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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峰雪打火机     消失的白泽txt下载     消失的白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一章 空矢的空矢

    “风嫣!”赤大喊一声冲上前去。

    不想急速回身的月婆挥着两把短刀已横割向赤的胸口,浑浊的声音震怒万分:“又是你们!我白冥教清理门户,绞杀叛徒,与你们何干?既然来了,就休怪我二人不客气,今天我这绞月刀是可要喝饱血了!”

    赤紧倒着双腿向后退去,随即抽出腰间的九节鞭“啪啪”挥了出去,月婆立马双刀交叉,举刀竖挡,陡然弹开了九节鞭。赤刚想从左侧挥鞭,直缠月婆腰际,不想月婆一个蹲身后退,星公那把长剑直奔赤面门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铿铿铿铿”一连串电光火石的金石碰撞,卓展的冰钨剑迎着星公的长剑划刃而去,直直将星公逼向了断崖边上。

    那星公本可往前窜出便可脱身,然而他却并没有任何躲闪,而是顺着卓展的力道一路向后退去,眼看脚后跟就要探出崖边,卓展眼前一亮,再次挥剑,迎头劈向半个身体都探出崖外的星公。

    没想到星公一个旋身,竟陡然从卓展剑下消失,随之出现在卓展剑下的,竟是被月婆一把推过来的风嫣。卓展大惊失色,急忙收剑,一把揽住风嫣的后背扯了过来,两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段飞、壮子赶忙上前将两人扶起,另一边,赤的飞鞭软蛇般挥出,一个飞燕回兜,卷着烟尘迅疾地打向星公月婆。

    熟料这一次星公月婆却并没有躲闪,两人背对着赤,齐刷刷起盯着远方,任凭这迅猛的软鞭在两人背后打出一道血痕。赤错愕,也赶忙看向星公月婆凝视的方向。

    只见荒丘上大步走来一个壮硕的男子,那男子身高将近丈,前额后脑的头发全都剃光了,仅留下头顶碗口大的一缕青丝混编着青红丝线紧紧扎成一束,马尾般垂在脑后。黧黑的面庞如风雨削割的峰石,粗糙的棱角中透着一股落拓不羁。星眼剑眉捎角吊起,随着一抹熏黑高飞入鬓,厚阔的嘴唇轻微抿着,不动声色,却给人一种无形的狠辣之感。

    此时虽已是寒冽深秋,但他的上身却只在胸腹大腿处裹了一块花灰的兽皮,露出来石块般的横阔胸肌和块垒臂肌,展露出一种万夫难敌的骁勇。男子走的不紧不慢,抬眼瞥见跌倒在地的风嫣时,右手已伸向背后,拿出一把硕大无比黑铁弓,弓臂上精雕的两条张牙舞爪的恶兽竖着背上的尖刺,仿佛随时都要冲出来一样。

    “是……空矢……”这个名字脱口而出时,风嫣的脸上顷刻间怛然失色,颤抖的身躯不停地往后挪着,瞪得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怖。

    “他是谁?”卓展看到风嫣这幅样子,深知来者不善,急忙问道。

    “空矢……直属于神主的大护法,甚至不受仙尊的掌控,直接遵从神主的命令,若敢拦他者,即便是白冥十二刃,他也照杀不误。”风嫣战战兢兢地说道。

    “空矢,你来干什么?仙尊已派我二人前来诛杀叛徒、夺回龙蛋,你此番前来,是来抢功的喽?”星公嘶哑的声音破钟般响起,愤怒中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胆怯。

    那空矢将目光从风嫣脸上移到星公月婆身上,面无表情地说道:“哦?原来是星月双煞,多年未见,我还以为你们俩这把老骨头早已化成渣了呢。”

    “你!空矢,你别仗着有神主护佑就可以为所欲为,今天你若是来抢功的,就休怪我二人不客气!”月婆亮出手中两把短刀,竖眉怒喝道。

    空矢眯了眯眼睛,瞳孔中两缕寒光凌厉地射出:“我只知道白冥教是神主的,日后的天下也会是神主的,仙尊自然也是听令于神主的,你们两个蝼蚁只不过是仙尊手上的两把烂刀,还敢拦我?你们可别忘了,白冥十二刃也不全都是听命于仙尊的,那曹朗坤虽狼狈无能,但他毕竟是直属神主的,他失败的任务,自然由我来接手,哪里轮得上你们两个老东西在此搅局?”

    “空矢,你竟如此大言不惭,公然诋毁仙尊,就不怕仙尊向你问罪吗?”星公被骂得恼羞成怒,胡子嘴唇一起抖动不止。

    “在神主面前,他文魉算个什么东西,当着他的面,我也敢这么说。他嗅到香味了,便想来分一杯羹,有我空矢在,没那么容易。我手上这把泯颢可是不认生熟的,半个月未开箭了,你俩既然如此心急,就拿你俩来练练手?”空矢说着便举起那把黑铁大弓,苍劲的大手轻轻滑过劲韧的弓弦。

    空矢举弓的这个动作吓的星公月婆浑身一抖,不自觉地向两侧退着,两人脚上被拴着的绳子一个拉扯,竟踉跄得差点摔倒。

    可那空矢并未理会栗栗危惧的星公月婆,左手持弓,右手拉弦,径直瞄准了地上的风嫣。

    然而他手上却并没有任何箭矢,身上也并未携带箭筒,但那拉满的黑铁大弓上却霍然出现了一支长约三尺有余的青蓝色光箭,虚空缥缈的箭身上还缠绕着缕缕寒光茫茫的光雾。

    “死之前,告诉我九眼龙蛋在哪儿,还能留你一条全尸。”空矢盯着风嫣,淡淡漠漠地说道,云淡风轻的语气让人不寒而栗。

    空矢的目光就像一把利剑,将魂飞魄散的风嫣死死定在地上,面白如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卓展见到风嫣丢魂失色的样子,立马挡在她前面,正色说道:“你们要的九眼龙蛋,早在曹朗坤逃走当夜便已孵化,黑龙现已被我放归山林,你们在此缠斗也只是无果的争执。”

    “哈哈哈哈,”月婆仰天大笑,颇为不屑地说道:“小子,撒谎也得看看对谁,别拿我们当傻子,那黑龙凶野难驯,极难认主,就算孵化出来了,除了仙尊,也没人能让它认主。更何况,它可不是你们随便找只鸟找只鸡就能孵出来的。”

    “我说的是真的,黑龙已认了我做主人,它早已不在盘龙寨,你们再追下去,也是徒劳。”卓展凛然说道。

    “认你做主?你以为你是谁啊?老头子,我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见过如此大言不惭的虚狂小子!”月婆又是一阵哂然大笑,用袖子不停地试着浑浊的眼泪。

    “既然你们不愿意说出龙蛋的下落,那我只能先杀了这个叛徒,再亲自去盘龙寨找了。”空矢说着已用力拉满了弓,瞄准风嫣,骤然松弦。

    青蓝色的光矢刺破寒风,流星般射来,正对风嫣的心口。

    卓展大惊,骤然筑起一面冰墙,冰墙刚起,便被光箭刺破,轰然碎裂的冰墙瞬间化成无数的冰块冰屑,伴随着光箭散开掀起的巨大光浪,子弹般打在卓展、风嫣、段飞、壮子身上。

    卓展顾不得被冰块击打的疼痛,眯着眼睛大喊道:“快,拉滑翔翼,跳下去!段飞,你带着高堂大哥,我带着风嫣,快跑!”

    得令的众人迅速跑到断崖边上,拉出了埋在背包肩带里的一枚细小的拉环,藏在里面的折叠龙骨霎时弹了出来,遇风定型的龙骨迅速展开卷在上面的黑色涂层尼龙布,一张张黑色的翅膀在众人身后乍然张开。

    这是卓展之前拜托文叔研制的无金属装备之一,便携型滑翔翼,平时叠缩在背包里不过两枚硬币的重量,需要之时,只要一拉拉环,便可瞬间展开成一张滑翔翼,只要将双臂伸进翼骨上的挂环,即可通过臂力左右操控重心,调整滑行方向。

    冰雾光烟散去后,卓展他们后背突然生出的黑色翅膀惊得白冥教那三人目瞪口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四张黑色的翅膀和一对小小的红色翅膀已跳下断崖,向着远处广袤的女床山脉滑行而去。

    “他们已经有巫力了,怎么还会有翅膀!”星公破锣般的嗓子吃惊地喊道,跟着月婆一起跑到崖边,极目眺望着。

    原地未动的空矢愤怒地皱了两下眉,倏忽转身,再次拉弓,离弦的青蓝色光箭破风而出,正正射向了拖抱着风嫣的卓展。

    光箭轰然刺入了卓展的右肩,纤细的右翼龙骨顷刻碎裂,连着黑色尼龙布霎时被那蓝光燃成了灰烬。光箭散开掀起的巨大风浪将卓展和风嫣飞旋着卷起,卓展死死抱住风嫣,两人就像一只撒了手的开口气球,在空中打着转地胡乱疾飞。

    被毁了半边滑翔翼的卓展已无法再在空中操控重心,加之旋飞带来的失重感和恶心感,心中更是惶恐不安。虽然被掀的天旋地转,但卓展头脑还是清醒的,他清楚地知道,这样下去,他和风嫣两个人都会跌落下去,粉身碎骨。

    心急之间,卓展和风嫣却猛然撞在了壮子的肚皮上,卓展看准机会,一把将怀里的风嫣塞给壮子:“壮子接住!”

    被撞得重心不稳的壮子仓惶地抱住风嫣,摇晃了几圈才渐渐稳当下来。

    而刚将风嫣脱手的卓展,像落石般迅速掉落下去,眨眼间便没入下方湍急汹涌的楚水,不见了踪影。

    “卓展哥哥!”赤大喊一声,使劲扑打着身后那对红色的小翅膀疾速俯冲而下,也一头扎入那波涛怒滚的楚水中,不见踪迹。

    一团雏菊般的小水花在最后一角红裙淹没后,化入急流。

    愤怒的楚水再次恢复了往常的湍涌激疾,滚滚南去,弥原漫野。

第一百八十二章 滚烫的剪影

    深秋的楚水,冰凉刺骨。

    赤摆动着青绿色的腹鳍和长长的蛇尾,迎着这冷彻骨髓的寒流,急速而上,两条长长的辫子在激流中忽地散开,水草般飘散在眼前,袅袅娜娜。

    赤奋力甩着头,用手使劲拨着遮挡在眼前的乱发,聚精会神地搜寻着。

    蓦地,赤看到前方的巨石上似乎挂了一团白色的东西,随着急流不停地上下摆动着,周围还晕散出丝丝血迹。

    赤心头一紧,使劲扭动着身躯向前游去,她扯开绕在白色布团周围的水草,将挂在石锥上的布料撕开,果然,是卓展。

    赤小小的身躯拖着不省人事的卓展,飞快地摆动双腿,向上游去。

    然而这楚水流急浪猛,赤拖着卓展这么一个比她重出好多的庞然大物,实在很难掌握方向,好不容易把两人的头伸出水面,也依然无法游向岸边,赤回头时已看不到他们掉下来的那座山崖了,两人就这样被一直冲向了下游。

    直到冲到稍微平坦的河原地带,水流放缓,赤才找机会游到岸边,将卓展拖了上来。

    赤顾不上浑身的湿漉和沾了满脸的湿发,俯身用力按着卓展的胸腹。

    “卓展哥哥,你快醒醒啊,卓展哥哥,快醒醒……”赤不停地默念着,抑制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跟脸上的河水、乱发混在一起,一片纷乱。

    倏然,卓展的上身一个抽搐,一大口水从嘴里吐了出来,赤心中一喜,赶忙把卓展侧翻过来,帮他吐净口中的泥沙。

    “卓展哥哥,你感觉怎么样?”赤用力抱起卓展的上身,查看着卓展肩膀的箭伤和额头的撞伤,心疼得要命。

    “儿……”卓展虚弱地抬起手,抹开粘在赤脸上的湿发,捋向她的耳后,笑了笑:“哭什么,这不是都活下来了吗?应该高兴才对呀。”

    “嗯嗯,儿高兴,儿高兴。”赤喃喃地应着,不住地点着头,“卓展哥哥,来,儿搀你起来,咱们得赶紧找个避风的地方,现在风又冷又硬,咱们身上还是湿的,一直这样吹着会生病的。”

    赤说着便拉起卓展的左臂搭在了自己肩上,使劲撑起卓展的身体向远处的山丘走去。

    这片临近河原的小山丘虽不高,但一座一座叠错有秩,躲在其中还是颇为隐蔽的。

    赤搀扶着卓展沿着山丘间弯弯绕绕的羊肠小道缓步前行,绕过一座最高的山丘后,眼前豁然开朗,四面半高不高的山丘夹着一片苍黄森森的谷地,夕阳正挂在西边的山尖,山风林海一片醒目的金黄。

    “太好了,有山洞!卓展哥哥,咱们去那边。”赤高兴地叫道。

    卓展抬起沉重的头,顺着赤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正北面最大一座山丘的下方,遥遥可见一个隐藏在幢幢树影后的漆黑山洞。二人相视一笑,加快脚步向山洞走去。

    山洞里面不算大,也不深,但好在比较干燥,洞口还有一块大岩石,避风效果也好。卓展掉入冰河,两处伤口流了大量的血,浑身上下也冷的瑟瑟发抖,再走也走不动了,这个山洞算得上是两人目前的最佳之选了。

    赤把卓展扶靠在洞壁上坐稳,便赶忙去拾回些干枝干木,在靠近洞口处生起了一堆温暖的篝火。

    秋阳短暂,夜色骤临,连绵的山谷中格外漆黑幽静,满天疏疏落落的小星星也都缩着头,冷得直打哆嗦。跳动的火苗将小小的山洞映照成温暖的橘色,赤忙来忙去的倩影在洞壁上不停地晃动着、闪现着、消失着,不停不歇。

    赤将卓展身上的湿衣服一件一件脱下来,只留下贴身的白色内衣,又翻开卓展的衣领,将他右肩上的箭伤和额头上的撞伤细致地清理干净。

    赤之前虽从未如此近距离接触过男子的身体,但此时的她却丝毫不感到难为情,可能因为她虚弱的卓展哥哥现在急需她的照顾,她无暇多想,也可能这种二人独处的机会因陷入绝境而变了味道,反正,赤是从容、大方的很,至少表面看是这样的。

    卓展倒是有些不淡定了,赤纤柔微凉的手指不经意触碰到他皮肤的时候,每一下都像针扎一样刺入他的心扉,刺痒又酥麻。他咬着嘴唇,紧紧抱住自己的手臂,努力按捺住心内的澎湃,生怕一个不小心打起了激灵,暴露了自己内心的躁动和不安。

    赤又用树枝和枯藤绕了一个简易的小架子,将卓展的衣服一件件地抖开晾起,匆匆忙碌的小身影俨然一个新晋家庭主妇的模样。

    卓展看着赤忙不停的样子,仿佛置身于一个温馨的小家中,心中泛暖,嘴角眼里都流露出难以言说的笑意:“儿,看到你忙来忙去的样子,谁会相信你会是个一方的公主呢?”

    “我这个公主可不是娇气的公主,我三岁便被送到了丹穴山淬火宫,我师父只把我当小徒弟使唤,可没把我当公主娇着惯着。我天天除了跟师傅修习,还得跟着玄梅姐打理宫里宫外的大小事情,什么捣药、洗衣、扫院子、拾柴禾,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了。这么说吧,除了做饭,基本上什么活儿我都能干得来的。”

    赤蹲身拧着卓展衣角坠下来的水珠,回头扬起圆润的小脸,得意地笑着。

    “但你毕竟还是公主啊,现在让你这个公主在这个荒郊野外的小山洞里伺候我,我这算不算是帝王般的享受啊?”卓展笑笑说道。

    “那当然算了,虽然我毛手毛脚的,不如宫里那些内侍们伺候的好……”赤抿了抿嘴低头说道,转而又抬起头,托着她那圆圆的小包子脸,若有所思地说道。

    “不过在淬火宫那八年,可真够清苦的。卓展哥哥你知道吗,清修的人吃的也清淡,我每天就跟着玄梅姐他们一起吃些清粥小菜,连肉都吃不上。

    而且丹穴山上那道火圈,把飞禽走兽都挡在外面了,我连想偷吃点野味都不行。实在馋傻了,就去偷玄梅姐的避火牌,跑到山下的风家峪大吃一顿。

    风家峪的人都知道我是火神祝融的小徒弟,也都对我殷勤备至,家家的好吃的都拿出来给我吃,我每次都是吃的肚皮圆滚滚的才上山。我觉得我之所以比别人馋,都是那几年在淬火宫给压抑的。”

    卓展看着赤认真叙述的小模样,实在憋不住笑,但又只能使劲憋着,憋的胸口又闷又疼。

    “不过每次把肚皮吃圆了,回到淬火宫又都会被师傅发现,我师父他那时候可狠了,非要把我吊在火灵花树上一整宿才肯放我下来。这哪是火神呐,分明就是火魔!

    卓展哥哥,不是我不尊师重道,真的是他太过分太过分了。你知道吗,我吃的那么撑,还被倒挂着,胃里的东西都往头上涌,你知道那种感觉多难受吗?

    哎,好不容易饱餐一顿,这么一折腾,接下来的三天,真的是连清粥小菜都吃不下了!”赤拧着眉头,煞有介事地控诉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卓展实在憋不住了,捂着肚子狂笑起来,眼泪横飙,止也止不住。

    “卓展哥哥,真的……真的这么好笑嘛……”赤被笑的心里发毛,眨巴着圆圆的黑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着卓展。

    “没……没有了,”卓展强平息下自己控制不住的笑,蹭着眼泪,不暇思索地脱口而出:“不是好笑……是……是儿你真的好可爱……”

    “好可爱”这三个字像一支燃烧的利箭,一下射中了赤的心,赤只感觉自己的心烫得厉害,砰砰砰的就快炸掉一样,顺着脖子一直烧到脸上。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脸,真不知是火烤的还是怎么,滚烫得像个刚出锅的小红鸡蛋。

    卓展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口无遮拦,有些赧然地低下头,尴尬地笑了笑。

    “呃……那个……卓展哥哥你一定饿坏了吧,我也不会做什么吃的,我这荷包里还有一小包你之前给我的饼干,我泡泡给你吃!”赤说着便跑了出去,弄水去了。

    赤将饼干放在大叶子里,用水泡软后一点一点喂给卓展吃,关切仔细的样子就像在照顾一个婴儿般。

    “儿,你也吃点啊,你跟我一样,也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卓展将大叶子推给了赤。

    “不,卓展哥哥,我不吃,你一定都要吃掉,这是命令。你受着伤,本来就没什么热乎的东西吃,再不吃点这个,我真担心你会撑不住。你不用管我,我身体好着呢。”赤又强硬地把大叶子推回到卓展嘴边,继续喂着他。

    卓展看着赤不由分说的倔强样子,点了点头,双手捧起大叶子,仰头几口便喝光了。

    忙了一溜十三招,总算把卓展安排妥帖了,赤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穿着湿衣服呢,虽然在洞里忙活的这段时间,肩膀上的部分已经干的差不多了,但下身的裙子还湿哒哒地在滴着水珠。

    思索了片刻,赤把放在洞口的搭衣服的木架抬到了她跟卓展中间,将上面的衣服扯了扯,确定不会露出什么缝隙,便跪下来开始脱衣解带。

    展开的单薄白色衣布被火光照得轻纱般氤氲,少女婀娜倩然的剪影毫无保留地浮映在上面,红色的纱衣被轻巧地扔在了架子上,叠在卓展半干的白色衣布上,火焰般的鲜红。

    赤忽地直身跪起,伸出纤长的手臂,去抻平那刚刚扔在木架上的衣裙。

    刚探出头,淡定和炽热的眸光便对在了一起。

    一直注目盯着白衣布上剪影的卓展,早已血脉贲张、情难自已,似乎一颗咚咚乱撞的心似乎马上就要冲破喉咙跳了出来。此刻一下子跟赤探出木架的半张脸四目相对,登时有种做了亏心事的羞赧,卓展慌地移开目光,不知所措地抓着地上的干草玩弄着。

    赤也立马将头缩了回去,环膝而坐,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久久无声。

    空气瞬间凝固起来,洞中静谧的只能听见火苗噼里啪啦跳动的声音,以及只有双方自己才能感知到的剧烈心跳声。

    洞外狂风忽起,乌鸦凄厉的幽啼划过夜空,打破了这滞灼的静止。

    “老婆子,有火光,在这里!”砂纸般粗砺的声音从洞外传来,两个步调一致的脚步声先后而至。

    刚刚还沉浸在尴尬气氛中的两人遽然心惊。

    赤霍地起身,一把抓过木架上的红裙披在了身上,旋身合襟间,秀发飘然飞起,玉足轻踢,柔韧的鞭梢已向洞口卷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 雷雨骤降

    柔韧的鞭梢流星般甩向洞口,一下卷住了星公那把长长的冷剑,赤使劲拉动鞭柄,对面的长剑却岿然不动。

    旋即,那长剑向后一挥,反倒扯着软鞭将赤拉了过来,赤立马松脱鞭柄,鞭梢霎时从长剑上滑落。

    赤再次抓紧鞭柄,纵身后跃,拉住鞭身正欲再次兜甩,不想,从星公身后迅疾闪出的月婆已将两把短刀交叉着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呵呵,小姑娘,就凭你这三脚猫功夫,想对付我们俩,还早八百年呢。”月婆哂然说道。

    “哼,用不了八百年,我比你年轻,有的是时间跟你耗,耗到你行将就木,我便把你们这两把老骨头当柴劈。”赤冷冷一笑,反唇相讥道。

    “放开儿!”卓展大喊一声,刚想支撑着起身,却只觉浑身无力,似乎连手指头都使不上劲,又重重地靠到了洞壁,滑坐在地上。

    “卓展哥哥!”赤惊慌大叫,却被那两把刀钳住无法动弹。

    “哟,这不是那个满嘴谎话的狂妄小子吗,怎么,看你这幅模样,狂妄不起来了吧?哈哈,哈哈哈哈……”月婆瞪大眼睛盯着卓展,幸灾乐祸地嘲笑道。

    “卓展哥哥才不没有说谎,是你们这两个榆木脑袋不听劝。”赤听不得别人诬蔑卓展,顿时火冒三丈,像只随时准备迎敌的炸火小母鸡一般。

    “老婆子,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啊,打扰人家年轻人的**合欢啦。”星公粗哑的声音响起,色眼迷离地打量着赤还未系好的**红裙。

    “才……才没有……我们只是在烤衣服而已……”赤慌乱解释道,赶忙低头去系自己的衣带。

    “你个老不休,这么小的姑娘都不放过,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月婆破口大骂道,气得抬手就用短刀的刀柄重重砸向了星公的头。

    那星公似乎早已习惯了月婆的出手套路,举手便轻易擎住了月婆的手腕,用力一捏,月婆疼的骤然松手,短刀“啪”地掉落在地上。

    “哼,你这个黄脸老太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副什么鬼样子,我真是上辈子造了孽了,要跟你这么个疯婆子拴在一起一辈子。”星公也毫无示弱,扯着破锣嗓子怒骂道。

    两人就像炸开了的火药桶,你一句我一句的骂了起来,越骂越起劲,已然停不下来,看的一旁的卓展和赤大眼瞪小眼的,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吵了差不多半个多时辰,才停了下来,月婆已经累的不行,端起角落里赤打回来的水一饮而尽。

    “哎,那是卓展哥哥的水!”赤着急地大喊道。

    月婆瞪了赤一眼,哂然道:“小姑娘,你和你那个小哥哥的命现在都是我们俩的了,更何况这一瓢水?”

    “走,抓到两个算两个,带我们去找龙蛋。”星公说着便抓起赤的胳膊往外拖去,“老婆子,你去背那个小子。”

    “呸,就想占人家小姑娘的便宜,那小子已经动弹不得了,我哪里背得动,你去!”月婆一口吐沫吐在星公脸上,抓过赤的手臂就往洞外扯。

    不想刚到洞口,外面黑魁魁的天空便霍地亮起,紧接着一声巨雷劈天响起,轰隆隆的雷鸣震耳欲聋,雷嗔电怒间,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顷刻将整片山丘吞没其中。洞口处倏然形成一个小瀑布般的雨帘,连外面混沌的夜色都看不到了。

    “大山雨,怕是要下上一整夜,看来今晚是走不了了。”星公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靠在洞壁上抱剑而寐。

    月婆也叹了口气,扯着赤一把甩向卓展,怒喝道:“算你们今晚命大,都给我老实点,敢动一步,休怪我们刀剑无眼。”说着便也走到星公身边,盘腿坐了下来,将两把短刀收入鞘中。

    “卓展哥哥,你怎么这么烫!”跌到卓展身上的赤,脸蛋无意间碰到了卓展的额头,滚烫滚烫的。赤赶忙伸出小手摸了摸卓展的额头,又将手身向他的胸口探了探,骤然色变:“卓展哥哥,你发烧了啊!”

    “可能是伤口发炎了……”卓展虚弱地说道。

    带着两处不轻的伤在河水中泡了那么长时间,卓展心知肚明会有发炎的危险,不想却来得这么快,此刻他整个人虽然像烧着了一样滚烫,但身上却冷得仿若置身于冰窖般。

    “儿,我冷……”卓展颤抖着嘴唇,喃喃说道。

    赤赶忙支身扯下旁边木架上卓展的衣服,衣服此时已经完全干了,被火烤的暖烘烘的,拿在手里很是舒服。

    赤细心地帮卓展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好,然而卓展还是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赤看着卓展痛苦的样子心急如焚,干脆扶过卓展,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用自己温热的身体帮他取暖。

    卓展靠在赤温暖又柔软的怀抱中,内心忽地涌起一股波澜,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他半闭上眼睛,安心地享受着这舒适的温暖,感觉就像被春天的暖阳包裹住周身一般,又像有一只无形的温柔的手在神奇地抚摸他的四肢百骸,使他物我两忘。

    “啧啧,真是年轻。”月婆瞥了一眼拥靠在一起的两个人,不屑地摇了摇头,将头扭向一边,合衣小憩起来。

    见月婆将头转了过去,卓展骤然睁开半闭的双眼,将头向后仰到赤的肩膀上,贴近赤的耳畔,用几近唇语般的细小声音说道:“刚刚听那老头儿说‘抓到两个算两个’,看来段飞和风嫣他们应该都顺利逃走了。”

    “嗯,咱们俩沿河顺流而下,目标太明显,所以才会被他们找上。卓展哥哥,咱们现在该怎么办?”赤低下头,也将嘴唇凑近卓展的耳朵,蚊子般地问道。

    然而赤在低头的瞬间,嘴唇却不经意地碰到了卓展的耳垂,悄声说话时呼出来的气也撩痒着卓展的耳侧,卓展的耳根顿时烧得通红,脸也比刚才更烫了。

    卓展强按捺住心中的躁动,定了定神,凑近赤,悄声地说道:“明天先答应带他们去找龙蛋,等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再想办法逃跑。”

    正说着,那月婆陡然转身,怒目看向正在窃窃私语的两个人,大声威胁道:“嘀咕什么呢?少在背后给我搞小动作,小心我拆散了你们这对鸳鸯,杀一个留一个。”

    “不敢了,不敢了。”赤挥挥小手,讨好地笑笑。

    已起了鼾声的星公被月婆这一声怒吼给突然吓醒了,睁开眼睛呆滞了片刻后,又倒头昏睡了过去,鼾声再起时比刚才更加响亮了。

    “这个糟老头子,觉都不让人好好睡,真不知道我当初看上他什么了。”月婆嫌弃地踹了一脚睡的跟死猪似的星公。

    经过这么一折腾,月婆已是睡意全无,干脆直身坐起,从前襟中掏出一个布包,仔细地打开。

    “毛榛子!”赤的眼睛霍地一亮,像两个小灯泡似的盯着月婆手中的那一包毛榛子。

    卓展虽然已经习惯了赤的一惊一乍,但在这么安静的时候来一下,还是禁不住一个激灵。

    那月婆刚塞进嘴里一个剥好的榛仁,赤这么一吓,竟一整颗吞下,差点没卡住。“死丫头你诈尸啊,叫什么叫?”月婆大骂道,赶紧捋顺着自己的脖子,使劲地往下咽着。

    “俏婆婆,给点儿好不好,你看我俩都快饿死了,你就行行好嘛。”赤探过头,拱起小手,柔柔糯糯地撒娇道。

    “没门!你这死丫头,刚差点噎死我,怎么好意思开口管我要吃的?”月婆没好气地说道,继续剥她的毛榛子。

    “俏婆婆,要是我俩饿死了,明天谁带你去找龙蛋呢?”赤眨巴着眼睛,娇声说道。

    “怎么,想通了,要带我们去找龙蛋了?”

    “嗯嗯,这龙蛋是高堂家的,又不是我们的,我们也不至于搭上自己的性命去守护一个不属于我们的蛋吧。”赤点点头,一本正经地上说道。

    月婆一听这话,哈哈一笑,将那一包毛榛子都扔给赤:“好,丫头,还是你识时务,我就知道那小子在骗人。”

    “嘿嘿,谢谢谢谢。”赤欢天喜地地接过布包,一颗颗取出里面的毛榛子,用身边的小石块小心翼翼地砸开。

    月婆看了看赤那兴奋的样子,摇了摇头,抽出腰间的一把短刀,撩开长袍,开始割缠在脚腕上那个绳子周围的老茧。卓

    展和赤惊悚地发现,月婆栓着绳子的这只脚是没有穿袜子的,苍老粗糙的皮肤上,绳子死死嵌进肉里,上下都磨出了厚厚的老茧。而月婆,正用那短刀一点一点削着老茧,一个不小心便见了血。然而她却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也不擦血也不喊疼,仍旧继续专注地削着。

    “俏婆婆……”赤盯着月婆,小声问道:“你俩之间为啥会用绳子栓着啊?这绳子……不能解开吗?”

    月婆无奈地摇了摇头,眼里露出一丝罕见的忧郁和绝望:“都栓了五十多年了,除非我俩有一人死,否则啊,是解不开啦。”

    “为什么啊?”赤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

    “死丫头,这关你什么事,吃榛子也堵不上你的嘴,一边儿凉快去。”月婆没好气地戗道,长长叹了口气。

    赤撇了撇嘴,白了那月婆一眼,转头将剥了一小把的榛仁倒在了卓展的手心:“卓展哥哥,喏,可以吃了。”

    卓展一愣,刚刚光顾着看月婆的脚了,竟没注意到赤敲开的那些榛子竟一个都没吃,全都攒着给了自己了。

    “儿,你……你吃!”卓展说着抓过赤的手,要把掌心里的榛仁倒给她。

    “不,卓展哥哥,你吃!”赤急忙将手抽走。

    “可是你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呢,你吃。”卓展再次去抓赤的手。

    “卓展哥哥你看,这还有这么多没剥的呢,我再剥就是了,你先吃!”赤说着便拿起小石块继续敲打起毛榛子来。

    卓展见自己终究是拗不过赤这个倔丫头,也就不再做无畏的挣扎了。他一颗一颗把榛仁放在嘴里,仔细地咀嚼着,浓郁香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感觉呼吸都满是这榛仁的香味。

    卓展突然间很想流眼泪,这种别人给自己剥果仁吃的记忆似乎很久远了,久远到他都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好像还是小时候,奶奶给自己剥过瓜子,也是攒够一小把再给他,这样才能让他一次吃个痛快。后来奶奶去世后,自己也长大了,便没人再这样对过自己了。

    卓展偏过头,满眼深情地看着专注砸榛子的赤,似乎浑身的疼痛和不适都悄然消失了,只感觉内心温暖的一塌糊涂。

    “儿……”卓展淡淡地叫着,“卓展今世来生,都是你的……”

    毫无防备的赤蓦地呆住了,她捂住嘴,抬起眼帘深深凝视着卓展,睫毛抖动间,早已泪眼婆娑。

    “呵呵,真酸。”月婆哂然大笑,叹息着说道:“等你们一起生活个十几二十年,就会忘了今天这句话了。还来世,今生都恨不得掐死对方。”

    赤擦了擦眼角的泪,愤愤然看向月婆:“老太婆,你懂什么,我的卓展哥哥跟你那糟老头子可不一样!”

    “哈哈哈,当年我也跟你一样傻,觉得他是最与众不同的,可谁知,只是被一时的情爱懵逼了眼睛……”月婆说着黯然低下了头,过得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双目空洞地盯着洞顶,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年轻时本是百仙楼的头牌舞女,因色相被神宫的大巫祝看上,被他买了回去做了他的妾。

    星公,当时是大巫祝的座下大弟子,风度翩翩,巫德双绝,被公认为是最有可能继承大巫祝的人选。那时大巫祝已体衰年迈,而星公却正值年轻精壮之时。我每日与他相见,都禁不住多看两眼,后来我发现,他也在偷偷看我,这一来一去,便看对了眼。

    一次趁着大巫祝外出祭祀时,**的我们便偷偷搞在了一起,于是便一发不可收拾,我们贪恋着对方的身体,恨不得天天在一起,一抓到机会就找地方幽会,也被人撞见过很多次。

    后来,我俩之间的苟且在神宫已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只有大巫祝还蒙在鼓里。再后来,大巫祝也知道了,将我俩绑到他面前。

    大巫祝当时很生气,一个是他的爱妾,一个是他得意的弟子,我甚至不抬头都能感受到他那满腔的愤怒。我当时吓坏了,本以为他会杀了我们,然而却没有。他竟用当时神宫的镇宫之宝,也就是这条阴阳绳将我们俩的脚腕栓在了一起。

    这阴阳绳又叫锁仙绳,是上古创世神玄冥的仙物,神仙都能捆,更别提人了。这绳子刚栓在脚上便嵌进肉里,割不断也烧不断,除非我俩之中有一人死了,另一个人才能解脱。”

    “这不是很好吗,成全你们了,大巫祝真的就这么原谅你们了?”赤疑惑地问道。

    月婆冷然一笑,无奈地说道:“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天真呐,天真……自那以后,我俩依旧住在神宫,除了多了这条阴阳绳,没有任何惩罚和制裁。没了禁制的我们当时没日没夜地厮混在一起,甚至都不再避讳大巫祝。

    但没了距离和秘密的我们,彼此之间也不再有神秘感,嫌隙也渐渐增多了。终于有一天,因为丁点的小事而爆发了,他打了我一嘴巴,我捅了他一刀,我们从那以后便不再相爱,甚至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得相互憎恨、嫌弃、厌恶,整天整夜吵个不停。

    本来我还对他抱有一丝希望,期许通过我的隐忍来挽回这段感情,毕竟要在一起一辈子。但他却仗着我的隐忍变本加厉,甚至拖着我去百仙楼找姑娘,天天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我真是忍无可忍了,便想到杀了他,可杀了几次都失败了。他也试图弄死我,可我们竟谁也没能搞死谁,就这样在仇恨中过了大半辈子。”

    月婆转过头,悲凉地看着卓展和赤,悠悠说道:“你们可知道,他那乌鸦般的哑嗓是怎么弄的吗,是我将烧红的热炭灌进他的嗓子烫坏的。你们知道我这脸上的疤是怎么弄的吗,是他趁我睡觉的时候,用刀划的。”

    月婆说着撩开了自己垂在脸边的白发,露出了侧脸上星罗棋网般的疤痕,模模糊糊的一片,触目惊心。

    “天呐……怎么会……”赤吃惊地倒吸了口凉气,与卓展相视失色。

    “那后来,你们就脱离了神宫,拜到了白冥教门下?”卓展平静地问道。

    月婆忽地恍过神来,瞄了眼卓展,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小子,想套我话啊,没那么容易!真不知道我今天是糊涂了还是怎么了,居然跟你们说这些。你俩不用顾忌我们,随便亲热,动静别大到打扰我睡觉就行。”月婆阴阳怪气地说着,便转过身去,抱住肩膀,假装睡去。

    看着睡在那里、彼此距离不足半尺的星公和月婆,卓展和赤感慨唏嘘不已。

    “卓展哥哥,你说……他们两个真的爱过对方吗?”赤将头靠在卓展肩上,小声说道。

    卓展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就算爱过,他们爱的也都不是真正的对方,而是理想中的对方,这种,怎么能叫爱呢?”

    卓展可怜星公和月婆的遭遇,但绝不同情他们的遭遇,这是他们自己种的孽因,必要尝到自己酿下的苦果,没什么好抱怨的。但卓展却庆幸自己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白冥十二刃的星月双煞,只有巫师出身的星公是有幽冥之眼的,而舞女出身的月婆是没有的。

    洞外再次雷声大作,冷涩的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洞口传来无边无际的刷刷雨声,不急不缓不疏不密不间不断,将洞内的辗转与安眠全部包裹其中。

第一百八十四章 抽离

    雨后的清晨格外的清新,仿佛万物都在喝饱了水后焕然一新,起伏不平的山地上积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洼,踩在湿滑的泥土上,一个不小心脚便滑进了那水洼中。

    星公依旧不肯背卓展,卓展只得在赤的搀扶下缓慢前行,身后又被星公那把长剑逼着,踉踉跄跄中,鞋袜和袍角都已湿透了。

    四人走出幽静的丘陵山谷,又回到了楚水下游平坦的河原。经过一夜的暴雨,河水已浩浩汤汤地漫了上来,放眼望去,一片汪洋。

    昨晚赤答应带着星公月婆去找龙蛋,但此时真到了该找的时候,却不知道该把他们往哪里引。总不能再引到盘龙寨了,那样虽然他们俩能脱身,但却会给寨子带来无穷无尽的祸端。

    于是,在卓展的悄悄示意下,二人决定把他们向官道那边引去,到了人多的地方,总会有办法的。

    顺着女床山的山脚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后面的星公突然大声喝住了卓展和赤,卓展回头看了看星公月婆戒备又恐慌的眼神,赶忙看向前方的山巅。

    只望了一眼,卓展就感觉浑身的寒毛都陡然竖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袭上心头。只见山巅上伫立的那个高大黝黑的身影已拉起了大弓,青蓝色的箭矢犀利地瞄准了这边。

    还没等他们做好迎战的准备,青蓝色的箭矢已光电般袭来,擦过卓展的头顶,射向后面的星公月婆。

    星公月婆慌不迭地飞身向后纵跃,光箭瞬间扎入二人脚下的土地,将松软的泥土轰然炸起,掀起的巨大光浪把卓展、赤、星公月婆一股脑掀飞,七零八落摔在地上。

    赤顾不上溅了满身的泥土,赶忙翻身坐起,去扶卓展:“卓展哥哥,你怎么样?”

    “没事……咳咳……”卓展虚弱地应道,不停地咳着。

    虽然雨后的河原泥土松软,卓展并未摔伤,但右肩上的那处伤口已经发炎冒脓,加之从昨夜一直高烧到现在,身体实在有些吃不消了,仅被光浪掀起的震动,就让他感觉浑身的骨头快要散架了般。

    赤才把卓展扶起,那空矢竟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们面前,冷冷问道:“龙蛋在哪儿?”

    “空矢!你刚才那一箭是真的想杀了我们啊!”星公嘶哑地怒吼道,持剑直指空矢的鼻子尖。

    “你们俩几次三番碍着我的事,我当然要清理掉障碍。”空矢一脸冷漠,不动声色地说道。

    “空矢,你!”星公怒目而视,气得白须直飘。

    “空矢,你可别忘了,说到底你也是白冥教中人,你不是神主也不是仙尊,没有随意处置我们白冥十二刃的生杀大权,你别做的太过分,否则定会招致杀身之祸。”月婆大声呵斥道。

    空矢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淡淡说道:“杀身之祸?我还真不知道这白冥教中谁能杀的了我,是你们这些杂碎,还是那个整天故弄玄虚的文魉?”

    “你!你竟敢如此诬蔑仙尊……”月婆大怒,满是皱纹的脸都拧在了一起。

    “老婆子,少跟他废话,今天这龙蛋咱们绝对不让,我就不信,咱们两个人还对付不了他一个!”星公大叫着,已挥着长剑冲向那空矢。

    “包住他,近距离他用不了那泯灏。”星公月婆一前一后将空矢夹在其中,长剑短刀配合得当,飞星射月般向空矢刺来。

    空矢不慌不忙地左右闪身,竟全数躲过了星公月婆的刀剑夹击。

    星公月婆的攻击虽猛烈密集,但在高手眼里,却破绽很多,空矢找准空挡,矮身起脚,一脚踢中月婆的胸口,将月婆高高踢起。月婆窜出的瞬间,脚上的阴阳绳将空矢后方的星公也连带着扯起。星公被凌空拉起的刹那,扫过空矢的身侧,挥起长剑奋力划向空矢的脖子。

    空矢的脖子宛如弹簧般直角弯向另一侧,脚下轻转,瞬步移动到星公身前,抬手间,手掌上已形成一个与光箭一样的青蓝色光球,空矢推着那光球,一掌灌向星公的胸膛,一团小型的光浪遽然爆起。

    眨眼间,星公扯着月婆重重摔倒在地,一大口鲜血自星公口中喷溅而出。

    “老头子!”月婆慌忙爬过去,一把扶起星公,抬头大喝道:“空矢,你居然对同门下手如此狠辣。”

    “彼此彼此,若对手不是我,你俩会做的更狠辣。”空矢淡漠地说着,随手就抄起黑铁大弓,拉出青蓝色的光箭,丝毫不给星公月婆一点儿喘息的机会。

    一见那直指面门的青蓝色光箭,星公月婆顿时失色,六神无主地打着激灵。来不及多想,月婆便连推带踹地滚着星公向河岸处逃窜。

    然而空矢那光箭已然脱手,在星公月婆仓惶躲开后,竟奔着后面的卓展赤破风而来。

    卓展心下大骇,刚想挣扎着站起,双腿却使不上一点儿力气。眼看那光箭已近在眼前,躲也躲不掉了,一道鲜红色的身影倏忽张开手臂挡在了自己面前,是赤。

    卓展心如死灰,似乎看到自己心中唯一的那朵花即将化为乌有。来不及思考,卓展一咬牙,使尽最后一丝力气翻身将赤搂住扑倒,用自己的后背迎向了那寒芒萧肃的光箭。

    就在这九鼎一丝之际,一个庞大的黑色身影穿云呼啸而来,遮天蔽日。

    倏然间,黑影流星般俯冲直下,两张巨大的翅膀像盾牌般合扣在卓展身前。青蓝色的光箭射中翅膀的瞬间,一面写满了铭文的硕大金色罗盘在翅盾前舒然张开,金光灿灿,焰芒万丈。

    那青蓝色的光箭顷刻被金色大罗盘弹散,碎裂成无数蓝色的小火苗,在轰然掀起的巨大气浪中飞溅四射,宛若爆开的烟花般炫美灿烂。

    “魁妞!”卓展欣喜地大叫道,一把搂住了魁妞的脖子,十日不见,魁妞又大了一圈,竟已长的跟半座小丘那般大了。

    魁妞俯身眨着九个金色的大眼睛,用鼻吻不停拱蹭着卓展的脸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弄的卓展痒痒的大笑起来。

    蓦地,魁妞突然嗅到了卓展伤口的味道,忙用牙齿撕扯开卓展的衣领,见到那处已经流脓的硕大箭伤,登时一声“呜呜”哀鸣,随即伸出长长的舌头,在那伤口上连舔了三下,溃烂得血脓模糊的伤口竟瞬间愈合,连道印子都没有。魁妞又一甩头,轻轻舔了一下卓展的额头,额角那处在河底的撞伤也消失不见了。

    卓展心下无比的晏然安稳,抬手温柔抚摸着魁妞的背鳍,将脸贴在了魁妞的脸上:“魁妞,谢谢你,好闺女……”

    这幅震撼的场景看的那空矢和星公月婆目瞪口呆,都不敢再往前靠近一步。

    “是穹魁之盾。”星公抿了抿嘴角上的血污,沙哑地说道。

    “看到了……看来这小子没说谎,黑龙真的已经认了主。”月婆颤抖着嘴唇,心慌地说道,“老头子,我们现在怎么办?”

    星公瞄了一眼不远处的空矢,抖动了两下眼皮,缓缓开口:“既然九眼黑龙已无法为仙尊所有,那我们再耗在这里也是徒劳。至于风嫣那个叛徒,她师父曹朗坤本就是直接听令于神主的,自会有神主的人解决。老婆子,咱们走!”说着二人便相扶而起,踏着瞬步飞快地逃遁无踪。

    空矢并未理会那仓皇而逃的星公月婆,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卓展和黑龙,半晌无声,久久才说出一句话:“可惜了,竟然是只母的。”

    说完空矢便转身离去,再未回头看一眼。

    卓展看着空矢远去的背影,怅然松了一口气,一把将赤的头揽进自己怀里,靠在魁妞身上,释怀地笑着。

    远处的河堤上,水雾四起,两辆华丽又浮夸的马车狂奔而至。

    “是易龙他们。”卓展心中一喜,松开赤高兴地喊道。

    马车还未停稳,段飞和壮子便慌慌张张朝这边跑来,看到有魁妞在,不觉松了口气。

    “卓展,赤,怎么样,你俩没事吧?”段飞焦急地问道。

    “有事也被这好闺女化险为夷了。”卓展笑笑,挠了挠魁妞的下颌。

    “哎呦喂,你俩可是吓死我们了,掉进那么急的河里还能活命,真是命大!卓展,你知道吗,昨天你壮爷我哭了一晚上没睡,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壮子说着说着竟真的抹起眼泪来。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这里可是离我们坠河的地方好远。”卓展抬起头,疑惑地问道。

    “还不是因为你这好闺女的出现,是高大哥凭借着仅剩不多的巫力,用同感感受到了魁妞的气息,这才带着我们寻过来。”段飞庆幸地说道。

    正说着,段越已经搀扶着重伤未愈的的风嫣和高堂英下了马车,缓步走了过来。

    高堂英看了眼又长大了的魁妞,感慨道:“九眼黑龙,当真是每次见到都要震撼一番,真不愧世间罕见的灵兽啊。卓兄弟,这魁妞是怎么找到你的啊?”

    “空矢刚刚来过,我和儿差一点就没命了,是魁妞及时赶来救了我们。”卓展拍了拍魁妞,欣慰地说道。

    一听到空矢刚才来过,高堂英和风嫣的脸上骤然色变,尤其是风嫣,吓得直打冷战,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惊恐地左顾右盼。

    “不要担心,空矢已经走了,应该不会再回来了。”赤看到风嫣惊慌失措的样子,赶忙说道。

    风嫣这才松了口气,扶着胸口,尽量让自己平息下来。

    “风嫣,这空矢是什么来头,怎么这么厉害,竟能凭空造出光箭和光球,威力也是大的惊人,但却没见他的瞳孔有任何变化,莫非这不是瞳力所致?”卓展凝眉问道。

    风嫣点了点头,正容说道:“没错,空矢他没有幽冥之眼,并不是巫师,是只听令于神主的白冥教大护法,专职保护神主安全,并执行一些神主交代的秘密任务。空矢的体内有着与生俱来的巨大巫力,这巫力不仅大到惊人,还能被空矢从体内抽离出来并具象化,所以才有了那威力无穷的光箭与光球。”

    “原来如此……那你们这神主可是人们供奉的那白冥虚空神?”卓展继续追问。

    “正是,”风嫣肯定地说道,“现在的白冥教中派系日渐分明,白冥十二刃中有八人归在仙尊文魉麾下效命,而另外四人则直接听命于神主。虽说教中有大事时,白冥十二刃会统一行动,但平时只会各为其主。

    原本神主与仙尊一心无二,但随着近年来仙尊的势力越来越大,在教徒中的威望也越来越大,让神主不免有了威胁之感,于是便出现了神主派与仙尊派两拨人争利争功的现象。”

    “比如这次这个龙蛋。”赤插嘴道。

    “没错。不过好在这次两方势力对上了,才让我们有机会从他们手中捡回一命,否则后果真是不敢想。”风嫣神情依旧忧虑,不停地感慨唏嘘着。

    “明白了。”卓展思索着回应道,并在赤的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虽然两处伤口已经愈合,但身体还在发着烧,已经扩散至全身的炎症并未见好转,冷不丁的站起来,不免有些头晕。

    “哇,哇哇,这是龙吗?黑龙!卓老大,可以啊!”信步走过来的易龙一伙都对魁妞很感兴趣,纷纷围过来观看。

    不明情况的易龙只顾着惊叹了,竟大胆地用手去戳了一下魁妞的鳞片,不想惹得魁妞骤然震怒,扭过头亮出獠牙就朝易龙大吼起来,若不是卓展起身阻拦,魁妞那挥起来的利爪早就把易龙抓成碎片了。

    易龙丢魂丧胆地坐在地上,不停地往后退去,吓得屁滚尿流,那张俊俏的脸已然成了一团皱巴巴的白纸。“它……它它它……怎么会这样?”

    高堂英不屑地一笑,冷言说道:“这黑龙可不是普通的兽,它只认卓展一个人,谁要是想动它一下,就别幻想着要留全尸。当然,碰卓展也是一样的下场。”

    易龙怔愣地看着高堂英,头上直冒虚汗,赶忙在猴子、大彪他们的搀扶下,狼狈地地向马车那边逃去。

    “不过说真的,卓兄弟,你跟着黑龙之间的默契,可谓到了驯兽师同感级别的最初阶段,若是你能将它留在身边,假以时日,必会达到寻常驯兽师难以企及的高度。”高堂英感慨道。

    卓展笑着摇了摇头,轻松地说道:“高大哥,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我不想束缚住魁妞,也不想利用它,只想让它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龙。”

    高堂英看着卓展和魁妞亲昵的样子,无奈地一声叹息。

    再次到了分别的时候,这一次,卓展和魁妞之间没有太多的不舍,因为他们彼此都清楚的很,不管距离多远,只要心意相通,便随时都可以相见,不在乎一时的相聚与别离。

    卓展的额头轻轻碰了一下魁妞的鼻吻后,魁妞便嘶鸣一声,张开翅膀飞上了九霄,乘云驾风,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一行人坐上马车,回到了易龙一伙儿前段时间在落阳城郊置办的一处房子。

    秋色清爽,草黄叶落,一间三连排的小木屋孤零零地坐落在一片萧疏中,木屋四周的篱笆墙有些老旧了,在凋落的藤蔓中影影绰绰。

    古旧的小院木屋与这两辆极尽奢华的马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显出这院子的临时性与应急性,不禁让人有种莫名不爽的错位感。

    赤小心翼翼扶着卓展下了马车。

    然而刚向小木屋走了两步,卓展便头重脚轻,晕厥在地,不省人事。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争风吃醋

    高堂英和风嫣在救回卓展和赤的当日便与他们分别了,他们怕白冥教那帮人来寻仇,不敢再在数厉山附近多做停留。

    两人具体去了哪里也没说,但肯定不是之前计划的女床山了。高堂英希望走的越远越好,只要能躲开白冥教的追杀,再偏再远的地方都是家。

    但高堂英临走前手书了一张简帛留给了段飞,让他们到了崇吾山后务必交给崇吾山封府上将军。

    高堂英做驯兽师这些年跟各大封地都有些交情,与卓展、段飞他们即将去的大封地崇吾山上将军祁同渊更是交情匪浅,简帛一封能帮卓展他们省去很多拜访打点上的麻烦,这是目前的他唯一能做的了。

    送走高堂英和风嫣,众人便开始照料昏迷不醒的卓展。

    段越的医药包里有文叔给带的消炎药,卓展服下后,便一直昏睡着,虽然高烧已经转成了低烧,但人却一直没醒。

    赤衣不解带地在卓展床侧照顾了一天一宿,没什么做的,就干脆趴在旁边默默盯着卓展看,还时不时抹一抹眼泪,或露出一丝幸福的小微笑,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悲欢喜乐中无法抽离。

    几乎所有人都感知到了赤的变化,包括易龙一伙,心思敏感的段越更是如此。

    段越猜测,在卓展和赤共同患难的这两天一夜中,肯定发生了什么让他俩感情有了质变的事。但赤没说,她也无从问起和猜测。

    不过有一点,段越心里清楚的很,就是那日当卓展坠入楚水的那一瞬,赤奋不顾身的冲了下去,已然把自己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就像当初卓展中了万蛊蛛毒时一样,赤不顾枯骨药仙的阻拦,冒着性命危险去为卓展寻得千年晶母一样,赤对卓展这种果断又决绝的爱的确是自己望尘莫及的。

    这种无力感伴随着失落感深深刺痛着段越的内心,她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是,不管卓展有没有拒绝她,在这场跟赤的较量和比拼中,自己都输了。

    既然输得如此彻底,也该是时候退出这段无果感情的逐利场了。虽然持续了十年的暗恋,想结束的时候不是那么容易的,会痛苦,会失落,会不甘,但对于自己永远不可能得到的东西,笑着成全确实要比哭着乞求要来得更为洒脱。

    段越看到赤端着铜盆从卓展房间里出来,到外面去换热水去了。便悄无声息地往卓展房间走去,就算只躲在门口也好,让自己再仔仔细细看一眼他,也算给这段十年的暗恋画上一个完美的句点。

    然而段越刚走到门口,就发现壮子早已先一步进去了,鬼鬼祟祟的往卓展的被子里塞着什么东西。

    段越心中疑惑,忙快步走上前去,大喊一声:“壮子,你干嘛呢?”

    壮子吓得一个激灵,霍地站了起来,举起双手,一脸惊恐:“我什么都没做啊……”

    壮子越是这样,段越就越是觉得不对劲,“欲盖弥彰。”段越两只大眼睛狠狠瞪着壮子,一字一顿说道。

    听到段越叫喊声的段飞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也赶紧跑进屋来,看到这幅情景便一把掀开了卓展的被子。谁知,壮子的那个大石蛋竟然放在卓展身上。

    段飞拿起石蛋,使劲到壮子怀里:“这是几个意思?”

    “没……没几个意思,这卓展不是正发烧呢嘛,我就寻思正好帮我孵孵蛋……”壮子低头支支吾吾地说道,眼神左右躲闪着段飞锐利的目光。

    “我靠,壮子你是魔鬼吗?卓展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你竟想着让他给你孵蛋,是不是兄弟啊你?”段飞难以置信地看着壮子,将脸凶狠地凑了过去。

    壮子本能地向后躲着,小声嘟囔道:“又不需要他出什么力……都是捎带脚的事……”

    段飞顿时火冒三丈,举起拳头不停地着壮子:“你居然还嘴硬,我让你嘴硬,让你嘴硬!还捎带脚,我让你给我洗个脚,也是捎带脚的事,干不干?干不干!”

    端着铜盆回来的赤听跑屋内乱哄哄的赶忙跑过来,怒气冲冲挤开段飞和壮子,慌张地把掀开的被子给卓展盖好,回过头怒目注视着段飞和壮子:“这人还病着,就把被子掀开,你们还是不是他兄弟啊?”

    “哎,段飞掀的,不关我的事啊……”壮子指了指段飞,快嘴解释道。

    “你还敢说,要不是你……”段飞一把薅过壮子的领子就要兴师问罪。

    “好了,我不想听,卓展哥哥需要静养,你们这样会吵到他的。”赤转身趴在了卓展身上,冷冷说道。

    段越看着赤的样子,笑了笑,拉了拉段飞的衣角:“走吧,哥,壮子,咱们就别在这添乱了,有赤在这里照顾就行了。”

    段飞怔愣地看了看段越,真不知道自己的妹妹竟然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豁达、大度了,虽没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乖乖地被段越牵了出去。

    三人都出来后,段越轻手轻脚地推上了门,盯着自己亲手关上的那扇门,痴痴注视了好一会儿,释怀地笑着,满脸都洋溢着令人舒服的温柔。

    壮子以及在外面的易龙几人,看到段越这般恬静可人的模样都不觉看傻了眼,呆呆地张开了嘴,如痴如醉地看着,一脸和煦。

    段飞察觉出自己妹妹的异样,但又不知道因何这样,此时只能在心里各种猜测担心。

    “干嘛呢,怎么都盯着我看?”段越回过神,发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不禁心里一阵发毛。

    “没……哎我说越越,反正也没啥事,咱来玩儿一圈呗,壮爷我这回特意把扑克牌带来了。”壮子说着便跳上了木塌,翻起自己的背包来。

    “哎?有扑克啊?来来来,凑一局凑一局。”猴子一听要玩儿牌,兴奋的上窜下跳,撸起袖子就颠颠跑了过来。

    “去去去,去边上凉快去,我们玩儿,关你们什么事,乐意玩儿自己画副牌。”壮子没好气地怼道,已经盘坐在木塌上开始洗牌。

    “哎你个死胖子,你们住的这地儿都是我们龙哥的,玩儿个牌都这么小气。”猴子很是恼火,叉腰指着壮子的鼻子尖声叫着。

    “别人都行,就你们不行。”壮子没有抬头,冷冷说道,显然还在记恨着上次在顾三爷别墅里被毒打的事。“来,段飞,越越,坐下啊。哦,对了,三缺一啊,越越,你去把赤那丫头叫来,凑一局。”

    “别叫赤了,她就算来了,心也不在这儿,就让她跟卓展哥哥好好呆一会儿吧。”段越淡淡说着,也侧身坐在了木塌上。

    “哟,越越,你今天这是咋了,真的……放弃卓展啦?”壮子赶忙探过身去,一脸好奇地看着段越。

    段越抬眼看了看壮子,微微一笑,使劲点了点头。

    “小越,你啥时想开的啊?”段飞也是一脸懵逼,诧异地看着自己这个妹妹,却难掩满面的惊喜。

    虽然之前段越说自己放弃了,但自从知道赤没办法在现世那边长时间呆下去之后,自己这个痴情的妹妹似乎又对卓展重燃希望,对卓展那无微不至的殷勤已经让他这个哥哥感到别扭了,段飞正打算什么时候找她谈谈,不想段越自己竟然想通了。

    “就在刚才……已经决定彻底放弃了,不属于自己的,再求也求不来。”段越豁达地说道,梨涡浅笑。

    “我去,大眼美妞,原来你一直对卓老大有意思啊?”易龙也凑了过来,坐在段越对面,兴致盎然地问道。

    “有你什么事儿啊,滚开滚开。”壮子朝易龙挥手说道。

    “三缺一我来凑手啊。”易龙理直气壮地朝壮子喊道。

    “就让他玩儿吧,反正咱们也缺人。”段越淡淡说着,开始抓牌。

    “看到没有,死胖子,学着点儿,看看人家多大度。啧啧,人美心善,真是越看越好看……”易龙傻笑着盯着段越看,也开始抓起牌来,“哎,对呀,咱们玩儿的这是啥呀?”

    “四幺四,我老家那边的玩儿法,你不懂。”壮子不屑道。

    “讲讲规则啊。”

    “不讲,自己琢磨。”

    “擦,死胖子,算你狠。我说你挺大个东北老爷们,怎么心眼儿比针眼儿还小呢。”易龙不满地白了壮子一眼。

    “喂,等等!”抓完牌的壮子把牌往屁股底下一塞,煞有介事地说道,转而开始翻起背包,竟找出一副墨镜戴上了。

    “你瞎子阿炳啊,在屋里戴什么墨镜呐?”段飞鄙夷地看着壮子。

    壮子从屁股底下掏出牌,专注地码着,自鸣得意道:“嘿,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可是我发明的打牌神器。之前我就琢磨着,为啥每次打牌我都输,后来我才发现呐,原来你们几个都在研究我的眼神儿,尤其是卓展那个滑头鬼和赤那个机灵鬼,这副墨镜就是专门为防他俩准备的。可惜今天他俩不在,不过可以先拿你们试验一下,段飞你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段飞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狠狠将牌抽到了垫子上:“红桃三。我呀,就不打击你了,实际行动说话。”

    打了一会儿,壮子透过墨镜一直瞄着段越看,心里一阵痒痒,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哎我说,越越,你现在彻底跟上一段感情撒由那拉了,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这些人也都有机会了?”

    “你们哪些人呐,让我知道知道都有谁?”段飞登时打了鸡血般,不忿地抬起了头。

    “还能有谁,就我们这群单身狗呗。越越姑娘现在心里无主,谁能住进去算谁本事,这叫公平竞争懂不?”壮子歪着头,油嘴滑舌地说道。

    “有我易龙在这儿排着呢,哪轮得到你啊,我可是早就预约了啊。一对勾。”易龙抖着腿说道,眼睛却在迷离地瞄着对面的段越。

    “你俩都别打我妹妹的主意,我明确表明,谁都没资格!”段飞义正言辞地说道,高高在上的样子不容分说。

    “段飞你这做哥哥的也管的太宽了,易龙也就罢了,我咋就不行了,别一开始就戴有色眼镜啊。”壮子不乐意了,愤愤争辩道。

    段越“噗嗤”一笑,看了眼壮子,故意抬高声调问道:“那你不喜欢你的薇薇姐了?不喜欢你的雪儿姑娘了?”

    “嗨,男人嘛,谁看见美女不得贫一下啊,那都是过眼云烟,哪儿能跟越越你相比啊?”壮子虽然心虚,却仍故作镇静大言不惭地说道。

    “哎这句话算是说对了,有妞不泡,大逆不道。一条小龙,可惜了,不是清一色。”易龙摩擦着下巴说道。

    “易龙,我跟你可不一样,别把我跟你归到一个阵营。壮爷我可是孑然一身,清清爽爽。你不一样啊,你有女朋友了,还在这儿起什么哄啊?”壮子戗言道。

    “哎,这你不用担心,只要咱大眼美妞一句话,我回去就把梦莹给甩了。”易龙拍拍胸脯,讨好地朝段越笑笑。

    “最讨厌喜新厌旧的男人,真渣……”段越抬眼白了一眼易龙,冷冰冰地说道。

    “嗨,哈哈,听到没,易龙,越越女神发话了,你特么彻底出局了,壮爷我啊,第一轮胜出。”壮子看到易龙被戗得哑口无言的样子,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

    “胜出个毛蛋啊?炸,仨圈,俩王,双龙,赢了。”段飞一张一张地摔着牌,一脸不忿。

    “靠,段飞,你牌出完了?不对啊,我留着好牌打算狠削呢,怎么回事?我这戴了打牌神器啊,怎么还连着输上了呢……”壮子抬起墨镜,惊讶地看着垫子上的牌,懵得直挠头。

    段越看着壮子蒙头苍蝇的样子,用牌遮着脸,笑得直不起腰来:“壮子,多亏了你那打牌神器啊,我们才能赢得这么顺利。”

    “啊?怎么回事?!”壮子赶忙摘下墨镜,翻来覆去看着,一脸不解。

    “要不怎么说不能把我妹妹交给你这种傻缺呢,你手里的牌是啥全都映在你那镜片上了。哈哈哈,还打牌神器,我看是反光神器吧!”段飞看着呆若木鸡的壮子,笑的前仰后合,眼泪都流出来了。

    易龙、猴子他们也跟着狂笑不止。

    壮子当众出了丑,有些气恼,一赌气干脆把牌给收了,说什么都不玩儿了。

    不过,这一次的牌局却让壮子和易龙两人之间的争斗正式打响了。

    整个一下午,两人都争相在段越面前献着殷勤,不是端茶倒水,就是遮阳蔽日,就差趴在地上给女神吹净前进路上的灰尘了。壮子更是拿出了看家本领,给段越做了各种好吃的小菜,不会做菜的易龙甚至在临睡前亲自去给段越打的洗脚水。

    两人之间的比拼已从争风吃醋逐渐升级,白热化的同时,也渐渐变了味道。虽没大打出手,但语言上的攻击已让整个院子都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即便到了晚上该睡觉的时候,段飞已经吹熄了灯,壮子的一句“晚安,野生小白脸”,又把易龙的火气给点着了,紧接着一句“晚安,行走的肥肉”,两人又你一句我一句的互骂了起来。

    两人一骂就骂到了半夜,吵得满屋的人谁也没睡着。直到两人都筋疲力尽、眼皮打架了,也都不愿先松口,即便气若游丝了,也依旧要对骂到底。

    就在段飞忍无可忍,准备用枕头猛捶二人之际,里屋传来了赤兴奋的尖叫声:“卓展哥哥你醒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崇吾将门

    在抗生素的作用下,卓展的病情总算好转了,起码烧是退了。

    连着喝了三碗壮子熬的白粥后,人也顿时精神了不少。随后又休养了两天,便恢复的跟正常人一般无两了。

    第三日,卓展他们便启程上路了,向北去往千里外的崇吾山。

    由于此时已是深秋入初冬,加之西山北边地区风沙肆虐、气候干冷、寒风凛冽,不适合乘着小谷在天上飞行,所以他们这一路上都是坐着易龙那两辆浮夸的马车赶路的。

    一路上颠颠簸簸,到得崇吾山,足足用了一月有余,马车上那些华丽的装饰也已经破烂不堪了。

    这崇吾山位于黄河的南面,北连冢遂山,南望之泽,东临渊,西接中山开山帝祖曾讨伐至此砍杀兽族的千里血丘。

    而滚滚黄河从崇吾山北麓漠漠南下,一泻千里冲到西皇山高地,过苇坡,越鬼谷,包砥柱,吞三河。

    将崇吾山周围鬼斧神工般开辟出重重险峻地势,让到此远眺的旅人无不惊叹于这山河弯折带来的不可思议的神奇造化。

    崇吾山连着西北的长沙山、水河谷,皆为西山外服封主酉擎的下辖封地。

    这块封地虽不广阔,封地内也不那般富庶繁华,但由于其天然的险峻地势和特殊的地里位置,百年间便成为了西山最为重要的兵堑要塞。

    尤其是封府上将军祁同渊麾下精心训练的的六万精甲兵和三万骑兵,更是各大封地都思之忌惮、闻之色变的虎狼之师,也是西山白帝最为倚重的外服势力。

    因此西山白帝白招拒与崇吾山封主酉擎的姻亲往来甚为密切,两脉有着盘根错节的深厚血亲连系。

    故此百余年来,西山内部一直长治久安,无重兵祸,结余出来的全部战力都可投入到中山常来挑衅走兵的东疆。所以,西山也是四方四山中唯一可以与强大的中山抗衡,且不落下风的方地。

    说起这崇吾山上将军祁同渊就,就更是传奇了。此前据跟其私交甚好的高堂英所言,这祁家上下似有武神庇佑般,祁姓将帅所经大小战事从未伤殒。

    二十六年前,震动天下的西山中山小华山之战,西山以四万人兽混兵对战中山的十万大军和三万兵兽。双方虽打成平手,但西山却损失惨重,四万大军几乎全部阵亡,带兵的统领西山肃国将军和崇吾山前任上将军都殒命战场,只有当时还是年轻中将的祁同渊却活了下来,且身上连处擦伤都没有。

    十二年前,水河原围城救主之战。祁同渊作为主将一马当先,当时中山方面万把弓弩箭雨齐齐扫射,西山这边,就连后援方阵的三个将领都中箭身亡,而身在排头阵阵前的主将祁同渊却未中一箭,仅被箭镞擦中了左耳,回来后不足半月便痊愈了。

    就连三年前在符愚谷押运粮草时,与前来犯难的中山边境兵交手的小规模战役中,当时符愚谷突发地震,地动山摇,山石崩落坠谷,两方还未交手便被落石砸得尸骨累累。然而祁同渊的二儿子祁尤和小儿子祁昊却奇迹般生还,连骨折都没有。

    祁家的这些传奇秘闻,让卓展对这个传说中上将军更加好奇、更加感兴趣了,不免对接下来的拜访万般期待。

    崇吾山山脚下的护卫城土鼠城,与其说是座城池,不如说是个鱼龙混杂的超大集市。只不过这个集市不卖酒食布药农具,而只卖各种各样的武器、甲盾、创药、壮马、兽人奴。沿街最多的店铺便是铁铺,整条主街上都回响着不绝于耳的叮叮当当打铁声。

    贯城六丈宽的夯土主路上甚至都没有石板铺路,满地的黄沙碎石,粗狂随意的很。就连上面行走的人也要么是些满面油黑、汗腻熏身的粗糙大汉,要么就是些土布包脸、形色匆匆的神秘外地买家。

    整个城市仿佛一个龙蛇混杂的黑市窝子一般,取名为土鼠城,真是太确切不过了。

    易龙和他那帮隐土帮小弟们从进城开始就一直很亢奋,似乎在这里找到了跟自己气味相投的人群,他们几人的气质似乎也顺畅的与这座城池融合在一起,丝毫没有违和感。

    易龙他们来这边就是为了寻财路的,没必要跟着卓展他们一起上崇吾山去拜访那个什么好处都讨不到的上将军,便在遇到一个倒卖兵器的大型摊棚后,跟卓展他们分道扬镳了。

    卓展他们继续北行,出了这土鼠城的北门便可直接上山了。

    然而就在即将到达北门的时候,两个衣着鲜亮的快乐小女孩蝴蝶般翩然而至,与这满城的灰土气息格格不入。

    两个小女孩,一个着红袄,一个穿黄衫,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两人身高、发型、神态都相似的很,就像两个步调一致的双胞胎一样。

    “咦咦,金茶金茶你看,这边有两个好生俊俏的小哥哥哎!”红袄小女孩拉着黄衫小女孩欢快跑到了卓展他们面前。

    “哎哎,悬铃悬铃,我好喜欢这个小哥哥,真是面如冠玉、身姿如松呢!”黄衫小女孩拉起段飞的胳膊前后转着圈的打量着,两只眼睛都放出了星星般的光芒。

    “可是我更喜欢这个小哥哥,郎朗清骨、气质脱俗。”红袄小女孩说着竟一把搂住卓展的胳膊,将红扑扑的小脸蛋在卓展袖子上蹭来蹭去。

    卓展只感觉一股浓烈的松香味扑鼻而来,不觉紧了紧鼻子。

    “你干嘛?”赤霎时气得满脸彤红,抡起胳膊就把红袄小女孩给扯了过来。

    “哎,你又是谁?你是这小哥哥的婆娘啊?”红袄小女孩歪着头看向赤,一脸挑衅的表情。

    “我……我不是……”赤被问得一时语塞,心虚地眨着眼睛瞪着小女孩。

    “不是你就管不着我!”红袄小女孩理直气壮地朝赤做了个鬼脸,继续拉起卓展的胳膊,一脸灿烂:“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祁悬铃,住在那崇吾山上,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卓展不知所措地尴尬笑笑,木然地说道:“呃……我叫卓展,华国来的,也要去那崇吾山。”

    “那太好了,去我家去我家!”祁悬铃说着便拉起卓展往北门走去。

    刚刚拉着段飞左右打量的黄衫小女孩也自我介绍起来:“我叫申金茶,也住在那崇吾山上。”

    “一个姓祁,一个姓申?这么说你俩不是双胞胎啊?”壮子看了看红袄的悬铃,又看了看黄衫的金茶,一脸懵逼地问道。

    “当然啊,我鼻子尖,她鼻子圆,我额头窄,她额头宽,我的左耳垂上有个痣,她没有,怎么会是双胞胎?肉丸子,你是眼瞎了吧?”黄衫的金茶看着壮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肉丸子这个词登时惹毛了壮子,气的壮子直跺脚:“哎我说,胖怎么了,吃你家饭还是压你家床了?小小年纪就这么出言不逊,知不知道尊重长辈?”

    然而那金茶并未理会壮子,像悬铃挽着卓展那样挽起段飞的胳膊,也往北门拉去。

    “切,一个搂一个的,外貌协会真可怕,都不看内涵的吗?壮爷我还不稀罕呢,我有越越女神就够了,是吧越越?”壮子向后面的段越投来了求助的目光,惹得段越在后面忍不住的窃笑。

    而赤则比壮子还气,快步走向卓展,不由分说地就挽住了卓展的另一只胳膊。

    卓展看看右边的悬铃,又看了看左边的赤,这同时被两个红衣女孩挽住胳膊的感觉真的是一点都不爽,整个人都僵硬的要命,就像被押去刑场的犯人一样难受。

    卓展无奈地轻叹口气,转过脸看向那喜滋滋的悬铃:“小姑娘,你刚才说……”

    “叫我悬铃,我可不是什么小姑娘。”悬铃脆亮地打断了卓展的话,扬起头甜甜地笑着。

    “哦,好好。那个……悬铃,刚才听你说,你姓祁,住在崇吾山上?”卓展不自然的笑了笑,继续问道。

    悬铃点了点头:“没错啊。”

    崇吾山上只有封府和下辖的将相府门,一听如此,卓展心中大喜,这小姑娘姓祁,必跟那传说中的上将军有些亲缘,心念如此,便赶忙追问:“那崇吾山上将军祁同渊你可认得?”

    “嗯,认识啊,自己的亲爹还不认识。”悬铃看了看卓展,一脸严肃地说道。

    “悬铃,你说你是上将军祁同渊的女儿?”卓展一惊,大喜过望。

    “没错啊,我爹可就我这一个宝贝女儿,如假包换!”悬铃笑着说道。“金茶他爹爹也是将军啊,她爹爹是中将军申亥,跟我爹有着过命的交情呢。”

    “太好了,悬铃,我们此番来崇吾山,正是来拜访你爹的,这回有你引路,真的是太好了。”卓展高兴地说道。

    “真的吗?金茶金茶,你听到了吗,他们要住在我家哎!卓哥哥,我一定要带你好好转转崇吾山的各处美景。还有我家,你若是喜欢,就一直住下,我让我爹招赘你做婿如何?”悬铃使劲摇着卓展的手臂,脸上洋溢着明月般的光彩。

    一听这话,卓展一口心头血差点儿没喷出来,自己真没料到这个才认识十分钟不到的小女孩竟这般奔放、大胆、口无遮拦,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嘴像瓢了一般,支支吾吾半天:“不是……那个……悬铃,我说……我说你误会了,我们此番前来,是找你爹寻件东西,不打算长住的。”

    “就是就是!”愤怒的小母鸡赤已然扑了上来,充分做好了持久战斗的准备:“听到没,卓展哥哥没打算长住,你尽早死心吧!”

    “也许我卓哥哥跟我日久生情了,就不愿意走了呢,是吧,卓哥哥?”悬铃说着又把头靠在卓展胳膊上,嘟起小嘴做着可爱的表情。

    “你!”赤气得火冒三丈,但又无可奈何。

    她心想,自己的父王可是堂堂南山赤帝,想要招赘卓展哥哥都没能如愿,你一个西山小封地上将军的女儿,就想着招赘卓展哥哥为婿,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但这话赤又不能明说,只能憋在肚子里做为自我安慰的精神食粮。

    可有一点赤是比较有底气,那就是在楚水河原丘陵山洞里卓展的那句告白:“今生来世,都是你的”。

    每每想起这句话,赤心中抑制不住的欢喜就喷薄而出。此时再回味回味这句话,身边这个杂蜂芜蛾般的花痴小丫头便不足为患了。

    由于有悬铃和金茶陪同,出北门上崇吾山的时候,卓展他们未经守门士兵盘查询问便顺利通过关卡了。

    众人沿着傍山的悬仓栈道一路上了崇吾山,到得崇吾山顶,扑入眼帘的是一片兴盛与豁然。

    崇吾山是一片连绵的环形山脉,中间环拥着一面巨大的雪白色盐湖,白色的盐晶在澄澈高远的蓝天下被映照得洁白晶莹,熠熠闪光,宛若一面天空之镜,瞬间涤净人心底一切污浊与晦气。

    山将湖环抱起来,湖将山描绘起来,使这层峦叠嶂的苍茫群山神圣又多姿地矗立在天地之间。

    而令人更为惊叹的是,这建在崇吾山巅的封府和诸将相门府,竟不是城堡也不是高宅,而是跟平常大户百姓家毫无二致的排房。

    一百多间大小不一的房子凿山而建,从下至上呈梯次型,护墙大门全部由巨石砌成,平时日用住人,战时可屯兵驻防,实际上军事攻守作用要大于日常居住功能。

    “不愧是闻名西山的兵堑要塞,真是壮观!”卓展眼前明亮,啧啧赞叹道。

    “嘻嘻,带你们去我家。”悬铃看着卓展惊叹的样子很是得意,拉起卓展的胳膊继续往上走。

    梯次型最高处的一排铜顶大屋是封主酉擎的封府,封府西侧稍矮一截的青砖顶排屋便是上将军祁同渊的府上了。

    位于梯顶的上将军府眼界很是开阔,上可仰眺高远苍穹,下可纵览百户将吏同僚的各色府邸,颇有一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誉感。

    上将军府的院墙倒是比房子建得还气派,一排巨石垒成的高墙,外面还抹了黄泥作固定,看上去厚重又坚固。

    卓展好奇地环顾着四周,被那悬铃架着走到屋前,门楣上虽无匾额,但门侧挂着的一块浆层厚亮的黑木片上,手书简单却有力的两个字“祁门”,让这间平凡的房子瞬间堂皇威武起来。

    “三哥,我带客人回来了!”

    随着大门的推开,一个白面大眼的俊朗少年英姿勃发地阔步迎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传说中的上将军

    迎出来的这俊俏少年正是祁同渊的小儿子祁尤,崇吾山羽箭营的监军。

    “哎,悬铃,这几位是?”祁尤仔细打量着卓展他们,笑着问道。

    “华国远道来的!三哥,你看这个小哥哥,好不好看,跟我配不配?”悬铃兴奋地把卓展拉到祁尤面前,面若桃花地看向卓展。

    满面笑容的祁尤一听这话,骤然变了脸色,竖眉怒目道:“你这个小花痴,又带些不明不白的人回来,这里可是崇吾上将军府,不是你和金茶两个小姑娘过家家耍儿戏的地方!上一次你带人回来,我就说过是最后一次了,这次我肯定要告诉父亲了。悬铃,休怪三哥无情了。典门,送客。”

    祁尤愤怒地说完,便气呼呼地挥着袖子向穿堂走去,头也不回。

    “哎,三哥三哥,好三哥,不要告诉爹爹嘛,求你了求你了!”悬铃一听这话,立马张牙舞爪地跑上前,拖住祁尤的袖子苦苦哀求道,急得两只红色的小靴子不停地跺着。

    “祁三哥你误会了!”卓展一见这场面,赶忙上前,慌地掏出高堂英手书的简帛,双手恭敬地递上:“我等本就是特地来崇吾山拜访祁将军的,只不过在土鼠城偶遇了令妹,才携伴上山。这里有数厉山盘龙寨高堂寨主的手信一封,祁将军一看便知。”

    祁尤一听这话,慢慢回身,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卓展,接过了那简帛。

    但打开简帛仅扫视了一眼,祁尤的态度便骤然变得谦和起来,再次礼貌地笑道:“原来是高堂寨主介绍来的贵客,失礼失礼,几位在此稍作等候,我这就去向父亲通禀。”

    祁尤说着便礼貌地颔首后退,转身快步走进穿堂,步履匆匆。

    不多时,祁尤便满面喜色的回来了,遥遥拱手道:“几位里面请,父亲在中厅等你们。”

    卓展他们跟随祁尤快步走过穿堂,绕过两间厢房,便来到了后堂的中厅。

    一位身姿挺拔如苍松、面容沧桑如沉疴的男人倏然转过身,身着简洁贴身的酒红色绸袍,腰系宽大光亮的棕色皮制腰封,简单的衣着却掩不住他一身的凛凛威风。

    男人手里正拿着高堂英手书的那封简帛,一见到卓展他们,登时星眉烁目,爽朗大笑起来:“华国远道而来的贵客,快请坐,快请坐!家老,烹茶。”

    “这便是家父了。”祁尤热情地摆手介绍道。

    “祁将军,卓展听闻将军威名,久仰斗山,今日有幸得见,实属三生幸事。”卓展赶忙拱手作揖,慷慨淋漓道。

    身后的段飞、壮子、赤、段越也一并礼貌作揖,抬头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位传说中的上将军。

    众人刚刚入座,麻利的小家老便端来热茶碗,一一摆放在众人座位的侧案上,扣着茶盘躬身退了下去。

    “我们崇吾山属边远军塞,都是大碗喝茶,诸位不要见笑。来,快尝尝这苦栗茶,虽比不上南茶那般甘润,但别有一番风味。它入口虽苦,却有一股回甜的后劲,老夫是爱得紧呐,就算出兵打仗都要带上一包。”祁同渊端起茶碗,热情地劝着茶。

    卓展赶忙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这苦栗茶果然如祁同渊说的那样,入口瞬间苦涩无比,但却有一种想让人继续喝下去的魔力,喝到第二口、第三口时,舌尖上竟然有了一丝莫名的甘甜,让人回味无穷。

    这茶就像这崇吾山和天镜盐湖,初见时觉得粗粝天成,但却有着一股让人陶醉其中、无法自拔的原始魅力。

    “果然好茶,苦的清冽,甜的特别!”卓展将整碗茶一饮而尽,爽快地说道。家老赶忙又提着陶壶过来给他倒满。

    “哈哈哈,卓兄弟也是爽快人,我喜欢!”祁同渊很是高兴,“对了,你们是从盘龙寨过来的?”

    “正是。”

    “我这府上常年有兵兽采买,老夫与高堂寨主多年的交情了,每每相见,必要把酒言欢。只是近半年来几次的兵兽都是他家的老黑伯送来的,听老黑伯说高堂家新娶了正夫人,高堂寨主新婚燕尔无暇分身。只不过这大半年未见高堂寨主,老夫心中甚是想念,不知他近来可好?”祁同渊关切地问向卓展。

    卓展一听如此,只得将高堂英和风嫣的几番波折如实告知给祁同渊,当然其中涉及到白冥教和魁妞的部分,都被他简略的一带而过,因为初识祁同渊的他还不能确定对方的为人和底细,只能选择稳妥的策略了。

    那祁同渊听完后唏嘘不已,直感叹世事无常、命运曲折,但更多的还是被高堂英和风嫣历尽磨难终换真心的爱所感染,不觉想起自己去世多年的发妻,万千感慨涌上心头。

    “若得一蒂连枝人,历尽千难不怨悔。哎……拙荆已仙逝十二年了,她走后,老夫便如同孤鸿寡鹄般,再也感受不到这种男女间的笃爱深情了。”祁同渊长长叹了口气,明亮的双眸忽地黯淡下来,右手不停地搓着自己拇指上的青铜嵌金扳指,一片惆怅。

    站在祁同渊身后的祁尤看到父亲思母伤感的模样,不禁抬眼瞄了一眼坐在卓展旁边的悬铃,目光里满是担忧。

    卓展注意到祁尤眼神中的异色,这才发觉,自己身边这个活泼得跟喜鹊似的小姑娘,自打进了中厅便没再说话,乖巧得跟只鹌鹑似的,此时见到父亲这般神情,更是一副忧心不安、噤若寒蝉的楚楚模样。

    陷入沉吟的祁同渊也意识到屋内气氛不对,立马拍了拍大腿,揶揄地笑笑:“嗨,你看看我,又提起这些陈年往事了,不提了不提了,人上了年纪没事就爱想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儿,让你们见笑了。哎,对了,卓兄弟,高堂寨主在手信中提到,说你们这次来崇吾山,是为了寻一枚江酉国老先生曾经留下来的石刻?”

    “正是。”卓展正了正身欣然说道,“不知江老的石刻可在将军这里?”

    “我这里倒是没有什么石刻,当时江老伯他们一行确实是经高堂寨主和我引荐给封主的,但却并未住在我府上,而是一直住在封府。江老伯与封主意气相投,夜夜秉烛而谈,情谊甚笃,实在令人羡慕。我想,若是有石刻,江老伯也应该是留在封主那里了。这样,明日我便引荐你们去封府见封主,如何?”祁同渊爽朗地说道

    “那就有劳祁将军了。”卓展心下欢喜,忙拱手有礼道。

    祁同渊上下打量了一番卓展,又转身看了看坐姿端正的段飞,眼神里流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喜爱神色,面目慈和地开口道:“我看二位小兄弟骨骼挺拔清奇,不知可有练功习武啊?”

    “哦,武功会一点儿,只是近来才学些皮毛,平日里健体防身而已,不值一提。”卓展谦虚说道。

    “哦?”祁同渊眼前一亮,连忙追问道:“不知二位可有师承啊?”

    “不怕祁将军笑话,我和卓展也没有特意拜师学过,只不过在南山阳府的时候,封府左将军封魄曾指点过一二。”段飞高昂地抢着说道,却被对面直皱眉的卓展瞪了一眼。

    “可是那沙无影剑无痕的封魄?”祁同渊陡然来了兴致,两只眼睛似乎都在冒着亢奋的光芒。

    “正是正是,将军也知道封魄哥哥的威名?”赤雀跃地回应着,向段飞挑了挑眼眉,满脸的自豪。

    祁同渊大手一挥,爽朗笑道:“封魄将军虽年轻,但巫力武功在南山都是屈指可数的,老夫一介习武之人,若是不知,可就太孤陋寡闻了。二位既然是封魄将军肯亲自出山指点之人,必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怎么样,跟老夫过两招玩儿玩儿?”

    “现在?”卓展一愣,没想到沉稳威严的上将军祁同渊,竟会这么轻易地邀两个毛头小子过招,就像年轻人间约架般地草率,这同他的身份实在不相符。

    卓展当下判断,这祁将军要么是重度武痴,要么就是一把年纪心智不成熟。但毫无疑问,作为崇吾山乃至整个西山倚重的元老级武将,他肯定不是后者,那就必是武痴无疑了。

    卓展很是无奈,此时赶在祁同渊兴头上拒绝他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跟段飞一起,随着祁同渊和祁尤来到了厅前的大院。

    悬铃很是兴奋,与赤、段越、壮子一同站在角落里默默观看,两个小拳头并排举着,掩住了小半张脸,目光盯着卓展桃眼迷离。旁边的赤朝悬铃撇了撇嘴,一脸鄙夷。

    段越见状,忍不住“噗嗤”一笑,忙凑近赤耳畔,低声说道:“小孩子家家的,这个年纪最容易犯花痴了,你这个正宫就不要跟她一般计较啦。”

    “正宫?什么正宫……”赤的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根子,支支吾吾地装傻道。

    “别掩饰啦,我还没问你呢,跟卓展哥哥在楚水河原消失的那一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八卦心切的段越终于问出了多日心中所惑,整个人的状态都十分亢奋。

    赤心中一惊,她是知道段越也喜欢卓展的,但此时段越这般盘问,就好像已经成全了自己和卓展,自动出局了一样。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这种感觉反而让她感到很舒服,似乎她跟段越之间一直存在的那堵墙瞬间消失了,两个女孩终于变得像闺蜜一般贴心起来。

    赤强稳住自己的情绪,故作镇定地说道:“别瞎想,什么都没发生,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段越看着赤煞有介事的样子,抿了抿嘴:“我不信。”

    “喂喂,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你哥要出招了,快看快看。”赤使劲拱了拱段越,总算成功转移了段越的注意力。

    庭院中一阵寒风吹起,落叶卷着黄沙略过两人的脚下。

    祁同渊温和地笑笑,迈开马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段飞点了点头,向后撩了撩袍襟,脚步一溜,奋起上前,两肘双膝环抱跃起,朝着祁同渊的面门猛砸下来。

    祁同渊一个侧身,倏然绕到了段飞的身侧,宛若游鱼般灵活柔韧,紧接着起掌用力一劈,便将段飞结结实实劈倒在地。

    扑倒在地的段飞未作停留,一个翻跳,凌空跃起,飞旋着后腿踢向了祁同渊的耳侧。

    祁同渊立马弯身,不仅躲过了段飞的横踢,还顺势擎住了段飞的另一条腿,一个鱼鹰掠水,顺着起身的巧劲儿将段飞整个人拧飞了起来,高高撑起。

    “哈哈哈哈,好底子,不错不错。”祁同渊大笑着,将段飞稳稳当当地放下。

    段飞赶忙躬身抱拳,赧颜道:“段飞不才,让祁将军见笑了。”

    祁同渊挥了挥手,又拍了拍段飞的肩膀,怜爱地望着段飞:“不不不,段兄弟,你身体的柔韧性和协调性都不错,反应也是一等一的快,比我那三个儿子都强,看的出你是有点儿童子功底的,但没经过太多的系统训练,若是假以时日,武功上必定达到封魄那样的高度。”

    祁同渊的一番话说的段飞心里很是敞亮,忍不住沾沾自喜起来:“多谢祁将军指点,段飞受益良多。”

    祁同渊点头和煦地笑着,又转向了卓展:“卓兄弟,该你了。”

    卓展虽然很不喜欢这样的较量,但既然已被赶鸭子上架,事事都要认真对待的他自然要全力以赴。他从角落走了过来,拍了拍段飞的肩膀,两人互换了位置。

    “卓兄弟,你使剑?”祁同渊一眼瞄到卓展背上露出鹿蜀皮套的的剑柄,好奇地问道。

    “没错。”卓展点头严肃地应着。

    “那好,你使剑。尤儿,拿枪!”祁同渊铿锵喊道,目光炯炯,流露出期盼又贪婪的神色,厚重的声音久久在院中回荡。

    祁尤得令,非步跑向院中的兵器架,起手抽出一根银铁长枪,凌空飞掷,长枪卷着明艳的红缨,破风呼啸着落入祁同渊的手中。

    祁同渊长枪一横,银亮的枪头划出一条凛凛弧线,指向卓展:“请吧,卓兄弟。”

    卓展淡然一笑,以示应允。他回手拔出绑在鹿蜀皮套中的冰钨剑,一股清冷的幽幽光芒在明晃晃的太阳下洒着青辉弥漫开来。

    “好剑!”祁同渊眼前豁然一亮,目瞪口呆地赞叹道。

    卓展抬手一挥,飞脚奔向祁同渊,冰钨剑在祁同渊的头顶划出一道长虹。

    祁同渊疾速倒踵旋身,将身体迅速抽离出卓展的挥剑范围,端起长枪,灵活地左右突刺而来。

    卓展赶忙左右闪躲着,一个空挡,滑步握住枪杆,纵身一跃,起脚跳到了枪头之上。卓展刚要朝着祁同渊挥剑,祁同渊却长枪一挑,回身大转一圈横枪扫出,长长的银铁枪“砰”地对上了卓展紧随而来的冰钨剑。

    金石碰撞间,却没了本该有的电光火石,那银雪般的长枪似乎突然黯淡了下来,一点儿都没有了突刺而来时的尖芒锐势,顷刻间光芒尽敛,变得如同尘锈了多年的老枪般涩哑。

    就在祁同渊惊讶于长枪的自颓之势时,卓展的冰钨剑已闪电般顺势砍来,剑刃轻轻落在枪头之上,冰钨剑登时发出一声长长的清亮芒音,宛若万把长剑萧萧齐鸣,剑身陡然放出的光华更是如一道晴空霹雳,将这阳光满溢的小院照得更加明亮起来。

    一声金铁断裂的脆响,黯涩不堪的枪头倏然落地,没入尘埃。

    祁同渊眼看着自己这杆自鸣得意的走雪长枪,竟眨眼间废成一杆断枪,惊愕的半天说不出话来,怔愣地盯着卓展手中的冰钨剑,目光里满是震惊、恐惧、涎羡的复杂神色。

    卓展慌忙收起冰钨剑,半跪拱手道:“卓展武功粗鄙,仗着宝剑在手,不知天高地厚,竟毁了祁将军的爱枪,卓展实属无心之举,还望祁将军宽漠恕罪。”

    祁同渊这才回过神来,赶忙上前双手扶起卓展:“快起快起,是我这敝枪粗劣,遇宝不敌,与你何干?”

    卓展在祁同渊的搀扶下赶忙起身,将冰钨剑再次收入鹿蜀皮套中,尴尬地笑笑。

    “卓兄弟,这把宝剑你从何处得来?”祁同渊神采奕奕地问道。

    “卓展不才,在南山时偶然机缘从苦氏手中得来。”卓展淡淡说道。

    “哦……”祁同渊沉吟片刻,朗声说道:“少年英雄配宝剑,好啊,好啊。卓兄弟,你和段兄弟都是难得的习武材料,只不过疏于调教,这样的良材不打磨实在可惜。这样,若是你们不嫌弃,明日开始,老夫亲自调教你们,让我那大儿子祁元和二儿子祁昊给你们当陪练!”

    卓展段飞相视一惊,连忙跪拜拱手道:“岂会嫌弃,祁将军亲自指教,实属万荣大幸,卓展在此谢过将军!”“段飞也愿意,多谢祁将军!”

    “好,哈哈哈。”祁同渊将枪杆咚的一声捶在地上,抚须大笑起来:“好,明早卯时,天镜盐湖。”

第一百八十八章 悬铃失踪了

    由于崇吾山环状谷底的特殊气候,初冬的天境盐湖竟已冻得结结实实的了,放眼望去,盐湖上白茫茫的一片,在天空透亮的蓝色中无限延展出去,令人心旷神怡。

    赤和段越在这片人间仙境中很是兴奋,蹲在那里用小手攒着一撮一撮的雪盐粒,摆出漂亮的心、星星、月亮和小花,时不时看看远处认真练武的卓展和段飞,心下一片晏然。

    祁同渊和他那三个儿子都来了,祁同渊针对卓展和段飞的个人情况做出详细的指点后,便回府处理公事去了,由他的大儿子祁元和二儿子祁昊陪同他们继续练习。

    祁同渊的大儿子祁元,去年刚刚升任崇吾府中将,身材、相貌、甚至作战风格和铁血手段都像极了父亲祁同渊,父子俩简直就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只不过这祁元看着更年轻些。从现在的劲猛势头来看,他也是祁同渊三个儿子中最有可能继承祁同渊衣钵的人。

    二儿子祁昊不像祁元那般阔胸硕骨,而是一副翩然俊俏公子哥的模样,面皮很白,剑眉细眼,身段瘦长且肩骨微削,与祁元和祁尤都不同,长相应该是随了母亲的。祁昊现在军中做军参,据说头脑灵活得很,人也机灵懂变通,很受封主酉擎的喜爱,将来必是入相之材。

    三儿子祁尤还是天真奔放的少年郎,但从昨日和今日的短暂接触中,卓展感觉他既有其大哥祁元的果敢、勇猛,又有二哥祁昊的明达、灵活,前途也是不可限量。

    当真是虎父无犬子,祁元和祁昊在与卓展和段飞陪练的过程中,并不单单是简单的过招,更是注意训练卓展和段飞的反应速度和应急策略。

    祁元和祁昊配合默契,二人不停地交换位置,一不留神便将卓展和段飞打个措手不及,让他俩一点儿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不得不精神高度集中紧张应对着。

    但这样的高强度高集中力的训练,效果也是神速且显著的,才一个上午,卓展和段飞的身手就有了明显的提升,两人之间的默契也更好了,联手对付起祁元和祁昊也不再那般吃力了,得心应手了许多。

    临近晌午,壮子怀抱了一个大油布包,神秘兮兮地朝盐湖这边跑来,油光满面的。

    “来,越越,尝尝这个,崇吾山特色的五角麋鹿肉做的。”壮子一屁股坐到盐滩上,慌乱地打开油布包,塞进段越怀里。

    “这是……鹿肉干?”段越拿起一块干亮的肉干,放在眼前打量着,盐湖反射而来的耀眼白光,将这红黑色肉干上的芝麻盐粒都照得晶莹透亮,看上去十分有食欲。

    段越旁边的赤赶忙伸手抓了一大把,抛起一块肉干,仰头用嘴接住:“嗯,真有嚼劲,这个也太好吃了吧!”

    “那当然,我看厨房那边在杀鹿,就要了一大块瘦的,简单过水后就一直在用滚油干,外面那层花椒面都是我现舂的,芝麻和盐巴也是炒过的,能不好吃嘛?”壮子得意洋洋地说道,满脸堆着笑看向段越:“越越你也快尝尝,再不吃,赤那吃货都给抓没了。”

    段越笑了笑,将肉干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着,回味了良久,大大的眼睛蓦地一亮,对壮子使劲点了点头。

    一见段越喜欢,壮子顿时心花怒放起来,两只熊掌般的大拳头欣喜地上下挥舞着。

    上山后,没了易龙那家伙跟他抢,他觉得自己占尽了优势,一定要趁着这个好机会多在段越面前献献殷勤,迅速发展,待到下山的时候,自己和段越之间的进展就能甩易龙那家伙好几十条街。

    一想到这个,壮子就动力十足,哪怕是最熬时间的肉干,他也愿耐下性子,在油锅前熏上一个上午。

    “这个……你做了一上午吧?”段越自己也会做饭,深知要把肉干得这么干且焦香不糊是很费时间的,一时间竟有些不忍再下口。

    壮子像女孩子般娇羞地点了点头,搓着衣角柔声说道:“只要越越你喜欢,再久再累都是值得的……”

    “咦……太恶心了……”正要去抓鹿肉干赤一回脸,正好看到壮子那副娇羞如少女般的扭捏模样,登时胃里反上一股酸水,肉干竟再也吃不下了。

    “赶紧去洗把脸吧,了一个上午的肉干,脸都油腻腻的了。”段越指了指壮子能刮下三斤油的大油脸说道。

    “我还以为他消失这一上午是在孵蛋呢。”赤插嘴道。

    “蛋我晚上睡觉会搂着睡了,也不能老孵蛋呐,我又不是职业抱窝的。”壮子瞥了赤一眼,转而笑嘻嘻地凑向段越,抖着满身的五花肉撒娇道:“我要看你吃完再去洗。”

    “这么多,我自己哪里吃得完啊?”段越讶异地看了壮子一眼,抱着油布包站了起来,“叫大家一起吃吧,我哥他们肯定也饿了。”说着便朝着卓展个段飞他们跑去。

    “哎,别呀!”壮子赶忙起来去阻拦,而段越早已经招手喊段飞他们过来吃了。

    “哥,卓展哥哥,还有祁大哥、祁二哥、祁三哥,都快来尝尝,壮子给做的鹿肉干,了一个上午呢,可好吃了!”段越笑语盈盈地捧着油布走上前去,给他们每人抓了一把鹿肉干。

    “嗯,这味道真是好,壮子兄弟,你这手艺真快赶上西山白帝的御厨了!”嚼着肉干的祁尤赞不绝口道。

    “三弟,这你倒是提醒了我,我跟帝君的内廷掌事私交不错,若是壮子兄弟愿意,我可以推荐你去给帝君做御厨,这辈子都吃穿不愁了。”祁昊赶忙说道。

    “嘿,过奖了过奖了,不过啊,壮子我还真不用,烹饪就是壮爷我的一个业余爱好,真没想指着这个过活。”壮子见自己辛辛苦苦了一个上午的鹿肉干就这么被三下五下抓没了,心里很是不爽,一副老大不愿意的模样。

    沉稳寡言的祁元看出了壮子的不悦,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壮子兄弟,难得你这么有心,做出如此美味的东西犒劳我们,说吧,想要点儿什么回报,只要我祁元力所能及的,都满足你。”

    “算了,还是不用了,我在你们眼里就是个没有价值的胖子。”壮子甩着袖子,没好气地说道,“昨天你那老爹跟他俩过招都没想到我,其实我倒也不是很想跟他那么厉害的人物过招,但既然都给他俩开小灶特训了,怎么就不带上我呢……”

    “哦?莫非壮子兄弟也想学点儿功夫?”祁尤笑着问道。

    “哼,不是跟你们吹,壮爷我虽外形条件不如他俩,但怎么说我也是兽系巫力者,上阵杀敌可不输他们两个。”壮子一脸不服气,趾高气昂地叉腰说道。

    祁家三兄弟的眼睛登时一亮,齐刷刷地看向壮子,步调出奇的一致,流露出他们父亲那般贪婪渴求的表情:“到底是怎样的巫力?”

    壮子一看他们这样,也丝毫不谦虚,大袖一撸,霎时幻化出他那对毛茸茸的大爪子,嘶嘶的热气在寒风中蒸腾而起。

    “侄!”兄弟三人大喜过望,相互看着,眼神里意味深长。

    “壮子兄弟,你怎么不早说啊,这不我还是闲着呢嘛,从今天起,我来陪你练,如何?”祁尤上前一步,兴致勃勃地自荐道,“也是巧了,我也是兽系巫力者,只不过是速度系的狡兽,对你那力量系,应该会很好玩儿!”

    祁尤说着,整张脸都渐渐拉长了,腮边长出了黄色的斑毛,额前也冒出了两只蓝色的牛角。

    “真的啊?祁三哥,你这角真是帅啊,行啊,那从明天起就咱哥俩一起练了!”壮子很是开心,赶忙收起自己的虎爪,揽了揽祁尤的肩膀,好似多年的好兄弟一般。

    祁尤拉着壮子就像偶得一块至宝一样,紧紧攥着不愿松手:“壮子兄弟,你可知这巫力者在西山,乃至五方五山都多稀少吗,若非天生灵力足够强大的人,是根本不会有的。我们崇吾山本就地少人稀,虽说年年都会去其他封地招兵,但每年入伍的巫力者也是凤毛麟角,更别提像你这种能战斗的巫力者了。”祁尤感慨道。

    “有这么少的吗?我还以为挺多呢,我们几个人就都是啊。”壮子挥手指了指卓展和段飞,傻呆呆地说道。

    “哦?!”一听这话,祁家兄弟三人齐齐将头转向卓展和段飞,如同蚂蟥见血般贪婪地扫视着二人。

    卓展轻轻地叹息着,他这个人无论做事还是说话,总愿意留点余地,说白了就是万一发生什么变故能给自己留个后手,这种小心翼翼的性格也是从小受母亲的影响养成的习惯。昨天刻意在祁同渊面前隐藏的巫力,今天这么轻易就被壮子给暴露出来了,实在是很无奈。

    他看得出祁家父子四人都是古道热肠的好人,但就怕他们像之前赤的父王和大哥那般,生出挽留他们的念头。据卓展观察,武将世家的祁家父子对人才良将的渴求更甚,只怕会造成不必要的纠纷和麻烦,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卓展,段飞,展示一番如何?”祁元欠身抬手道。

    卓展看了眼段飞,点了点头。

    段飞一把抽过段越手中那个包鹿肉干的油布包,“硬化!”眨眼间,油布便像铁板般坚硬无比了,段飞轻轻敲了敲,油布发出“叮当”的响声。

    段飞又喊了一声“收解”,油布便再次恢复如初,软塌塌瘫在段飞手里。

    祁家三兄弟看得满脸兴奋,尤其是祁元,迫不及待地看向卓展,目光灼灼道:“卓展,该你了,请!”

    卓展点了点头,轻轻抿了抿嘴,向后退了几步,蹲下身,单掌撑地,闭目运气。

    睁眼之时,一根三人粗的冰柱倏然拔地而起,直窜而上,卓展收手的时候,已拔至十丈余高。晶莹剔透的冰柱在白灿炙烈的太阳下发出幽幽的青蓝色微光,跟那雪白色的盐湖浑若一体,仿佛湖中冲出了一根盐柱,直通九霄。

    祁家三兄弟登时傻了眼,看得目怔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卓展,你……你这是冰冻的巫力?”祁元上前一步,抬起颤抖的手,指着冰柱问道。

    “没错。”卓展淡淡说道。

    “自然属性的耶!”祁尤拽了拽祁昊的衣袖,小声嘀咕道,眉眼间满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而且巫力好强大……”祁昊不停地点着头,激动的一颗心仿佛要从胸中跳出来一样。

    “太好了……”祁元喃喃道,强敛起满心抑制不住的欢喜,抬头严肃地说道:“卓展,段飞,从明天开始,在跟我们的对战中,把巫力也加进去,咱们一并切磋讨教。”

    “这样……不好吧……”卓展犹疑地说道。

    “哎,不用担心,我和祁昊也是巫力者,我是虚化,他呢,是软化,配合你和段飞,再合适不过了。”祁元挥了挥手手,霸气地说道。

    “哦?”卓展心中又惊又喜,有些出乎意料。

    祁昊拍了拍段飞的肩膀,笑着说道:“还真是赶巧了,咱俩算是对上了,就看看是我能软得了你,还是你能硬得了我了,哈哈哈哈。”

    段飞也很是高兴,也拍了拍祁昊的后背,爽朗道:“段飞万分期待!”

    祁元抬头看了看快近中天的日头,正色说道:“这已快到午时了,咱们今天就练到这儿吧,下午你们要随父亲去封府,还是赶快回府用午膳吧。”

    “对,走吧走吧,也好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父亲,他一定得高兴坏了!”祁尤兴高采烈地说道,拉起壮子、段飞就往回走。

    卓展看了看走过来的赤,与赤对望了一下,满眼的无奈和忧虑,轻叹了口气,只得随着他们三兄弟回了祁府。

    “哎,悬铃那丫头呢,今天怎么都没看到她,平时她最爱凑这种热闹了。”祁昊问道。

    “一早就看她出去了,应该是去找金茶了吧。”祁尤回头说道。

    “悬铃跟金茶那俩丫头最近总出去晃荡,两个小姑娘家,总这样也不是办法,该跟父亲说说了。”祁昊一听妹妹跟金茶出去了,立马皱眉说道。

    祁元叹了口气,无奈道:“悬铃怕父亲,还是先不要跟父亲说了,等悬铃回来,我先找她聊聊。”

    众人边走边聊,顺着后山回到了祁府。

    祁家三兄弟迫不及待地就把卓展和段飞的巫力告诉给了祁同渊,祁同渊听后万分惊骇,在用午膳的过程中一直盯着卓展他们看,饭也没吃几口,明显能看出来心里在琢磨着盘算着什么事情。

    果不其然,原本定于下午带卓展他们去封府见封主酉擎的计划被祁同渊私自篡改了,祁同渊仍旧去封府见酉擎,但并没有带卓展他们,美其名曰酉擎对陌生人有戒心,他先去通禀一声。但卓展心里清楚的很,这是祁同渊怕卓展他们直接向封主酉擎讨要开图石,他那边便没了留住他们的筹码。

    看来,这次的开图石是很难拿到手了,既然要跟其家三兄弟修习武功,开图石的事只能先放一放,迂回一段时间,再徐徐图之了。

    到了晚上,崇吾山上各家各户都燃起风灯之时,悬铃还没回府。

    出去找了一下午的祁昊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背着手在门口团团直转,也不管自己的父亲会不会动怒了,祁同渊一从封府回来,他便将悬铃失踪的事情告诉了祁同渊。

    祁同渊一听勃然大怒,披风都没脱,就怒气冲冲地前往中将军申亥的府上去找女儿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彷徨的父爱

    祁同渊风风火火地赶到山下的申府,不等府仆通禀,便直接推门而入,径直奔向了申家的中厅。

    跟在父亲身后的祁昊只得连连向府中各色人等陪着笑脸,一路谦卑得很。

    此时申家人正在中厅用晚膳,申家的小孙子撅着小屁股努力挣脱着奶娘的怀抱,伸手去抓桌子上的肉骨头,惹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坐在正中的中将军申亥一看到闯进来的祁同渊,很是诧异,赶忙起身,迎了过去:“祁兄,怎么这般慌张,究竟出了什么事啊?”

    “悬铃在你这儿吗?”祁同渊开门见山地问道。

    “没,没在我这儿啊……”

    “那金茶呢?”还没等申亥说完,祁同渊就打断了他,继续逼问道。

    “金茶?金茶也没在家啊,这会儿她应该跟悬铃在一起……”申亥忙不迭地说着。

    却又被快言快语的祁同渊给打断了:“跟悬铃在一起?老申你是老了还是糊涂了,这么晚了,两个小女孩在外面,你也放心?她俩去哪儿了,我这就去找!”

    一直说不上话的申亥急坏了,一把按住了祁同渊两只胳膊,大声喊道:“老祁啊,老祁!你先别急,你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啊?”

    焦躁万分的祁同渊被申亥这一嗓子给喊愣了,不过反而平静了不少,冷冷说道:“你说,你先说。”

    “悬铃……她没跟你说吗?昨天我就听金茶说,她今天要跟悬铃去山神庙采干桑子的果核,说是要串项链。

    金茶还说她之前在山神庙那边认识了一个打猎的女娃娃,说是要带悬铃去认识新朋友,今晚要在她家里住,明天一早便回来。

    所以啊,你就别担心了!”申亥总算一口气说完了心中憋半天的话。

    “打猎的女娃娃?谁家的啊?不知根不知底就在人家住?老申啊,你真是越来越糊涂,这么荒唐的请求你都答应了?不行,我不放心,我得去找悬铃!”祁同渊大手一挥,一撩披风,转身就要往外走。

    “老祁,哎呀,老祁!祁昊,快,快拦住你爹啊!”申亥急的直跺脚。

    “爹,还是先听申伯伯说完吧,既然已经知道悬铃在哪儿了,也不急于这一时。”祁昊用身体拦住了祁同渊,瞟了眼申亥,温言相劝道。

    祁同渊看了看祁昊,又回头瞅了瞅满脸皱巴巴的申亥,沉吟有顷,无奈地点了点头:“也好。”

    申亥一看祁昊将祁同渊暂时稳住了,赶忙疾步走到祁同渊面前,指着他唠叨起来:“哎呦,老祁啊,我说你平日在军中不是挺冷静的吗,怎么一遇到女儿的事就这般不淡定了。

    我问你,你知道那猎户女娃子家住哪儿吗,你就去找?还有,孩子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和朋友了,你就这么的跟无头苍蝇似的闯到人家新朋友的家里去,你想没想过孩子们是怎么想的?

    她们得多难堪!啊,想过没有?”

    申亥接二连三的质问戗得祁同渊哑口无言,呆呆地愣在原地,脑海中一直在琢磨着申亥说的话,语气很是失落:“那她问什么不告诉我一声,总该告诉我一声的呀……”

    “悬铃她敢吗?”申亥抚掌质问道:“你问问你自己,她敢跟你说吗,她那么怕你!”

    申亥的话仿佛一把利剑,一下刺中了祁同渊的心头肉,令他胸口一阵难以言说的刺痛。祁同渊深深吸了口气,黯然低下了头,满目神伤。

    申亥看着祁同渊失魂落魄的样子,语气也软了很多,略带责备地规劝道:“我说你们父女俩啊,都拗得很,明明都很关心彼此,却谁也不肯亲近谁,于是就弄成今天这个样子。

    老祁啊,我明白,你是当爹的,拉不下脸面,但你总得找个机会跟孩子说清楚吧,总这样误会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祁同渊仰起头,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老申,你教训的对啊,教训的对……祁昊,先回家,明天早上悬铃还不回来,再去找。”说着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可刚走了两步,又回身对申亥说道:“老申啊,你这边有什么消息也派人告诉我一声。”

    祁同渊说完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背着手快步出了申府。

    **********

    起夜上茅厕的卓展披着披风瑟瑟穿行于回廊中,路过后院的时候,蓦地看到幢幢树影下的石亭里,似乎坐着一个高大的黑影。

    此时已是后半夜,祁府的风灯都已熄灭,只有院中角落里的一盏石灯笼还亮着幽幽的橘色小焰苗。

    幽若的微光下,卓展实在看不清那高大的黑影究竟是谁,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探头望了望。

    虽然卓展已足够小心,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但高大的黑影很是敏感,卓展刚一靠近,便倏地转过头来。

    借着微弱的小橘光,卓展看清了祁同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不同于白天所见的刚硬和威猛,此时的这张脸松弛而苍老,抬眼间额头上细细密密的一叠皱纹透着无尽的疲惫和沧桑。

    “祁将军!”卓展礼貌地作了一揖,肩上披着的披风蓦地从背上滑落,卓展赶忙伸手去拉。

    “哦,是卓兄弟啊,这里只有咱们俩,不必拘礼。坐吧!”祁同渊淡淡地说道,伸手指了指对面的石墩。

    卓展欠了欠身,裹紧披风,端坐在石墩之上。刚坐下,冻得如冰块般的石墩便发了威,彻骨的寒凉顺着屁股一下钻入身体中。卓展不禁打了个寒颤,再次紧了紧披风。

    “呵呵,冷啦?来,喝点酒,暖和暖和身子。”祁同渊说着将石桌上的酒囊推到卓展面前,慈爱地看着卓展,就像看自己儿子一样。

    卓展连连回绝道:“哦,不不不,祁将军,卓展平日不喝酒的,多谢祁将军美意。”

    祁同渊摇了摇头,揶揄笑了笑:“一看你呀,就是美满家庭长大的孩子,乖的很呐。”

    卓展淡淡一笑,低头平静地说道:“小时候是的,四年前父母去世后便只剩我一个人了……”

    “哦,原来如此……”祁同渊一愣,心中泛起一丝怜悯,深切地注视着卓展。

    “不过之后也有人一直精心照顾我就是了,我过得很好。”卓展抬起头故意笑了下,轻松说道。因为祁同渊那过于忧悯的眼神让他感到有点儿不爽。

    祁同渊见卓展心态很是轻松,便不再多问了,盯着桌上的酒囊半晌,长长叹了口气:“我那夫人也去世了十二年了,本以为随着岁月的推移,这种悲伤的感觉会变淡,可谁知,越上岁数,越尝不得这种失去挚爱的滋味了。”

    “十二年……”卓展喃喃道,“那也就是说……悬铃不记得自己母亲的样子了?”

    说到这里,祁同渊的脸色一下沉了下去,沉郁得可怕:“悬铃她母亲,就是在生她的时候,难产死的……”

    卓展怔了一下,轻声说道:“祁将军,对不起……”

    “不不,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没什么不能提的了,不用在意。”祁同渊赶忙安慰起卓展,却依旧是满眼的哀伤。

    “只不过悬铃这孩子虽然表面一副天真快乐的样子,但实际上心思很重。这么多年来,我从不掩饰对亡妻的思念,也掩饰不住,这孩子就一直觉得我是因为她的出世而失去了她母亲,所以会怪她怨她。”

    “那您……有怪过悬铃吗?”卓展迟疑着问道。

    “怎么会?她可是我的亲生骨肉,唯一的女儿,我疼她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她。只不过我们父女之间这个疙瘩一直解不开,谁又不肯先开口,就一直这样僵持着。

    唉,这事儿也怪我,悬铃小时候,有一次把她母亲的旧妆奁弄到地上摔坏了,我当时反应很激烈,对她发了火,从那以后,她见了我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怕得不得了。”

    “祁将军,这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想,等明天悬铃回来后,您应该主动跟她解释清楚,明明这么浓的父女情,却被那样的误会耽搁着,实在不值得。”卓展发自内心地苦口相劝道。

    “哈哈,卓兄弟,你是今天第二个对我说这番话的人,下午我才刚被老申教训了一通。”祁同渊今晚第一次爽朗大笑起来。

    一听到教训两个字,卓展心里咯噔一下,赶忙起身:“卓展不敢!”

    “哎,坐下坐下!你们呐,说的都对,都是明白人。就我自己这个当事人还糊涂着,若不是你们点醒我,我恐怕一辈子都要这么糊涂下去了。也好,借着这个机会,也让我想明白了。明天悬铃回来,我就找她好好聊聊,这么多年,我太爱这个女儿了,又太不了解这个女儿了。”祁同渊说着拧起了眉头,轻轻叹息着。

    卓展搜肠刮肚,想说些安慰的话,然而还没等开口,对面的祁同渊就霍地起身,大声叫道:“不对呀……”

    “祁将军,有什么不对的吗?”卓展也缓缓起身,怔愣地问道。

    “悬铃若是留宿朋友家,如果是怕我,不愿跟我说,但总得跟三个哥哥说一声吧,这不声不响的就不回来住了……不对……悬铃不是那样的女孩……”祁同渊一副苦瓜脸,思忖着喃喃说道。

    “祁将军,到底怎么回事?”卓展只是晚饭的时候从祁昊处得知,悬铃是跟金茶在朋友家留宿了,但具体的个中曲折却并不知情。此时卓展见祁同渊这般反常,心也随之忐忑起来。

    然而此时心慌意乱的祁同渊已不顾上回应卓展了,他左右踱了几下,便快步走向厢房:“不行,我得让祁昊现在就派个家奴去申府……”

    卓展望着祁同渊匆匆远去的背影,怔愣半晌,再次紧裹披风,一溜烟跑回了卧房。

    然而回到卧房后的卓展却还是失眠了,整晚脑子里都在琢磨着,祁同渊说的这个不对到底是什么呢。

    **********

    祁同渊和祁昊是一夜没睡,卓展他们起来吃过早饭也去了中厅,随他们一起等悬铃的消息,练武的事也暂时搁浅了。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昨天半夜被祁昊派去申府的那个家奴便神色慌张地回来了,说是申家的金茶小姐回来了,然而却并没有看见他家的悬铃。

    祁同渊一听这消息差点儿没背过气去,披风都顾不上穿,就推门而出,匆匆赶往申府去了。卓展示意段飞他们先留在祁府等消息,他带上赤,随着祁昊一同去了申府。

    卓展他们赶到申府的时候,看见激动的祁同渊正摇晃着金茶瘦小的肩膀,大吼大叫:“金茶,悬铃呢,悬铃在哪儿?”

    “哎哎哎,老祁,你先放开金茶,让她好好说!”一旁的申亥看到女儿惊恐的模样,忍不住埋怨起祁同渊来。

    然而祁同渊仍旧没有一丝放松下来的意思,瞪着满是红血丝的双眼怒视着金茶:“金茶,你快说呀,你们不是去朋友家住了吗,为什么就你自己回来了,悬铃呢?”

    金茶使劲挣脱开祁同渊的大手,揉着肩膀,怯生生地说道:“昨天晚上我的确是在朋友家住了,可是悬铃她没跟我一起啊。昨天我俩本来约好了要去山神庙采干桑子的,可她压根儿就没来啊。我还以为她有了卓家小哥哥,就不来了呢。”

    金茶的声音虽然细小又孱弱,但灌入祁同渊的耳朵里无异于五雷轰顶。祁同渊只觉眼前一阵眩晕,摇晃着踉跄了几步,还好有祁昊和卓展扶着,才没摔倒。

    然而卓展看他时,感觉他的整个人都崩溃了,一直紧绷的神经似乎被一块巨石遽然砸断,靠期盼支撑起来的信念顷刻间毁灭性地崩塌了。

    “这么说,悬铃她已失踪了一天一夜……”祁昊也是满眼的惶措,面色惨白地叨咕道。

    “老祁啊,老祁,你稳住啊,你可不能再出事了!我这就派家奴上山去寻找,你别急啊!”申亥慌张地安慰着祁同渊,忙乱地转了两圈后,匆匆跑出院子去叫家奴去了。

    卓展也赶忙对赤说:“儿,你快回祁府,将情况告诉给祁大哥和祁三哥,让祁府也派出人一并去寻找,还有,叫段飞他们也一起去帮忙,小越的眼睛应该能派上用场。”

    赤郑重点了点头:“明白了,卓展哥哥,我也坐着小谷环山飞一圈,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对了,让壮子去土鼠城问问看,顺便找易龙他们打听打听,有没有看到跟悬铃衣着体貌相似的女孩,易龙他们住在土鼠城,打听起来应该很容易。”卓展嘱咐道。

    “好!”赤甩着辫子,飞快地跑了出去。

    祁同渊看着赤飘然而出的一袭红裙,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悬铃那一身鲜亮的红袄,鼻子一酸,名震西山的传奇武将竟嘶哑哽咽、潸然泪下起来。

第一百九十章 红袄飞絮碾作泥

    祁府和申府的家仆家奴几乎是倾府出动,沿着崇吾山漫山遍野地搜寻起来。加上段飞、段越和赤的帮忙,却还是没找到。

    壮子下山找到了易龙他们隐土帮那群人,在整个土鼠城范围内打探悬铃的消息,然而得到的反馈几乎都是,他们最后看到悬铃的画面,就是那日她跟卓展他们一同上山。

    就这样连续搜寻了三天,还是一无所获,悬铃就像从这世间蒸发了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到了第四日,听说了此事的封主酉擎下令派出了军队,对崇吾山和各幕僚府邸进行大范围的搜寻,但仍然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前两日的祁同渊几乎崩溃得一塌糊涂,终日茶饭不思,油盐不进,头不梳,脸不洗,衣不换。

    白天,他就把自己锁在悬铃的房间里,一遍一遍擦拭着悬铃的桌子、凳子、柜子、床沿,摩挲着妆台上的各种东西,翻看着柜子里各色鲜亮的衣服。这间他十二年都不曾踏入的屋子,在短短两天内竟变得如此熟悉,熟悉到深入骨髓。

    晚上的时候,他就在后院的石亭中一个人喝闷酒,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喝着喝着便吞声饮泣起来,哭声呜咽嘶哑,凄厉得似乎要将整个祁府都淹没了一般。

    第三日的时候,祁同渊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头发梳得很是整齐,嵌宝铜冠高高簪起,还精心刮了脸,一身枣红色的团绣绸袍,外罩锃亮的兽皮软甲,金丝大披风一点褶皱都没有,似乎一下子又恢复到了往日那个威风凛凛、龙虎高昂的崇吾府上将军。

    他随着三个儿子和家奴一起,满山搜寻着,仔细得连荒草枯藤里都不放过,似乎生怕看漏了一根头发丝。

    中午的时候,壮子和段越会提着食盒去给祁家父子送饭。

    祁同渊大碗吃饭,大口吃肉,食量比他那三个精壮的儿子合起来还大。吃饭的时候也不作声,只是闷头快吃,也不喝酒,吃完便再次拄着木杖去巡山去了。

    直到入夜,也要提着风灯绕山走上几圈才肯回府。

    整个人就像机械一般高速运转,不知疲倦。

    第五日的时候,也就是封主酉擎派出军队协助搜山的第二日。

    祁同渊发现在军队带来的几只兵兽中,有一只土蝼行动十分怪异,便放开了那土蝼的缰绳,跟在它后面一路狂奔。那土蝼跑到了崇吾山最高的一处断崖处便立刻停了下来,伸着脖子朝崖下“咩呜咩呜”地叫起来。

    祁同渊看着那土蝼反常的举动,赶忙将身子探出悬崖,然而突入眼帘的一星点红色却让他整颗心骤然炸裂。

    那是断崖石头上挂着的一片红色布料,红底金线,里面还窝着一小团棉絮,随着寒风上下飞舞着。

    一声凄厉怆然的惨叫声划破了崇吾山高远的天际,几乎像耳鸣一样贴在了附近巡山兵士的耳膜上,许久许久不散不淡。

    卓展他们和祁家三兄弟闻声后匆匆赶来,将扑倒在断崖边上的祁同渊费力拉起,又取下了挂在石头上的那片红色布料。祁家三兄弟一眼便认出那是他们妹妹悬铃红袄上的布料,兄弟三人也瞬间陷入无尽悲恸中,相拥而泣,泣不成声。

    祁同渊在断崖边一坐就是一整天,眼泪流干了,就在那里呆呆地傻坐着,手里紧紧攥着悬铃的红袄布片,任凭凛冽的寒风如刀子般割在他那满是泪痕的老脸上。祁家三兄弟轮番过来劝了几遍都徒劳而返,直到天黑,祁同渊才在三个儿子的共同拉扯下回到了祁府。

    一直在中厅等候的卓展他们也是悲恸万分,虽然与只认识了一天的悬铃并不相熟,但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心里还是十分难受的。

    见到祁家父子回府,卓展他们刚想上前安慰一番,然而还没等开口,典门便引着一个掌事打扮的老先生慌张跑进了中厅:“将军,曾府的董掌事来了,说有要事相告。”

    老先生神色慌张,刚迈进门槛就拱手遥遥道:“祁将军!杀害祁小姐的凶手抓到了,此时就在曾府。”

    祁府众人登时大惊,尤其是祁同渊,仿若一头沉睡的狮子突然爆起,悲伤又愤怒的脸上霎时青筋突起、眦目切齿,握着剑便大步流星地冲出门去,往曾府去了。

    卓展他们也急忙跟上,去看一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杀害了将门之女祁悬铃。

    **********

    曾府上下一片肃然,中将军曾亥青着脸端坐在中厅正中,地上跪着一个形容猥琐的耷头男人。

    男人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样子,一身乌黑油腻的半旧袍衫,满脸胡子拉碴,一双仿若精神病人的眼睛无故睁得大大的,空洞又无神。一听到门外纷踏而至的脚步声,就像一只阴沟中受惊了的老鼠,弓背蜷缩在那里,惊恐地向后望着。

    祁同渊第一个冲进中厅,一把揪住男人那脏兮兮的衣领,单手拎了起来,咬牙咆哮道:“就是你,杀了我女儿?”

    这宛若惊雷的声音吓得那男人瑟瑟发抖,污糟的脸上顿时惨白一片。

    “老祁!老祁你冷静点儿!”一直端坐着的申亥倏然起身,抓住祁同渊的手让他松开了这男人,那男人一下瘫软在地上,魂飞魄散。

    “你是在哪儿抓到他的?”祁同渊问向曾亥。

    “前些日我就安排了好些家奴在土鼠城内,让他们只要一打听到悬铃的消息就向我报告。今早,家奴向我回禀,说是打听到,每次悬铃去土鼠城玩儿的时候,这家伙总是会鬼鬼祟祟跟在悬铃身后。于是我便将他抓来,谁知刚一问,还没等用刑,这无胆鼠辈便全都招了,就是他,那天把前去赴约的悬铃给推下了山崖。”曾亥皱眉说道。

    “不对啊……”站在门口的壮子挠着头,喃喃道:“我明明第一天就去找易龙去打探了,怎么就没得到这消息呢……真是的,易龙那孙子真是不靠谱,竟糊弄我。”

    祁同渊瞄了一眼壮子,转而愤然拔出腰上佩剑,冰冷锐利的剑尖直指那猥琐男子的喉咙:“说,你为什么要杀了我女儿?”

    雪亮的剑光晃得那男子一阵惊悸,惶恐万分,却一动不敢动,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只是太喜欢那个小姑娘了,才……才一直跟着她……”

    “喜欢她你就杀了她?!”祁同渊暴怒一声,声音如洪钟般震彻了整个中厅,吓得那男人顷刻间湿了裤子。

    男人紧缩着肩膀,带着哭腔瑟瑟说道:“我……我我我……我那日上山,看见那小姑娘自己一个人,就……就起了歹念,我跟她表达了对她的喜欢,可谁知,她竟骂我恶心丑陋!

    我……我我……我最恨别人这样说我,便将她按在地上,欲行男女之事,可那小姑娘挣扎得厉害,竟然被她给跑了。

    我一直追,一直追,就追到了悬崖边上,她威胁我说她父亲是上将军,回去后定会要了我的命。我……我一时害怕,就……就把她推了下去……呜呜……呜呜呜……”

    男人虽结巴,但还是一口气说完了整个过程。

    男人在描述的时候,祁同渊已经是怒不可遏,他强压着满腔的怒火,等男人说完的时候,早已是七窍生烟、目眦尽裂,祁同渊如同野兽般疯狂地朝男人吼着:“你这个污痞败类,我一刀一刀剐了你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老祁,私刑可万万使不得啊!”申亥赶忙上前,慌张地对祁同渊说道:“你可千万要冷静啊,这种凶徒,到了封主那里,也是要腰斩的,你何必要急于一时呢!”

    申亥的这句话,像是一下刺激到了那男人心底最恐惧的地方。只见他满脸的惊惧,抓狂地大吼大叫起来,一对几乎全是眼白的恐怖眼睛就像要爆出来一样。

    蓦地,男人猛然抬头,失心疯地大叫一声,一把握住了祁同渊指向他的那把剑,将自己的心口迎了上去。一腔温热的鲜血遽然喷溅而出,溅在了祁同渊的剑上、手上、衣襟上、脸上,猩红而刺目。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段越吓得“啊”的大叫了一声,一头钻进了段飞的怀里。

    赤也紧紧握住了卓展的手,闭眼将头别了过去。

    祁同渊愣了半晌,陡然一抽宝剑,剑身脱出,男人的身体宛若烂泥般地掉落在地上。

    “这……这自杀了?死了?”申亥惊慌失措地蹲下看了看那男人的尸体,抬起头,木然地盯着也同样木然的祁同渊。

    祁同渊再次看了眼地上那个他恨不得剁骨削泥的男人,缓缓向后退去,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半晌,祁同渊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然抬头,看向申亥:“这人什么来历,家里还有什么人,对悬铃的事可否知情?”

    申亥拍掌又跺脚:“哎呦,你说你,现在才想起来,还好我早就调查清楚了。他呀,就一鳏夫,土鼠城打铁的,妻子死了很多年了,也没有个一儿半女的,光杆一个。”

    “哦……”祁同渊沉吟着,死死盯着地上那具满是血污和泥垢的肮脏尸体,心中虽仍旧波澜万千,但却莫名冷静了许多。

    过了半晌,祁同渊再次怆然开口:“我祁府将门,历劫生死无数,无论是我,还是我的三个儿子,每次都能得到上天佑护,平安从死人堆里活着出来,怎么偏偏到我女儿就……”

    “好了好了,老祁啊,我知道你心里难过,这些日子你也是遭罪又糟心的,你还是先回府歇着吧。尸体我来处理,封主那边你也不用管了,我去说!”申亥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劝着,回手招呼道:“祁元、祁昊、祁尤啊,快,把把你们老爹扶回家,熬点鸡汤,好好给补补!哎呦,你看这都成什么样子了……”

    祁元先行出门回家安排去了,卓展他们也随着祁元一起出去了。祁昊和祁尤搀扶着力不可支的祁同渊,慢慢的、沉重的、一步一步的出了申府。

    过了大院,进入穿堂,祁同渊再次回头,又看了眼那后方中厅地上那黑乎乎的一团。

    第二天,赤坐着小谷飞下了那断崖,却并未找到悬铃的尸体或任何衣物。

    那断崖的下边是湍急的黄河支流,里面生了好些凶残的食人鳄,据祁家三兄弟分析,悬铃掉下断崖这么多天,尸体一定被这些鳄啃食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接下来的三天,祁元一直张罗着要给悬铃设个小灵堂,再弄个像样的衣冠冢,以期对亡妹有个寄托。

    但祁同渊说什么都不同意,不许设灵堂也不许葬衣冠冢,天天攥着那块红色的袄布片不离手,军队那边也不过问了,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难以自拔的游魂状态。

    卓展在这期间找祁昊进了两次悬铃的房间,有一些没想明白的蹊跷之处,他一定要弄清楚。

第一百九十一章 罗生门(一)

    沉睡中的祁府,阒寂无声,只有冷风略过屋檐时发出的幽幽哨鸣,鬼哭般地撩刺着柔软又脆弱的人心。

    古朴冰冷的石亭下,发髻半堕的高大黑影背身端坐。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他宽大的肩膀微微一阵颤抖,却依然没有回头。

    卓展也没有说话,只是裹紧披风,静静站在高大黑影的身后,一声粗重的喘息。

    高大黑影一动不动地坐着,没有回身,亦没有说话,连一声叹息也没有发出。

    就这样静默了好长时间,高大黑影才沙哑地开口:“坐吧。”这是自打悬铃出事后,他第一次允许别人在入夜后进入他的世界。

    卓展默默的坐在了祁同渊对面的石墩上,将刚温好的满满一袋的酒推到了他面前。

    祁同渊满是老茧的大手颤抖地触碰了一下那酒囊,又倏地抽离,颓废地说了一句:“我不相信。”

    对面的卓展双臂撑着石桌,将脸探了过来,严肃地说道:“我也不相信。”

    祁同渊一愣,身子一下子坐得笔挺笔挺的,瞪大眼睛专注地盯着卓展:“我不相信悬铃死了。”

    “是生是死我不知道,但我敢说,她肯定不是掉崖而死的。”卓展直视着祁同渊锐利的眼睛,平静地说道。

    祁同渊深吸了一口气,也用双臂撑着石桌,探过身去:“此话怎讲?”

    “疑点太多,漏洞太多,蹊跷之处太多。祁将军,您不也看出来了吗?”卓展淡淡地说道,目光同样锐利。

    祁同渊眼前一亮,嘴唇有些颤抖,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他们都不相信我,我还以为偌大个祁府只有我一个人不相信,太好了……”

    对面的卓展冷静地看着祁同渊激动得难以自持的样子,并没有过多的安慰,仍平静地自说自话:“我在土鼠城里的那位朋友,虽行事孟浪不端,但他自小混迹于市井江湖,对打探消息这种事再拿手不过,他都打探不到的事,我不相信一个小小的家奴就能轻易得知。”

    祁同渊一听,陡然起了兴致,激动的说道:“还有,那个声称谋害悬铃的男人也太奇怪了,虽然他当时吓得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出来,但讲述那件事情的时候却实在太顺畅了,连想都不想,真是奇怪……”

    “没错,而且我也不认为他仅因为惧怕凌迟和腰斩,就仓促地选择自杀。看他的样子,更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也许是……接下来的问询?”卓展直勾勾地盯着祁同渊,快语说道。

    “一个鳏夫老铁匠,生活起居完全不用出土鼠城,怎么就突然上山来了,崇吾山那么大,他又怎么那么巧的就遇见了他一直跟踪、喜欢的悬铃?”祁同渊两只大眼睛此时在漆黑的夜里亮的似烛火,似要燃烧掉周遭的一切。

    卓展皱了皱眉,指了指祁同渊攥在手里的那块红袄布片:“祁将军,这个可以给我看看吗?”

    “哦,好!”祁同渊赶忙将布片递了过去,这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将这布片松手,还松开的这么心甘情愿。

    卓展接过布片,仔细看了看,又凑近鼻子闻了闻,思忖有顷,缓缓开口道:“这块布料没有松香的味道。这几日,我让祁二哥带我去了两次悬铃的房间,我发现悬铃特别喜欢松香的味道,柜子里所有的衣服以及被褥,都用松香薰过。

    这种味道,我们第一天在土鼠城遇到她的时候,也闻到了。松香的气味浓烈且不易消散,即便是这布料在野外被寒风吹了几日,也会有淡淡的残留。

    但祁将军,您问问,真的是一点松香的味道都没有。”卓展说着便将布片递还到祁同渊手中。

    祁同渊赶紧接过布片闻了闻:“没错没错,悬铃确实很喜欢用松香熏衣服,这块布料,的确没有松香的味道。而且……”

    “而且这块布料也太新了,”卓展接过祁同渊的话,继续说道:“如果事情真像那男人所说,悬铃一个小姑娘,既然能从一个大男人手中逃脱,必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挣扎和搏斗的,可这布料上却一点儿污泥都没有。”

    “也没铁匠身上的那种黑灰!”祁同渊赶忙补充道,“还有,那天我看那土蝼的行为也很是反常,兵士牵过来便直直奔着那断崖去了。可要知道,当时那土蝼可是距离那断崖半个山丘那么远。我在军中也喜用兵兽,很是清楚,就算再灵的兵兽,也不会这么敏锐。就像……就像事先被训练过了的一样。”

    “祁将军,布片再给我看看!”卓展说着再次拿回了祁同渊手中的布料,仔细查看着,小心翼翼将窝在里面的棉花一点一点拆出来,又赶忙拿出火折子照了照,再次凑近鼻子闻了闻,皱了皱眉:“祁将军,这是什么,你知道吗?”

    祁同渊接过布片,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看到针脚处竟有零星点点的淡黄色粉末。

    祁同渊闻了闻,恍然道:“这是草干研而成粉末!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卓兄弟,这草与土蝼兽同源于昆丘山,土蝼对草的气味十分敏感,且食之兴奋癫狂,一小点儿便会让土蝼丧失心性。”

    “原来如此……是类似于猫薄荷那种东西……”卓展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而且那片断崖,我们前几日一直从那路过,儿也坐着小谷在那一片搜寻过,若有这么鲜艳的布料,不会看不见的。”

    “所以……你是怀疑?”

    “我怀疑这布料是在我们发现它的前一日,甚至是前一夜才挂上去的。”卓展目光炯炯,肯定地说道。

    “卓兄弟!老夫决定,明天要亲自彻查此事。”祁同渊情绪激昂,一字一顿说道。

    “祁将军,此事牵连到申府,且许多线索都不明晰,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可暗中调查,且不可声张!”卓展谨慎地嘱咐道。

    “卓兄弟,老夫明白。明日我便一个人去趟悬铃本要采干桑子的那个山神庙,亲自查一查。”祁同渊心中顿时燃起了无尽的希望,整个人像一团火焰般燃烧了起来。

    卓展点了点头,沉吟道:“明日,我也让壮子再去联系我那个在土鼠城的朋友,让他们彻查那老鳏铁匠的身份。如果遇到我们能力范围触碰不到的领域,我会找祁二哥帮忙,毕竟这几日我频繁进入悬铃房间他已知晓了。”

    “这个你放心,明早我会叮嘱祁昊注意保密,并让他全力配合你们。”祁同渊郑重说道。

    “好。哦,对了,祁将军,悬铃穿的红袄,布料是来自哪家布庄?”卓展突然问道。

    祁同渊想了想,肃容说道:“土鼠城只是一个大的兵货交易城,小商业十分匮乏,只有一家布庄,卖的都是些寻常百姓穿的粗麻土布。像封府和我们这些将相幕僚的衣服布料,都是从在五十里外的小沙城采买的。这种布料,只有小沙城最大的布庄齐氏布庄有,每个季度,封府都会统一去小沙城的齐氏布庄采买一批。”

    “那好,明天我和儿就拿着这块布料去一趟小沙城的齐氏布庄。”卓展沉稳地说道。

    “卓兄弟,那我明日一早便为你们备下马车。”

    “那就有劳祁将军了!明日傍晚掌燃灯时分,我们还在石亭这里碰头。”

    祁同渊郑重点了点头,整个人似乎都踔厉风发起来,胸中一团火焰愈燃愈烈,似乎马上就要吐着火舌喷涌而出,迫不及待地去找到那团蛰在角落里的阴浊黑暗。

    **********

    第二天的崇吾山上,依然是个寒风凛冽却晴空万里的好日子。

    祁同渊早早便来到金茶说的那个悬铃要赴约的山神庙,漫山的萧条荒芜,树上的桑果早已干裂脱壳,漆黑油亮的桑萁子掉落得满地都是,铺在枯黄的荒草上,宛若黑珍珠一样夺目迷人。

    祁同渊缓缓蹲下身子,用粗糙的大手一粒一粒捡拾起圆亮的桑萁子,放在手里温柔地揉搓着,并轻轻吹掉上面的灰泥。

    “这就是悬铃想要串的项链?”祁同渊小心翼翼地将搓干净的桑萁子放进袖袋,再次起身,茫然地环顾着只有一座破败山神庙的光秃山岗。

    祁同渊走进山神庙,这是一座崇吾山白羊山神的神庙,由于位置比较偏僻,鲜有人来祭拜,很是荒凉。

    祭坛上祭祀用的稷米已经又干又黄了,神像前的黄色帷幔也已经泛白褪色,上面套套绕绕地缠了一层又一层的蛛网。山神庙的后堂,除了一张木桌和一张供祭祀巫徒住的木床,便再没其他东西了。

    不过,从地上灰尘上的杂乱纷芜的脚印来看,最近应该是常有人来,只不过这些人不是来拜祭的,应该是来避风躲寒的牧猎山民,或是像悬铃、金茶这样来嬉戏玩耍的孩童。

    转了一圈,一无所获,祁同渊便出了山神庙,坐在庙门前的石阶上发呆,等着万一有什么人来,便向那人打听打听有没有见过悬铃,若是一直没人来,便坐到有人来。

    远远的,一个拿着小耒、背着小背篓的小男童躲在树后,瞄着祁同渊,看了很久了。

    祁同渊也看着小男童,招了招手,大声喊道:“过来吧,别怕!”

    小男童瞪着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一步一步挪到祁同渊面前。

    “你来挖碧芜的根?”祁同渊指着小男孩的小耒,慈祥地说道。

    这碧芜是崇吾山特有的一种地生植物,秋天茎叶枯萎后,硕大的根便埋藏在地里,这是附近山民过冬的重要充饥食物。但这碧芜根埋藏的很深,极不容易找,祁同渊看那小男孩背上的背篓里,也只有两根不大的碧芜根,而他那满是疮茧的小手,却已经冻得红红的了。

    “嗯。”小男童点了点头,吸溜了一下鼻涕。

    祁同渊从腰间掏出一块雪白的汗巾,递给了小男童,示意他擦擦鼻涕:“你这一天能挖多少?”

    “看运气喽,多的时候五六根,少的时候也就一两根。”小男童倒也不客气,接过汗巾就擤起了鼻涕。

    “你天天都来这边挖?”

    小男童点了点头:“这一带的碧芜比较多,我天天都来。”

    祁同渊眼睛一亮,赶忙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腊月初三那天,可在这附近看过一个穿红袄的小姐姐?”

    小男童皱了皱眉眉,努力回想着:“腊月初三……那天正好是我娘借粮回来的日子,我记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个姐姐,穿着红袄,长得可好看了!”

    祁同渊大喜,瞬间眉开眼展,急忙追问:“那这个红袄姐姐来这里干了些什么,呆了多久,还有没有其他的人在这里,比如……一个脏兮兮的男人?”

    小男孩嘟了嘟嘴,认真说道:“红袄姐姐就在这里捡桑萁子了啊,没干别的。只不过陪在红袄姐姐身边的,不是一个脏兮兮的男人,而是一个穿黄衣服的姐姐,跟那个红袄姐姐长得特别像,应该是亲姐妹吧。”

    小男孩的话仿若平地炸起的一个惊雷,一下击裂了祁同渊的脑仁。祁同渊只感觉周围的景色包括小男孩,都高速后退着、虚化着,一片白茫茫,只有他脑海中跳出来的一句话在反复回响:“申金茶在说谎!”

    祁同渊忽地跳起,所有的景色连同小男童再次映入眼帘:“孩子,那之后呢?”

    “之后我就去挖碧芜根去了。”小男童眨巴着眼睛说道。

    祁同渊颔首思忖有顷,半晌,忽地抬头,使劲摸了摸小男童乱糟糟的额发,将自己腰上挂着的锦袋解下来放到小男孩手中:“谢谢你了孩子,这个给你,回家吃顿好的!”说完便大步疾驰奔下了山坡。

    小男童怔愣地看着祁同渊仓促跑远的背影,一脸不可思议地拆开锦袋,满满一袋亮晶晶的赤贝、黄贝顿时惊得小男童目瞪口呆,鼻涕流进了嘴里也不自知。

    晃过神来的小男童朝着早已跑远的祁同渊大喊:“大叔,你的汗巾!”

    “不要了,都给你了!”苍老有力的声音远远传来,透着兴奋、愤怒与癫狂。

第一百九十二章 罗生门(二)

    从山神庙赶回来的祁同渊匆匆冲进祁府,直奔后院,看见等候在石亭里的卓展和壮子,激动得呼吸都变急促起来。

    见到祁同渊风尘仆仆的走过来,卓展赶忙遥遥拱手道:“祁将军……”

    然而祁同渊却挥着大手打断了卓展的话,激动地说道:“卓兄弟,我查到了,申金茶在说谎!”

    卓展一惊,忙迎向祁同渊,拉他坐在石墩上,认真听他讲述从小男童那里打听到一切细节。

    祁同渊一口气说完后,卓展摩挲着下巴缓缓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盯着祁同渊的眼睛,沉声道:“这么说,可以确定是他们父女俩在故意隐藏真相了。祁将军,我要跟你说的是,今天我和儿去小沙城齐氏布庄打探到,就在三日前,曾府的长子曾参曾去买过跟这片红布一模一样的布料,而且只买了一尺,可以肯定,并不是做衣服用。”

    “这么说,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这块袄角是他们临时仿制的,并在我们发现之前挂上去的?”祁同渊心头一紧,急切地问道。

    “正是。”卓展点了点头,“所以,那草的粉末和土蝼也应该是曾府安排的了。”

    “哎哎哎,祁将军,我也说说我今儿在土鼠城打听到的消息。”壮子见卓展和祁同渊谈得热络,生怕忽略了自己,赶忙插嘴道。

    “我今天是从头到尾跟着易龙大彪他们挨家挨户问的,没人说那老铁匠跟踪过悬铃。老铁匠的家倒是找到了,他姓巴,妻子确实在很多年前就死了,但并不是老哥一个,听邻居们说,他还有个儿子,挺有出息的,在军中做百夫长。”

    “军中?”祁同渊皱了皱眉。

    “没错,军中,但具体在哪个营,那些邻居们就不知道了。哦,对了,他儿子叫巴孥,你们可以查一查。我就说吧,易龙这孙子虽然人品不咋地,但在打探消息这方面肯定不会诓我,在这边儿,壮爷我可是比他厉害得多,他呀,怕我。”壮子洋洋自得地说道。

    “明天一早我便让祁昊去军中查查这个巴孥的底细。”祁同瞪大双眼,愤恨地说道。

    “祁将军,万万小心,切不可打草惊蛇,别忘了,申亥将军也是军中之人。”卓展提醒道。

    “明白。”祁同渊郑重点了点头。

    “那我这边,明早便让小越去套套那金茶的话,我们几个再去趟金茶那晚住的那个朋友家调查一番。”卓展肃容说道。

    “好,卓兄弟,明日老夫依旧在这里等你消息。”祁同渊凛凛说道,中气十足。

    **********

    第二天的上午,卓展、段飞、赤、壮子都在盐湖旁等段越,这里风景虽美,但呆得时间长了不活动,确实还是有些冷的。

    卓展和段飞干脆对过了几招,算是热身了。

    好在段越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半个多时辰就回来了。

    从段越微笑的表情,卓展就知道段越肯定成功了,他清楚的很,在拉关系、套话这方面,段越得能力是无人能及的。

    “怎么样,问到了吗?”赤赶忙迎上去,拉起段越的手问道。

    段越使劲点了点头,努力平息着喘息:“都问到了,她说的住的那个朋友家就在山神庙下边山腰处的芜林里,那女娃娃父母都是猎户。”

    “小越,你问这些,没被那金茶觉察出什么不对吧?”段飞担心地问道。

    “放心吧,哥,她一点儿都没怀疑,我又不是直接问的,当然要拐着弯啊。”段越笑着说道。

    “你这个当哥哥的,咋就不相信我们越越的能力呢?壮爷我就对我们越越能顺利完成任务充满了信心,从未怀疑!”壮子拍拍胸脯,高声说道。

    段越嫣然一笑,无奈摇了摇头。

    “咱们赶紧走吧,祁将军那边还等咱们消息呢。”卓展催促道。

    一行人一路顺着盐湖边沿,绕到了山神庙所在的那座山,爬到了半山腰的那片芜林。

    走进芜林深出,一座幽静的小院豁然出现在眼前。

    几株落叶飘黄的桑树,一畦小小的菜田,还凸露着未刨出来的菜根。一间结实坚固的小木屋,外墙上挂着大弓、猎叉、石矛等打猎工具,屋前还摆放着小木桌小木凳。整个院子整洁干净温馨,使人身心为之一爽。

    院子后面,顶头一座土堆的小山包,一个看起来跟悬铃、金茶差不多大的少女坐在上面,身穿暖暖和和的兽皮袄,手中削着圆木锥,脚边还散落着一堆这样的削尖的木头,像是在做猎野兽用的陷阱。

    “喂,你们是谁?为什么来我家?”少女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警惕地朝着他们高声喊道。

    “哦,我们是崇吾府祁悬铃和申金茶的朋友,想向姑娘打听一些事。”卓展大喊道。

    “哦,原来是悬铃和金茶的朋友,怎么不早说!”放下了戒心的少女莞尔一笑,扔下手中的刀和圆木一溜烟地滑下了土坡,眉开眼笑的朝他们跑来。

    “哎,悬铃和金茶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少女伸着脖子望望后面,疑惑地问道。

    几人面面相觑。

    卓展看了看那满面灿烂的少女,为难地说道:“我们今天就是为此事而来的,悬铃……悬铃她失踪了。”

    “你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少女一惊,赶忙问道。

    “腊月初三。”卓展平静说道。

    “腊月初三……”少女低下头喃喃道,“那天她和金茶不是约好了去山神庙吗?”

    “你知道?”

    “当然啊,本来约好是我们三个一起去的,但腊月初二是我老祖的寿辰,我爹我娘带我回泽了,初四才回来。”少女沉着说道。

    卓展一愣,急忙问道:“这么说,腊月初三当晚,金茶没在你家住?”

    “没啊,我们全家都没在家,怎么住啊。”少女快言快语地说道。

    “那你之前就认识悬铃和金茶吗,还是只认得金茶?”

    “当然是都认识的啊,她们俩天天形影不离的,我是在山神庙那一带打猎认识她们俩的。”少女回忆着说道。

    赤拉了拉卓展的袖子,忧心忡忡地说道:“卓展,那金茶他爹说带悬铃认识新朋友,不是认识这个姑娘的吗?”

    “认识新朋友?”少女眼睛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那天金茶确实要带我和悬铃认识新朋友,可不是带悬铃来认识我,我和悬铃早就认识了。”

    “那金茶有没有说要带你们见谁?”卓展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焦急追问道。

    少女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金茶神秘兮兮的,说是要带我俩去见她的一个义兄,据金茶说,长得特别英俊。”

    “金茶那个花痴……”段飞双手叉腰,气呼呼地嘟囔道。

    “义兄……这个义兄,悬铃也不认得吗?”卓展思忖着问道。

    少女再次摇了摇头:“应该是不认识的,我看悬铃那副模样,还很是期待呢。说实话,若不是跟我爹娘去老祖家,我也很想去的。”

    壮子听不下去了,拨拉开段飞的额肩膀,气急败坏地说道:“哎哟,我说你们这个年纪的小丫头片子,怎么见到帅哥就跟丢了魂似的。小丫头,壮爷我这个过来人告诉你,少看皮囊,多看看内涵!”

    “要么怎么说少女思春呢……”段飞叹了口气,插嘴道。

    少女觑着眼睛打量着壮子,冷冷一笑,表情很是不屑:“内涵?我看你这肥厚的皮囊里,内含也都是屎吧?”

    猎户家的姑娘从小粗鄙惯了,口无遮拦,一句话便让刚刚还喋喋不休的壮子登时傻了眼,支支吾吾的舌头都打了结:“我,我我我我,我这叫心宽体胖……啊……那个,肚子里面都是学问!你个小屁孩懂个屁?”

    “心宽体胖?啥意思……哦,我明白了,意思就是囊子大屎也多呗?”少女仰起脸,神气活现地瞪着壮子。

    “哎,不是,哎!我说你们这些外貌协会的,我告诉你,帅哥也拉稀,帅哥也便秘,帅哥也脚跟皲裂搓澡有皴……”壮子气得暴跳如雷,手舞足蹈地大叫起来。

    赤和段越早已被少女和壮子这一唱一和逗得狂笑不止。

    壮子瞄了一眼笑出眼泪的段越,感觉自己在段越跟前积攒了这么多天的好感登时被这小妮子给搅没了,很是委屈,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卓展无心跟他们几个打哈哈,他再次叫住了少女,严肃问道:“小姑娘,你还知道些金茶那个义兄别的什么情况吗,多细微的都行。”

    正跟壮子扛得来劲儿的少女猛的愣了一下,再次皱眉回想起来,嘟起小嘴,悠悠道:“就说很英俊啊……哦,对了!”少女突然瞪大眼睛,煞有介事看着卓展。

    激动的卓展也赶忙凑上前去,双目炯炯凝视着那少女。

    “他,还很高!”少女朝卓展使劲点了点头,一副我很够意思的样子。

    卓展瞬间像一个刚吹起就被被戳漏了气的气球,耷拉下脑袋,顿觉生无可恋。

    “哦,听金茶说,他好像还是个什么云游的巫师,看金茶兴奋的样子,好像是挺牛的感觉。”少女漫不经心地补充道。

    “云游的巫师?!你说是巫师!”毫无防备的卓展登时抬起头,注目凝视着那少女。

    少女眨了眨眼睛,使劲点了点头。

    “合着帅和高才是重点,这些都是附加的……”壮子无奈地吐槽道。

    “还有别的吗?”卓展继续追问道。

    “没了。”少女摇了摇头,天真的眼睛泉水般清澈又茫然。

    巫师这个词让卓展浑身一颤,他本能的联想起白冥教那伙人。他这样想并不是空穴来风,因为之前赤就说过,有着幽冥之眼的人少之又少,一旦发现,幼时便会被各封府、城国接到神宫,来统一抚养、教习,且没有神宫大巫祝的指令,终生不得脱离神宫。能在外面随意行动的巫师,只有私自脱离神宫的那些黑巫师,什么“云游巫师”只不过是唬弄小姑娘的伪装而已。

    想到这里,卓展立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似乎已不再是一桩单纯的少女失踪案了,而申金茶和她的父亲申亥,也未必是他们最初怀疑的凶手,看来,整个事件都要重新思考了。

    思忖片刻,卓展抬头继续问道:“小姑娘,金茶有跟你说腊月初三去见她那位义兄是在哪里吗?”

    “山神庙。”

    卓展他们告别了猎户家的少女,便顺着傍山小路上到了山顶,来到了少女说的那个山神庙。

    虽然昨天祁同渊已经来过一次了,并说没什么发现,但是卓展还是来亲自看看才放心。

    山神庙跟祁同渊描述的一样,除了满地那些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乱七八糟的脚印,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卓展的目光一下子被后堂那张巫徒用的木床给吸引了,木床上铺着的草席虽破旧,但上面却很是光洁,并未有多少灰尘,像是不久前刚有人睡过一样。

    眼尖的段越一下子看到草席边缘挂着的一条明黄色的丝线,卓展小心翼翼地把丝线取下,感觉这很像金茶平时穿的那件黄衫的颜色,便用汗巾细致地包起收好。

    卓展又蹲下查看了木床的下面,木床底下的地砖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但却有一对不大的小脚印以及膝盖跪在上面的扫痕。

    黄线、睡过的床、床下的小脚印……看来这里应该就是悬铃失踪的第一现场了。

    卓展他们从山神庙匆匆赶回祁府时,祁同渊和祁昊正在后院石亭中严肃讨论着什么事情。

    见卓展他们回来,二人神色紧张地迎了过去。并未做寒暄,祁同渊便直接示意祁昊将白天打探到的情况告诉给卓展。

    祁昊点头应了应,肃容看向卓展:“卓展,今日我在军中查到,那铁匠的儿子巴孥正是在中将军申亥麾下的骑兵营效力,那老铁匠多半是为了儿子的前途,或是受曾将军威胁,才揽下杀害我妹妹的罪责,替申家父女背了锅。”

    “背锅,替谁背锅?申亥将军,还是申金茶?”卓展面色凝重,肃容地摇了摇头,“祁昊兄,祁将军,看来我们的调查方向要变一变了,那铁匠也许并不是在单纯的给申家父女顶罪,这其中,另有内情。”

    “卓兄弟,此话怎讲?”祁同渊怛然失色,赶忙上前问道。

    卓展定了定气,便将下午从那猎户少女处得知的消息,以及去山神庙查到的蛛丝马迹全部告知给祁同渊和祁昊。

    听完卓展叙述的祁同渊和祁昊相顾无言,面色暗沉,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给搞懵了。

    卓展看了看神色惶措的父子二人,冷静地说道:“申家父女虽然不一定是悬铃遇害事件的真凶,但肯定脱不了干系,所以,申家父女那边,还是目前我们最重要的突破口。”

    “卓兄弟,你的意思是,咱们现在就去找申亥和申金茶对质去?”祁同渊急切地问道。

    “不,申将军做了那么多准备,必不会那么轻易认罪。”卓展沉吟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祁昊蹙眉问道。

    “直接去找封主,审巴孥。”卓展眸若寒星,掷地有声地说道。

第一百九十三章 都是眼睛惹的祸

    封府的外观虽与各大臣的府邸无甚二致,但内部却是十分的富丽堂皇,金柱玉椅,雕梁画栋,气派的程度不输卓展他们以往去过的任何一座宫殿。

    硕大的墨玉浮雕影壁前,背手而立的,是西山最有威望的封主酉擎,此时,在听完祁同渊发自肺腑的陈述后,他正凝眉思索着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暗沉的脸上透着常人难以察觉喜怒的阴鸷。

    卓展一直以为自己与这位和白帝姻系深厚的传奇封主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因索取开图石,却没料到竟是这样特殊的场合。

    段飞他们都被拦在封府门口了,祁同渊只带了卓展一人进来,但自从进殿后,卓展也没跟酉擎说上一句话,一直是在边上躬身肃立,默默听祁同渊声情并茂地向酉擎讲述着这一切。

    微微有些秃顶的酉擎,头上的玉冠已经簪不住了,松散地垂在脑后,满头的白发也略显沧桑,但他整个精神面貌却没有一丝老态龙钟,豹头环眼,冷若冰霜,威严得很。

    他听完祁同渊的叙述,便狠狠盯着那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百夫长巴孥,突然,声如惊雷般怒喝道:“带申亥,带申金茶!”

    不多时,中将军申亥和女儿金茶便被侍卫带了上殿来。

    申家父女忐忑不安地走了进来,刚想向金阶上的酉擎跪揖,申亥却一眼看到了扑跪在地上的巴孥,登时吓得一个激灵,诚惶诚恐地跪拜着酉擎,眼睛却不停瞄着地上的巴孥和旁边怒目而立的祁同渊。

    “不知封主今日召臣来,有何要事?”申亥故作镇定地说道。

    “大胆申亥!还不快从实招来,你和你那女儿是如何谋害祁将军女儿祁悬铃的?”金阶上的申亥暴怒一声,洪钟般的声音在整个殿内荡漾开来,形成了一种令人胆寒的天然震慑力。

    “臣不敢!”申亥忽地扑倒在地,情真意切地高呼道:“自打祁府少小姐祁悬铃失踪以来,臣日夜忧心,不仅派府中家奴帮祁氏父子寻山,还派人去土鼠城打探消息,杀害祁悬铃的凶徒就是臣找到的,那人现已畏罪自杀,臣前日便向封主您禀报了啊。臣……臣实在想不通自己和小女何罪之有啊!”

    果然跟卓展预判的一样,申亥似乎早就做好了应对这一切的准备,虽然看得出他紧张忐忑,但表现得却沉稳不乱,叙述也十分清晰有条例。

    “申亥!”一边的祁同渊怒了,大叫一声,“我与你共事多年,情同手足,你女儿非但要害我女儿,就连你,也要替她掩饰罪责,颠倒黑白,你们的行为,天人可诛!”

    “老祁啊,你可要摸着良心说话啊,我申亥究竟哪一点对不起你,你得有证据啊,不能血口喷人呐。你我,好歹也是亲如一家人的异姓兄弟啊!”申亥一脸无辜,表情夸张地质问着祁同渊。

    “好个亲如一家人的异姓兄弟,到底应该我摸摸良心,还是你摸摸良心?申亥,那巴姓老鳏铁匠的儿子巴孥早已认罪,并将你找到他们父子、以他的前程为要挟让他父亲顶罪的逆行和盘托出,封主早已知晓,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祁同渊怒斥道。

    “哎呀,封主,老臣冤枉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您不能只听祁将军的一面之词啊,定是祁将军思女心切,不愿相信女儿横死的事实,这才……才被这个什么巴孥的浑话迷了心智。

    这……这巴孥确实是在臣军中效力没错,但……但臣并不知道他就是那老铁匠的儿子啊,他肯定对我抓住他父亲这件事怀恨在心,才骗取祁将军的信任,来害我的。封主,您要给老臣做主啊!”

    申亥说着双手高高举起,重重扑倒在地,声泪俱下。

    “封主!封主,巴孥刚刚所言句句属实,若不是申将军威逼利诱,我爹怎会担下这种死罪啊!”那巴孥已哭得不成样子,匍匐在地,嘶哑呜咽着,样子看着很让人心殇。

    卓展叹了口气,看了眼祁同渊,走上殿前红毡,恭恭敬敬地向酉擎作了一揖,倏地转向跪在地上的申家父女,厉声道:“申将军,卓展记得您之前说过,已经派人查了那老鳏铁匠的底细,说他是孑然一身,并无子女,然而他的独子巴孥却在你麾下的军中做百夫长,你说你不知情、查不到,可有人信?”

    “我真的没查出来,我不知道……”申亥目光游移,心虚地回应道。

    卓展微微觑了觑眼睛,冷冷说道:“你不知道?我的朋友随便问问邻居都知道他有个儿子,你竟会不知道?还有,这块袄角里面的黄色粉末是草,是专门吸引土蝼的兴奋剂,而我昨日前往小沙城的齐氏布庄查得,你的大儿子申参四日前刚去买过一尺跟这块布一模一样的布料,这你又做何解释?”

    申亥浑身一震,惊恐地缩成一团,刚想开口辩解,却不想卓展的质问已接二连三的扑面袭来。

    “还有,今日我已去芜林的猎户家查证过,腊月初三当晚,猎户全家去了泽,家中无人,申金茶是不可能住在那里的,当晚申金茶到底去了哪里?此外,我还在山顶的山神庙的后堂发现了这个。”

    卓展说着取出了那个包着黄色丝线的手帕,小心打开,将那根明黄色的线拿到申金茶眼前:“金茶,你可认得这根线?”

    金茶怯懦地抬起头,看到线的瞬间不觉“啊”的惊叫了一声,下意识地就去掖自己的裙角。

    卓展微微一笑,继续加码道:“金茶,听说,你的那位义兄很是英俊,而且还是个巫师呢。”

    金茶登时魂飞魄散,瑟瑟蜷缩在地上,泣不成声:“金茶错了,金茶错了!是金茶害死了悬铃,求封主放过爹爹,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好了!”

    “金茶!”一旁的申亥大喝一声,怒目看向金茶。

    “老申!金茶既已承认,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祁同渊厉声呵斥道。

    酉擎见此情景,缓缓踱下金阶,俯视着申家父女,淡然开口:“金茶,把你知道的事实全部说出来,祁悬铃,到底是怎么死的?”

    金茶不敢抬头,一边抹着不断流下来的眼泪,一边哽咽地叙述起来:“卓哥哥说的那个巫师,是我的义兄,他是从离耳国来的,云游到此,我们……我们很聊得来,他便认我做了义妹。他……他真的对我很好很好,我就想着把悬铃也介绍给他认识,便在初三那天约了悬铃一起去山神庙找他。”

    “他叫什么名字?”卓展问道。

    “他跟我说他叫离珠,离别的离,珍珠的珠。”

    “那他此前一直都是住在山神庙中?”卓展再次追问。

    金茶点了点头:“没错。”

    “腊月初三那天,你这位义兄知道你要带悬铃来见他吗?”

    金茶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他不知道,我是想给他一个惊喜的……可谁知……谁知……呜呜呜呜……”一说到这里,金茶再次哭了起来,伤心欲绝。

    “金茶,不要怕,继续说。”封主酉擎催促道。

    金茶擦了擦眼泪,抬眼看了一眼酉擎威严的面容,蓦地低下了头,顿了顿,继续说道:“那天,我和悬铃先到了,我进山神庙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他,我俩便在门口捡桑萁子,顺便等他。

    后来,后来悬铃说要上茅厕,就一个人跑到林子里去了。外面冷,我便进了山神庙,在后堂的床上躺了一会儿。

    可谁知,谁知我竟睡着了,朦朦胧胧中,我似乎听到了我义兄跟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说话,说……说要抓我,还说千万不能让我跑了。我当时……我当时吓坏了,一下醒了。我怕他们找到我,就悄悄躲在了床底下。

    后来……后来我偷偷看到,他们俩进来的时候拿着一个麻袋,应该就是要装我的了……可这时候悬铃进来了,我义兄身边那个男人一把抱住了悬铃,就往麻袋里装,悬铃挣扎的厉害,咬了他就跑了。

    我义兄见悬铃跑了,就抓住悬铃的脖子把她拎了起来,我看到悬铃蹬了两下腿就一动不动了,她……她被我义兄掐死了……呜呜……呜呜呜呜……”金茶说着说着便再次抽泣起来。

    卓展看了看祁同渊,肃容说道:“悬铃和金茶体貌特征极其相似,不仔细看是会看错的,看来是那个巫师错把悬铃当成金茶了。”

    “都怪我……都是因为我才害死了悬铃……呜呜……呜呜呜呜……”金茶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下来,满脸的鼻涕眼泪。

    “那后来呢?”祁同渊急切地问道。

    “后来……后来我就看到他们把悬铃的尸体装进麻袋里了,然后……然后他们就出去了……我当时吓得不敢动弹,生怕一出来就会撞见折返回来的他们,再把我抓走,我就一直在床底下藏着。再后来……

    再后来天就黑了,我就更不敢出来了,就一直在那里藏了一夜,早上天亮了,我才钻出来,一口气跑回了家……”

    金茶柔弱又胆怯地说着,倏然仰起头,看了看酉擎,又看了看祁同渊,满眼泪花地哀求道:“封主,祁将军,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怪我爹!都是我的不对,我爹听说我害死了悬铃,怕祁家不会放过我,这才想到找人顶罪的法子把事情蒙混过去。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申卿,你怎么这般糊涂!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念的恶意耽误了多少事情?也许,就因为你的这些多余之举,早已让祁卿错过了救回女儿的最好时机。”酉擎愤怒地甩了甩袖子,盯着地上搂着金茶的申亥斥责道。

    “救回?可……可封主,悬铃她……悬铃她已经死了啊!”申亥顿时面如土灰,怔愣地看着酉擎和祁同渊。

    “金茶认为悬铃死了,悬铃就一定死了吗?”一边的卓展悠悠说道,“倘若悬铃真的死了,那两个凶徒只要在山中随便找个地方把她埋了就好了,又何必要装进麻袋带走?而且据金茶所说,他们走后就没再回来,说明他们自认为自己已经得手,无需再折返。我们在崇吾山搜山那么多天,若是有新埋的尸体早就发现了。申将军,这点因果,你都想不明白吗?”

    申亥听得钳口挢舌,表情越来越扭曲,未等卓展说完,便跪地膝行至祁同渊的脚下,抱住祁同渊的靴子,哭喊起来:“老祁啊,是我一时犯浑呐,不是小女害了悬铃,是我,是我害了她啊!老祁,我对不住你,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祁同渊站立得如同一座雕像般笔挺,冷冷漠视着脚下的申亥,岿然不动。

    封主酉擎听完卓展的这番分析,这会儿倒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从一进门他就没正眼看过一眼的少年。

    他实在无法想象,这个看似成熟、脸上却带着稚气的少年,竟然凭借着申家父女的仓措之辞,就将整个事件分析、梳理得如此透彻,脑子比那久经战场的上将军祁同渊和中将军申亥要灵活通透得多,令人不得不另眼相看。

    卓展此时却丝毫没注意到酉擎的炙热目光,渐渐明晰的事实让他心中再次生起更多疑惑。他思忖片刻,抬头冷静说道:“祁将军,卓展猜测,悬铃并没有死。”

    “此话当真?!”祁同渊眼睛豁然明亮起来,激动地看向卓展。

    卓展点了点头,平静说道:“不过此时他们应该已经发现自己抓错了人,但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他们知道抓错了人,会不会恼羞成怒,杀悬铃灭口啊?”祁同渊焦急地问道。

    “这个应该不会,”卓展淡淡说道,“在没抓到他们本想抓的金茶之前,悬铃算是他们手上比较重要的一个筹码,杀了悬铃对他们没好处。”

    “可是,可是我们怎么找到悬铃?难道就干等着他们来找我们?”祁同渊急了,一听说女儿还活着,完全冷静不下来。

    卓展摇了摇头:“当然不能等。不过现在我们要弄清楚的,就是他们为什么要抓金茶。”

    卓展说着看向金茶,目光陡然冷彻起来:“金茶,你睡着时朦朦胧胧看到的事物,大概持续了多长时间?”

    金茶皱了皱眉,认真回想着:“不长,大概敲七八次刁斗那么长的时间吧。”

    “那你之前还有过这种模糊的、浅层睡眠的时候吗?”卓展严肃问道。

    “以前没有的,只是最近这一个月才有的,近来十天,就越来越频繁了。之前悬铃就说我,是不是晚上睡得不好,白天才总爱恍惚。”金茶如实答道。

    “那你看朦胧中看到的这些事物,在你醒来后,是不是都再次重现了?”卓展直勾勾地盯着金茶,屏息凝神问道。

    “卓哥哥,你怎么知道的?”金茶扬抬起稚嫩的小脸,疑惑地看着卓展。

    卓展长长叹了一口气,面向酉擎,拱手道:“封主,金茶这是幽冥之眼觉醒了。”

    “什么?!”酉擎、祁同渊和匍匐在地上的申亥骤然大惊,齐齐看向一脸无辜的金茶。

    “如果我推测的没错,她应该是有着预示能力的幽冥之眼,只不过这种刚刚觉醒的瞳力还不稳定,所以就连金茶本人都没意识到。”

    卓展环顾了一下惊愕的众人,继续说道:“封主和将军肯定清楚,巫师是不得私自出神宫的,那云游的巫师多半是黑巫师,他定是在与金茶接触的过程中,发现金茶觉醒了幽冥之眼,便打定主意要赶在封府和神宫发现前将金茶抢走。”

    酉擎盯着跪在地上的金茶,双眸发亮,此时的他已无暇去给祁家女儿失踪案当判官了,他的注意力,全被金茶的这双幽冥之眼所吸引了。

    因为有着幽冥之眼的人实在少之又少,他酉擎下辖的封地里人口稀少,这种可能性就更小了。此时的酉擎眼看着这么强大的一双眼睛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诞生,如获至宝一般,怎能不震惊、不欣喜、不狂热。

    而祁同渊这个做父亲的,却管不得金茶有没有什么幽冥之眼,他一门心思都在悬铃身上,琢磨明白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祁同渊便一把握住卓展的双肩,使劲摇晃着:“卓兄弟,告诉我,怎么才能救回我女儿?”

    卓展望着满眼中满期待的祁同渊,说出了刻在他心中的那黑暗有恐惧的四个字:“白冥神使。”

第一百九十四章 谋策

    “白冥神使?”

    酉擎、祁同渊、申亥都疑惑地看向卓展,这个近年来突然兴盛起来的人神信徒组织,到底与绑走悬铃那伙人有什么关系,实在是令他们一头雾水。

    卓展点了点头,郑重说道:“白冥神庙表面上看只是香火兴旺的人神庙,但它的上层,实际上是网罗了五方五山半数以上黑巫师的神秘组织,背地里干的一些不齿勾当,恐怕说出来会令人闻风丧胆、嗅之胆寒。”

    “竟有此等事?”酉擎的表情霎时严肃起来,凝眸深深地看向卓展。

    “没错。他们在南山不仅策反了旧派三山的叛乱,还潜伏进天虞山的护卫城焰城,制造了令全城陷入恐慌的掏心魔事件和天兆谶石的假象,并意图在南山制造政变。而这一系列的疯狂举动,仅仅是为了方便他们自己潜伏在赤帝宫中的奸细盗取神器。”卓展悠悠说道,举重若轻。

    酉擎和祁同渊相视失色,他们实在没有料到一个小小的神教组织竟然已经能达到轻易颠覆政局的程度,心中不免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卓展顿了顿,继续说道:“不仅如此,他们还在各地的神宫拉拢、收买巫师,其背后的秘密和野心,可能大到不是单独的哪方帝君所能抗衡的。就在前不久,我们行至太华山的时候,恰逢白冥神使组织的上层杀手夜袭晶丹观。他们不仅杀了晶丹观的前任掌门虹现,还抢走了观中的镇观之宝悬元珠,并在荒僻的三苗国屠戮千人,血祭那悬元珠。”

    酉擎闻此怛然失色,沉吟道:“我只是听闻晶丹观掌门遭遇劫难而亡,却不晓得个中竟有这般隐情。晶丹观乃西山第一仙药派宗观,有千年历史,观中药徒非但炼制丹药无人匹敌,武功阵法也是万军难破,竟会被区区几个黑巫师给攻破了,还杀了掌门?”

    卓展点了点头:“这就是他们的可怕之处,他么那些人不惧生死,拼杀起来如疯魔,更可怕的是代表白冥教上层最强战斗力的白冥十二刃,明明有幽冥之眼的瞳力,却从不轻易使用,仅凭自身武功便轻易击溃了晶丹观众人,实在可怕至极。”

    “这帮丧心病狂的黑巫师……究竟想要干什么?”祁同渊颤声嘀咕道。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但能感觉到,他们背后想做的事情,定是疯狂又可怕的,恐怕会祸及整个五方五山。”卓展凝重地说道。

    此时在崇吾山封主酉擎面前将白冥教的事和盘托出,其实卓展是有一些私心的。酉擎在整个西山的军事实力和军事地位都是无可匹敌的,是西山白帝的半臂倚重。若借此机会,将酉擎分化到白冥教的对立面,无异于无形中给白冥教设置了一个潜在的大敌。虽然不知道这能有什么用,但卓展总感觉这对他们日后抗衡白冥教那帮凶徒,会起到大作用。

    “那悬铃现在身处这样危险的组织中,岂不是很危险?”祁同渊心下急躁,骇然问道。

    卓展轻轻叹了口气,略显无奈地说道:“所以我们现在要尽快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

    “那我这就去派人搜索附近的白冥教。”祁同渊焦急地说着,迈起大步就要往殿外走。

    卓展赶忙叫住了祁同渊:“哎,祁将军,万万使不得!”

    “这又是为何啊?悬铃她现在正在受苦,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一想到她自己一个人在那魔窟里遭罪,我就浑身难受啊!”祁同渊愤然说道,褶皱苍老的脸已然拧成了一朵风干的老菊花。

    “这样做只会打草惊蛇,我们现在不知道他们多少人、都是怎样的实力,硬碰硬只怕会像晶丹观那样,吃亏的是我们自己。更何况,现在是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即便我们真的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万一我们暴露了,非但救不到悬铃,还会迫使他们将悬铃转移到我们更难找到的地方,到时候就真的是鸡飞蛋打了。”卓展陈词恳切,发自肺腑地谆谆相告。

    “那我们崇吾府就派出军队,我崇吾山十万雄狮,连中山的虎狼之军都不怕,还怕他个小小的白冥神使不成?”酉擎一席话严厉霸气,神色威凛。

    “封主,”卓展拱手肃容道,“救人跟两军对垒还是不一样,毕竟悬铃的命捏在他们手中,一不小心行差踏错,便会酿成无以挽回的大错。”

    “哎呀呀,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该如何是好啊?”祁同渊急的直跺脚,感觉他胡子和眉毛都快烧起来了。

    卓展双手叠合,恭敬地向酉擎和祁同渊作了一揖,神色凝重道:“卓展有一计,若是封主和祁将军信得过卓展,可否将营救悬铃的任务交与卓展?”

    “哦?卓兄弟你有妙计?”祁同渊登时大喜,赶忙问道。

    卓展舒展开眉头,轻松一笑:“谈不上什么妙计,但心中确实有了些盘算,只是,这个计划需要祁大哥、祁二哥、祁三哥的鼎力配合。”

    “这个自然!”祁同渊一拍胸脯,粗声说道:“别说他们三个是悬铃的亲哥哥,就算是神仙祖宗,我也会想办法让他们拼了命的给我把悬铃救回来!卓兄弟,你用他们三个,不必经过我,只要不弄死了,当骡子使都行”

    卓展心中暗自唏嘘着,这女儿真不愧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为了救回女儿,三个儿子竟当骡子使都成……

    卓展清了一下嗓子,定了定神,看向封主酉擎,有些犹疑地说道:“封主,卓展的这个计划,若想成功,还有关键一环必不可少。”

    “少年,你说。”酉擎看着神色凝重的卓展,心里微微有些猜到了卓展的意图。

    “那就是……我希望能够得到金茶的参与,以金茶的现身来吸引敌人的目光,从而趁其不备,救下悬铃。”卓展坚定地说道。

    酉擎怫然不悦,厉声怒喝道:“不行!申金茶她现在是有幽冥之眼的人,这对眼睛已不属于她自己,而是属于我崇吾府神宫的,怎能去冒这般危险!”

    刚刚还沉浸在一片喜悦中的祁同渊瞬间懵了,他百感交集地看向酉擎,近乎哀求地说道:“封主,封主!臣只有悬铃一个女儿,此事既然因金茶而起,理当由她去协助救悬铃。求封主开恩,允许臣带金茶去营救小女,臣必护得金茶周全,如遇险情,臣愿以自己性命换金茶的性命!”

    然而祁同渊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似乎并未打动酉擎,酉擎不苟言笑地望着祁同渊,此时他没有明确开口再次拒绝,并不是因为他心软了,而是他正在琢磨,怎么能在不放出金茶的情况下,稳住这位功勋卓著的上将军。

    一直匍匐在地上的申亥突然直起身来,慌乱地说道:“是啊是啊,还是封主考虑的周全,金茶现在是神宫的人,万万不可再去涉险了。臣……臣今晚就给金茶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把她送到神宫,接受大巫祝的教习。”

    卓展鄙夷地瞥了一眼厚颜无耻的申亥,嫌弃地摇了摇头,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一声脆亮的声音打断了。

    “我愿意!”金茶瞬间挣脱了申亥的怀抱,腾地站了起来,目光明亮地望着封主酉擎,合手恭敬道:“封主,金茶自愿请命,去协助祁将军和卓哥哥就悬铃,望封主成全。”

    酉擎大惊,上下打量着这个刚刚还瑟缩发抖,现在却一副勇敢凛然模样的小姑娘,心中不觉一震,但还是沉着脸,厉声制止了她:“胡闹!你的这对眼睛,现在已经由不得你再任性妄为,即刻给我去神宫,再不可提及此事!”

    “金茶!跪下,快跪下谢恩。”申亥赶忙摆手,小声提醒着金茶。

    可谁知金茶并没有任何要跪恩的意思,她咬着嘴唇,眼里噙着泪,用力地喘息着,似下了很大的决心,突然转身跑向殿门,将门口金刀侍卫的佩刀一把拔出,霍地架在自己脖子上,大声喊道:“都别过来,再往前一步我就抹脖子!”

    “金茶,你这是何苦啊?!”申亥倏然起身,跺脚激愤道。

    众人见此情形都不敢再靠前,卓展看着金茶激动又沉稳的样子,心下感念,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却甚是欣慰。

    “本来我以为我自己害死了悬铃,这几天已经是生不如死了,我真的很后悔,恨不得当时死的是我自己……我跟悬铃自幼便在一起,形影不离,情同姐妹,现在得知她还活着,我一定要去救她,这不仅是为了悬铃,也是为了我自己赎罪!”

    金茶看向申亥,泪眼婆娑地说道:“爹,女儿不孝,但这是女儿逃避不掉的责任,女儿已经逃走一次了,若这一次再逃了,女儿将痛不欲生一辈子,还不如死了算了,希望爹爹能成全女儿的一片心意。”

    金茶又转向酉擎,坚定又决绝地说道:“封主,金茶不臣,斗胆以命要挟。金茶发誓,只要这次救回了悬铃,金茶马上入神宫,终身侍奉封主,为仆为奴都可。金茶恳请封主念在金茶一片挚诚,成全金茶的心愿!”

    金茶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酉擎深知再顽固坚持下去实在不合适了,不仅不给祁同渊情面,也让自己在这个赤血丹心的小姑娘面前失了道义,有违封主的威严。

    卓展看出了酉擎的踌躇松动,赶忙起身疾步走到金茶前面,向酉擎拱手恳切道:“封主,卓展也愿像祁将军一样,以自身性命作担保,必护金茶安全,望封主允许金茶参与这次营救悬铃的行动。”

    酉擎见卓展已及时给自己搭了一个台阶,便只得放下执念,转换笑脸,给了这个顺水推舟的人情:“那好吧……不过,我有一个要求,我虽不会干涉你们的行动,但在金茶涉险时,我务必要派出崇吾府的军队做接应,以备不时之需。”

    “多谢封主!”卓展大喜,赶忙半跪谢恩,并示意金茶也放下金刀,一并谢恩。

    金茶开心地看了卓展一眼,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少女明媚又清澈的笑容顿时让在场所有人都心神为之一阵清爽。

    殿中最开心的莫过于祁同渊了,他一见金茶诚心愿意帮忙,封主酉擎又松了口,顿时喜不自胜,兴奋的两眼都冒着光:“卓兄弟,这回好了,现在你就说我们该怎么做,老夫全都听你的!”

    卓展笑了笑,又骤然收敛,肃然道:“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派暗探暗中打探崇吾山方圆百里内的白冥神庙,一旦发现与金茶描述相符的巫师模样的人,需急速回报,切不可声张。金茶,我需要你配合暗探,再仔细回忆一遍离珠和另外那名男子的体貌特征。”

    “少年,这个你自放心,我会派出崇吾军最擅长执行隐秘任务的暗羽营前去打探,定能做的蜉蚁难察、不露痕迹。至于金茶那边,一会儿你就随千统领去趟元府,帮助元画师绘制出两名凶犯的画像,分发给暗羽营各暗探。”已放下成见的酉擎井然安排道,有了这位足智多谋的封主的相助,所有事情的推进都似乎都明朗起来,势如破竹般顺利。

    “多谢封主!”卓展心下欢雀,再次开口:“还有一件事,也是十万火急。那就是我们需要马上赶制出一件跟悬铃失踪时身上穿的一模一样的红袄。”

    “这个好办,老夫马上就让祁昊去一趟小沙城的齐氏布庄,连夜送到织造司赶制出来。”祁同渊矍然说道。

    目的达成一致,又商量好了对策,接下来的便只需要耐心的等待了。

    卓展并没有跟酉擎提及开图石的事,他觉得像酉擎这样心思缜密、阴谋阳谋都筹握自得的人,倘若从祁同渊处得知了自己这伙人的巫力,是定不会给他们开图石的。唯有先立下大功,才能有日后跟酉擎谈判的筹码。

    卓展虽然在酉擎面前打了保票,但一想到要与白冥神使那伙人对峙,心中还是忐忑又踌躇。

    整整一天,卓展都在跟赤、段飞他们在反复研究对策,当然,晚上的时候,他又失眠了。

    两日后,封府织造司的红袄做好送来了。暗羽营那边也传来消息,在距土鼠城二十里外的泽汲水城城郊的白冥神庙附近,发现了金茶义兄离珠的行踪。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安排打点好一切的卓展一行人,终于在第三日的清晨,带着祁家兄弟和金茶,向那个藏匿着悬铃的白冥神庙进发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明修暗度 移花接木

    初冬的清晨清冷异常,雾霭沉沉,泽水岸一片昏白的苍茫。

    卓展一行人趴在河堤上的小土丘上,争相用卓展带来的拉伸式细管望远镜看着对面白冥神庙的情况。

    这种望远镜也是卓展特意拜托文叔让实验室那边做出来的,平时不用时只有一节1号电池般大小,需要的时候便可拉伸至身长20厘米左右的高倍望远镜,既便于携带,又有较好的光学素质,很是实用。

    只不过,再精妙的望远镜在这种霜雾天中都显得有些鸡肋了。

    “喂,我说卓展你这玩意儿也不好使啊,就不能发明个带什么光或者发个什么射线的,把这雾都给驱散了。”壮子用袖子擦着望远镜的镜面,忍不住抱怨道。

    “你是不是科幻片看多了啊,哪又那么神奇的东西。再说这边又没有天气预报,谁知道今天早上会起雾?”段飞习惯性地反驳道。

    “其实啊,泽这边天天早上都这样的,估计还得一个多时辰,等到太阳上来了,这雾气才能消散。”祁尤接过壮子的望远镜,拉出来又摁回去,爱不释手。

    “那咱们等到雾散了再去?”段飞有些冷了,呵着白气,扭头看向旁边眉头紧锁的卓展。

    卓展刚想开口,却突然被壮子给打断了。

    “哎哎哎!好像有人出来了,青袍子!”壮子指着神庙门口的地方,低声喊道。

    “把望远镜给金茶!”卓展疾声命令道。

    祁尤赶忙把望远镜递给金茶,金茶接过望远镜,仔细地辨认着那个在白雾中隐现的青色身影,大叫一声:“啊,是他!是我义兄!”

    金茶边上的赤一把揽过金茶,捂住了她的嘴,低声嗔怪道:“小声点儿,你想让他们发现我们啊?”

    金茶瞪大眼睛,赶紧点了点头,然而等她再拿起望远镜去看时,一团浓雾蒸汽般弥漫上来,那青色的身影一闪,竟再也看不到了。

    “啊,看不到了!”金茶又差点儿叫出声来,不过被赤捂着嘴的她此时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卓展紧张地看向金茶:“金茶,确定刚刚的那个人是离珠吗?”

    金茶使劲点着头:“确定确定!”

    “那就好,”卓展沉稳地说道,“不用等雾气散了,有这雾气作掩护,对咱们更有利。小越,用你的眼睛看。”

    段越得令,随即用两个食指抵住太阳穴,袅袅的雾气中,银光熠熠的双眸仿若星星般炫丽夺目,耳垂下的法器耳坠也发出幽幽的紫色光晕。

    “小越,神庙里面什么构造,有几个人?”卓展低声问道。

    “进院之后就是正堂,正堂很大,两侧各有一个厢房,神像后面还有一间后堂,后堂不大,跟平常见的那些神庙差不多。里面……里面一共五个人,有一个是青色袍子,很高,长发披散,簪着铜冠,长相很英俊,很像金茶画像上的人。”

    “那个就是我义兄!哎哟……”金茶再次尖叫道,却立马被赤重重敲了头。

    段越没有理会金茶,继续集中精力观察着:“供桌边上有一个人在清理炭盆,稍矮一些,很黑很壮,跟画像上的另一个人很像。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在后堂……他们中间的是……悬铃!”

    “确定是悬铃吗?”卓展急忙问道。

    “确定,是悬铃的红棉袄,她手脚都被捆着,在后堂的床上。那个女的在给悬铃喂饭。正堂的竹塌上还躺着一个人,黑衣黑袍,没有簪头发,长发挡着脸,看不清楚模样,像是在睡觉。”段越攒眉说道,眼眸又恢复成寻常的颜色,耳坠也隐去那淡淡的紫色光辉。

    祁家三兄弟侧目盯着段越,听她顺畅的叙述完这一切,早已是目瞪口呆。

    他们竟不知道,除了卓展、段飞、壮子外,这个看似最柔弱、最不起眼的小姑娘竟然有着如此强大的幽冥之眼,震惊的同时更多的还是逐渐升腾起来的**。

    尤其是祁元,他深知,这伙人来自遥远不可知的华国,并不受五方五山的管辖,也就是说段越这个拥有幽冥之眼的人还未被任何一地的神宫收用。

    包括卓展他们几个,他们的巫力不仅强大,而且罕见,若是能为自己所用,在日后对付中山的战役中必定如虎添翼,甚至有可能在作战中反客为主,直捣中山腹地,攻城略地,开疆拓土。

    卓展一回头,顿时瞄到了祁家三兄弟贪婪又热切的目光,心中猛地一阵惊悸。看来在解决了悬铃这件事后,他们要面临的压力不仅来源于酉擎和开图石了,祁家这边甚至也可能化友为敌。

    卓展暗自感叹,真是越想藏什么就越藏不住,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还是先把眼前这块硬骨头啃完,再筹谋日后的困局吧。

    卓展故意咳了两下,试图把祁家三兄弟的注意力从段越身上吸引过来:“祁大哥、祁二哥、祁三哥,咱们现在就下去,一切按计划进行,以不变应万变。若遇突发状况,全部行动以抢回悬铃为主,切不可恋战,最好能速战速决。”

    祁家兄弟连声应着。

    一行人借着雾气的掩护,消无声息地下了河堤,走过湿滑的滩地,一直摸到神庙门前,祁元、祁昊带着金茶藏在大门的左边,卓展、段飞、段越则藏在大门的右边,而壮子、赤和祁尤,则悄声绕到后门,蛰伏在后堂拱门外的石兽后面。

    卓展朝段飞点了点头,段飞深吸了口气,硬化了的右腿使劲横踢向神庙的朱漆大门。

    大门轰然倒下,伴随着烟尘和飞起的木屑发出震耳巨响。神庙内的几个人顿时警觉地看向大门。门口处的烟尘散尽,用手死死掐着金茶脖子的祁元出现了,旁边的祁昊则手持长剑,神情冷峻地盯着神殿正中的离珠。

    “金茶!”离珠骇然,惊惧地盯着金茶那张慌张的小脸。

    “义兄救我!”金茶尖声喊道。

    “你就是离珠?”祁昊眯了眯细长的双眼,厉声质问道。

    离珠没有回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金茶,嘴角露出一丝阴诡狡黠的微笑。

    在供桌前换炭的黑脸壮汉也起身来到了离珠的身边,与离珠相视一笑,粗声说道:“今天还真是撞大运了,离珠,你昨晚那一卦占的不准呐。”

    后堂的那个男人也冲了出来,是个光头,手握大刀,站在了离珠的另一侧。

    而在侧面竹塌上休憩的那个黑衣黑袍的男子,却丝毫没有任何起身的意思,只是用细长的手指撩开了散落在脸上的长发,露出了那张白的像雪一样的脸和沉钝得没有一丝生气的眼睛,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蹬了蹬腿,似是在看热闹般地冷眼旁观着这台临时凑起来的大戏。

    “离珠,你不就是想要金茶吗?放了我妹妹,我就把金茶给你!”祁元厉声大喝道,满眼的焦急忧虑。

    “义兄救我!啊!”金茶再次大喊道,却立马被祁元掐住了脖子,连头都动弹不得。

    离珠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眼珠转了转,揶揄道:“你就是祁元?崇吾府军的中将,祁同渊的大儿子?”

    “不错。”祁元冷彻回应道。

    “你这真是盘算的好啊,都说你智勇双全,比你那传奇的父亲还要更胜一筹,谁知道你会不会耍什么花样,兴许此时你麾下的军队就等在门外也说不定。”离珠阴诡地盯着祁元,锐利的眼睛恨不得把他看穿。

    祁元冷笑一声,镇定说道:“既然你对崇吾府和我的事这么清楚,那想必也肯定知道这申金茶的父亲申亥,也是崇吾府的一名中将。我兄弟二人救妹心切,今日背着父亲和申亥将金茶绑来,就是为了救回妹妹,难道我还会大张旗鼓的调兵遣将不成?”

    “你若不放心,大可以派人出去看看。”一旁的祁昊赶忙补充道。

    离珠思忖了片刻,看了看旁边那黑脸汉子,沉声道:“你先把申金茶放过来,我接到人,马上就放了你妹妹。”

    祁昊眉头一皱,厉声大喊道:“凭什么我们先放人,万一我们把申金茶给你,你不把我妹妹还给我们怎么办?”

    “你那妹妹又没有幽冥之眼,我留着她有什么用?”离珠不屑地说道。

    “难保你们这帮疯子不会撕票。”祁昊冷冷说道。

    “那你想怎么办?”一旁的黑脸大汉怒了,嗔声喊道。

    “这样,你们把我妹妹带过来,咱们同时放人,如何?”祁元冷静说道。

    离珠跟那黑脸大汉对望了一眼,又瞄了一眼侧面躺在竹塌上的那个不动声色的男子,沉吟片刻,点头应道:“也好。得了各自的人后,咱们便尘归尘土归土,再不得纠葛。”

    “好,够爽快!我祁元也向来说一不二,如果你们把妹妹完好无损地还给我,我保证在三日之内再不会来找你们麻烦,你们大可在这三日逃出崇吾山的地界。”祁元爽快道。

    离珠微微一笑,向那个黑脸大汉点头示意了一下,黑脸大汉回眸狠狠看了眼祁元和金茶,便转身向后堂走去。

    可谁知那黑脸大汉刚走出去两步,就听到后堂方向一声女子尖锐的惨叫声,紧接着便是骨头断裂的咔嚓声。

    “是丘姜!”黑脸大汉惊慌失色地喊道,与离珠和那光头汉子一起赶忙奔向后堂。

    可还没他们仨跑出去,一阵狂风般的白色影子搂着一袭红袄,从他们身边风驰电掣般闪过。

    “他们要抢人!”离珠大惊,眼眸忽地变成紫色,供桌上的香炉骤然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了白色影子上。

    “啊!”白色影子跟那红袄重重扑倒在地,祁尤抬起头,缩回了头上的蓝角和黄毛,一口鲜血吐在了雪白的衣襟上。

    然而他却依旧紧紧搂着身下的红袄,连滚带爬地向祁元和祁昊跑去:“哥!找到悬铃了,快带她走!”

    可离珠三人怎会轻易放走到嘴的肥肉,祁尤高喊间,三人早已围了上来。

    “紫色……冷凌国……申子由!”从门外闪出来的卓展和段飞相视一惊。卓展急忙大声喊道:“祁三哥,小心!离珠的瞳力是瞬移物体!”

    然而还没等卓展说完,插在墙角武器架上的两把青铜叉和一杆长矛已凌空飞来,径直向祁尤刺来。

    千钧一发之际,段飞和祁昊已飞身跃起,段飞一腿一肘,将两把青铜叉击落在地,祁昊一把抓住马上就要刺中祁尤后背的那把长枪,长枪登时软成了一条蛇,瘫在祁昊手上。

    卓展回头看了眼祁元,祁元会意,揽着金茶快速向门外退去,而卓展也抽出了冰钨剑,上前与那三人缠斗在一起。

    “卓展哥哥!”一直躲在大门外探头向里看的段越兴奋地大声喊道,银色的眼眸发出星辉般的光泽:“卓展哥哥,悬铃和金茶都已救出来了!”

    一听这话,那光头大汉一个激灵,大步跑向后堂,瞬间又跑了出来,哭丧着脸大喊道:“大哥!丘姜的脖子被他们拧断了!”

    卓展赶忙回头,看了眼段越,知道段越已经用幽冥之眼探知到了后堂的情况,急忙对祁家三兄弟喊道:“快撤!”

    “想逃?没那么容易!”离珠愤怒地咆哮着,眼眸再次变成紫色。

    殿内的桌子、椅子、炭盆、甚至神像都开始咣咣震动起来,倏忽间,所有能动的物品都飞悬至半空,随着离珠的一声大喝,悬飞的物品便炮火般砸向卓展他们。

    “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桌子、椅子、香炉竟全部掉落在地上,一面环状的冰墙冒着丝丝白气,屹立在大殿中央。

    “收解!”环状冰墙应声瞬间消融,卓展他们毫发无损地靠在一起,得意地看着对面气急败坏的离珠。

    可那离珠岂会轻易善罢甘休,紫色的眼眸再次亮起时,他已把自己瞬移到了卓展他们中间,一把揪住被祁尤护在怀中的小红袄,顺势扯了出来。

    可就在小红袄回头的瞬间,离珠却乍然面如土色:“你不是祁悬铃!你是谁?”

    然而还没等“你是谁”三个字说完,一记软鞭已游蛇般朝着离珠的双眼甩来。

    “啊!”离珠捂着满是鲜血的两只眼睛,凄厉惨叫着,鲜亮的青袍上瞬间滴落上殷红的血花。

    “呵,我是谁呀?我是你奶奶!”纵身后跃到卓展身边的赤扯平了被离珠抓皱的红袄,脆亮地大喊道,一脸的得意。

    “儿你没事吧?”卓展拉过赤,赶忙问道。

    赤笑着摇了摇头,将胸前的辫子甩向脑后。

    侧边竹塌上慵懒躺着的那个黑衣男子霍地坐起,然而他并没有去理会被鞭子抽瞎了双眼的离珠,而是虎视眈眈盯着门口探出头的段越。

    “卓展哥哥!”段越继续喊道:“壮子已经把悬铃送到祁将军那里了,酉擎封主派出的大军也已经到了河堤,咱们可以走了!”

    卓展大喜,跟众人相视而笑,一行人匆匆向殿外跑去,然而刚跑出殿门,他们就迎面遇到折返回来的祁元和金茶。

    “你们怎么回来了?祁大哥,不是让你带金茶去河堤那里吗?”卓展心下骇然,惊慌地问道。

    祁元一手紧紧抓着金茶的后腰,紧张地说道:“金茶的眼睛刚才变成了绿色,说是段越……”

    然而还没等祁元说完,一股似从阴间钻出来的恐怖黑影散发着阴森幽冷的气息,已滑蛇般蜿蜒飞窜至他们脚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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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经世代,上古神兽白泽突然从三界消失。而现世,少年卓展的混沌生活也被打破。这超越时空的两者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突然出现的黑领章、神秘的地下室、言辞闪烁的老管家,笔记上被抹掉的白泽的名字……一切怪异都指向了四年前的那场祸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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