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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峰雪打火机     消失的白泽txt下载     消失的白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六章 段越遇险

    还没等卓展他们反应过来,一个恐怖的黑影突然从他们脚边的阴影中拔地窜出,动作快的几乎像从地里钻出来的一般。

    愕然间,只见一袭黑衣黑袍,披散的长发和惨白的脸,正是之前一直躺在床榻上的那个慵懒的男子。

    那男子像一阵黑旋风般疾旋到段越身旁,阔大的黑袍一下将娇小的段越卷入怀中。流星劈月间,竟已拖着段越再次遁入地面的阴影中,化泥一般恐怖。

    段越一声“哥,救我!”还没喊出口,便被整个吞进地里,就像被索命的恶鬼拖入了阴司一般。

    “小越!”段飞惊叫一声,慌地跑上前去,扑跪在段越消失的那片土地上不停大喊着。

    然而,除了地上被冻得硬邦邦的卷翘土皮,和那翻出黑脏、风干如嶙峋白骨般的荆藤老根子,便什么都没有了。

    段飞瞬间硬化了双手,使劲刨挖着干硬的土地,抓狂地嘶吼着,表情比一头愤怒狂躁的野兽还吓人。

    卓展并不相信两个大活人会在眼么前就这么生生钻入地里,还毫无痕迹。他断定必是那黑衣男子利用了自身某种未知的巫力将段越掳走了,看似遁入地中只不过是种障眼法罢了。

    心念闪电,卓展飞身冲回殿内,焦急环顾四周,却丝毫不见那黑衣男子和段越的身影。

    但那离珠和两个大汉还在,抓到一个算一个,总比被他们都逃了、毫无线索的强。想到这里,卓展身后的八朵冰莲已疾速飞散而出,无数的冰刃旋舞着刺入那三人的肉里。

    还陷入离珠被抽瞎双眼惊骇中的三人完全没有防备,顷刻间便浑身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疼的嗷嗷大叫起来。

    “大司教已得手,咱们也撤退!”黑脸汉子大喊一声,已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瞬步飞出了后堂。

    那光头汉子见状也紧随其后,飞也似的奔逃而出。

    卓展赶忙半跪撑地,一簇硕大的冰凌骤然暴出,溃堤洪魔般刺向二人逃走的方向。

    然而那二人瞬步逃遁的速度实在太快,强劲冰凌轰然撞击在后堂的墙壁,碎裂一地,也没伤到二人分毫。

    随后赶上来的祁昊、祁尤也飞身冲出后堂拱门,然而追出去很远也再没发现那二人的身影。

    还困在殿内的离珠,听到同伴已逃走,也慌忙地四处逃窜着。然而刚瞎了眼睛的他,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了被这绝望黑暗支配的恐惧,惊慌失措的仿佛一只掉入狼群的兔子,东西乱窜,本就凌乱地散在地上的桌子、椅子被他撞得叮咣直响。

    卓展无奈摇了摇头,起掌间,离珠的周身赫然升起一座冰笼,将他死死地困在里面。

    被困住的离珠很是抓狂,平时用惯了瞳力的他,隔空取物易如反掌,身上从不带任何武器,此时手无寸铁的他只能疯狂捶着、踢着那坚硬的冰笼,没几下,拳头上便已鲜血淋漓,殷红的血滴附着着冰栏上,瞬间被冻成粒粒血珠,怒雪红梅般扎眼。

    卓展转身走向殿外,神情散淡地对祁元说道:“祁大哥,派人把那离珠捆回封府,再行审问吧。”

    祁元点头应着,朝着河堤上吹了声口哨,使劲挥了挥了挥手。

    “卓展,小越呢?小越怎么办?!”已经深知再也挖不出任何东西的段飞踉跄着起身,崩溃地跑向卓展,哀声问道。

    卓展长出了一口气,愧疚地看着段飞:“被他们给逃了。不过,那个离珠抓到了,咱们这就把他带回去审问。”

    北风呼啸的河堤上,祁家军的大牌肃穆地立在堤岸,长长的大堤上,目之所及处,旌旗招展,甲士环列,一片威严肃杀的气氛顿时弥漫开来。

    正中的高头白马上,一袭亮甲戎装的祁同渊得意地牵着缰绳,环拥着坐在前面一脸灿烂的悬铃。

    悬铃撑着马鞍,高高挺起上身,兴奋地挥着手:“喂!金茶金茶!还有卓哥哥,我在这里!”

    然而迎面过来的卓展一行却一个比一个的愁云惨淡,脸色铁青的很是难看。

    侧立于马下的壮子本来笑嘻嘻地等着他们回来,但当他看到卓展和段飞的反常举动,就觉察出了哪里不对劲,可又猜不出为什么。

    壮子又抻着脖子往后瞅,想马上找到段越让她好好夸夸自己这次的英勇表现。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张熟悉的脸。

    壮子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慌了,忙不迭地顺着河堤上的枯草滑了下去,疯狂地跑向卓展他们:“哎我说,越越呢,越越去哪儿了?”

    段飞一听这话,刚刚平复一些的情绪再次崩溃,一拳捶向了自己的胸口,仰天嘶吼起来。

    卓展回头看了看段飞,面露难色,犹豫了半天,才缓缓开口:“小越她……小越她被白冥神使的人掳走了……”

    “什么?!”壮子大惊,目瞪口呆地看着卓展,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卓展,你开玩笑的吧?呵呵,你别吓我……是不是……是不是越越让你们考验我呢?”壮子说着僵硬地笑笑,一一征询着众人。

    然而无论是卓展、段飞,还是赤和祁家兄弟,都在刻意回避着他的眼神,神色凝重而愁苦。

    壮子一下慌了,脑袋嗡的一声,喉咙也像堵了一块大石头般,憋得自己喘不过气:“不是,卓展!段飞!你们真把越越给弄丢了?”

    壮子笨拙地跑向段飞,抓住段飞的胳膊疯狂摇晃着:“段飞,你不是他哥吗?你不是护妹狂魔吗?你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能把越越给弄丢了啊!”

    “你以为我想吗?!”段飞一把将壮子推到地上,疯狂地吼道,满眼红血丝,停顿片刻,又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卓展回过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段飞和壮子两个人之间,有这么激烈的言语和肢体冲突。虽然平时他俩总是互相抬扛,互相挖苦讥讽,但那都是兄弟之间的插科打诨,从未认真过,这一次,两人算是真的闹翻了。卓

    展沉重地走向跌倒在地上的壮子,伸出了一只手:“别怪段飞了,他比谁都难受。那人的动作实在太快了,我们都没反应过来,小越就从眼前消失了……”

    谁知壮子起手“啪”地打飞了卓展伸过来的手,自己腾地跳了起来,激动地大声质问道:“还有你,卓展!你不是牛吗,你不是聪明吗,你不是主动揽功吗,你不是想出风头吗?

    好,你想揽功我不拦你,但你别把越越给搭进去啊!

    那祁悬铃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你拼了命的去救她,她是你爹还是你妈啊?

    越越可是跟咱们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就像妹妹一样,亏她之前喜欢你那么多年!我特么真是信错你了!”

    卓展被壮子骂的竟一时哑口无言,这件事确实是他考虑欠周,自以为这招“移花接木”设计的天衣无缝,却没把段越的幽冥之眼带来的潜在危险考虑进去。

    既然白冥教那伙人瞄上了金茶刚刚觉醒的幽冥之眼,那段越这双已经能灵活自用的幽冥之眼更会被他们虎视眈眈,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自己早应该想到的啊……

    想到这里,卓展心如刀割,真恨不得被抓走的人是自己,面对壮子的质疑和咒骂,他竟觉得壮子的每一句都在理,自己不仅无颜面对段飞,更连壮子都不敢面对。

    赤气急败坏地走了过来,挡在卓展面前,瞪着壮子大喊道:“壮子你凶什么凶啊?你以为就你难过吗,段越被掳走了,大家都很难受。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怎么救段越,而不是在这里撒泼耍横!”

    “你走开!你是谁啊?你跟越越才认识几天,我们可是认识十年了!

    赤,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越越丢了你是不是特别高兴,没人跟你抢卓展了是吧?

    我特么今天就明白告诉你,越越早就对卓展没兴趣了,没人稀罕跟你争了,你这般心思只能证明你自己有多恶毒!”

    壮子已然失控,想到什么说什么,像一头红了眼的斗牛般横冲直撞。

    “壮子你!”赤一下被激怒了,倏地举起了右手的九节鞭,浑身都颤抖个不停,但又不得不愤然放下。

    “壮,过分了!”卓展将赤揽到身后,怒目看向壮子。

    “卓展,你还维护她?好!你们一个个的都不在乎越越,我在乎,我去救!”壮子拍着自己的胸脯声嘶力竭地喊道。

    就在这时,已被祁元派人装进囚车里的离珠被推了过来。

    壮子一眼瞄到离珠,咬牙切齿地冲了上去,不顾兵士的阻拦,扭动着肥硕的身体麻利地爬上了囚车,抡起拳头照着离珠的脑袋就是一顿暴揍。

    “说,你们把越越弄哪儿去了?说!不说壮爷我打死你!”

    卓展大惊失色,赶忙朝着囚车旁的祁昊喊道:“祁二哥,快拦住壮子!把离珠打死了,我们就真的什么都查不到了!”

    不等卓展说完,祁昊早已飞身跳上了囚车,架着壮子,用力将他扭拽下囚车。被弄下囚车的壮子立马被一拥而上的兵士摁倒在地,团团围上来的精甲人墙中,发出了壮子那鬼哭狼嚎的嘶吼。

    卓展咬牙闭目,仰天长叹,身体和心灵都像被万剑刺穿了一般。

    **********

    一回到崇吾府,离珠便被祁元和祁昊押到了刑讯司的牢房,进行审问。

    卓展在简单安抚了段飞后,又去跟祁同渊交代了一些事情,便一个人匆匆赶到了刑讯司牢房,亲自攻克眼前唯一的这根稻草。

    一推开审讯室的大门,卓展就看到浑身是血的离珠被铁链铐着挂在石墙上,除了一条裤子,浑身都被剥了个干净。

    从他满身的伤口和地上散落的刑具来看,祁家两兄弟几乎是把能用的刑都用上了,此时审讯室里还弥漫着一股炙肉的焦臭味,炭盆里的烙铁上还滋滋冒着青烟。

    “怎么样?”卓展掏出汗巾捂住了鼻子,问向卷着袖子、手持铁鞭的祁昊。

    祁昊抬起白白的手臂拭了拭额头上不停渗出的细汗,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家伙嘴硬的很,不肯说。”

    “我来试试。”卓展淡淡说着,便坐到了狱卒搬过来的一把椅子上。“离珠……是你的本名?”

    听到陌生声音,离珠抬了抬头,嘶哑地问道:“你是谁?”

    “无名小卒。”

    离珠冷冷一笑:“好一个无名小卒,既然祁家三兄弟都对你言听计从,想必你就是这招移花接木的背后谋划者吧,使冰的那个?”

    “没错。”卓展冷冷答道。

    “别白费心思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离珠哂笑着说道,语气里透着骄傲与得意。

    “可是,你的同伙在逃跑的时候都只顾着自己,他们就这样无情的把你扔下,你也甘心?”卓展面无表情地盯着离珠,琢磨着他的每一个微表情。

    离珠泯然一笑,淡淡道:“这是我们白冥神使的规矩,撤退之时不可做多余的事,也不能牵连别人,没什么好不甘心的。”

    卓展心下一寒,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白冥教的人会那样狠辣决绝,但又对这样强大的铜墙铁壁本能的产生了怀疑。

    “听那黑脸大汉管那黑袍男子叫大司教,莫非他就是你们白冥教安插在西山的金字令大司教?”卓展继续问道

    “你既然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离珠冷漠道。

    “他的巫力是影子?”

    “无可奉告。”

    卓展叹了口气,低头沉吟了片刻,缓缓道:“你有幽冥之眼,说明你也是个巫师,多大离开家乡被送去神宫的?”

    离珠抿了抿嘴唇,没有吭声。

    然而卓展却并没有理会离珠,仍旧自顾自地问下去:“听金茶说,你是离耳国人?离耳国是你的家乡吧,刻在你骨子里的记忆,你没必要骗人。哦,对了,父母亲人的样子还记得吗?”

    铁链微微作响,离珠挺了挺上身,微微皱了下眉,仍旧没有吭声。

    见离珠不吱声,卓展也没再说话,整个审讯室陷入一片凝滞的沉默。

    过得半晌,卓展再次叹了口气,悠然起身,轻声问道:“想吃什么?”

    对面依旧是一片沉默。

    “离耳国的花椒雪菜肉丝面,想吃吗?”卓展淡淡地问道。

    离珠像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猛然探出身子,拉得铐在四肢的铁链“哗啦哗啦”地响个不停。

    “现在……有?”离珠颤抖着嘴唇,哽咽地问道。

    卓展面色凝重,拍了拍手,审讯室的大铁门被隆隆推开,狱卒端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花椒雪菜肉丝面走了进来,审讯室里顿时扑鼻的鲜香。

    这股香味,确切的说是儿时记忆中故乡的滋味,一下子击中了离珠那颗冰冷心脏中暗藏的唯一一处柔软,离珠的浑身都为之一振,满身的伤口似乎都感觉不到疼痛了,牵着四肢的铁链“哗啦哗啦”响的更加厉害了。

    卓展示意狱卒将面端给离珠,狱卒会意,捧着陶碗快步走向离珠,将碗凑近离珠嘴边,用筷子挑起几根面,递向他的嘴唇。

    然而离珠却并没有吃,而是使劲咽了口吐沫,缓缓开口:“能不能让我自己吃。”

    卓展回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祁昊。

    离珠见没人回应,无奈笑了笑,平静道:“放心,我瞎了眼睛,又伤成这样,跑不了。”

    “祁二哥。”卓展向祁昊点了点头。

    祁昊会意,命令狱卒解开了栓在离珠四肢上的镣铐。

    离珠滑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靠着墙,捧过那一碗还略有些烫手的花椒雪菜肉丝面,用筷子疯狂往嘴里卷着,吃的狼吞虎咽,还不时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

    塞了满嘴面的离珠嚼着嚼着竟开始小声呜咽起来,被血痂糊住的双眼淌下两行浑浊的热泪。

    似乎他那颗坚硬了多年的心,一下子被这家乡这一碗简单的面给熨帖了,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儿时那个柴扉轻掩的小院,变回那个薅着母亲粗布裙喊着要吃花椒雪菜肉丝面的小男孩。

    眼看着一大陶碗面被离珠风卷残云般干掉大半,卓展轻轻摇了摇头,蓦然转身,朝门外走去:“吃饱了叫我。”

    “慢着。”离珠突然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沉吟片刻,低声道:“离人谷,小鞍村。”

    “你说什么?”卓展心中又惊又喜,急忙回头。

    可谁知刚回头,就看到离珠用双手紧紧攥住两根筷子,狠狠地插进了自己的喉咙。

    还剩下半碗面汤的陶碗猝然落地,四分五裂。

    飘着油花和雪菜渣滓的面汤,在凹凸不平的石板砖上溪流水网般蔓延开来,渗进黑深的裂缝,渗进收魂的阴曹地府。

第一百九十七章 壮爷威武

    崇吾山西北四十里,离人谷,小鞍村。

    清冷荒僻的农家小院中,被死死捆住上身、双腿、双脚的段越蜷缩在干柴堆里,惊恐地躲避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一家老小的尸体,尽量不让自己的绣靴沾上渐渐漫过来的血。

    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的黑袍男子背着手踱了过来,轻盈蹲下身,用他那雪白纤长又冰冷的手指捏住了段越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声音尖细又缥缈:“哟,好大的眼睛啊,眼睛大,瞳力也会强吗?”

    段越使劲地把脸别过去,疾言厉色道:“你们抓我回来,到底想干什么?”

    黑袍男子愣了一下,发出阴冷的一笑:“干什么?小姑娘,你应该知道我们是白冥神使的吧,那还不知道我们要干什么?当然是要拉你入伙啊。

    说实话,折了离珠那对眼睛我并不心疼。紫色的瞳色太常见,我也没兴趣。

    不过你这个银色,我还是第一次见,还真是好看啊,是透视吗?来,再使出来一下,让我好好看看。”

    黑袍男子说着便用双手捧起段越的脸,痴迷地凑了上去,直勾勾地盯着段越的惊怖的眼眸,似是要将她吃了一般。

    段越使劲地摇晃着头,奈何那男子的力气实在太大,段越如论如何都挣脱不开,脸被钳得生疼。

    突然,段越使劲吐出一口吐沫,正正好好吐在了男子正凑上来的脸上。

    男子乍然松开手,一屁股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段越,抓狂地大喊着:“啊!!啊啊啊啊……你怎么这么脏!啊!!!”

    男子的双手呈勾子状,使劲地在面前挥舞着,却迟迟不肯擦去脸上的脏污。

    远处劈柴的黑脸大汉见状,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赶紧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递给黑袍男子:“大司教。”

    黑袍男子迅速接过手帕,在脸上使劲地擦着。

    口水已经擦掉了,然而他还在用手帕在脸上用力地蹭着,白净的面皮都蹭红了还是不肯罢手。

    “水,水!”男子瞪大眼睛,神经质地大喊起来。

    光头汉子早已在黑袍男子惊叫的时候就跑去井边打水了,此时正拎着水桶仓惶地跑来,将刚刚汲上来的还带着冰碴的水桶重重放在地上。

    黑袍男子见状赶忙扶住水桶的边沿,一下把整个头都插了进去,不停地洗涮着。

    带冰的井水彻骨的寒凉,然而男子却反而觉得这要命的凛冽反而有一股强劲的魔力,能将自己脸上所有的污秽都涤净一般。直到憋得快无法呼吸了,男子才猛然把头拔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享受着迎面吹过来的劲猛如利刃般的风,双手捋着粘在脸上的湿发,一脸陶醉。

    “哼,臭丫头,活腻歪了是不是?”光头汉子说着便高高起脚,狠狠踹向了段越的小腹。

    段越疼的“啊”的大叫一声,蜷缩得更紧了,似要没入那柴堆一般。

    此时镇定下来的黑袍男子在黑脸大汉的搀扶下慢吞吞地起身,怒目圆睁地看向段越,阴郁的声音从牙缝里狠劲地挤出。

    “我虽然爱收集幽冥之眼,但我更爱干净,你这个小姑娘太污秽,得好好用这冰水泡泡才行。罗西,团头,把她给我扔到菜窖里去,灌冰水,好好给我泡干净!”

    二人领命,一人掀开了院中菜窖的石盖,一人抬起惊慌呼救的段越顺势扔了进去。

    不一会儿,一桶接一桶的冰水便迎头浇了下来,段越并不厚实的衣衫瞬间湿透,随即,冰凉刺骨的冰水便漫上了脖颈。

    厚重的石盖轰然盖上,漆黑不见寸光,一股难以名状的绝望和恐惧骤然袭上心头,啃噬着段越脆弱的内心。此时此刻,段越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透心的冰凉,只有落在脸颊的眼泪还是温热的。

    **********

    崇吾府这边,从离珠口中得知了他们藏身位置的卓展,马不停蹄地赶回祁府。顾不上许多,立刻叫上还沉溺在各自悲伤和愤怒中的段飞、壮子和赤,一起策划起前往离人谷小鞍村的事。

    为防生变,卓展他们一刻不敢耽搁,一行人来不及做更多准备,便即刻向离人谷进发。

    祁元军中有要事,没能及时赶回来,祁尤伤势有些重,仍需在祁府静养,只有祁昊随他们一道来营救段越。

    一行五人绕过大岷岭,顺着傍山的蜿蜒小道,一路下到了山底的离人谷。

    离人谷四面环山,只有小鞍村这一个小村落,因背靠一座形似马鞍的小土丘而得名。小鞍村四周地势平坦,没什么林木植被,因此他们刚进谷口便看到村落了,很是容易找。

    然而刚一进村,他们就觉察出了不对劲。

    这小鞍村百十户人家,算是个比较大的村落了,但进村半天,他们竟一个人影都没看到,四周寂静得很,仿佛**一般。可是这里却处处充满了生活气息,从屋外和房顶挂晾的入冬干菜来看,并不像没有人烟的样子。

    几人心中甚是疑惑,相顾片刻,耿直的段飞径直走向了一户人家,敲了敲门:“有人吗?”

    里面并没有任何回应。

    段飞皱了皱眉,继续大喊道:“有人吗?我们是路过的商人,想向老乡讨口水喝。”

    里面仍没有任何回应,过了半天,传出了两声老牛“哞哞”的叫声。

    段飞回头看了看卓展,用力推开了门,可扑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众人惊恐万分,头皮蓦地一阵发麻,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只见院子各处都是尸体,地上躺着的老翁、老妪,水井便挂着的总角孩童,倒插在耙子上却还紧握锄头的青壮男人,还有倒在干菜堆里的睁眼女人……

    他们身上的血迹已冻得干涸,然而院子里还是能闻到阵阵刺鼻的血腥味。满院子一片空冥的死寂,只有被栓在牲口棚里的那只老黄牛在不停地“哞哞”叫着,用嘴拱着早已见底的食槽。

    “我擦……”壮子满院子走了一圈,惊恐道:“这……这全都死了?”

    “去别家看看!”愣了半晌的卓展突然说道。

    几人便分头跑往各家查看。然而去过的所有人家都跟看到的第一家情况大同小异,都是全家老小死在家中,连着去了十几户,都没有找到一个幸存者。

    “卓展哥哥,看来这个村子是被屠村了。”跑回到卓展身边的赤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卓展怎么办?”段飞、祁昊和壮子也都跑了过来,个个紧张地看向卓展,从他们的呼吸和语气中,能明显感觉到他们的紧张和恐惧。

    “应该是白冥神使那伙人干的。”卓展沉声说道。

    “咋的,他们还要血祭啊?”壮子疑惑道。

    卓展摇了摇头,冷冷说道:“不像,也许只是为了方便自己藏身吧。”

    “不会吧……”祁昊惊呆了,怔愣在原地浑身颤抖。

    虽然他是军人出身,从小随着父亲南征北战,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铁血汉子,但看到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被这般轻易屠戮,一时半会儿还是很难接受的。

    “越越不会出事吧?”壮子有些急了,肉呼呼的大脸几乎拧成了十八个摺的包子。

    “他们需要的是小越的眼睛,小越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有事,但我们也必须得马上找到他们了,这伙人丧心病狂,说不上干出什么事儿,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考量他们。”卓展凝重道。

    “丧心病狂?这个词我可不喜欢!”段飞似是要把牙齿咬碎。

    话音刚落,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那股久违了的黑暗阴冷的恐惧瞬间袭便全身。

    卓展拉着众人飞快地聚拢在一起。

    高大的黑色袍子倏地从地上的影子里窜起,就像之前在神庙前那样,眨眼间,那张阴鸷惨白的脸已披散着头发向卓展他们凑了过来。

    卓展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本能地抽出背上的冰钨剑,朝那张惨白的脸猛砍过去。然而眨眼间,那张脸连同黑色的袍子再次消失不见了。下一秒,他竟然从对面三丈外欹虬的老树阴影里霍然钻出。紧接着,持剑的黑脸大汉和拿刀的光头汉子也相继跑到他身边。

    “你就是白冥虚空神的金字令大司教?”卓展强稳住自己惊慌的内心,凛然问道。

    男子冷冷一笑,拿腔作势地说道:“嬴憎,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小越在哪儿?”卓展追问道。

    “当然是藏起来了,你……是白痴吗?”那嬴憎说着便惨笑起来,笑得眼泪直飙,活像个癫狂的精神病人。

    站在他身边的黑脸大汉和光头汉子也跟着笑起来,但明显笑得很干。

    卓展并没有理会嬴憎过激的反应,肃容继续说道:“我劝你还是别打小越的注意,她宁肯死也不会让你们遂愿的。”

    嬴憎骤然敛笑,怪里怪气地说道:“我是真心喜欢她那对眼睛啊,那银色的光辉真是令人着迷……你们知道吗,人总是对自己没有的东西特别渴望,我没有幽冥之眼,但我真的爱极了幽冥之眼,她只有跟着我,才会得到最纯粹的悲悯和怜爱,懂吗?”

    “懂你个大头鬼!”壮子怒骂着,上前一步大声嚷道:“今天你若是不交出越越,壮爷我徒手撕了你这黑长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嬴憎猛地狂笑起来,“你威胁我啊?我告诉你,我还真不怕威胁。我这个人呐,虽然很喜欢收集幽冥之眼,但我更喜欢赌。咱们就赌赌,是我先把你们杀死,还是那大眼睛小丫头先冻死。”

    “你说什么?”卓展大惊失色。

    “你们究竟把我妹妹怎么了?”段飞狂躁地怒吼。

    “那就需要你们自己猜猜了,我倒要看看,你们在临死之前,能不能猜到我把她藏在哪儿了?”

    嬴憎说着再次飞快地遁入影子中,喘息间的功夫,便又从卓展脚下的影子钻出,黑袍里亮出的一把细如尖锥的黑剑,直直刺向卓展的喉咙。

    卓展惊慌的向后一仰,黑剑刺中了段飞伸过来的硬化的掌心,发出“叮”的一声锐响。

    随即,那嬴憎再次消失,没入影中,消无声息。

    “段飞小心,他是影人,地上有影子的地方都是他的藏身之处!”卓展大喊道,死死握着冰钨剑,紧张又专注的地扫视着地面,头上和手心里都渗出细细的汗珠。

    就在卓展和段飞专心于对付影人嬴憎的同时,那黑脸大汉和光头汉子也气势汹汹地冲将上来,朝着旁边的祁昊、壮子、赤挥砍下去。

    那黑脸大汉力气很大,速度也快得很,跟体型轻盈灵活的祁昊扭打起来丝毫不落下风。祁昊几次三番想抓住他的剑,利用自己的巫力将剑软化,但都没能得逞。一时间,两人竟陷入胶着状态,谁也占不了先机,谁也伤不了谁分毫。

    光头汉子则横挥大刀冲向另一侧的壮子和赤,怒目大叫着:“就是你们杀了丘姜?今天老子就要把你们割筋斩骨、食肉寝皮,为丘姜报仇!”

    面对那怒气冲冲横刀挥来的光头汉子,壮子早已亮出了侄虎爪。从段越被掳就积攒下来的愤怒和怨怼,此时更是呈几何态势递增,洪水猛兽般吞噬了壮子仅存的理性。

    面对霍霍大刀,壮子竟丝毫不畏惧,愤怒地径直迎了上去,嘶吼间,还未等那大刀落下,便已将他那对滚烫的侄虎爪伸进了光头汉子的胸膛。

    光头汉子僵硬地低下头,盯着从自己胸前流出的鲜血,浑身颤抖。然而壮子却没功夫让他顾影自怜,随即更加愤怒的一个撕扯,那光头汉子魁梧的身躯便一分为二。

    瞬间喷溅而出的鲜血和碎肉落花细雨般从天而降,吓的赤一把拉住壮子向后紧退,两人身上才没被鲜血染透。

    “团头!”跟祁昊缠斗得难解难分的黑脸大汉大吼一声,纵身就向壮子这边冲来。

    然而祁昊哪里会让他如愿,趁其怒吼的空档,祁昊已单手抓住剑身,那剑瞬间软化得如软绳一般,泄塌塌地滑落而下。黑脸汉子愕然失色,赶忙回身,徒手接下了祁昊紧刺过来的剑,二人再次缠斗起来。

    “壮,赤!你们先去找小越,这里我们来应付!”卓展朝着壮子和赤高声喊道。

    刚刚嬴憎那番话一直令他十分忐忑,段越肯定是被囚困在某个极其寒冷的地方脱不了身,对于现在的情况,多耽搁一分一秒都关系到段越的生死,他怎能不急。

    “你俩保重,别死了!”壮子大喊一声,随赤一起,大步向村子深处跑去。

    紧接着,跟段飞影子相连的树影中突然窜出嬴憎那身令人恐惧的黑袍,段飞一个激灵,瞬间硬化双腿,旋飞横踢向嬴憎。然而嬴憎却纵身后跃,竟跳出了他那随意进出的影子老巢。

    “段飞,他出影子了,快攻!”卓展大喊着,也紧握冰钨剑冲了过去。

    出乎二人意料的是,跳出影子的嬴憎并没像以往那样遁地消失,而是躬身将那把又尖又细的剑插在了地上段飞的影子上。

    “啊!”段飞一声惨叫,没有硬化的大腿腿根那里竟凭空出现了一处刺伤,鲜血瞬间洇透了裤子。

    “段飞!”卓展大喊一声,刚要上前,却被瞬移过来的嬴憎绕到身后。

    卓展心下一惊,赶忙回身,然而已经迟了,嬴憎那把黑剑已刺入地上影子的左胳膊,卓展的手臂顿时鲜血淋漓。

    “卓展,他能刺影伤人!”段飞捂着自己的大腿,咧嘴高呼道。

    “卓展哥哥!”

    “卓展、段飞!”

    还没跑远的赤和壮子听到惨叫声赶忙回身,惊惧地看着二人,转身就要往回跑。

    “别过来!”卓展强忍剧痛,高声喊道,“快去救小越,晚了就来不及了,不用管我俩!”

    壮子和赤相视失色,进退维谷,痛苦纠结了几秒钟后,二人不得不愤然离开,继续向村子深处跑去。

    二人身后传来一声隆隆巨响,卓展筑起的高大冰墙已将他和段飞两个人严严实实地包裹在里面。

第一百九十八章 旷世奇恋

    漆黑的菜窖中,静止的冰水如万千蚂蚁般啃食着段越的每一寸肌肤,凛冽的冰冷深入骨髓。

    她浑身上下因寒冷而哆嗦个不停,想蜷缩起来取暖,却因那漫过脖颈的冰水不能缩身。非但不能缩身,反而还要踮起脚、仰起头,才能确保自己的鼻子不会因一时不慎灌入冰水。

    这样的姿势艰难而痛苦,段越只感觉自己的体力和体温都在因寒冷和疲惫迅速的消逝,自己真的快坚持不住了。

    “哥……你在哪里啊……我快坚持不住了……”

    绝望着绝望着,段越再次哭了起来,然而令她恐惧的是,此时竟连流下来的泪水也是冰冷冰冷的了。

    **********

    “在哪儿……到底在哪儿?!”

    壮子和赤一人向东,一人向西,分头行动,挨家挨户地找着,然而却没发现段越的任何踪迹。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焦躁的壮子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一下拥有扫平这所有建筑的能力,好将段越马上救出。

    水井中、谷仓里、菜堆下,没有,没有,都没有。

    抓狂的壮子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愤怒地踢开各种碍着他的东西,漫无目的地跑着、叫喊着:“越越你在哪儿?越越!”

    而卓展、段飞那边,嬴憎因卓展筑起的那道冰墙而无法触及他们的影子,一时间竟暴躁得咬牙跺脚、面目狰狞:“行,你俩当缩头乌龟,那我就先去收拾那几个,这样你们永远都别想那小丫头!”

    说着,嬴憎便滑向祁昊和黑脸大汉那里,挥起长剑朝地上的影子猛刺下去。

    “啊!”祁昊一声凄厉的惨叫,左腹顿时一阵钻心的疼,祁昊马上用手去摁,一溜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了下来。

    祁昊疼得半跪在地,用剑撑着上半身才没让自己跌倒,而那黑脸大汉已闪到他的眼前,将粗黑的大手伸向了他的脖子。

    “祁二哥!”

    高筑的冰墙骤然消融,卓展、段飞飞身冲出。

    寒光茫茫的冰钨剑闪电般挑出一道弧线,那黑脸大汉惊呼一声,眼看就要掐住祁昊喉咙的那只手霎时飞出,汩汩的鲜血从断腕中如注地流出,滴落在已冻的板硬的土地上,猩红一片。

    “你们总算出来了!”嬴憎并没有理会断手的黑脸大汉,而是注目望着现身而出的卓展和段飞,流露出贪婪而癫狂的表情。

    紧接着,细剑出袖,黑袍再次向卓展和段飞卷来。

    “虚化!”一声震天吼洪钟般荡开。

    随即,卓展几人脚下干硬的地面都开始虚软起来,仿佛快要真空了一般,几个人完全失了重力,瞬间瘫倒在这虚浮不定的地面上。

    “大哥!”祁昊兴奋地喊道。

    远处半蹲的祁元霍地起身,大地在他双手离地后再次恢复了原样。

    随着祁元的一挥手,无数的轻甲骑士和重甲武卒从四面八方涌进村子,顷刻间封死了各个出口。

    以嬴憎的实力虽然不惧怕在场的任何人,然而再强大的巫力者也抵挡不住千军万马的围攻,这一点,嬴憎心里很是清楚。

    他愤怒地环视着渐渐围拥过来的军队,咬着薄薄的嘴唇,猛然一个回身,一剑刺进了还在哀嚎不绝的黑脸大汉的喉咙。紧接着,黑袍一卷,落水般化入地上的影子中,再次不见了踪影。

    **********

    壮子和赤几乎把村子的家家户户都找遍了,都没发现段越的踪迹。

    两人在最初分开的小路碰头,都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似乎脚步一停下来,心中就更加的不安。

    “怎么样?”壮子焦急地问道。

    “没有!”赤摇了摇头。

    “再去找!”壮子急的直跺脚,大喊一声,扭头就往村子里跑。

    在哪儿……到底在哪儿啊……我特么真是猪脑子!

    壮子不断咒骂着自己。

    要是卓展在这儿就好了,卓展肯定能找到……不行,不能依靠卓展,卓展和段飞他们自己都自顾不暇,他俩用命争取来的时间,我不能这么浪费下去……

    壮子立刻停下了慌乱的脚步,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冷的地方……冷的地方是哪里……我东北老家的农村最冷……冷还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地上都找过了,没有……地下?菜窖!

    壮子豁然睁开眼睛,慌张地跑进身边的院子,直奔院中的菜窖,幻化出的侄虎爪一把掀翻了窖盖。

    “没有,再找!”

    而此时的段越,早已支撑不住,她已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连着几次没入水中,呛了几大口水了。

    她只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但相对的,身体好像没那么冷了,她似乎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温暖的家,脚上穿着小姨晒得暖烘烘的毛绒拖鞋,跟哥哥一起,窝在沙发里,边看电视边吃小姨炖的热腾腾粘乎乎的银耳红枣羹。

    好温暖,好舒适,好幸福……

    突然,冥冥中,段越似乎听到有人在喊她。

    是谁呢?好熟悉,却好远……自己好想回应一声,可怎么就是说不出话来呢,算了,管他呢,好困……

    无尽的黑暗中,柔软的头发在冰冷的水面上散开浮起,睡莲一般美丽。

    然而这份美丽却没人看到了,因为拥有这漂亮头发的女孩儿已在渐渐沉入水底。

    轰然一声巨响,石盖被愤怒地掀开,大片的阳光洒进菜窖,冰冷的水面上瞬间铺上一层粼光。

    侄虎爪秒变回肥硕的大手,一下深入冰水,将落入水底的女孩儿一把拽出。

    “越越!越越你醒醒,越越!”

    声音越来越清楚,段越慢慢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身影渐渐明晰。壮子那张哭得稀里哗啦的脸映入她的眼帘,壮子滴落下来的眼泪掉在她脸上,好暖。

    “壮子?壮子哥!”段越惊呼一声,一头扎进壮子的怀里,肩膀抖动个不停。

    “是我,是我是我!越越,壮子来救你了,不用怕了,再也不用怕了啊……”壮子紧紧拥着段越,肥厚的大手不停地捋着她冰冷湿漉的头发,心里从来没这般安然过。

    段越使劲搂着壮子肥厚的身躯,越来越紧,越来越紧,指甲都要嵌进他的肉里一般。

    她竟不知道,一直被她嫌弃的这身五花肉竟是如此的温暖,暖得这般熨帖,这般温柔。就像春水化开了冰河似的,透过她的皮肉,融进她的心田,抚慰着她的四肢百骸。

    劫后重生的段越蓦地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委屈又宽慰,划破这凛冬的怆然,划破这血味的死寂。

    **********

    接下来的几天,祁府上下张灯结彩,一片喜乐祥和,就像过节一样热闹。

    祁同渊跟祁悬铃推心置腹地畅谈了一夜,从那之后,父女俩亲密的就像好闺蜜一样,天天形影不离。

    祁同渊每天只要从军营回来,便跟女儿腻在一起,两人一起串桑萁子的项链,一起去盐湖打冰车,一起去土鼠城逛摊子,一起在漆黑的夜里点瓜皮灯……年过半百的人就像个大孩子一样,认真地享受着,天真地笑着,似乎要一股脑把这十二年来失去的父女时光全部找补回来一般。

    祁悬铃也不再恐惧父亲了,吃什么好东西都先往父亲嘴里塞一口,有时候甚至还大胆地爬到祁同渊的背上捏他的耳朵。她生下来便没了母亲,也鲜有父亲的关爱,然而经此磨难突然回归的父爱却让她既惶措又惊喜,她甚至有点感谢这次的劫难,让她能够再次成为一个能享受父爱亲情的孩子。

    最大的变化莫过于壮子和段越了。

    众人发现,这俩人现在没事就在一起腻歪,要么是壮子偷偷拉段越去厨房,给她尝自己新研制的吃的;要么就是段越缝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给壮子,譬如绣花的护膝、带卡通笑脸的掌套、以及拧拧巴巴的皮毛耳包。

    壮子倒是很喜欢段越做的这些奇怪的东西,几乎全部都穿戴在了身上,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小丑,滑稽又可笑。然而他自己却整天美滋滋的,一副普天之下我最美的得意模样。

    终于,在一次卓展和段飞的盐湖常规训练中,壮子居然跟祁尤请假没来。与此同时,赤来报,说段越也消失了。

    直到中午,那两人才从后山有说有笑地回来,壮子背上背着段越,胸前挂着的竹娄里还装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杉果、地根,很是亲密无间的样子。

    多日来被好奇心折磨的卓展、段飞、赤,以及来看热闹的悬铃,内心都奇痒难耐。

    尤其是段飞,每次看见跟段越在一起的壮子,都恨不得把他拎过来问个明白,然而在卓展的阻拦下他还是忍住了。但今天这一次,段飞终于坐不住了,直嚷嚷着要搞个明白。

    于是众人商量一番,决定连夜提审壮子和段越。

    审问地点就定在悬铃的卧房。

    悬铃严肃地将全屋的油灯都点亮。

    段飞架着壮子,赤架着段越,将两人同时押到他们事先准备好的两个小板凳上,让两人并排而坐。

    他们四人则端正地做在对面的长案后面,一脸的严肃凝重。

    “这……这是咋回事啊?”云里雾里的壮子环视着表情严肃的众人,又看了看段越,心虚地问道。

    “不许看小越!你俩谁也不许看对方!”段飞大喝一声,怒视着壮子:“只许看前面,问一句答一句,小越先说,壮子后说。”

    壮子和段越都被这严肃的气氛给吓住了,坐的端正笔直,大气不敢出,像待宰的羔羊般,惊悚地等待着坐在对面四个人的轮番宰割。

    段飞又要开口,却被卓展拦住了,示意按原计划来,由赤上。

    赤郑重点了点头,接下这个大任务,上前一步,肃容看了看两人,平和道:“说,你们俩什么情况?”

    “就是……在……在一起了……”段越眨了眨大眼睛,喃喃道。

    “嗯,嗯嗯嗯。”壮子不住地点着头,一脸幸福的姨母笑。

    “别笑!找死!”段飞朝壮子瞪着眼睛,浑身直打哆嗦,“我不同意!”

    “哎,不是,段飞你凭什么不同意啊?现在都婚恋自由了,你一个做哥哥的管的着吗?”壮子很是不服,仰头反驳道。

    “你!”段飞霍地站起,却一把被卓展拉了下来,示意他先不要插嘴。

    赤白了一眼段飞,攒紧眉头,继续看向段越和壮子:“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是那天,在小鞍村,壮子哥把我从菜窖里救出来的那一刻,我就……我就决定要跟他在一起了……”段越说着双手紧紧抓住膝盖,娇羞地低下了头。

    “壮子哥……”段飞眯起眼睛,从牙缝里崩出这三个字,桌案下的手握紧了拳头。

    壮子向段飞吐了吐舌头,粗粗的手指指着自己:“没错没错,壮子哥,说的就是我。”

    赤吸了一口气,继续问道:“你们双方……考虑清楚了吗?”

    “那还用考虑吗,板上钉钉的事了,天造地设,金童玉女,佳偶天成,良辰美景……”壮子抢着说道,满脸堆笑。

    赤用力一拍桌子,怒目斥责道:“段越先说!”

    壮子一下憋了回去,用胳膊肘捅了捅段越:“越越,你说。”

    段越认真地看向赤,点了点头:“考虑的很清楚了,壮子对我好,我也很依赖他,这段感情似乎并不糟,我想……我想试试看。”

    屋内的空气顿时凝固了。

    沉默了片刻后,赤舒展开了一直攒着的眉眼,微笑着说道:“都问完了,很好。下面是自由问答时间。”

    然而赤温柔的话音刚落,那边的段飞就暴跳而起,激动地看向段越:“小越,你真的想清楚了?壮子可是跟卓展差了十万八千里啊,你……你放弃卓展我很赞同,但……但你也得找个差不多的啊!”

    “哎,不是,段飞,你今儿把话说清楚,谁跟卓展差十万八千里啊?”壮子也被激着了,霍地站了起来,理直气壮地直视段飞。

    “壮爷我承认,论皮相,我确实没卓展帅,但是壮爷我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呐。你们就说,这次救越越,谁的功劳最大?还有,咱们这几个人中,谁做饭最好吃?谁能义无反顾、无条件的对越越好?除了跟卓展和段飞,谁还跟越越认识的时间最长、最了解她的喜怒哀乐?”

    壮子一一列举着,似乎很是有道理,竟让人一时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段飞呆呆地愣住了,眨巴着眼睛,真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段越拉着壮子坐回到椅子上,认真地看向段飞:“哥,我这次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不要担心。”

    妹妹温柔的语调和专注的眼神让段飞的战斗力瞬间归零了,他虽然心中不甘,觉得自己的妹妹值得更好的,但既然妹妹都这么说了,此时他这个做哥哥的,能做的也只有支持和祝福了。

    段飞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好,好好,感情的事,你们自己做主,认真的就行,就行……”

    “哈哈哈,大眼鼠居然跟肉丸子在一起了,真好笑真好笑!”悬铃兴奋地起身,满脸放光地拍起手来。

    “大……大眼鼠……”

    “肉丸子……”

    段越和壮子怔愣又愠怒地看向悬铃,然而还没等他们发作,大门便被一把推开了,慌张的祁昊走了进来。

    “祁二哥,有什么急事吗?”卓展看着祁昊神色匆匆的表情,赶忙问道。

    “刚刚这些人来到府中,说是你们的熟人,吵着要见你们。”祁昊说着闪身,门口出现了易龙一行人。

    “哟!干嘛呢这是?搞得跟婚姻登记处一样。”易龙踱着步子悠然进屋,看了看众人,笑嘻嘻地说道。

    “嘿,就是婚姻登记,你壮爷我呀,正式跟越越在一起了。”壮子一脸得意地朝易龙喊道,心中满溢而出的优越感溢于言表。

    “啥玩意?”易龙大惊,目瞪口呆地看看段越:“大眼妞,这……骗人的吧?”

    段越点了点头,轻松地笑笑:“真的。”

    “就是真的,大舅哥刚才都同意了。”壮子满脸堆笑,瞥了眼段飞。

    易龙赶忙回身,疑惑地看向段飞,又看看卓展和赤,然而几人都郑重地点着头。

    “我靠,这真他妈是旷世奇恋呐!”转过身的易龙难以置信地看着相视而笑的段越和壮子,舌桥不下地说道。

    “怎么说话呢你,吃不着天鹅肉的癞蛤蟆。”壮子鼻孔喘着粗气,指着易龙大喝道。

    易龙依旧沉浸在震惊中,完全没意识到壮子在骂他,呆呆地摇着头:“啧啧,可惜啊,真是可惜,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壮子不屑一笑,大言不惭道:“哎,这你就不懂了,不长在粪上的花不香,而且那也不叫粪,叫堆肥。”

    赤忍不住“噗嗤”一笑,忍俊不禁地凑近卓展:“是挺肥的。”

    卓展也不觉笑了出来,却又马上收敛,起身走向易龙:“大晚上的,你们上山来,到底有什么事?”

    “我这不听人说你们这边出事了吗,就想着过来看看,不成想,嘿,撞见女神被捷足先登了。”易龙垂头丧气地说道。

    “嘿嘿,确实出事了,不过已被你壮爷我完美解决啦,还赢得了越越的芳心。易龙啊,这就是命,你命里注定与我们越越无缘,羡慕嫉妒恨吧你。”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壮子火上浇油道。

    卓展无奈地笑笑,正色道:“今天太晚了,你们就在这里先住下吧。祁二哥,给他们几个人安排住的地方吧,不用太好,下人住的那种大通铺就成。”

    “哎,我们龙哥怎么也得睡总统套啊,安排大通铺是几个意思?”猴子扯着嗓子就过来找卓展理论。

    然而卓展一掌将他拨拉到一边,若无其事地朝门外走去。

    “哎,虽然接受了这个现实,但怎么心里还是这么失落呢。”段飞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说道。

    卓展拍了拍段飞后背:“妹妹早晚要长大的,放宽心,放宽心”

第一百九十九章 覆掌之下 蝼蚁难逃(一)

    湛蓝高远的天空下,镜面般的雪盐湖水晶般剔透,细小的盐晶雪粒在明耀的太阳下星星般眨着眼睛,清烁莹然。

    赤和段越依旧跟往常一样,裹着厚厚的皮毛披风,相互依偎着坐在枯死的老树桩上,看着远处的卓展、段飞、壮子和祁家三兄弟过招训练。

    昨天晚上的摊牌让段越心中快慰了许多,现在的她,坦然面对自己的感情,享受着初次恋爱的甜蜜,嘴角都时不时溢着幸福的微笑。

    赤看了看欢心晏然的段越,将头侧放在蜷起的双膝上,轻声问道:“段越,你……喜欢壮子吗?”

    段越嘟了嘟嘴,仔细想了想,淡淡说道:“谈不上多么喜欢。”

    “那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啊?”赤倏然直起上身,大声惊斥道。

    “喜欢和感情……真的有那么必要的联系吗?”段越也侧过头,看向赤。

    “赤,你知道的,我之前喜欢卓展哥哥好多年,觉得他什么都好,人帅,聪明,成绩、体育样样都好,我觉得他就是完美的,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欢的不得了。

    即便现在放弃对他的执念了,我还是觉得卓展哥哥是无与伦比的。

    壮子则不同,壮子身上有很多优点,也有很多缺点,他并不完美,也不帅,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爱我。”

    “爱……”赤疑惑着皱起眉头,有些不解。

    “嗯。”段越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跟壮子在一起,很温暖,很安心,时刻有种被宠着的感觉。他能逗我开心,能安慰我的悲伤,我感觉我就是他的命。

    这种体会,是以往从未有过的。

    我想,既然爱与被爱不能两全,与其苦兮兮执着自己永远得不到的爱,不如回头感受这种被爱的感觉,也很幸福。

    而且……而且我现在感觉自己越来越依赖壮子了,跟他在一起,就会想笑,我现在很快乐。”

    “爱与被爱……好深奥的感觉……”赤依旧很迷惑,虽然有些听懂了段越的意思,但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一些不能理解和接受这种想法的。

    “嗯……我还是不太懂……可能是我还没经历过这么复杂的情感吧。不过,你幸福就好,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哪怕你再回头喜欢卓展哥哥,我也会欣然接受你的挑战!嘻嘻……”赤说着朝段越灿然一笑,很是明媚。

    段越看着如此阳光的赤,心中不仅泛起一阵阴霾,沉默了片刻,段越缓缓道:“赤,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向你道歉来着。”

    “嗯?什么事啊?”赤一惊,怔愣地问道。

    “就是……我曾经趁着回老家那边的时候,向卓展哥哥告白过两次。一次,是在他认识你后不久,从丹穴山离开的那次。还有一次……就在不久之前,是我得知你不能在我们那边长住之后……虽然两次都被卓展哥哥拒绝了,但我还是觉得……赤,对不起……”段越声音越来越小,将头深深埋进了臂弯。

    “这有什么可对不起的!”赤蓦地怒了,一把将段越的头拉出来,圆圆的包子脸直直凑了过去:“我和卓展哥哥又没在一起,我喜欢他,你也喜欢他,你有什么不能表白的?”

    “可是……可是我总是趁着你不在的时候表白,尤其第二次,在你伤心的时候,钻你的空子……我深深的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卑鄙……但那时的我,真的太想得到卓展哥哥了,所以才……”

    赤拉起段越的手,认真注视着她大大的眼睛,温和说道:“好了,都过去了,我理解你的心情。有的时候,我也很自私,看到你和卓展哥哥单独在一起,我也会难受……不过现在好了,你找到了你的幸福,而我……”赤说着默默低下了头,神情有些黯然。

    “那你跟卓展哥哥这种状态,打算怎么办啊?”段越托起了赤的包子脸,忧心地问道。

    赤摇了摇头,低落地说道:“我没有想过……我知道这种感情是控制不住的,但我实在不想让他为难,更不想拖累他……我……哎,我也不知道……”

    段越笑了笑,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道,现在这种状况,我没办法鼓励你,但跟你说的一样,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段越!”赤将小小的手贴在段越的手上,感动得泪光莹莹。

    “以后就不要叫段越啦,跟我哥他们一样,叫小越就好了。”段越甜甜地笑着,两个浅浅的梨涡很是可爱。

    “嗯!小越,嘻嘻。”

    “嗯嗯,儿!”

    两个解开心结的女孩儿不再直呼姓名,心也因此紧紧贴在了一起,不再淡漠,不再扭捏,更不再隔阂。

    “走吧,去看看他们练得怎么样了。”两人说着便牵起手,悠着胳膊,欢快地向卓展他们走去。

    盐湖之上,一排冰梯疾旋转而上,卓展顺势快步登顶,一个弯身,祁元的掷出的长矛“嗡嗡”的从他头顶掠过。紧接着,脚下的冰梯瞬间虚化,卓展一下子从高点掉落,然而就在他即将落地之时,一朵冰莲在湖面上绚然盛开,正正托住了卓展。

    祁元正欲上前,然而那朵绽放的冰莲已散开所有莲瓣,莲瓣如同飞镖般卷向祁元。祁元一惊,一个翻滚拿回长枪,在身前飞快抡舞着,莲瓣被“叮叮当当”击落在盐湖上。

    就在祁元立住长矛准备松口气的时候,一片极小的莲瓣却突然出现在祁元的眉心前,祁元大惊失色,一时间竟无法躲开。

    九鼎悬丝之际,冰灰色的剑芒闪过,小小的莲瓣一分为二,冰钨剑的剑尖停在了祁元的鼻梁处,虎啸龙吟。

    祁元倒吸一口凉气,脊背一阵寒凉,定神片刻后,难以置信的看向卓展,一边摇着头一边鼓着掌:“真是不敢相信,这才几日功夫,竟进步的如此神速,我祁元自问是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卓展将冰钨剑收进鹿蜀皮套,赧然一笑:“祁大哥说笑了,我只不过是耍些小聪明罢了,不值一……啊……”突然间,卓展胸口一阵钻心的刺痛,他捂住胸口弓起身子,刚才还冰冰凉凉的额头上顿时滚烫的要命,豆大的汗滴顺着脸颊流下。

    “卓展,你怎么了?难道又?”祁元一把搀起卓展,关切地问道。

    自从上次从小鞍村回来,卓展在训练使冰的过程中,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又是那股魔火在作祟了。之前在丹砂国时,齐坤帮他找巫医走针起的作用在一点一点消逝,这两日,更是发作的愈加频繁。

    “卓展哥哥!”正悠闲走来的赤和段越见此情景惊慌万分,赶忙跑过来。

    一旁训练的段飞和壮子他们也纷纷赶过来。

    “怎么了,卓展?”

    “没事,又是那股魔火,缓缓就好了……”卓展用力地喘着粗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过得半晌,这股魔火的躁动才渐渐消退。

    卓展直起身,刚刚那股炙热虽已不在,但随之而来的,是体内寒气的疯狂反扑,此时的他浑身都冷的要命,嘴唇青紫,眉毛上也结了细细碎碎的一层霜花。

    “卓展哥哥,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呀!”赤急的直跺脚,心疼地举起小手,为卓展擦掉眉毛上的霜花。

    “是啊卓展,前天我还跟父亲说起你这个情况,父亲那边说会找人打听打听,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祁昊忧心说道。

    “晚上我再跟父亲商量商量,不知道那里……会不会有办法……”祁元皱了皱眉眉头,有些犹疑地说道。

    “大哥,你是说……太虚境?”祁尤一惊,骇然地瞪大眼睛看着祁元。

    “喂!你们!”珠玉落盘般脆亮的声音响起,悬铃那身鲜艳的红袄在一片雪白中雀跃跑来,打破了这凝重的气氛。

    “什么事啊,悬铃?”祁尤用手背遮着刺眼的阳光,咧嘴问道。

    “爹爹让我来叫你们,”悬铃吐着白白的哈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说是封主晚上设下庆功宴,邀请卓哥哥他们都去呢。”

    卓展和段飞对望一眼,心下一沉。

    卓展知道,能不能拿到开图石就在今晚了,但这看似风光的庆功宴,实际上也是一场鸿门宴。

    仅凭卓展上一次和封主酉擎匆匆会晤的片刻交集,他便清楚的认识到这位老封住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酉擎能取得今天的政治地位并不仅仅靠座下铁骑和与白帝的姻系,更多的还是凭借他果敢的判断、敏锐的嗅觉、明里的机变和暗里的手腕,才能在这岸谷多变的庙堂之上纵横捭阖、永立不败之席。

    想要跟这位老政客过招,谈何容易。

    想到这里,卓展顿时百感交集,全然顾不得身体上的不适了。

    卓展木然的随着大流向祁府的方向走去,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即便悬铃搂着他的胳膊靠在他身上,他也没有觉察。

    赤气呼呼的快步上前,一把抱住卓展的另一个胳膊,狠狠瞪了悬铃一眼。

    可悬铃却一点儿都不生气,而是用那红扑扑的小脸蹭了蹭卓展的袖子,随即朝赤做了个鬼脸。

    **********

    明月初上,燃灯剪烛。

    从祁府到封府只有几步远的距离,卓展一行人临近饭时,才同祁家父子一起前往崇吾府。

    封府的大殿内灯火通明,金碧辉煌。

    十二张剔透玲珑的青玉案在偌大的殿中摆成一个方形结构,北二,南四,东西各三。北面墨玉影壁前的王座被金砖垫高足足三尺有余,上覆的银色锦缎山金丝闪耀,很是豪华。

    身姿婀娜的女侍和府仆穿梭在玉案间,端来热气腾腾的菜肉和酒鼎,分放在各个案席上。

    待所有宾客都入座后,二十四名女侍和十二名府仆分为三人十二组,分列于十二个玉案之后,颔首静候宾客的随时差遣。

    上将军祁同渊和中将军曾亥分坐于北面王座前的两张玉案,祁元和祁昊分列下手的东西两侧首位。其余众人,便都是随意入座,没有过多讲究。

    好久不见的悬铃和金茶挨在一起,挤眉又弄眼,恨不得挪到一张玉案上。

    府中司保合手击掌,殿内钟鸣乐动,全场肃然。

    酉擎身着一身紫色锦袍,头簪与白发浑然一体的白玉冠,阔步悠悠而来,虽步履身姿老态不堪,但威严的脸上却矍铄俊逸,让人顿生敬畏。

    酉擎目不斜视地走向王座,端坐在锦缎之上,傲睨全场。

    霸气平掌间,乐声骤停。

    酉擎向前探身,两个府仆上前抬起案上酒鼎的盘龙盖。酉擎用金勺舀起一勺清酒,洒向殿前的红毡,示意开席。

    府仆为他们的封主斟上一爵酒,便将酒鼎抬下,退到两侧了。

    酉擎高举酒爵,神采飞扬:“各位,我崇吾府许久没有这般大喜宴了,除了打胜仗,我还真找不到什么由头来办一场庆功宴。今日之宴得益与再坐诸位,在你们的鼎力配合下,不仅救回了祁将军的爱女,还发现了金茶的幽冥之眼。现金茶已入神宫,拜在大巫祝座下为徒,可谓福喜双至。来,老朽先干为敬!”酉擎大袖掩口,一仰头,一爵清酒一饮而尽。

    阶下众人也纷纷举杯,礼貌回应。

    府仆赶忙上前,再次斟满。

    “这一次,有功有过,曾将军虽一念之差做错事,但能将爱女积极送到神宫,也算是将功补过,便既往不咎了。

    祁将军父爱如山,执着深探,这才没被虚妄的表相遮蔽双眼,及时就出了爱女,可敬可叹。然而……”

    酉擎话锋一转,眯起双眼,怜惜地看向坐在东边角落里的卓展.

    “此番功劳最大的,莫过于这位华国的小少年,你,叫卓展?”

    “正是。”卓展正了正身子,拱手遥遥道,心里开始忐忑起来。

    “听祁将军说,你还是个巫力者,你的巫力是冰冻?”酉擎略具玩味地看着卓展,犀利的眼神从半睁的眼皮中射出,似乎一下钉住了卓展的五脏六腑。

    卓展淡淡一笑,故作镇定道:“没错,不过卓展学艺不精,只是防身健体的小把式,难等大雅之堂。”

    “哎,这个无碍,有这样的巫力说明你的灵性高,日后只要多加以调教,定会出类拔萃、佼佼不群。这次的事你办的很好,出谋献策,智勇无双,老朽很是欣赏,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卓展心头一紧,酉擎终于还是提出来了。他知道酉擎是希望自己向他讨官职的,但自己肯定不会那样做。

    若是佞了酉擎的意思,他必然震怒,发生什么后果都不好说,也许他们今天连这封府的大门都走不出。

    之前卓展本想以搭救悬铃之功换得开图石,但之后段越遇险,祁元派出军队及时赶到也是酉擎首肯的,这一来一回就算是相互抵消掉了,此时卓展手上再拿不出什么筹码。

    卓展深知,现在实在不是索要开图石的最好时机,但没办法,酉擎既然逼到这一步了,自己只得以退为进,先向酉擎提出开图石的事,抢得个先机,再另做打算。

    心念如此,卓展正襟起身,昂首正色道:“多谢封主赏识,卓展还真有一物,颜求封主赏赐。”

    “哦?请讲!”酉眼眸一亮,悠声问向卓展。

    “就是……”卓展正欲提起开图石之事,不想却被一个尖脆的声音给打断了。

    “封主!”悬铃腾地站起来,眉飞色舞:“求封主给卓哥哥和悬铃赐婚!”

第二百章 覆掌之下 蝼蚁难逃(二)

    “求封主给卓哥哥和悬铃赐婚!”

    悬铃这句话仿佛晴天霹雳般,瞬间击得卓展外焦里嫩。

    卓展感觉自己体内像穿入一根丝线,把五脏六腑都拽了一遍,揪心的疼。

    “哦?哈哈哈哈……”酉擎褶皱的老脸登时眉开眼展,扶须仰天大笑起来:“悬铃啊,不愧是将门之女,果然有胆量!”

    悬铃羞涩地一笑,稚嫩的小脸桃花般灿烂,俏皮地朝着王座下的祁同渊挤了挤眼睛。

    悬铃这个惊天之举,显然没有事先和祁同渊通气,此时祁同渊瞪大眼睛怔愣地盯着悬铃,手中青铜爵里的酒洒了一案也不自知。

    不仅祁同渊,在座的所有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赤更是像霜打了的茄子般,脸色蔫青蔫青的。

    然而悬铃的这一举动却深得封主酉擎的心,刚刚卓展拱手向酉擎求东西的时候,从卓展的神情中,酉擎就预感到卓展求的不是官职,但被悬铃这么一打断,反而柳暗花明起来。赐婚比赐官要更容易留住这伙人,而且更加的名正言顺,酉擎怎能不心生欢喜?

    酉擎大笑,迫不及待地开口道:“既然还有这层姻系,那老朽就成全你们!明日,便让礼玄司跟神宫商择良辰吉日。祁卿啊,你真是好福气哟。”

    经悬铃这么一搅和,卓展挖空心思打的如意算盘全都废了,此时再想要回开图石已不可能。但更麻烦的是这门突如其来的婚事,看着酉擎那欣喜若狂的样子,回绝肯定是要触他的霉头了,但此刻已别无他法,硬着头皮应下来反而更麻烦。

    眼看着酉擎已经开始安排选日子了,卓展心急如焚,慌不迭的离席,快步走到红毡正中,拱手低眉道:“封主,悬铃年仅十二,卓展也不过十六有余,年岁太小,实在不易过早成亲。”

    酉擎脸色一沉,瞬间明白了这只是悬铃单方面的相思,卓展并不情愿。

    他虽心中不悦,但表面上仍镇定和乐地笑着说道:“哎,无碍无碍,如果你觉得悬铃年纪小,大可先订婚,等过两年她满十四了,再安排你们成亲也不迟啊。卓展,我先安排你做祁府的幕卿,这样你便可住在祁府,也好方便你与悬铃朝夕相处。”

    卓展心中仓惶,见已别无他法,只得搬出他最不愿搬出的一招。卓展俄然双膝跪礼,匍匐在地,前额放在叠合的双手上,大喊道:“封主,卓展有罪!”

    酉擎愕然,快嘴问道:“你何罪之有啊?”

    “卓展先前对封主隐瞒婚约,令封主和悬铃有所误会……事实上……事实上卓展早有婚约在身。”

    “哦?莫非是你在华国老家定下的娃娃亲?”酉擎霍然起身,直视阶下的卓展,面色很是难看。

    “并不是。”卓展起身,屏息拱手道:“乃是南山赤帝之三女,赤。”卓展赶忙回头看向赤,挤了挤眼睛,吓的一直呆若木鸡的赤赶忙起身,惊慌失措地叫道:“正是我!”

    酉擎微眯的双目骤然睁开,冷冷道:“哦?南山三公主?有此等贵客到此,之前为何不通禀?”

    “回封主,”卓展再次拱手:“儿只是随我外出游历,并不是以公主的身份出行巡访,因此便未惊动封主。”

    酉擎冷冷一笑:“那如何证明她就是南山的三公主?我看她,跟悬铃、金茶也没什么区别嘛。”

    “赤帝之三女,火年火月火时出生,降生便被火神祝融收做内徒,此事五方五山人尽皆知。儿虽十二岁出师,但一直随身携带着火神祝融的避火牌,儿!”卓展再次回头看向赤。

    赤赶忙从腰间掏出了赤玉避火牌,高高擎起,红焰如灼的光芒顷刻间将赤周身三尺之内照得灿若莲火,殿内众人无不惊骇不已。

    “儿还有火神座下的灵兽神傍身,儿!”卓展继续说道。

    赤慌地收起避火牌,急忙去撩头发,可爱的小谷从赤颈后钻出,眨巴着两个黑油油的大眼睛,怯懦地看着齐齐扫向它的十几双眼睛。

    西山虽不与南山交恶,但也并不亲和,见自己看中的人竟拿南山来压他,酉擎的脸色十分难看,心中早已气冲斗牛。但他还是强按捺住满腔的怒火,压低声音怒斥道:“少年,你这是在拿南山赤帝压老朽喽?老朽征战多年,中山都不放在眼里,还畏惧他南山赤帝不成?”

    “卓展不敢!”卓展赶忙再次伏地,豆大的汗珠从额上密密渗出:“只是卓展和三公主的婚约在先,且有火神祝融做媒,卓展实在不愿欺瞒封主。”

    这个谎话卓展说的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虽然搬出赤帝和火神这两座大山来压酉擎着实有点态度强硬,但若想今晚能从封府安全脱身,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哼!”酉擎大袖一甩,金刚怒目,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你跟谁定亲我不管,但既然你来到我崇吾府了,就要为崇吾府效力!”

    “封主!”卓展再次拱手,却被祁同渊拦了下来。

    “哎哎哎,卓展,少说两句行不行?!”祁同渊起身离案,给阶下的卓展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祁同渊恭敬地面向酉擎:“封主,卓展这孩子性子直,一根筋,不太会说话,回头我好好开导开导他,等他想明白了,再来面见封主,如何?”

    酉擎也自知想永久留住卓展这伙人,强硬虽然有必要,但却急不得。此时祁同渊愿意出面调和,也是给他们彼此双方一个缓和的机会,毕竟以后还要成为君臣,彻底撕破脸就不好了。

    酉擎定了定神,抬起眼皮厉声说道:“那就好好给我回祁府想想,想明白了再来见我!”

    酉擎的雷霆之怒顷刻让殿内所有人头上都罩上了一层阴影,仿佛一张巨大的手从天而扣,任谁也逃不掉,量谁也不敢逃。

    卓展慌忙跪身拜谢,赤、段飞等人也纷纷起身叩谢。

    酉擎大袖一挥,愤然离场,这场本应热热闹闹的庆功宴算是泡汤了。

    卓展跟在祁同渊的身后,踏着朦胧的月色,心神不宁地回到了祁府。

    然而祁同渊却并没放他们回各自的房间,而是直接把他们所有人都叫到了后院中厅。

    他们前脚刚进中厅,走在最后的祁尤就惊慌地跑了进来:“父亲,封府的红翎侍卫已经把咱们家团团围住了!”

    祁同渊骤然色变,急忙问道:“可有下一步的动作?”

    “并没有,”祁尤摇摇头,“只是站在大门和院墙外,不像是要进来的样子。”

    祁同渊缓了口气,凝目看向卓展:“是来盯着你们的了,看来这一次,封主是绝对不会放你们走了。”

    “那怎么办啊,总不能窝在这里这一辈子吧?”壮子着急了,大叫起来,“卓展,你赶紧想个办法让咱们逃出去啊!”

    “开图石还没拿到,怎么逃?逃走容易,但要想再回来拿开图石,可就难了。”卓展皱眉说道,心中越来越乱。

    “哎,悬铃这个事儿,我也没想到,卓兄弟,对不住了。”祁同渊的大手重重拍了拍卓展的肩膀,沉重地说道。

    “爹爹!我怎么就错了?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有错吗?而且吃亏的是我啊,谁知道卓哥哥早就有婚约,害我当众出了那么大的丑!”悬铃一噘嘴,眼睛红红的,转身就跑了出去。

    “哎,悬铃!”祁尤大喊着,就要跟出去。

    “不要追。”祁同渊冷冷道,“这段时间这丫头闹得有点儿过头了,让她自己冷静冷静吧。”

    卓展本以为祁同渊会和封主酉擎一样,为留住他们不择手段,因为祁同渊最初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但不想他竟如此通达,非但没有帮酉擎为难他们,更是为他们的处境而忧心。

    “卓兄弟,”祁同渊沉声说道,专注地看向卓展,“你们,当真不想留下来建功立业吗?”

    “祁将军,你我多日来推心置腹、契若金兰,卓展无需对你隐瞒,卓展几人只想给父母恩师报仇,志不在此,还望将军宽佑!”卓展诚恳说道。

    “那好,我明白了。”

    祁同渊沉吟片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封主现在正在气头上,这样,你们这几日先出去躲躲,开图石的事,我来想办法。”

    “躲……可去哪儿躲?”卓展困惑地看向祁同渊。

    “太虚境。”

    这三个字从祁同渊嘴里说出来,仿佛自带魔力一般,顷刻间让整个中厅的空气都凝固了。

    祁元、祁昊、祁尤齐齐瞪大眼睛看向祁同渊,大气不敢喘。

    “太虚境?”卓展皱了皱眉,这个词上午的时候他从祁元嘴里听到过一次,不过这一次从祁同渊嘴里说出又是另一种重量。

    “没错。你们应该知道,就像中山是政治权谋的渊薮之地,西山则是神主仙侣的宗源之所。

    西山临近瑶池,是仙气灵元汇聚之所,创世神、造物神、山神、人神的数量比其他四方四山的神加在一起还要多。

    而这太虚境,就是以西山护佑神金神蓐收为首的群神聚居地。”祁同渊肃容说道。

    “那祁将军,我们为什么要去这太虚境啊?”段飞不解地问道。

    祁同渊用拳头捶了捶卓展的胸口:“他这里不是有魔火吗,我这几日和祁元商量了一下,可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那个地方兴许有解决办法。若是没有今日封主这档子事,我也打算让你们去碰碰运气的。”

    “哦?太虚境的神明能治好卓展哥哥?”赤眼前一亮,兴奋地问道。

    “我也不能确定,但若是那里都没有办法,别的地方就更无解了。”祁同渊说着,抬眼看了眼赤:“小姑娘,你真的是火神祝融的徒弟?”

    赤点了点头:“没错啊。”

    “那我劝你,进入太虚境后千万别露出这层身份。”祁同渊笑笑,煞有介事地说道。

    “为什么?”赤鼓起腮帮子,不解地问道。

    “你既是火神的座下弟子,难道还不知道他和那金神蓐收是千年的宿敌?”祁同渊揶揄道。

    “哦!”赤恍然,“原来师父口中那个俗气、油腻又没脖子的老不死的,就是金神蓐收啊。”

    祁家三兄弟都不觉掩口而笑,祁同渊也一下子怔住了,想不到神仙积怨起来也是这般的斤斤计较、口下无情。

    祁同渊清了清嗓子,敛色道:“总之,你们去那太虚境时要万分小心就是了。我会手书一封,再给你们一个信物。蓐收除了是司管刑罚和秋收之身,还是司管日升日落的太阳神,你们赶在日月交替之时,也就是那太虚境结界最薄弱之时进入即可。

    祁尤,去我书房把那个东西拿过来。”

    祁尤应着,快步跑了出去。

    “祁将军,您是如何与这太虚境结缘的?”卓展好奇地问道。

    祁同渊呵呵一笑,转身坐在椅子上,悠悠说起:“想必你们也听闻过我祁家的一些传言,说我祁氏子孙有阴神庇护,因此才能百入战场而毫发无伤。其实,这并不是空穴来风。”

    “哦?”

    “祁将军,快给讲讲,快给讲讲!”喜欢猎奇的壮子登时来了兴致,急忙催促道。

    祁同渊笑笑,继续说道:“那是我十八岁初入军营之时,还是个传令兵,一次在传书的路途中,在日月交汇之时误入了那太虚境。说来也是机缘,当时天色渐黑,我也看不太清楚,只见一团肉状的东西卡在了一个巨大的丫形树杈上,我当时也没多想,以为是什么小动物,就上去帮它脱了身。没想到啊,那团肉竟是混沌之神帝江。”

    “啥玩意,一团卡在树上的肉,居然是神仙?他自己下不来啊?”壮子讶异道。

    “哈哈哈哈,神仙也是肉身呐,那帝江神天性贪吃,那几日灵树上的红元果渐熟,他便攀上去吃起个没完。可仙果的神力不是凡间食物所能比的,那帝江神不知不觉便吃圆了身躯,卡在树上下不来了。”

    “于是将军便借了这个机缘得到了帝江神的佑护?”卓展接着问道。

    “正是。帝江神性情温吞,心性纯良,当即便感激涕零地许我祁家三代无忧。”祁同渊感慨道。

    “怪不得,看来这次悬铃能虎口逃生,也有半数的机缘是因那帝江神的佑护了。”卓展唏嘘道。

    “所以这次啊,我还有个私心,就是要你们帮我带三坛烈酒送与那帝江神,他嗜人间烈酒却苦于无法自由现身人间,这也算是我对他此番佑护悬铃的答谢吧。”祁同渊怅然说道。

    “父亲,取来了!”祁尤大步流星地走进中厅,手里拿着一截皮绳,皮绳的末端拴着三根灰白色的羽毛。

    “给卓兄弟。”祁同渊指了指卓展,祁尤便将此物递给了他。

    “这便是帝江神的信物?”卓展仔细翻看着这三根看似毫无特殊之处的羽毛,疑虑道。

    “正是,仔细收好,事后老夫可是要收回的哦。”祁同渊笑着说道。

    “放心吧,祁将军,卓展自当仔细保管。”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祁同渊正容问道。

    “迟则生变,趁酉擎封主那边没生疑,咱们今晚就走。”卓展思忖着,凝重说道。

    “不是,卓展,现在封主派来的侍卫都在外面堵着呢,咱们咋个逃法啊?”段飞刚就在想这事儿,此时终于憋不住了,焦躁地问道。

    “金蝉脱壳啊。”卓展淡淡一笑,平和地说道。

    “又卖关子,最烦你这人这点。”壮子鄙夷道。

    卓展笑笑,看了看壮子:“易龙他们,此刻还在府中吧?”

    “在啊!”壮子一愣,粗声说道:“他们那几个馋虫,在土鼠城这段日子也没啥好吃的,克犒坏了。这不是来到这边有的是好吃的吗,吃起来没完了。今天白天我就撵他们走了,非赖着不走。哎,不是,你问易龙他们干什么啊?”

    卓展颇具玩味地看着壮子,悠悠道:“还好没被你赶走。他们既然喜欢住在这儿,就让他们代替咱们在这儿住着吧。”

    卓展说着转向祁同渊:“祁将军,这几个能吃能造的泼皮无赖怕是要在府上叨扰一阵子了,你不介意吧?”

    祁同渊哈哈大笑起来,朗声道:“既然是泼皮,那就让我这三个儿子好好陪他们玩儿玩儿!”

第二百零一章 太虚神境

    此时易龙他们隐土帮一伙已在西厢下人房的大通铺睡下了。

    卓展他们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尤其是魏子那独特如火车汽笛的高调鼾声,抓心挠肝地刺激着所有人的耳膜。

    壮子很是不客气,一脚将木门狠狠踹开,气势汹汹地走了进去:“嚯,确认过鼾声,是一起睡过的人。”

    “谁?!”

    觉浅的易龙立马惊醒,腾地坐了起来,猛踹身边的猴子。

    猴子也屁滚尿流地爬起,撅着屁股就去点油灯。

    易龙这一嗓子也把隐土帮其他人给唤醒了,一铺人慌作一团,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油灯燃起,窄小的厢房瞬间通亮。

    易龙一伙惊恐地看着卓展他们虎视眈眈凑过来的脸,吓得直打激灵。

    “确……确认过眼神,都是惹不起的人……卓,卓老大……易龙自问近来没做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儿啊,这是几个意思啊?”

    “将军府的饭好吃吗?”卓展眼眸锃亮,俯身问道。

    “好……好吃啊……”易龙一脸懵逼,怔愣地回答。

    “给你们个机会,留在将军府享福,怎么样?”卓展幽声说道,脸上却露出让人得慌的阴冷的笑,吓得易龙脊梁骨一顺溜的发毛。

    “少跟他们废话。”壮子一下闪到卓展前面,指着易龙一伙厉声喝道:“脱!”

    “干嘛?壮爷,行行好,别劫色,我们有钱!哎,哎哎!”

    易龙他们晚上喝酒划拳,没脱衣服便倒头睡了,谁知一觉惊醒,竟被剥得只剩下一身内衣内裤了。一群人蜷在冰冷的大通铺上,瑟瑟发抖。

    易龙气得牙根痒痒,大声嚷嚷起来:“来人呐,给拿床被子啊!喂!”

    卓展他们换好隐土帮一伙儿标志性的黑衣黑裤,便在祁昊的安排下迅速出府。

    “卓展,马车已备好,要不你们躲在里面,我驾车送你们下山?”祁昊担忧地问道。

    “不用。”卓展肯定道:“越是刻意隐藏就越容易暴露,最危险方式的反而是最安全的。我们非但不能躲起来,还要当着他们的面大摇大摆地走出去,把戏做足。壮老大,看你的了。”

    壮子嘿嘿一笑,拍了拍胸脯:“没问题!”

    祁府的大门口,一身黑衣黑裤、举止放浪的几人大摇大摆地鱼贯而出。

    为首贴着两撇八字胡的壮子悠哉地回身,向擎着风灯的祁昊象征性地一拱手:“得了,祁二爷,这批货您满意我们就没白跑这一趟,只不过这价钱嘛……啧啧,堂堂上将军府,有点儿不大气了啊。”

    壮子嬉笑着,挑衅地用手指戳了戳祁昊的胸口。

    祁昊怒目一睁,一把攥住壮子的手指狠狠地掰了下去。

    “哎呦,哎呦呦,祁二爷,疼,疼!”壮子夸张地哀嚎着。

    “记住,让你接这单买卖,是给你脸面,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祁家可不是好惹的。”祁昊凛然说道,细眉怒竖。

    “行!上将军府仗势欺人,你们老祁家就等着坏名声吧,走!”壮子怒喝一声,慌不迭地跑向门口的马车,一边跑还一边回头骂骂咧咧。

    其余几个黑衣黑裤的跟班也跟着相继上了马车。

    守在一旁的金甲侍卫统领端着肩膀,有滋有味地看着祁府门口的这出好戏,还想着回去怎么精彩八卦一番。

    而那气派的高厢马车已隆隆驶向了山道,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行,壮子,奥斯卡都欠你一座小金人儿。”段飞一边脱下身上那件脏臭的黑衣,一边打趣道。

    “嘿,这就叫才华,关键的时候还能拿的出手,是吧,越越。”壮子嬉皮笑脸地看向段越。

    此时段越正从包袱里帮他们拿衣服,壮子这边也已经开始解衣带了。解着解着,壮子感觉不对劲,瞅了瞅一直皱着眉的段越,轻声问道:“越越,你……穿着这身衣服不舒服吧?”

    段越紧了紧鼻子,点了点头:“总感觉有味儿……”

    土鼠城没有豪华的客栈驿馆,隐土帮那几人在土鼠城的这段日子,一直都没洗澡,这衣服早已是一身的油泥铁锈和脏臭酸味。段越虽然挑了看起来最干净的易龙的那件穿,但还是免不了一股刺鼻的酸臭味,胃里直泛恶心。

    “哎,停停停!”壮子立马喝住前头驾车的卓展,大喊道:“咱们仨都出去,让越越和赤在里头换衣服。”

    “行啊,壮爷,够体贴,到位!”段飞向使劲拍了拍壮子的后背,竖起了大拇指。

    壮子这个人很不禁夸,立刻喜笑颜开地自得起来,下车的时候还不忘伸出食指和拇指,挤眉弄眼地朝段越比了个心:“撒拉嘿呦,爱你呦!”

    惹得段越忍不住又是一阵啼笑。

    “我去,油不油腻啊你。”段飞嫌弃地白了壮子一眼,一副受不了的模样。

    “嘿嘿,羡慕吧,你这个不懂爱的单身狗。”壮子贱贱的一笑,生怕刺激不到段飞。

    **********

    马车顺利出了崇吾山地界后,便蹄疾步稳地一路向西驶去。

    昼临夜退,再到残日将斜,卓展他们终于到了祁同渊所说的那片气象浑圆的山山脉。

    这连绵不绝的茫茫群山北挽黄河,南拥英水,从西到东横亘千里,千百年来人迹罕至,是天地元气最为充沛的隐秘之地。

    相传远古时代,无相元尊与与人帝戽昊在此神人大战后,这里便沦为寸草不生的千里焦土。后上神女娲行至此处,感怀当年的惨烈战况,落下泪来,精纯之泪将此灌溉,涤净焦土。

    历数千年沧桑后,这里又回到了钟灵元沛的莽苍荒山,凝聚了大量纯正的仙气灵元,成为众神趋之若鹜安殿围宫的仙踪圣地。

    卓展他们下了马车,几人在苍渺的原野上仿若蚂蚁般微藐,而胸怀却瞬间伸展得苍穹般浩大。

    张开双臂,拥揽天下,仙气神元瞬间入体,融合眼前这独一无二的仙境景致,自身的灵魂和眼前的万物似乎都有了另一般模样。

    眼前的山山脉仙气飘,神息浩浩。

    苍苍远山,茫茫长河,天澄水澈,景物寒明。

    远远望去,轻薄的雪野上山寒水瘦,一时朦胧无廓,玉树银花在宽幅的长川上如梦似幻。

    “哇塞,这人间仙境说的就是这种了吧。”壮子满脸怡然,陶醉地说道。

    “什么叫人间仙境,这里就是仙境,神祉所在的太虚境啊。”段飞闭上眼睛,感受着凛冽纯粹的空气在体内畅然地出入,身心仿佛都被彻底涤荡了一遍。

    “可是,这茫茫一片的山,哪里才是太虚境的入口呢?”赤环顾着一望无际的苍山雪原,惆怅说道。

    “祁将军说这里有结界,我尝试下用我的眼睛找一找吧。”段越说着眼睛已幻化成银色,跟这银装素裹的雪原相映生辉。

    “怎么样?”卓展走过来问道。

    段越蹙眉摇了摇头:“什么都看不见,看来这神仙的结界不是凡人的幽冥之眼所能窥伺的。”

    壮子仰起头,眯着眼睛指着天空说道:“这祁将军不是都说了吗,金神蓐收是管太阳上山下山的神仙,趁着日月交替的时候就能找到入口。现在也快到时候了吧,你们看,咱头顶上好大的这坨云,都染上夕阳的金边了。”

    “朵!云是论朵的,一朵一朵!你这么说让人泛膈应,知道不?”段越掐了掐壮子的胳膊,纠正道。

    壮子轻轻挤了挤段越,满脸堆笑:“能不能别总说我家乡话,这样显得你……嘻嘻……显的你怪可爱的……”

    壮子说着举起粗粗的胳膊,将头埋入臂弯里,一脸娇羞状。

    段越也登时红了脸,举起小手摸着滚烫的小脸蛋,淡笑着背过身去。

    “咦咦咦……好甜蜜哟……”赤嘟起小嘴,娇嗔地嚷嚷着,转而一把拉起卓展的胳膊,使劲地摇着:“不行不行,卓展哥哥,儿心里不平衡,你也夸夸我嘛!”

    卓展看着赤撒娇的小样子,心中欢喜,畅然一笑,忍不住抬起食指,在赤冰凉的小鼻尖上轻轻蹭了一下:“你呀,羡慕这个干什么,我要是天天这么夸你,你不还得上天啊。”

    “上天又怎样,我有翅膀,随时可以上天啊。”赤歪着头,得意地说道。

    “你上天,留下我自己,你舍得?”卓展含笑着说道。

    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说出这样的情话,对于一向腼腆的卓展来说,还是很难为情的。所以刚说一出口,卓展的脸就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子,目光也游移躲闪起来。

    赤顿时心花怒放,掩饰不住的笑全都溢在脸上,她不停在雪地上转着圈圈,披风下旋起来的红色裙摆,像一朵红莲花在雪皑苍雾间绽放开来。紧接着,一捧轻盈的雪被欢快地抛起,落英般撒了卓展一头一身。

    “我去,一万点暴击啊……”段飞捂着脸,不忍直视:“哎……全世界都散发出恋爱的酸臭味,只有我散发出单身狗的清香。”

    壮子噗嗤一笑:“单身狗还清香呢,鼻子堵了吧?”

    卓展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却又立马收敛,一本正经道:“段飞其实你随时都可以脱单啊,大花姐不是一直在太华山等你做掌尊呢吗?”

    “哎呦喂,你可饶了我吧!”段飞猛一拍脑门,一脸便秘样:“卓展怎么连你也学着壮子开始怼我了?我发现你这个人看起来不言不语的,总暗戳戳的补刀子。”

    壮子嘿嘿一笑:“你才知道啊。卓展这个人呐,稳中带皮,不仅经常带来惊喜,还时常带来惊吓。”

    卓展紧了紧鼻子,神情很是复杂:“壮,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哎,咱们几个也别在这儿贫了,再贫一会儿,等太阳下山了,可就得在这冰天雪地里再等一晚了。”

    “你倒是想的挺美,可这山这么大,咱们上哪儿找那个门啊?”壮子再次愁眉苦脸地说道。

    “这不是有帝江神的信物吗。”

    卓展说着从衣兜里拿出了那丑不拉几的三根羽毛,高高举起,挥了挥。

    然而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丝毫没有任何回应。

    “得,看来咱们这回是让祁老头给逗了。”壮子抱起双臂,泄气地说道。

    卓展看了看手中的羽毛,又眯眼望了望山头已落下半张脸的红太阳,暗自咂摸起来。

    蓦地,卓展眼前一亮,兴奋地喊道:“有了。”

    只见他飞一般的跑向太阳落下的方向,脚下瞬间升起一个巨大的冰柱,将他整个人高高托起。卓展高举手中的羽毛,金红耀眼的夕阳透过羽毛间细细的绒毫,射在卓展脸上,灰白色的羽尖顿时变成了金色。

    一阵细微的地动山摇,卓展面前的两山之间倏地出现一座巍峨壮美的水晶拱门。而拱门的另一边,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满眼的冰淞雪耳镀着夕阳的碎金,一座又一座毓秀玲珑的宫殿楼阁透过轻盈的雪雾和漫漾的夕阳,豁然出现在眼前。

第二百零二章 蓐收的愤怒

    “这就是太虚境!”卓展心中一喜,兴奋地说道。

    高高的冰柱缓缓消解,将他放回平地。

    “太好了,卓展哥哥。”赤雀跃地跑了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卓展,咱们赶快进去吧,这门现在是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关上,太阳马上就快落山了。”段飞盯着远处就要没顶的残阳,焦虑地催促道。

    卓展点了点头,几人飞快地跑进水晶大门。

    然而就在他们刚穿过水晶大门的刹那,一阵震天巨响从后方传来。

    刚刚还一片盎然雪意的太虚境顷刻间昏天暗地,咫尺之外竟什么都看不清了。黑黢黢的雪原上,干瘦嶙峋的树影魔怪般张牙舞爪地向他们包围而来,仿佛咧着大嘴的怪物正准备享用猎物一般。这哪里还是什么太虚仙境,分明就是地狱魔窟。

    “哎妈呀,这咋回事儿啊,冷不丁的咋一下子这样了呢?”壮子护住惊叫的段越,惊恐地看向四周。

    “也许是太阳突然落山了。”卓展警惕地环顾着四周,猜测道。

    “不……不是太阳下山了,也许是我的避火牌……”后方传来了赤痛苦的呻吟。

    卓展心头一紧,赶忙回头,只见赤不知什么时候蜷缩在地上,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小腹,表情痛苦万分。

    “儿!儿你怎么了?”卓展赶忙跑过去,一把扶起赤,惊慌地问道。

    赤的手一直在不停地颤抖,她颤颤巍巍地掏出腰间的避火牌,只见避火牌又红又烫,赤腰间的衣服已经被烧焦,连着皮肉,一片鲜血淋漓。

    “小越,有没有烫伤药?”卓展慌忙问向后面的段越。

    “有的有的,文叔给带的医药包里每种药都有!”段越被眼前的情形吓的目瞪口呆,经卓展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要找医药包,忙慌不迭地去翻背包,将烫伤药递给卓展。

    “卓展哥哥,给。”

    “小越,你来。”卓展略显尴尬地看看段越,赧然道。

    段越这才意识到涂药是需要直接接触赤的皮肤,还是腰上的皮肤,自己真是笨,怎么就把这点给疏忽了呢。

    段越赶忙蹲下身子,戴上药包里的一次性手套,开始小心翼翼地给赤清创、涂药膏、包扎。卓展在边上紧紧握着赤的手,紧张地看着段越处理这一切。

    还没等段越这边完全弄好,一个沧桑悠远的声音从头上的天空幽幽传来:“淬火宫孽障,竟敢闯我太虚境,好大的胆子!”

    声音刚落,周围的所有树和山石都开始隆隆作响,泰山压卵般向卓展他们迅速移动包围过来。

    卓展一个前翻,在众人面前造出一座冰墙,抵挡着不断移动过来的山石,然而那山石却丝毫没受到任何阻拦,依旧强势推着冰墙向他们移动过来。

    卓展后背死死抵在冰墙上,脚不停地地上蹬滑着,焦急地大喊道:“段飞,壮,快!快去砍树!”

    段飞壮子赶忙使出各自的巫力,疯狂地跑向山石最少的那一面,奋力劈砍起树枝来。在二人的合力下,好不容易开出一条路,然而回头之时,已不断挤过来的山石树木眼看就要把围在中间的卓展、赤、段越给压扁。段飞和壮子大惊失色,赶忙往回跑,去接应他们三个,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卓展骤然消解掉背后的冰墙,一个蹲身,迅速背上段越,抱起赤,咬着牙风驰电掣般向段飞和壮子的方向跑去。

    就在卓展他们跑出那道出口的时候,背后一声炸雷般的撞击声猝然暴起,回头之时,刚刚那些大块大块的山石、树木已相互挤碎、折断,而且还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彼此吞噬着、碾压着,吓的众人一阵唏嘘。

    “不好,看来我们一进来就惹怒了蓐收,大麻烦要来了。”卓展忐忑地说道,凝重地望向远处最高的那座锥角宫殿,心里一阵惶措不安。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卓展话音未落,一阵阴风便打着卷的呼啸而来。紧接着,地面上的碎雪、砂石、枯叶都疾旋而起、上下翻飞,怒号着在卓展他们周围掀起一阵猛烈的旋风,众人赶忙将头埋在臂弯里,然而身上、头上还是被打的生疼。

    这股奇怪的旋风猛刮了好久才渐渐停息下来,可当众人刚把头从臂弯里伸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头顶上的天,竟好像比刚刚变得沉重起来。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错觉,可后来,那阴沉的天和厚重的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强势压了下来,似要压在他们头顶一般。

    众人怛然失色,面如灰土,来不及多想就慌不择路地四散而逃,然而似乎逃到哪儿都是一样的,偌大的太虚境里竟无处可逃。

    “我靠,卓展你这个乌鸦嘴!”壮子大骂道,悚然地看向上方。

    紧接着,瓢泼大雨自头顶上狂泻而下,顷刻间将几人吞没其中。

    这雨不同于平日所见的寻常暴雨,每一滴雨点的重量和力道都大的惊人,像铁珠子一般狠狠砸在身上,让人在密集的钻心之痛中无处可躲,直至陷入无尽的绝望和恐慌,哀求无门。

    卓展强忍浑身的剧痛,跪在地上,使尽全身巫力造出一把巨大的冰伞,将逃落四散的众人全都罩在了里面。

    “儿,你怎么样?”卓展揽着赤,紧忙问道。

    虽然四周昏沉阴暗,但他还是看到了**露的手腕、额头、脖子等地方都被砸出了血,卓展忍不住一阵心疼,却不知他自己也是一样的情况。

    段飞、段越、壮子也迅速跑向卓展身边,几人聚拢在一起。

    冰伞撑开后,那密集狠硬的怪雨也骤然停止。

    卓展闻声收解冰伞,举目望向上方的那一团黑紫色的积云。

    只见那云端探出一个讪皮讪脸的老头儿,老头儿脸上的五官间距很宽,看上去有种滑稽又别扭的感觉。他脸上没有什么皱纹,头发虽稀少但也没白,却一眼就让人有种他就是上了很大年纪的老头儿的感觉。只见他左手托着一个破口的黑碗,右手擎着一杖铜铃串,弓着腰看着云彩下面的卓展他们。

    这,便是司掌风**的江疑神了。

    卓展深知此神并非等闲,且来者不善,不敢妄自造次。

    他蹭了蹭嘴角的血,强压住满腔的怒火,大声问道:“我等乃华国远道而来的商旅,有要事求见金身蓐收,敢问仙者何人,为何将我等囚困凌辱于此处?”

    那江疑神阴冷的一笑,声音扭曲而尖细:“无胆小儿,连我操风控雨的江疑神都不知道,还敢来闯这太虚境?小神忙得很,也不想专门过来为难你们几个凡人,奈何你们惹怒了蓐收,这就休怪小神无情了。”

    “喂,越越,他说他是神仙哎,这神仙咋这副模样呢,长得跟闹着玩儿似的。”壮子凑近段越,小声地说道,发出“嗤嗤嗤嗤”的笑声。

    可没想到这私密的耳语竟立马被江疑神听到了,只见那江疑神双眉竖立,宽阔的五官骤然拧起,用力一挥手中的铃杖,直指壮子,一道黑紫色的光束霍地从杖顶钻出,闪电般射中了壮子的肩膀。

    壮子疼的“嗷嗷”直叫,紧紧捂着肩膀在地上打滚。

    段越忙蹲身,使劲掰开壮子的手,发现他肩上厚厚的衣服已被灼坏,一个硬币大小的黑色印痕不停地往外渗出黑红的血珠。

    “狂妄小儿,竟敢亵渎神灵!”江疑神大吼一声,一抖铃杖,刚要举起另一个手中的破黑碗。

    不想一声又一声的茫茫锣声从后方悠悠传来。

    锣声越来越近,那江疑神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他慌乱地收起了黑碗,俯身看了看卓展几人幸灾乐祸地笑着:“看来不用小神亲手收拾你们了,这回可有你们受的了。”

    说完江疑神便乘着那一团黑紫色的云团飘然而去,那急切的样子就像是逃命一般。

    几人面面相觑,完全被这举止怪异的江疑神给搞糊涂了。

    卓展刚想开口叮嘱众人不要掉以轻心,然而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的锣声却如突然明雷般刺激着他们的耳膜,仿佛穿透耳膜直捣他们的脑仁,他们的整个头都像要爆炸了一般。

    “快捂耳朵!”卓展大喊道。

    但即便他们都捂住了耳朵,这锣声似乎仍能穿透皮肉进入他们的大脑里、骨髓里、心血里,一缕又一缕细细的血线从他们的耳洞、鼻孔、眼角、喉咙缓缓渗出,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似乎在被猛烈撕扯一般。

    就在他们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爆炸的时候,那紧密的锣声骤然停止,前方传来一个柔弱又怯的声音:“哎呀呀,差一点没收住,幸好没弄死。吁……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卓展他们赶忙抬头,只见一个人面马身虎纹鸟翼的怪人走了过来,怪人虽是马身,却仍像人类那样用两条腿走路,上肢的两个前蹄就像人类的两只手一样垂在胸前,一只蹄上挂着一个黄澄澄的铜锣,一只蹄上拴着一个裹着红布头的木槌,满眼无辜地看着卓展他们。

    “你又是谁?”卓展用冰钨剑强撑起自己就要散花的身体,嘶哑地问道。

    “哦哦哦,我就是英招神,那个……那个……我真不是故意的,都是蓐收让我这么做的……你们……没事吧?”英招神快步走了过来,看上去有些手无足措,一双占了半张脸的硕大眼睛同情地盯着他们,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卓展他们完全愣住了,这个英招神懦弱又礼貌,跟刚才那个态度嚣张的江疑神竟完全不同。

    不过这样的神仙好说话,卓展心中还是微微松了一口气,踉跄着走向那英招神:“敢问仙者,蓐收神为何要如此为难我们?”

    “我……这个……”英招神犹疑着,期期艾艾道:“我就听他说祝融老儿身边的虱子来了,让我们出来教训教训你们,殊不知……啊,那个……你们究竟谁是祝融的人啊?”

    卓展明白了,原来真是赤身上这块避火牌惹的祸,但他此时更在意的,是英招神说的这个“我们”到底是谁。心念及此,卓展顾不得回答英招神的问题,赶忙问道:“仙者,可否告知蓐收神除了你和江疑神,还派了谁过来对付我们?”

    英招神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憨声数了起来:“好多呢,我想想看啊……我后面还有帝江、双首牛、陆吾、长乘……”

    “什么,还有什么多?”段飞看着还在叨咕着的英招神,瞬间耷拉下脑袋,无比沮丧。

    “帝江?你说帝江神?”卓展大惊,一下振奋起来,兴奋地看向英招神。

    “啊,对啊,帝江,他就在我后面。”英招神说着便回头望着,旋即,又兴奋地转身,左右摇摆起来:“他来了,他来了!”

    英招神这一摇摆不要紧,挂在他两个前蹄上的铜锣和木槌却叮当撞在一起,害得卓展他们一下摔在地上,脑袋和内脏再次剧烈的刺痛起来。

    “哎呀!哎呀哎呀,对……对不起……我我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惊慌失措的英招神刚想上前去扶他们,不想铜锣和木槌又撞了一下,众人再次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英招神吓坏了,赶忙张开双臂,立在原地,让自己的铜锣和木槌完全没机会再撞到,才再次走进卓展他们,带着哭腔说道:“我这个人就是太笨手笨脚了,你们……你们没事吧……”

    “我滴个娘啊,我终于知道那江疑神为什么逃的这么快了……”壮子支撑着爬起,赶忙去扶边上的段越,气喘吁吁地说道。

    卓展也再次爬了起来,绝望地盯着那一脸惊慌的英招神,很是无语。他头一回看到因为自己笨竟把别人连累得这么惨的人,哦不,不是人,还是个神仙。

    就在这时,英招神身后忽地钻出一大坨黄乎乎的肉团。这肉团没有脑袋没有五官,只有六个又短又粗的猪蹄状的小腿,以及背上飞扬张开的四只翅膀。

    夜色昏聩,视野模糊,卓展不得不揉了揉眼睛,定睛仔细看着。只见那肉团背上四只翅膀上丑不拉几的黑白灰的羽毛,正跟自己手上祁同渊给的信物一样。

    卓展登时大喜过望,疾步走向那直往英招神身后缩的肉团,亢奋地问道:“你就是帝江……神?”

第二百零三章 蓐收的责难

    “你就是帝江……神?”

    那肉团一听,忽地探出身子,虽没见他有嘴说话,但浑厚的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你手上那三根羽毛……是祁同渊让你们来的?”

    卓展赶忙欣喜道:“正是,祁将军还让我等给你带来三坛烈酒呢,以感谢你此番对其幼女悬铃的佑护。”

    “酒?在哪儿在哪儿?”那帝江飞快倒着六只粗壮的小腿,一下窜到卓展面前,虽不知道他的表情,但还是能强烈地感受到他的兴奋。

    “我们刚进来水晶门就消失了,马车和酒……都留在外面了……”卓展为难地说道。

    “咕噜咕噜咕噜……”肉团帝江瞬间蔫了下去,飞扬张起的翅膀也耷拉了下来,他头上就像笼罩了团阴云般,整个人,不,整坨肉都瞬间蔫了。

    “哎呀,别难过了啊,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时这门不是也能开吗,到时候出来拿就好了呀,现在外面连个人影都没有,又不会丢。”段飞上前拍了拍帝江那软乎乎的后背,安慰道。

    “可是还是要等一个晚上……”帝江失望地说着,“咚”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六只粗壮的小腿全都聚拢在一起,看上去竟有那么一点儿可爱。

    “明天,明天壮爷一定给你取来!”壮子拍着胸脯说道。

    卓展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三根羽毛扔给了壮子:“壮,那这事儿明天就交给你和小越了,还有,咱们的马也需要喂,估计今天晚上冻这一夜,也快受不了了。”

    “放心。”壮子一把接过羽毛,爽快地说道。

    卓展缓缓蹲下身子,注视着帝江那团并没有眼睛的肉,却仿佛能看见他的眼睛一般。卓展淡然一笑,平和道:“听说蓐收让你……来对付我们?”

    “对哦!”帝江在雪中一滚,麻利地站了起来,高声说道:“赶快走赶快走,双首牛就要来了!”

    “可是……我们想见蓐收……”卓展为难地说道。

    “啊?!他想弄死你们呐,你们找死啊?”帝江似乎一下子怒了。

    “不得了不得了,这帮孩子疯了……疯了疯了……”旁边的英招神也眨着长长的睫毛,惊怖地看着卓展他们。

    卓展双手摸了摸帝江,正色道:“我们是真的有要事要见蓐收神,大神仙,你能帮帮我们吗?”

    那帝江愣了片刻,许久,才平静地说道:“那好吧……来,跟我走。快,这边!”

    帝江带着他们在西边的树林一路穿行着,看见大路就往相反的方向拐,似乎离那最高的锥顶宫殿越来越远。

    “不是,咱们这么走对吗?”一直疑惑的段飞终于憋不住了,忍不住问了出来。

    “在这太虚境,莫要被眼前的印象迷惑了心智,记住,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你所相信的正路,殊不知,其实是深渊的尽头。”帝江淡淡说道,没有回身,仍旧快速地奔在最前面。

    众人一听帝江如此说,心中有了些底气,便不再作声,一心跟在帝江后面闷头奔跑着。

    越往树林深处跑,周围的树木就越是高大,不知不觉,两侧的古木已参天不见冠顶,一股似春日花香的清雅味道扑鼻而来。

    跑了许久的众人一下冲出这片高密的树林,此时月亮已升至半天,被银白色的月光照得莹亮皎洁的雪原上,镶嵌着一面明镜般的湖泊,这清香的味道似乎正是从这湖中飘出来的。墨蓝色的湖面上荡月映雪,静谧中透着一股壮美奇绝的苍韵。

    帝江深深凝视着那静谧深邃的湖水,虽然他没有眼睛。

    半晌,帝江突然说了一声:“跳。”

    “啥?”壮子大喊一声,很是不解:“不是,大神仙,这天寒地冻的,我们这身棉衣棉裤跳进去再出来,可就都成大冰坨子了!”

    帝江没有吭声,依旧凝视着那湖水。

    卓展看了看壮子,又看了看众人,果决道:“听帝江神的,跳!”

    几人相互看了看,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猛一闭眼,愤然跳入那墨色的幽湖。

    卓展紧紧闭着眼睛,憋着气,准备忍耐这冬日冰湖刺骨的寒冷。然而这湖水却一点儿都不冷,似乎还有些温暖,不,准确的说,自己身上根本就没湿!

    卓展心中讶异,猛然睁开眼睛。

    霍地,满眼通明的灯火一时间竟让他刺痛得睁不开眼睛。卓展赶忙抬起手背挡住了眼睛,待渐渐适应后,才勉强地睁开。

    只见他们几个竟身处在一座偌大的宫殿中,金制的盘龙柱,金制的攒花地砖,金制的雕梁棚顶,金制的万兽画壁……似乎整座宫殿都是金筑的一般。

    这金制的宫殿在两排长长的烛灯下被映照得金光灿灿,而帝江,就站在他们身前这片璀璨的金光中。

    渐渐适应这片金光的卓展赫然发现,宫殿的两侧,竟站了各色的神仙。

    有刚才他们见过的怪老头儿江疑神、人面马神的英招神,还有一个身子上长了两个牛头的奇怪神仙,俊朗英武、身后却长着九条尾的高大男子,一身黑袍戴着风帽、手里还擎了个蓝色灯笼的小男孩,面如冠玉却秃顶的虎爪壮汉,腰间缠着两条青蛇、嘴唇靛紫如漆的银发女子……

    而这两排怪异神仙的尽头,金殿正中,一个左耳上挂着小金蛇,高头怒目,红脸眦齿,看起来没脖子的男子正端坐在盘龙大金椅上,横眉怒目地看向他们。

    “帝江,让你去教训教训这几个孽障,你为何把他们带来这里?”金椅上的蓐收嗔声大喝道。

    然而帝江却丝毫没有怯色,声音沉着又镇定:“他们是我故交之友,特此来投奔于我,于情于理,我都没有理由再去加害他们。”

    “帝江,你!”蓐收本就红红的方脸一下子紫了,左耳上挂着的小金蛇发出“嘶嘶”的声音。

    然而敦实的大肉团帝江却岿然不动,莫名给人一种凛然不屈之感。

    “你们几个,避火牌是谁的?”蓐收愤怒地扫视着卓展他们几个,大声问道。

    “是我。”赤一甩辫子,陡然从腰间掏出避火牌举向蓐收,火红的避火牌在金灿灿的大殿中发出格格不入的红色幽光。“我就是火神祝融的小徒弟,南山赤帝之女,赤。怎么,有事吗?”

    避火牌幽幽的红光惹得蓐收脸上的五官不停地抽搐着:“是那祝融老儿让你来找我麻烦的?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哼……”赤不屑地一白眼,冷冷道:“怪不得我师父说你小肚鸡肠、器量如鼠,看来果真如此。”

    “你这个口出狂言的丫头!”蓐收霍地从金椅上站起来,戟指怒目道。

    “你要干什么?呵,原来你干不过我师父,只是个会欺负欺负他老人家女徒弟的无胆鼠辈!”赤这个小辣椒态度很是强硬,像个冲足了气的小气球般,将这一路过来受的气全都撒在蓐收身上。

    “我告诉你,我这次来我师父并不知情,他老人家可是忙得很,都无暇管我,怎么还会天天心里装着你这张讨厌的脸。我只是跟着我的卓展哥哥来拜访你,不想你这个上古创世神竟这般的较长短,竟迁怒于几个千里迢迢来寻你、访你的凡人身上,世人若是知晓,怕是要笑掉大牙了。”

    “你!”蓐收被赤呛得哑口无言,牙根直痒痒,却说不出任何一句反驳的话。

    “儿。”卓展见赤骂的差不多了,那蓐收也不再那般嚣张了,赶忙将赤揽在身后,快步上前,对蓐收恭敬拱手道:“金神上神,卓展自华国远道而来,因从帝江神故友崇吾府上将军处得知,金神神威无边,能解卓展体内魔火之疾,故特此前来,寻求上神良佑。不想初入太虚境竟遭受接二连三苛虐和非难,几乎命丧仙境。卓展实在想不通,自己的一腔赤子热血竟换来这样的结果,还望上神释惑!”

    卓展一席话慷慨激昂,语气凌厉,掷地有声中又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火气。

    听得此话,满场的太虚境各路神仙无不面面相觑,显露出难堪之色。

    此时的蓐收,被赤和卓展这一唱一和一骂一捧又一激一发难,硬生生的逼成了哑巴吃黄连,他颤抖地环顾着对他侧目鄙夷的众神,又看了看站在阶下理直气壮、目光丝毫不躲避的卓展,非但没有了先前的满腔怒火,甚至还生出了些许心虚羞赧之感。

    蓐收顿了顿,故作平静地说道:“你说你是因体内魔火之疾来寻本神,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展见蓐收已放下成见,不免心生欢喜,他淡然一笑,上前一步,转而严肃道:“金神,实不相瞒,卓展体内有一股强大的冰冻巫力,乃白泽灵角之阴极的力量,然而这种力量究竟缘何会在我体内,我自己也不知道。只不过,近来在白国食用过一次元果后,体内一股魔火被莫名勾起,时常灼热难耐,尤其是在大规模使用冰冻巫力后,更是锥心蚀骨般的疼痛。巫医走针只能维持一时,不久后又会反复,卓展实在走投无路,才特此来寻金神,觅求治愈法门。”

    卓展开门见山,毫无隐瞒的说了自己的情况。

    卓展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因为之前在淬火宫的时候,火神祝融一眼便察觉出他体内白泽的力量,想来这金神蓐收也有着一样的本事,刻意隐瞒只会带来麻烦,莫不如直白坦荡的好。

    然而在场的诸神却被如此磊落轶荡的卓展给惊呆了。他们只听说太古神兽白泽失踪有一段时日了,但不成想,白泽灵角的一端竟已进入眼前这个凡人少年的身体。

    白泽目前是死是活、眼前这个少年是善是恶、阴极灵角为何会化入凡人体内、这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一系列的疑问如雨后春笋般在诸神心中冒了出来,山蚁般啃食着他们的好奇心。

    金神蓐收也被卓展这番话给惊着了。他不像祝融,与白泽并不相熟,最初的时候也并未感知到白泽的气息,但他也深知杀害太古神兽是什么样的一种罪恶,更何况他还是司掌刑戮之神。但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耿直、机敏的少年并非杀害白泽的凶手,可稳妥起见,蓐收还是决定当即探明真相。

    说时迟那时快,蓐收抬眼间,盘挂在左耳的那条小金蛇已飞梭般冲出,瞬间变成一条金身巨蟒,凶狠地“嘶嘶”吐着信子,顺着卓展的腿,飞旋着疾速将他整个人都盘缠起来,身上金色鳞片发出忽明忽暗的蓝色幽光。

    这突然窜出的金蟒吓的旁边的赤、段飞、壮子、段越都赶忙惊慌上前,赤更是下意识的就拔出了鞭子,飞快地甩向那金蟒。

    然而鞭梢还未甩出,赤的手竟僵硬地停在半空中,一下都动弹不得。

    再看段飞、壮子、段越,他们三个也都定在了地上,无法动弹。

    一旁那个紫衣银发的女神仙正高擎一面金灿灿的铜镜,射向他们几个。

    被金蟒缠着的卓展一动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喘。

    蛇这种爬行动物一直都是他比较怵的,此时被这么大的巨蟒缠身,更是惊怖得连冷汗都流不出来了,只敢转着眼珠打量着这条不知下一秒会干什么的大蟒。

    那金蟒扁扁的头顺着卓展的脖颈绕到他的眼前不足半寸的地方,蓝色玻璃珠般阴冷深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卓展的双眸,似要把他眼珠勾出一般。

    蓦地,那黄金巨蟒突然松旋而下,再次变回一条小金蛇,飞回到蓐收的左耳,倒挂在上面,蚯蚓般温顺。

    赤他们几个也突然恢复了自由,但由于惯性的作用,不免都往前踉跄了一下。

    蓐收眯了眯眼睛,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不错,小子,没有说谎。我蓐收最恨骗我之人,还算你识相。”然而蓐收脸上的笑容旋即收敛的无影无踪,方方正正的红脸肃穆威严。

    “不过,你体内除了白泽灵角阴极的那股力量,还混入了一丝灵角另一端阳极的力量,也就是你说的那魔火。只是之前这阳极的力量极为纤弱,一直被阴极的强大力量所压制,才没被觉察出来。你一介**凡胎,不会成为白泽那样能够分离、操控两种力量的容器,恐怕,这因元果增长起来的阳极力量要与这阴极力量在你体内好好斗上一翻了。”

    “阴阳相斗……结果会怎样?”卓展咽了口吐沫,凝眉问道。

    蓐收冷冷一笑:“自古冰炭不同器,当然是将你这神元肉胎消耗殆尽,噬魂抽命。”

    卓展心下一沉,仿佛顷刻坠入万丈深渊。

    本以为将冰冻的巫力晋级后便可高枕无忧,没想到又冒出来这么一股魔火。究竟是谁,把这可恶的力量化入他的体内的?他脑海中又出现了那张带着风帽的脸,本杰明,还有那没见过的文魉。总有一天,这所有的仇恨,一定要跟他们彻底清算,但前提是自己得有命活下去,对,有命活下去。

    心念及此,卓展倏然拜倒,行着最隆重的合掌大礼,昂首激动道:“卓展恳求金神消除这股魔火,救卓展一命,卓展定行犬马之报,万死不辞!”

    赤也赶忙跪下,匍匐哀求道:“求金神上神救救卓展哥哥,儿愿给您老人家当丫鬟伺候您!”

    后面的段飞、壮子、段越也一一跪下,齐声道:“求金神开恩!”

    蓐收看到这刚刚还嚣张跋扈的祝融小徒弟,此时竟毕恭毕敬地跪在自己面前,口口声声要给自己当丫鬟,简直乐得合不拢嘴。他真想让祝融也看看这幅情景,也不知道那黑脸小老儿的脸会黑成什么样。

    想到这里,蓐收不由得笑出声来,但一眼瞄到跪在地上卓展几人,又立刻不自然的收敛起来,随即摆了摆手:“不可能,不可能,太古昆仑镜的阳极晟火,我怎么可能消除的了。而且,我蓐收想要什么有什么,要你们几个凡人回报什么,不需要不需要。”

    卓展见状愤懑地直起上身,黯然道:“难道……就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吗……”

    “办法嘛,也不是没有……”蓐收仰靠在金椅上,沉吟道。

    “求上神指教!”卓展陡然欣喜,急切地说道。

    “不过嘛,你若想让我给你做法,须得完成我的三个考验。”蓐收觑着眼睛,怪声说道。

    “上神请讲。”

    蓐收眼眸猝然一亮,厉声说道:“吃光陆吾神长寿锅里的羹,抽干樊冥湖的水,日出日落间跑完整个太虚境的边线。”

    “蓐收!”一直站在卓展身前的帝江发声了,声音义愤而凌厉:“你这些考验对于他们凡人来说,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你为何给他希望,又再次把他逼入绝境?”

    蓐收满不在乎的冷冷一笑,阴阳怪气道:“我蓐收怎么说也是西山的护佑神,若是个凡人来求我,我都一一许诺,那我这个神成什么了,支摊舍粥的大善人?呵呵,可笑。”

    帝江抖了抖背上飞扬的翅膀,暗黄的皮肤一下子红了,虽然看不出他的表情,但能明显的感受到他满腔的愤怒。只见他迈开粗壮的六只小腿,缓步上前,刚要说些什么,却一下被卓展给抱住了。

    卓展一边抚摸着帝江的后背,试图让他平静下来,一边抬起头,认真地凝视着高高在上的蓐收:“好,我接受考验。”

    “你!”帝江大惊,倏忽将肉滚滚的身躯转向卓展。

    “不过,这些考验,我可否寻求同伴的帮忙?”卓展肃然问道。

    “随便你,别说你们这几个凡人了,就是在场的各路神仙,只要你能求的动,随便你求。前提是,你得有这个本事。”蓐收瞥了卓展一眼,哂然说道。

    “好!”卓展掷地有声地回应着,目光明烁而坚定。

    “真够小肚鸡肠的……”跪在地上的赤立马起身,掸了掸红裙,小声嘀咕着

第二百零四章 神仙也好这一口

    次日,天未亮,壮子和段越便守在昨天水晶门出现的两山山口。

    红日露头时,那高大雄伟的水晶门再次冒雪拔起,赫然出现在眼前。

    壮子和段越拿着帝江那三根羽毛顺利出了太虚境,没费一点力气。

    由于昨夜西北风卷着大雪纷纷扬扬洒了一夜,今早再出太虚境时,眼前这片连绵不断的山山脉已不是昨天那般薄雪轻掩的盈透模样,一夜间山河易变、天地同色,雾凇满枝桠,雪皑连天涯。

    壮子和段越的毛靴深深陷入半尺高的松雪中,一步又一步,踩的“滋滋”直响。

    而昨天被他们遗弃在荒原上的马车,已盖了厚厚的一层雪被,若不是那两匹黑的发亮的大马,恐怕放眼望去都很难在这茫茫雪原中寻见。

    壮子倏地跳上车轼,展开手臂扫了扫车盖上的积雪,呵着白气说道:“还好昨天把车栓树上了,要么这么冷,这两匹马早就跑没影了。”

    段越也扶着车轼纵身跳了上去,掀开棉帘子,检查着里面的酒坛:“还好,坛子没冻裂,但估计里面的酒肯定结冰了,回去缓缓再给帝江送去吧。”

    “哎,我说越越,你说那帝江也没有嘴,咋喝这酒啊?”壮子疑惑地问道。

    听壮子这么一说,段越也泛起了疑惑,皱眉思索着:“嗯……也许是有一条口子,兴许是咱们没发现?不过之前听祁将军说,他认识帝江就是因为帝江吃果子被卡在树上的,所以,他肯定是有嘴的吧。”

    “嗯,强烈勾起了壮爷我的好奇心……”壮子拍了拍手上的雪,坐在段越身边,咂摸道:“一会儿咱们送酒去的时候,我一定要好好看看,他是怎么吃喝的。哎?越越!”壮子陡然提高了声调,兴奋地大喊起来。

    “咋了?吓我一跳!”段越撞了壮子一下,拍着胸口轻喘道。

    “既然那帝江是个吃货,那壮爷我这身本领可就有了用武之地啊!”

    “对啊!壮子哥,你可以给他做好吃的,求他帮帮卓展哥哥呀。”段越激动地说道。

    “我也这么想呢,总得做点儿什么帮帮卓展吧,你瞧他昨天晚上在那锅不知道是什么的乱七八糟的羹前,吃得那痛苦的样子,我帮他吃了一个小时,也没见那羹汤有一点儿减少啊,搞得我今天一天都不想吃东西了……”壮子吧唧着嘴,一脸痛苦地说道。

    “我起床时,儿就去找卓展了,他俩又去陆吾神那里了。”段越无奈地说道。

    “又去吃去啦?啧啧……”壮子面露难堪之色:“哎,赤那丫头虽然是个大吃货,不过那羹也确实是……虽说不难吃吧,但几口下去也实在腻得慌了……不行,我真得想个办法,好好把这帝给喂乐呵喽……”壮子眯着眼睛,呵着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突然,段越猛地搂住壮子的胳膊,满眼的惊恐:“壮子哥,你听没听见有什么声音?”

    “啥,能有啥声音,这荒郊野岭的,一个人都没有。”壮子一脸懵逼,粗声说道。

    然而还没等壮子说完,“咚……咚咚……咚咚……”的细小声音便从他们身后幽幽传来。

    壮子浑身一抖激灵,寒毛直竖,跟段越互相瞪着眼睛,倒吸一口寒气。

    “咚咚……咚……”声音再次响起,段越抓着壮子,指了指马车里面。

    两人壮起胆子,将身子探进棉帘里面,只听那红漆木的车板下面再次传出了这诡异的声音,十分清晰:“咚……咚咚咚……”

    **********

    陆吾神圆砌的小石堡内,卓展和赤有气无力地趴在那长寿锅的锅沿上,目光呆滞地盯着那锅黄乎乎的羹汤,不停地打着饱嗝,似乎反胃都是一股油腻又腥膳的味道。

    “呵呵呵,吃不动了吧,”坐在一边看热闹的陆吾神用那毛茸茸的虎爪摸了摸自己灯泡般光亮的秃顶,摇了摇头,幸灾乐祸地说道:“你们凡人呐,味觉嗅觉都不灵敏,这要是换做我们神仙,更受不了这个味道。年年的长命宴上,江疑那个老头子,看一眼这个羹就能吐出来,哎……这么好的东西,都没口福啊!”

    “仙者,这羹汤到底是什么做的啊?”卓展强用手臂支起了上身,满心绝念地问道。

    “姆……这锅可都是好东西,鱼的肝胆、狰的舌头和涎水、毕方的肛油、狠的胃液、三青鸟的喙趾,还有春生的蚕皮、夏生的蛙蹼、秋生的红果籽、冬生的蛇蜕……”陆吾盘着腿,得意地一一盘点着。

    然而还没等他盘数完,卓展就猛地回身狂吐了起来,撑的奄奄一息的赤迷迷瞪瞪的急忙回身,拍着卓展的背,帮他顺着气。

    这一问不要紧,他们是真的一口都吃不下这一锅“上品”的美味了。

    突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啪啪啪”拍门声。

    陆吾神一抬头,举指轻轻一点,那厚重的石门便隆隆洞开。

    一身风雪冷气的壮子和段越风尘仆仆地跑了进来,而壮子怀里抱着的那抹鲜艳的红色,竟是奄奄垂绝的悬铃。

    “壮,怎么回事,悬铃怎么会在这里?”瞥见那红袄的卓展惊愕万分,顾不上翻江倒海的肠胃,紧忙起身迎了上去。

    只见悬铃面色僵白,嘴唇乌青,眼皮已经睁不开了,嘴里却还在喃喃叨咕着:“卓……卓哥哥……悬铃……冷……”

    “她怎么找来的?”赤皱眉问道,用手摸着悬铃冰凉的小脸。

    壮子的脸拧得跟包子似的,无奈地大嚷道:“要是找来的还好了呢,这不要命的死丫头,在祁府的时候就藏在咱们马车下面的暗层里了,跟咱们一块过来的!”

    “在外面冻了一夜?也没吃东西?”卓展骤然失色,心惊肉跳地问道。

    壮子和段越不约而同地使劲点着头,段越带着哭腔说道:“卓展哥哥,感觉悬铃她就快要死了,这可怎么办啊?”

    “快,快把她带回帝江的神殿!”卓展催促道,回头又看了看盘坐在案台上的陆吾神:“仙者,卓展有要事,先行告辞了。”

    陆吾神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一行人匆匆赶往帝江的神殿,将悬铃先安置在了赤和段越的床榻上,拿了七八张厚被盖在了她身上。

    赤和段越用温水不停地给悬铃搓着身子,壮子也赶忙煮了一小锅葱姜糜粥给悬铃喂了下去。

    折腾了半日,悬铃的脸上才缓缓恢复了点红润,人也精神一些了,可以坐靠在床上自主喝水了。

    “悬铃,你既然跟着我们过来,半路怎么也不吱一声?”卓展斜目看着靠在段越怀里的悬铃,气不打一处来。

    “我……我不是怕你们发现了,又把我送回去吗……”悬铃抽着鼻子,委屈地说道。

    “那等我们停车了,你总该喊一声吧?”卓展嗔怒道。

    “我喊了啊!”悬铃嘟着嘴大叫道,“可是我喊的时候你们都不在车里了,我喊了好久你们都没听到……马车上面的木板我又怎么都打不开了……于是就……于是就……”

    卓展看样子是真生气了,完全没有了平日的淡定,冲着悬铃气急败坏地大吼大叫起来:“若不是我们将祁将军的酒落在了马车里,若不是今早天一亮壮子和段越就出去找马车,若不是你祁家有帝江神的护佑,你还有命活到现在吗?你让我们怎么跟祁将军交代?简直胡闹!”

    “呜呜呜呜呜……”悬铃脸一抽抽,竟哇哇大哭起来:“人家不是想跟着你嘛!怪也怪你干嘛把人家心偷走,心都被偷走了,我能不出来找吗?”

    卓展一愣,浑身上下一阵过电般的麻痒,满腔的怒火瞬间被浇灭了。

    卓展尴尬地看了看赤,有瞄了瞄悬铃,支支吾吾道:“儿、小越,你们照顾好悬铃……那个……那个,我去找段飞……”

    卓展说着便低着头匆匆走出房间,留下梨花带雨的悬铃鼓着腮帮子,一脸憋屈的小模样。

    **********

    壮子借着刚才煮粥的机会就溜进了帝江的庖厨。

    此时,帝江正蹲在地上,对着一头满脸是血的土蝼发呆。

    “哟,这不是之前找到悬铃小棉袄的那种土蝼吗,别说,一仔细看,这玩意儿跟老山羊长得也没啥区别,只不过是个头大点儿、长了四只角而已。”壮子用手掰了掰那坚硬的角,粗声道。

    帝江“咕噜”一声,浑厚的声音从肉团中清亮发出:“呵呵,这土蝼可不像山羊那般温顺,这家伙,可是会吃人的。不过,你说我今天吃它,是从这最香头开始吃呢,还是从最嫩的肚子开始吃的。”

    “我去,大神仙,原来你蹲这不言不语的,就在琢磨从什么部位吃它呀?”壮子一瞪眼,吃惊道,“你……你该不会……不会做饭吧?”

    帝江黄色的皮肤一红,失落地伸出前面两个粗壮的小腿:“你看看我这副模样,怎么做啊?”

    壮子眼珠轱辘一转,计上心头,嘴角不觉露出一丝狡猾的微笑:“大神仙,壮某人可是个名厨啊。我刚就琢磨着这土蝼跟山羊长得那么像,会不会也是羊肉味儿呢……哎,石烤羊肉,吃过没有?”

    石烤羊肉四个字一说出口,壮子就听见对面的帝江貌似使劲咽了口吐沫,壮子心中一喜,趁势挑逗道:“怎么样,要不要尝尝?我给你做?”

    帝江看着挤眉弄眼的壮子,冷冷来了一句:“无事献殷勤……”但身体还是诚实地向壮子凑了过去。

    壮子准备停当后,一人一仙便兴致勃勃地跑到了殿外樊冥湖的湖畔。

    大肉团帝江老老实实地蹲坐在一根大木桩上,专心致志地看着壮子用火将一块又一块的石板烤的滚烫,然后将整块整块搓了盐巴的带皮肉平铺在滚烫的石板上,肉中的油脂遇热后瞬间收缩、析出,发出让人食欲大振的“滋滋啦啦”的炙烤声和焦香味。

    这滚滚石火和袅袅青烟在皑皑白雪中是那么的鲜明,虽破坏了这幽幽湖畔的清秀气息,但对于准备大快朵颐的帝江来说,这种不和谐的对比却强烈勾起了他的馋虫,浑身的肉都跟着兴奋地颤抖起来,四只翅膀也张得老高。

    他若是有眼睛,此时定会放出探照灯一般的光芒,但即便没有眼睛,壮子也能感觉到他对食物那种疯狂的渴求和克制。

    壮子得意一笑,将不停翻烤过的肉块用铁铲一一从石板上起下,操起银亮的刀,轻柔地落在那微微焦糊的硬皮上。刀锋过处,烤焦的酥皮迎刃绽裂开来,露出里面莹亮的油脂和粉润的肉,一缕缕白白的热气在冰天雪地中嘶嘶腾起,炙烤的肉香味瞬间扑鼻而来。

    壮子将切好的肉一片一片地码在一块用湖水冲洗干净的平滑石板上,还特意雕了一朵萝卜花放在旁边做点缀,很是讲究。

    壮子恭敬地端着那一盘既有食欲又有品相的烤肉,信步走到帝江面前,学着高级酒店服务生的样子,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稳稳地托着石板,躬身递到帝江面前:“大神仙,壮某人私人秘制石板烤肉,香而不柴,油而不腻,浓香绵密,满口余香……”

    然而吃货帝江全然没心思听壮子这般长老念经,迫不及待地将那香气扑鼻的烤肉一片片的吸入身体中。

    壮子登时愣了,抬起头仔细地盯着帝江那团肉,然而却并没有发现他张了嘴,或者身上开了任何口子。

    壮子赶忙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还是没看到他是怎么吃进去的。

    只见烤肉一片片的飞入那一片混沌的肉团中,不一会儿,一盘便被扫光,连肉渣都不剩,包括那朵用来点缀的萝卜花。

    “再来一盘,快去切!”帝江低沉的声音洪亮响起。

    “哦……哦哦哦。”看得傻呆呆的壮子赶忙应着,屁颠屁颠地跑去切肉了。

    壮子切肉的速度已供不上帝江吃了,不一会儿,一整头炙烤的土蝼都被帝江风卷残云地一扫而光,满足地打起响亮的饱嗝。

    累的满头大汗的壮子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手都抬不起来了,只能用腿蹬了蹬帝江那团软囊囊的肉,喘着粗气说道:“哎,我说,大神仙,吃的怎么样啊?”

    “啊……我真的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感觉自己真要飞升了。你叫壮子?虽然知道你给我做吃的目的不单纯,但还是谢谢你,让我这样满足,好几百年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啊……说吧,想求我些什么?”帝江瘫靠在木桩上,怡然说道。

    “我就是想问问,你这么能吃,是不是所有东西都能一点儿不剩的吃进去啊?”壮子翻身而起,拐弯抹角地试探着。

    帝江很是得意:“那是当然,别忘了我帝江可是混沌之神,没有什么东西能在混沌面前……不对!你……你小子不会想让我……”帝江陡然坐起,浑身瑟瑟发抖。

    壮子涎皮一笑:“嘿嘿,大神仙,你真聪明,都猜到了啊。我啊,就是想让你帮帮卓展,陆吾神那锅什么羹,实在是……”

    “不不,不不不不不……”还没等壮子说完,帝江就不停地向后退去,在厚厚的积雪上蹭出一条深深的印子,整团肉似乎都变绿了。

    “不行,什么事我都能答应你,只有这个不行!我……我答应你保你一世太平安稳可好?呃……财富?姻缘?”

    壮子很是不解,赶忙上前,再次恳求道:“不是,大神仙,任何东西在您混沌面前不都是小菜一碟吗,您就行行好,帮帮卓展吧!”

    “壮子你有所不知,陆吾那锅羹的味道,对于你们凡人来说可能没什么,但对于我们神仙来说,那简直就是地狱般的要命折磨!壮子,今天很感激你给我做的这顿美味,我一定会保佑你的,那个……我还有事,告辞了!”帝江说完便张开四只翅膀扑棱棱地逃命似的飞走了。

    “靠,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知道不?帝江,你特么真不地道!”壮子扯着嗓子朝天空中越飞越远的肉团喊道,气得直跺脚。

第二百零五章 迎难而上 逆水行舟

    五光十色的卞玉神殿中,壮子和段越鬼鬼祟祟地来到帝江房门口,猛地推开了大门。

    靠在酒坛上喝得肉红皮热的帝江腾地坐起,惊恐地向后缩了缩:“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壮子跟段越相视一笑,背着手虎视眈眈地走向帝江,嗅了嗅那坛子里的酒:“大神仙,喝呐?祁将军的酒好喝吧?”

    “壮子,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说了,让我干什么事都行,就那件事,门儿都没有!”帝江紧张地大喝道。

    然而壮子却并没有理会帝江的愤怒,而是悠悠踱到他身边,缓缓蹲下:“俗话说,这肝就酒,越喝越有。啧啧,大神仙,要不要来点?”

    壮子说着从身后端出一个玉碟,里面放着一小块精致的肝,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这香味刺激得帝江一抖机灵,整团肉都凑向了壮子,然而又陡然清醒,慌忙躲回到了酒坛后面,瑟缩道:“你别诱惑我,我是不会上当的!”

    壮子将那碟肝转着圈得递到帝江面前,用肥厚的手掌将香气扇向帝江,自顾自地说道:“哎呀,这肝可是费了我不少功夫呢,想知道怎么做的吗?我告诉你啊,新鲜的猪网油,包裹猪肝和猪肉糜,又拌了十几种香料。当然,我在你厨房找到了一种红果干,酸酸的那个,也剁了一点进去,没想到,竟一下中和了猪肝的微苦和肉糜的香腻,效果那叫一个赞。然后呢,这包完的一段一段肝,下到滚热的油锅里炸,你看看,这外壳炸得多么的酥脆。虽然它现在有些凉了,但是……嘿嘿……”

    壮子瞄了帝江一眼,接过段越递来的一双筷子,慢慢夹开了肝酥脆的外壳,里面肉馅的热气和香气一下子窜了出来,直扑鼻子。

    “看到没,看到没,里面的肉馅依旧软嫩热乎,这得多香啊,姆……”壮子说着将鼻子凑近那肝,使劲闻了闻,作出一副沉醉到不行的夸张表情。

    帝江在壮子言语刺激和食物的香气猛攻下实在受不了了,“嗖”的一声便将那肝吸进了身体了,皮肤瞬间呈现出满足的红润:“啊!太好吃了!”

    “哟,哟哟哟!”壮子骤然起身,晃了晃空空的碟子,煞有介事地盯着帝江:“大神仙,你这是……吃了?吃了可就得付出点而代价啊,知道吗?”

    “我就吃了你这小小的一个……回头许你个愿望就得了……”帝江自知理亏,支支吾吾地说道。

    壮子抿着嘴一笑,两只不大的眼睛灯泡般明亮:“怎么样,味道好吧?没吃够吧?咳咳,小越!”

    “将将将将!”得令的段越陡然从身后拿出一个提篮,掀开了盖子。

    只见里面满满都是炸的金黄酥脆的肝,闪着金光冒着热气在帝江眼前嚣张地晃来晃去。

    帝江的心理防线顷刻间崩塌了,就像一只卑微的蝼蚁般匍匐在壮子脚下:“给我……给我给我!”

    “那……那件事?”壮子阴阳怪气地问道,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

    一介混沌之神帝江的尊严,竟在肝面前被碾得粉碎,再也刚直不起来,也拼凑不出来了。

    **********

    陆吾神的小石堡内,长寿锅前的帝江挪着粗壮的小腿,一会儿上前,一会儿后退,踌躇犹豫不决。

    卓展看着他为难的样子,竟不禁生出一丝同情,他无奈地笑笑,摇了摇头。

    一旁的壮子看的实在着急,忍不住使劲拍了一下帝江的后背,鼓励地大喊道:“大神仙,相信你自己,你可是堂堂的混沌之神,有什么可怕的?相信自己你是最棒的,上!”

    然而帝江还是发出“呜呜啦啦”的声音,抖着一身的肉,瑟瑟颤抖着。

    壮子见言语鼓励不成,又搬出美食刺激:“加油,一闷头,一闭眼,就干进去了!事后我给你做鱼籽蛋炒饭犒赏你,老香了。来吧,大胆点儿!”

    鱼籽蛋炒饭的魔力一下刺激到了帝江,只见他周身的肉乎乎鼓起,一头冲向那长寿锅。

    倏忽间,一个混沌的旋涡在锅前倏然转起,那一整锅黄黄黏黏的羹汤便随着这股强劲的风浪卷入帝江的身体中。

    不多时,一大锅羹汤瞬间见底,而帝江,也浑身青紫地瘫倒在地上。

    壮子抱着他不停地摇着,拍打着他那团宣乎乎的肉:“喂,大神仙,喂,醒醒啊!”

    “壮子哥,他不会是……过去了吧?”段越担心地问道。

    “一个神仙,咋能过去?”壮子继续摇着帝江,却丝毫没见任何反应。

    案台上盘坐的陆吾神托着腮,满意地笑着:“长寿锅里的羹汤喝了可是能延年益寿的,这可是极品的好东西,又不是什么毒药。帝江这家伙怕是一次性吃太多了吧,胀食了。”

    “大神仙,大神仙!”壮子使劲拍打着帝江的肉,扯着嗓子大喊道:“走啦走啦,回卞玉宫,我答应你的鱼籽蛋炒饭,再配一杯红果酸枣汁,老下饭了,走吧……”

    帝江微微动了动,忽地坐起,面向壮子,气若游丝地说道:“快,快给我做,赶紧缓缓我体内这怪味儿,快!”

    “哦哦,快走快走!来,段飞,搭把手。”壮子连忙点头应着,跟段飞一起,像扯猪一样扯着帝江的两头抬了起来。

    “帝江神,这次多亏了您,卓展感激不尽。”卓展怜悯地看着那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帝江,恭敬地作了一揖。

    “罢了罢了,谁让我嘴馋呢,都是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啊……”帝江呻吟着便被壮子和段飞抬了出去。

    “壮,谢了。”卓展朝满头大汗的壮子喊道,一身轻松。

    “别扯那些没用的,以后对我好点儿啊。”出了门的壮子回头高声喊道。

    穗金殿那边,正在金塌上小憩的蓐收听到仙侍来报,缓缓睁开了眼睛,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微笑:“不要紧,这第一关的考验算我白送他的,我早就料到帝江会帮他们。不过,这第二关,抽干樊冥湖的水,他无论如何都完成不了,因为那个人,是绝对不会帮他们的。”

    蓐收阴狞的笑声响彻了整个大殿,蜂鸣般尖锐,恶鬼般森然。

    **********

    幽静的樊冥湖畔,卓展呆坐在那一汪深邃的墨蓝前,愁眉不展。

    这一关的考验,他并没有像第一关陆吾神的羹汤那般急于亲自尝试,因为他清楚的明白,这一次,凭自己的本事是完成不了的。

    他曾想过用自己冰冻的巫力将整湖水冻住,这不是什么难事,然而冰冻后如何取出,又成了一个难题。

    看来向太虚境的这些神仙求助,还是成了首选。

    赤和悬铃贴坐在卓展两侧,都在向卓展紧紧靠拢着,彼此瞪着彼此,谁也不让着谁。两个红衣女孩儿在白茫茫的雪地中就像两团灼热的火焰,分外显眼。

    凝固的静谧中,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看来你们还有些本事,竟说动帝江把陆吾那锅鬼东西给喝光了。不过你们也救了我们,陆吾做一锅羹汤得用一年的时间,看来今年年底的长寿宴,可以取消了,哈哈哈哈哈……”

    三人赶忙回头,只见从林中走来的,正是那日在蓐收金殿上见到的那位相貌俊朗、身后长着九条尾的高大男子。他在这冰天雪地中仍赤着上身,兽皮裤子也很是轻薄,仅头上比那天多了一顶幻彩羽冠,然而却像丝毫感觉不到寒冷的样子。

    他便是整个太虚境最正直最纯良的神,禀有天所具有的九种德行的长乘神。

    “你是……长乘神?”卓展连忙起身,拱手颔首道。

    长乘爽朗一笑,明亮的眼睛直视着卓展:“看来你对我们这几个神仙摸的很清楚啊。”

    “仙者说笑了。”卓展不好意思地笑笑。

    “在为这湖水发愁呢?”长乘看了看那墨蓝色的湖水,笑问道。

    卓展点了点头:“卓展深知自身力量不可完成,有心寻求仙者帮助,不知仙者可否指点一二。”

    长乘摇了摇头,悠悠道:“我是操纵火的神仙,帮不上你们,让你失望了。”

    “那敢问仙者,整个太虚境,有哪几位神仙是能操纵水的?”卓展赶忙追问道。

    “能操纵水的倒是有那么几位,不过真正能抽干这湖水的,只有他。”长乘神色一变,别有深意地看向卓展。

    “谁啊谁啊,多尾巴神,你快说啊!”旁边搂着卓展胳膊的悬铃等不及了,跺脚催促道。

    “多……多尾巴神?”长乘登时惊的呆若木鸡。成神以来,还从没有人类敢这么不恭敬的跟他说话,更别提起外号了。他怔愣地盯着悬铃,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悬铃,休得无礼!”卓展大声呵斥着悬铃,转而向长乘低头陪着不是,“悬铃年纪小,仙者莫要跟她一般见识。”

    “哦……哦哦……”长乘恍然回神,沉吟道:“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了,能抽干这湖水的只有一位神仙。不过,他呀,呵呵,是不会帮你们的。”

    “谁?”卓展也有些急了。

    “江疑。”

    听到这个名字,卓展心中不免咯噔一下。他们初入太虚境时就遭到了蓐收无情的非难,而第一个来刁难他们的,正是这怪老头江疑神。

    这老神仙性情乖戾,心胸狭隘,好勇斗狠,睚眦必报,若是能抽干这湖水的只有他,那明摆着就是没戏了。

    看来蓐收也是深知这一点,才出此考验来刁难他。

    “蓐收这个没脖子的老东西,真真是小肚鸡肠。”赤也瞬间明白了这是蓐收的诡计,愤恨地嘀咕道,眉头拧成了一个圆圆的小疙瘩。

    “江疑……是谁啊?”悬铃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道。

    “一个怪老头,我们刚来的那天就对我们百般责难,坏的很。”赤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欺负卓哥哥了?”悬铃陡然间怒气冲天,嘟着嘴问道。

    “何止啊,嘴巴毒得很,还打伤了壮子呢。”赤认真回应道。

    “他在哪儿,我要去会会他!多尾巴神,是不是只有他能帮卓哥哥?”悬铃怒目看向那一脸茫然的长乘神,厉声问道。

    被再次叫了一遍多尾巴神的长乘,怔愣地盯着悬铃这个无所畏惧的小姑娘,点了点头。

    “那好,咱们走!”悬铃说着与赤对望一眼,两个情敌此时倒是空前的一致、统一。她俩不由分说地架起卓展的胳膊,气势汹汹的往那江疑神的腾云殿去了。

    “多……多谢仙者指点了!”被强硬架走的卓展回头朝一脸懵然的长乘尴尬地喊道。

    **********

    他们口中那个怪老头江疑神此刻正在自己殿中午憩,却猛然被外面乱哄哄的吵闹声给惊醒了。当他慌张的坐起来时,两个红衣服的姑娘已经推搡着仙侍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大胆凡人,竟敢擅闯我腾云殿,看我不好好教训你们一番!”江疑怒喝道,长得很宽的眼睛陡然竖瞪起来。

    “果然跟传言中的一样,这个鲶鱼怪就爱欺负弱小!”小个子的悬铃插着腰,理直气壮地回瞪着江疑。

    “鲶……你个死丫头!”鲶鱼怪这个称呼让江疑似乎被迎头打了一记闷棍,霎时惊讶的目怔口呆。

    紧跟着跑进来的卓展刚想上前拦住赤和悬铃,却正好听到悬铃叫那江疑神“鲶鱼怪”,心想真是形象,不觉噗嗤笑出声来,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出面调停。

    然而快嘴的悬铃却丝毫不给那江疑神任何还嘴的机会,喋喋不休地嚷了起来:“我只知道,即便在我们凡人的世界里,男人无端欺负女人也是会被非议鄙夷的,更何况是老头子欺负小姑娘,还是个神仙老头儿欺负凡人小姑娘。鲶鱼怪,普天之下,你算是第一份儿吧,今儿我真的见识到了!”

    “是啊是啊,悬铃,你说话终于中听些了。”一旁的赤也赶忙帮腔道:“都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来这神仙也是如此。我师父经常说那蓐收是心胸狭隘、鼠肚鸡肠的糟老头子,看来聚拢在他身边的这位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不过呀,蓐收他好歹也是西山的佑护神,能司管日升日落、秋收、刑戮,也算是个保得一方水土的创世神。不过这江疑嘛……啧啧,哎……除了能召唤点阴风怪雨,再就是欺负弱小,看来也没什么本事了。”

    “真的啊?”悬铃装作一副惊讶得不得了的样子:“原来还有这么无能的神仙啊,这叫……欺软怕硬吗?看来鲶鱼就是鲶鱼,都不如那大肥肉肉帝江,帝江好歹还能一口气吞掉一锅长寿羹呢,这江疑嘛,估计一勺都吃不进去。”

    “什么?你说帝江他吃了一整锅长寿羹?”被气得急头白脸的江疑登时一颤抖,哆哆嗦嗦地问道,胃里随之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就要吐出来。

    “没错啊,帝江神今天可是豪气冲云天呐,丝毫没犹豫,那叫一个爽快。”赤仰头傲气地看着那江疑。

    “是啊是啊,大肥肉肉真是太棒了,还保佑我们家三世平安。我这次回去一定跟我爹爹说说,在崇吾山上也给大肥肉肉建一座神庙,好让我们天天供奉。不过这个老头儿,切……哎,鲶鱼怪我很好奇啊,你……是不是没有供庙啊?”悬铃眨巴着眼睛,一脸天真的看着江疑。

    悬铃的话一下刺中了江疑神的痛点。

    他虽一身本领,傲睨群神,即便在这众神聚居的太虚境也照样跋扈得目空一世。但在凡间,他确实一座神庙也没有,似乎很多很多年前还有那么一两座,但没多久就荒废了,近百年来更是一座都没有。

    神的神威强大与否,是跟百姓供奉的香火有直接关系的,这也直接造成了他这样一位本有强大本领的造物神,却只能依附在蓐收的神威下过活,永远矮他一头。

    江疑脸上的肉不停地颤抖着,呼吸越来越急促,愤憎地盯着眼前的悬铃,惝恍迷离。

    赤瞄着江疑那微妙的表情,拱了拱悬铃:“好像是真的哎……真的没有神庙呢……”

    “那看来确实没什么本事呢……哎……亏得卓哥哥还想过来求他帮忙抽干樊冥湖的水,我就说嘛,一条鲶鱼怪,怎么可能……”悬铃小声回应着,但这细小的声音已足够清晰的传到江疑的耳朵中了。

    “确实是咱们想多了,走了走了,另想办法吧。”赤催促道。

    “哎,好失望,我本以为他若是能帮到卓哥哥,我就让爹爹在崇吾山给他和肥肉肉并排建两座神庙的……”悬铃一脸失落,怅然说道。

    “你说什么?”江疑三步并两步走下石阶,圆目看向悬铃,“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当然,你也不问问我爹爹是谁,崇吾府上将军祁同渊,他女儿说的话也自然是一言九鼎!”

    “说到做到?”江疑阴鸷的脸上凝重而肃穆。

    “说到做到!”悬铃脆亮地应着。

    “好,一言为定!小神这次就帮你们一回。”

    江疑阴冷古怪的声音仿佛一剂兴奋剂,让忐忑的三人都欢呼雀跃起来。卓

    展看着眼前这两个灵牙利齿的红衣女孩,不觉喜形于色梢,朝她们挤了挤眼睛,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第二百零六章 赤胆弗移 所向披靡

    幽谧的樊冥湖上空,黑紫色云团上的江疑高高擎起他那个破口的黑碗,铃杖一震,雪原上那湖墨蓝色的湖水便宛如长龙出水般凌空而起,飞珠溅玉,淙淙隆隆,尽数收进那残破的黑碗中。

    半柱香的时间不到,满满一湖的水便全部凝缩进一捧小小的黑碗中,只剩下那深邃空洞的湖坑在苍茫的雪地中怵目惊心。

    卓展几人相视而笑,兴高采烈地击掌相庆,就连那乖僻邪谬的江疑神也不由得笑逐颜开,眯眼抚须大笑起来。

    而此时的穗金殿中却是另一番情景。

    精致的碧玉盏随着冲天的怒气撞击在金柱上,乍然碎裂。

    金殿上传来了蓐收怒不可遏的大吼:“不可能!江疑那个老家伙怎么会帮他们?这不可能,不可能……”

    坐在他对面抚琴的长乘微微一笑,低沉悠扬的琴声戛然而止,长乘轻轻抬手,淡然道:“神主,莫动怒,一切都是机缘,既然他们有能力,或者有运气闯过这重重考验,我们这些做神明的,为何不顺水推舟呢?”

    然而蓐收却没心情理会长乘这番善意的劝解,他不停地用手搓着那方正的大红腮,气急败坏地瞪着前来禀报的仙侍:“他们究竟是怎么让江疑那老家伙屈服的?别告诉我又是用什么美味佳肴,我不信,江疑可不吃那一套!”

    仙侍吓的一哆嗦,拱手仓惶道:“听说……听说是被两个小姑娘给骂的……”

    “什么?!”蓐收大骇,惊讶叫道:“被小姑娘骂的?哼,江疑这个没骨头的软货,我真是看走眼了!不过,呵呵……”蓐收脸上的愤怒骤然转化成一抹阴诡的冷笑:“这最后这一关考验,就必需靠他自己了,即便他能求动任何人,也没法替他完成。”

    长乘呷了一口碧玉盏中的月露茶,凝视着对面暗自盘算得意的蓐收,轻轻摇了摇头,淡然地笑了笑:“我倒是觉得那少年眼睛里有一股子韧劲,心性这东西,神明也料不准啊……”

    **********

    接连顺利完成两关考验的卓展很是开心,与众人齐聚在帝江的卞玉殿中嬉笑畅聊着,好不欢愉。

    “我说,这一次,卓展能连过两关,居功至伟的当属壮子和咱们的小悬铃。”段飞向空中抛着果子,兴致勃勃地说道。

    众人都赞同的点着头,壮子更是不客气:“哎,别怪壮爷我不谦虚,不是跟你们吹啊,我这手艺,大神仙都拜倒在我的围裙下难以自拔,是不是啊,大神仙?”壮子说着拍了拍靠在他旁边的帝江。

    喝了那锅长寿羹的帝江仍然很虚弱,虽然壮子已经给他做了鱼籽蛋炒饭和红果酸枣汁压惊了,但估计这种恶心感和恐惧感还是会持续一段时日。

    帝江微微动了动,抬起两只前蹄,感慨道:“壮子说的是实话,我困在这太虚境中,真的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他的手艺,真不是一般的好。你们知道,我这幅样子,不成人形,不能随意在凡间的世界逗留,而且作为混沌之神的我,随意留恋凡间,会给所过之处带来混沌和虚无,只能在这太虚境的樊笼中虚度光阴。所以啊,壮子的到来,真的是在我这昏淡的日子中投下的一缕曙光啊!”

    “我去,大神仙,你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了,”壮子捂着脸,皮笑肉不笑的,“哎呦喂,咋感觉有点儿尬呢……不对,不是有点儿尬,是简直尬穿肠!”

    段飞不由得窃笑起来,转而又故作严肃地拍了拍壮子肥厚的肚子:“你呀,这肠衣太厚,尬不穿。”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悬铃,”卓展看了看自己身边这个单纯的小丫头,由衷地说道:“这次真的谢谢你了。”

    悬铃啼啼一笑,用两只小手捂住滚烫的小脸,一脸娇媚。

    “不过,回到崇吾山,你真打算给那江疑修神庙啊?”卓展问道。

    “当然啊,”悬铃点着头,很是郑重,“我们祁家儿女可是说话算话的,我答应要给大肥肉肉和鲶鱼怪修庙,就肯定会兑现的,爹爹也一定会支持我的!卓哥哥……悬铃说话算数可不仅仅是这个方面,我说了我要嫁给你,也是说话算数的哦……”

    卓展刚将一盏热茶递到嘴边,一听这话,差点没整只茶盏吞进去。“呃……悬铃,我说过了,我已经有婚约了,我和儿……”

    “我知道啊!”悬铃立马把脸凑向卓展,认真说道:“我不做大,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比不上南山三公主,而且你俩也有婚约在前,但我可以做小啊。卓哥哥,悬铃做你的小妾可好啊?”

    “哎哟哟,齐人之福啊,啧啧啧……”段飞咧着嘴感慨道。

    “啥意思?又欺负你壮爷我没文化啊。”壮子一脸茫然。

    “就是一妻一妾的意思。”段越白了壮子一眼,解释道。

    “呃……悬铃,你听我说啊,我们家乡那边呢,都是一夫一妻制,不纳妾的……我呢……”卓展满脸僵硬,不自然地解释着。

    “祁悬铃!”还没等卓展说完,赤就腾地站了起来,戟指怒目地看着悬铃:“我告诉你,卓展哥哥只是我一个人的,任何人都别想跟我分享。只要有我在,你这辈子都别想进卓家的大门,我劝你还是趁早从你的美梦中清醒吧!”

    “我去,大房发威了……”壮子拱了拱段越,轻声耳语道。

    悬铃也瞬间炸毛了,插着要跳了起来,仰头迎向赤,眼睛瞪得老大,眼白都翻出来了:“嘿,卓哥哥可真是娶了一只母老虎啊,你知不知道自古妻不允纳妾,视为不贤呐?哦……我知道了,你是嫉妒我年轻漂亮,怕被抢走卓哥哥所有的宠爱,到时候你独守空房是不是?”

    “悬铃你!你多大啊,简直不知羞耻!”赤勃然大怒,咬牙切齿大叫起来。

    “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吧。”

    两个伶牙俐齿的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地无休无止地吵了下去,屋顶似乎都要被掀开了一般。

    坐在下面的卓展默默地起身,悄无声息溜向门外。

    “卓展,你干嘛去啊?”段飞低声问道。

    “我去闯关了,告辞……”

    ********

    莽苍的山山脉亘古连绵,而太虚境的边沿,正是这山最为狭长的山谷边缘。

    卓展站在寒风凛凛的覆雪之巅,这已是他第五天在黎明中远眺这初晨的银淞红日了。

    之前的几天,他曾尝试过无数次奋力的奔跑,然而在一天短暂的日出日落间,他连这太虚境边沿的一半都跑不完,更别提整个太虚境了。

    他想过很多办法,找捷径,用他冰冻的巫力,建造冰梯、冰轮,甚至想到用滑索,但这看似不长的边沿线,却像有着一股魔力一般,怎么都跑不到尽头。

    这并不是卓展的错觉,太虚境是天地元气最为充沛之地,又有太古创世神女娲的精纯之泪的灌养,境内的的仙气和灵元都不同于外界。

    因此这太虚境的边沿便形成一道天然而强大的结界,随着境内各神的神力加持,成千上万年时光流去,这条山巅就变成了虚幻缥缈的灵境般的存在,行走在边沿线之上,一不留神,便淹没在这一片苍苍茫茫的雪皑中,没有人能够分清方向,也没有人能够走出走进这片无垠的山海。

    经过四天的碰壁,卓展已然明白了这一次又一次的“鬼打墙”并非偶然,这片边沿线确实被某种特殊的神秘力量所控制着,用凡人的肉眼是不可能走出去的。可是到底应该如何打破这个死局,卓展实在是没有任何头绪。

    此时的山山巅万木披银,千树琼花,放眼望去洁净清明的无一片尘埃。然而卓展的心在这样无垢的环境中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不是想起崇吾府那边的开图石的事,就是想到赤和悬铃的争吵不休,再就是不停冒出来的本杰明的侧脸和文魉的影子,还有段飞他爸、江雪言,各种杂念涌上心头,脑子里一团糟。

    卓展身后,最大最高的那棵老树上,挂满了冰霜的枝桠间坐了一个小小的男孩,宽大的黑袍罩体,带着风帽,手里一直提着一个燃着蓝色烛光的小灯笼,悠着腿,恬淡地看着下面这个凝重而愁苦的少年。

    这个小男孩便是与女娲、伏羲神同时造化出来的太古化世神,烛阴。他一眼为昼,一眼为夜,吹息为风,滴泪为雨,不寝,不食,不息,有着五方五山现世诸神众仙难以企及的强大神威。

    然而他却并未因自己强大的神力而称霸治世,性情闲散的他只是提着他那盏幽蓝色的小烛灯在五方五山漫无目的的游逛着。此番客居太虚境,也并非是他愿意与那金神蓐收同游仙交,只是单纯的想在这片仙气灵元充沛的净土上好好休憩一段时日,蓐收自然管不着他,他也无需理会蓐收。

    不过这几日,却让长久以来沉溺在空虚、乏味中的他感受到了一丝不一样的乐趣,这伙不期而至的凡人似乎很是有趣。

    前几日,他眼看着堂堂混沌之神帝江被凡间美食诱惑得言听计从,又见识到了那出了名的最古怪最乖戾的江疑神被两个小姑娘咒骂得狗血淋头,最终成为被他们所用的操偶。

    而眼前的这个少年则更是有趣,他连续几日坐在这高高的老树上,看着这个少年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看着他想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办法,看着他兀自陷入无尽的烦恼和纠结中无法自拔。然而他更乐于看到的,是这个少年竟在一次次的碰壁中没有放弃,虽有过彷徨,但却信念坚定,一往无前。

    “喂,小子!”烛阴朝着卓展的后脑勺扔了一块雪团,悠哉悠哉地喊道。

    “小孩儿,你是在叫我?”卓展捂着后脑勺,蓦地回头。

    他知道那个叫烛阴神的小男孩来了好几天了,既不帮他也不挖苦他,更不跟他说一句话,只是悠闲地看着热闹。此时突然叫他,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小孩儿?”烛阴哈哈一笑,“我要是小孩儿,那你是什么?实话告诉你,我生于盘古物化的混沌之中,那时还没有五方五山呢,蓐收、祝融这些小崽子也都没出世呢。我呀,是他们的祖宗。”

    卓展骇然,没想到这个小孩儿竟是这般的厉害,他之前一直都以为他是和帝江、江疑、英招他们一样,是附属在蓐收神威下的小仙神,没想到竟是这样牛叉的狠角色。不过这样的角色为何会出现在蓐收这太虚境,一时间竟让他摸不到头脑。

    卓展疑惑地皱了皱眉,猜不出这烛阴究竟什么目的:“你叫我,有事吗?还是说……你心生同情,打算帮我?”

    烛阴咧嘴一笑,粉嫩嫩的小脸竟是那般萌萌的:“帮你?即便我有这个心,也无能为力,想走完这条幻线,只能靠你自己。”

    卓展冷冷一笑,无奈道:“那你叫我干嘛,欣赏你那个梦幻小灯笼啊?”

    “咦?猜对了!”烛阴的表情陡然严肃起来,一板一眼道:“小子,仔细看这烛火,你看到了什么?”

    卓展盯着烛阴那异常严肃的表情,感觉他不像是在开玩笑,不由得心中也渐渐紧张起来。

    他拧着眉头,缓缓走向了烛阴,仰头望着灯笼里那纯蓝又宁静的幽幽焰苗。

    只一眼,卓展就感到自己所有的精力和注意力都被着蓝色焰苗瞬间吸引了,这焰苗就像有磁力一般,似乎不止眼睛,就连心都像要被它吸进去似的。

    卓展的注意力从来没这般集中过,他专注凝视着这团幽蓝,灵魂仿佛越来越涣散,而意志则越来越集中,刚刚心中的那团烦躁和杂念似乎顷刻间被这幽弱的焰苗燃烧殆尽。此刻他的内心无比的清亮,仿佛跟这不染尘埃的雪境、纯净的焰苗融为了一体,渐渐升华至与日月齐辉。

    “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烛阴悠悠开了口。

    “我的目的……”卓展喃喃道,“我的目的就是走遍这五方五山,查明山海祸的真相,给我父母和江老一个交代。”

    “很好。”烛阴笑笑,陡然提起手中的小灯笼,看着卓展略显呆滞的眼睛,平和道:“怎么样,心静了?”

    蓝色焰苗的突然移走,让陷入梦境中的卓展恍然回神,他怔愣地盯着烛阴那张纯真的脸,半晌,忽地拱手道:“多谢仙者指点迷津,卓展感激不尽。”

    “去吧,用你的双腿再跑一次,记住,真正重要的东西肉眼是无法看到的,只能用心去寻找。一颗赤子丹心,一腔热血,便没有什么可怕的。”烛阴和煦地笑着,稚嫩脸上成熟的神情就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般。

    卓展矍然振奋起来,双手抱拳道:“仙者放心,卓展现在已心无旁骛,我已经知道该如何冲破自己的樊笼了。”

    说完,卓展便倏地转身,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深深呼吸,感受着这片纯净雪原至臻至纯的仙气和灵元。

    记住,烛阴说的赤子丹心和一腔热血,还有之前帝江说的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卓展,铭记你唯一的目的,莫被这眼前的幻象迷惑了心智……

    陡然睁眼间,卓展凝眉蹙目,迈开双腿,奋力向前奔跑着,脚下就像生起一阵风一样,追风掣电般向前冲去。

    两侧的景致迅速向后退去,耳鬓的碎发飞扬着被吹向脑后。

    猝然,卓展面前霍地出现一座山峰,卓展虽心下一惊,但坚定的意志让他的大脑无比集中,他并没有停止脚下的步伐,而是径直朝着那座山峰撞了上去。

    一股冰冰凉凉的气流拂面而过,果然,这是扰乱他心智的错觉幻象。

    卓展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此刻,他已无所畏惧。他明白,心之所向,素履所往,就是那遥不可及却触手可得的终极。

    接下来,炫目的明日、炙灼的火焰、凌厉的冰峰、狂虐的雪暴,似乎都无法阻挡卓展飞驰的脚步,他一路向前猛冲着,脚下的风快的像摩擦起一道火光般,温暖的力量从他的双脚扩散至全身,让他亢奋又激悦。

    紧接着,他晃然冲进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跑着跑着,渐渐的,前方出现了一缕微弱的蓝色焰苗,焰苗越来越强,越来越亮,当那微小的焰苗变成一团蓝色的火焰时,卓展整个身子已冲破这片黑暗。

    白茫茫的雪原上,黑袍的烛阴提着蓝色的小灯笼站在他面前,微笑又慈祥地看着他:“恭喜你,顺利通过这第三重考验。”

第二百零七章 金蛇指环

    金芒灿灿的穗金殿上,太虚境内的大小诸神尽数到齐,都想亲眼看一看这百年难遇的好戏。

    站在殿中的卓展几人,神情很是自豪,纷纷硬气地看向那金椅中面容严肃的金神蓐收。

    尤其是卓展,此刻的他不挟不矜,自信而持重,平静而沉着地凝视着高高在上的蓐收,礼貌合掌道:“吃光陆吾神长寿锅里的羹,抽干樊冥湖的水,日出日落间跑完整个太虚境的边线,卓展都已在诸神的帮助和自己的努力下完成。金神上神,敢问,现在的卓展可有资格得到金神的眷顾?”

    蓐收绷着脸,缓缓起身走下金阶,不苟言笑地看着卓展,倏然叹了一口气,目光渐次柔和起来:“卓展,这个名字我算记住了,不错,真是不错……你可知道,我曾用这太虚境的边线为难住多少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但百年间,只有你一人做到了。”

    蓐收作为护佑一方水土的创世神,确实如祝融说的那般不甚大气,心胸很是狭隘,遇事锱铢必较,只愿占便宜,而不乐于付出。但即便是这样的他,在断定卓展不可能完成他设置的重重考验的情况下,看着卓展一步又一步完成考验,也不免心生称许。

    尤其是最后一关,没有足够坚定的意志和心性是无法冲破那幻线,他深知这对于一介**凡胎来说也多难。之前介于火神徒弟那一层关系,蓐收最初确实是对他们这伙人心存芥蒂的,也没打算真帮他们。但现在,无论他之前对卓展有多么的不待见,此刻,也不得不放下成见,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令他刮目相看的少年。

    蓐收静静凝视着卓展坚毅明朗的双眸,将手掌抵在他的胸口,探知着他即将要驯服的这股魔火。

    旋即,蓐收收手,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你这股魔火啊,虽然我消除不了它,但至少可是封印它。”

    “真的啊?”一旁的赤一下扒住蓐收的手臂,兴奋地上蹦下跳,“真的吗真的吗?”

    卓展也很是开心,与段飞壮子他们会心一笑,心中瞬间敞亮起来。

    蓐收向后使劲缩着,嫌弃地推开赤,弹了弹自己手臂上的衣服,一脸鄙夷。他回头看了看卓展,不免又叹了口气,虽说已决定帮他们,但想到要消耗自己一百年修行的仙力,内心还是扎心滴血的痛。

    犹疑半晌的蓐收定了定神,抬眼间,只见他手指轻轻一指,一道金光霍然闪出,再看时,他左耳上挂着的那条小金蛇已盘桓在他的手掌上,打着圈地旋转着。

    小金蛇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周身散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丝丝缕缕,上下跳动着点点金星,就像一只光芒万丈的金色陀螺。

    片刻后,陀螺的速度渐渐变缓,金光消逝之时,蛇头大大的张开,一条颜色更加清透的小金蛇从里面缓缓爬出,拱了拱身子,再次飞回到蓐收的左耳,温顺地倒挂着。

    蜕下的金色蛇皮澄亮而晶莹,蓐收再次抬指轻轻一点,长长的蛇皮瞬间化作一缕金光,眨眼间便飞绕到卓展左手的小指。金光淡去后,卓展左手的小指上竟多了一枚金色琥珀般剔透莹润的玉指环,正中还有一粒蛇眼般湛蓝澄澈的小小圆石。

    “这是?”卓展又惊又喜,抬起左手,反复看着。

    蓐收笑了笑,悠悠说道:“这是能封印你那股魔火的神器,今后只要你自己不摘下来,不管你如何使用你那冰冻巫力,这股魔火都不会再出来作祟。”

    卓展登时喜出望外,连忙拱手道:“多谢金神出手相助,卓展铭感五衷,盛荷不尽!”

    蓐收摆了摆手:“哎哎哎,莫说凡俗这般客套话,这是你自己争取来的,我许下了,遂了你愿而已。只是这一百年的仙力,哎……你好好用吧。”蓐收说着又瞄了眼卓展小指上的金色指环,心疼地觑了觑眼睛。

    卓展尴尬地笑笑:“那卓展就安心收下金神这份美意了。”

    旁边的诸神看见蓐收许久都没显露出来的肉疼神情,都不免掩口而笑,暗暗指点嘀咕着,好不兴奋。

    正当众人都沉浸在一片圆融和乐之际,蓐收那个贴身的高髻仙侍行色匆匆地奔入大殿,径直走向站在殿中的蓐收,单膝跪地,叠掌严肃道:“神主,刚刚阴山金神殿的使徒来报,说是阴晷谷发生了大规模兽人失踪、被杀事件。”

    “多少人?”蓐收脸上的皱纹一下子展平了,忙回身问道。

    “使徒目前来报,说是失踪二十八人……”仙侍顿了顿,咽了口吐沫接着说道:“不过,谷中的百姓先后在**河畔各处发现了十六个不同人的身体部位,有断手,有断脚,还有身子、头……”

    “几个人干的?”蓐收皱眉问道。

    “窥天鉴上看,是一……一个人。”仙侍噤若寒蝉地答道。

    “一个人?蓐收又再次搓起了他方方正正的大红脸,凝眉思索着。

    仙侍抬头,见蓐收久久没有回应,便试探着问道:“神主,要不要……要不要降刑戮之罚?

    蓐收圆目一瞪,搓脸的大手猛地挥下直接按在了仙侍的脸上:“你是不是觉得我没事闲的慌啊?区区十六个人,你还让我跑一趟阴山?”

    “神……神主……是二十八个人……”仙侍颤颤巍巍地提醒道。

    “二十八个不是失踪的吗?以后这种失踪未明的罪行就不要上报给我了,你自行处理吧。”蓐收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

    “是……”仙侍嗫嗫嚅嚅地应着,躬身退出了殿外。

    “哎,刚才说到哪儿了?”蓐收转身看向卓展他们,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很是平静:“哦,对了,你们什么时候离开啊?”

    卓展一怔,猛然回神,慌不迭地说道:“既然卓展此行的目的已达到,便不在此在叨扰金神了。我们这就打算告辞,傍晚境门开启时,我们便上路。”

    卓展的回答正和蓐收的意,他笑了笑,摆摆手:“好好,我晚上睡得早,就不送你们了。”

    “岂敢劳烦金神相送,我等自行离开便是。那……金神,我们这就回帝江神的卞玉殿收拾东西了,再次感念金神搭救之恩,卓展告辞。”卓展再次拱了拱手,有礼道。

    刚走出蓐收的穗金殿,赤就迫不及待地揽住卓展的胳膊,愤愤道:“卓展哥哥,你刚刚听到那蓐收老贼和仙侍说的那番话了吗?”

    卓展轻叹一口气,点了点头:“怎会听不到。”

    赤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激动地说道:“真是惊着我了,亏他蓐收还是西山的一方佑护神,而且刑戮之罚本就归他司管,二十八条人命,竟然就这么被忽视了?怪不得我师父看不上他,这事儿要是撂在我师父身上,即便他自己去不了,也会嘱托玄梅姐处理妥当。这个蓐收,简直视人命如草芥,真是太冷血了。”

    卓展吭了一声,无奈地拍了拍赤的后背:“神总爱站在世俗红尘之外冷眼旁观,甚至是云端上看厮杀。说到底,神终究是神,不是人。人类短短几十年珍贵的寿命,岂是活了千万年的神所能体会的了的?走吧,别想了。”

    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仍是有些不甘心,回头冷冷地瞄着那窝进金塌里的蓐收,心中千滋百味。

    **********

    高大的水晶门升起时,残碎的夕阳给纯净的山头雪蒙上了一层金紫色的薄纱,漫天的云兴霞蔚,仙气袅袅娜娜。

    除了主神蓐收,太虚境内的各路神仙全都出来相送了,包括神威远在蓐收之上的烛阴,以及最初跟他们交恶的江疑。因为诸神平静的生活中,许久都没有激起这般令人兴奋波澜了,不出来赶上这最后一波热闹怎么行。

    帝江是最舍不得壮子的,那两只粗壮的前腿搭在壮子的胳膊上,虽看不出他的表情,但也能感受到他浓浓的不舍和哀伤,一声又一声沉重的叹息自那团黄乎乎的肉团中发出。

    壮子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搂了搂帝江那身软乎乎的肉,又重重拍了拍:“行了,大神仙,别伤感了……知道你出不去,有机会我一定回来看你行不?”

    帝江抖了抖背上的翅膀,发出一阵落寞的“乌拉乌拉”的声音。随后,帝江往壮子手上放了一个弯钩状的牙齿,沉声道:“壮子,这个给你做护身符,把它戴在身上,关键时候,会保你一命。”

    “大神仙,这是?”壮子拿起那弯牙,仔细端详着。

    “我的牙刺。”帝江淡淡说道。

    “大神仙,你这嘴都没有,还有牙……刺呢?”壮子一脸不解道。

    “谁说我没有牙的,没牙怎么吃你做的那些东西?”帝江悠悠道,“不过每年春天的时候,这牙刺就会穿透皮肤而出,只能强行拔掉才能解这剜肉之疼。”帝江战战兢兢说道,从他的语气中就能想象的出着拔牙刺有多疼。

    “哈哈哈,今年春天的牙刺啊,就是我给他拔的,瞧瞧,这拔得多干净,都没断茬的。”一旁的陆吾指着那光洁的牙刺,得意地说道。

    “壮子,你可别小看了这牙刺,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不能出去救你,带着它,你便有了我的神力,千万妥善保管。”

    壮子叹了一口气,黯然说道:“一定一定。哎……大神仙,别不高兴了,说个让你乐呵的事,我呀,给你做了肉包子,在庖屋的灶上热着呢,回去记得吃啊。本来打算等你回去再给你惊喜的,这倒好,到底没憋住,还是告诉你了。”

    帝江一听,耷拉下的翅膀一下又飞扬起来,扭着一身的肉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不停地拱着壮子。让这原本伤感的气氛一下子欢乐起来,引得众人一阵嗤笑。

    两只前蹄上挂着铜锣和木槌的英招,生怕自己再犯错误,张开双臂,稻草人般僵硬地站着,扑闪着他那大大长长的马眼,一脸伤感:“出了这太虚境,万事凶险,我见你们要做的事也不简单,切莫轻易信人,殊不知啊,这人心隔肚皮,可是比我们神仙复杂多了。啊,对了,还有我听你们说那个白冥虚空神,他手下那些个巫师我是有些耳闻的,见到那些人啊,不要看眼睛,殊不知啊……”

    “哎呀呀,叔不知婶知啊?英招你就不要担心了,人心的凶险,我们可比你门儿清。”段飞实在听不进去唠唠叨叨的英招再念经了,忍不住出言打断。

    多日的相处,让他们对这些神仙已不像最初那般生分了和敬畏了,这帮神仙虽说是神,但其实心性跟人是一样的,有时候甚至比人还单纯。出言怼神仙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对于卓展段飞他们来说,已是稀松平常了。

    “那个……我一直有个疑惑,走之前真想搞清楚……你们……谁知道,这蓐收和我师父到底有什么过节啊?”赤鼓着腮帮子,神秘地扫视着诸神。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自打我化世后,他俩就是现在这般关系了。”长乘一本正经地说道。

    “烛阴,你活的最久,你应该最清楚吧?”双牛肉拉着鼻环,看向烛阴。

    “我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可不感兴趣。”烛阴蹭了蹭鼻子,把那杆蓝色的小灯笼架在了背上,一脸淡漠。

    “不过呀,我倒是一点儿耳闻。”银发靛唇的女仙如因神神秘秘地说道。

    “什么什么呀?”赤很是感兴趣,段越也瞪大了眼睛,悬铃更是使劲挤开江疑和双牛首,探头过来听。

    “过来过来,这可不能让蓐收听见。”如因低声说道,招手让他们凑过来。

    “我的天啊,不是吧?”

    “蓐收他怎么能这样……”

    “怪不得……啧啧……”

    “那女仙美不美啊?”

    “这事儿我师父做的没错啊,是那蓐收太小心眼了吧……”

    “嫉妒心害死人呐……啊不,害死神呐……”

    一群八卦心切的人和神仙,神秘兮兮地拥在一起,不时地发出阵阵惊叹声、唏嘘声、鄙夷声,直到夕阳将落。

    夜幕降临,缰绳一甩,马车踏着银亮的月色,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留下了两条深深的车辙印,驶向那个让他们心生不安的崇吾府。

第二百零八章 一见卓郎误终身

    驱车一夜,到得第二天傍晚饭时,他们的马车才再次回到荒峻壮美的崇吾山。

    为保险起见,壮子又换上了隐土帮的那身黑衣服,在前头驾着马车,其余人则躲在车篷里面,顺着门帘的缝隙暗中观察着。

    然而祁府门口却是静悄悄的一片,他们离开时围府的那队气势逼人的金刀侍卫已不见了踪影,连祁府自己的守卫都没有。

    “壮,外面什么情况?”卓展微微掀开棉帘,低声问道。

    “这……不太正常啊,太平静了,老封主这是不打算抓咱们了?”壮子望着空无一人的祁府周围,懵然说道。

    “不会。”卓展仔细环顾着这过于安静的四周,凝眉道,“看来酉擎已经知道咱们不在祁府了,若是他认为咱们逃了,可就麻烦了。”

    “认为咱们逃了还不好,知道咱们走了他就死心啦,这不都撤兵了吗?”壮子不解地回头问道。

    段飞一白眼,鄙夷地说道:“他认为咱们逃了,那就表明着要撕破脸了,我问你,咱们的开图石还咋要?”

    “哦,对呀,也是……”壮子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着。

    “卓展,咱们现在怎么办?”段飞看向一脸凝重的卓展。

    “咱们先躲在车里,壮子和悬铃先进去探探情况。”

    壮子和悬铃进去不多时,祁府的老掌事便神色慌张地出来了,四处张望着,小心翼翼地掀开了棉帘子:“快点儿,快进来!”

    卓展看了看老掌事,朝众人点了点头,一行人便猫着腰,跟着老掌事悄声进了祁府。

    刚过穿堂,还没进中厅,祁同渊便同祁昊快步从中厅迎了上来,身后还跟着壮子、悬铃以及易龙他们隐土帮一伙。

    “祁将军!”卓展也赶忙迎了过去,刚想跟他说一说这段日子在太虚境的经历,以及悬铃藏在马车跟他们一起过去的事。

    可祁同渊却不由分说地一把拉过他的手,将一个小锦盒放在他手里,快语打断了他:“先莫说了,拿着这个,赶紧逃。”

    卓展心中一紧,皱了皱眉,赶紧打开了那小锦盒,只见一枚黑白分明的青花玉石刻安静地躺在锦缎上。卓展大惊:“开图石?祁将军,你是怎么拿到的?”

    “这你们就别管了,总之,我骗了封主,说你们回来就会入崇吾府府军做事,封主这才把包围在祁府的金刀侍卫撤回。趁着天色晚,没人看到,你们赶紧逃。”祁同渊肃容说道。

    “可是祁将军,那你怎么和酉擎封主交代啊?封主那样的人,必不会就此罢休,我怕他是不会放过你的。”卓展紧紧攥着这枚来之不易的开图石,忧心忡忡地说道。

    祁同渊满脸的愁云散淡,无奈地叹了口气:“麻烦是免不了的了,不过我怎么说也是崇吾府的上将军,手下万千兵马,接下来跟中山的对战,封主还是要依仗我的,暂时还不会动我这把老骨头。你们不一样,封主若是动怒了,即便你们是旷世奇才,他也会分分钟要了你们的脑袋。你们莫要管我,只管逃就是了,能跑多远有多远,早点儿出了崇吾山的地界,早点儿安生。”

    “祁将军!”卓展紧紧攥住祁同渊伸过来的大手,心头一热,不觉热泪盈眶。

    卓展盯着对面这个忘年交热忱的双眸,沉吟半晌,终于松口:“那好吧……壮,路引图。”

    “好嘞。”壮子赶忙拿出贴身携带的路引图,递了过去。

    段飞段越帮忙摊开,卓展小心翼翼将那枚半黑半白刻着兵刀图刻的开图石放了上去。橘色的线条绵延伸展,下一个地点忽明忽暗地亮起。

    “阴晷谷……”

    “阴晷谷?”赤大叫一声:“这不是昨天咱们在太虚境的时候,仙侍跟蓐收说的那个地方吗,失踪二十八个人,发现十六个断肢的那个地方?”

    “对对对,我也记得,那个地方就是叫阴晷谷的,在阴山。”段越赶忙附和道。

    “我去,断肢……这是怎么个神奇的地方啊?”后面的易龙大喊道,他们也是要跟着卓展几人的路线一起走的,此时一听到将要去的地方发生了这么血腥的命案,不免浑身一震。

    祁昊面容一沉,肃容道:“这阴晷谷,在西山,还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祁二哥,此话怎讲?”卓展立刻催问道。

    “这阴晷谷坐落的地方乃是阴山与**之间最为隐秘的狭长谷地,谷内虽地势平坦、土壤肥沃,但却是这五方五山中阴气最重之地。不过说来也是奇怪,这样一个地方,却成了西山最为和乐安宁的一片净土。”

    “哦?”

    “这阴晷谷原本无人居住,后来,一些受战乱纷扰、背井离乡的庸人,以及受排挤、非难的兽人都相继搬到此处。在这里,人和兽人和平相处,虽然彼此之间仍旧遵循西山律例不能通婚,但两拨人却丝毫没有尊卑贵贱之分,相处得十分融洽。谷里没有富人大户,更没有奴隶、奴工,男耕女桑,自给自足,生活的最原始,却也最幸福。”

    “啊?也就是说……那里没有集市?没有商贾?没有买卖?”易龙吃惊地问道。

    “没有,都说了是自给自足,顶多是邻里间的以物易物。”祁昊笑笑,摇了摇头。

    “我靠,那还去他娘的呀,咱不就是去捞钱的吗?”易龙愤愤道,很是不爽。

    “不过阴山附近还有个洛城,你们可以去那儿。”祁昊微笑着说道。

    “那祁二哥,这阴晷谷归属何地?是城国还是部落?”卓展继续问道。

    “没有归属。它虽在诸次山封地的地界上,但诸次山的封主并不管这块地方。所以它既不是城国,也不是部落,只是一个乡民聚居地而已。不过,听说近二十几年来,谷里也有了管事的四大长老,人、兽两族的族长,以及给谷里祭祀祈福的巫师巫徒。这阴晷谷虽生活原始、不甚富庶,不过啊,你们可别小看这阴晷谷。”祁昊说着,神秘一笑。

    “为何?”

    “说出来怕是要吓你们一跳了。”祁昊悠悠说道,“你们来西山这么久了,之前又听你们说起与太华山晶丹观掌门交好,想来你们必定知道西山制毒的道门至魁,化蛊阁。”

    “化蛊阁?”卓展一惊。

    “之前风嫣用来毒害高堂英的那毒酒,不就是出自化蛊阁掌门荼以鱼之手吗?”段飞赶忙说道,“我带着高堂英去晶丹观的时候,开始大花看他的样子就说他没救了,但后来一听是荼以鱼亲自调的毒,就非要试试。”

    祁昊点了点头:“这个自然,晶丹观和化蛊阁自古势不两立。不过这晶丹观新掌门能解了荼以鱼亲自调的毒,也是够厉害的了。”祁昊说到这里,忽地抬眼,话锋一转:“那你们可知道,这化蛊阁的发源地就是那阴晷谷。”

    “祁二哥,你是说那西山第一毒师荼以鱼是阴晷谷的人?毒药派至魁化蛊阁也在阴晷谷?”卓展心中隐隐一沉,他虽没与这化蛊阁和荼以鱼有什么正面的过节,但总感觉这所谓的西山第一毒师并不是那么简单和友好的人物。

    祁昊摆了摆手:“十二年前,白帝已将荼以鱼接进王城,封了国药师,他的化蛊阁也随之进了王畿,不在阴晷谷很多年了。现在留在阴晷谷的,只有他的胞弟荼以蝉,平日里掌管着阴晷谷那片药田。毕竟有的毒草药,是只有阴晷谷那样极阴的地方才能种出来的。”

    “哼,那荼以鱼我是见过几次的,根本就是在蒙蔽白帝,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祁同渊嗤之以鼻道,似乎对那荼以鱼很是不爽。

    “毒师……封了国药师?”卓展霎是不解,怎么说堂堂西山国药师的位置也应该是仙药派的,怎么会给一个第一毒师?他心中瞬间生出无数个疑问,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然而,还没等他仔细咂摸出什么来,祁昊接下来的这个重磅消息更是令他惊讶万分。

    “哦,对了。”祁昊似是想起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事,细眉一竖,郑重地说道:“还有一件事,你们务必要牢记。就是这五方五山最阴之地的阴晷谷,入夜后,从子时到寅时,整个河谷都是静止的。”

    “静止?”卓展一头雾水,有些猜不明白了。

    祁昊点了点头,肃容道:“没错,我虽没去过,但据说这个时间段里,整个河谷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万物都没了声息,因此这阴晷谷,也被世人称作‘静止的河谷’。你们几个外人到那边,不晓得会遇到什么事情,入夜后务必要万分小心。”

    “时间静止呗?还真有这么时髦的事儿啊!”壮子搓着手,两只眼睛都在冒金光,很是兴奋。

    段越掐了一下壮子,一脸不爽。

    “祁二哥……”

    正当卓展还想向祁昊问点什么的时候,外面一阵吵杂声,刚从军中回来的祁尤风尘仆仆地疾步而来,远远的边慌张喊道:“父亲,不好了,我刚从军中得知消息,封主已从申亥的麾下抽调出一支军队,冲着咱们祁府来了。”

    祁同渊大骇:“糟了,看来还是被盯梢了。卓兄弟,马车都给你们备好了,赶紧走,晚了可就真完了!”

    卓展几人连声应着,顾不上许多,连忙在老掌事和祁昊的安排下匆忙出了祁府。他们和易龙的隐土帮各乘一辆马车,抖缰驾车时,还能听到府内悬铃跟祁同渊哭喊的声音:“我就要跟卓哥哥在一起,你们都别拦着我,我就要我就要……”

    夜色沉沉,两辆马车沿着山道疾速奔驰着,密集的马蹄声雨点般细密,在静籁的山谷中留下一串独特的音符。

    因为有先前祁尤的指点,卓展他们下到半山腰时便转向了小路,直奔西北方向的官道。眼看着远处星星点点、密密连成长龙的火光盘山而上,朝着祁府的方向蜿蜒而去,卓展他们唏嘘、心悸又担忧,也不知此时的祁府里面是怎样一番情境了。

    壮子一直身子,似是想到了什么,赶忙弯下身,用力敲了敲马车的底板。

    “你干嘛呢?”段飞看着壮子怪异的行为,不解地问道。

    “看看悬铃那丫头是不是又跟过来了。”壮子侧耳听了听,见没动静,便又起来了。

    “你是不是傻,咱们走的时候明明听见悬铃在院子里跟她爹喊呢,她哪有功夫藏进来。”段飞拍了拍壮子的后脑勺,不屑地说道。

    “哎呀!”壮子一惊,忙看看段飞,又看看卓展:“她该不会是藏在易龙他们那辆车里了吧?”

    “哎呦,不会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疑了,不像你壮爷的风格啊。”段飞看新鲜儿似的看向壮子。

    “怎么,壮,你还想去易龙他们车上检查检查?”卓展笑着问道。

    “这不是被吓怕了嘛。”壮子见众人都这么说,不觉长出了一口气。

    “真的是后怕!”段越一把揽住壮子的胳膊,煞有介事地说道:“你们都不知道多可怕,当时我们俩还以为闹鬼了呢。后来打开车板,看到悬铃冻成那样,真的是比闹鬼还可怕。讲真,心脏不好的都承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赤瞄了瞄段越自然而然挽住壮子的胳膊,不觉伸出两只小手捂住嘴巴,“啼啼”笑了出来:“我说你俩,这也太甜蜜了吧。”

    段飞听赤这么说,赶忙回身紧紧盯着段越的手,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壮子我告诉你啊,只许小越这样揽着你,你可不能揽小越。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被我见着了,你可没有好果子吃。”

    壮子脸一抽抽:“不是吧……段飞你宠妹狂魔吧?贪上你这么个大舅哥可真是倒霉……哦,对了。”壮子似是突然想起一件重要都是事,赶忙翻起身上,随后从腰间掏出了帝江给的那枚牙刺,阔气地放在段越手中:“越越,这个护身符给你!”

    段越一愣,赶忙推了回去:“不,这是帝江特意给你保命的,你可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

    “对啊。”壮子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就是用来保命的呀,你不就是我的命吗?”

    “哎呦呦……酸死了酸死了!”赤兴奋得飞起,两只小脚不停地跺着,搞得马车一阵颠簸。

    “拿着吧。”壮子轻声说着,将段越摊开的小手握成了拳头。

    段越脸一红,忙低下头,不再言语。车内虽昏暗,但众人似乎还是看到了她脸上飞起的一片霞红。

    壮子摸了段越的手,一脸甜蜜。段飞看着虽然眼痛,但感念壮子对自己妹妹的一片赤诚,也没再说什么。

    马车一路向西北方向的阴山驶去,出了崇吾山的地界。到了翼望山山脚下的一个村庄时,他们便敲开了一家农户,在人家的谷仓借宿下来了。

    隐土帮那伙人的鼾声太冲了,一直到半夜,卓展翻来覆去的也没睡着。于是干脆起身坐起,想着白天发生的一些事,以及祁昊说的关于阴晷谷的那些秘闻。

    突然,外面传来了马的嘶鸣声和哒哒的马蹄声,片刻安静后,卓展似乎听到有人敲开了隔壁农户的门。

    卓展立马去推身边的段飞和壮子,一跃而起,顺手摸过了油灯,燃起了火折子。

    因为在这偏僻寂静的小村庄,半夜传来奔马声实在不寻常,该不会是酉擎的人追到这儿了吧。心念及此,卓展立马警觉了起来,悄声地向谷仓大门走去。

    这一折腾,易龙他们隐土帮的人也都相继起来了,一众人蹑手蹑脚地埋伏在仓门口。

    易龙的耳朵听到外面那人已到得门口,朝卓展点了点头,壮子和魏子霍地打开谷仓门,段飞一把将闯进来的黑影按在地上,众人迅速包围过来,抽刀拿剑。

    “唉唉唉,疼,疼!”脆亮的女声响起,段飞惊的急忙松开了手。

    段越见状匆匆上前,递上了油灯。

    微弱的橘色火光下,穿着红袄的悬铃一脸幽怨地看向卓展:“卓哥哥,亏人家偷马翻山越岭来寻夫,你就这么粗暴的对待人家啊!”

    “嚯,大半夜送上门来的妞啊!午夜上门服务……呵呵,卓老大,可以可以。”易龙蹭了蹭鼻子,打着哈欠,往谷仓里面走去了。

    “悬铃,你怎么又跟来了?”卓展一把拉起悬铃,气愤地问道。

    “人家都说了,要跟着你一辈子,你一辈子都别想甩掉我,若是不能嫁给你,悬铃便一辈子都不嫁人了。”悬铃扬起那张被冻得红红的小脸,眼噙泪水委屈地看着卓展。

    “啧啧,真是一见卓郎误终身呐。”壮子背着手,也无心掺和卓展这份情债,转身就要往里走。

    “你以为卓展是杨过啊,还一见卓郎误终身……”段飞搭着壮子的肩膀,也回去睡了。

    卓展气恼地望着满脸泪痕的悬铃,冷冷说道:“今天太晚了,就在这里住下,明天,赶紧给我回去。儿,你和小越照顾她。”

    卓展说完仰头长叹一口气,脑仁疼得像要炸裂一般,随即转了转肩膀,起身便往谷仓外走去,他实在需要好好清醒清醒。

    赤拉起暗自啜泣的悬铃,瞪着眼睛低声说道:“听到没,卓展哥哥说了,明天你就给我回去,别打老娘男人的注意!”

    可谁知那悬铃立马破涕为笑,挑衅地看向赤:“小麻雀,那咱俩就看看,谁能斗得过谁。”

第二百零九章 赤瞳婴儿

    第二天一早,卓展便张罗着让易龙他们把悬铃送走。

    易龙老大不情愿,各种扯皮,悬铃又躺在地上打滚撒泼,愣是让卓展这个主意最多的人成了看花轿的小寡妇干着急。最后只能任由悬铃跟着他们一同上了马车,不情不愿地一起前往那神秘的阴晷谷。

    他们一路顺着西北方向,过官道,穿小峡,越溪谷,终于在第四天的入夜时分到了那阴山与**交汇的至阴之地,阴晷谷。

    整个阴晷谷,贴着阴山脚下的狭长地带延伸开来,需长驱直入才能深入到谷内百姓聚居的腹地。

    所以卓展他们刚一进峡谷,并没发现任何人迹和烟火气。恍然抬头,却见旁边两座耸立的高山间,一道细细的瀑布布匹般从两山的断壁处穿空直下,映着月色,彷如一条银线隐隐从黑色的夜幕中穿出。细弱的瀑布淙淙轰鸣,激珠溅玉,至阴至柔中有一股诡秘的美感,与别的地方很是不同。

    众人感叹着这山水的阴柔之美,原本紧绷的心弦顿时松弛了下来,带着轻松怡然的心情,继续往谷里走去。

    又过了两个山头,前面霍地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火光和连绵不绝的屋顶,简单却震慑人心的调子一浪高过一浪,似是谷内在庆祝着什么喜庆的节日。

    当卓展他们朝着这份热闹走近之时,只见两排房屋中间的空场,并排燃起了好几堆大大的篝火,人和兽人手牵着手围着篝火高声欢呼。

    壮硕的小伙子捧起大陶坛豪气地喝酒作乐,酒水顺着喉颈淌了一前襟也不自知;年轻的姑娘们则开心地围着篝火跳着笑着;跳不动的老人们蹲坐在篝火前,菊花般的老脸满是灿烂,不停地往篝火里扔着事先备好的干松枝;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总角孩童们,跑着闹着窜前窜后,一片嬉笑嚷叫。

    整个狭长的河谷俨然成了一条明亮的火龙、欢乐的长河。

    很快,唱跳着的男人女人们便发现了卓展他们这群外人,然而他们既没有惊讶,也没有盘问,而是大笑着招手,拉着卓展他们一起融进了那围着火堆唱跳的圆圈。

    一开始卓展他们还有些生分,动作表情很是僵硬,但很快,他们便被乡民的热情和这欢乐的气氛所感染了,跟着他们手拉手一起唱跳起来。易龙他们隐土帮的几个人更是跟谷里的小青年勾肩搭背地喝起酒来,好不快活。

    不多时,一个白发披散的粗衣老者醉醺醺爬上木架高台,举起手中的瘤木权杖,高声喊道:“喝完明朝酒,长命火开走!”

    只见整条河谷的人们都欢呼雀跃起来,人人拿起火把,来到篝火旁点燃。不明情况的卓展他们也跟着照做,又随着乡民们自觉地排成一条长龙,缓缓向前移动着。

    人们漫山遍野地挥舞着手中的火把,手舞足蹈地跳着,肆无忌惮地唱着,放开嗓子满喉吼着那简单又嘹亮的调子,河谷间充盈着振奋人心的狂野呐喊。

    直到所有的人都唱不动了,也跳不动了,更喝不动了,篝火也越燃越小,人们横七竖八地瘫倒在篝火前,或耍着酒疯,或笑着畅聊,一片醉生梦死的景象。

    一对兽人夫妇亲密地揽着彼此,跟卓展、赤、悬铃热情地攀谈起来。

    那丈夫瞄了一眼卓展,见他两只胳膊各被一个红衣少女挽着,不免打趣道:“哟,小兄弟,可以啊,年纪不大就有妻有妾的。”

    “不对!我是妻,她呀,只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赤白了悬铃一眼,一脸不悦。

    “那你这个正妻都连我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都赶不走,还真是失败。”悬铃立马朝赤吐了吐舌头,转瞬笑得比花儿还灿烂,气得赤柳眉顿竖。

    “怎么,你嫌一个少啊?”那妻子脸色一沉,猛捶了丈夫胸口一下,眯眼威胁地看着自己那满面春风的丈夫。

    “哟,我哪儿敢啊?有青叶你一个就够了,这么香,赛过十个!”那丈夫倒也不着急,笑着一顿保证后,便一把揽过自己妻子的头,照着嘴唇狠狠亲了一口,也不管旁边卓展三人的侧目脸红。

    不过兽人夫妇这亲密的举动还是让赤很动容。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和卓展结为夫妻后会是什么样子的状态,但始终想不出。此时,她看到对面这对夫妇如此恩爱的样子,心里又对自己的婚后生活又有了进一步的勾画。

    赤羡慕的眯起双眼,柔声问道:“大哥大嫂,你们真是太恩爱了,你们俩,在一起多少年了啊?”

    “叫我火大哥就成,他们都这么叫。我这个姓啊,谷里独一份,没有别人叫。”那丈夫瞪着圆圆的眼睛,得意说道。“我俩呀,五六岁就认识了,天天在一起,长大呢,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了亲。这打认识起,就一天没分开过。”

    “哇,天天在一起,好羡慕啊……”悬铃双脚扑打着地面,激动得抖起了肩膀。

    “你听他乱说。”妻子拱了一下丈夫,煞有介事道:“是天天在一起,也天天吵架啊。这家伙,就没有一天不惹我生气的。”

    “那每次不都是床头吵完床尾和,你就说,咱俩的仇有过夜的吗?”那火大哥粗声说着,便一把将自己妻子抱了起来,让她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接着又是一阵大笑。

    这幅画面卓展看得有些尴尬,赶忙拾起地上的树枝,拨弄着熄灭的灰烬,试图把这个话题赶快转移:“对了,火大哥,谷里今天这么热闹,是在举行什么特殊的仪式啊?”

    “哦,对呀,你们刚过来,还不知道呢。你瞅我这脑袋,都忘了跟你们说这事儿了。”火大哥猛地一拍自己脑袋,咧了咧嘴。

    “今天喝的这个酒啊,叫明朝酒;跳的这个火,是长命火。谷里的旧俗了,每次有大肚婆要生娃,谷里长老都会组织起大家,喝明朝酒,跳长命火,给肚子里的娃娃祈福,保佑那娃娃能看见明天的太阳,能长命百岁。”

    “哦?这个习俗倒是特别。那这么说,现在谷里正有临产的产妇?”

    “对啊,今天呐,是人族族长的小女儿生孩子,风长老从稳婆那里得知有点儿难产,便让我们闹得热烈些。不过说真的,今天真是比以往闹得都厉害,你看这些人,都喝得不认人了。”火大哥说着指了指周围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人,自己也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火大嫂将头靠在火大哥的胸口上,感慨道:“不服老不行喽,你说花腰这丫头,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现在这都要当人家娃娃的娘亲了,你说我……哎……”火大嫂说完便将头扎进了火大哥的怀里,不再作声。

    一直笑呵呵的火大哥一听这话急眼了,猛地一挺腰板,高声大喝道:“没娃娃咋的了?哼,有娃娃就了不起啦?嘿,我老火还偏不喜欢娃娃,更不想让自家娘子受那个苦!”

    火大哥说完这话,鼻子里还不停地出着粗气,本来就圆的眼睛瞪得跟老牛般。

    而火大嫂则是用两只手勾着他的脖子,一脸黯然,眼眸中似有点点泪光。

    卓展此时明白了,想来这恩爱的火大哥和火大嫂虽已成亲多年,但无奈膝下无子女承欢。今日经历这盛大的迎生祈福仪式,想必心里也是不好受的,大碗喝酒、大笑起舞也许都是在强颜欢笑。

    卓展不知该如何安慰夫妇俩,这种事情他实在不擅长,要是段越在这儿就好了。想到这里,卓展不禁纳闷壮子和段越哪去了,半天没看见他俩了。

    伸头去寻时,却看见远远的跑来一个妇人。只见那妇人踉跄地迈过地上躺着的人们,满脸惊慌,径直向之前爬上高台的那个白发老者奔来。

    “风长老,风长老!不好啦不好啦,您赶快去荼家去看看吧。”

    已醉的不省人事的风长老一听这话,陡然一个激灵,忽地坐起。他使劲挤了挤眼睛,又晃了晃自己的头,让自己清醒一些后,赶忙探出身,紧张地盯着那妇人:“咋啦?花腰那丫头出事啦?娃娃生不出来啦?”

    妇人一脸愁容:“荼家媳妇没事,娃娃也生下来了,是个大胖小子。但……”

    还没等妇人说完,风长老就长出一口气,气乎乎地打断了妇人:“哎呀,荀二家的,你这说话要吓死个人呐,大人娃娃都没事,你还哭丧个脸干啥?”

    妇人似乎更加焦躁了,连连摇头摆手:“不不不,不是这个事。”

    “那是啥?”风长老揉了揉惺忪的眼皮,有些不耐烦。

    连翻被打断的妇人此时已不仅是焦躁了,那张扭曲抽搐的脸上写满了痛不欲生,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荼二当家的要摔死娃娃,还要杀斟仲!”

    风长老显然被这声怒吼给震着了,周围还没醉透的人也都顿时清醒过来。然而让他们更震惊的,不是这声吼,而是吼出来的内容。

    只见风长老两手拄着瘤杖,使劲支撑起晃晃荡荡的身体,惊恐万状:“你说什么?”

    那妇人见风长老终于听明白了自己在说什么,燃起的气焰登时泄得干干净净,哭丧着脸不住地点头:“没错没错,风长老,您快去看看吧,谁都拦不住啦!”

    风长老沉吟片刻,眼球一转,哑声道:“是啥事惹恼了荼二当家的?”

    妇人双手猛捶大腿,很是着急:“那娃娃呀,那娃娃生下来就是红眼睛,跟斟仲的一样啊!”

    风长老大惊,刚刚心里生出的荒唐猜测竟成了现实,不免有些错愕。一阵凉风吹来,风长老昏沉沉的脑袋倏地清亮起来,他横眉立目,瘤杖猛地敲了一下地,高声道:“走。”

    看着风长老和妇人慌张的赶往山脚下那排房子,刚刚听到这段对话的人们也都纷纷起身,顾不得议论,便也焦容满面地结伴往那边赶了过去。

    “火大哥,这什么情况?”赤好奇地望着纷纷赶过去的人们,迫不及待想知道这貌似十分精彩的乡间八卦。

    然而火大哥的神情却十分凝重,两条粗黑的眉毛皱得都快拧在了一起:“不行,我也得去,斟兄弟有危险……”

    火大哥说完便挣脱开火大嫂,倏地起身,也朝着风长老那个方向去了。

    “卓展哥哥,咱们也去看看吧。”赤拉着卓展的衣服就站了起来。

    “是啊是啊,我也想去。”悬铃也很是赞成。

    “我带你们去吧。”火大嫂缓缓起身,愁颜不展,不知是仍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还是感慨于荼家的糟心事。

    卓展点头,三人跟着火大嫂,朝着山脚那排低矮的房屋走去了。

    小院的门敞开着,推开拥挤的人群,卓展他们来到了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泥石小屋。

    三间连在一起的矮屋,除了门上挂着的一条迎生红绸,便看不到任何值钱的东西了。

    卓展心想,之前听火大哥说这生产的是人族族长的女儿,不想家中竟是这般简陋,看来祁昊说的谷中无富贵的传言是真的了。

    赤很是积极,在前面推开围观的人们,见着空子就钻进去,卓展和悬铃跟在她后面,倒也便利,很快就挤到了小屋门口。

    屋里屋外人头攒动,看不清里面的状况,但却听得满耳的熙攘叫喊声。首先传入耳中的是风长老粗哑的呵斥声,接下来,女人的哭泣声和婴儿的嚎啕声交织在一起,还有金石的击打声,看来里面是动家伙事了。

    “以蝉,把孩子给我,给我!”女人的哭喊声撕心裂肺。

    “我今天就杀了这个孽种,连同你这姘夫!”男人暴躁的声音声震屋宇。

    “荼二!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不要冲动,把孩子给我。”是风长老愤怒的声音。

    “这还不清楚吗,这孩子的眼睛……”

    “生下来就有幽冥之眼是好事,你怎么……”

    “是我的,孩子是我的。”打断风长老的是一个文质男子。

    “仲儿,你添什么乱?!”

    门口被堵得严严实实,赤和悬铃也不知哪去了,卓展实在挤进不去了,只能踮着脚,探出了头。

    只见风长老挥舞着手中的瘤杖,奋力上前,一把夺过那婴儿抱入怀中。

    借着屋内明亮的烛火,卓展清晰看到了那看似寻常的婴儿,却在哭到最嘹亮时,眼眸倏然变得血红血红,就跟他之前在阳府神宫看到的于淳的眼睛一样。然而随着哭声的减弱,那眼眸又恢复成寻常的颜色。婴儿的哭喊声时高时低,眼睛也在血红与棕黑中变换不定,就像将灭不灭的烛火般悚然。

    就在卓展看那婴儿出神时,粗暴的男子一把抄起墙边的斧头,目裂眦地高举着,大叫着砍向那文弱男子扬起的头颅。

    旁边围观女子的尖叫声几乎要刺破卓展的耳膜,卓展陡然一惊,使劲推开人群奋力向前,然而似乎还是来不及了。

    倏然,眼前一袭红裙闪过,已扑闪着红色的小翅膀轻盈地飞奔过去。

    “儿,救人!”卓展惊呼着。

    然而就在赤抱住那文弱男子的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人们的惊哭声、产妇的哀求声、婴儿的啼哭声、男人的呼喝声,包括斧头挥下时的破风声,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一般。

    整个世界就像按下了暂停键,安静得让人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努力去聆听这过分诡秘的寂静。

第二百一十章 静止的河谷

    突然之间,这个世界静止的不止是声音,似乎连时间也凝固了。

    粗暴男人举着的斧头停在了半空中,绝望的产妇落下的泪滴悬在脸颊上,风长老惊骇的表情定格在眉宇上,小婴儿正从棕变红的眼眸也显出了双色。

    卓展推挤着的人们也泥塑般地倒在了地上,依旧保持原有的姿势和表情,似乎连痛感都没有。

    “卓展哥哥,这……”赤环视着蜡像般的人们,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没错,这就是祁二哥所说的,阴晷谷入夜后,子时到寅时的静止时刻了。”卓展动了动粗暴男人停在半空中的手臂,掰开他的手指,将斧头拿了下来。

    “哎呦,真是吓死我了……”赤舒了一口气,一直紧张端起的肩膀也放松了下来。

    “哎哎哎,真是的,那火大哥一屁股就把我挤了出去,要不是这些人突然不动了,我怕是挤扁也进不来了。”悬铃揉着自己的胳膊走了进来,抬眼就瞥见了风长老怀中的那个眼眸双色的小婴儿:“咦,吓我一大跳,这个小怪物!”

    “卓展哥哥,咱们现在该怎么办?”赤问道。

    卓展叹了口气:“看来是一场被时间制止了的情杀,既然没出人命,也算是万幸了。这些人跟咱们非亲非故,关系也没捋明白,夺了武器就行了。等明早他们醒来,这位风长老自然会管。”

    “那咱们晚上住哪儿啊?”悬铃打了个哈欠,哭丧着小脸问道。

    “我本打算住到火大哥家里,可现在他和火大嫂都定在了这儿,又找不到他家在哪儿,哎……现在只能出去找找,看有没有没上锁的仓库什么的了。”卓展看了看门口的火大哥和火大嫂,失落地说道。

    “呃……我……呜……能不能……先放开我……”嘶哑又痛苦的声音从赤怀中传出。

    “啊!”赤大叫了一声,猛地低头。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一直使劲揽着刚才救下来的文弱男子。

    赤闪电般松手。

    文弱男子紧捂着差点被卡断了的喉咙,猛咳起来,额上青筋暴起,面色涨得通红,似是要窒息一般。

    赤手足无措地坐在地上,赧颜道:“呃……对不起哈……真不是故意的……”

    男子咳了半晌才渐渐平息下来,紧接着深吸了几口气,抬起头,依旧文质彬彬地说道:“没……没关系,姑娘也是为了救在下,在下感激不尽。”

    “哦,对了,花腰!娃娃!”

    男子似猛然想起了什么,赶忙挣扎着起身,跑向扑倒在床下的产妇,将那女子小心地抱起,放回到床上,又赶紧给她蒙上了厚被,掖得严严实实。

    处理完了产妇,男子又慌慌张张跑到风长老这边,看到婴儿的瞬间,不禁露出一抹了欣喜又动容的笑。

    卓展平静地看着男子慌张又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一切,忍不住叫住了他:“喂,喂!”

    男子赶忙回头,正要去抱孩子的双手停在了半空中:“你是……在叫我?”

    卓展点了点头,指了指风长老手中的孩子:“你是打算把孩子带走?”

    “没错呀,荼二当家的要杀这娃娃,我不带走,难道还等着他醒来杀娃娃不成?”男子一脸焦急。

    “我劝你最好不要。”

    “为……为什么?”

    “刚出生的娃娃,你就这么带回去,明早醒了,你怎么照顾?”卓展严肃问道。

    “是啊,你有奶吗?”悬铃口无遮拦地问道。

    男子看了悬铃一眼,赶忙又移开视线,白皙的脸上顿时羞得通红。

    男子抬眼看了看卓展,慢慢摇了摇头:“我还真不会照顾……”

    卓展上前两步,盯着男子问道:“大人、孩子你都不要担心了,你们的人是寅时醒吧?是全谷的人同时醒来,还是说个体之间会有差异?”

    “同时醒来。”男子讷讷答道。

    “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卓展淡然一笑,“他们醒来后,这事风长老自然会处理。火大哥他们也在,定不会再让这男人胡作非为。至于孩子的妈妈,男人本就是喊着要杀了你和孩子,并没有提到她,想来不会对她动手。若是此刻你把孩子带走,等她醒来时见不到孩子,不明真相的她肯定会急疯了,到时再做出什么傻事,够你哭的。”

    “也对……”男子低头思忖着,喃喃点了点头,突然拱手道:“在下明白了,多谢恩公提点!”

    “别叫恩公,我可比你小多了,叫我卓展就行。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人都定住了,你怎么没事?”

    男子笑笑,挠了挠头:“哦,是这样,我叫斟仲,是个巫师。从小就被送到诸次山的神宫修习巫术,前年年满十六岁才被送回阴晷谷,担任谷中的摄魂。只有长期住在谷中的人才会被这幽夜的咒术定格。我回来后一直是住在谷口外边,所以才没受影响。”

    卓展眼前忽地一亮。摄魂,这个巫职一直是他想深究却无从了解的。之前虽然从赤那里侧面了解过一些,也在某些场合见过一些摄魂巫师,但始终没深入了解过。

    这个在父亲遗笔信上出现过的巫职,一直是卓展悬在心头的一把利刃,此时眼前突然有了个活生生的摄魂,卓展不由得心生欢喜。

    “斟兄是摄魂?”

    “没错,因为夜里要收集乌羽、深露,所以住在外面总要方便些。”男子从容说道,语气很是温软。

    “哦,对了,卓展兄弟,你们既然没地方住,就先住我那里好了,虽然离村子有点儿远,但总比你们睡谷仓强。”

    斟仲的邀请正和卓展心意,卓展畅然一笑,紧忙说道:“也好也好,那就麻烦斟兄了。”

    斟仲回头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床上的女子,才不舍地走向屋外。

    赤和悬铃在前面推开拥挤的人们,清出了一条路。

    四人刚走到院中,就一眼看见迎面走过来的段飞、段越和壮子。在满院纹丝不动的人中,他们几个很是显眼,想看不到都难。

    “哟,卓展你们也在这里呢。刚才这些人突然就不动了,吓了我一跳。见这边人多,我们就寻思过来看看,没想到你们也在这儿啊。”段飞笑着说道,伸头朝屋里瞅了瞅:“这里面怎么回事啊,咋这么多人看热闹?”

    “哎,乡野八卦,之后再跟你细说。”卓展拍了拍段飞的后背,又给他们介绍了斟仲,并说明今夜要住在他在谷口外的家。

    “不是,卓展,谷口也太远了吧,瀑布那边呢。这村里有的是人家都没锁门,他们醉在外头又不回去住,咱们借住一下能咋的呢。”壮子懒洋洋地说道。

    “你这叫闯空门懂不懂,有点儿操守行不?”段飞戗言道。

    “是啊是啊,壮子哥,万一第二天早上被发现了,很难堪的。”段越也拉了拉壮子的袖子,委婉劝道。

    壮子看了看段越,只得作罢,一行人朝着谷外的方向走去。

    他们沿途又路过了之前喝明朝酒、跳长命火的那片空地。只见遍地都是一动不动的人,破碎的酒坛、吃剩的烤肉、乱七八糟的火把,刚刚还在眼么前那场喧闹鼎沸的盛况,就像过去了几个世纪一样。

    同样静止的,除了醉生梦死的人们,还有尚未熄灭火焰、摇摆不定的枯枝、以及贯穿峡谷的寒风,这些似乎都静止了一般,纹丝不动,阴森又人。

    画面定格在某个再寻常不过的瞬间,却展现出十分强烈的不寻常。这种恐惧,对于看到这画面的活生生的人来说,无异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心脏,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去,这火苗也不动了啊,这种状态还能烤东西吗?”壮子好奇地蹲在地上,将肥厚的大手伸向了那焰苗。

    “我擦,嘶嘶,真烫!”壮子被灼得直跳,龇牙咧嘴吹着自己的掌心。

    “我说你是不是傻?晚上没吃饱吗,咋还烤上猪蹄了呢?”段飞忍不住噗嗤一笑,刚才还森森然的气氛,似乎因壮子这通耍宝瞬间缓和了下来。

    “我去,这不是易龙那傻逼吗,这家睡得,哈喇子都流二尺长了。”壮子用脚踢了踢早已醉的不省人事的易龙,又踢了踢旁边的猴子和魏子,都不见动弹,看来这伙人是真喝大了。

    卓展瞟了眼张成一个大字的易龙,笑了笑,继而抬头对壮子说道:“对了,壮,刚才从跳长命火开始,就没看到你、段飞和小越了,你们仨干啥去了?”

    段飞冷冷一笑,哼哼道:“呵呵,你说我能干啥去,这亲眼看见自己妹妹被猥琐男拉进小树林,你说我能不跟进去吗?”

    “啊?真的呀?”赤瞪大眼睛飞身而来,盯着壮子和段越一顿看。

    段越的小脸又红又烫,小声嘀咕着:“才不是那样……”

    壮子砸吧着嘴,仰头看向段飞:“猥琐男?段飞你说谁呢?哎,我跟越越明明是大义之举,怎么到了你这思想肮脏之人口中就变了味儿呢,你是有妹妹被迫害妄想症吧?”

    段飞也不乐意了,接着话茬儿就怼了回去:“哎,你说啥我都得信是不?你说你看到一个黑影闪进小树林了,你追了过去,可我也跟着你们进了那小树林了,我咋就没看见有黑影呢?”

    “谁知道你咋没看见,你眼角膜捐了呗……”壮子嘟囔道。

    “你……”段飞被怼得一股火气上来,气愤地瞪着壮子,一时嘴拙又不知该怎么怼回去,只得矮声道:“我赶到后,越越也用幽冥之眼追踪了,可什么人都没发现啊。”

    “越越之前害怕,躲我怀里不敢出来,等你来那会儿,黑影早跑了,别说越越了,夜视望远镜也追不上了啊。”壮子回怼。

    段飞实在找不到辩驳的理由,深锁眉头不再作声。

    壮子见段飞软了下去,更加理直气壮起来:“哎,段飞,你就说,黑影你没看着,那你是不是在小树林里看见那些断手断腿了,就那血,那肉,是不是新鲜的?”

    卓展眉头一皱,赶忙问道:“壮,你说的是真的?”

    壮子煞有介事地点着头。

    卓展又看看段飞。

    段飞长出了一口气,老大不情愿地说出了一个“是”字。

    “喏,你看吧你看吧,现在到了这一步,都用不着卓展,壮爷我就能给你们分析分析。”壮子一脸自得,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道:“漆黑的小树林,新鲜的断手断脚,刺鼻的血腥味,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还不清楚壮子套路的悬铃被吊足了胃口,赶紧催促道。

    壮子猛一拍巴掌,郑重道:“说明我说的都是真的啊,肯定是有人抛尸啊,这人是谁?”

    “是谁?”悬铃凑了过去,瞪大了眼睛,满脸期待。

    “是我说的那黑影啊!”壮子一脸严肃地说道。

    “完了?”

    “嗯,完了!”

    “肉丸子,你耍我呢?这三岁孩子都知道的事,你跟我在这摆阵。”被摆了一道的悬铃很恼火,跳起来照着壮子后脑勺就给了一巴掌。

    “悬铃你这死丫头!”壮子捂着后脑勺龇牙咧嘴道。

    悬铃双手叉腰,很是不以为然:“这是看在大眼鼠的面子上,要不然我就直接打脸了。”

    “你……”

    “这位兄弟……”一直安静在前面带路的斟仲缓缓回身,欲语还休。

    “叫我壮子。”

    “壮子兄弟,刚刚你在小树林里看到的新鲜断肢,是几个人的?”

    “啊?这我没数啊……”壮子皱了皱眉,一脸茫然。

    “那你可看到那断肢上是否有毛?”斟仲严肃追问道。

    “毛……好像有吧……越越,你注意到了吗?”

    “我当时吓坏了,哪里敢看。”段越颤声说道。

    “我看到了,有几个是有毛的,像动物那样,一看就知道是兽人的。”段飞说道。

    斟仲一听这话,眉头锁得更紧了,低头沉思起来。

    “之前咱们不是在蓐收那不是听到这个事儿了吗,失踪了二十多个,找到了十几个人的断肢,怎么,还在有人失踪吗?”赤问向斟仲。

    “是每天都有人失踪,到今天早上,已经三十六人了,而且都是兽人。如果算上壮子兄弟晚上看到的,恐怕……”斟仲说着垂下了头,脸上写满了忧虑。

    “全都是兽人?”卓展很是不解。

    “没错,全是兽人。原本谷里人与兽人相处的很和谐,近来也因为这件事出了些隔阂。”斟仲沉声说道。

    “那是种族歧视的人干的?”段飞提出了疑问。

    斟仲摇了摇头:“目前还不得而知。”

    “斟兄,谷里有什么线索吗?”卓展上前问道。

    斟仲面色凝重,无奈道:“两位族长和四大长老已经商量过几次了,都没有任何头绪了。也组织过人大面积的搜山,依旧没有任何发现。毫无疑问,做这事的歹人是趁着子夜后谷里陷入静止时间时做的这事。为此,我也在子时后过来巡视过几次,但都没有任何发现。我不敢在子时后长时间停留在谷里,若是连我也被定住了,这事就真的无从查起了。”

    悬铃忽地闪到斟仲面前,自豪地说道:“这个不难,谁让我卓哥哥在这儿呢,我卓哥哥最聪明了。卓哥哥,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这其中的关键了?”

    卓展笑着摆了摆手:“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又不是神。”

    壮子一听这话来了脾气:“你看看,你看看,卓展也不知道吧。大家目前都一个水平,你还怪我……”

    悬铃白了壮子一眼,“哼”了一声,便又回到卓展身边去了。

    说话间,他们又到了来时经过的那条细细的瀑布前。此时的瀑布也随时间静止了,飞溅的水珠悬停在空中,剔透如水晶般,在月光的映照下银光粼粼,很是梦幻。

    “哎,你们闻到什么怪味没有?”赤使劲吸了吸鼻子,狐疑地环视着四周。

    众人也都使劲呼吸着,相继摇着头。

    “各位,出了这谷口就是在下的住处了,就在前面的山坳那里。”斟仲指着前面山坳的黑影,高兴说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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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白泽介绍:
山海经世代,上古神兽白泽突然从三界消失。而现世,少年卓展的混沌生活也被打破。这超越时空的两者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突然出现的黑领章、神秘的地下室、言辞闪烁的老管家,笔记上被抹掉的白泽的名字……一切怪异都指向了四年前的那场祸难……
消失的白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消失的白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消失的白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