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风暴骑士物语TXT下载风暴骑士物语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风暴骑士物语全文阅读

作者:魔童様     风暴骑士物语txt下载     风暴骑士物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风暴骑士物语全文阅读

Prologue 序

    古旧的窗户敞开着,连接着外面昏暗的夜。窗外的泽地被一层薄雾轻轻地覆上;但即便不是这薄雾,黑暗中也找不见什么活物。月亮深藏在阴霾的乌云之下,仅能露出一线光明;那一线光明照耀下的低矮植被,都被这雾气揉成了深黑色的一团。

    烛光恍惚,映出房间里两个模糊的人影。

    “杜夫(duf)?”

    “......啊,对不起!请......请原谅我,陛下!我......我走神了......”被唤作杜夫的十二岁男僮意识到自己又犯了错误,匆忙跪倒在他的脚边请求宽恕。他面前的男人看上去大约四十岁出头,端坐在帝国乡村随处可见的木椅上;身上披着一件相当简陋的白色棉袍,金色的长鬈发披散在双肩,与普通人似乎并无区别。唯一佐证了他的身份的是他靠在桌旁的佩剑,尽管被粗麻布层层包裹,还是显露出同他朴素的着装截然不同的风格。

    无论是黄金钻石,还是帝**械师的完美锻造工艺,这些都不是使得这柄手半剑名闻宇内的原因。唯一能让人一眼将这把圣剑与它传奇的主人联系起来的,只有那颗镶嵌在护手上毫不起眼的血色红宝石。

    “我是很难惩罚像你这样的小孩子的啊”男人作了个手势,示意男僮起身;他绿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愠怒,有的只是淡淡笑意,“我想我还是去找一位真正的书记官为好?或者......吟游诗人似乎也不错?”

    “我能行的,陛下!”男僮信誓旦旦地说,“这次我一定不会再犯错了!”

    男人笑出了声,“你能先告诉我你把鹰羽笔放哪儿了吗?”

    经过好一阵骚乱,伴着椅子翻倒的响声,杜夫终于沮丧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对不起......陛下。”

    中年男人强忍着自己的笑意,指了指男孩的左侧衣袋。

    杜夫往自己的衣袋里一摸,果然在那里。他羞愧地低下了头,“您都看见了......”

    “我只是想看看你这小子要过多久才会发现,”皇帝陛下摇着头,“在我讲故事的时候,你小子都神游到哪儿去了?”

    “我只是......被您所说的冒险故事完全吸引住了......”男孩挠了挠脑袋,“忍不住......就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

    “你不会想要经历这些事情的。”陛下轻轻地摇了摇头,举起了自己面前的空橡木酒杯,“也许以后你会有机会的,不过现在,给我把酒倒满。多亏了你小子,我的思绪完全断了,只能从头开始。”

    “对不起!陛下!”

    烛光轻轻地闪烁,将他巨大的影子投在布满苔藓的墙上。陈旧的桌椅,陈旧的床,陈旧的烛台,陈旧的他,还有他陈旧的回忆。

    苏雯娜酒(gabrine suvinna)的迷香婉然钻进皇帝陛下的鼻孔里,这次他可以很确定杜夫这个马虎的孩子没有再一次把墨水当成酒倒进自己的杯子。他轻啜一口,任血红色的诱惑顺着舌尖滑进喉中,朦胧的惬意感似乎将他带回了从前,许多许多年前,甚至是,两百多年前。往事在他的脑际回转,穿插,萦绕,直到......就在他迷离的眼前上演。

    “‘谢谢你......’”

    “啊?”

    “啊什么啊?给我记下来。”皇帝陛下瞪了他一眼,“我想换一个新的思路。”

    “是,陛下!”

    “然后给我闭上嘴。”

    “呃......陛下?这句话是......?”

    陛下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还真该好好学会如何侍奉一位君王。我会重新开始念,你从现在开始把你那小嘴看好了别把自己憋死这种事情就不用我吩咐了吧?”

    杜夫忙把手指放在唇上,一声不吭。

    陛下又轻饮了一口,这才开始。

    “‘谢谢你,

    ‘看在主的份上。’

    ‘无论你是谁,生自何方,岁月几何。’

    ‘我只知道你会是我的追随者,会是位列风暴之巅的骑士,是圣铎斯洛瑟雷尔家族(vous dorthroethrael)和主治下万邦的守护者。’

    ‘我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真正找到由我写下的这些话。’

    ‘或许你已经不再服侍于深埋在过去的我,甚至也不再服侍于我的后人、圣铎斯洛瑟雷尔家族的血脉。’

    ‘但如果你仍然认可我,敬重我,和我为主的选民所做过的一切,我将以远逝的先人的名义,将我的遗愿交付到你的手上。’

    ‘如若你没能完成我的遗愿,请将它传给像你一样重视荣耀和智慧的人。’

    ‘我将以我所知的一切力量,帮助你完成它。’

    ‘所有的怀疑,所有的挣扎;’

    ‘所有愚昧的觉悟,所有无知的感触;’

    ‘所有黑暗中的摸索,所有纸面上的绝望。’

    ‘所有的这一切,都始于我漫长而不平静的一生中那最广为人知的挫败,’

    ‘尽管我那时才意识到,退却也许不是真正的失败;一无所知才是。’

    ‘但抛开所有毫无用处的感慨吧,’

    ‘我会告诉你们,那永夜的丛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

    *

The Hound 猎犬(1)

    “主向这三者言说,麦尼(meny)却不听从;主向这三者劝诫,恶魔却不忏悔;主驱赶黑暗离开他们,叛徒却去追逐堕落。”

    “拥有最高勇气的,却丢了审慎;持有最高权柄的,却失了智慧;握着最大的力量的,却忘了恩宠。”

    “他是要被流放的,区别于他的随行者,他们一个受了冠冕,一个得了真理。”

    “他随他的勇力,随他的权柄,随他的荣光,都一同堕落阴间。我主的敌人起身向他示意却不尊敬,猎杀人的手咧嘴向他微笑却怀着嘲讽。他的名,和他受咒诅的子嗣,都将在阴间的永火中受囚禁。”

    “主说:我要向他伸出我的手,却不让他抓着;我会向他展示我的仁慈,却不允他摸着。我要让他在这永恒的苦痛中受背叛,正如万军之主被背叛那样。”

    “神的使者征服,倚仗的是神,而永不能倚仗他的腕。”

    不苟言笑的牧师席卡瓦维宁(sycavar vinin)着一身素白的圣服站在宣道台上,端正地面对着他的听众,用铿锵有力的声音为台下的观众高声诵读着《圣约》。台下的八十多位信众基本上是梅耶撒(me’aethra)这个北地小镇半数的人口了这是一个偏僻的小镇,甚至说是神圣铎斯洛瑟雷尔帝国境内最为偏僻的小镇之一也毫不为过。

    聆圣日的宣道一如既往地冗长乏味,对于大多数孩子们来说都是这样的。维宁牧师的品格或许无可置疑,从位列五星之都的大城市瓦柯西亚(vaxia)孤身一人来到瓦柯西亚公国最北端的偏僻小镇,接手主持这里唯一的教堂;但艾桑铎(iysandore)还是坚持认为,听这家伙的宣道简直就是活受刑。这个来自大城市的牧师完全不知道怎么让自己的讲道变得更通俗易懂,至少对他这样的十岁小孩来说,这一点毫无疑问。

    艾桑铎偷偷地打了个呵欠。他不希望自己被父亲看到在教堂里打呵欠,父亲和母亲都是相当虔诚的费兰铎(ferando)教信徒。事实上,这整个镇子里几乎所有人都是费兰铎教的信徒,甚至可以说,这整个帝国都是建立在这个宗教的基础之上的。

    但一个十岁的孩子肯定不能真正理解信仰,即便是像艾桑铎这样的乖孩子。他只是在等着教堂的钟声。

    终于他等到了。

    维宁牧师低下头,将他的左手放在胸前;他的右手在额头和胸前游移,画出一个三角形;画毕,他将右手置于左手手背之上,完成了圣礼。艾桑铎知道这是神职人员行礼致意的方式,就像......就像帝国士兵的敬礼姿势一样。

    但他不关心这些。让他欢欣雀跃的是,圣礼也就是宣道结束的标志。

    当然,作为一个乖孩子,他不可能把自己的喜悦表现出来;他和他的哥哥可不一样。

    “我们回去吧,艾思(iyse,艾桑铎的昵称)。”坐在艾思身旁的内安德(neande)先生,也就是他的父亲,首先站了起来,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说道。

    “好的,老爸。”

    “给我讲讲,你今天从维宁阁下的宣道中都学到了什么吧?”

    “好的,老爸。”艾桑铎知道,自己的父亲在每次宣道结束后都会问这样的问题。他只是想确保自己的乖孩子在每个聆圣日都能被主的教导所启迪,成为一个虔诚的老好人,就像他自己一样这一点是几乎梅耶撒的所有人们都公认的。

    “主的使者,创世天使之一的圣拉斐尔(el'raphael)降临在上古的三位伟人伽尔(gare)、冈萨尔(gunthar)和麦尼1面前,他们一起建立了主的选民神圣的国。但是麦尼背叛了主,离弃了自己的伙伴,终于也被主抛弃,沦为了最初的异教徒,邪恶的奥芬诺(eupheno)。”艾思张口就来。

    内安德颇为满意地点点头。但他所不记得的是,维宁牧师在好几个月之前就已经讲过这些了,甚至在一年多以前的时候也讲过这个内容。而艾桑铎对自己的记忆力向来都很有信心,这无聊的宣道不过是老调重弹罢了。

    突然,另一个方向传来了艾思母亲的呼唤。

    “内安德,亲爱的,你在哪儿?”

    “我在这,亲爱的。出了什么事儿?”

    “弥斯(mith)在你旁边吗?”

    “没有,我以为他在你那儿。”内安德回过头,“艾思,你知道你哥哥去哪儿了吗?”

    “......他......他在宣道开始之前就溜了......”

    “我问的是他在哪儿?”内安德慈祥地微笑着,“我想你应该知道。”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严父,但尽管这样,一直以好孩子自居的艾思还是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呃......这个嘛......”不幸的是,父亲这次还真说对了。

    “吃我一剑,哈!”

    “开什么玩笑?!”

    随着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其中一支木剑飞了出去,落在地上。

    铂金色的小辫在夏日明媚的阳光下舞动,胜利者的剑高举向天。这个叫做弥撒铎(mithadore)的男孩睥睨着已经狼狈地坐在地上的手下败将,一脸失望,“什么嘛,你这还不如费伊(fay)呢......”

    “好啊好啊!弥斯好厉害!”穿白色衣裙的稻金色发女孩儿不住地拍着手,欢快地喝彩。

    “那是当然!我是弥撒铎大人,圣铎斯洛瑟雷尔一世(el'dorthroethrael yvora)之后最伟大的骑士!无论是剑术还是胆识,我都不会输给任何人的!”弥撒铎得意忘形地叉着腰,哈哈大笑道。

    “你这个牛皮就吹得有点过了,我们不一直都是互有胜负的嘛。”费伊走过去,一边对坐在地上的失败者伸出援手,一边不满地说。

    “那是过去的我!而现在的弥撒铎大人,已经超越了我自己,达到了无人能敌的地步了!”弥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你小子得意什么,只不过是比我们俩壮那么一点罢了。”丹斯(dance)拉着费伊的手,费劲地从地上爬起来,“你敢挑战比你高比你壮比你大的对手吗,弥斯?”

    “随便你说!只要你说出来,任何对手,我马上就去找他!”

    “好!”丹斯看着弥斯中了激将法,转过身来看着不远处正在吃草的牛群那是内安德先生家放牧的牛群,也是教堂用于牲祭的牛群。丹斯仔细地挑选了一阵,然后指着其中最大最粗壮的那头公牛,“就让这位来做你的对手吧,弥斯!”

    “什么?那可是牛,不是人!”

    “我可从没说过是人啊?”丹斯耸了耸肩,“你自己说的,任何对手。”

    “这......你使诈!”

    “你莫不是想反悔?”丹斯冷笑了一声,“刚刚吹的牛皮,这就兜不住了?”

    “我用这种破木剑,怎么可能能伤得了公牛?你......你这是强人所难!”

    “那这个呢?”丹斯一脸坏笑地从腰间拿出一把短匕首,伸到弥斯的鼻子前面,“这是我父亲送给我的礼物,用这个去对抗你的对手吧!”

    弥撒铎站在那里,咬着牙,似乎在做着相当激烈的思想斗争。

    “算了吧,弥斯......”费伊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劝他放弃,“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得到嘛......”

    丹斯耸耸肩,“不来也可以,不过你得承认你只是个懦夫而已。”

    听了丹斯的话,弥撒铎一把夺过那把小匕首,“好好看着,我要让你心服口服。”

    “你还是算了吧?”丹斯一脸嘲笑,“你这不是去送死吗?”

    “是啊,弥斯,算了吧......”费伊也劝阻道。

    白衣女孩儿紧紧地拉着弥撒铎的袖子,“快正午了......再不回去教堂的话,会被内安德先生和我妈妈发现的......而且这么危险的事情......弥斯......就算你不去的话也已经足够厉害了......”

    但弥撒铎完全听不进他们的劝阻,反倒把这些话全都当成了嘲弄。

    “没事没事,放心吧斐莉(phally,斐莉丝phalice的昵称)。爸妈那儿有艾思为我打掩护,至于牛嘛......我身为内安德家的牧童一把手,还会怕几头小小的公牛吗?”

    “小小的......?”费伊激烈地摇着头,似乎要甩掉他自己本就为数不多的头发,“我说弥斯,说真的,算了吧。”

    弥斯拉开斐莉丝紧攥着自己的小手,径直朝那头公牛走去,“第一皇帝也会这么做的!真正的骑士,决不会拒绝挑战!瞧好了,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

    “弥斯!弥斯!”斐莉丝用力喊叫道,但无论她怎么叫喊,弥斯都无动于衷。她忍不住捂起了眼睛。

    “看看你干的好事,丹斯!你这是要害死这愣头青啊!”费伊急得直跺脚。

    “别担心,这家伙会知难而退的。”丹斯得意地将双臂环抱在胸前,“你们真相信那家伙会自己去寻死?我才不信呢,你们在一边看着好了!”

    *

The Hound 猎犬(2)

    当缪尔洛(mulro)夫人生下她和内安德先生的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他们都没有预料到这个孩子的性格会与当初教堂那位赐名的牧师的本意截然不同。

    根据《圣约》的记载,在莫莱希尔(moleciel)大陆最原始、未开化的时期,人们使用着数量繁多却又简单低级的语言,直到主的使者圣拉斐尔显现于伽尔、冈萨尔和麦尼三位伟人,不仅以主的道启发他们的智慧,也将最为高贵、最为神圣的语言莫莱希尔古语教授给他们。尽管梅亚尼王(mon me’aenny)伽尔的时代早已被埋葬在近三千年前,一直到今天,帝国大多数人民的名字仍然来源自这种古老的语言;而教堂里收藏的多数文献也是以莫莱希尔古语的形式保存下来的。

    在古语中,“mithadore”这个名字代表着金毛犬;“金色,是主恩泽的颜色。”《圣约》如是写道。鉴于内安德先生是梅耶撒这一带最虔诚的牧民和远近闻名的老好人,虽然他也不过是个没有姓氏的平民,维宁牧师的前一任还是赐给了这孩子一个美好的名字。自然,大字不识的内安德先生也希望自己的长子能够像主虔诚的牧羊犬一样,忠诚、温顺地,守护着自己的家庭,以及家里的畜群。

    但显然,大家都发现,用牧羊犬来描述弥撒铎这个顽皮的孩子实在是不够恰当。

    诚然,弥撒铎对自己家的牛群通常都很负责。但或许是内安德先生给自己的儿子讲了太多骑士的冒险故事的缘故吧又或许是弥撒铎生来如此?总之,内安德先生对弥撒铎的期待落在了次子艾桑铎的头上。幸好,这个儿子没有让内安德先生再次失望。

    昭示着正午时分的钟声响彻整个梅耶撒,连孩子们玩耍的草地也不例外。

    而我们的金毛牧羊犬噢不,同样是犬类,形容他为猎犬才更为恰当一些,好勇斗狠的猎犬此刻正弯着腰,偷偷接近那头叫做“山峰”的硕大公牛它是弥斯家牛群的头牛。

    满揣着不安,弥撒铎终于到了“山峰”的近旁,它夸张地隆起的背部向众人展示着它的健硕。在那一刻他猛烈跳动的心脏也劝说他放弃,但他一转过头,就能看到丹斯得意洋洋的神情。如果他就这么放弃,一定会被狠狠地嘲笑一番;他这么想着,强烈的自尊心便渐渐占了上风,把他的害怕远远地甩到了一边。

    “没什么好怕的,我们都一起度过了多少时光,不是吗,山峰?你不会伤害我的吧?”

    男孩轻柔地抚摸着它那土墙一样的身躯,正如他一向做的那样。多年的牧童生活让他熟知怎么做才能安抚这些硕大的生灵们当然,前提是在它们没有受到伤害的情况下。

    弥斯不禁想起父亲曾经告诉过他的话。

    “虽然动物没有灵魂,但它们也有着灵性;所有动物都有仁慈的主给的灵。”内安德教导说,“用你的灵魂去与它们沟通,它们就会感受到你的安抚,变得驯服。”

    “好吧,”弥撒铎轻轻地说,“真是对不起了,山峰。”

    听到这句话,它忽然剧烈地晃动身躯,想把弥撒铎从它身旁驱赶开,也许它的灵已经感受到弥斯灵魂深处的恶意。它不安地甩动着尾巴,弥撒铎只好继续安抚它,直到它的情绪稍微稳定下来。

    “人都不能看穿的事情,你这种吃草的祭牲又懂得什么?”

    强压住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的心脏,他从腰间缠裹的粗布衣间抽出那把小匕首,猛地扎进山峰的侧喉。

    意识到了背叛的山峰发出了一声愤怒的长哞,闭上眼睛,撒腿就向前猛冲。在它前方不远处吃草的另一头牛不幸遭到了牵连,被猛地掀翻在地。

    早有准备的弥撒铎已经闪到了一旁,躲过了愤怒的公牛的第一次攻击。他抬起头看到了那头被山峰撞倒的可怜受害者,他也认得它,这头叫做“大角”的公牛。

    弥撒铎再度察看山峰的伤势;但根据自己刀刃插入的手感,他也得以知道,很遗憾,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的力量并没能把匕首深入山峰的要害。山峰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纯粹被激怒罢了。草场上其它的牛也被这突然的一幕惊扰了,变得狂躁起来。

    “看来好牧童不代表好屠夫......”弥斯心里大呼完蛋。

    “第一皇帝在这种时候会怎么做......”

    “第一皇帝,伟大的圣铎斯洛瑟雷尔一世,他会直面危险。”

    “他会用自己的‘天使之手’轻易地正面抵挡住公牛的冲锋,然后挥舞起手中的圣剑圣裁之翼,将这头不识抬举的笨牛迎头一剑砍成两段!”

    “令人伤心的事情是,我并不是第一皇帝......”

    “甚至连圣骑士都不是......”

    “甚至都不是一名骑士......”

    “甚至都还没成年!”

    “我完了......”

    “弥斯!”听见骚乱声的斐莉丝移开遮挡自己眼睛的手,就看见山峰再度对弥斯发起了冲锋,吓得她花容失色,声音都哭哑了。

    “仁慈的我主庇佑我啊!”弥撒铎哇哇乱叫着,脚上却没停。他肯定不可能跑得过一头冲锋的大公牛,其它陷入慌乱的牛也有可能把他踩死。急于寻求生路的他很快锁定了草场上的几块大石头,他这个时候在心里只是无比感谢那些个偷懒的草场清理工。作为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孩儿,他估摸着自己不算大条的身体还是能勉强蜷缩进那块最大石头的遮挡的。

    当然,山峰也没有闲着。

    弥斯没命地奔逃,根本注意不到自己的喘气声有多粗。他只知道那头天杀的公牛正在紧紧地黏着自己的屁股,但无暇回头的他也不知道它离自己有多远。

    地面的轰隆声似乎就贴在自己的脚后跟。

    “掩护!”弥撒铎大叫着,终于赶在被踩死之前一跃躲进了石头的背面。牛蹄擦过他的铂金色小辫子,从石头的上方掠过去;强劲的气流扬起弥斯的头发,他几乎都能嗅到牛身上的骚臭味。

    “现......现在呢?”

    “给我个计划,看在主的份上!”

    当然没有人能给他计划。

    不远处,斐莉丝已经哭得一塌糊涂;闯了大祸的丹斯和费伊也早已逃之夭夭。而山峰也已经回过神来,准备发起新的一轮冲锋。

    这头粗壮的牛当然也不是蠢货,似乎决心不再被这个自不量力的小不点愚弄一样,它开始以新的路线绕着弥斯用以作为掩体的石块奔跑,并以这种路线步步逼近。它被暴怒充斥的眼睛急切地搜寻着那个小男孩的动向,而弥斯已经完全不知所措了。

    恶狠狠的牛眼终于绕过了掩体,锁定了弥斯的身体。在这么近的距离,弥斯已经无处可躲了。直面暴怒的公牛的他被完全吓呆了,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弥斯似乎放弃了抵抗。

    对于一个十二岁少年的身体,被全速冲锋的山峰只要踢上一脚,就能让他粉身碎骨。弥斯当然没有想过自己的死法会是什么样的,也许现在是时候好好想想了。

    本能,现在只有本能能救他了!

    牛蹄的践踏声近了!

    近了!足够接近了!

    双手抱头的弥斯猛地往一边的地上倒去,就地打了个滚;他不知道这次奏效没有,这也是他在情急之中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他的耳边是混乱的牛蹄声,眼前是飞扬的尘土,公牛狂暴的动静几乎就在他的身边。

    “砰!”

    一声闷响在他的耳边响起,紧接着是什么物体倒地的声音。

    弥撒铎顺势从地上起身,发现自己逃过了一劫。抬起头,他看到了一线生机。

    山峰从地上爬起来,变得更加愤怒了;将这头不可一世的头牛放倒的是那头叫做“大角”的公牛,这是它的复仇。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战术翻滚拯救了自己,还是大角的支援,无论如何,在这个时候,山峰被刚刚加入战斗的大角拖住了,这给了弥撒铎一个喘息的机会。

    尽管已经受到重创,但是大角不甘示弱,它眼中的怒火似乎丝毫不逊色于那头体格更大的攻击者。但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牧童,对于自己家的公牛们弥斯还是了如指掌。这头被他命名为“大角”的公牛是不可能敌过体格最雄武的“山峰”的,机会转瞬即逝;弥斯迅速地扫过整个草场,发现两头公牛交锋的战场截断了自己退回去的方向,想直接撤到安全区域是不可能的;但必须利用这个喘息的机会为自己创造逃跑的条件目前最重要的就是速度。

    他需要一匹坐骑。

    他必须让自己成为一位“骑士”!就像第一皇帝那样的骑士!

    而小弥斯的确有一匹跟随了自己多年的宝贝坐骑。

    “倪安特(niante)!”

    弥撒铎一边呼唤着一边搜索着混乱的牛群,尽管他自己的声音被埋没在一片混乱中。所幸他还是凭借自己的肉眼找到了自己的宝贝。

    niante这个单词在莫莱希尔古语中便是“马”的意思。根本不识字的弥撒铎给这头陪伴他长大的小牛起了这个威风凛凛的名字,它取自于神圣铎斯洛瑟雷尔帝国雍容华贵的皇宫、坐落于群山之间的皇都伽尔撒(garthra)1的尼安特(tera niante)宫那里曾居住过神圣帝国的历代君王,据传代表主之意志的风与治愈天使圣拉斐尔也守望在尼安特宫之巅,俯瞰着主治下的万邦各国。

    倪安特有一个其它牛都没有的显著特征,那就是它背上的牛鞍,那是缪尔洛夫人亲手为自己的长子缝制的。

    弥斯穿过混乱的牛群,几次差点被钢铁般的牛蹄踢到;随着弥斯逐渐接近自己的宝贝坐骑,倪安特也终于得以听见主人的口哨声,欢快地朝自己的主人跑去。弥斯平常总坐在它的背上耀武扬威地驱赶牛群,在他自己眼里自己就像骑士驱赶着敌人的士兵一样威风。这也让小倪安特看上去就像牛群的领袖一般,但今天是个例外。

    气势汹汹的山峰已然取得了完全的胜利,大角不得不带着伤一瘸一拐地逃离这个生气的大块头。带着凯旋者的戾气,山峰的目光重新锁定了那个不知好歹的十二岁男孩。

    看见朝自己这个方向冲过来的气势汹汹的山峰,仿佛被吓住了,它开始减速;弥斯看出这家伙准备掉头,急忙再猛吹口哨。

    “倪安特!快过来,你在干什么呢?!”弥斯喊着。但倪安特不但没有往前继续走,反而掉头就跑。“该死!”弥斯往后瞥了一眼,怒气冲冲的山峰高高地扬起沙尘,那样骇人的气势,恐怕是普通的孩子就已经吓傻了。弥斯听那些酒馆的醉汉讲过类似的故事,他们中有一些人曾经当过士兵。据说在战场上,普通的士兵常会被全速冲锋的重骑兵吓得丢盔弃甲,仓皇而逃,从而使己方组成的方阵不战而散。

    弥斯当然不会认为自己是普通的士兵。真正的骑士即便是在不利的情况下也不会放弃的。

    弥斯三步并作两步,在倪安特还未充分加速的时候撵上了这头奔逃的小牛,“该死该死该死!”弥斯咒骂道,身体却没有犹豫。他迅速拽住牛鞍的外缘,试图腾空踩上牛镫第一次踩空了,但他马上在地上蹬了一下,进行了第二次尝试。这次他成功了,并借助自己的臂力登上了小倪安特的背。

    “转向!转向!快转向倪安特!向那边走!”

    弥斯焦急地拍着倪安特的侧身一边喊着,希望它能听到自己的命令。倪安特却像着了魔一般,只管没命地往前奔逃。“该死的倪安特,前面是幽暗丛林!停下来!”心急如焚的弥斯却束手无策,他不想从全速奔跑的小牛背上跳下来摔断自己的腿,更何况后面仍追赶着一头狂怒的公牛;但他更不想进入前面那片林子。这好像是个没得选择的选择。

    但绝不是由他来选择。

    而倪安特选择冲进了林子。

    *

The Hound 猎犬(3)

    阳光艰难地挤过高大的树木伸展出来的千肢万臂,微弱地在丛林中消融,使这里阴森得如同黑夜。弥斯环视四周,一丝无措在他的心里油然而生。扫开四周烦扰的蚊虫,弥撒铎苦苦思索着确定自己方位,以及摆脱当前困境的方法。

    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已经进入幽暗丛林的深处了惊惶的小倪安特一直在林子里跑了很久,直到弥撒铎已经可以确定自己完全迷路了。

    如果只是一般的林子,那还没什么大不了的。狼啊,白虎啊,只是野兽而已......

    虽然只是野兽弥斯就完全无法应付了。

    但这里有远比野兽可怕得多的东西,让神圣帝国的第一位皇帝圣铎斯洛瑟雷尔一世都不得不承受失败的东西。

    这里是幽暗丛林。

    帝国的北方边境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它就像一面不可逾越的围墙,不要说没有任何庶民敢于深入这片恐怖的森林;即便是帝国的历代君王,都不曾在这里拓宽自己的疆土,纵是圣铎斯洛瑟雷尔一世也不例外。

    从最伟大的圣骑士和君王的手中夺过上千士兵的生命,除了天使的宿敌恶魔,恐怕没有其它存在能做到这一点。也许在幽暗丛林的深处张牙舞爪的远不仅是一个恶魔,而是成千上万没人知道这一点。

    梅耶撒的镇民们中也流传着一个相当有渊源的传说:幽暗丛林的中心是地狱之门,通往恶魔环伺的火海,在那里人被疯狂的怪物肢解成碎肉,然后在地狱昏暗的黎明时刻复活,周而复始尽管随着时光流逝,传说被埋葬在远去的历史厚厚的尘埃之下。人们开始将这些怪谈当成是唬小孩的故事,毕竟这个不起眼的小镇已经在安宁中度过了上千年。

    不论那些光怪陆离的民间传说,幽暗丛林同时也是各种猛兽的巢穴。盘踞在林中的白虎、林狼和森蚺时常在森林边缘出没,袭击人和牲畜这也许是那些迷失在丛林里的人不幸遇难的真正原因吧。尽管负责辖理梅耶撒的卡尔德维里安(carld vilian)男爵派遣了一支士兵小队常年驻扎在帝国这看似最安宁的边境线上保卫生活在附近的人不至于丧生兽口,但牲畜离奇失踪这样的事情仍然时有发生。

    梅耶撒的人们总是会严肃地告诫自己的亲人和孩子,绝对不要深入到看不见丛林边缘的地方,不要深入到看不见光的地方。

    而现在,这就是弥斯的处境了。

    弥斯的肚子开始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尽管有些不适,配合着由树叶滤下来的微弱的光,还是提供给他一些确认当前时间的线索。他估摸着外面该是傍晚了,北方的白天总像内安德先生的言语那样简短而寓意丰富,如果天色再晚一些的话,自己在这样的丛林中将完全失去视力那就太糟了,丛林里可遍布着各种夜行性的野兽。

    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他还必须迅速找到生长着果实的果树。不管什么果子,只要能充饥就行,在这个季节应该还不少。重要的是果实能给他一个待在树上的理由,在黑暗中待在树上比在地面上要安全得多。那些狡猾的林狼是不会爬树的;白虎倒是会,但以白虎的体型和重量,也没办法在较细的枝干之间攀爬;至于森蚺,它们的巢穴一般处于树根之间的巨大孔隙,那里覆盖满断枝和落叶,以及其他苔藓类植物。

    倪安特晃悠着尾巴驱赶着烦人的蚊虫,完全不清楚它将它的主人带进了一个什么样的尴尬境况。它的小蹄子踩过覆满落叶的崎岖地面,惊扰了在叶片下休憩的虫子。弥斯向侧身倾斜,伸手采下地上一株长着黄色叶片和头冠的植物。它的汁液散发出的气味能够驱赶大多数叮咬人畜的蚊虫。弥斯将好几株这植物的叶片放在手中碾碎,放到鼻子边上闻了一下,然后将汁液涂满全身暴露出来的部位。倪安特也得到了主人的些许照顾,它轻轻地叫了一声,感谢主人的驱虫药膏。

    沿途长满了生着绿色果实的高大树木,这种果实是林中猴子的最爱。弥斯估摸着自己应该也可以吃这种果子,但是这种树又直又高,难以攀爬。弥撒铎的身上可没有任何可用的攀登工具,甚至连一段绳子都没有,他便马上打消了对绿果子的念头。

    他们在林中又搜寻了一段时间,终于发现了一株枝叶繁茂的长着深紫色小果子的树木。树上正在啃食果子的一些影子鼠让弥撒铎确定了这是可以充饥的果子。影子鼠是一种皮毛深灰的小动物,它们性情温顺,擅长打树洞树洞的大小让它们的大多数天敌无法进入,除了体型较小的蛇类。虽然这棵树也略显高大了一些,但是它粗糙的树皮和繁盛的枝桠使得它还算容易攀爬。

    弥斯起身踩在倪安特的背上,用力向上起跳,抓住了一根较为低矮并且粗壮的枝干,翻身上去。他敏捷地顺着枝干向上爬,很快就找到了吃晚餐的地方。他造成的响动惊动了敏感的影子鼠们,它们被人类的到访吓得四下乱窜,有些甚至吓得从树枝上跳了下去,这样的滑稽反应逗笑了弥斯。他顺着枝干爬向枝叶的末端,摘下十几个果子兜在他的粗布衣服里;他随后又爬到了一处坚实的树干,坐在上面享用起果子来。

    对目前的境况来说,这果子的味道还不算糟。

    弥斯饱餐了一顿,然后伏身趴在树干上;他感到筋疲力尽,很快进入了梦乡。

    唤醒弥斯的并不是清晨的太阳。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死一般的静默长久地统治着这片区域,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黑暗翻腾着,在他周围搅动,将他拥在怀里。他大声地喘着粗气,试图摆脱这种沉重的压抑感。

    直到耳边忽然传来声。

    “嘶......嘶......”

    弥斯当即吓得一动不敢动。

    细小的鳞片从粗糙的树干上无声地滑过,吐信的声音在静谧的环境中显得格外人。弥撒铎屏住了呼吸,恨不得让自己的心跳都停下来。这条蛇有毒吗?有多大?在浓黑的幕布下他什么也不知道。他希望如果自己也融入无声地黑暗中,这条蛇或许不会发现自己。

    “走开,走开......”弥斯心里抓狂一般不住地念叨着,但却似乎适得其反。

    这家伙正在越靠越近!

    “该怎么办?!”弥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依稀听镇子里经验丰富的猎人说过,有些毒蛇相当容易被激怒。但是如果你不激怒它,它不会无故发起攻击人类一般不在它们的菜谱上。或许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保持一动不动,等这条蛇自己离开。

    冷不防地,蛇冰冷的表皮突然贴上了他的脸。这个瞬间,弥斯的头皮感觉到一阵阵地发麻。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消息是,通过接触,他发现这条蛇只是一条小蛇。

    不过他还无从得知它有没有毒。

    小蛇肆无忌惮地进一步亲近弥斯的身体,慢慢地从他的脸上掠过,爬上他的背;像恶魔的抚摸,轻轻地从他的皮肤表面滑过,轻轻地试探着弥斯的反应。弥撒铎只能隐忍着,尽量用回忆来占据自己的头脑,以度过这段煎熬的时间。

    是的,在神圣帝国的传说中,蛇这种生物总是和地狱里的恶魔,主的大敌联系在一起。

    狠毒、狡诈、阴险、邪祟,这就是人们对这种生物的印象。

    “......这条蛇不会是地狱恶魔的化身吧?”弥斯突然冒出了这个恐怖的想法。当然,这个想法没有让他更容易熬过去更糟了。

    “庇佑我,我主......”在这种时候,弥斯终于想起来了祈祷。

    祈祷似乎起了作用。那条该死的蛇终于对弥斯的身体失去了兴趣,顺着树干上的枝杈游走了。

    确定了那条蛇已经远去之后,弥斯终于放松下来,喘了口气。经过这一番折腾,他已经睡意全无。他从树干上微微起身,伸展了下自己的筋骨。

    “倪安特?”

    在这样无声地黑暗中,弥斯根本听不见倪安特的一丝响动,就好像它已经死了一样。弥斯轻轻地呼唤着自己伙伴的名字,无论是出于担心,还是因为感到孤独。

    “倪安特?”

    仍然没有得到回应。

    据弥斯对小牛倪安特的了解,它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乱跑的孩子。它应该是睡着了吧?弥斯想。难道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它真碰上了什么野兽,跑开了?

    想到这里,弥斯就急了。他大声地吹了一声口哨,然后用力吼了一声,“倪安特!”

    终于,树下开始有了响动。从满是杂草与落叶的树根之间站起身,甩了甩身上的尘土,倪安特抬头轻哞了一声,算作对主人呼唤的回应。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抛弃我的!”弥斯握了一下拳,欣慰地说道。

    他的话音刚落,一声异常凶狠的嗥叫便猝不及防地在不远处炸响了。

    是林狼!

    紧接着的是第二声,第三声,逐渐演变成了狼群的高音合奏嘶吼、吠叫,伴着狼爪掠过落叶的沙沙声,此起彼伏。这一曲奏出的,凶狠的猎杀进行曲,也同时是不幸被它们选为猎物的受害者的葬歌。倪安特发出惊恐的叫声,蹄子的步调也变得急促起来。

    “对啊!快逃!快逃!”突然意识到情况的弥撒铎歇斯底里地喊道,尽管他知道他的助威对倪安特毫无作用,但......倪安特已经陪伴了弥斯近两年,弥斯无法描述自己有多喜欢这头小牛犊;倪安特也一定是这样喜欢着自己的吧,他有一种这样的直觉。

    弥斯从自己的身边随手折下一段较细的树枝,朝树下砸过去。他什么也看不到,但无论他砸到的是林狼还是自己的小伙伴,他都有可能帮助倪安特逃出狼群的魔爪。

    “你们这些不要脸的野狗!来啊!来抓我啊!欺负倪安特算什么本事!”弥斯踩在树上,焦急地踩着脚下的树干,眼里不知怎么地就渗出泪水来。他听到倪安特和林狼搏斗的声响,倪安特痛苦的挣扎声,甚至......仿佛还有血液溅洒出来的声音......

    “好心的主,请救救倪安特啊!救救它!”

    他带着哭腔大声地求告着,如果主上一次真的因为听到了自己的呼唤而遣走了毒蛇,那么这次一定也能!

    一定能的!弥斯咬着牙,主是至善的,仁慈的,无所不能的!一定会救倪安特的!

    “万军之主......愿......你的国土在这世上......怎么来着......”弥斯慌乱地在自己的脑子里搜索平日在宣道里听到的《圣约》片段,“到底是什么来着?!我再也不会在聆圣日溜走了,求求您,救救它!”

    倪安特的惨叫声撕扯着弥斯的心脏。

    “祷词!祷词!是什么来的?!”他急得直跺脚。

    只要,只要自己念对祷词,主就会救倪安特了吧?

    会吧!?

    猝不及防地,他脚下的树干崩然断裂。

    无助的弥斯仰面朝上,拖着泪水,落进了血腥的黑暗中。

    *

The Hound 猎犬(4)

    他的心跳仿佛停滞了。

    一切似乎都停滞了。

    在那一刻。

    在那漫长的一刻。

    所有的黑暗都朝他涌来,将他包围,将他吞噬。

    他所记得的一切,只有血的味道,他绝望地想要抓住什么的双手,以及指间拂过的柔软的皮毛仿佛,就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所能感受到的东西,直到

    直到他的知觉重新轰击他全然麻木的意识。

    “啊......”

    “好痛......”

    “我......死了吗?”

    尝着污血的咸味,弥斯逐渐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死。

    他的脑子里还在持续地发出“嗡”的鸣响,干燥的嘴里尽是污血的味道。弥斯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似乎是在摔下来的过程中自己在下唇上咬破了一个口子。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神一定是因为自己的头撞到了树根或是别的什么硬物。

    所幸,撞击似乎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伤口。借着时隐时现的光,弥斯看见自己的身上留下了好几处伤口,尽管都是皮外伤;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没有骨头断掉真是太好了,或许某条不幸的饿狼为他做了垫子。他抹了抹眼角,试着从地上爬起来。

    但,狼群都去哪了?

    弥斯仍能清晰地记得林狼温软的毛皮掠过他的手的感觉,那不太像是什么撞到脑袋产生的错觉。任何一条林狼的动静都看不见,倪安特也不知所踪。自己究竟昏过去了多久?

    地上散落的叶片依然保存着那场凶残猎杀所留下的混乱,但令弥斯欣慰的是,地上残留的血迹并不多。如果没在逃跑过程中受多少伤的话,倪安特还是有机会逃掉......

    等一下......

    为什么我能看到地面上的情况?!

    黑暗到哪里去了?!

    这是哪里来的光?!

    顺着微光洒过来的方向,弥斯绕过两棵粗大的林木,轻易寻到了光的源头

    神迹!

    是神迹!

    除了神迹,弥撒铎根本无法解释他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他怔在那里,被面前的景象完全震撼了他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更不要说亲眼见过!

    荧荧白光闪烁在枝叶和树干的周围,就像那些树木都为这异火点亮,尽管并不很明亮,但在这个曾为黑暗完全统治的禁地却显得格外耀眼;像有着自己的意志一般,燃烧着的树干以惊人的一致性排成近乎笔直的一列;在这些丝毫不动的静默卫士的脚下,落叶被某种无形的强劲力量扫到两边,露出深色的土壤

    “一条路?”

    “为谁准备的?”

    他不知道。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死了,来到了某种灵魂的国度然后他意识到,既然这里肯定不会是天堂,那也就不会是什么好地方。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很好。”

    弥斯扶着周围的树干凑近那条路,蹲下来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谨慎地伸出手试探。那里并没有什么隐形的墙,他也感受不到火焰应有的温度。他顺着道路的两个方向远望过去,只见近旁的所有树木都绽放着火光它们都被笼罩在一种未知的力量之下,或许就像那些乡间奇谈里描述的那种诡怪魔法,他不知道,但他心里依稀能感觉到。

    弥斯迈起步子,顺着这条道路指引的方向走过去。尽管乍看之下是笔直的,没走多久他便意识到,这其实是一段弧形道路;路途中开始出现许多曲折的岔道,都引向弧线的同一侧,仿佛在组成某种巨大的图样。他继续顺着道路向前走,好奇心已经不知不觉战胜了他的恐惧。

    直到那条垂直于圆弧的笔直岔路在他的视野中出现,与之前的其他岔路都引向同一侧。

    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他决定去一探究竟。

    随着弥斯一步步地靠近密林的中心,他发现自己的判断没有错。交错的道路并非毫无规则可言,而是在这里交织成一个宏大的圆形图案,尽管和整个图样相比过于渺小的他并不能一窥到整个图案的内容这里像是某种异教仪式的地点。

    似乎......有某种从内心深处升起的莫名吸引力逐渐驱使着他,催促着他,让他继续朝着圆形图案的中心走去,就如同.....就如同有人在呼唤着他不,那种感觉,倒更像是有人在背后,推着他一步步向前走去。对这种感觉感到强烈不安的弥斯揣着忐忑的心情向后张望,但四周仍旧一片死寂,仿佛只有他走过时触动的草木在飒飒作响。随着他一步步走近,高大的树木逐渐变得低矮,直到他踏上一大片平整草地

    只有草与落叶,树木在这里远远地退却,让出一片开阔的草地,并向他的方向屈着腰身,仿佛在向什么低头致意又或者,是在下跪。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想到达终点。

    他没有发觉的是,自己的身体已经失去了控制;他的腿先于他的意识迈出,而他自己却不能注意到这一点,就像......被什么邪恶的东西附身一般。

    他的脚步终于停在了六条道路交汇的中心。

    四周的草木持续地燃烧着,释放着黯淡闪烁的光,勾勒着莫名的神秘符文。

    弥撒铎高昂起头,看见那月轮正在他的头顶上,夏夜明澈的夜空中点缀着繁星。弥撒铎高扬起头,迷失在那片广阔的星空中。

    所有白色的火光骤然熄灭。

    “咕呜呜啊”

    此起彼伏的长啸唤醒了他的意识,也唤醒了他被好奇压制许久的恐惧。

    如此恐怖的野兽叫声他从来没有听过如同无数种凶猛野兽在同时吼叫着,伴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之声,和来自某个很深很深的地方的死亡回荡。

    “噗哒......噗哒......”

    不知名的东西向弥撒铎聚拢过来。他环视四周,只看见无数焰红色光点在向他靠近,沿着六条道路的方向步步紧逼;他的身躯像被灌了铅一般,被突如其来的巨大恐怖感侵蚀着,动弹不得;恐惧不紧不慢地浸入他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和每一段血管。

    “嘶噜”

    随着那些怪诞的声音越来越近,嗥叫声也逐渐转变为低沉的嘶吼。也只有在这么近的距离,他才终于清楚地看见那星星点点的火光,是一个个踏着烈焰的足迹什么都没有!只有爪印,一步一步地朝他聚拢过来,每一步都将脚边的草木落叶化为焦黑的飞烬。

    “林......林狼吗?!”

    不,从那足印上判断,那爪印甚至能容得下蜷缩着的弥斯躺进去,如果他不怕被烧成灰的话。

    那到底是什么?!

    什么恶魔狼之类的怪物?!

    看不见的邪兽从六个方向包围着弥斯,它们的步伐缓慢稳重,似乎它们已经很清楚弥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它们的掌心。

    弥斯就这样站在原地,听着自己响亮的心跳声,惊恐得不知所措。

    “咚哒!咚哒!咚哒!......”

    这......这是个噩梦吧?这只是个......噩梦吧?

    空气晃动着,冰冷的背景下微微显现出红焰,明亮的轮廓开始在弥斯眼前展现出来。一开始透明得如同虚幻,但很快便真实起来;然后是巨兽的轮廓,伴着噩梦一起,从阴影中来到弥撒铎的视野之中

    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硕大利爪......

    不停地跳动着的火把似的尾巴......

    被挖空了的深邃的漆黑眼眶......

    以及......布满锋利獠牙的巨口......微微露出癫狂似的微笑......

    从暴突的利齿间隙漏下,黏稠的新鲜血液满满地流淌在他的脚边,染红了他的草鞋和脚趾......

    炽热的烈焰中,所有的魔物都开始显现出形貌那是六头长着三个头的、喷吐着炽热火焰的巨狼,围在他的身旁,用它们那充满着仇恨和饥饿的眼神,三十六个喷着火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它们身上散发出的高温将周围的一切花草都烤得焦黑蜷曲;但不知怎么的,弥斯却感觉不到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他已经完完全全吓懵了。

    *

The Hound 猎犬(5)

    “它们很优美,不是么?”

    从他的身后传来沙哑得骇人的声音,似乎夹杂着无数亡者痛苦的哭喊声。

    “地狱炎息犬,这些优雅的小宝贝儿们是这儿的看门狗。说实话,它们干得还不赖。”

    “啊!!!!走开!走开走开走开走开!呜”小弥斯终于再也受不了了,边哭边疯狂地叫喊着。他死死地抱着头蹲下来,任那些浓稠的、恶臭的血液滴在他的身上,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一切不管是什么,他都只能坐以待毙了。

    “你是那个闯进花园的冒失家伙,却要让别人走开,到底你的父亲有没有教你礼貌啊?”来自地狱的声音一副无奈的样子,“真是的,这些小可爱们都要被你的尖叫吓坏了。”

    弥斯感觉到不再有血流在他的身上。

    忍着浓烈的血腥味,被淋得面目全非的弥斯壮了壮胆,抬起头偷偷瞥了那些怪物一眼。

    只剩下一头魔犬仍然盘坐在他的附近,其余的都不知所踪,只有地上的火爪印还清晰可辨;当然,这怪物的脸上可根本没有被吓坏的意思。虽然这怪诞的魔物的面目仍然令人寒毛直竖,但既然它已经不再对弥斯有兴趣,他的恐惧还是稍微得到了缓和。但让他更为不安的是那位若无其事地站在魔犬身旁,一手轻轻地抚摸着它巨大的、喷着火的头的那位驼背老者,另一手撑着一根环绕着黑龙的手杖;他的头上长着弯曲的山羊角,丑陋畸形的脸上长满了皱纹,挂着诡异的笑容;漆黑如夜的尾巴从他的深色华袍下面伸出来,上面生着带着倒钩的箭头。

    “恶魔......”弥斯失声喊道,一下跌坐在地上。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被他碰见了。

    恶魔比死亡还可怕,对吧?

    “不要害怕**的死亡;但小心那些恶魔,他们能毁灭你的灵魂。”他的父亲这样告诉他。

    “恶魔,恶魔......这就是你们人类所剩无几的可怜智慧。”他似乎有点失望地摇了摇头,对弥斯不紧不慢地说着,“不是所有怪物是恶魔,也不是所有恶魔都是怪物,甚至不是所有恶魔都叫恶魔这不是绕口令。有时候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就羞辱了那些真正冠有真正恶魔之称的家伙们,所以也别怪他们稍微地发怒你们人类不总是说的吗,我们得互相尊重。”

    恶魔看着这个噤若寒蝉的孩子,又干笑了两声,说:

    “噢孩子,年轻的孩子,但你可没必要害怕,因为你遇上的是我。我个人对折磨、屠杀你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那对我来说稍微有些粗鲁。我反倒觉得,与你们中的一些家伙进行一些生意上的往来,反倒更有趣噢,我真该先介绍自己的,”他故作姿态地清了清嗓子,自我介绍道,“尽管我和那些喜欢肠子和内脏的变态狂们来自同样的鬼地方,我和他们可是完全不同的。他们叫我利亚帕尔(leah pare),你也可以叫我帕尔先生。我是一个魔鬼,也是一个商人。”

    弥撒铎依然紧张得无法谈吐,但是帕尔似乎并不需要他开口。“噢,孩子,你所想的可是完全错了。噢多么大的惊喜!我可以知道你在想什么。是的,你所有的不太礼貌的咒骂,我不得不说作为一个虔诚的圣教徒,你的咒骂显得不那么有涵养,特别是对于一个长者我度过的岁月比你们活着的最古老的君主还要长得多。我希望你父亲能花费更长的时间教会你礼貌的重要性,就拿我来说”他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弥撒铎,就像猫打量着手心里瑟瑟发抖的老鼠,“我想用英俊来形容我自己似乎有些过分?长得不讨喜,说话也不讨喜的人可是卖不出东西的,经验之谈。”

    弥撒铎稍稍平复了一些自己的恐惧,面前的这个恶魔目前并没有显示出加害的恶意虽然不确定他会不会马上变脸。

    “是魔鬼!”这个怪异的家伙突然嚷道,吓了弥斯一跳。“真是的,小孩子就是不听话啊!”紧接着,他以衣袖掩面,转过头去,等他重新面对弥撒铎的时候,他仍然是从前的那副满脸堆笑的表情,尽管这笑容依然让人感到脊梁骨发冷。

    “不是所有恶魔都有资格被称作魔鬼的,小不点。我们嘛,怎么说呢,你可以把我们当做是地狱里的亲王?就像当你遇见那些讨厌的官僚,你要毕恭毕敬地叫一声大人我想不是我们发明了礼貌这么烦人的东西,但既然发明了,你还是稍微遵守一下吧?当然,我也厌恨地狱里那些满脑子侵略和虐杀的官僚,这算是我愿意和人类打交道的原因之一吧?我想这样的生活会更有创意一些。”

    “你和许多人......打过交道?”弥斯抹去眼角的泪滴,壮着胆问道。

    “啊已经很久没有人能造访这里了啊”魔鬼面朝着这片密林深处的草地,发出一声感慨。当他说话的时候,一阵冷风轻轻地抚摸过弥撒铎的脊梁。

    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也许......也许也许......”帕尔转过身,带着怪笑,“是你的命运将你领到了你的面前。猜猜看,你的命运想让你做什么?”

    “命运这种事情都是主说了算,我......我怎么可能知道主的意思?”

    “那主希望你做什么呢?”帕尔抚摩着自己下巴上毫无美感地凸出来的黑刺,眼神里尽是诡诈,“不妨猜猜看吧,肯定不会介意的?我对此很确定。”

    “我才不会去揣度主的意思!”

    “噢好吧好吧,信仰坚定的男孩儿”魔鬼露出赞许的目光,或者是嘲弄?弥斯分不清。“就让我来帮你猜吧?我可天生就是扮演坏人角色的料。”

    他锋利的爪子轻叩自己的下巴,“让我来猜呢,你的主把你......送来这里......做点有意思的事情......”

    “......和我。”他补充道。

    “比如,交易什么的?”顿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

    “你能给我什么?!怪物!”弥斯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义正辞严地喝道,“我才不会和主的敌人买什么东西!”

    “噢......噢......说得真像那么回事呢,小骑士?”魔鬼嘲笑着,一边用手指轻轻地敲着脑袋,像是在回忆什么,“你倒真让我想起了,和那位雷宁(ranin)陛下促膝相谈的日子。”

    雷宁铎斯洛尔(ranin dothroel),或者说圣铎斯洛瑟雷尔一世,拉斐尔王国时代的国王拉弗铎斯洛尔(raph dothroel)之子,受主拣选的梅亚尼王伽尔的后人;

    破碎的拉斐尔王国的复国者,和圣铎斯洛瑟雷尔帝国的开创者;

    四大圣骑士团的缔造者,地狱恶魔的终结者;

    奴隶制的废除者,新秩序的建立者;

    在主的庇佑下度过六百载岁月,藉由主的手升上天堂;

    历史上毋庸置疑的最伟大君王;

    最富有传奇色彩的伟大圣骑士;

    弥撒铎的偶像。

    “不可能!”弥斯当然不会允许魔鬼诋毁自己心中的英雄,“伟大的第一皇帝,怎么会和你这种家伙谈话?!他会打败你!消灭你!让你们这些恶魔后悔背叛仁慈的主!”

    “我知道这个名字会让你感兴趣的,虽然......用‘促膝相谈’有一点点偏离事实只是一丁点罢了。”魔鬼用两个指头夸张地比着手势,“毫不夸张地说,我可以让任何人得到任何东西,即便那位伟大的雷宁陛下也不能无视这点虽然最终我们在一点小问题上有了些争执。”

    “骗子!!怎么可能有第一皇帝做不到的事情!!”

    “......说实话,还挺多的。毕竟,他可不是神据我所知,在你们的费兰铎教义里,主可是独一的真神。”帕尔摊了摊手,“就我的观点来说呢,我觉得我和雷宁还是能达成共识的不过那家伙有点顽固,像你一样。如果他能认真地听我说下去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他解决大麻烦。”

    “第一皇帝才不会需要恶魔的帮忙!”弥斯继续抗拒着利亚帕尔的花言巧语,“他是真正伟大的人,才不会依靠怪物的施舍!”

    “是交易,这两者的区别可是很大的。”魔鬼的手杖敲击着地面,似乎在做着强调,“自由经济万岁。”

    “你不可能用你的卑鄙谎言愚弄到真正虔诚的人的,恶魔!”

    “我当然能我可是售卖梦想的人,谁不会为梦想动心呢?”利亚帕尔突然放声大笑,身体陷入了抽搐般的剧烈颤抖,猥琐的姿态令人嫌恶,“你们傲慢的人类总是喜欢说,‘人的**是无穷的啊’拜托,那可不是真的。囿于你们对你们生活的世界的浅薄知识,以你们的想象力而言,我基本上可以实现你们所能说出来的任何愿望,只要客户足够有价值的。你当然不值那么多,不过还是有一点价值的所以我想我们也许能达成一些共识。”

    “不可能!没有人能够实现所有梦想的,你在骗人!”

    “我当然能。就像你也能实现蚂蚁所能想到的一切梦想如果它们有这种概念的话。它们的脑袋对于人来说太简单了;同样的道理,你们的脑袋对于我来说也是一样的。你们还不具备足够的知识和想象力,得以让你们的梦想超过我的能力范围简单来说,我基本上是无所不能的。”

    “如果,如果我想成为一名骑士呢?不不不,如果我要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的圣骑士呢?你也能做到?”

    “那就是你的梦想了?那就是你想要的?”魔鬼向弥斯伸出一只手,“这就是你想通过契约得到的?”

    “骗......骗人的吧?即便是这样都能实现?”

    “这就是你们想象力的极限了吗?权力,财富,声望,女人......噢,还有复仇。实在没什么新鲜的。”魔鬼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我甚至能让你当上皇帝,还有更有趣的事情。你可没办法在街上的任何地方碰上神灯里的精灵,所以你得考虑仔细了。”

    “绝对没可能的!怎么可能有人会相信这种鬼话?!”

    “即便你不说出来我也知道,但我说过,我是个守信誉的商人我总是先交货再收钱,这很公平。”帕尔先生的眼睛里泛着狡黠得令人不安的寒光,他递给小弥撒铎一张质地颇为陈旧的纸,看上去像是一个世纪之前的产物,“这是契约。如果你和我签订了这份契约,交易就生效了。所有交易细节都写得很清楚,所有恶魔都不会违反已经订立下的契约的。这是地狱唯一的规则。”

    “不,绝不!”弥斯紧闭上眼睛,甚至拒绝在契约上看一眼,“这是个圈套!只要我写了这个东西,我的灵魂就会被主唾弃的!你休想骗过我!”

    “那又有什么关系,”利亚帕尔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毛,“反正到那个时候你的灵魂已经是我的了你不会真以为我是做慈善的吧?”

    “你要我用灵魂......来换取梦想?”

    “聪明。”

    “那种东西......要怎么交易?”

    “这就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情了。所有愿望都会据其价值得到一个期限,在这个期限到来的时候,你就必须回到我这里,剩下的就是我的事情了那和你已经得到的相比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多数人直到老死甚至都从来没摸过那些所谓的梦想,我只是让他们的生命变得更有意义罢了。”帕尔先生说着,一边轻轻地拍打着他身旁那条地狱炎息犬的颈项,“地狱犬是契约的捍卫者,如果凡人违反了契约的话是不可能逃得掉的。只消看看这些小宝贝儿你也会理解的,它们甚至不是普通的地狱犬,就算要猎杀天使,它们也不会有半点犹豫的。”

    天使是《圣约》和传说中最强大最完美的生命,是主永生不朽的使者。怎么可能有恶魔能和圣天使匹敌?绝对不可能!至少在弥斯的意识里,不可能!

    “可能的,还记得老拉弗的王国是怎么倒台的吗?噢,伟大的拉弗,风暴的征服者,拉斐尔王国的君王,第一皇帝的父亲,他甚至坐拥着一支由天使组成的圣灵卫队我很确信这些在你们的圣书上都写着的,你没有好好听课吧?”

    弥撒铎哑口无言。

    “我甚至能给你永生,给你的父母亲人,和你爱的人,这对我来说不是难事。失去灵魂这种事情和这相比又何值一提呢?我想这不是什么难做的决定。”魔鬼把契约丢在弥斯的脚边,“这只是个机会,都看你自己,我可不会逼你做什么。毕竟,从命运上来说,是你的主给了你这个机会拒绝主的恩典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你......见过主?”

    “当然没有。如果只有一位神创造了这世上的万物,一定忙得没空照顾他的每个孩子;这一点上我倒可以代劳,收费的。”

    弥撒铎目不转睛地盯着脚边的契约,心里升起了想把它捡起来的冲动。他沉默了好久,然后又说,

    “第一皇帝......你见过他,对吗?他看起来是什么样?”

    “他是个人,人能长成什么样子啊?他有一张脸,上面长着两颗眼睛,一个高鼻子和一张出言不逊的嘴巴。那是个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家伙,不过他的灵魂也很诱人可不是每个灵魂都值一个梦想的。尽管和雷宁的交易并不成功,我也并非一无所获雷宁可有大把的手下呢,只要有人,那就会有需要满足的**我不得不说,你们引以为豪的‘主的骑士’也不过是凡人俗众而已,他们的**可不比其他人少。”恶魔捂着脸,突然发狂般地笑了,“那真是太有趣了,你们人类总是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侃侃而谈公平、正义和美德,看起来还挺认真的。你们和我们也没那么不同人类不总是做好事,恶魔也不总做坏事。”

    “当然不一样,完全不一样,绝对不一样。”弥斯看着那张丑陋的脸,似乎心里有了答案。他一脚踩在那张契约上,“你们是纯粹的邪恶。”

    *

The Hound 猎犬(6)

    “我想,我们之间的不同之处就在于,”魔鬼抚摸着下巴,故作认真地说,“你们人类特别擅长于使自己相信,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而我们......我们只是根本不在乎。”

    “既然你已经做了你的决定,我也会尊重它。”魔鬼轻轻地干咳了两声,转过身,并没有露出遗憾的意思;他依然保持着从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你只是想在主面前表现得虔诚一些,不过主可没工夫看你。”

    “也许我会在聆圣日偷跑,但我不会背叛主的!我不会像你们一样,像‘奥芬诺’麦尼一样!”

    “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你的演说很动人。”魔鬼背对着他,用仿佛无所不知的态度,“但正如我所说过的,你所有的想法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你盯着契约犹豫的时候,你只不过是在权衡。究竟是信仰重要还是梦想重要呢?当你把信仰放在天平上,与其它东西做对比,这就已经是怀疑,是动摇,是亵渎了。而在真正虔诚的人眼里主是不能被权衡,被比较的。你只是装出虔诚,你知道这一点,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不!不是这样的!”

    “你知道我说得有道理,你只是在自欺欺人。如果主是大能的,连我这个恶魔都能看到的小心思,会看不到吗?”

    “你......你......我......”

    “如果主都能被权衡,那问题不就剩下一个了吗?”帕尔的脸上骤然浮现出一个无比扭曲的笑容,以致于他的嘴角甚至都和眼角连在了一起,“主并不是完全不可背叛的,只是值不值得背叛而已。”

    弥撒铎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利亚帕尔的话似乎句句在理。

    “所谓的正义、善良、忠诚和爱,所有的美德和所有的信条,也都是一样不是不可抛弃,只是值不值得抛弃而已。”

    “而我可以给你无数个抛弃它们的理由。”

    “不不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弥斯机械地说着,他却找不出帕尔话语里的毛病。他的脑子好像没办法思考了这是魔鬼的把戏吧?这种鬼话,不可能有道理的吧?

    “你的脑子似乎运转得不太正常了,我看。”帕尔举起双手,做出无辜的样子,“我可以保证这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只是被自己欺骗了,仅此而已。”

    “我......真的不虔诚吗?主已经对我失望了吗?......”

    “你本就没有必要虔诚,信仰不过只是谎言而已。真正的伟人都不是信仰坚定的,那些只不过是《圣约》用来蛊惑人心的手段而已。”魔鬼佯装思索了好一阵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对你真的没有任何恶意,孩子,我只是想要和你做个小小的交易,让你的人生不那么无趣,仅此而已。一个人如果一辈子都实现不了自己的梦想,那也太可悲了。如果你这么抗拒信任我,我也只能这样来表达我的诚意了”

    他转过身,像变戏法一般,从他的衣袖后面牵出一头熟悉的小牛犊。

    “倪安特!”弥撒铎惊喜地呼道。

    看上去几乎毫发无损的倪安特“哞”了一声,欢快地奔向自己的主人。弥斯紧紧地抱着它,仿佛他们已经分别了好几天,好几个月或者是生与死。

    “你没必要这么快就想出自己的答案,你有充足的时间审视自己的信仰。我会给你时间的,让你自己好好理清楚,谁是对的。”

    利亚帕尔不紧不慢地说道。在他说话的时候,地狱炎息犬轻轻地张开血盆大口,发出饥饿的声响;又有一大滩鲜血从这怪物的嘴巴里呕出来,将绿草染成深深恐怖的颜色。

    “小可爱,你饿了么?噢......请别吃这个孩子,我才刚刚说要给他时间呢......”

    帕尔伸出手,指向弥撒铎来时的方向,“顺着你面前的那条道路向外走去,你就可以离开这片林子是的,就是那条你方才走过的路。我不会骗你的,相信我,迷路的你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吧?尽管今天做不了交易,你的主会安排我们再见面的。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在骗你,就渡过大水潭,到西方的全视尖塔去。在那里,黑天使导师纳菲希尔(nephisiel)会告诉你,到底是我在欺骗你,还是你们这些所谓的‘主的选民’的宝贝圣典在欺骗你。”

    “十二年后再见了,梅耶撒的小狗儿。”

    话音刚落,弥斯的脚下就猛然迸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就像踩着咆哮着的滚烫油锅那一定是地狱里沸腾的声音。浓烟般的纯粹黑暗突然爆发出来,强劲的冲击力如同掠过一阵飓风,使弥撒铎不得不用双臂遮挡住眼睛,跪倒在地上。他所能看见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一阵漆黑的爆炸;利亚帕尔,和地狱炎息犬,还有那些火焰足印,被烧焦的花草落叶甚至是整个现实空间,在黑色的涌动着的烈焰中消失无踪。

    他睁开眼睛。

    只有他,和他的牛,孤零零地伫立在月光之下。

    环视四周。周围曾被烧焦枯萎的草木,茂密得如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就像一场疯狂的梦。

    弥斯无从怀疑魔鬼说的一切。

    他也没有选择。在这样的境况之下,所有人都会选择一试的。

    虽然这也就意味着相信恶魔的话。

    他无法思考,甚至不敢想。

    万一,万一利亚帕尔的话,是真的呢?

    如果谎言变成了真相,那么真相也就变成了谎言......么?

    那他知道的,又有什么会变成假的呢?

    弥斯不敢想,他只能照着魔鬼的话做。也许这样已经是个错误,但既然从恶魔的手里都逃了出来,那还有什么更糟的呢?

    这一夜就是个活生生的梦魇,现在他只想远远地逃离这片受诅咒的丛林。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或者兴许根本就不是人,给他指一条路,他也会沿着那条路狂奔。

    他催促着倪安特,在狭小的林间道路上飞奔,扬起飞舞的落叶和断枝。除了他们俩的声音,四周只有一片沉寂;没有任何野兽敢于踏入这片区域,那些喷吐着地狱烈焰的梦魇般的怪物远远不仅仅是人类的噩梦。弥撒铎俯下身子,紧紧地抱住倪安特他几乎就要失去它了,这个陪伴他度过这些岁月,和他一起成长的伙伴。他仍能回忆起两年前倪安特初生时候的模样,它憨态可掬的可爱外表立刻征服了年轻而渴望拥有自己坐骑的弥撒铎。倪安特就是自己的骏马,而弥斯,在自己的心中,就是策马奔腾的骑士过去他从未怀疑过这一点,至少在听过恶魔的话之前。

    “都是谎话而已!我才不会被这种......这种话骗到!”

    他闭上眼,默默祈祷着自己对恶魔的片刻信任不要触怒了大能的主。

    没过多久,他的面前真的隐约显现出光线。即便是闭着眼睛的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光线照射在他的脸上!

    他睁开眼向前眺望,这条他刚刚走进来的道路竟然真的通向了幽暗丛林的外面!他知道这一定是魔鬼的把戏,魔鬼不可能会这么好心的!

    但......

    为什么呢?

    到底为什么呢?

    倪安特也感受到了月光和清新的空气,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许多。树木间的缺口在密不透风的丛林中渗过明亮的月光,那里就是幽暗丛林的出口。

    和倪安特一起,弥撒铎穿过了那个缺口。

    广阔而熟悉的草原在他们的面前铺展开,欢迎他们重新回到梅耶撒的星空之下这里正是他们误入丛林的地方。

    弥斯贪婪地大口呼吸着草原上清新凉爽的空气,排出肺中的恐惧和阴霾。“我主庇佑!”他如释重负地高声喊道,向后倾倒,仰面躺在倪安特的背上,这夏日繁星点点的夜空在此刻看来让人心神宁静死人是看不到这样的景象的。

    “我出来了!我出来了!我活着从幽暗丛林出来了!”他响亮的声音在北方澄澈的夜空下回荡。

    “我主庇佑!”

    “呜哈!!!”

    这绝对是一次最神奇、最惊险、最伟大的冒险!弥斯想到,如果自己讲给丹斯、费伊和斐莉丝听,他们也绝对会目瞪口呆的吧!甚至......甚至连吟游诗人都会传述他的冒险的吧!就像那些骑士传说一样!

    想到这里,他已经把利亚帕尔和他的那些鬼话,完完全全地抛在脑后了。他甚至还觉得十分得意,以致于他自己都笑出了声。

    “弥斯!是你吗?!你在那儿吗?!”

    遥远的喊叫声打断了他忘我的幻想。

    “弥撒铎!”

    “弥斯!”

    “内安德家的小狗儿,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弥斯听见了大家的呼唤,对着不远处那座被光点照亮的草丘高声回应道。

    “弥斯!”斐莉丝惊喜地叫道,急不可待地一路小跑向弥撒铎的方向,擎着火把的卫士们和镇里的男人们紧随其后这是个出门遇不见生人的小镇,无论是谁失踪对于这里都不是件小事。看到这个迷路的孩子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大家都露出了笑容。

    “斐莉!”弥斯利索地从牛背上跳了下来,身上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弥斯张开双臂,斐莉丝猛地扎进了他的怀中,哭了起来。泪水打湿了弥斯的衣襟。

    “对不起斐莉......让你担心了......”他紧紧地抱着斐莉丝,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安抚道。斐莉丝是同弥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他知道她对自己的事情会有多么关心。

    “弥斯,你小子,真是的,可让我们一通好找啊!”镇里的男人都围了上来,丹斯和费伊怯怯地跟在后面,眼角挂着泪。他不能确定这是因为他们的后悔,还是因为他们受到了父母的责骂或许两者兼而有之;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弥斯没有丝毫埋怨他们的想法。没有他们,自己也不可能经历这样激动人心的冒险。

    “没事没事,”弥斯厚着脸皮,咧着嘴说,“我的命可硬了。”

    “弥斯......对不起......”

    费伊拉着丹斯,在父亲的严厉眼神之下走过来;道完歉他们便闭上了眼睛,露出像吃了苦瓜一样的表情,似乎在等待另外一轮责备。

    “没关系啦!”弥斯拍了拍胸脯,“你们看我这不是没事吗?叔叔你就别责备他们了。”他走过去,拥抱着自己的两个小伙伴,安抚着他们;弥斯突然感觉有些奇怪,好像迷路的是他们俩而不是自己一样。

    “你到底到哪里去了啊?!哈莱雷亚,你还平安无事......”(harileah,在古语中意为‘蒙主圣恩’,用以表示对主的感激)内安德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他的担心完完全全都写在了脸上;他控制不住自己紧张的手,不停地在胸前画着圣三角那是费兰铎教的标志。

    弥斯从未见过父亲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就算是在弥斯弄丢了一整群小羊的那时候也不曾有过。父亲一定是以为要失去自己了,弥斯这样想着,竟然还有一些开心。

    “快回去吧,哥哥!”站在父亲身边的艾思一脸责怪,比起弥斯他的弟弟说的话竟然成熟得多,“我再也不会给你打掩护了!妈都快担心死了!!我只想知道你怎么一点都不为爸妈着想啊!”

    “对不起对不起......”弥斯内疚地傻笑,拉着小艾思的衣服,“都是我的错......原谅我吧,好弟弟......”

    “请让一下,大家。”

    听到这个声音,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往两侧散开来。那是卡尔德维里安男爵,他的身旁是维宁牧师,他们穿过人群为他们让开的道路走到弥斯他们的身旁。维里安男爵关切地拍了拍内安德先生的肩膀,为他能够重新找回自己的儿子而感到欣慰;维宁牧师却是一脸严峻,他严肃的目光看得弥斯几乎发毛,特别是想到自己逃了聆圣日的宣道。

    “......维宁阁下。”

    但维宁牧师显然不是因为这件事而要责备他。

    “你深入了幽暗丛林?”

    “我......我被倪安特带了进去,都差点迷路了......不过后来,我还是找到了出口,逃了出来。”虽然弥斯迫不及待地想在酒馆里吹嘘自己的经历,但他绝对不想在维宁牧师说实话,说任何和恶魔有关的事情。他想起自己听过那些和恶魔沾染上关系的人,在教堂里接受恐怖而严苛的审判、拷打、逼供;被认定为异教徒的可怜人甚至会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弥撒铎可不想要这样的体验。

    “就这样?”

    “就......就是这样而已啊......”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维宁牧师犀利的目光细细得审视着弥斯的表情,像是要在全副武装的铠甲上找到孔隙。

    “应该......快天亮了吧......”弥斯根据自己的记忆推断道,“凌晨?”

    “现在是你失踪第三天的午夜时分,你已经失踪了整整一天半,你知道吗?”

    “什么?开什么玩笑?!”

    维宁牧师的表情毫无笑意。

    弥斯的目光投向周围的大家,但大家却都沉默了,只有艾思对他点了点头。

    “现在再看看,你是从哪儿逃出来的?”

    “就在......”弥斯转过头,想指出那个他逃出来的出口。

    但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出口。

    绵延不绝的树枝和填满其中的杂草,几乎没有任何能供人类穿过的孔隙,更不要说一头小牛。他的表情凝固了,当即怔在那里。

    “恐怕我不能允许你离开教堂了;必须让费兰多卡萨(ferandocathra)1了解这件事。”维宁牧师满脸忧心地说,像是发布了弥撒铎的厄运宣判。

    **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为什么,你为什么让他走?!”

    从不明之处传出一个微微颤抖的声音,没有身影,但只有声音。那不是因为战栗而颤抖,而是因为无尽的恨意。那夹带着的轰隆声听起来就像是在喷吐着烈火。

    “你为什么要关心呢,”透过利亚帕尔那熟悉的声音,几乎可以想象到他脸上的诡谲笑容,那夸张得几乎把嘴角和眼角扭到一起的笑容,“这和你无关吧?囚犯?”

    “他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他可不特殊,一点都不,”那拐杖的敲击声在静谧的夜里似乎异常响亮,“如果他活不过十二岁的话。”

    “我不知道你在谋划着什么,你这和蚂蚁同侪的渣滓!放我出去!我要烧光这里的每一棵树,把那每一只不自量力的虫子撕碎!嘶啊”

    这不是凡人的耳朵所能听见的对话。但如若能听见,心里一定会被这股狂暴的仇恨的感染,满含着要将自己的喉咙撕开的疯癫和暴怒。

    “你该耐心点,你会出去的。”

    **

The Storm 风暴(1)

    梅耶撒的许多人常常会忘记牧师的权力有多大。

    他们不过是在夜晚的街里坊间点起圣灯,在整点时鸣响教堂的钟声,在聆圣日为人们宣道,以及在平日倾听人们的告解,仅此而已。

    对于偏僻而安宁的小镇梅耶撒,这似乎就是所有宗教事务了。

    事实上,在圣铎斯洛瑟雷尔帝国的制度下,这个由主亲自拣选的国度的制度下,神职人员的地位事实上并不逊色于地方贵族。

    这些神职人员不仅拥有所有城镇重大事务的否决权,甚至还拥有罪犯的赦免权相同等级上,教会法是凌驾于世俗法律之上的。因此,在教会庇护之下的人是不能被任何同等级的地方贵族定罪的。

    而在梅耶撒,这里只有唯一的一座教堂,教堂里只有唯一的一位牧师。

    席卡瓦维宁。

    “所以你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吗,斐莉丝?!”

    “别着急......弥斯......”斐莉丝抓住弥撒铎不安分的手,用轻柔的声音试图安慰他,“你知道维宁牧师不会那么做的......你了解他的为人啊,维宁牧师是个很善良的人......不会有事的啦......”

    “你不明白!这可是涉及到了恶魔,他绝对不会就这么放过我的!”弥斯只是变得更加焦躁了,他甚至连安安静静地坐下来都做不到,“看看你周围吧!看看这个房间!我把什么都告诉他了,他却把我囚禁起来!”

    弥斯已经在这个房间里待了一个多月,这让他几乎发狂。

    斐莉丝抬起头,看见外面明亮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拉起的锦帘背面,将窗框上的一根根铁栏都清晰地映在帘布上。三面都是石壁,只有靠窗的一面刻着圣拉斐尔和圣三角的浮雕,浮雕前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烛台;另一道石墙上有一处小木门,通向方便的地方;室内摆着一张方木桌,两张椅子;桌上的盘子里盛着一些水果,盘子一旁躺着一本《圣约》,这就是房间里全部的陈设了。斐莉丝也知道,每天她一离开,在外面守候的两名修女姐姐就会将这个房间彻底上锁。

    斐莉丝叹了口气,她很心疼弥斯现在的处境,但她也毫无办法。她对这种事情一无所知。她所能做的只有每天来这里陪伴弥斯,为他读读《圣约》;但弥斯却显得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只是看护而已......这里也没那么糟吧,弥斯......”斐莉丝继续说,她的声音一向轻而羞怯,“你还有我在你身边陪你呢......”

    正像她的名字在古语中的意思,“雪灵兰”,一种只开放在寒冬的奶白色小花一般,这个普通农家女孩总是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衣衫,穿着略显土气的浅棕色齐膝短裤;在弥斯的眼中,她就是纯洁美丽的天使化身。

    “让我来读书给你听吧,弥斯?”斐莉丝拿起那本《圣约》,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主的话会让你平静下来的......”

    “我现在不想听。”

    “但......”

    “现在怎么是读书的时候啊!”弥斯暴躁地打断斐莉丝的话,“我应该在外面,帮着他们把那个恶魔找出来的!没有我他们怎么能找到他啊!”

    “那......那和我们没关系吧......只要有主庇佑着我们......”

    “如果有恶魔肆意在梅耶撒附近横行,怎么可能和我们没关系啊!”弥斯激动得直拍桌子,“主让的圣骑士来保护我们,但梅耶撒可没有圣骑士!必须要有人能保护所有人才行啊!”

    “维里安男爵和那些卫队士兵会保护我们的啊......”斐莉丝稍稍提高音量争辩道。

    “他们在真正的恶魔面前完全不值一提!”弥斯一边做着夸张的动作一边说,“真的,你不知道那恶魔有多厉害,看在主的份上!”

    “但!你也做不了什么啊!你不也是普通人吗,弥斯?”

    弥撒铎发现自己竟然哑口无言。

    “你不也什么都做不了吗,弥斯?只是恶魔放你出来的而已啊!”斐莉丝继续据理力争。

    沉默了半晌,弥斯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又开口了,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所以我要去学。”

    “去哪......”

    “随便哪里,只要能教我的地方!首先我会成为一个骑士学徒,然后我会努力成为一名受封的骑士!然后是骑师,最后是圣骑士!我要成为一位真正的圣骑士,这样才能从恶魔的手中保护我所爱的人们!”弥撒铎突然抓住了斐莉的肩膀,四目相视,“我要学会能保护你的力量!”

    斐莉丝低下了头,这次轮到她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怯怯地发问道:

    “你要......离开梅耶撒吗......”

    “如果我不得不离开。”弥斯说着,他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沧桑一些。

    “你......不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了吗......”斐莉丝的面容深埋在阴影里。

    “我当然记得!记得一清二楚!如我们约定的那样,我们十六岁成年的时候就成婚,你会成为我的妻子,而且我当然爱你!”弥斯尽力解释自己的想法,他希望斐莉丝能理解他的宏伟计划,“但即便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也还太年轻了,这个世界有这么大呢!我想要成为为主而战的圣骑士,不仅仅是为我自己,也是为了我爱着的你啊!”

    “你在骗人!”弥撒铎没有注意到,斐莉丝的声音颤抖着,“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永远不离开!我要你指着主起誓,绝不离开!”

    “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理解我呢,斐莉丝?”弥斯走到她的身边,捧起她柔软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泪滴已经从她的眼角流了下来,“你知道我是爱着你的,一直都是。但我不可能待在梅耶撒一辈子啊!我想要去外面看看,去看看皇都伽尔撒和圣城费兰多卡萨!我想看看存在于这世上的伟大,亲眼领略它们,而且我会带上你和我一起!这有什么不好吗?那样的生活才有意思不是吗?”

    但斐莉丝只是摇着头,她的长发起伏就如同秋日被风拂过的麦浪;她抽泣着,嗓音中淬着心碎,“在......在心里......做着你的宏伟计划......的时候,你就真的......没有为我考虑过哪怕一小会儿吗?......”

    “我说了啊,我就是为了保护你,才必须这么做的啊!为了你,我才必须要成为骑士!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呢?”

    “是你不明白,弥斯你这自私的混蛋!”

    斐莉丝的情感终于爆发了,泪水不住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你只是在为你自己找借口,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你不明白我为什么不想你离开梅耶撒,更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能离开梅耶撒!”

    她伤心地哭着,猛地甩开弥斯的手,夺门而出。

    留下弥斯一个人愣在那里,听着她的脚步远去。

    房间外面传来了些许脚步声,弥斯猜测那是一直守在门外的修女。

    “锁门吧。”弥斯垂着头,失落地说。他始终没法想明白斐莉丝为什么会突然这么伤心。他意识到自己一向对感情都如此粗心他从来都不明白斐莉丝开心的理由,也从不明白她伤心的理由。

    “没那么快。”熟悉的声音让弥斯吃了一惊。他抬起头,发现维宁牧师就站在门口。

    “阁下......您一直......在外面听?”

    “是啊。”维宁牧师微微露出笑容,干脆地回答。

    弥撒铎立刻脸红了。

    “没有什么好害羞的。”维宁牧师迈着和平日一样端正的步子走进来,走到斐莉丝刚刚坐的位置上;然后他坐在斐莉丝刚才坐的那张椅子上,突然问道:“你知道斐莉丝为什么对你感到失望吗?”

    “......为什么?”他没有料到一向严肃的维宁牧师会提起这种问题。

    “你知道她的父亲在几年前就去世了吧?”

    “我当然知道!”弥斯不以为然地回答,“我还和她一起参加了葬礼,她哭得就像今天一样伤心她总是哭,有时我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如果你真的以后打算娶那个女孩,你得多用点心了,孩子。”维宁牧师说,突然伸出手;弥斯吓得闭上了眼睛,但维宁牧师只是轻轻地抚摸了他的头发,“不像你,你的家里有父亲和母亲,还有弟弟和妹妹;斐莉丝的家里只有两个人,她和她的母亲。你要知道,这些年一直都是她的母亲含辛茹苦地照顾她,你觉得她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自己的母亲,离开梅耶撒呢?”

    “我......我......”弥斯这才猛然发现,斐莉丝说的是对的自己一直在做一个自私的混蛋,“我真是个笨蛋......谢谢您,阁下,告诉了我这些......”

    “我当初选择梅耶撒,就是为了能够帮助解决你们的疑惑,宽慰你们的灵魂。这不过是主赋予我的职责。”当维宁牧师这么说的时候,他却发现弥斯一直在用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的脸看,“怎么了?”

    “原来维宁阁下有一颗这么细腻的心,完全看不出来呢......”

    “如果你不是想得罪我的话,你就不该这么说。”维宁牧师摆出平时那副刻板严肃的样子,瞪了弥斯一眼;随后他又恢复了笑容,“我也有年轻的时候。须知要把自己的爱奉献给主,首先要学会爱他人,这是我的掌灯曾经教诲过我的。”

    “我会把这句话记在心里的,维宁阁下!”

    “你还要知道的一件事是,”维宁牧师随手翻开那本《圣约》,又说道,“十六岁成年不仅仅就只意味着你可以和她结婚了;成年意味着责任。到了那个时候,无论你有没有想好,你都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什么选择?”弥斯被维宁牧师说得有点没底了。

    “爱情,还是理想,”维宁牧师的手终于停了下来,《圣约》的书页停在了《列王纪》的某一页,“你必须做出选择,哪一个对你的生命更为重要。”

    他的手指放在了书页上的一段话上。那是第一皇帝,圣铎斯洛瑟雷尔一世曾对他的爱徒说过的一句名言,甚至是不识字的弥斯都能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

    “‘你必须做出艰难的抉择才能实现伟业。’”

    经过了一段痛苦而又徒劳的思考,弥斯终于决定放弃,“我想我还没长大到能想出这个问题的年龄。”

    “这个问题,对于有些成年人也未必能有个答案。”维宁牧师一边说着,笑着站起身准备离开,“幸运的是,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思考。”

    弥斯突然拽住了维宁牧师的圣服,“阁下......您这么好,告诉我什么时候才能放我出去吧......”

    维宁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弥斯,你知道我不想这么做的,对吧?”

    “都一个多月了......你看,我完全一点事儿都没有啊......”弥斯继续扯着他的衣服不放手,露出可怜的眼神央求道,“就放我走吧......”

    “在弄清事实之前,绝对不行。这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事情,我必须以最谨慎的态度来应对。”维宁牧师正色道,恢复了他一贯严肃认真的表情,“我从没对你讲过我在还是一位沐灵的时候,从我的掌灯那里听来的关于恶魔附身的事情吗?”

    “我不记得您对我说过这样的事情......”

    “噢,也许是我记错了。”维宁牧师摇了摇头,对自己的记忆力表示失望。

    “当我作为一名沐灵在瓦柯西亚1的教堂学习的时候,我的掌灯,也就是现在瓦柯西亚的耐希亚克兰夫(nazia kranff)主教,曾亲眼目睹过一些被恶魔附身的不幸者的情形。尽管被圣骑士控制,他们中的所有人都表现得疯狂且暴躁,身体被邪物彻底控制;他们倾向于杀掉眼睛里看到过的所有人,其中有些人甚至已经在恶魔的蛊惑下,对自己的亲人下了毒手。”说着,维宁牧师闭上了眼睛,不忍想象那种惨状。

    “但,我没有这些被恶魔附身的迹象啊!一点都没有,我向您保证!”

    “这些主的敌人是永恒的存在,他们的耐心是超乎我们想象的。”维宁牧师继续讲述道,“他们可以在人们身体里等待盘踞数十年之久,没人知道他们这么做的理由;但一旦他们决定不再隐藏自己的疯狂,那就已经意味着有无数死难者倒在他们的暴行之下了。对这样的存在,我没办法不以最为谨慎的态度处之。”

    “但......”弥斯觉得很疑惑,“这些天来,您也根本什么都没有做啊......”

    “很遗憾,身为普通的牧师,恐怕我什么都做不了。”维宁牧师摇着头说,“所以我必须等待从费兰多卡萨来的宣判。”

    如果说伽尔撒是整个帝国独一无二的都城,那么圣城费兰多卡萨就是整个费兰铎教会的都城,也是所有圣教信徒朝拜的方向。那里坐落着整个帝国最宏伟的费兰多卡萨大教堂;而费兰铎教会的宗教领袖,历届费兰铎卡大主教都居住在那里。甚至有许多人认为,只要踏进了费兰多卡萨的城门,就已经半只脚获准迈进天堂。

    当然,这么说的人都没去过那里。

    “......宣判?”弥斯听到这个单词,脑子里马上就冒出了关于那些“拷打”和“折磨”的传闻。就跪倒在地上,哀求道,“求您,维宁阁下,别让他们审判我!!我肯定吃不住严刑逼供的!!我是无辜的,不想被烧死啊!!”

    “什么?你在说什么......”维宁牧师走过来,安抚着他,“绝对没有任何人会对你用什么刑的,别害怕......”

    “真......真的吗?”

    “毫无疑问。你上哪听来的那些关于什么严刑逼供的传言?教廷怎么会是这样的地方。”

    “呃......酒馆里的醉汉?”

    维宁牧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没记错的话,你还没有到能进酒馆的年纪吧?”

    “关于这个嘛......哈哈......”弥斯颇为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然后决定转移话题,“他们要怎么证明我的清白?”

    所幸维宁牧师也就坡下驴,不再追究这个问题,“我已经收到了回信,前来处理的人大概明天就会到了。”

    “‘处理’......?”弥斯的心里突然又有些不安,“......是什么样的人?”

    “你会喜欢的那种人。”维宁微笑着说道。

    *

The Storm 风暴(2)

    在第二日的预定时间,他们果然到了。马蹄声,铠甲声;喝彩声,还有尖叫声......所有这些都不是在梅耶撒每天都能听到的。

    渐弱的马蹄声最终停在了教堂门前,纷杂但不凌乱尽管不能看见外面的情况,单是这马蹄声就已经让弥撒铎激动得不能自已了。

    背对着大门,维宁牧师领着弥撒铎跪在那尊圣拉斐尔像的面前,静静地等候来者的光临;上古的创世天使伸出双手,迎接着所有从大门走进教堂的信徒;他的面容并不过分华丽,但双眼中却充满着统御者的威严。弥斯仰起头,注视着教堂圆形穹顶上绘着的壁画两对天使之手构成一个方形窗框,透过窗框是蓝天和白云;在那云巅隐约显现出天堂圣城的影子。

    绘满远古传说的琉璃彩窗前,沐灵们仍然在忙碌地来往,一些负责接受踏入教堂的信徒的告解,另一些则一边持着焚着香的提炉,一边为来访的信徒诵着祷言;修女们则坐在宣道台下靠右的座位上,为主日牲祭练习着圣咏。

    一切看起来都和梅耶撒平淡无奇的平日毫无区别。

    直到四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前,遮挡住了从门口照射进来的午后阳光。

    他们走进来的时候,所有声音都停滞了;圣歌声、告解声和祈祷声,都停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梅耶撒的大多数人一生中都很难有机会第二次亲眼见到这样的大人物了。

    听铁靴声近了,维宁牧师才抬起头,结束对主的祷告,领着弥撒铎起身面对着这些来自远方的客人。

    即便已经被维宁牧师警告了,不能在这些客人面前废话哪怕一句;但当弥斯面对面仰视着这四位来访者身上的宝蓝色罩袍和华丽铠甲,他还是差点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大喊出声。

    “风暴骑士团!”

    一千多年前,为了从被恶魔蹂躏的失落国土中重新崛起,为了建立起如今被称为圣铎斯洛瑟雷尔帝国的新国度,圣铎斯洛瑟雷尔一世陛下组建了四大圣骑士团。每个骑士团都集结着受到主赐福的勇士,传说他们的信仰能化为甲胄,让他们坚不可摧,所向披靡。

    而其中第一个建立、战斗力最强、也最富有传奇色彩的,就是风暴骑士团。

    如果说皇家骑士团是圣铎斯洛瑟雷尔家族的亲卫,圣灵骑士团是费兰铎卡大主教的使徒,雷霆骑士团是抵御外敌侵袭的护盾,那么风暴骑士团,就是地狱恶魔的追猎者。

    “欢迎,帝国的翘楚。”维宁牧师郑重地向他们行了圣礼,带着笑容说道,“我们一直在期待你们的到来。”

    “能侍奉费兰多卡萨的意志是我等的荣幸,阁下。”

    为首的是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蓄着鬈曲茂密的络腮胡,沧桑的脸上遍布着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他看起来依然精神矍铄,眼神里看不到一丁点疲惫,“谢宁莱格尼斯(shenin leganice),风暴骑士团圣座。”

    他举起右手握拳,只伸出大拇指,迅速利落地甩于胸前,挺胸立正。这是标准的骑士礼,代表着“我的力量源自我内心的信仰”。

    “看在万军之主的份上!真是太帅了!”弥撒铎的心里已经在咆哮了。

    “久仰盛名,莱格尼斯大人。”维宁牧师寒暄道,“看得出,即便是岁月也不能撼动您分毫。”

    莱格尼斯圣座露出和蔼的笑容,毫无架子地自嘲道,“过不了几年,岁月就要把我放倒了。”

    弥斯的目光又投向另外三位圣骑士。

    莱格尼斯圣座的左手边是一位留着铂金色长发的少年,看上去至多二十多岁,俊美惑人的脸上却鲜有表情。弥斯惊恐地发现,当自己在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圣骑士的时候,他的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也同样在饶有趣味地睥睨着自己。那是双冰冷、犀利且骄傲的眼睛,就像一柄细腻而锋利的匕首,每扫过自己身上的每一处,弥撒铎都能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剖开一般,毫无秘密可言。

    他的肩上有一朵血红的玫瑰,那应该是他的纹章。

    当弥斯的眼神不小心和他对视的时候,强烈的寒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忙移开自己的视线,望向莱格尼斯右手边的那位高大挺拔的大人。他看起来应该有三四十岁了,发际线偏高,长而坚毅的脸上留着短胡髭;镌刻在他乌黑的肩甲上的纹章是一头跃立的黑豹。

    弥斯再次发现这位骑士也在不住地盯着自己看。与那位年轻骑士截然不同地,这位大人的表情颇为丰富看上去似乎在压制着自己的怒气?

    而且,似乎是针对自己的?

    弥斯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圣骑士大人。

    他的目光很快转向了最后一位或者说这位大人很快抓住了他的目光。

    因为他太魁梧了,实在太魁梧了......

    全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重铠中的他看上去就像是一辆小型的钢铁战车,弥斯怀疑甚至是一头公牛在他的面前也会粉身碎骨;他伫立在圣座莱格尼斯的身后,如同这位圣骑士领袖的忠实卫士一般。

    而且他是四位中唯一没有露脸的。

    “这位是圣骑士怒勒祖尔萨宁(njuler zulthanin),骑士团副座,也就是我的副手;”莱格尼斯圣座先简短介绍了自己右手边的大人,然后才介绍那位年轻的骑士,“这是我的爱徒,圣骑士雷兰吉尔泽文(ray rangel zevin)风暴崖的冠军骑士。”

    那位身材魁梧的圣骑士没有被介绍。

    “花语泽文,高贵的兰吉尔家族后代,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圣骑士天才;帝国宇内已经尽是您的传说了。”维宁的眼里流露出喜悦,“能见到您是我无上的荣幸。”

    “我确定,”年轻俊美的少年圣骑士终于开口了,以一种淡然而有些轻慢的语气,“阁下不会听取那些庸人的流言。”

    “所以我必须亲眼面见您才得以知晓,”维宁牧师笑道,“您甚至还同传闻中一样傲慢,泽文大人。”

    “这就是那个与恶魔接触过的孩子吗?”莱格尼斯打量着小弥斯,对他和善地微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骑士团的其他人守候在教堂外头,他们都是风暴骑士团最经验丰富的战士们,也都是对付恶魔的好手。放心地将这孩子交给我们吧。”

    “他可以继续待在原来的地方,”泽文淡淡地说,“我们会派人手看管。”

    莱格尼斯点了点头,“这样也不会影响教堂的日常事务。”

    “如果莱格尼斯圣座都这么说了,那么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圣座!”名为怒勒祖尔萨宁的中年骑士终于忍不住发话了,他眼中泛着的莫名怒意几乎要把弥斯活剥了,这可把弥斯吓坏了;他的脑袋里又想起了那些关于拷打、逼供的事情,“把审判的任务交给我吧!您知道我......”

    “不行。”莱格尼斯直截了当地拒绝,“正是因为我知道你的那件事,我更不可能让你来处理这件事。审判会由我亲自主持,这个问题就到此为止。”

    “可......”

    “闭嘴,怒勒。”泽文瞟了他一眼,“如果你控制不了你的个人情感,那么老师带你来就毫无用处。”

    “你这小子懂什么?!”怒勒祖尔萨宁大人猛地伸出长满茧子的粗壮大手,指着弥斯的鼻子,这个突然的举动几乎把弥斯的腿都吓软了;同时,他用狂怒的嗓音对年轻的泽文咆哮道,“你们知道这个恶魔的名字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们知道吧?!我会拆穿他的......”

    “够了!”一直看上去和蔼可亲的莱格尼斯圣座突然厉声喝道,竟然把气势汹汹的祖尔萨宁一瞬间镇住了。

    “这个话题结束了。”莱格尼斯说,以严肃而无可置疑的语调。

    “抱歉,圣座。”祖尔萨宁的戾气被压下去了,尽管他仍然恶狠狠地盯着弥斯;他端正地行了一个骑士礼,就先行离开了。

    “我会去看住他,老师。”泽文轻描淡写地知会了一句。他的身影很快也随着祖尔萨宁消失在门口。

    “希望您不会在意这场闹剧,维宁阁下。让您见笑了。”这位年过半百的圣骑士领袖的脸上带着些许歉意。

    “我不会因为这样就失去对帝国最杰出的士兵们的信心的,莱格尼斯圣座。”维宁牧师礼节性地笑了一下,表示着谅解。

    像一位慈祥的老人,老莱格尼斯大人突然在弥斯面前半蹲下来,平视着弥斯的眼睛,并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

    “别被他吓坏了,他只是有些冲动罢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都不是坏人。”

    老者温柔的声音几乎是立刻便舒缓了他的心情,让他放松下来。

    “我明白!莱格尼斯大人!”弥斯响亮地回答,“圣骑士绝对不会是坏人!”

    莱格尼斯会心地笑了。他重新直立起身,对维宁牧师说道,“还真是个有精神的孩子呢。”

    *

The Storm 风暴(3)

    梅耶撒北端,紧贴幽暗丛林的那片草场上,身穿宝蓝色罩袍的侍从们正忙着搭建起骑士团的营地。

    身披重铠的怒勒祖尔萨宁大人,高高地乘骑在自己的爱马“怒潮”雄健的背上,监理着营地的搭建情况,他的表情显示出他仍然怒气未消。怒潮是一匹深枣色的骏马,同主人一样披戴着厚重却又不失优雅的深色马铠,以及同主人一样健硕的肌肉线条。

    “我们都知道过去在你身上发生的那些事。”

    “你什么都不懂,泽文。”祖尔萨宁头都不回地说道,“别挡在我复仇的路上。”

    “我只知道大脑充血让你变成了白痴,怒勒。”泽文毫不吝啬自己充满冒犯的话语。

    “想想看吧!那个恶魔凭什么放过一个普通的人类小男孩?毫无道理可言!我向你们保证,那个孩子只是他阴谋的一环。我知道那家伙,我很清楚这一点!”怒勒为了申明自己的观点,激动得浑身都颤抖起来了。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想吗?”泽文用几近陈述的平淡语气反问道,“你以为我或者老师想不到这种事情?或者你以为你是这里唯一一个思路清晰的人?”

    “你是这里唯一一个被冲昏了头脑的人。”在怒勒能为自己说什么之前,泽文就又夺过了话头,尽管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冰冷,“老师的思路很清晰,而你的并不。”

    “你建议我怎么做?!”怒勒没好气地反问道。

    “好好待着,冷静下来......”

    猝不及防地,一大桶水猛地泼到了怒勒的脑袋上。

    “谁他妈的......”祖尔萨宁双目怒睁,猛地回过身来,只看见两个侍从提着空桶躲到了泽文大人的马侧,惊恐地看着勃然大怒的副座。

    “是......是泽文大人让我们这么做的......”

    雷兰吉尔泽文只是撇了撇嘴。“字面意思。”他说。

    傍晚。

    谢宁莱格尼斯大人走到窗边,将窗前的帘子拉开;月光透过铁栏投进房间里。随后他走到那尊捧着圣三角的天使像前面,用圣灯点亮了烛台。

    圣灯是用一种叫做“圣灯草”的植物制成的;从古至今,帝国的圣教信徒们都在用圣灯草不易燃的细小叶片制成草纸,糊制成灯罩,并在灯罩里面点燃圣灯草的根须。圣灯能发出黄色的明亮光芒,圣教徒们认为这样的灯盏能避免在野外生火,引来地狱火湖里的邪恶之物这在《圣约》的故事里也是有迹可循的。

    烛台点起之后,莱格尼斯圣座在圣三角和天使像前简短地做了祷告。然后他坐了下来,正对着弥斯。

    “在大能的主和圣拉斐尔面前,”莱格尼斯微笑着说,圣灯的光把他的白胡子都照成了金黄色,“审判可以开始了。”

    弥斯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

    “没有什么好紧张的,”莱格尼斯圣座安慰他道,“这不是世俗法庭的审判。你要相信主的仁慈。”

    “我相信!我会相信您说的所有东西!”弥斯回答。

    “能得到你的信任,真是太好了。”老骑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对我说说那个恶魔吧,恶魔利亚帕尔。”

    “他自称为‘魔鬼’......他看上去又老......又丑陋......还驼背,很邪恶,还满嘴歪理......”弥斯尽力地回想道。

    “他想要得到什么?”莱格尼斯继续问道。

    “他......想要我和我签个契约......”弥斯如实回答,“用灵魂......换梦想的交换......他说他无论什么梦想,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够达成......”

    “契约换灵魂,噢,那说得通。”莱格尼斯对他诚实的回答似乎很是满意,“你签了么?”

    “当......当然没有!”弥斯不禁回想起来了那时候的犹豫,心里有些惭愧。

    “而......你是怎么从他的手中逃脱的呢?”莱格尼斯捻着自己的白胡子,又问道。

    “他......放我走了。”

    “魔鬼什么都没有要求,却就这样放你走了?”莱格尼斯挑了挑眉。

    “是......这样的......他甚至还帮我把倪安特找回来了。”

    “倪安特是......?”

    “那是我家养的小牛犊的名字。”

    “噢,他还真是好心啊。”老莱格尼斯笑了一下,“这可就有点不符合常理了。我想你也不知道原因?”

    “我......不敢说我知道......”

    “噢,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不敢说......”弥斯低下了头,魔鬼关于他信仰的那些话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告诉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圣骑士。

    “我刚刚怎么告诉你的呢?”莱格尼斯圣座温和,充满着耐心,“而且你也答应了我的,相信主的仁慈。无论你说了什么,在主和圣拉斐尔面前,忏悔不仅毫无罪过,还是一种升华。”

    “对不起......大人......”弥斯艰难地摇着头,表示自己的后悔,“我只是在您的面前,为了我的不虔而羞愧......我......我在魔鬼的诱惑面前动摇了......在那个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选......我甚至想过......如果他的话是真的,那样也许还不错?......”

    “所以这是什么罪过呢?”莱格尼斯完全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你最终还是坚定了你的信仰,不是吗?”

    “魔鬼说......动摇了自己信仰的时候,就是在拿主和别的有利的东西做比较了......这就已经是在侮辱信仰,侮辱主了......我已经这么做了......所以......我是不虔的人......我还在聆圣日偷跑出去玩......”弥斯把头埋进了双手里面,不敢看面前这位可敬的大人的眼睛,“我是不虔者吗?”

    莱格尼斯微笑着,抚摸着他的头发,他的银环箍着的小辫,“的确,作为一位信徒,拿主的信仰和利益做对比是不对的;但这并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因为我们都不过是人,不是圣人,更不是神。既然是人,都难免会犯错的;大多数人的错误并不是把他们推离主的道路的原因,不知道自己错了才是。现在你既拒绝了魔鬼的诱惑,又知道了你自己犯了什么错,还有谁能说你不是个虔诚的好孩子呢?”

    “真的吗?!”弥斯一下子抬起了头,莱格尼斯圣座的一席话立刻消除了他的所有疑惑。

    老圣座轻笑了几声,然后告诉他,“如果你相信我的判断,是的,你是个善良、虔诚的好孩子。”

    能得到一位圣骑士,还是风暴骑士团的领袖的亲口赞扬,弥斯的心情一下子就飞到了天上。

    “所以,这个魔鬼的确对你说了不少话,但是没有加害于你。那还真是幸运。”莱格尼斯轻捻着自己的白胡子,陷入了沉思,“这个恶魔倒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呃......圣座大人......维宁牧师说,恶魔的理由是我们无法理解的......”

    “那只是因为你还不够了解他们。”莱格尼斯从思考中回过神,“对我说说利亚帕尔的小宠物吧,地狱炎息犬。”

    “......大人您是怎么知道的?我没有把‘地狱炎息犬’这个名字告诉过维宁牧师或者我之外的任何人啊?我自己都快忘记了......”

    “我知道很多关于那个恶魔的事情,利亚帕尔,”莱格尼斯再度露出了微笑,“那位怒勒祖尔萨宁大人也是一样。但我还是要听听你的说法,毕竟,这是审判。”

    “我明白了,圣座大人!”弥斯继续回忆道,“有六头......或许有更多但是我没看见?......那个丛林深处的图案上有六条延伸出去的线,所以应该是六头吧?......每个怪物都有三个头,好大好可怕的头,嘴里吐出来像血一样的口水......浑身都冒着火......噢对了,它们甚至还可以隐身!......”

    莱格尼斯点了点头,对弥斯的回答很满意,“我想我的讯问完毕了。”

    “就这样完了么??”弥斯有点意外,没想到所谓的“审判”原来就是这样而已啊,“那......我可以走了吗,圣座大人?”

    “虽然我已经没有想要问你的问题了,但是审判还有最后一步。”莱格尼斯从椅子上站起身,用手势示意弥斯也起身,在他面前站定。

    莱格尼斯圣座将自己的右手放在弥斯的额前,轻轻地诵了两句祷词。因为是古语,弥斯并不能明白祷词的意思。

    “你见过圣天使吗?”

    “雕塑、壁画、窗玻璃上......什么的......吧?”

    “我是说,真的圣天使。”

    “......没有......从来没有......”

    弥斯看见莱格尼斯圣座善意地笑了一下。

    “不妨让她来宣判吧?”

    一阵眩目的白光突然冲击进弥斯的视野,弥斯的脑海!

    只是一瞬间,他发现自己不再站在教堂的那个小房间里了!

    他置身于一片空白。

    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没有了。是的,他现在浑身**。

    “弥撒铎。”他听到有声音在轻轻地呼唤他,温柔、优雅的悦耳女声,如伴着竖琴演奏的古老旋律一般的美丽声音,直通他的内心深处。

    “好温暖的声音......”他正想着,就说了出来;并不从他的口而出,但却是他自己的声音。

    “过来......”她说,空气中便渐渐显现出金色的线条。

    金色的线条轻轻地,柔和地勾勒出一位圣天使完美的形体;从虚无逐渐变得具体,甚至枯燥单调的金色上也开始逐渐泛出其他色彩。

    一位完美的圣天使。

    白洁如雪的双翼飘逸地伸展开,上面的每一根羽毛都一尘不染,纯洁无暇;白皙稚嫩的肌肤轻掩在素净的细麻布长袍,边上点缀着金色的丝线,肩上披戴着一层薄纱;白玉似的脚丫裸露在外,轻轻地漂浮在这片一无所有的空白中;她淡如白丝的金发之后映着一道彩虹色的圆形光圈,为这个空白的世界带来最为灿烂的色彩。

    而她的面容也很完美

    像斐莉丝一样完美......

    “过来......”她再次催促道。她的微笑几乎要融化弥斯的心脏,这位用完美来形容也丝毫不过分的圣天使。当她对他说话的时候,弥斯就感觉到一种神圣的受眷顾感,幸福感,和满足感。

    他按照圣天使的吩咐,心满意足地朝她张开的臂膀走过去。

    美丽的圣天使将他拥在了怀里,在他耳边说:

    “我听见了......看见了......触摸到了......

    你,那美丽的灵魂。”

    四周的空白突然都变得不再空白。金色的线条像画笔在上面快速地在他的脚下勾勒出蓝天,勾勒出太阳;勾勒出云彩,勾勒出彩虹;勾勒出那云端的城墙,还有高耸入云的纪念碑......城堡、宫殿......就像梅耶撒教堂穹顶上的那幅画一样......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天堂圣城的全貌。

    那位圣天使的身上骤然爆发出金色的光芒;不,应该说是她化成了那道耀眼的光芒,吞没了弥撒铎所能看见的一切。

    弥斯从奇妙的幻境中惊醒了。他呆滞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一切都没有变过。

    同样的桌子和椅子,同样布满铁栏的窗户和外面夏日的夜空;同样的拉斐尔圣像和烛台,烛台上的蜡烛长度甚至都没有变过;同样的莱格尼斯大人站在他的面前,脸上挂着同样的笑容。

    “圣安妮尔(el’ruaniel)告诉我,是时候还给你自由了。”

    *

The Storm 风暴(4)

    月轮高悬,梅耶撒的夏夜一如既往地清晰而美丽。繁星点缀在幽蓝的画布之上,俯瞰着地上像小山包一样的骑士营地。

    “圣安妮尔已经做出了裁定,那个孩子是无辜的。”谢宁莱格尼斯圣座轻托起手中镌刻着圣三角和金焰花图样的精致小银杯,里面盛满了清澈如水的洳雷宁酒(gabrine ruvranin)那是一种产自圣地费兰多卡萨的名贵圣酒。怒勒祖尔萨宁坐在一旁;花语泽文,并其他声名赫赫的一众圣骑士伫立在桌前。

    “那怎么可能?!”祖尔萨宁咬着牙,“如果没有被附身,那么那家伙一定对这孩子做了什么别的手脚!”

    “这也是我正要说的。”莱格尼斯顺着祖尔萨宁的话头,半盏清酒在他的手中轻轻地摇晃,“令人费解的是,不仅没有附身,在那孩子的身上甚至找不到任何与恶魔接触过的迹象,‘没有一丝地狱硫磺的腥臭。’圣安妮尔如是告诉我。”

    “怎么会?!怎么可能?!一定是哪里搞错了!”祖尔萨宁激动地挥舞着拳头,“您不会真的相信那个恶魔毫无所图吧?!”

    “冷静,祖尔萨宁,老师并没有这么说。”雷兰吉尔泽文提醒道。

    “你们有什么看法,基于目前的情况。”莱格尼斯的目光投向面前的众人。

    在任何人得以发表意见之前,怒勒祖尔萨宁就抢过了话头。

    “照我说,我们就把大部队分股开进林子里找到那家伙,包围他,让那个杂种偿还他的罪孽!”

    “显然行不通。”泽文摇摇头,毫不给面子地否定了他的计划。

    “这可不是你过去熟悉的海战,祖尔萨宁,”莱格尼斯圣座对怒勒的鲁莽计划也同样不太赞同,“我们现在是在说如何进入一片完全由敌人掌握的且光线稀薄的丛林。名为利亚帕尔的恶魔有能力让人们迷失在林中,那意味着如果我们的大部队进入丛林,先不提能否找到他,我们也可能被分而食之,承受巨大的损失。”

    “我们对敌人所知甚少。”泽文望向自己的老师,“就没有更多可以利用的信息吗?”

    “问题不在于恶魔本身,而在于恶魔饲养的地狱犬。”莱格尼斯的眼中流露出忧虑,“我们从来没有对抗过这种生长着三个头的所谓‘地狱炎息犬’。”

    但花语泽文的犀利目光依然没有从莱格尼斯身上移开,“但有人曾对抗过。”

    “第一皇帝!”一位与会的圣骑士提道。

    “而那次战斗对我们来说并非无从考证。”泽文继续说道。

    “《圣者遗书》吗?”另一位圣骑士发话道。

    “是的。”泽文朝那位圣骑士点了点头,“我不相信第一皇帝会在自己的遗书中遗漏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失败,那场扑朔迷离的失败,在幽暗丛林的失败。我知道您从中知道了一些事情,老师,但如果我们必须对抗这样的敌人,您必须让我们也了解清楚。”

    他又望向自己的老师,希望得到莱格尼斯的允许。

    但谢宁莱格尼斯圣座摇了摇头。

    “《圣者遗书》是第一皇帝陛下遗留给风暴崖每一位圣座的最后古卷,这份文件之所以如此隐秘我想自然不用我向各位解释;秘密之所以为秘密,只因为它必须是,所以我当然也没有可能展示给在座的诸位,希望各位能够理解。”他说,轻轻地摇晃着已经见底的杯子,“如果从中可以汲取出任何有用的信息,我自然会告诉各位。但很遗憾,没有。”

    “我只是想要解决问题,老师。”

    “或早或晚,你都会取代我的位置,雷,这一点毫无疑问。”莱格尼斯对自己的学生微笑着说,“当你得到它的时候,你就会知道,这是什么样的责任。”

    “伟大的第一皇帝怎么可能容忍邪恶站在他的脸上而帝国的守卫者却一无所为,莱格尼斯!”祖尔萨宁已经急得青筋暴起,复仇的渴望折磨着他的意志。

    “事实上他这么做了,而且允许了这情况存在了一千年之久。”莱格尼斯严肃地提醒他道,“上一场在这里发生的战争导致帝国失去了三分之一的英勇士兵,所以在做出任何会让我们后悔的举动之前,想清楚!”

    莱格尼斯的话引起了一众圣骑士的争议。

    “冷静,骑士们。”莱格尼斯对在座的诸位圣骑士说道,他们中的多数人都对莱格尼斯按兵不动的命令感到不满,“第一皇帝陛下无疑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圣骑士,但他也是人,不是全能的神。但他做了身为一个人,和帝国的君王所能做的最好的决定。我并不是说一无所为就是我们做的最好的决定,我也不打算一无所为我接下来说的你们也许会怀有疑问,但我要求你们信任我,你们的圣座我打算追随第一皇帝陛下的脚步,而他保证了北方边境长达一千多年的安宁。我把你们带到这里,是为了保证帝国的北方像这一千年来一样,继续和平下去,而不是将风暴骑士团的精英葬送在不必要的战争中。”

    “照我说,我们烧了那片林子,冲进去将那家伙碎尸万段!”祖尔萨宁激动地拿手中的杯子敲打着莱格尼斯面前脆弱的桌子,丝毫没有注意到杯子里的酒已经洒得所剩无几,“就算他真是打败了第一皇帝的恶魔,我主在上,我也绝对不会退惧分毫!”

    “白痴。”泽文白了他一眼,“如果风暴崖痛失全部主力,帝国还能指望谁?其他骑士团的废物们吗?”

    “你这小子......”

    “不过我倒觉得,我可以去探探情况。”泽文假装漫不经心地说。

    “你不过是想找机会证明,你已经超越了第一皇帝陛下罢了,雷。”莱格尼斯一眼就看穿了自己学生的小心思,“我也许会派人进入林子里侦查,但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去。这不是表现个人英雄主义的时候。”

    “圣爱基拉尔(el’akirael)看护着我,看在主的份上,我绝不会鲁莽行事的,老师。如果情况不对,脱身对我来说没有问题。”泽文看着他的老师,簧轮手枪在他的手上像有生命似的,在他的指间跳动。

    莱格尼斯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将空杯放回桌上,开口道:“你将陪同我进入幽暗丛林,执行侦查任务。”听到这,泽文满意地露出微笑,一直在手指间旋转的簧轮枪突然以惊人的速度,不偏不倚地跃回了腰间的皮套。

    “我也去!”怒勒祖尔萨宁猛地站了起来,甚至撞倒了桌边的酒瓶和酒杯。

    “不行,仇恨已经侵蚀了你的理智,祖尔萨宁。你必须留下,我会带上贝汉默(bahame)与我们同行。”莱格尼斯拒绝道。

    “我想贝汉默处理不好这种情况,老师;尽管祖尔萨宁的脑袋在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指望不上了,但有时候他还算是个可靠的队友。”泽文说,睥睨着祖尔萨宁,“他不会带给我们太多麻烦的,老师,我为他作担保。”

    “我绝对听从您的指示,圣座!”怒勒满怀期盼地望着莱格尼斯,“只要能给我这个机会!”

    “如果你做了什么傻事,别指望我救你。”泽文毫不留情的冷淡语气说道。

    “你们俩不是早就串通好了的?”莱格尼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样看来,我好像没有否定的余地?”

    **

    “紫莓酒馆。”

    艾桑铎仰起头看着酒馆门口简陋的招牌,就是这里没错了。里面的喧闹程度就是梅耶撒的集市也完全比不上,单是站在门口艾思就已经有些犹豫了。

    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有任务要完成。

    “小鬼,”艾思刚要迈步进门,突然感觉自己的头被一只力量很大的手粗鲁地拨弄了一下,把他铂金色的头发弄得像隔壁农场里的鸡窝,“走错门了吧?”

    “才没走错呢!”艾思费劲地甩开他的手,不满地抬起头,恶臭的酒气就扑面而来。艾思认出来,这是住在市场不远处的一位胖子木匠虽然镇子里的大家总调笑着管这家伙叫胖子,但他也只是脸和肚子大了点,他的手臂可是相当结实。

    “你确定?”胖子也抬头看了看招牌,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可这上面写着‘紫莓酒馆’。”

    “我很确定,我要找的就是这个地方!”酒馆的门不大,但胖子那两条木桩一样的臂膀和他臃肿的大肚子让他无论如何都过不去而且这家伙就堵在门口不走了。这让艾思倍感烦躁。

    “这是‘酒馆’,小鬼,”胖子依然没有让路的意思,“这是喝酒的地方。”

    “我知道!”艾思没好气地回答,这家伙的肥脑袋里还真没装什么东西。

    “这里不卖块糖或是糖水什么的,你知道吧?”这胖子还没打算挪动他的屁股!

    “我当然知道,看在主的份上!!”艾思急得恨不得从这死肥子的胯下钻过去被逼无奈,他还真这么做了。

    但这混蛋竟然把他夹在了两条大粗腿之间!

    “嘿嘿,小鬼,在我问清楚之前你可不能进去。”胖子继续不依不饶,“你爸呢?内安德先生不会允许你来这种地方吧?”

    在胖子的两腿之间,艾思拼命地挣扎;他有一种秀才遇上兵的无力感。

    “让我过去!让我过去,死胖子!”艾思只能大喊道。

    “嘿,门口那不是小英雄的小‘弟弟’吗?”里面有人突然嚷道。

    “弟弟啦!别在小孩儿面前说什么‘小弟弟’,你这蠢货!”

    “有什么关系啊?这不是你身上最‘荣耀’的部分吗?你有这么自卑吗?”

    “闭嘴,你这傻瓜!”

    “嘿,死胖子,快让那孩子进来!”

    “真是的,你们这帮人还真不嫌事儿多。”胖子挠了挠头,终于松开了他的“铁夹”,把艾思放出来。艾思急着想从那家伙的肥腿之间挤出来,却完全没注意,一下子扑了出去,脸朝下趴倒在酒馆大厅的中间。

    那群酒鬼立刻哄笑起来。

    “啊我亲爱的弟弟艾思,你怎么来了?”在一群大老爷们儿之间,弥斯终于探出头来,但没有丝毫想要过来帮他起身的意思。

    “真是的!为什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啊!”艾思好不容易爬起来,一边不满地嚷着,一边用力地踩着酒馆的老木地板,“为什么没有人拦着你进来啊!”

    “当然咯,我可是直面恶魔的英雄!英雄男儿不就应该举杯痛饮吗?!”弥斯得意忘形地说,他的脸上显然已经有了醉意,“甚至莱格尼斯大人都夸奖了我!我真是太太厉害了!”

    “为‘小英雄’干杯!”位于最里面的壁炉旁边传来一个起哄的声音。

    “干杯!喝他妈的!”

    “干!”

    这个不大的酒馆里的吵闹声又迎来了一波新的**。

    “砰!!”

    一声巨大的炸响把艾思吓得几乎跳了起来;所有大厅里的酒客们都停下了嘴巴上的活计,按照惯例将目光聚集到柜台那里紫莓酒馆的老板,年过六旬的老萨瑞(sthary),方才若无其事地拿过一个结实的橡木酒杯,然后用惊人的臂力将它砸碎在了柜台上。这招他屡试不爽。

    “给我安分点儿,醉狗们,别他妈像鸭子似的瞎嚷嚷!”老萨瑞没好气地斥道。

    “狗也得吠的啊!”有人抗议道。

    “我说老萨瑞老样子谢谢”刚走进酒馆的胖子往老板的面前丢了几枚铜利亚,钱币在布满大小的凹痕的木台子上滚了一会儿,然后不偏不倚地落进了老萨瑞手边的最大那个凹坑,“你这破柜台桌是不是也该换了?”

    老萨瑞粗鲁地把另一个盛满了苦麦酒的橡木杯子甩在胖子的面前,甚至在胖子拿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洒出来了三分之一,“你他妈给我换桌子钱?”

    胖子马上闭上了嘴,耸了耸肩,自知没趣地找座位去了。

    “说回来你不就是想要钱嘛!”一个大胡子酒客对老萨瑞嚷道。

    “废他妈话,我当然想要!你把钱给足喽,我甚至能让你们把酒馆烧了!你们爱他妈咋闹腾就咋闹腾!”老萨瑞的嗓音虽然老,却还是毒辣不饶人,颇有当年之风,“但你他妈有钱吗,贫嘴鸭子?”

    大家又哄笑起来。

    “你看,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弟弟。”弥斯耸了耸肩,举起手中的酒杯炫耀着,那里面盛着的是紫莓酒馆最昂贵的苏雯娜红酒,飘出来的醉人味道即便是艾思这样从不喝酒的好孩子也忍不住吸鼻子,“等你再大一些再说吧。”

    坐在弥斯桌对面的几位酒客为这孩子让出来一个小位置;艾思走过去,坐到了那个位置上,这才发现酒馆的桌子对他来说有点高他只好站到了椅子上,这样他才能和他哥哥面对面对话。

    “我只想知道,你又比我大多少啊?!再说了,你的钱又是哪来的?!”

    弥斯颇为得意地从裤袋里摸出一枚金利亚,丢在桌上,上面清清楚楚地印着狮鹫的图案那是统治帝国的圣铎斯洛瑟雷尔家族的纹章,狮鹫就是圣铎斯洛瑟雷尔家族的象征。

    “莱格尼斯大人赏给我的,为了嘉奖我‘美丽的灵魂’。”

    “只是为了表示对白关了你一个多月的安慰吧?”

    “啊,差不多嘛......”

    “哪里差不多了啊!完全两回事好吗?”艾思突然一拍桌子,想显得有气势一些,但却只是把他两边的酒鬼吓了一跳,“我只想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喝完?爸妈在家里等得都急死了!你既然被放出来了就回家嘛!”

    “不!”弥斯很干脆地拒绝,然后仰头猛灌了自己一大口;这样规格的橡木酒杯对十二岁小孩来说也还是稍微大了点,但弥斯却丝毫不介意,“哈!真痛快!”

    “为什么啊?!”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考虑!呃~~”弥斯忍不住打了个嗝儿,然后一本正经的样子对艾思说,“你不会懂的,这是大人的事情。”

    “我只想知道你一直在这里装什么大人啊!整天让爸妈担心的家伙还装什么成熟!赶紧给我回家啦!真是的,你这个哥哥还没有我懂事!喝完了就赶紧回家了,听到没有啦?!”

    “是很认真的事儿啊!艾思你别闹了,我还愁着呢......”弥斯又举起酒杯,这才发现杯子已经空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没错,这个时候艾思才发现原来弥斯也一直是蹲在椅子上的然后朝柜台走过去,“老萨瑞,满上!”

    “你小子,也该适可而止了。”老萨瑞摇摇头,“喝得酩酊大醉还不回家,可不太像是正直的骑士所为。”

    弥斯没有说话,只是神气地把金利亚丢到老萨瑞的面前。

    他觉得这么做会很帅气。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老萨瑞不吃这一套。一向嗜钱如命的老萨瑞居然拿起金利亚,然后用手指的劲力“啪”地弹到了弥斯的鼻头上。“你小子在耍什么帅气啊?给我好好听话啊。”

    “嗷!”这下弥斯的神气一下子全消了。他蹲在地上,一手捂着脸,一手在地上胡乱地摸索着自己的那枚金利亚。大家再次哄笑起来,艾思看到这一幕也不禁笑了。

    “好了,闹够了吧?该走了,哥哥。”艾思走过来,把那枚金利亚捡了起来,然后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真扫兴!”弥斯一下变得垂头丧气起来。他转过头去,央求老萨瑞道,“老萨瑞......好萨瑞......再给我一杯吧......没有酒我真的想不出答案来啊......求你了......”

    “你告诉我你喝了几杯了?”老萨瑞不以为然地反问道,“你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啊?你这小屁孩,有什么人生哲学可想?这几杯就算我请你了,赶紧给我利索地滚回家去!”

    “不行啊......就差一点点了!我保证!我想出来了马上就回去!”弥斯继续哀求着。

    “你先老实告诉我,你个小毛头儿有什么可想的?”

    “当然是,梦想和爱情的抉择啊!!”弥斯一副认真的样子。

    *

The Storm 风暴(5)

    老萨瑞笑得直拍柜台,震得柜台上的一众杯子都欢快地蹦了起来。他笑了好久好久,直到这个老头子笑到气都喘不过来,都发不出声了,才终于勉强停下来。

    “说真的......这是我今天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老萨瑞脸上的皱纹甚至都还保持着扭曲的状态。能这么夸张地笑,还真是难为这个老头儿了,艾思这样想道。

    “嘿,我说的可是认真......”弥斯刚想为自己申辩,却被老萨瑞一个杯子罩在了嘴巴上。

    “别他妈再来了,上了年纪的人可是会猝死的,认真的。”

    “就是说啊,哥哥。我只想知道你在瞎想些什么啊?你根本还没到想这种破事的时候吧?”艾思说。

    “拜托!你们都知道风暴骑士团来梅耶撒了吧!你们也都知道那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吧?!”弥斯甩开套在嘴上的杯子,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你们也知道我有多么想成为真正的骑士吧?!”

    “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把你这种小鬼放进酒吧里来的,弥斯?”

    “所以你们肯定也知道,我有多想请求那位莱格尼斯大人,让我成为风暴骑士团的学徒吧?!只要成为风暴骑士团的学徒,那么肯定能成为真正的骑士的啊!甚至是成为圣骑士!!”

    “那你小子为什么不去啊?”老萨瑞反问他。

    “就是因为斐莉丝啊!我怎么能就这样把她丢下呢?!我如果要成为一名骑士,就不得不离开梅耶撒啊!但是斐莉丝不能离开,她必须照顾她妈妈!我爱她,我想和她在一起,在十六岁和她结婚!我怎么能抛弃她啊?!”弥斯挠了挠头,“我很矛盾啊!!”

    “为了哥哥,要让斐莉丝姐姐离开她的妈妈,确实太不讲理了......”

    “而且我都不知道,我要怎么才能让莱格尼斯大人接受我成为学徒......风暴骑士团实在是太厉害了,而我什么都不懂......我是不是该放弃我的梦想啊?”弥斯的脸上尽是沮丧的神情,垂着头,甚至是他的小辫子都有气无力地耷拉在脑袋后面。

    “你再说这话一遍,我就马上踹你出去。”老萨瑞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我该怎么办啊?!万一风暴骑士团离开了我可能就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们了!但是......我真的不想丢下斐莉丝一个人啊!我会很想很想她的!”

    “就算不加入风暴骑士团,哥哥你也还是能当骑士学徒的啊!你其实不用离开梅耶撒的!”沉默了一会儿,艾思突然说道。

    “啊?怎么可能?”

    “其实爸妈都已经决定了,这个夏天结束就送你去维里安男爵的骑士队长萨雷格努尔瑞森(serag’nuel rison)大人那里当学徒的。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真的吗?!!”

    “当然咯,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哥哥?”

    “耶!太棒了!”弥斯一下子又高兴起来,“老萨瑞!为了庆祝这个,一定要给我上杯酒!”

    “想得美,臭小子!钱都没有你还想上酒?!”老萨瑞一杯子敲在他脑袋上。

    “不过......”弥斯捂着脑袋,“风暴骑士团还是厉害很多啊......这样的机会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了......没有抓住的话,总觉得很可惜啊......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吗?而且就算我在瑞森大人那里学成了骑士,最后还是得去别的地方打仗的吧?如果想要进一步成为骑师,肯定也得离开梅耶撒的......还是很矛盾啊......”

    “这算什么问题啊?”老萨瑞突然发话了,“傻瓜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放弃梦想的吧?”

    弥斯反驳道:“斐莉丝对我非常非常重要啊!”

    “傻瓜!”老萨瑞劈头骂道,想要骂醒他,“如果你真的成了风暴骑士团的骑士学徒,将来成为骑士出人头地,被名扬四海的圣骑士老师赐姓,成为真正的名门贵族,这种小事情还用考虑吗?你完全可以给你的家人和斐莉丝的家人在伽尔撒建一栋大宅子,你想带他们去哪里都可以!是的,贵族就是这么厉害!到时候你可比维里安男爵有权势多了!蠢货,这种事情真的还需要犹豫吗?”

    “对哦!”弥斯一拍脑袋,突然觉得老萨瑞说的话在理;但他想了一下,又说道:“也就是说,我无论如何都得离开梅耶撒吗?不管怎么样,总会和斐莉丝分开的吗?”

    “你想在这个弹丸大小的破镇子待上一辈子吗?”老萨瑞反问道。

    “当然不想!但......只有这个办法吗......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那种......两全其美的办法?”

    老萨瑞拿起酒杯,又在他的头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你这臭小子,在想什么呢?想要做什么事情就去做啊!想要追逐什么梦想就去追逐啊!想这么多干什么?你难道要等到老成我这个样子了再来后悔吗?这世界上可没卖后悔药啊!连这点抉择都做不了,那你还想成什么骑士,保护什么人啊?我这个开破酒馆的都比你小子有觉悟!给我振作起来!”

    “是!我明白了!”借着这番话,弥斯终于得以真正了解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他学着那天莱格尼斯大人的样子,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骑士礼,“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我会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然后我会把爸妈、艾思、斐莉丝和她妈妈,噢,还有丹斯和费伊,通通接到伽尔撒去,住在漂亮的大宅子里!”

    “这才像样,”老萨瑞把酒杯推到弥斯面前,里面已经盛满了香气四溢的苏雯娜酒,而且一滴都没有洒出来,“这才是梅耶撒的小英雄该有的样子。”

    **

    次日,午后。

    纵然是极北之地,梅耶撒的夏日还是颇为灿烂的。明媚的阳光尽管被浮云半掩起,却还是播撒下金色的光明,笼罩着草场的大半部分;谢宁莱格尼斯大人,风暴骑士团的圣座,并着另外两位骑士已经乘上了马,披戴好重铠和罩袍。在晴日之下,他们那被保养得光亮如新的华丽铠甲,反射出来的光也异常刺眼。

    侍从为莱格尼斯大人递过组成他铠甲的最后一部分那是一副兰泽式(ranzer-elsh)重盔,面甲的中央镶嵌着金边白色鸢尾十字,十字的横轴中央露出狭长的眼缝,并在十字双轴的交错处挖空出一个圣三角的形状这是费兰铎圣教中最古老也最具代表性的符号,由一个代表万军之主的正圆、一道代表天堂的花体横线,以及一个代表群山环绕的皇都伽尔撒的等腰三角形,自上而下依次连接而构成。

    在费兰铎教的教义中,主是不能被任何凡人偶像的形象代表的;对他们来说,用雕塑来具现主的存在是一种亵渎。因此上古时代的第一位费兰铎卡大主教,亦与伽尔王并列三巨头之一的冈萨尔,创立了这个宗教符号,并以此来代表大能的主。在家族纹章中加入圣三角图案的贵族世家,无疑都是万军之主最虔诚的服侍者。

    莱格尼斯戴上了头盔,并在侍从的帮助下连上其下部与肩甲的接扣。完成了整副铠甲的披挂之后,莱格尼斯点了点头,示意那位忠诚的侍从退下,并搬开马腹旁用以垫脚的木阶。他轻拉缰绳,他身形优美且久经战阵的白色战马“圣恩”便发出嘶鸣,扬起前蹄精神抖擞的它已经随时准备作战。

    老骑士合上面甲,他的声音在头盔的作用下变得低沉,“准备好了吗?”

    “我早就等不及了,看在主的份上!”被一身乌黑色重甲全副武装的怒勒祖尔萨宁早就准备就绪,只等莱格尼斯圣座的命令了。健壮的怒潮就像他的主人一样,焦急地在莱格尼斯的面前来回踱步。

    穿着一身华丽的乌格林式(volgrim-elsh)轻甲,铠甲上银色的褶皱间遍绘着金边血玫瑰,甚至连面甲的边上都缀满了花哨的血色玫瑰叶。花语泽文像平常一样淡淡地对自己的老师点了点头;他那匹浅金色毛皮的骏马“晨风”也沉默着,冷静地等待着命令。

    “那就出发吧。”莱格尼斯终于下达了命令。

    三位圣骑士乘着马,踏进了这片被称为幽暗丛林的领域。

    三匹战马的影子在轻泻出微光的林间快速穿梭。高大茂密的枝叶风一般掠过头顶,马蹄之下飞扬起落叶和草絮;迷宫一般凹凸不平的大树根须贪婪地为了争求水分而延展开,铺满了丛林的地面,上面长着会使人跌倒的青苔和菌类;还有一些低矮的藤蔓植物,肆无忌惮地生长在树干与树干之间。

    从高处的树枝间滤下来的光点洒下来,依序割过每一位骑士闪亮的铠甲,在视野中瞬间被拉长成彗星一般的光尾。

    以这样的速度在这种地形复杂的地方奔跑,无疑是在自杀。马蹄一旦被藤蔓或是树根绊倒,披覆着重铠的整个身体就会被远远地抛出去,不说头破血流、粉身碎骨,起码会断好几根骨头。

    但这些对于神圣帝国最出色的骑手们可不适用。

    马蹄依序踏过根须交错处较为平整的地面,就像在跳房子几乎每一个落脚点都是精心计算过一般精确,但如果考虑到他们是第一次涉足这片丛林,这个说法其实根本站不住脚。倒不如说是凭借过人的反应速度,以及对自己的伙伴精准的控制当然更重要的是与自己的战马经年出入战场的默契所致。不仅如此,他们眼角的余光在这样的情况下仍然保有着对自己队友的视野,以保证随时能够相互支援。

    这就是风暴骑士团,帝国的翘楚。

    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后,莱格尼斯终于放慢了马步,抬手示意;两位战友也没有丝毫迟疑,一看见莱格尼斯的手势便拉缰驻马,然后用轻缓的步伐跟在他的身后。

    “我猜我们已经足够深入,足够与那家伙来一次危险的偶遇了。”莱格尼斯的声音从面甲里传出来,“注意周遭的动静。”

    说着,他从马背上拣出一个铁环,顺势拉扯,便从马背一侧的轮轴上牵引出一根铁链,朝祖尔萨宁的方向丢过去。按照莱格尼斯的计划,用链条把三位骑士连接起来,他期望这样的方法能够阻止敌人以干扰马匹或是幻象的方法使他们相互分离,逐个击破的战术。当然,链条必须由三位圣骑士的手亲自控制,如果固定在马背上的话,一旦马匹受到惊扰往不同的方向奔跑,铁链的束缚会让他们即刻陷入混乱。

    祖尔萨宁接过链条,也从他的马背上找出铁链的环头,想要抛给泽文。但泽文举了个手势,示意他停一会儿。

    “怎么回事,泽文?”祖尔萨宁不耐烦地问道。

    泽文没有说话,只是比了个手势,示意他闭上嘴,随即用左手掏出那把簧轮手枪,瞄准左侧的草丛。在树干和杂草的遮挡下,那个方向的视野相当差。作为帝国骑士的标准配置,五连发簧轮手枪尽管杀伤力欠缺,而且机件和精密钟表一般复杂,难于装填,但相比于弓箭,上好膛的簧轮枪还是有着操作方便的优势,可以在重骑士冲锋的时候补充远程火力压制。

    当然大多数骑士在战时都不会有闲工夫去装填;所以他们也都不会携带备用弹药。这种造价也和精密钟表一样昂贵的武器居然只是种一次性武器,所以在骑士中也只有地位较高或是出身名门的世袭贵族会携带它。像钟表一样,比起它的本来用途,簧轮枪倒更像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和一种艺术品。

    很显然,对于出身于名满帝国的权贵之家,“花语”兰吉尔家族的雷兰吉尔泽文也是如此。鲜有人不知道他的父亲就是过去费兰多卡萨公国的辖理者兰吉尔公爵,而兰吉尔公爵逝世后,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便被他的弟弟德雷希兰吉尔(dracy rangel)所取代。他的簧轮枪上盘绕着带刺的金边血色玫瑰图案,那样的精致工艺可不是一般的军械师或是钟表匠可以做得出来的。

    但泽文没有射击那堆草丛。

    在怒勒祖尔萨宁听到那轻微响动声的瞬间,泽文就已经拉转了马头,朝相反的方向开了一枪,击中了那头潜伏着的野兽。

    白虎从树枝和阴影的遮挡中现出身来尽管被称为白虎,栖居于帝国北方林地的这种虎类除了块头稍大,在这个季节与帝国南方的老虎的区别并不明显,只有腹部的毛皮是白色的;只有到北方深冬,野兽换毛的时候,它们才会变成浑身尽白的白虎模样。

    白虎尽管负了伤,但由于无法瞥见它躲藏的位置,因此泽文的射击也没能击中要害。被激怒的野兽以惊人的速度一跃而起,朝泽文的方向扑过去。

    不过这位圣骑士的脸上当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惧色。

    当然,他手上的活计也没有丝毫停滞。左手收枪,右手拔剑;手半剑出鞘的瞬间,一股金色的火焰已经裹上他的全身不,不仅是他的全身,甚至连他的战马也笼罩在了金色的光焰之中。

    “金色,是主恩泽的颜色。”《圣约》如是写道。

    “圣约”不仅仅是一本书名而已它代表的是主与凡人订立的约,主赐给凡人无可比拟的神力;而凡人作为交换,则以主的名义征服这片大地,将费兰铎教的信仰遍及这片莫莱希尔大陆的所有角落。

    猛虎的利爪几乎触到了泽文的铠甲,像触到平静的水面一般激起了涟漪。金色的圣焰在那个瞬间凝聚成琉璃一般光滑平整的屏障,顺着泽文铠甲的曲线平铺开;赤金色的流光自受到冲击的一点泛出波纹,隐隐映出蜂巢一般由金色的正六边形相接所构成的图样。

    与此同时,泽文的利剑已经深割进了这头不幸野兽的腹部。

    两坨曾经是组成白虎身体的一部分,而如今已经死气沉沉的烂肉滚落在泽文的爱骑“晨风”的身体两侧,切割处还微微闪烁着火星。喷溅出来的鲜血浇了怒勒一头,在他的黑色铠甲表面染上了暗红色的花瓣而泽文的板甲上却滴血不沾,光洁如新。

    “真受不了你这虚荣的小子......只是对付野兽而已,还要用‘天使之手’未免太夸张了吧?!”祖尔萨宁没好气地说,一边把铁链甩给他。

    泽文抬手逮住铁环,语气依然平静如初,“只是因为清理血污太麻烦了。”

    *

The Storm 风暴(6)

    “这地方,太诡异了,倒不像是什么幻象。”莱格尼斯抬起头,忧虑地说。

    “这怎么说?”祖尔萨宁四下张望,却没能看出什么不对劲。

    “是叶子。”泽文提醒道。

    “仔细看那些高处的树叶一般来说,向阳的一面,也就是南面的叶片相较于背阳面的叶片生长得会更茂盛一些,枝条也会更粗壮一些。”莱格尼斯指着头顶上的叶片解释道。

    “这我知道,但在这样复杂的丛林里,想用这么简单的方法判断方向太不靠谱了吧。”怒勒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说得没错,但即便影响采光的原因很多,但你看看这些树木树枝的长势。”莱格尼斯指点着三棵相互毗邻的树干,“这三棵树的树冠高度大概相当,但是你看,最左边这棵树的树叶总体是偏向左侧生长的,而旁边这棵树的总体趋势却是朝向前方。”

    “最右边这棵树是趋向我们后面的方向生长的,就像对于每棵树在不同方向挂着各自的太阳?”怒勒祖尔萨宁终于反应过来。

    “还不仅仅是这三棵树。几乎所有的树木都以这种毫无规律可言的方式胡乱地生长。”经验丰富的莱格尼斯继续观察着,然后说道。

    “所以......这意味着什么?”

    “也就是说,无论是谁迷失在这里,”莱格尼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做出了自己的猜想,“都不是因为什么幻象或者障眼法;那是由于这些树木本身在移动,或者地面在根据不同的区域在转移......又或者......”

    “或者是空间。”泽文冷静地判断道。

    “那可是个相当大胆的猜测,能转移整个空间的恶魔力量,起码能与大天使相抗衡。”莱格尼斯这么说着,却点了点头,“但这能解释很多事情。”

    “也解释了第一皇帝的失败,”泽文耸了耸肩,“真是令人激动的消息。”

    “如果那家伙有能力操纵这个区域的空间......岂不是意味着我们都在那家伙的掌控之中?”即便是冲动的祖尔萨宁,在了解了这个情况之后,脑后也冒出了冷汗。

    “感谢我主,”泽文用一贯那冷冰冰的语气嘲讽道,“你这家伙的脑壳终于又稍微能靠得上了。”

    “我们需要高空视野来确定位置,”已经习惯了泽文讨人厌的脾气,怒勒祖尔萨宁没有理会他,继续对莱格尼斯阐述着自己的主张,“让我爬到树上去看看吧,圣座?”

    “不行,这样我们可能会失去相互之间的联系。”莱格尼斯毫不犹豫地否决。

    突然,从树林深处传来了一声幽深的低吼。

    不,不仅仅是树林的深处!从六个方向,同时传来了六声低吼;像夹杂着痛苦悲鸣的,来自地狱深处的低吼!

    “地狱炎息犬!”莱格尼斯声音一沉,策马转头,“互相掩护!”

    “哪个方向来的?!”祖尔萨宁也立即策马背对着另外两名战友,拔出腰间的长剑,“天使之手”的金焰也在他的身上燃烧起来。与泽文不同,身材高大健壮的祖尔萨宁相对于手半剑,更喜欢使用大开大合的双手长剑,即便是在马背上也一样。

    “他们想要包围我们。”泽文淡定的声音透过两层头盔传入他的脑海。

    “你小子是怎么能在这种时候镇定自若地说出这种话的啊?!”

    泽文没有回答。那倒像是这讨人厌的家伙的性格,总是莫名其妙就突然一言不发。相处了这么久,祖尔萨宁对这小子当然也不会再感到奇怪了。

    不过这不代表祖尔萨宁开始喜欢这小子的风格。

    “你小子的风凉话哪儿去了?能不能给我们点有用的计划?”祖尔萨宁没好气地挖苦道。如果有个机会能挖苦这个自以为是却又无可挑剔的小毛头,那就是现在了趁这家伙闭嘴的时候。

    泽文还是没有回答。

    “喂!你们,现在这种时候,安静得过分了吧?”

    依然没有回应。

    祖尔萨宁终于感觉到不妙了。

    “妈的,泽文?圣座?你们人呢?!”

    怒勒祖尔萨宁转过身,链条的那头已经断了。

    他的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该死!我早该知道的!”祖尔萨宁气急败坏地骂道。在这种情况下,也就不再有人能掩护他的后背了。无论如何,要单独对抗一位大天使级别的恶魔,对于任何一位圣骑士都太过勉强了不,简直就是飞蛾扑火。尽管除了莱格尼斯没有人知道真相,但第一皇帝会落败不是没有理由的。

    不过这种紧张感反而更加刺激了他复仇的**,让他血脉贲张,头皮发麻。

    利亚帕尔,这个家伙,和自己确是结仇已久的啊。这么说来,也是,既然是复仇,既然是自己的复仇,既然是自己作为一家之主为祖尔萨宁家的复仇,那也应当由自己一个人来完成吧?

    “好了,利亚帕尔,就剩我们俩了!”怒勒祖尔萨宁放声大吼道,无论是朝着什么地方,那家伙也应该能听得到吧,更何况是如此响亮的嗓音,“别再当个懦夫了,作为一个恶魔,竟然在我这个凡人面前躲躲藏藏,未免太丢脸了吧?!滚出来,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

    敌人当然不可能好心地如他所愿,堂堂正正地一决雌雄。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悄无声息的炎息犬已经扑上了他的颈背。

    太阳渐落,云层之间染上了绚烂的晚霞的颜色,仿佛坠落的残阳划过云端,点燃了白绒般的云彩。身处幽暗丛林的密叶之间当然无法目睹这一美丽景象,但位处空旷草地的中央、以惬意的姿势靠在炎息犬身侧歇息的利亚帕尔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场景。

    天色开始变得昏暗,阳光也逐渐被邃蓝的夜空取代。

    “又一位客人,这个一向清静的地方最近还真是出奇地热闹。”丑陋的老怪物不知是在对谁言语着。

    “看来是时候点起欢迎的灯火了。”

    白色的荧火开始在黑暗中显现,构成那副神秘的图样;虽然并不耀眼,但由于置身于其中,白色的火光还是令天上的星光黯然失色。

    “今天的星星还真是多啊,虽然都不够亮。”利亚帕尔微微地抬起头,“你觉得呢?”

    刚从远远退却的树林中现身,骑者策马驻足,停在了微弱的白火光照射不到的阴处。黑暗把全副武装的骑者和他的坐骑隐在了模糊的树影里,但在那头盔的眼缝处却射出一缕金色的光线,若隐若现地描绘出那头盔上镌刻的十字线条。

    他没有继续向前走,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恶魔也看着那个影子,一声不吭。

    终于,过了很久很久,恶魔终于打破了沉默。

    “拜托......这种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利亚帕尔似乎终于不耐烦了,佝偻着身子拍了拍屁股,从地上站起身,“就算你一声不吭,我也不可能会把你认做你的学生的。”

    莱格尼斯从树荫下走出来,那缕刺眼的金色光芒无疑来自于他的双眼,“我为什么要和一个幻象浪费时间呢?”

    “即便是幻象,也是我的幻象,传达着我的意思。”魔鬼对于莱格尼斯的轻视显示出相当的不快,“你不会想面对我的本体的。”

    “就当作我想,你又要怎么让我面对呢?”莱格尼斯微笑着说,“毕竟,你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啊......不愧是谢宁莱格尼斯,”魔鬼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是天使的眼睛告诉你这些的吗?”

    “在我让圣安妮尔检查那个叫做弥撒铎的孩子的时候,我就想到这一点了;借用圣安妮尔的眼睛只是为了确认这一点罢了。”莱格尼斯冷静地判断道,“你不过是个被困在地狱与人世之间的幽灵,对这个世界的影响仅限于这个丛林里的某样东西炎息犬守护着的东西,那也是你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唯二,”魔鬼特地为他补充道,“别小看了言语的力量。你不就是因为这个才来到这里的吗?抛下你的两位同伴,一个人前来寻找你要的答案,未免太过自私了点吧?”

    “我只是为了实现第一皇帝陛下的遗愿,仅此而已。再说,一个不存在的恶魔,究竟能有什么威胁呢?”

    “你对我的看法也许是对的。”魔鬼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挥舞着手中的黑龙手杖,像是在发号施令;他身后的炎息犬突然睁开了眼睛,从地上站起身来,露出凶狠的眼神,血浆一般的浓浓唾液流满了一地,“我是不存在,但它们呢?”

    莱格尼斯没有一丝惧色,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一对闪耀着金色圣光的庞大羽翼突然从这位老圣骑士的身后骤然伸展开,圣焰如漩涡般以他为中心点向外散逸开来,彩虹般的巨大光圈从莱格尼斯脑后显现。天使圣安妮尔抬起头,露出完美而坚定的面庞;与弥撒铎见到的那个时候截然不同的是,她的身上穿着的不再是纯洁无暇的轻纱衣,而是一身锈迹斑斑的钢铁甲胄;她的右手紧握着一柄沾满鲜血的长剑,左手中持着焚着**的提炉,原本**的双脚上如今穿上了遍是尘泥的铁靴;她的双翼也不再像雪一般纯粹,却是覆着一层淡淡的硝尘,上面还沾着少许血迹,如同刚从一场血腥的厮杀中脱身一般。

    “啊哈,这还真是惊喜啊!我可不记得你们的圣约里有这么一条?”魔鬼露出惊讶的神情,“天使之手?圣焰之力?天堂圣印?噢,那都没什么。不过直接召唤天使?这未免也太犯规了吧?!”

    “第一皇帝陛下既然赋予他的后人以使命,相应的也会赋予他们完成这使命的力量。”莱格尼斯正色道,“而为了第一皇帝陛下的遗愿,我这把老骨头可是甘愿献出一切的。”

    “啊哈,不愧是谢宁莱格尼斯,风暴骑士团的圣座。”利亚帕尔竟然为这位老骑士鼓起掌来,神情中丝毫没有任何沮丧的意思,“我还一直在想,为什么雷兰吉尔泽文这样心高气傲的天才会认你这样的糟老头为老师?你几乎已经让我肃然起敬了!”

    “我教会了雷召唤天使的方法,但并没有告诉他来由。虽然他与圣天使之间的灵魂沟通还并不完全同谐,但我想,应付你的小把戏也是绰绰有余了。”

    “雷兰吉尔泽文是你的接班人,那么怒勒祖尔萨宁呢?但我想你不会把这种看家本领教给风暴崖的每一个人吧?”

    “我一开始并没有将他考虑在内,但我坚信我的学生会把他安全地带回去。毕竟他也是一名出类拔萃的圣骑士,在雷赶去救援之前抵挡住你的小宠物的攻击不会有任何问题。”

    “你对手下的信任还真是感人啊,莱格尼斯......”魔鬼轻抚着自己长满奇特角质的丑陋下巴,却像是还藏着什么手段,“不过,你是不是稍微有点小看我的‘小把戏’了?”

    “虚张声势毫无用处,利亚帕尔。”

    “是不是虚张声势,何不妨你自己过来看看呢?”利亚帕尔露出了他那扭曲的笑容,以致于嘴角和眼角几乎都接到了一起,“要不,我走过去让你亲眼看看?”

    “什么?!”

    利亚帕尔的幻象朝着莱格尼斯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经验丰富的莱格尼斯当然不可能会被单单一个幻象吓退,尽管利亚帕尔身后的那条炎息犬仍然站在原地,用凶狠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莱格尼斯和他身后释放出强大力量的圣天使,并不断地流出鲜血一般的涎液它似乎在等待着出击的机会。

    以猥琐而又驼背的怪异老人形象出现的利亚帕尔的幻象,终于在莱格尼斯的马前站定,抬起头仰视着骑士高大的身躯,挠了挠头。

    “下次我该变高点的......唉呀,也罢。”

    利亚帕尔的幻象突然伸出手去,触摸了一下圣骑士环绕着金色火焰的战马

    所有灯光都熄灭了。

    莱格尼斯的周身都黯淡下来,所有圣焰在那个瞬间消失无踪;他身后的天使圣安妮尔也不知所踪。他的眼眶里只剩下两颗绿色的瞳仁,尽管仍然清澈但不再闪耀;他不再能看见那些东西,不再能看见那些只有天使才能看见的东西,但只有凡人所能看见的一切。

    现在他不再是一个圣骑士,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怎么......可能......”

    “你看,虽然这只是一个幻象,不可能实际伤害到处于现实中的你,或者任何人类,但我还是有一点‘小把戏’可玩的除了言语之外的把戏。”利亚帕尔摊了摊手,“纵然你是谢宁莱格尼斯,还读过了雷宁的遗书,你始终还是不够了解我,不够了解你所生活的这世界还有这所谓的现实。”

    炎息犬站了起来,对莱格尼斯摆出冲锋的态势如今的莱格尼斯虽然仍然是一名训练有素的骑士,但也只是凡人而已。面对强大如斯的地狱魔物,他就像砧板上的肉,随时都能被撕碎。

    但利亚帕尔摆摆手,示意魔犬离开。

    “你倒没有杀我的打算。”

    “杀死你只会徒增麻烦,而且这并不是我想要的”魔鬼转过身,背对着这位老骑士,不以为然地说,“你也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

    “即便把这话告诉了我,你也觉得我一定会按照你的计划,原原本本地行事?”

    “当然,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的计划是什么吗?”尽管看不见魔鬼的脸,莱格尼斯还是能想象得出魔鬼那奸计得逞的笑容,“你难道不是拼了命也想完成雷宁陛下的遗愿吗?”

    “的确,”莱格尼斯承认道,“但如果那意味着为帝国的人民带来灾难,那我恐怕不得不辜负第一皇帝陛下了。”

    “灾难早晚会降临,无论你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这对于你们凡人来说,就叫做命运。”利亚帕尔用干枯刺耳的嗓音笑着,“完成雷宁的遗愿对于你来说不过是借口罢了;在你内心深处,你也想要了解你一无所知的这个世界,和世界之外的东西,不是吗?你想知道,雷宁也想知道,你只是与你那位第一皇帝陛下的想法不谋而合罢了。”

    “你的确擅长用言语玩弄凡人的思想,利亚帕尔,我承认我几乎要被你说服了。也许你是对的,不过就算是这样,我又该去哪里寻找关于世界的真相呢?”

    “我对那个叫弥撒铎的孩子说过的话,对你也是一样的。去西方的全视尖塔吧,黑天使纳菲希尔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甚至连我在计划着什么都知道也说不定哦”

    “全视尖塔吗?我明白了。”

    利亚帕尔的幻象正准备离开,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又侧过头来,“在我离开不久之后,你的小天使就能回到你身边,用她那双漂亮的金眼睛带你出去了。至于你的学生和战友,为他们祈祷吧?你们圣教徒不就最擅长做这个了吗?”

    说完,幻象回过头去,继续朝远处伴着轻风摇曳的树林方向走去。没走几步,他身体的轮廓就变得愈加朦胧了,以致于最终变成了完全透明的颜色,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

The Storm 风暴(7)

    午夜。幽暗丛林的边缘,一组步兵正驻守在这片区域。

    这里远离风暴骑士团灯火通明的营地;即便在北地夏日的明亮月光下,这几名孤零零的士兵在树木的荫蔽下也只留下了被拉长了的影子。他们是维里安男爵手下的卫队,自从出了弥撒铎的事情之后就一直尽职尽责地守护着这条所谓帝国的边境线

    好吧,关于尽职尽责这一点可能会有些争议。

    在一处不显眼的树影之下,两个穿着布甲,擎着长矛的身影正在偷偷摸摸地做些什么。

    “我说,巴德(bud),如果讨厌的卡贝尔(karbel)没在视线中看到我,他会向纳斯琪(naskee)长官打小报告的吧?”一名步兵凑近他同伴,一边费劲地点着洛艾草卷(roiel)一边说,眼睛不停地瞟着他来的那个方向;两小块燧石在他的手中碰撞,火星四溅,将黑暗中他的面庞轻轻照亮。

    “放心吧,丘尔(kjule)。只要给足了好处,我保证他什么都不会说。”另一名步兵一边大口地吸着烟卷,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袅袅青烟在这样远离灯光的情况下也变得不再醒目了。

    这位名叫丘尔的士兵轻轻地将点好的草卷放到鼻子旁,轻轻地吸了一口;但像是又想起来了什么事儿,他略有些不安地问:“在幽暗丛林的边缘点野火,不会有问题吧?这燧石,你上哪儿搞到的?”

    “老子可是有门路的人,丘尔,一个破燧石算什么。”巴德得意地拍了拍胸脯,又指着同伴的鼻子警告道,“我说,你要是敢告发老子,老子可不会放过你。”

    “瞧你说的,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告发你,图个啥?”丘尔一把拨开他的手指头,“我只是担心林子里的那些不详的东西。”

    “恶魔吗?你还真相信那破孩子的鬼话?”巴德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不过是在林子里撞昏了头,幻觉而已啦。竟然把风暴骑士团也引来了,为了一个孩子的鬼话兴师动众,圣城的大主教们还真是闲得慌啊......”

    “是这样就好咯......我们还省得出夜勤......”

    “啊,等那些圣骑士大爷们闹够了,发现什么卵子都没有的时候,他们就会回去了。到那时候我们也就没这么忙了。”巴德说着,一屁股坐在了那棵长得略有些畸形的小树旁边,招呼丘尔道,“快过来坐着,离换班还早着呢。”

    丘尔猛地摇头,“我才不要背对着这不详的林子,只会让我脊背发凉。”

    “那你就面对着我坐呗,”巴德对伙伴的大惊小怪感到可笑,“你小子,破事儿还多。”

    “维宁阁下说的事儿啊,宁可信其有......毕竟是大城市来,见过世面的。”

    “得了吧,那帮牧师就会拿恶魔来吓小孩儿。现在谁还信这一套啊?”

    丘尔见说不过他,便不想和他辩了,只是蹲在那抽着烟卷。

    过了一会儿,丘尔听见了从树林方向传过来的轻轻的“”声。

    “巴德,别闹!”

    “你小子又咋了?”巴德一脸无辜,“老子啥都没干!”

    “想吓我?这声音不是你弄的?”

    “老子弄个屁!你小子不是幻听了吧?”

    “不不不,是真有声音!不是你?”丘尔有点害怕,连忙伸手去摸自己丢在一旁的长矛。

    巴德也闭上了嘴,仔细地对着林地的方向听了一会儿。那里的确有一些莫名的响动。

    “是蛇吧?”他也站起来,把烟卷随手丢在地上踩熄,然后拿起地上的长矛,警觉地朝丛林的方向看去。

    “要不要......你去请纳斯琪长官抽调点人手过来?”那声音愈加地响亮了。

    “只是野兽而已,没必要劳烦她的吧?”巴德挥舞着手中的长矛,用满脸嘲弄的眼神看着自己胆小的同伴,“那些野兽可比你小子还怂,吓一吓就会逃走了,你信我的。”

    “我可不是在怕蛇......”丘尔寒毛直竖,那声音已经相当接近了。那可绝对不仅仅是蛇掠过落叶的声音,无论多粗大的森蚺都没可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吧?倒像是什么巨大的怪物在林中横冲直撞,连带着扯断遍布林中的树藤,冲折横在路中央的余枝。它的身形不仅庞大,而且迅速无比,只有这样才可能发出这么响亮的声音吧?

    一声惨厉的马鸣猝不及防地从林地深处响起,这次甚至连一向镇定的巴德都跳了起来。

    “哇啊!!这他妈是个啥?!!”

    丘尔下意识地紧紧攥住胸前的圣三角挂坠,用颤栗的声音不住地念着祷词。

    透过林间的缝隙,一个像是全身裹着烈火的庞大怪物猛然冒出来,而且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直扑过来!巴德大惊失色,忙撤步退去,却一个趔趄向后倒了出去,在倾斜的草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连手上的长矛都不知道甩到哪儿去了。

    丘尔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我的主啊......”

    细小的树干被遍身是火的身影拦腰撞断;全副武装的骑士身上华丽的铠甲已经被烤得焦黑,但仍然紧紧地抱住手中的战友直到他们被绊倒在地的马匹重重地甩出去,在地上打了个滚,留下一长串火迹。

    “通知......迪里埃(diliae)......阁......”几乎是用仅存的最后知觉,严重烧伤的骑士用完全嘶哑的嗓音拼着命说出了这个名字,便支持不住,失去了知觉。由于脸上的面甲,被这一场面吓得呆若木鸡的丘尔第一眼也没有能认出这位骑士的身份;但随后他注意到了即便在烈火中微微扭曲变形,但仍然鲜艳的肩上的纹章图案帝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家族图章。

    血玫瑰。

    “兰吉尔大人!”丘尔惊呼道。

    “我去找风暴骑士团!”巴德说着,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朝风暴骑士团营地的方向跑过去,一边高声呼救道,“来人啊!快来人啊!泽文大人负伤了!!”

    见泽文大人身上的烈火渐熄,丘尔想要把他身上的铠甲脱下。尽管谨慎地伸出手指去试温度,还是被滚烫的高温狠狠地咬了一口,疼得他立刻把手指含进嘴里。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想要找到头盔与肩甲的皮质接扣然而那里也早已被大火烤得糊在了一起,根本无从下手。

    他又看了看倒在一旁的怒勒祖尔萨宁大人的伤势,长叹了一口气。

    伤成这样,纵是再厉害的圣骑士,也终究是人。

    已经不可能活下来了。他想。

    虽然这样想着,他还是马上转过头来,朝自己卫队的方向大喊道:

    “卡贝尔!随便谁,快提水来!!这里需要冷水!!”

    至少这点事是自己能做的。

    “快快快,把他们搬上来!!趁现在还来得及!!”

    风暴骑士团,圣司希洛宁迪里埃(syronin diliae)阁下的营帐内,烛光就像泽文和祖尔萨宁残存的生命一样恍惚不定地闪烁。几位骑士侍从已经利索地把两位身负重伤的骑士身上的盔甲卸掉,然后把他们的身子一同搬到迪里埃阁下面前铺着白褥的救助台上,褥子上印着的鲜红圣三角图案几乎立刻便被他们身上焦黑的炭迹抹黑了。一左一右,受了重伤的泽文和祖尔萨宁分别被置于迪里埃阁下的左右手边。迪里埃阁下忧心忡忡地打量了一下两者的伤势,之后竟然点了点头。

    说身负重伤已经完全不恰当了,在一旁围观着的丘尔的眼里,这两位圣骑士大人或许已经死了吧?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把他们俩从这种情况救回来。即便能够救回来,烧成这样的身体也基本上是废人了。

    丘尔也知道,疾病伤痛也是命运的一部分,是主的意志。

    神圣帝国的医生角色完全由低等级的神职人员兼任,作为牧师必须了解一定的医疗知识;虽然在战场上携带随军牧师和随军修女能大大提高伤员的存活率,不过他们做的也不过是伤口消毒、包扎、护理和一些切除病变部分的简单小手术罢了。

    最重要的还是祈祷。病人能不能活下去,最终还是取决于主的意思。

    但烧成这样......没办法的吧......

    除非是神迹。

    他这么想着,直到他看见了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惊人的一幕甚至比两位骑士浑身被火严重烧伤还乘着马穿越了幽暗丛林这一幕还要惊人。

    迪里埃阁下抬起手,悬于两位伤员焦黑溃烂的皮肤之上。渐渐地,丘尔竟然看见,有彩虹色的光晕在他的手掌心里轻轻闪烁。

    两位伤者的躯体立刻燃烧了起来,火光冲天。

    金色的火光,映亮了整个营帐。

    年逾六十的希洛宁迪里埃阁下,这位总是将代表风暴骑士团的宝蓝色罩袍笼在自己的洁白主教服之外的可敬的牧者,尽管苍老,他微长的下颚上却没有留一点胡髭。他是风暴骑士团的圣徒大主教,即“圣司”,领导着一众被称为“圣徒”的战地牧师。据说他过去曾有机会担任费兰多卡萨的枢机主教,服侍教宗也就是费兰铎卡大主教的左右;但他放弃了,并选择了加入风暴骑士团,选择了亲临战阵的前途。

    他与老莱格尼斯大人也是经年的老战友了。

    金色的圣焰肆无忌惮地在两位伤者的身上蔓延,爬升,像是借着什么愈烧愈烈的;但它根本就没有烧灼到任何东西,无论是他们身上已经破烂不堪,沾满黑色的血痂和烧焦黑迹的内衣,还是他们的皮肤、肌肉和毛发。什么都没有被点燃,但那奇妙的金色火焰,却是确实燃烧着的。

    他惊讶地发现,在火焰的覆盖之下,那些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皮肤开始自愈。从焦炭下慢慢地生长出新的皮肉虽说慢,但实际上已经是肉眼能够看得出的惊人速度了死皮坏皮和烂痂慢慢地被新生的皮肉取代,脱落下来;开裂的伤口逐渐愈合,甚至没有留下伤疤;就连泽文那曾经俊美绝伦而如今却被完全烧毁的面容,也竟然稍微恢复出一些原本的气质来......

    “金色,是主恩泽的颜色。”丘尔记起《圣约》中这样一句话。

    这是神迹啊!

    迪里埃阁下终于放下了手,现在看上去他的双手与凡人仍然并无二致。

    那奇妙的光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士兵丘尔不禁好奇地想。

    尽管迪里埃阁下已经结束了“仪式”,两位伤者的身上仍然还留有微微跳动的薄焰。

    迪里埃阁下对周围的几位关切的圣骑士同袍交谈了一会儿,示意情况已经在控制之中了;紧接着他又朝躲在一旁毫不起眼的丘尔走过来,这不禁让这名身份低微的士兵愣了一下。

    “谢谢你,士兵,我已经听说了你对他们做了一些紧急处理,那帮了我的大忙。你救了他们的命。”迪里埃阁下对他微笑着致谢,并朝他伸出一只手那创造了奇迹的手。现在丘尔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被人们称之为“圣徒”了。

    丘尔有些忐忑地握住了迪里埃阁下的手,那只手沧桑而干瘪,与凡人的手并无二致。“不......不是......救了他们的是您......您......能施行神迹......”丘尔结结巴巴地说。

    “并不是神迹,”迪里埃阁下谦逊地笑道,“不过是圣天使的祈福罢了。我的身份不过是圣天使与人世的桥梁。”

    他说着,将目光投向围在病榻旁的一众圣骑士同袍,“和大家都一样。”

    忽然,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着一阵骚动。

    “圣座!莱格尼斯圣座回来了!”

    “圣座!”

    “雷和祖尔萨宁他们俩回来没有?!”莱格尼斯因疲乏而有些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焦急。

    丘尔很自觉地躲到了一旁,这种时候不是他这种身份的人该插嘴的时候。

    没过一会儿,莱格尼斯就风风火火地掀帘闯进了迪里埃阁下的营帐。他甚至连身上的铠甲都来不及脱,只是摘了头盔,唇边已经有些杂乱的白须不安地上下抖动,“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没事,老朋友,别紧张。”迪里埃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

    “他们的**这个夜晚过去就能够痊愈了,只是严重烧伤让他们失去了大量血液,需要时间恢复。”迪里埃轻轻地拍了莱格尼斯的肩膀,宽慰他道,“在我的看护之下,他们俩什么事儿都不会有,放心吧,莱格尼斯。”

    “噢!我的主啊,”莱格尼斯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在胸前不住地画着圣三角,“哈莱雷亚!哈莱雷亚!”

    “感谢主是必须的,但是你也得感谢这个虔诚的小伙子。”迪里埃微笑着对一旁的丘尔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上前来,“如果没有这名士兵的紧急处理和及时通知,恐怕我就没法把他们救回来了。”

    莱格尼斯突然走上来,一把紧紧地抓住丘尔的肩膀。作为一个士兵,丘尔的身材也不算单薄;但在这个看上去足有五六十岁的老骑士面前,他觉得自己几乎要被提起来了。

    “我......代表风暴骑士团,衷心感谢你,光荣的士兵!”一向沉着的老莱格尼斯竟然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会得到应得的奖赏,我谢宁莱格尼斯向你郑重保证!”

    莱格尼斯说完便一挥手,“贝汉默,给这位忠诚的士兵两枚金利亚!”

    两枚金利亚......

    我不是......在做梦吧?

    被未曾预料过的幸福冲得有些眩晕,丘尔立刻跪倒在地上。

    *

The Storm 风暴(8)

    子夜。

    其他人都离去后,只有莱格尼斯还身着铠甲坐在迪里埃的营帐内,对着病榻,双手掩面。

    “老朋友,休息一下吧。”迪里埃走过来,满面愁容地看着深陷于悔恨的莱格尼斯,“别把这事情都担到自己头上,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

    “六十年来,这恐怕是我做过的最糟糕的决定。”莱格尼斯摇着头,“我应该一个人进去的。”

    “跟我说说吧,那里情况如何,丛林里?”迪里埃用随意的语气问着,希望转移他放在自己内疚之上的注意力,“在他们俩都身受重伤的情况下,你是如何做到全身而退的?”

    “所谓的恶魔只不过是一个被限制在丛林里的幻象而已,称不上什么实际的威胁;”莱格尼斯微微扬起头,从指间露出自己迷离的眼睛,“火息的地狱犬也不是我所介意的。我真正介意的是他的话,他的意图......他的身份,他的角色,他那被束缚在未知之处的能力,以致于单是他的幻象就具有驱逐圣天使的能力......还有他的知识,他的阴谋......他想领我到哪里去?他对第一皇帝陛下的愿望到底知道多少?他到底知道多少?他......”

    莱格尼斯顿了一下,被自己的思绪迷惑,言语从他的口中不经思考地流出来,甚至无法停止,“他......他是否要进入这个世界?他要怎么做到这一点?我们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对我们的命运了解多少?!对我们的世界了解多少??!看在主的份上!!!......”

    “等等,莱格尼斯......冷静,冷静下来。”迪里埃警觉地提醒他,“老朋友,你还保持着理智,对吧?”

    “......他要怎么凭借言语影响现实世界,满足任何人类无止境的**?!如何??!”莱格尼斯猛地抬起头,质问他道。

    “冷静,莱格尼斯。”

    “抱歉,老朋友,但我没有疯。”莱格尼斯的声音逐渐平静下来,轻轻地喘着气,“所有这些问题,都是我思索的结果。正是因为我还保有理性,我才会问出这些问题。”

    “但你没法全部知道,老朋友。也许是时候放下这些问题,闭上眼睛,停下过度的思考。”迪里埃轻轻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第一皇帝陛下的遗愿或许只是个无底洞,你已经深陷其中了。为什么不闭上眼睛,相信主就好了呢?”

    “我们都一把年纪了,无妻无后,甘愿为主的战争奉献了大半辈子。”莱格尼斯露出苦笑,摊开自己的铁手套,手中除了一层尘灰之外什么都没有,“除了灵魂,我已经不剩什么可以失去了。”

    “你这六十年来不就是在为了最后这唯一不能失去的东西奋斗的吗?”迪里埃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又扭头去察看两位伤员的伤势,一边轻而似漫不经心地说,“我们都选择了这条道路,而你却坚持不到最后了吗?”

    “我以为圣者的遗书领我走上的是主预备的道路,抵达主的膝前;但我没有意识到的是,第一皇帝也是人,或者曾经是人。他留下的是人类探寻的道路,领向的也许是背离主的道路。”莱格尼斯低下头,铁手套像熔化了一般紧紧攥在一起,“也许我该就此止步。”

    迪里埃不知从哪里取出两个精致但却放了很久的银杯,摆在了莱格尼斯的面前。杯子里甚至还沾着灰,但迪里埃直接把洳雷宁酒倾倒进去,然后直接递到了莱格尼斯的手里。

    ruvranin在古语中的意思是“救赎”。

    “别走远了,莱格尼斯,就这样吧。”迪里埃小心翼翼地碰了莱格尼斯手中的杯子,杯中的酒水不安地晃动,轻微的扬尘缓缓飘落,“旧教诲或许不够令人信服,但存留下来的总有它的意义。”

    莱格尼斯停杯在唇边,终于又放下了。

    “但真相并不是无处可寻。”莱格尼斯抬起头,注视着老战友的眼睛,“如果我决定冒这个险,哪怕冒着失去灵魂的风险......你会支持我吗,老朋友?”

    听到这话,迪里埃沉默了。只剩下一半的清酒放回了桌上,老圣司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怎么可能支持那种连灵魂都会失去的冒险......”迪里埃不住地摇着头,“但如果连能与圣天使交谈的第一皇帝和你都无从得知的事情......既然主的使者没有阻止你的想法,就顺着你的意思去吧。我这双昏花老眼,也会始终为你守望着背后的,老朋友,无论你做什么。”

    “谢谢你,老朋友。”莱格尼斯这才托起酒杯,仰头将杯中掺杂着尘土的清酒一饮而尽。

    泽文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正午。

    试图撑起自己的身子,泽文这才发觉自己的双手完全绵软无力。不服输的他又尝试用手肘撑起自己的身子,但失血过多的他又失败了。

    “刚醒来就想着闹腾吗,雷?”

    “身子都直不起来未免也太狼狈了。”泽文假装轻描淡写地说,尽管莱格尼斯很清楚,这极大地妨害了他的自尊心。

    “如果你看过昨天晚上你自己的脸,你就不会这么说的。”莱格尼斯无恶意地笑了几声,“那才算是狼狈。”

    泽文还是没能支起自己的上半身。他扭过头,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被血痂和焦炭玷污的白褥子,他大概可以在脑中描绘出自己不久前的惨状。烛台悬于营帐低矮的褐色顶棚之下,跳动的烛火几乎就在他的眼前;地面上一片狼藉,自己被烧得完全变形了的血玫瑰铠甲胡乱地滚落在陈旧的木头柜子脚边,像被手忙脚乱地剥了下来;穿在铠甲里面的衬衣已经破烂不堪,上面沾满了血和别的什么污迹。

    “如果不是您在旁边,老师,我兴许会以为我被施暴了。”泽文说,一如既往平淡的语气却完全听不出在自嘲。

    “如果你看过昨天晚上你自己的脸,你也不会这么说的。”

    莱格尼斯站起身,凑近泽文的身旁,递给他一只手,帮助他直起身来。他瞥见一旁的怒勒祖尔萨宁仍然陷于昏迷,没能恢复意识。

    “您还没有去休息吗?回来之后就在这儿待了一晚上?”

    “我就趴在床边小睡了一会儿,”莱格尼斯和蔼地笑道,“老年人睡不了多久的。”

    “看样子老师您已经把问题......”泽文说着,突然像被什么卡住了话头;他顺手从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上扯下一块来,唾了一口痰如今他干涩的嘴里尽是酸苦的深色浊物然后将其细致地包起来,放在床边的桌子上,“......解决了。”

    “算是吧,”莱格尼斯弯下腰为他取来一个木盆,置于他的床头,“或者说问题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利亚帕尔那家伙不过是个幻象,对任何人都不会产生威胁。”

    “火犬呢?”

    “它们在守护着丛林深处的某样东西,但这由它们守护着的东西同样也像锁链一样拴住了这些炎息犬。虽然它们是地狱的造物,但对帝国领土也不再能造成威胁了。”莱格尼斯又递给泽文一杯漱口水,“我只是追随第一皇帝陛下的脚步,确认北方边境保持安宁的现状而已;请原谅我在领你踏入危险之后也没法告诉你其中的缘由,我只是奢望你能信任我的决定,雷。”

    “让人们迷失的空间,也是第一皇帝希望保持的现状之一吗?”

    “很遗憾,是的。”

    “您从一开始就知道,也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解决什么。”泽文沉默了一会儿,又用几近陈述的语气问道。

    “是的,我只是前来寻找一些答案。如果你要发怒或是埋怨的话,现在就是时候了。”莱格尼斯收起了笑容,脸上带着深深的歉意。

    雷兰吉尔泽文轻啜了一小口水,简单地在口中漱了一会儿,随后吐进了床边的木盆。

    “真是的,早知道就把祖尔萨宁那家伙丢下了。”泽文一副伤脑筋的样子,摇着头。

    “对于你自己担保的人,还是要你自己负责的啊。”莱格尼斯笑着说。

    “真麻烦啊。”

    泽文嘴上这么说着,还是瞟了一眼祖尔萨宁的伤势。看到他恢复得和自己一样好,心里也稍微有点放心当然,泽文绝对不会把这种事情表现出来的。

    吐完最后的漱口水,又从莱格尼斯的手中接过手帕擦了擦嘴,泽文又躺了回去。

    “也是时候该让他们收拾行装了。”莱格尼斯转身正欲离开,又回过头吩咐了一句,“祖尔萨宁醒来后,让人来通知我吧。”

    泽文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但当莱格尼斯走到门口的时候,泽文又叫住了他。

    “老师。”

    “嗯?”

    “我发誓不会再对圣爱基拉尔祷告了。”他的表情很认真,语气也很平静。

    莱格尼斯回过身,露出惊讶的神情,“为什么?是同谐出了问题吗?”

    “不,同谐很完美,他也同意了与我并肩,只是他没有做到,并让我落得了这个下场。”泽文面无表情地说,尽管莱格尼斯很清楚他内心里充满着愤怒,“他背叛了我,也背叛了‘爱基拉尔’这个名字。尽管是圣天使,你知道我也绝对不可能原谅他。”

    akirael在古语中的词根是akira,荣耀。

    这是莱格尼斯意料之外的后果。

    莱格尼斯当然知道圣天使爱基拉尔没能打破圣约亲自现身的原因,虽然不理解其中的根本缘由。和圣安妮尔一样,泽文的赐约天使也同样被魔鬼的那个“把戏”驱逐了。

    “只留下圣约的力量就好,我也不再需要同谐了。圣天使果然也还是没有自己靠得住。”泽文继续说道,声音一如既往冷静,但莱格尼斯知道他下了很大的决心。以泽文这孩子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原谅名为“荣耀之光”的圣天使却连遵守自己诺言的荣耀都没有,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临阵脱逃,让他蒙受失败的耻辱无论事实是不是如此。

    正是这种性格才让他得以与圣爱基拉尔同谐因为他们性格上如此相似,就像莱格尼斯和圣安妮尔一样;甚至比他们还要相似。

    但莱格尼斯怎么可能告诉他。这里面牵涉着的疑惑连莱格尼斯自己都没有解决。

    既然自己决定了为了解决这些疑惑宁愿抛弃生命,他也不可能把其他人牵涉进来。尤其是自己的爱徒泽文。

    “也许是有些原因在里面的吧?”

    “荣耀是不能接受任何托辞的,老师。”泽文说,话语中不留一丝感情,“对我来说是这样。”

    “也罢。”莱格尼斯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很难改变泽文的决定了,更何况他已经发了誓。违背誓言又是另外一桩背弃荣耀的事情,他知道年轻气盛的泽文不可能这么做的。

    如果他这么做了,那也就不是他了。

    同谐也就不再可能了。

    “如果你已经发了誓,那就这样吧。”莱格尼斯的身影无奈地点了点头,然后隐去在了帐门外边。

    **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123/ 第一时间欣赏风暴骑士物语最新章节! 作者:魔童様所写的《风暴骑士物语》为转载作品,风暴骑士物语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风暴骑士物语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风暴骑士物语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风暴骑士物语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风暴骑士物语介绍:
我们生而为凡人。
没能有雄鹰的敏锐,猎豹的敏捷;棕熊的力量,狮鹫的勇气。
但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得以存续。
这是一本西方奇幻题材的骑士小说,
但在这个奇幻的世界里,人也终究是凡人,鲜有例外,
他们不可能推开数十吨重的巨大石门,也绝无可能跃起数十米作出华丽的凌空劈斩;
不具备随处发现珍藏着魔法神器的宝箱的幸运,亦或是足以让他们脱胎换骨的上古圣物;
无论怎么研习技巧,无论怎么锤炼肉体;
人类始终无法超越肉体的界限。
他们都只是凡人而已。
诚然,这是一个奇幻的世界。这个世界蕴藏着无尽的力量与未知的奇迹;
但在圣骑士的发源之地,神圣帝国,他们都这么说——
“不敢以凡人之躯面对不朽之物的人们,又如何能取得与之抗衡的不朽的力量?”
风暴骑士物语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风暴骑士物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风暴骑士物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