却一口否定了,“如果仅仅那样就可以了的话,弥丹诺大人就没有必要降低取胜的标准,而完全可以按照平常的比赛规则来进行。既然改变了胜利的条件,那就说明胜利在评断的标准中还是占了相当大的比重的。‘骑士精神’这样的东西,当做一个标准来看的话未免也太模棱两可了。”

    “你的意思是......”

    “要赢,起码要以赢为目的!仅仅是刻意表演自己的什么‘精神’的话,一点意义都没有。”

    “你在开玩笑,艾思。”弥斯对弟弟的想法嗤之以鼻,“相信我,我已经体会过了,你这样的新手是绝对不可能有摔赢她的机会的。那是只有外行人才会产生的愚蠢想法。”

    “我想知道加布的看法。”艾思转过头,“在这样的规则下,我也完完全全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你不会真的以为读几本书就能够学会摔跤了吧?格斗技和你学的那些古文字啊......字母啊可是两码事!”弥斯猛烈地摇着头,“格斗技是战场上搏杀的技巧,是要经过成千上万回的刻苦磨炼的,可比你读的那些书本难多了!”

    艾思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

    “恐怕弥斯说的是对的......”加布也不得不承认,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艾思低下了头,再度陷入了沉思。

    “你打算放弃吗?”加布关切地询问。

    “怎么可能放弃?!”弥斯一听就激动了起来,“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机会!虽然赢不了,也应该去表现一下吧?!”

    “但我......”艾思显然对自己缺乏信心,“就算只要表演一下就好,我又能表现出什么呢?这样也不过是浪费时间吧?”

    “总归会有办法的!”虽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弥斯还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希望通过自己的手将力量传达给沮丧的艾思,“我们还有一个礼拜的时间。练练看吧!说不定能达到让那位弥丹诺大人满意的程度呢!”

    但艾思仍然在犹豫着。

    “就算输了,你也没什么可输的了啊!”弥斯一把抓过他的手腕,他瘦弱白皙的手看上去有气无力的,“前面是迪里埃阁下,后面是家,无论怎么样也不会太糟糕啊!!”

    艾思依然一言不发地垂着头。

    “你到底想不想出人头地!”弥斯也终于对艾思的优柔寡断不耐烦了。他冲上去,抓住他的肩膀,朝他吼道。

    “我......想......”艾思这一次的回答甚至还没有上一次有底气。

    “就算是不可能的任务,也要勇敢地知难而上!”弥斯站起来,挺着胸,一边说着冒着傻气但这时候听起来却颇有道理的话,“这就是骑士精神啊!!”

    “是啊,艾思,”加布认同道,“我们都会尽全力帮你的。我们决不应该放弃这个机会。”

    “你自己也要竭尽全力。奇拉说的没错,剩下的还要看你自己。千万别让弥丹诺大人看见你这毫无斗志的样子,那么说不定还有机会。”

    艾思的眼睑始终没能抬起来。

    “我会......尽力试试看的。”

    次日清晨,摔跤场。

    “我们还是从最基本的开始吧。”加布说着,又转向站在场地一旁的弥斯,“你也可以藉此时试着学一些,弥斯,贝汉默大人似乎不大愿意费心讲解基础的动作。”

    “在这里什么事情是不需要自己学的......”弥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首先是站架。在对其他人发起进攻之前,首先得保证自己的重心,这样才不会被对手摔倒所谓重心,即是你身体重量的中心点。”说着,加布沉下身子,半屈双膝,身体前倾,“就像这样,压低你的重心,艾思。来,试试看吧。”

    艾思也弯曲他那细如麻杆的腿,咬着牙,学着加布的样子做着动作。

    “试着再降低一点,艾思?”

    “......有点......难......”只是稍微蹲下去一点,艾思的腿就开始抖了。

    “加油,再下去一点?”

    “......不行......呀......”

    艾思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如果是贝汉默大人,他现在就应该开骂了。”弥斯保持着半蹲的动作,摇着头。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并不算困难。

    “摔跤是一项非常考验腰腹下肢力量的格斗技术,在这站架的方面你可要多练练才行啊。”加布仍然没有失去耐心,对艾思露出温和的笑容,“初学者总是要经历一些困难的。”

    艾思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拍拍屁股重新站起身来。

    弥斯仍然保持着那个动作,一边指点道,“你不能这样直着蹲下去啊,身体要往前。你那么僵硬怎么可能保持得了平衡啊?”

    艾思没有理会自己的哥哥,只是望向加布,“我们继续吧?”

    加布继续自己的讲解,“这是宫廷摔跤的站架,缺点是会将头部暴露在前。因为在宫廷摔跤里是不允许用手脚击打头部的,所以没有问题。既然祖尔萨宁小姐允诺不会使用脏活,那么就这样也没有问题了;如果对方想要打击你的头部,就抬起手,曲臂挡住他的攻击,就像这样。”

    说着他抬起手臂,做出保护自己侧面的动作。

    “就算骗了我们,奇拉那丫头也拿不到什么好处。”弥斯依旧保持着站架,纹丝不动,像是毫不费劲的样子,“没问题的。”

    “接下来是争夺优势位置,即可以控制住对手重心,或是让对手难以发力的位置,比如这种把位”加布弯腰走近艾思,将双臂穿过他的腋下,然后在艾思的背后双手环扣,“虽然我比你要高得多,但这样控制之后你的重心就被固定在比我的重心高的位置了。这叫做双下闩。”

    说着,他轻轻地上提,没费多大力气就把艾思举得双脚离地。

    “在取得优势位置之后,你能做出的摔法就比较多了,比如这样。”

    “或者这样。”

    加布把艾思放回地面,又伸出一条腿勾截他的退路,轻轻地向前发力。同样是不费吹灰之力,艾思便被绊倒在地,加布得以顺势上位压制。

    伸手将艾思拉起来,加布继续说道:“所以你必须避免这种劣势位置,方法是当对面想要抢你的腋下做下闩的时候,压低重心,不要让他得逞。你试着抢我腋下看看”

    遵从加布的指示,艾思略带犹豫地朝加布攻了过去,但被加布抓住了手腕。

    “控制住了手腕,你就没有办法做下闩了。”加布说着,将艾思的手推开,然后贴上去,趁机抢了他的腋下,做成了双下闩。

    “当然,大多数时候你只能抢夺到一侧腋下,形成一侧下闩一侧上闩的局面。”加布做着同样的姿势,细致地讲解着,“这时候你形成上闩的手臂要像这样,侧过来,然后穿进去,拿到把位。当然对手也会这么做。在宫廷摔跤的对练中,我们会持续进行这样的抢把位练习,叫做纽缠,是很重要的基本功之一......”

    加布分开缠抱,嘴里却还是不停地在解说着:“当然还有许多其他的控制方式,比如控制对手的手,或者控制对手的肩膀,或是......”

    “这样太无趣了啊,”弥斯发话道,“能教一些‘绝招’之类的东西吗?那种能一下子把人摔倒的技巧?从这种东西开始学起,一礼拜的时间恐怕都不够吧?”

    “高超的摔技是在扎实的基础之上才能用得出来的啊......”加布面露难色,“以艾思的身体条件,就算学会了也不会有能够使用的余地的......”

    “先教他学会简单的几招,练好了说不定能够有发挥的机会?毕竟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如孤注一掷吧,只要能摔倒奇拉一次就足够了。”

    “能行吗?”艾思也望向加布,问道。

    “......试试看吧?”加布也不忍心扑灭艾思的最后一丝希望,只好答应道。

    *

The Chance 机会(5)

    “这个技术叫做‘单臂揣’,是利用控制对方的一只手臂,扭转腰部把别人抛摔出去的摔跤技术;祖尔萨宁小姐用来折断你哥哥手臂的那一招就是这个技术和关节技结合的变种。”

    “哦?”听到是自己领教过的招数,一旁的弥斯立刻来了兴趣。

    “像这样,一只手控制住对手的手臂或者手腕,另一只手从腋下夹住对方的上臂部分,从而控制住整条手臂。然后,只需要上步,转身......”

    加布的话还没说完,艾思就已经仰面躺在了沙地上,甚至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在一旁仍然扎着马步的弥斯却看得一清二楚:“原来是这样......”

    “你来试试?”加布拉艾思起来,笑着鼓励道,“应该能行的。”

    “这样......双手抓住你的手臂,对吧?”

    “动作没有问题,只是不要两手同时伸出去抓......否则对手立刻就会明白你的意图了。”作为艾思临时的摔跤老师,加布仍然显示出了惊人的耐心和温柔。

    “......之后呢......我没看清你刚才是怎么做的......”

    “用力地扭转腰部,带动整个身体转过来。”

    “这样吗?......好像,不对......”

    “......看在主的份上,你要把自己的腿拧成麻绳吗,艾思?”弥斯终于看不下去了,在一旁笑成了个傻子。

    “脚步也要和腰一起协同啊......”即便是极富耐心的加布也忍不住做了个扶额的动作。这孩子的肢体协调实在是太糟糕了。

    但加布还是马上补充了更详细的分解说明:“首先你要右腿上步,然后抓住我的手腕。”

    “......这样?”

    “......右腿上步的时候要抓左手,同手同脚是不对的。”

    “......抱歉。”

    “然后,转身的同时用右手从腋下穿插进来,夹住我的上臂;转身的同时注意左脚要顺着身体的转动撤回来......对,就是这样。”

    “然后呢?”

    “然后就将你扭转腰部积蓄的力量尽数释放出来就可以了。转身的过程中如果你半蹲或者跪下来的话,对手就会像山上滚落的巨石一样,从你的肩膀上翻滚下来,平躺在你的面前了。”

    于是艾思卯足了劲儿,猛地将加布的手臂向前拽,同时按照他的解说,半蹲了下来。

    但他并没能成功地把加布从自己的肩上甩出去。

    事实上,加布的身子直接压倒在他的肩上,把他压趴了。

    加布连忙把艾思从地上拽起来,但狼狈不堪的艾思已经啃了满嘴的沙子。

    “你的腰部力量......还是......不够啊......”纵是耐心如加布也终于摇起了头。尽管他明白这么说只是在扑灭艾思的幻想,但事实如此,他已经找不出更委婉的说辞来了他实在不愿意仅仅为了安慰他就在他面前说出违心的谎言。

    摔跤是一项比拼力量和技巧的格斗技,但在技巧之前,首先是力量。以艾思的力量,他是完全不可能有机会能摔倒奇拉的,一点机会都没有。

    甚至不如说艾思他,完全没有运动才能。

    艾思垂下头颅,摇着头,脸上交织着由于自己的无能滋生出来的强烈痛苦。

    只是,他没有哭。

    “......这招不行,我们可以试试别的吧?对吧,加布?”作为哥哥的弥斯也还是没法看着自己的弟弟如此沮丧,安慰道。

    尽管实在不愿意说谎,加布还是心软了。

    “是啊,艾思,我们不妨尝试一下抱单腿摔吧,那对你来说应该会容易得多。”

    “我只想知道,”艾思突然发话了,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感觉,“那......会有用吗?在面对奇拉祖尔萨宁的时候?”

    “......也许......”

    “你已经在心里知道那不可能会管用的,对吧,加布?”艾思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像是在质问一般。

    “......我......不知道......”加布已经没办法再对艾思继续说谎了。他当然想直接回答“是”,但那不仅摧毁了艾思的梦想,也摧毁了弥斯一直以来做出的努力。

    他也很担心这对兄弟。

    “会管用的!”但弥斯还在试图安慰他,希望他能够燃起斗志,“只要努力的话,一定会管用的!”

    “闭嘴,你这牛皮王!”艾思终于爆发了,带着近乎崩溃的颤抖的声音,“我根本就做不到!!!为什么你要给我这种没有希望的希望啊,哥哥??!为什么啊?!”

    “闭嘴,你这没志气的小子!”弥斯也怒了,“我是你哥哥,我说你做得到,你就一定做得到!!!”

    “是你该闭嘴,你什么都不懂!!”

    “你闭嘴吧!!好好练不行吗?!”

    “你闭嘴!”

    “你给我闭嘴!”

    “你才给我闭嘴!”

    “别吵了,你们两个......”

    加布试图调停,但他的声音实在太过温柔了,以致于那两个正互相叫骂的孩子一点也听不见。

    而从来不擅长大声叫嚷的他终于也急了。

    历来温和的特拉加布利费瓦毫无预兆地突然发作,一手抓住一个人的手腕,拽到一起,紧接着双手抓住他们的肩膀,同时右腿猛地穿插在两个人的膝弯,轻轻一挤,瞬间将两个吵得正欢的孩子一齐放躺在地。

    不得不说,这招奏效了。两个人都同时闭了嘴。

    两兄弟互相挨着,都仰面躺在摔跤场的沙地上,望着风暴崖上空密布的云雾。今天又是没有太阳的日子。

    “虽然在我听人说过,亲兄弟之间,越吵架感情越好,但在这种时候,还是免了吧?”哪怕是刚刚放倒了两个人,半蹲在他们身边,加布的言行仍是那么优雅得体,笑容仍是那么温暖柔和,柔和得如同天边的云。

    不是风暴崖的云,而是梅耶撒的云。

    过了好一会儿,艾思第一个开口了。

    “我要从最基本的开始。”

    “什么?!”弥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要从头开始学摔跤,从最基本的动作开始学起。”

    “那样的话,时间可能会不够的......你真的想好了吗?”平躺着的弥斯扭过头看着他,但艾思的目光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遮蔽白日的层云。

    “就算前功尽弃,我也想这么做。既然本来就没有多少可能,不如真正学点东西。”

    “别这么说啊,到时候肯定会有机会的!”

    艾思从地上爬起来,站在仍然躺在地上的弥斯身旁。在此刻的弥斯看来,艾思那瘦弱的身板似乎变得稍微高大了一些。

    “也许这是我最后一个礼拜待在风暴崖了,我会尽我全部的努力,就算看在迪里埃阁下和这么帮助我的你们的份上。”艾思的双眼依稀泛着从未有过的坚定目光,“这一次,我想要认认真真地,真正带点东西回去。”

    “......什么东西?”

    “关于一项我从没接触过的新的东西的学识。我想尝试以接纳一门知识的方法,去接纳摔跤这种搏斗术,而不仅仅只是将它作为取得胜利的唯一手段。”

    “看在主的份上,你们这种文绉绉的家伙,我还真是不懂。”尽管弥斯接连摇着头,他还是笑了。

    “说起来......”艾思依然睥睨着他,“我只是想知道,你还躺在这做什么?赶紧给我起来,你占了我训练的位置了!!”

    “你以为我不想起来吗?”

    “那你为什么还不起来?”

    弥斯没好气地回答,“刚才保持那个站架......太久了,我的腿......似乎站不起来了......”

    风暴崖教堂。

    “你这熊小子,感觉如何?”希洛宁迪里埃阁下轻轻地捏了捏他的大腿外侧,希望看到他的反应。

    “酸软,无力......”

    “明天你就该痛了。”

    “......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只是过度使用造成的肌肉酸痛而已,过几天就会好的。”老圣司微笑着调侃道,“不过你还真是常客啊,弥斯,我倒希望你在我上圣课的时候能有如此高的到座率。”

    “但根本就没有‘座’吧......”

    “想成为骑士的人,这点苦都吃不了?”老迪里埃挑了挑眉。

    “也不是吃不了......”弥斯挠了挠头,“再说,您看我最近也没怎么逃吧,阁下?也没睡觉吧?”

    “你会这么听话,那就是被老师抓现行了?”

    “......这么说......倒也没有错,不过这可不是主要原因。”

    “那你有什么原因?”

    “我能不说吗,阁下?”弥斯调皮地眨了眨眼,“那是我的秘密。”

    “你还有秘密了,好好好,我不问。”老迪里埃笑着摇了摇头,“那我来考考你,‘骑士’在古语里怎么说?”

    “‘chaennia’!这个我绝对不会记错的!”

    “‘正义’呢?”

    “‘vinin’!这个我也很肯定,因为我在梅耶撒就认识一位维宁牧师,印象很深的!”

    “你肯定还不够认真,因为‘vinin’的意思是‘正义的’,‘vinina’才是‘正义’。”

    “也没差那么多嘛......”

    “那‘荣耀’呢?”

    “‘akila’!”

    “是‘akira’才对吧?”

    “差不多啦,差不多......”

    “它们之间的不同之处,恐怕就像你和艾思之间的差别一样大。”

    提到艾思,弥斯突然就接不下去话了。

    他凑近玻璃彩窗,透过那华丽的色彩勉强能看到下面操练场上的情况。尽管那些人看上去都像蚂蚁一般大小,他还是一眼就找到了仍然在努力练习着宫廷摔跤基本功的艾思和在一边指导着他的加布。

    “果然艾思还是凶多吉少吧......”弥斯满面担忧地喃喃道。

    “你还是在担心那孩子。”

    “我当然担心他,他是我的弟弟......您不担心他吗?”

    “我着实担心他的天赋被埋没。”迪里埃阁下点了点头,脸上不再浮现笑容,“但说实话,那孩子的确不是做士兵的料。非要让他待在骑士团里,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沉默了一阵之后,弥斯突然又问道,“阁下了解贝弥丹诺大人吗?”

    “看在主的份上,你问的是谁呢?”迪里埃再度露出笑容,“我能不了解吗?他们三个,我都再了解不过了。”

    “他们三个?”

    “莱格尼斯、埃桑和弥丹诺,他们三位是风暴骑士团中仅剩下的老一代圣骑士了,与我也共事过许多年。所幸我还没有老糊涂,还能记得大部分的事情。”迪里埃阁下的目光微微地迷离,似乎正在努力地找寻残存的记忆,“不过他们三个远在我来到风暴崖之前,就是经年的战友了唉,那几位还真是没有老战友的样子,尤其是那个老滑头。”

    “您是在说老麦登吧?”

    “除了他还能有谁?”老阁下“哼哼哼”地傻笑了几声,似乎是被自己唤回来的记忆逗乐了。过了一会儿,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离题了,“噢,弥丹诺,弥丹诺,别跑题了。”

    “那位大人过去是什么样子?”

    “那家伙倒是没有变过,一直是个谨守自己骑士道义的、严肃认真的家伙,就算是和老战友,他也几乎从来不谈和正事无关的事情,给所有人一种生疏的感觉。不过在了解了他之后,你会发现其实这位冠军是很有人情味的。”

    “弥丹诺大人还是风暴崖的冠军?”

    “很早之前的冠军了,那时候他们的头上都还找不见白发。他们仨都是骑士团的中坚战力,但要问起谁是他们之中最骁勇善战的,纵是另外两人也会毫不犹豫地承认是那家伙,贝弥丹诺。毕竟,他是他们三个中最认真刻苦的一个,他甚至还掌握了许多现今已经几乎失传了的古流武器。如果真能由他来担任艾思的老师的话,毫无疑问,无论艾思有多么没有天赋,他也一定能成为一位堂堂正正的骑士。”说到这里,老迪里埃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唉,和那位举止高贵、作风严谨的冠军相比,近些年的冠军都是什么样子啊......”

    老圣司的回忆无意中吊起了弥斯的兴趣。

    “那另外两人呢,莱格尼斯圣座和老麦登,他们那时候是什么样儿的?”

    “就是年轻时候,他们也是风暴崖最默契的搭档。甚至可以说,整个骑士团里只有莱格尼斯能跟得上埃桑那家伙的想法。在那时候的风暴崖有这么一句话:只要由贝弥丹诺带头冲锋,那么风暴骑士团就绝对不会在战场上后退半分;但如果由麦登埃桑和谢宁莱格尼斯两位来指挥整场战斗的话,风暴骑士团就绝对不会失败。”老迪里埃顿了一下,露出戏谑的微笑,立刻补充道,“当然这并不是真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那时候就那么好了吗?”

    “关系好?”老迪里埃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他们俩可是风暴崖历来关系最糟糕的两人,甚至可以说是势不两立。”

    “但您刚刚说......”

    “没错,我刚刚说了,他们俩的确自小就是合作无间的伙伴,一起在这些城墙里面成长、训练,是最有默契的组合;然而他们两个却又互相是圣座之位的唯一竞争对手。埃桑一直坚信自己比看上去忠厚老实的莱格尼斯机智多谋,更有资格领导整个骑士团,事实上大多数人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上一任圣座,已逝的维拉伦西萨尔(veralum sycsar)大人最终还是选择了莱格尼斯作为他的继任者。这对埃桑打击很大,以致于他几乎是立刻就离开了骑士团,并发誓永远不会再回来。”

    “但他现在不是......”

    “后来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但最终埃桑那家伙还是释怀了,在莱格尼斯的不断请求下,他终于还是归团了毕竟他们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最亲密的战友,而他也还一直挂念着这座看起来古老陈旧但却充满了过往回忆的城堡。”

    “可以看得出来,老麦登的确深爱着这座城堡。”弥斯点头赞同,又说道,“不过我也觉得应该由莱格尼斯大人来当圣座。”

    “那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

    “只是你的感觉恰好和西萨尔圣座的感觉一模一样?”老迪里埃不禁笑了。

    弥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许吧。”

    老迪里埃缓缓地从床边站起,顺着弥斯的目光也向窗外的操练场望去。因衰老而轻微凹陷的眼睛聚焦在远处,那华美繁杂的色彩便在眼前模糊了,交融作一团。

    “对于艾思,你已经尽力了。我们都尽力了,试着平静下来吧,过多的担心也毫无用处。”

    “但我总觉得,我还能做点别的事情,我还可以帮上忙......否则,作为他的哥哥,我也会愧疚的。”

    “你总会觉得你能帮上忙,当你对某人心怀愧疚的时候。但或许,他并不需要你的帮忙。”

    “......但他一个人,能行吗?”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但这并不是一件坏事。”老圣司的嘴角露出微笑,伸过瘦削的手臂,轻轻托起床头早已经燃烧殆尽的香脂提炉,“如果主把一切事情、他的一切安排都和盘托出,你觉得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你会期待未来吗?”

    “我会......期待好的未来。”

    “但如果你已经知道要得到这些好东西了,那不就像是你理所应当得到的东西吗?你还会为之欣喜吗?”老迪里埃转头看着弥斯问道,“就像你已经知道你每天都会得到午餐,那么你还会感激这顿午餐吗?”

    “......大概......不会吧......”

    “你觉得风暴崖的午餐如何?和你在家乡的时候吃的东西相比怎么样呢?”

    “当然要好得多!在梅耶撒可不是每一餐都吃得上肉的......没有牲祭的日子里,有时候一个礼拜都不见得能吃上。”

    “那你初次发现这里每餐都有肉的时候,你是否感到惊喜呢?而现在,你已经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你每次看到那些珍贵的肉食,你还会感到那样欣喜吗?”

    “......不再会了。”

    “那么,其它好东西也是一样的。”

    说到这里,老圣司轻轻地咳了两声,这才继续下去。

    “要知道,我们人啊,从来都是贪婪而不易满足的。所以主禁止人得到知晓一切的能力,因为当人们知道了什么是理应拥有的,他们又会转而去渴求所不应当拥有的东西。他们会哭喊,会诅咒命运,会质问主自己为什么得不到这些东西?他们会诅咒主的不公,却忘却自己已经收获了并理所当然地视为己有的东西。”

    “那么......您的意思是,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也是一件好事?”

    “只有努力去争取自己不知道能不能得到的东西,并最终得到了,人们才能收获片刻的满足,难道不是这样么?你现在满足吗,弥撒铎,已经成为了一名骑士扈从?成为骑士以后,你会满足吗?成为圣骑士以后呢?就像我曾经问过你的一样,你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呢?你最终的目标又是什么呢?在那之后呢,你就心甘情愿躺下等待圣天使前来带走你的灵魂了吗?”

    “我......我从没想过那么远。”

    “就目前来说,那些目标对你而言都是未知的,它们中的一些甚至是目前看上去不可能做到的正因为如此你才要用你的时间、你的岁月去争取。”

    “您的意思是,我们追求的这些,其实不过都是为了自我的满足罢了?”

    老迪里埃笑了,“我的意思是,艾思的未来,对你,对我,对所有人都是个未知数。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我们是不知道的,主不会允许我们知道,至少现在还不。无论你帮多少忙,你也永远不可能保证艾思一定能通过弥丹诺为他准备的考验,但越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其实才越值得期待;既然如此,何不放下心来,相信主的安排呢?毕竟,现在有一些好事情我们还是可以肯定的。”

    “什么好事情?”弥斯抬起头,满脸疑惑地问道。

    “我让他们用蜂蜜泡了点玫瑰茶,”迪里埃阁下的微笑始终平和而耐人寻味,“要来尝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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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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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123/ 第一时间欣赏风暴骑士物语最新章节! 作者:魔童様所写的《风暴骑士物语》为转载作品,风暴骑士物语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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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骑士物语介绍:
我们生而为凡人。
没能有雄鹰的敏锐,猎豹的敏捷;棕熊的力量,狮鹫的勇气。
但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得以存续。
这是一本西方奇幻题材的骑士小说,
但在这个奇幻的世界里,人也终究是凡人,鲜有例外,
他们不可能推开数十吨重的巨大石门,也绝无可能跃起数十米作出华丽的凌空劈斩;
不具备随处发现珍藏着魔法神器的宝箱的幸运,亦或是足以让他们脱胎换骨的上古圣物;
无论怎么研习技巧,无论怎么锤炼肉体;
人类始终无法超越肉体的界限。
他们都只是凡人而已。
诚然,这是一个奇幻的世界。这个世界蕴藏着无尽的力量与未知的奇迹;
但在圣骑士的发源之地,神圣帝国,他们都这么说——
“不敢以凡人之躯面对不朽之物的人们,又如何能取得与之抗衡的不朽的力量?”
风暴骑士物语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风暴骑士物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风暴骑士物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