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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峰雪打火机     消失的白泽txt下载     消失的白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一朝想念 千里相援

    黄沙漫漫的戈壁滩,两匹旄马如同两叶穿行的飞梭,猝然刺破这单调的苍黄。

    “妈的,这旄马的腿又短又粗,比咱们之前的雅马可是慢多了。”男的低伏在马头后面,躲避着尖利的砂砾,眉间拧成了个大疙瘩,有些气急败坏。

    “别抱怨了,雅马若是进了这戈壁,腿和蹄子就都费了。这已经是咱们能买到的最好的旄马了,你就别不知足了。”女的向上拉了拉掩在脸上的裹巾,沉着说道。

    “咱们还得多久到?”

    “就快了,木鸟已经回旋了,过了前面那个龙脊背,应该就是了。”

    “他们几个也真是的,怎么跑到诸夭之野这个鬼地方来了,长生不老,就那么有吸引力吗?”男的疑惑道。

    “他们不会,起码小越不会。应该是被卷进什么祸事里了,万不得已才来到这里。”女的冷静分析道。“哎,小心,前面有条沟,别摔进去。”

    “哎呀,看见啦看见啦。我怎么会摔进这种沟里?”

    男的一勒马缰,双腿一夹,待旄马成功越过壕沟,回身猛一抽肥壮的马屁股,看向女的:“我说你什么时候也像其他那些女人一样,变得婆婆妈妈了啊?”

    女的冷彻一笑:“其他女人?谁呀?夫人又找咸婆婆给你相姑娘了?”

    “你!”不堪的往事浮上心头,男的又羞又臊,脸一下红到了耳根子,不再作声。

    女的瞥见男的羞赧的样子,心情大好,偷偷笑出了声。

    飞旋的木鸟嗡嗡作响,在一斜冲的丹霞土丘上方停了下来,掉落在地上。

    男女二人翻身下马,飞身跑向这边。

    女的拾起木鸟,心疼地摸了摸那断掉的尾巴,揣进了怀里。

    男的已趴在那半截的土坡上,招手大喊道:“喂!这下面有一个洞口。”

    女的闻声跃步而上,轻功好的如飞起一般。

    只见她俯身拾起一枚石块飞掷进洞窟,跟男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将身子探进那漆黑的洞口,屏息凝神,听着那石块落地的声音。

    过了很久,女的皱了皱眉,抬眼说道,“这下面很深,咱们得下去了。”

    “我去拿绳子,看来你在胥城买那么多绳子,真是买对了。”男的起身说道,心里暗暗佩服起女的的决断。

    “别忘了火把,下面不一定什么情况呢。”女的嘱咐道。

    “明白。又婆婆妈妈的了,咱俩都这么久了,还不信任我。”男的抱怨道,将绕在自己腰间的绳子扎紧又扎紧。“哎我说,拜你所赐,老子可是有深坑恐惧的。”

    女的不怀好意一笑,悄悄靠近蹲在那里喋喋不休的背影,一脚将男的踹了下去。“那我就替你治疗好!”

    “哎!啊啊啊!你个坏女人!”坑洞里传来了男的的惊呼声。

    “还说我婆婆妈妈的,你才是最婆婆妈妈的!”女的朝里面大喊着,拉了了身上的绳子,也一跃跳进了洞中。

    **********

    柔软的茧丝包裹着身体,很温暖、很舒适,像家里刚晒完的棉被般轻盈、熨帖。

    卓展已记不得上一次睡得这么舒坦是什么时候了,他只觉自己仿佛飘在云端,睁眼就能看见斑斓的彩虹,闭眼就能感受到轻柔的月光。一向习惯失眠的他,困意从来没这么浓,这么深。

    昏沉地睡去,意识仿佛也在一点点抽离,自己会这样死去吗,死去后的自己又会变成什么呢?虫子吗?会吃人吗……人好吃吗……会吐吗……

    思绪这样游离着,游离着,仅存的意识就快烟消云散之际,卓展似乎听到了与这份安宁不和谐的叫骂声,什么“臭婆娘”“要了老子的命了”“回去后再收拾你”不断地钻入耳中。

    卓展皱了皱眉,脑袋有些疼。

    突然,只觉周围一热,身子一沉,卓展竟整个人掉落下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一股浓浓的酸臭瞬间袭来,卓展闻了闻,好像是自己身上的味道。他痛苦地睁开了眼睛,抹了一把脸上黏糊糊的东西,看向那火光。

    只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挥舞着火把,将那一个一个的挂茧烧开。

    “齐坤大哥!雒雁姐!”卓展为之一振,兴奋地喊道。

    雒雁回头,解下自己腰间的水囊,丢到卓展怀里:“里面有水,洗把脸,省着点儿用。”

    “坤,送我上去,小越在上面!”

    雒雁说着便飞身一跃,借着齐坤臂膀的力量向上飞去。

    随着倩影腾空,火把一挥,一排白茧遽然落地。

    “小越,小越你醒醒!”只见雒雁奋力抱住一个茧稳稳落下,慌乱拂去纠缠的茧丝,满眼哀伤地呼唤着。

    段越慢慢睁开了眼睛,见到面前这张冷静却焦急的脸,蓦地泣不成声:“雒雁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呜呜……”

    齐坤解开的那个茧里,赤皱着眉头的包子脸也冒了出来,与对面的卓展四目相望,竟兀自啜泣起来:“呜呜呜呜……卓展哥哥,呜呜呜……我好臭啊……”

    见她还有心情嫌弃自己臭,卓展突然吊起的心又转瞬落地,他一把拉起赤,拽了过来:“要臭一起臭喽。”

    旁边,段飞、壮子、盘长、易龙和他的隐土邦小弟们,也相继醒了过来,周遭顿时一片熏天恶臭。

    “怎么回事?”

    “这什么味儿啊,我去,臭死了……”

    “大彪,这特么比你早上起来没刷牙就跟我说话都臭……”

    “滚一边儿去,再臭还能有你这泼猴一周没洗的腚沟子臭?”

    “你闻过?”

    “……”

    齐坤正要挥着火把去烧最上面那个小小的茧时,却被卓展制止了:“哎,齐坤大哥,慢着!”

    “咋的,这小家伙不是你们的人?”齐坤诧异地回头望向卓展,心想卓展怎么变得这么不近人情了,连个小孩子都不愿出手相救了。

    卓展看出了齐坤的疑窦,但离啸这个情况,一时半会儿也实在解释不清,他只能仰望着那个白色的茧,无奈道:“死亡,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如果能就这样毫无痛苦的死去,哪怕是意志消亡也好,只要他能不再痛苦,便是万幸了。”

    齐坤望着卓展烁动的目光和复杂的神情,虽搞不清楚到底是怎样的情况,但也明白自己不需要再多此一举了。

    “对面是不是你们的人?放出来的都没气了。”雒雁已将对面洞壁上的茧也烧下来几个,但里面的人已蜡化,任凭如何踢踹,都一动不动了。

    卓展闻声赶忙跑了过去,但脚下一软,却差点儿摔倒。看来自己蜷在这茧里已有段日子了,如果再不出来,恐怕没多久也会动弹不了了。

    火光一照,对面这些假商人,每个人身上几乎都有致命伤,看来被吊上去之前就将死了。虽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但从他们凝固的表情也能猜到,他们必是在极端恐惧中死去的。

    “没救了。”齐坤一一检查着这些人的尸体,叹息道。

    “喂,我说,咱们能不能先上去,要是那些大虫子再来,可就得再嗝屁一次了。”易龙指了指上面,一脸苦相。

    易龙说的没错,多耽搁一分,危险也就多一分。毕竟他们已经被这各种各样的虫子给搞怕了,被缚在茧里多日的众人早已腹空体虚、疲累不堪,若是再发生个什么意外状况,真的应付不来了。

    众人依次顺着齐坤和雒雁留下来的绳子爬了上去。

    上面虽是荒漠沙暴,但重见光明的一行人还是如获新生般,整个人都神怡心旷起来。只是这身恶臭的酸水遇风就干了,渍在皮肤上,实在不美好。

    齐坤和雒雁的旄马分别给受伤的赤和壮子骑了。

    其他人虽没有旄马,但他们走在这砾石遍布的戈壁滩上,还是足下生风、疾步流星,也不顾脚底板下传来的生疼和酸顿了,权当是免费的足底按摩了。

    刚过了龙脊背,往东去时,他们却发现了醉汉老酒的那辆小拉车。只不过上面拴着的不再是桑桑,而是之前老妪抱在怀里的那只酸枝大鸟,只不过这只大鸟已经被风吹日晒成了鸟干,活活成了一具标本了。

    就在小板车的十米开外,横躺着老酒身首异处的尸体,衣服也被扯个稀巴烂,看样子,是被人翻过了。

    老酒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腹部也开始胀气了,看样子死了有五六天了,算日子,估计就是卓展他们被吊成茧的那个时候。

    老酒的死法跟巫师老衣很像,从断颈处风干的血肉和骨碴可以看出,凶手的下刀利落狠绝,就是奔着夺命来的,丝毫不留余地。而且再看老酒扑倒的方向和断颈的斜度,种种迹象都表明,行凶者是用左手使刀的。毫无疑问,这是断了右臂的蚩虬干的了。至于他从老酒身上找到了什么,又拿走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然而令卓展在意的,却并不是蚩虬对老酒的杀戮,而是小板车上那个变成鸟干儿的大酸与。

    回想在黑石堡时,老酒看完这是酸与大鸟的奇特表演后,就对桑桑爱理不睬的了。每每众人都集中在一层大厅里吃饭的时候,那老酒总是有意无意地关注着这大鸟,丝毫不避讳对它的喜爱和觊觎。

    老妪和笨蛋夫妇在花苞中没有得手,之后这只酸与大鸟也消失不见了。到底它是怎么辗转到了醉汉老酒的手中,卓展是不知道的。但他知道的是,出现在暗河中的桑桑的尸体,以及他背后的那道刀伤,并不是意外。

    可能一开始,老酒就打算让女丑的子宫变成桑桑的墓地,也可能是他得了这酸与大鸟后才萌生出这个想法。不管怎样,处理了桑桑的人,都不可能是别人。

    想到这里,卓展脊背不禁一阵寒凉。

    在女丑的子宫里经历的那些倾轧、算计、伪装、反水、杀戮,都不及眼前这一幕来得震悚。

    不见鲜血,未闻悲鸣。

    最后这辆空荡荡的只剩一只大鸟的小板车里,已经写好了最冰冷的人性。

    多年相依为命的饭票关系,看似无坚不摧,然而却在一只多才多艺的大鸟出现后瞬间失衡。小桑桑倾尽所有仍被放弃,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努力过后换来的不是惊喜,而是意外。

    没有价值,就注定会被替换。这最简单明了的道理,却透着无比冰冷的凶光,不近人情,又不容质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如果只剩下这条准绳,那么就会变得像老酒和桑桑那样,可悲又可叹。

    大鸟标本被魏子解开扔了,小板车用来拉易龙他们身上带着的那些东西了。众人就这样跟在两匹不紧不慢的旄马后面,拉着吱吱悠悠的小板车,再次向着白于山出发了。

    不远处的黑石堡仍旧坚挺地矗立在暴虐的风沙中,像是高高在上的魔王,睥睨着这混乱的诸生百态。冷面如一,不悲不喜,不理不睬。

    因为下一个六十年到来的时候,还是会有这么一群人,住进来,调侃着,笑骂着,试探着,筹谋着,伪装着,算计着,争夺着,背叛着,伤害着,杀戮着……

    无休无止,精彩绝伦。

    卓展他们一路插科打诨,开着齐坤和雒雁的玩笑,倒也不亦乐乎。

    过了登葆关大风口后,他们在胥城洗了澡,换了衣服,又买了三辆雅马车。

    与齐坤和雒雁在胥城道别后,他们便顺着官道,过泾水,穿断头谷,朝着白于山辚辚而去了。

    疯狂过后的诸夭之野一片寂寥,再无人烟。

    **********

    几个月后,在先前木鸟落下的那个洞口,顺着绳子爬上来一个小男孩。

    是的,离啸又没死成。

    死亡,对他来说,到底还是太奢侈了。

    离啸抬头看了看昏黄浑浊的天,摸了摸瘪下去的小腹,肚子饿了。不,确切的说,是一直饿着。

    赶紧走出这荒漠,去吃点东西吧,趁着自己还能动弹之前,趁着这身皮囊还没烂透之前。

    这样想着,离啸便再次上路了,漫无目的地上路了,为了吃一口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为了下一身人皮。

    他就像一颗孤独的种子,再次随风散在茫茫天际,缱绻飘零,悠悠荡荡。

    也许某一天,风突然停了,他会落地,会生根,会发芽,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就像他爹那样。

    不过,在这个时刻来临前,他还是要苟延残喘地活着,即便他那么向往死亡,即便他已无力喘息。

    **********

    历时月余,诸夭之野上上演的这场群魔乱舞的**大戏终于落下了帷幕,以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终局。

    结局并不枯燥,却也不出彩。

    因为下一场戏,永远更精彩。

第二百四十二章 献丹取石

    进了断牙坂,就是于阳城。

    到了于阳城,易龙一伙便回到他们之前住的那家最气派的驿馆,吃肉喝酒,划拳猜闷儿,尽情享受着这阔别已久的花花世界。

    卓展他们身上还带着不老丹,恐迟疑生变,不敢耽搁,连白蓝儿的草庐都没去,便径直上了白于山,进了宫,面见白帝去了。

    金殿上的白帝盯着手中这粒梦寐以求的不老丹,双眸明亮,额面生辉。

    让手下众术士巫医验明真伪后,便迫不及待地服下,连水都没喝。虽然噎得慌,但大喜过望的白帝已顾不得许多了,一心只想让这粒神奇的小药丸最快速度与自己的身体融合在一起,发挥出那心驰神往的奇妙效果。

    他的肉身,从今以后,再也不会继续变老了。

    荼以鱼和众术士都在场,错愕不已。

    谁也没想到眼前这几个半大孩子,竟真的把他们这辈子都无望看上一眼的不老丹给带回来了。之前在长生宴上闹得最凶的那几个,更是讶异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荼以鱼更是如此,打卓展他们进殿开始就一直狠狠瞪着他们,浑身上下都在颤颤发抖,他完好的那半张脸,都快赶上另一半焦炭的脸一般黑了,手里的那根镶金手杖就快要把白玉地砖碾出洞了。

    他心里算盘打得响亮,本以为把卓展他们引到危机四伏的诸夭之野,能借女丑之手杀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自己不费吹灰之力。

    可他没料到的是,六十年前,白帝九个觊觎帝位、精猛勇武的儿子带着十万大军都没做成的事,不成想,却被这几个毛头小子、丫头片子给做到了,还在白帝面前抢了自己的风头。荼以鱼现在已分不清自己心中升腾起来的这股子滔天恶念,究竟是深深的恨还是浓浓的妒了。总之,他恨不得立马抽刀,将这几个人杀之后快。

    荼以鱼直到此刻才意识到眼前这伙人的厉害之处,实在悔不当初。这回,他们在白帝面前立了千古大功,是眼下白于山最炙手可热的大红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以后再想对付这伙人,恐怕要难如登天了。

    众人都看见了荼以鱼那副恨得牙根痒痒的样子,心里莫名很爽,彼此相视而笑,很是扬眉吐气。

    白帝将早就准备好了的江老的石刻赐给了卓展,并命人呈上了最上等的金银锦帛、铭鼎珠玉作为赏赐,还承诺要封他们做封疆大吏,跟他白招拒共坐万代江山。

    卓展仅拿回属于自己的石刻,至于其他的封赏,都婉言谢绝了。

    这个举动更是让那些挖空心思都想讨荣华的异人术士们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几个,不明白这几个孩子到底是脑子抽了,还是在诸夭之野给吓傻了。

    拿回开图石的卓展也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快慰,手心里这块来之不易的小小石头,太冰冷,也太沉甸了。

    白帝看出了卓展有疑虑,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卓卿,若有胸中淤积块垒,但问无妨。”

    卓展佩服白帝的敏锐与精准,就像离啸一样。离啸,是啊,又想起离啸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死得怎么样了。

    心念闪电,卓展赶忙拂走跑偏的思绪,稍作正容,摇摇拱手道:“帝君慧眼,卓展心中确实有个疑问,还请帝君释惑。”

    卓展抬眼,见白帝荣光满面,笑态可掬,看起来心情不错,便大着胆子,试探地问道:“此番我等前去诸夭之野,也交遇了其他觊觎长生果和不老丹的人。那些人大都目标明确,或是长生果,或是不老丹。卓展也得知了此二种神物不能同服,只是不知白帝为何……”

    白帝扶须哈哈大笑,强势打断了卓展:“你是想问寡人,当初为何允诺这二者均可?”

    卓展注目凝视着白帝,微微颔首。

    “那是因为,长生与不老,寡人都想要。虽不能同服,但寡人亦有能力回天。现在寡人靠着这些异人术士,能维持着长久的生命,但这副**却日渐垂老。现得了不老丹,便不再担心肉身的腐朽,继续让术士们为我延寿便是。倘若你带回来的是长生果,那么我便再觅他法来续存这肉身。”

    卓展心里暗骂着这个贪心的老东西,表面上却温和地点了点头,拱手作翻悟状:“原来如此,白帝大德,上天护佑,今番能得此机缘,实属天意。”

    跟各式各样的主子打交道多了,连卓展这样不善辞令的人都会随口就说出一些溜须拍马的客套话了。

    不过这种话白帝也听得多了,过耳不闻,一看卓展就没走心。不过他今天心情太好了,并不介意这些细枝末端。

    然而卓展这番话倒提醒了白帝一些事情,一些似乎被遗忘了的事情。只见白帝微微向前探了探身,白眉轻挑,觑眼凝视着站在最后面的盘长,摆了摆手:“盘长,你过来。”

    盘长微怔,阔步上前,拱手抱拳,掷地有声:“父王。”

    白帝面容未动,神色却蓦地明亮起来:“盘长,这次的诸夭之行,你协助卓卿帮为父觅得不老丹,你,做的很好。”

    “这是盘长分内之事,父王过誉。”盘长利落答道,剑眉微竖,似有隐隐的不安凝在其中。

    “好,好啊,真是孝顺。今后,父王希望你这份孝顺也能细水长流啊,哈哈哈哈哈……”白帝说完便仰头大笑起来。

    不过这笑声又干又假,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盘长双目圆睁,头上竟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只见他迟疑了片刻,双手颤抖地抱握在一起,头垂得很低很低,艰难地从嘴里挤出一个“是”字。

    白帝和盘长两人的对话明显话里有话,但卓展却实在猜不出其中之意到底是什么。

    从女丑的子宫出来后,盘长就一直情绪低落,整个这一路上也是只字未言。卓展知道盘长想要的是长生果,不过既然白帝都不在意是长生果还是不老丹,他又为何要如此执拗呢?

    原本卓展以为,之前盘长在长生宴上突兀的请缨行为,以及在女丑的子宫里表现出来的积极勇敢,都是为了在白帝面前请功,给白蓝儿挣回面子。可如今大功告成,盘长却没有一丝喜色,反而更加忧心,可见他并不是在汲汲于功名,甚至还在刻意回避着这份功名。这不由得令卓展在意起来,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既然是功臣,便是座上宾。白帝邀卓展一行入住宫。不过被卓展以草庐氛围更清幽、且去于阳城更方便为由,给拒绝了。

    在场的明眼人都看明白了,从刚刚卓展一直在拒绝白帝的赏赐就可以看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怪人。此时再次拒绝白帝,白帝虽有微怒,但念在他们大功加身,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由着他们去了。

    下山的这一路上,气氛都出奇的沉闷,并没有大功告成的喜悦与轻松。

    可能是走在最前面的盘长低气压太浓厚了,以至于把所有人的心情都影响了。此时的他疾步匆匆,双眉紧锁,一门心思往山下赶,不用想,也知道他在急什么了。

    壮子平时是个嘻嘻哈哈惯了的人,实在忍不了这莫名其妙的压抑气氛,故意大声打破了沉闷:“哎我说,咱们能不能慢点儿走啊,这可还有个一级伤员呢。”

    段飞“嗤嗤”一笑,挖苦道:“怎么,你嘴上起那俩泡还没好呢?”

    “段飞,你!”壮子被段飞怼得没脾气,只能将一口气又憋回胸中,谁让人家现在是趾高气昂的大舅哥呢。

    段越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的目光迅速从揉着屁股的壮子身上移开,低着头,有些尴尬。

    一直沉默不语的卓展心中惆怅,冰冷开了口:“说起伤员,也不知道斟大哥怎么样了,那日虽匆匆一瞥,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在化蛊阁吃尽了苦头。”

    赤快走两步,跟卓展并肩而行,一脸不解地问道:“卓展哥哥,那刚才在大殿上的时候,白帝要给你赏赐,你为什么不把斟大哥给救出来啊?”

    “若是我开口跟白帝说,向化蛊阁要个人。以白帝多疑的性子,必定会认定了咱们跟荼以鱼结了什么仇怨。白帝现在虽得了不老丹,但仍需靠着荼以鱼和众术士的力量来延长寿命。荼以鱼仍是白帝面前最大的红人。咱们的功绩只是一时的,那颗药丸咽进肚子后,你以为白帝还会感恩戴德吗?而荼以鱼的功,却是持续不断、源远流长的。”卓展认真解释道。

    “哦,我懂了,你是怕白帝插手,荼以鱼会借机搞鬼?”赤恍然大悟道。

    “没错,荼以鱼意图加害咱们却没成功,这口气,他总是要出的。所以这件事,说什么也不能上升到白帝这个层面。趁着事态没有恶化前,咱们得抓紧想办法救出斟大哥,还不能留下任何把柄。”卓展冷峻分析道。

    “哎,我想到一个好人选。”段飞眼前一亮,打了个响指。

    “我跟你一样。”卓展回头看了看段飞,两人心照不宣,神秘一笑。

    “谁呀,说呀说呀!”赤看不懂了,急性子的她一刻都等不了,挥舞着小手催促两人快说。

    “咱们能用的人,又不会落人口舌,嘻嘻……”段越咂摸着,大眼珠子骨碌一转,秒懂,无奈笑了笑。

    壮子则翻着白眼,唉声叹气:“哎……你们一个个的都跟卓展学坏了啊,这捂着鼻子闭着嘴的,憋得难受不?”

    赤已然急疯了,摇着卓展胳膊央求道:“卓展哥哥你快说呀!”

    卓展歪头看着那一着急就会蹙成小山丘的两条眉毛,心里莫名的很满足,不禁伸出手,用食指和拇指展平挤在一起的眉毛,轻声道:“除了易龙那家伙,还能有谁?小傻瓜。”

    “他们?”赤惊讶得小嘴张成了个o型,“他们几个毛手毛脚的,还总想打咱们的主意,卓展哥哥,你不怕他们搞砸了啊?”

    “越搞砸越好,地痞流氓能搞砸的事儿,还真不叫事儿。”卓展双眸明亮,淡笑着说道。

    段飞拍了拍壮子的肩膀,拉长了声调:“那就劳烦跟隐土邦关系最密切的壮爷明天走一遭了。”

    “干嘛?”壮子一脸防备地瞪着段飞。

    段飞一愣,摊了摊双手:“当然是去交涉喽。”

    “哎,我跟那帮二流子可不熟,要去你去。”壮子拱了一下段飞,没好气地说道。

    “不熟还去人家老巢做了两次客!”段飞反问道。

    壮子急眼了,高声喊道:“那还不是为你……”然而“妹”字还没说出口,壮子瞄了一眼旁边的段越,赶忙改口道:“那还不是为了救越越……”

    段越有些不好意思了,小脸一红,轻声道:“不知不觉,壮子哥都救了我好几次了……”

    壮子一看段越那羞涩的小样子,登时心旌摇曳,原本坚硬的外壳立马像化开了的春水,淹没一切冷静。

    “哎,行行行,去就去,明天壮爷我去一趟成不?真是的,段飞你个低能儿,什么都得依靠你妹夫我。”

    “明天壮不用去。”走在前面的卓展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段飞急了,自己好不容易说动了壮子去,怎么又不用了。

    “既然要撇干净关系,那有一个人比壮子更适合。”卓展淡淡道。

    “这回又是谁?”包子脸上的两条细眉又拱成了一座小山。

    “让花将去。”

    “那卓展你不早说,害我跟段飞在这儿掰扯了半天。”壮子抱怨道。

    “谁让我好久没听你俩说相声了,正好解个闷。”卓展说着回头瞅瞅两人,一脸坏笑。

    “哎我说这老实人皮起来可真不是人……”壮子不干了,两个鼻孔猛一出气,撸起袖子就去要去勒卓展的脖子。

    赤见状,九节鞭像是凭空变出来似的,鞭柄瞬间敲在了壮子赤果的肘子上:“讨打!”

    壮子捂着胳膊哭丧着脸:“哎我说赤你这个护犊子,不对,护……护……”

    壮子“护”了半天也“护”不出来,回头拧着一身肥肉,满眼哀伤地向段越求助:“越越,你看看人家媳妇儿。你壮哥我外头受欺负了啊……”

    可段越的心思好像并不在这上面,她蹙着眉,似乎在苦思冥想什么事情。

    “想什么呢,小越?”段飞见状赶忙问道。

    “我是在想,白帝也是**凡胎,究竟是靠什么方法来延长寿命的呢?”

    段越的话刚说出口,走在最前面的盘长却陡然停住。

    高大的身影似乎瞬间笼罩上一层厚重的阴云,那宽得如同一面盾牌的后背正瑟瑟抖动着。

第二百四十二章 血葫芦

    清幽如初的小院内,花将蹲在地上,埋头削着木杖,一脸烦躁。

    白蓝儿则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端着肩膀,双眉紧锁,不停地揉搓着手中的绢帕。

    “蓝儿!”

    一声凝聚了全身力量的呼喊,羽箭般飞奔而来的盘长,腾地跨过花花绿绿的篱笆墙,脚刚一落地就被百感交集的蓝儿抱住了,结结实实地。

    白蓝儿双手紧紧环抱盘长壮实的腰身,脸颊贴在他的心口,再次感受着这熟悉的微凉的肌肤。

    盘长只觉得心口一阵温热,也不知是自己将死的心脏活过来了,还是白蓝儿流泪了。总之,一股暖流自心口处倏然涌遍了全身,浩浩荡荡,酥酥麻麻。

    这对连一个时辰都不愿意分开的夫妻,经过一个多月长长久久的分别,再次相见了,仿若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远。

    盘长双臂颤抖地抬起,停在半空中迟疑了片刻,倏地抱住了那熟悉的温暖又柔软的身体,紧紧地,一刻也不想松开。

    “蓝儿,我回来了……对不起,我们……我们只找到了不老丹……”

    盘长哽咽的声音打着颤,悲伤又无助。

    明朗的太阳下,卓展看到一向硬汉形象示人的盘长,脸上流下两行晶莹的热泪。

    白蓝儿闭上眼睛,缓缓地摇着头,声音温暖、轻柔、却十分有力量:“只要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可是……可是我浪费了一个月的时间,却没……”盘长的情绪有些激动,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白蓝儿用力挣脱开盘长的拥抱,身子微微后仰,将手指轻轻放在了盘长的嘴唇上,神色凄然:“盘长哥,什么都不要说了,我只要你活着回来就好,只要我们珍惜今后的每一天、每一个时辰,这短短一个月,又算得了什么呢?”

    听完白蓝儿的话,盘长的眼泪收也收不住了,像如注的泉涌般汩汩而下:“你要我活着……可我……”

    失控的盘长骤然跪地,紧紧抱着白蓝儿的双腿,像个孩子一样嘶声痛哭起来,毫无顾忌,毫无遮掩。

    白蓝儿轻抚着盘长的头发、脸颊、耳垂,然后捧起盘长那张满是泪痕的脸,轻吻着他的额头。

    一旁的众人从没见过这样的盘长和这样的白蓝儿,都不知所措地站在院中,像看一出苦情的偶像剧一般,虽然很感动,但还是觉得这俩人太腻歪了,也太肉麻了。

    只有花将唉声叹气着,把脸背过去,不忍再看。

    正当盘长与白蓝儿胶着得难解难分之时,半掩的院门被“吱呀”推开了,走进来一青袍拖地的老嬷嬷。

    只见她双手小心地捧了一个陶瓮,蹒跚而入,抬头瞥见卓展他们,先是一愣,转而看见院子中间相拥而泣的白蓝儿和盘长,不禁长叹一口气,满面愁容。

    卓展一直盯着这老嬷嬷,微微皱眉。

    看得出来,这老嬷嬷不是普通人,她虽佝偻老态、衣衫朴素,但举手投足间还是能明显感受到不同于寻常老妪的贵人气派。

    木门随风轻摆间,露出了小院外不远处持戟而立的两个兵士,更加印证了卓展的猜测。

    老嬷嬷故意咳了咳,端着陶瓮,缓缓走向白蓝儿和盘长。

    深情相拥的白蓝儿和盘长赶忙分开,慌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

    白蓝儿声音有些哑,低着头轻声说了句:“九婆,你来了。”

    盘长则一动不动矗立在原地,微微朝九婆点了点头。

    背着身子的花将闻声急忙回头,三步并两步地跑了过来,自然而然地接过九婆手里的陶瓮,灿然一笑:“九婆婆今天好快,盘长哥也才刚进屋。”

    “小将也在啊,拿进去热热,这药有点儿凉了。”九婆指着花将手中的陶瓮,认真嘱咐道。

    “好嘞,我这就去,九婆婆您坐!”花将礼貌道,端着陶瓮转身就进了草庐。

    九婆扫了一眼卓展他们,疑惑道:“这几位是?”

    白蓝儿恍然,赶忙介绍道:“这几位便是此前同盘长哥一起去诸夭之野的贵人,也是我们的朋友。”

    “哦,原来完成白帝夙愿的勇士,就是你们几位啊,真是英雄出少年。”

    九婆的夸赞并不由衷,听得出来,讽刺的意味更深,她,话里有话。

    只见她一屁股坐在了白蓝儿搬过来的一把椅子上,眼睛微微睁大了些,重新打量着他们几个。

    “这位是宫里药炉的掌事,九婆。”白蓝儿强挤出一丝笑,轻声介绍道。

    “九婆!”“九婆好。”几人礼貌合手作揖。

    九婆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目光并未在他们身上停留,而是直接移向盘长,低沉道:“长儿,听说,你们带回来的是不老丹?”

    盘长喉咙微微一动,沉吟片刻,默默点了点头。

    虽然早已知情,但从盘长口中得到答案的九婆还是情难自已,一声长长的叹息,悲从中来,仰头望天:“天意呐,天意……”

    “来了,来了,药热好了!”

    卓展正奇怪着九婆和盘长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却被花将的叫声打断了思路。

    只见花将用手巾垫着,捧着大陶碗过来了,径直走向盘长。

    盘长单手捏着碗沿,目光在这黑如深渊的汤药中定了定,便仰起头,一饮而尽。

    一碗汤药下肚,须臾,赤着上身的盘长竟浑身冒汗,两只眼睛血红得吓人。他不停地喘着粗气,表情万分痛苦,似乎有一股炙热的岩浆要冲破身体爆出来一样。

    白蓝儿用凉水透着手巾,一遍一遍地给盘长擦着上身,虽然动作慌张,但神情却十分沉稳,似是早已干惯了这些事情一样。。

    随后赤和段越也过去帮忙,三个姑娘手脚麻利,配合默契,除了干活,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可盘长的身体还是灼热如烧铁,丝毫没有凉下来的意思,急得白蓝儿一边忙不停地给他擦着,一边默默流着眼泪。

    九婆用指尖触了触盘长的后颈,双手微抖,双目圆睁,回头大喊道:“快,快去打井水,越多越好!”

    卓展、段飞、壮子、花将四人,接力打着井水,再提到盘长这边,迎头浇下。

    寒冬的井水冰冷刺骨,然而浇到盘长身上却似乎瞬间就变成温热的了。就这样,一桶接一桶,足足弄了几十个来回。终于,浇到盘长身上的水不再温热,盘长的痛苦也似乎减轻了些,才算完。

    众人累得不行,也顾不上许多,都瘫坐在满是冰水的院中,大口喘着粗气。

    “蓝儿姐姐,盘长大哥这是生了什么怪病,怎么吃了药反而变得这般难受?”一脸疲惫的赤靠在卓展的背上,不解地问着正在给盘长重新扎头发的白蓝儿。

    听了这话的白蓝儿和盘长都一愣,手里的动作瞬间停住了,仿佛石化了一般,僵在原地。

    “怎么,你们还不知道?”九婆讶异地望着卓展他们几个,又看了看白蓝儿。

    白蓝儿微微点了点头,怅然一叹。

    “蓝儿姐姐,盘长大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卓展实在憋不住了,直截了当地问道。

    白蓝儿将手缓缓搭在盘长肩膀上,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丈夫,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抬眼间,两行清泪瞬着脸颊默默滑下。

    须臾,白蓝儿樱唇微启,哽咽说道:“卓展,赤,我知道你们俩喜欢着彼此,但是,一开始就知道是没有结果的爱情,你们……还会全力以赴吗?”

    白蓝儿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支利箭,疾雨般射穿了卓展和赤的心。这个问题,正是他们一直明白却也一直在回避的。

    最初得知赤不能长时间逗留在现世后,卓展和赤都曾下过决心,让自己从还未深陷的感情中迅速抽离出来。这也让他们之间别扭了很长一段时间,也疏离了很长一段时间。然而,在之后相处的过程中,两人却又抑制不住内心的那份躁动与期待,看似回避实则试探地又走在一起了。

    虽然现在的他们也很快乐,享受着暧昧带来的若即若离的甜蜜,但两人心中都埋着一个大疙瘩,即便再不愿意承认、再不愿意面对,它依旧在那里,是回避不掉的事实。拖得越久,越难解开。

    只是他们两人,谁都不想拖累对方,谁又都不想先开口,说出让对方迁就自己这种话。因为他们,都不想毁了彼此原本的生活,也不愿意对方为自己做任何牺牲。但其实只要对方说一句任性的话,谁都会为彼此心甘情愿地放弃一切,哪怕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就这样,不想让对方牺牲,就成了彼此共同牺牲。结果,谁都不敢再进一步,就这样僵持着、逃避着、自我欺骗着、亦步亦趋着,蒙起双眼,捂住耳朵,享受着这暂时偷来的片刻幸福。

    白蓝儿是不知道的这些的,但白蓝儿的这番话,却让他们清晰意识到了,他们是属于两个世界的人,彼此终究会从对方的生命中消失。这很可怕,也很混蛋。

    卓展被问得哑口无言,一向冷静的大脑此时竟一片空白。

    “我……我们……”赤怔愣地咬着自己薄而透明的指甲,如鲠在喉,难言片语。

    白蓝儿盯着赤,蓦地垂头,豆大的泪滴啪嗒啪嗒掉落在盘长的肩膀上。

    盘长将手搭在白蓝儿的手上,肩膀簌簌抖动着。

    一旁的花将实在忍不住了,竟也兀自啜泣起来,举起手中削了一半的木杖,猛地打在石桌上,嘶吼起来:“他们爱的这么辛苦,还不是因为盘长哥是白帝的血葫芦!”

    “花将,你说什么?”

    “花将,你也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西山宫城,人尽皆知!”

    “血葫芦……是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

    花将的一句话,令所有人都错愕不已,迷茫地盯着白蓝儿和盘长,等待着那个看似很可怕的答案。

    一声苍老的叹息,九婆直了直佝偻的腰身,无奈地说道:“还是让我说吧,什么是血葫芦……你们可知道,白帝为什么能生命力旺盛、活到一百二十岁?”

    众人哑然,迷茫地摇了摇头。

    “哎……那是因为,他长生的药引,就是血葫芦。”

    随后,九婆讲述了一个令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的事实,它是那样荒唐,却又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数十年前,白帝从一大荒术士那得到永葆生命力的秘术。然而这种秘术,却需要最优质的血葫芦做药引。

    制作血葫芦的方法很简单,也很难。

    就是选取体格健魄且没有巫力的男性幼童,豢养起来,每月用术士特制的汤药喂养。这种汤药很霸道,药性极烈,就是把人体百年的生命力缩短并集中到短短的十几二十年内,每次喂药后身体反应都极大。

    为保持旺盛的生命力,经过药物喂养的孩子,体内的血长年都是滚热的,不畏严寒,且自愈能力极强。但这种透支寿命的做法又是致命的,大多数幼童都会因为承受不住而死亡。真正活下来的极少极少,所以每一次,白帝都要豢养几百个孩子,以备不测。

    以那大荒术士的方法,白帝每十二年进行一次续命,每次使用一个血葫芦。而盘长,正是白帝下一次要用的血葫芦。

    听完九婆的叙述,卓展恍然大悟,心中困惑已久的疑问迎刃而解。

    怪不得,他们一天要当成一年过,一个时辰也舍不得分开。怪不得,壮子一句“秀恩爱死得快”的玩笑话,他们会那么大的反应。怪不得,盘长一个普通人,没家世没背景,却能住在宫城里跟公主一起长大。怪不得,盘长一介**凡胎,居然数九寒天**上身却依然出汗。盘长那么汲汲于长生果,宁愿两人分开那么久也要去诸夭之野,原来都是为了能跟能蓝儿长厢厮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卓展只觉鼻子一酸,赶忙仰了仰头,努力收住了。

    得知真相的众人都悲不自胜。

    赤双手掩面,已哭成了个泪人。

    段越更是将壮子肩膀洇湿了一大片。

    段飞气得难受,胸膛一起一伏,强抑制住内心的悲苦与怒火。

    “九婆,白帝下一次续命是什么时候?”卓展面色阴沉,墨瞳如渊,一字一顿地问道。

    “今年,三个月后。”

    九婆的话仿佛一道惊雷,瞬间把所有人都击懵了。

    众人悲悯地望着白蓝儿和盘长,谁也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

    “蓝儿姐姐,那你和盘长大哥为何不逃,与其蜗居在这清冷的山下草庐,不如远走高飞,管那么多干什么?”段飞愤恨道。

    白蓝儿摇了摇头:“盘长哥是唯一一个活到成年的血葫芦了。父王豢养的其他血葫芦,要么未满十二岁,血气不旺;要么满十二岁后显出了巫力,做不成血葫芦了。如果我们跑了,父王……就轮到父王死了。”

    “更何况,我自从冒死要跟盘长哥在一起的那天,就跟父王承诺绝对不逃。不孝不义之事,蓝儿做不到……”白蓝儿说完又是一阵凄然。

    “哼,那该死的老东西也真放心,就这样让你们住在山下,也不派兵把手,万一你们有个私心,跑了呢?”壮子疑惑道。

    “呵呵,”九婆冷冷一笑,沉声道:“白帝若是有这份仁德,便不是百岁人帝白招拒了。还不是蓝儿心善,自愿埋了毒。”

    花将听九婆这么说,心下一惊,赶忙走到院门口,斜眼瞄了瞄外面不远处那两个兵士,轻轻关上了院门。

    这九婆原本是白帝派来传送和监督盘长喝药的药师,但长时间跟这对夫妇接触,让她不禁被这对苦命鸳鸯挚烈的爱情感染了,渐渐生出了同情心。所以每次来送药,见到他俩爱得苦哈哈的样子都寸心如割,天长日久,难免忍不住对制造了这一切的白帝有些微词。

    “埋毒?”卓展心中惶然,面色一沉,转向蓝儿:“蓝儿姐姐,九婆说的可是真的?”

    白蓝儿哀婉地点了点头,撸起了自己左臂的袖子。

    只见一条青黑色的阴影顺着她的手腕处向上延伸着,阴影周遭的血管都是黑紫色的。

    “天呐……”段越惊恐地捂住了嘴。

    盘长瞥到这条毒线,大手一把捂住了脸,再次呜咽起来。

    “解药一个月服一次,化蛊阁调的,不过老身请命,亲自来送。”九婆有气无力地说道。

    “这不怪父王,这是我自愿的,唯有这样,我和盘长哥……才能过得安生、自在……”白蓝儿喃喃低语道,眼帘低垂,一种不言自明的苦意呼之欲出。

    赤捂住自己疼痛不已的心口,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天底下竟有这样做父亲的……蓝儿姐姐,之前你说你父王同意了你和盘长大哥在一起,我还好生羡慕你,现在想来……”

    “是啊……”卓展低落道,心里反复出现白帝将“最疼白蓝儿”这种话挂在嘴边的画面,胃里一阵翻腾,恶心到想吐。

    白帝,也许他在白蓝儿小的时候确实疼爱过她,也因此得到了她的爱。但当他同意将女儿嫁给盘长,却依旧想要用盘长做药引那一刹那,他已经不是一个父亲了,也不配再拥有来自女儿的爱了。而盘长,一直跟为他牺牲了这么多的白蓝儿在一起,该有多么的锥心蚀骨。

    想到这里,卓展不禁黯然神伤,悲戚地看向盘长:“所以,这就是你请命去诸夭之野的因由?”

    盘长点了点头,咬牙说道:“争取,尚有余地,不争取,就只有死路一条。总归要死,为了蓝儿,我为何不拼死一搏……只是造化弄人,我竟没……”

    “盘长大哥,既然事实如此,那在诸夭之野,你为何不告诉我们?”壮子气愤道。

    “是啊,要早知如此,我们拼了命也要帮你寻来那长生果的!”段飞慨然道。

    盘长抬起头,感激地看着他们:“我就是怕你们这样,才不敢实言相告。女丑的子宫变幻莫测、危机四伏,行差踏错,便会性命不保。我怎么能为我的一己私欲,让你们为我去送命?”

    卓展深知事已至此,多说已是无用。不过令他在意的,确实另一件事,一件凹糟的难以让他说出口的一件事。

    卓展任何细小的变化赤都看在眼里,此刻卓展犹豫不决、一筹莫展的样子更是难逃她的眼睛。

    赤悄声走到卓展身边,摇了摇他的胳膊:“卓展哥哥,从刚刚开始,你就不对劲了,你到底怎么了?”

    卓展抿了抿嘴,刚想开口,想想又算了,沉重一声叹息,一拳捶在自己的大腿上。

    “哎我说卓展,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啥毛病,不带这样的啊。”壮子不耐烦道。

    “是啊,卓展,想到什么就说啊。”段飞也催促着。

    卓展环顾了一下众人,期期艾艾,欲言又止,纠结了半天,还是艰难地开了口:“其实……其实……哎!盘长大哥,并不是唯一的血葫芦!”

第二百四十四章 昨日之事多烦忧

    “什么?卓展哥哥,你再说一遍!”

    “卓展,真的假的?”

    “哎不是,你凭啥这么说啊?”

    一时间,院内众人无不错愕惊骇,着急地催促着卓展,快点儿解释。

    盘长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紧攥,手心里全是汗。白蓝儿则怔愣地盯着卓展,浑身瑟瑟颤抖起来。

    卓展环顾着焦躁的众人,长出一口气,低声道:“这不是明摆着吗,以白帝那种贪婪、自利的性子,如果没有后手,能这么痛快的放盘长大哥去诸夭之野?诸夭之野本身就惊险万分,去的人也个个都是虎豹豺狼,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六十年前的惨痛教训,他比谁都清楚。”

    众人恍然,但又实在想不明白白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九婆茫然地摇着头,心想这不可能,自己的药炉从未给其他血葫芦送过汤药,但又觉得卓展说的不无道理,一时间竟无法辩驳。

    “既然有其他血葫芦,那为什么白帝要藏着掖着?那用其他血葫芦就好了嘛,为什么还要自己的女儿埋毒,受这样的折磨?”花将不解地问道。

    “那是因为,盘长大哥是最好的血葫芦,不到万不得已,白帝,还是会用盘长大哥。他之所以放盘长大哥走,是他吃准了盘长大哥这份执念,因为任何勇猛都不如执念来得管用。”卓展认真说道。

    “怎么会……只为优中取优,就连自己女儿的终身幸福也不顾忌吗?”段越泪眼婆娑地问道。

    “九个儿子,十万大军,这些他都舍得,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卓展不平道,深眉紧锁。

    “如果是这样的话……”花将低头沉思道,咬着嘴唇,稍顷,猛然抬头:“我倒是想起一个地方!”

    “什么?”

    “白于山北边,白虎军大本营,有一个地牢,那里关着的人从来没放出来过,也没新人再进去。我一直都觉得奇怪,但也没在意。军中兵士很少去那个地方,倒是那些术士经过常去,有一次我还看到了荼以鱼。现在想来,怕不是……”

    “关血葫芦的地方?”卓展、段飞异口同声道。

    “这样,我师父那儿有白虎营的出入令牌,我想办法弄来,明天晚些时候,就去查探一番。”花将笃定道。

    “不许去!”一直情绪低落的白蓝儿厉声喊道,神色凝重:“我虽不想盘长哥去送死,但也绝对不希望让别人替他死,这样太自私,也太可怕了。人家也是活生生的人,也有父母亲朋,凭什么?”

    一席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坚韧的女子。这究竟是怎样的心性和气度才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若换做旁人,遇到这样的转机,谁又敢说自己不心动?

    盘长跨步走到白蓝儿的身边,紧紧拦住她的肩膀,眼睛里充满了似水的柔情,却也有着如铁的坚毅:“蓝儿说的没错,如果是用别人的命换我命,那我们还跟白帝有什么分别?这样的事,我坚决不会做!”

    白蓝儿侧身握住盘长粗大的手,满眼温柔:“虽然知道没有结果,虽然知道是悲剧一场,但我还是愿意不惜一切跟盘长哥在一起。从我们在这小院中成亲那天起,我便早料到会有那么一天。这样的结果,我不怕。能跟盘长哥有过那么多快乐的日子,我已经很知足了。最起码,我们奋不顾身地爱过了,就不后悔。”

    听了白蓝儿这番吐露心声,赤和段越都感动到不行,不停流下的眼泪似要把自己淹没一样。

    尤其是赤,推己及人,她又想到了自己和卓展。也许蓝儿身上的这份勇敢,正是她所欠缺的吧,自己活在这样的痛苦中,到底还是活该。

    见到这副情景,花将有些怔愣,有些赧然,僵立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卓展见状,忙不迭上前,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他一把拉过花将,急切道:“哎,对了花将,有一件事,我需要你帮我去于阳城跑一趟。”

    “哦,卓哥哥你说!”花将猛然回神,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赶忙询问卓展。

    “南城落花青驿馆有伙人,为首的叫易龙,你帮我给他传个东西……”卓展说着便揽着花将的肩膀,走进了草庐。

    九婆望着卓展和花将的背影,又看看眼前坚如磐石的盘长和白蓝儿,无奈摇了摇头,又是一声沉重得压迫人心的叹息。她缓缓起身,捶了捶酸麻的后腰,慢慢走向院门:“走了走了,浑身难受。”

    “九婆我送您。”白蓝儿赶忙上前搀扶。

    九婆猛一抬手,打开白蓝儿伸过来的胳膊:“不用。”

    **********

    花将对这个偌大的于阳城早已熟门熟路,再不是当初那个转个身都会忘记走哪条路的乡野小子了。盏茶功夫,他便来到了于阳城最大最繁华的驿馆,落花青,找到了那个名叫易龙的年轻男子。

    花将眉头深锁,暗自琢磨,眼前这男人虽生得标志,但气质实在太差,行为举止也实在是不得体。只见他盘坐在塌上挽着裤腿,一双白得反光得大脚丫子像两颗大薯蓣似的抱在胸前。嘴里还叼着根冒着烟的小白卷,也知不道是什么熏香,味道实在不好闻。

    花将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眉头拧得更深了,随即赶忙翻袖兜,把卓展给他的一张叫“便笺”的东西交给了易龙。

    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怪异符号,应该是什么暗号或密码吧。花将瞄了一眼展开的“便笺”,暗暗猜测。

    见那男子看完一遍又看一遍,眉头越拧越深,小白卷越吸越用力,花将知道他在想事情,便安静地候在一边,没出声,生怕打扰到他。

    角落里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和一个刀疤脸大个儿在垫子上摔着一张张小方片,什么“你敢炸我”“一条龙”“俩王大不大”“你信不信我把你王八盖子给掀咯”这种听不懂的话一浪高过一浪,着实有点儿吵。

    花将皱了皱眉,心里焦躁得慌。

    “艹!”突然,那易龙大喊一声,将嘴里剩下一小截的小白卷使劲在塌上摁着。

    “龙哥,咋了?卓展那人精又搞什么幺蛾子了?

    “妈的,姓卓的,是吃定我怕这个,不久前才把我支到崇吾山送那小丫头片子,现在又指使我去什么化蛊阁砸场子,还真特么把我易龙使顺手了!”

    “龙哥,咱不鸟他,爱去他自己去!”疤脸大喊愤愤道。

    “哎……我特么也想啊……”易龙长出一口气,拎起那张便签,对着阳光,用手指弹了弹。

    “龙哥,那这回咱们到底去不去啊?”角落里一个矮胖的黑小子问道。

    “没看龙哥心情不好吗,当然是不去了,谁乐意天天给他擦屁股?”尖嘴猴腮的小个子男人尖声叫道。

    “去,怎么不去?”头拄在拳头上的易龙叹气道。

    “啊……啊?”小个子男人啪地拍了自己一个嘴巴,“哎呦……”

    “也不知道这个叫斟仲的鳖孙是个什么货色,至于费这么大周章吗?”易龙把便笺团成一团,展开,蹭了蹭脚底板上沾着的两块泥。

    “呃……他是我二姐夫。”花将不好意思地点头笑笑。

    易龙抬头看向花将,呆了三秒,轻哼一声:“呵,当我没说。”

第二百四十五章 我愿将心付明月

    草庐到底还是太小了,卓展只觉得里面实在挤得慌,浓重的低气压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即便外面有些冷,他还是出来了。

    清冽得稍有些刺肺的空气吸入体内,透着心的敞亮。

    卓展陶醉地闭上眼睛,感受着这股清新的力量在体内的流动。

    木门“吱呀”被推开。

    卓展霍然睁眼,却看见猴子那张嬉皮的脸向自己凑了过来。

    “嘿,卓老大,半日不见,可好?”

    “你怎么把他带来了?”卓展有些愠怒,向正在关门的花将质问道。

    “我都说了,你为了保密,不让他们过来,可那易龙非说让猴哥跟我走一趟,说是有重要事情跟你说。”花将一脸委屈道。

    “这个易龙,真是胡闹,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非得跟你……”卓展有些气恼,埋怨道。

    “嘿嘿,卓老大,你也别生气,我今天来,俩事儿。这第一个事儿啊,龙哥让我问问你,我们砸了化蛊阁的场子,到时候这于阳城可就呆不了了,我们就是来捞财的,结果这一遭,一个子都没赚着啊。龙哥就是想问问你,怎么补偿?还有啊,你们下个目的地是哪儿,便笺上也没写明白,劫了那斟仲之后,我们也得有个逃的地儿不是?咱们既然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就得互相通个气。”

    猴子的这番话说的挺艺术,不卑不亢,又把他们的要求和不满都表达明白了。其实他只要脱离了溜须拍马那一套,还是挺精明能干的一个人。要不然,易龙也不会放心派他来交涉。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求人办事,更是处处都要矮一头。卓展明白这个道理,自然不会跟猴子硬扛,脸色也稍稍和悦了些:“信里没告诉你们目的地,是因为下个目的地在中山,而我们,也要先回一趟家。”

    猴子一听急了:“啥?完事儿回去啊?那……那合着我们这次一路都白跑了啊,我们隐土邦本来就是来捞偏的,跟你在这儿搭人搭力的,卓老大,太不讲究了吧。”

    卓展笑笑:“这次没赚着,不代表以前没赚着,更不代表以后就赚不着了。下一站是中山,五方五山最繁华富庶的地方,你们还愁捞不到?你们也跟着去了趟诸夭之野,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伤,回去歇一歇,也不是什么坏事。我们这边可是有个头号伤员,他那个伤口,还真得去医院瞧瞧。”

    猴子点了点头,很是无奈:“得,卓老大,您说的通透,我也不为难了。怪不得我们龙哥都拿你没辙,服!”

    “至于你们救出斟仲该怎么走,出了于阳城,往东,天枢城。按你们的习惯,找家最大的客栈等我们便是。”卓展平静道,“第一件事儿说完了,第二件呢?”

    “哦,对了。卓老大,我们找客栈的时候,魏子去买酒,看见那个被你砍了一条膀子的白衣人了。”猴子凑过来,煞有介事说道。

    卓展一愣,有些吃惊:“你说蚩虬?他来于阳城做什么?”

    “魏子看见他在东街买菜油,整整两大桶呢。魏子好奇,就跟上去看看,发现他路过个驿馆就进去打听打听。龙哥分析啊,他是来找你们寻仇来了,就让我来报个信儿。”猴子装腔作态地说道。

    卓展心里咂摸着,这蚩虬是个狠人,什么都干得出来,不过他千里迢迢的来寻仇,倒也不至于吧。

    然而他转念又想起父亲《山海图补遗》中的注释,蛮蛮兽记恨心极强,经常会报复性回攻。那蚩虬既然拥有蛮蛮兽的巫力,心性怕是也多少会受到影响,看来确实应该提防着点儿。

    卓展接了这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微笑着拍了拍猴子的后背:“知道了,易龙的这个恩情,我先记下了。至于我交代给你们的事情,就按信里说的,尽快办好。得手后哪儿也不要去,也不要在于阳城停留,直接前往天枢城。”

    “知道了,卓老大,我们隐土邦就是跑江湖的,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猴子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行了,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花将,送客。”

    “卓老大你可真实惠,也不说给个跑腿费。”

    “管易龙要去。”

    “……”

    花将把猴子送出来后,也没再回草庐。

    他还是有些在意,思前想后,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去一趟山北的白虎营。他猛然想到自己的师父尤武练今天上操兵场,算时间,这个时候应该结束了,马上会去营帐换衣裳。

    打定主意,事不迟疑,花将直奔白虎营,去弄清楚那个本不该是他去触碰的谜团。

    **********

    夜晚,月光的清辉透过薄薄的窗纱,静静地铺洒在地上、床上、被子上、青丝上,珠砂碎玉般光辉烂漫。

    盘长轻柔地捋顺白蓝儿柔软的长发,贪恋地嗅着这熟悉的让人心安的气息,有些甜蜜,有些酸涩。

    “盘长哥,其实……白天的时候,听卓展说有其他血葫芦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是心动的……”白蓝儿说完便将头扎进被子,似是为自己这样的念头感到羞愧。

    盘长捋着头发的手倏然停住,片刻后,他拍了拍白蓝儿的后背:“我明白的,其实……我也是……”

    听到这话的白蓝儿不淡定了,突然从被子里钻出来,刚刚捋好的头发又乱了,散落一脸。

    白蓝儿双眸烁动地凝望盘长,情绪有些激动:“盘长哥,咱们……真的就只剩下三个月了吗?”

    盘长看着白蓝儿绝望的样子,只觉喉咙处堵住一团火,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白蓝儿呆呆地跪坐在床上,过了好一会儿,喃喃道:“我不甘心……盘长哥,我真的不甘心啊……难道,真的就什么也不做,等着那一刻的到来吗?”

    “蓝儿,这是早就定下来的……”盘长艰难地说出这句话,感觉此刻自己就像个没用的混蛋。

    白蓝儿有些出神,忽地,她的表情变得很凝重,又很恐怖,眼睛睁得大大的,慢慢凑近了盘长:“盘长哥,你说……如果我去求地妖,他会不会……”

    “胡闹!”盘长腾地坐起,怒目看向白蓝儿,厉声道:“这个念头想都不要想!”

    “可是……”白蓝儿像只受了惊的小猫般蜷缩着身体,眼睛里满是歉意,却依旧争取道:“可是……万一?”

    “没有可是,没有万一!”盘长强势打断了白蓝儿,斩钉截铁地说道:“地妖帮人达成心愿,可是要夺走最宝贵的东西,你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

    “我……”

    “别胡思乱想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盘长揽住白蓝儿的后脑,一把摁在自己的肩头,霸道命令道:“睡觉。”

    白蓝儿听出了这句“睡觉”说的有些急促,声音有些紧。她没再说什么,将手搭在盘长的胸口,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见白蓝儿没了动静,盘长缓缓睁开眼睛,侧着头,清冷的月光下,他看见白蓝儿美丽的脸上挂着泪。

    盘长刚刚那一嗓子“胡闹”把所有人都喊醒了。在外屋草席打地铺的几人大气不敢出,竖起耳朵听着盘长和白蓝儿的对话。

    草庐的隔音本就不好,加上盘长说话声音大,两人的对话是听得一清二楚。

    后来估摸着盘长和白蓝儿都睡了,卓展钻出被窝,小声呼唤着:“儿?”

    赤将小脑袋探了过来,隔着段越、段飞和壮子,哑声喊道:“卓展哥哥,什么事?”

    “你知道地妖是什么吗?”

    “听说过一点。这地妖啊,本是杀神贰负的手下仙官,名字叫危。因帮着贰负杀了水泽之神窳,被天帝降罪封印。关押的地点正是白于山的中溶洞。”

    “我去,这白于山下还压着个神仙呐?白帝老儿在这山腰建皇宫,压神半头,啧啧,也真够大胆的。”壮子小声吐槽道。

    卓展冷冷一笑:“命数轮回他都不放在眼里,还忌讳这个?”

    “儿,这地妖危有什么特别的吗?”段越心中一直有疑问,赶忙把话题拉了回来。

    赤将下巴垫在段越胳膊上,眉头一皱:“这是西山的传说,我也不是很清楚。据说地妖危能帮助人们实现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但却会夺走这个人最宝贵的东西。”

    “最宝贵的东西都没了,实现愿望还顶个球用?”段飞不屑道。

    “你这人就是从小优越惯了,不知道别人的愁苦。”壮子挖苦道。

    “不过蓝儿姐姐生出这样的想法,也真够危险的。”卓展低声道。

    “哎,我现在好羡慕盘长大哥啊,能挨着自己媳妇入眠。”壮子唉声叹气道。

    “你想咋的?”段飞冰冷地将头转向壮子。

    “不咋的啊,我能咋的?你这么个大活人夹在我跟越越中间,我说什么了我?”壮子装疯卖傻道。

    段飞登时一怒,抬脚猛踹了壮子一下:“滚边儿切,活腻歪了是不?你这就不错了,人家卓展和赤中间可是隔着咱仨呢。”

    “哎哎,段飞你特么轻点儿,你壮爷我可还是伤员呢!”

    “讹人是不是?”

    “都别吵了,快睡!”卓展心里烦躁的很,转过身,蒙起了被子。

    “哎卓展这可是你挑起来的话头,刚才壮爷明明都快睡着了……”

    “闭嘴。”

    “就是!”

    “……”

    皎月西斜,夜色沉沉。

    草庐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白蓝儿挽起披散的头发,系上披风,拎着鞋子,蹑手蹑脚地跨过地上躺得乱七八糟的身体,轻轻推开了木门,又轻轻地关上。奋不顾身地向着后山,那个黑黢黢的神秘溶洞跑去。

第二百四十六章 意料之外

    接下来的某一天,于阳城里发生了一件震惊全城的大事。

    那就是,竟然有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外邦凶徒,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潜入了化蛊阁,撬开了所有的锁,摔烂了能找到的全部丹药,连炼丹炉都被扔进化药池,能毁的都毁了,就差拆房子撅地基了。

    据说,白帝派去守卫化蛊阁的神护营,当天晚上就因为饮食出了问题,上吐下泻,想来就是这帮人搞的鬼了。当时化蛊阁实际的战斗力的就是十来个小药徒,全都被当场制服,反手反脚捆着吊上了房梁。

    第二日一早,见到这一幕的荼以鱼简直气疯了,那根一直被他拿在手里的镶金手杖猛地敲在门柱子上,直接碎成了渣。那十几个小药徒非但没得到他的可怜,反而以护阁不利为名全被投进了大狱。

    城里传言,这种砸釜掘灶的行为丝毫不留情面,定是与化蛊阁有血仇的仇家所为。而且这伙仇家人人都是有着顶级身手的高人,据说还有会巫力的。

    只不过这场骚动除了趁乱跑了一个被化蛊阁抓来磨药的巫师,便没再多的意外了。城里沸沸扬扬传了几天,也没什么更多可供茶余饭后作为谈资的,慢慢的,也就再次风平浪静,似是压根儿就没发生过一样。

    化蛊阁给白帝炼制的丹药毁于一旦,白帝震怒,派兵缉拿。只是将军府派出了一万府军,都没找出这伙人的下落。这帮“世外高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难觅踪迹。

    这期间花将倒是经常来草庐,并找机会悄悄告诉了卓展,他已经去探查过了。北地白虎营的大狱中,确实关押着血葫芦,而且还有三个成年的血葫芦。化蛊阁的几个掌事会轮流去,而且每次都是带着陶瓮去的。

    卓展心下彷徨。

    出于私心,他很想救下盘长。如果好好谋划一番,想要偷梁换柱,还是不难的。只不过卓展实在不能这样做,也只敢在脑子里想想。

    就像白蓝儿说的,就因为他们跟盘长相熟,那别人的命就不是命吗?生命不分贵贱,对于上天来说,白帝的命跟被投下大狱的小药徒的命没有什么区别。命的金贵与否,只是人在权力膨胀到一定程度后自我加的设定。

    卓展明白这些善恶曲直,所以才只是在脑子中想想。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既然白蓝儿和盘长都自我接受的事实,作为一个外人,实在不应该按照自己的好恶,来代替他人去判定这其中的黑白灰。

    于是,知道北地白虎营有秘养的血葫芦这事,他只能烂在肚子里,没对任何人提起过,包括赤。以免再酿成当日阴晷谷悬铃之祸。

    之后花将催问过他几次,他都不置可否,花将也只得悻悻作罢,不再提起。

    只是这被卓展忽略的微小细节,却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滋生、发酵、膨大了,以致于酿成一场令他们都追悔莫及的惊天大祸。

    **********

    这一天,壮子嘴上起的那俩泡好了,菊花也不那么火辣酸爽了,于是乎馋虫上了嘴,便嚷嚷着要去尝一尝于阳城百味楼大名鼎鼎的熏鱼。

    花将自告奋勇做向导,壮子便拉着段飞,三人乐颠颠地去了。

    卓展不怎么贪那口舌之欢,没跟着一起去,因为,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卓展绕着草庐前前后后地打量了一番,将手放在墙壁上,元神汇聚,巫力游走,仔细地拿捏着这细微的分寸,陡然发力。一股寒气自手掌处逼出、扩散,瞬间充斥了整个草庐的外墙、屋顶、窗棂。

    卓展收气抬手,轻呼一口气,后退几步,使劲摁了摁外墙,又抬头望望房顶,很是满意。

    一旁的盘长奇怪地皱起了眉头,起身走了过来,推了推这外面看起来并无变化的墙,一愣:“卓展兄弟,你……把草庐冻上了?”

    卓展双手叉腰,笑着点了点头:“怎么样,挺结实的吧,等段飞回来,硬化加固就大功告成了。还是得提防着点儿啊……”

    盘长搞不清楚卓展在干什么,心想着卓展一直都是这个怪脾气,不善言谈的他便也没再多问。他觉着这草庐加固下总是好的,还省得半夜漏风,便继续埋头,擦起血雅骓的马鞍来。

    白蓝儿则同赤、段越一起坐在草庐中,靠着窗,望着外面的盘长和卓展,缝着袄褥,打着草绳,轻松地聊着家常。

    谁都看得出来,白蓝儿有心事。因为她的眼睛从来没从盘长身上离开过,嘴角虽有笑,却怎么都给人一种僵硬的感觉。

    赤也是一样。那日白蓝儿问她的话不时地在她心底浮现,加上之前在诸夭之野过欲念之门的时候,那个噩梦。于是,浓厚的情感与不明朗的未来叠加着、碰撞着,绞着她的心、噬着她的肉,让她痛苦万分,却又无能为力。

    三人中唯一一个没被情事所困的段越,左看看愣神的赤,右看看目光涣散的白蓝儿,无奈地叹了口气。

    段越轻轻咳了咳,见两人都没反应,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白蓝儿和赤同时回神,呆滞了几秒后,又同时微笑。

    段越看着步调一致的两个人,“噗嗤”一笑,摇了摇头。

    白蓝儿和赤也相视而笑,心照不宣,脸上飘起了红霞。一时间,甜蜜与苦楚都写在了脸上。

    “怎么,赤,你……有心事?”白蓝儿将手中的活计放在膝盖上,关切地问道。

    “是关于卓展哥哥的吧……”段越扑闪着大眼睛,也小心翼翼地问道。

    段越很是在意赤和卓展之间的感情走向。虽然她已放弃了对卓展的那份执着,彻底从情殇里走了出来。但现在的她依然觉得,卓展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孩。而且她和赤之间的隔阂也已消除,成了互通心意的好姐妹。于是,可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心理的作祟,她特别希望卓展和赤能走到一起,也不枉费她主动结束那么多年的单恋。

    赤看了看段越,又看了看白蓝儿,眼帘低垂,点了点头:“嗯……”

    “你们俩不是挺好的吗,再糟心的事,还能有我和盘长哥糟心?”白蓝儿温柔地揽住了赤的肩,就像长姐一样,温暖而又力量。

    卷翘的睫毛抬起,忧伤的少女再次点了点头:“我和卓展哥哥……也是没有未来的……”

    “啊?”白蓝儿瞬间花容失色,赶忙抓起赤的手,却有些欲言又止:“是你……还是卓展?到底……生了什么病?”

    赤无奈地摇了摇头,两条细细的眉毛不自觉地蹙成了一座小山:“并不是。我们俩,并不是像你和盘长哥那样要经历生死的。我们俩……我们俩是属于两个世界的人,注定不能在一起的……”

    白蓝儿显然没有明白赤这话的意思,她嫣然一笑,有些责怪地说道:“我还以为什么呢,这个不难,只要你们是真心相爱,这些困难都能克服的。我和盘长哥也是属于两个世界的人啊,他是父王的血葫芦,而我,则是公主。旁人怎么想也觉得不可能的姻缘……呵呵……可是我们还是历尽千辛万苦在一起了。”

    段越叹了口气,淡淡道:“蓝儿姐姐,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的。我来说吧,儿和卓展哥哥,真的不是两个世界的人。卓展哥哥,早晚是要回我们家乡那边的。而儿的身体状况,是没办法在我们家乡呆太久的,若超过七天,会要了命的……”

    最后这句“会要了命的”段越说的很轻很柔,声音小的就快听不见了。她小心翼翼地瞄了赤一眼,赤的眼眶有些泛红,眼泪已噙在眼眶里了。

    白蓝儿有些微怔,她望着赤委屈的样子,仿佛看见了当年的盘长。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委屈地、自卑地、又情不自禁地爱着,生怕自己的一个主动,就将对方拖入泥淖,跟自己一起困在冰冷、绝望中受罪。此时的赤,又何尝不是如此?

    心水微澜,鼻子泛酸,感同身受的白蓝儿紧紧抱住赤,轻抚着她的后背,低语道:“你若是怕拖累他,那才真是剜了他的心。听我的,勇敢一点儿,告诉他你需要他,告诉他……不要走。”

    这些话是当年的白蓝儿多么渴望从盘长嘴里说出,却一直没听到的。她一直等啊,等啊,等着他自私一次,等得那般辛苦,那般绝望。若不是当初江老鼓励她勇敢迈出那一步,恐怕,如今她早已成了某某个谋臣将士亦或大巫术士的妻子了吧,哪还来得这刻骨铭心的爱情?

    赤的心倏地温暖起来,她安然地将头放在白蓝儿的肩头,完全放松,没有一丝僵硬扭捏,就像儿时靠在大姐和母后怀里一样舒坦。

    “真的吗……万一我开了口,让他为难怎么办?”赤喃喃问道。

    “难道现在这样,你就觉得他不为难了吗?”白蓝儿反问道,当年的苦涩一时间涌上心头。

    赤蓦地愣了,这个角度她是从没想过的。卓展哥哥会为难吗?会因为自己的迁就和隐忍而不自在吗?突然间,她很希望那样,又不希望那样。一种更深的矛盾与纠结在心中蔓延开来了。

    白蓝儿看出了赤的纠结,她将赤从自己怀中推出,定定看着那双美丽又迷茫的黑眼睛,捏了捏那张谁看了都想捏一把的包子脸,温柔道:“你呀你,真是个糊涂的姑娘。我问你,你到底确不确定,他是否真心喜欢你?”

    赤愣了,一颗头似乎僵住不会动了,不知道应该点头还是摇头。

    旁边的段越看到赤这副小呆鹅的样子,又好笑,又好气。她伸出双手,将赤的头强制转向自己,盯着那又黑又深又不知所措的眸子,一板一眼说道:“如果连你自己也不清楚,那么我来告诉你。卓展哥哥喜欢你,他只喜欢你。”

    “什么……”赤貌似平静地盯着段越那双大眼睛,心里已是惊涛骇浪。

    “你忘了吗,我跟你说过的,我跟卓展哥哥表白过两次。两次,他都拒绝得那样干脆。第二次的时候,他亲口告诉我,他说:他心里在乎的,只有儿,以前是,现在是,今后也是。”段越说得很慢,却很认真,澄澈的眼眸晶莹烁动。

    “真的吗……”赤小小的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泪水止不住地扑扑簌簌落下,顷刻湮没了她所有的纠结与焦躁。

    “段越……你……”白蓝儿只知道段越和壮子是一对儿,还不知道她曾有过这样一段卑微又痛苦的单恋。白蓝儿不禁为她自揭伤疤去安慰好友的行为动容又震撼。

    院内的卓展此时正伸着头,疑惑地看向窗边。他似乎看到他的儿哭了,哭的那样伤心,哭的那样放肆。

    卓展心下一紧,心想这是出了什么事了?便不自觉地向窗边走去。

    “喂,儿,卓展哥哥过来了!”眼见的段越赶忙用腿轻踢了下赤,小声提醒道。

    赤一惊,慌乱地用袖子拭了拭眼泪,抬头望向窗外,挤出了一个特别灿烂的笑容,两个肿得跟桃子似的眼睛弯成了细细的月牙。

    就在这时,小院的木门被“嘭”地撞开,花将像枚子弹般射了进来。

    卓展吓了一大跳,心惊肉跳间,花将已扑在他的身上,双手死死地抓着他的双臂。

    只见花将的脸上都是伤,身上的衣服也坏了,最要命的是他的表情,一向阳光爱笑的他此时竟像被猫拿住了的耗子,满是惊悚,魂飞魄散。

    “小将,你这是怎么了?”卓展慌张问道。

    “卓哥哥,段哥哥和壮子哥……”

    “我哥他们怎么了?”从草庐里出来的段越惊恐地问道。

    “他……他们去了北地白虎营,被扣下了!”

    卓展脑袋瞬间炸裂开来。

    他清楚得很,段飞和壮子并不确切知道北地白虎营大狱中有秘养血葫芦的事,就算知道也不会不跟他商量就在光天化日闯进去。他俩定是被人给算计了,而算计他们的人,不可能是别人,定是那阴险狡诈、心胸狭隘的荼以鱼。

    “啊!卓展哥哥……怎么办呀……”段越大叫一声,已经哭出声了。

    卓展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扶起花将,放平语速,用尽量让人心安的语气说道:“先别急,慢慢说。小将,你们不是去百味楼了吗,他们俩是怎么到了北地白虎营的?”

    “是这样的,我们三个刚进百味楼,就遇见了我们银锋营的两个军长,他们说正全城找我,说是我师父在北大营演武场被新兵误伤,失血过多,人快不行了。

    我听完之后就赶紧去了北大营。

    可谁知,等我到了北大营,却看见我师父在指点我师哥练棍,我这才知道被骗了。我刚想回去找他们,就听见大狱那边传来了军鼓声,说是抓了两个擅闯大狱的人。我跑过去一看,他们抓的,正是段哥哥和壮子哥。

    我上前去解释,他们却连我也要拿下,我便跟他们打了起来,不过寡不敌众,最后还是我师父和师哥出面,我才得以侥幸脱身,过来找你。”花将哭喊着说道,泪水和血水在脸上和了泥。

    然而花将话音刚落,还没等卓展反应,小院的门再次被急势推开了。

    九婆慌张冲了进来,一队精甲兵士手持长戈,在外面肃立等候。

    “蓝儿,蓝儿呐!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九婆?”白蓝儿快步上前,搀扶起踉跄着就快跌倒的九婆。

    九婆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已经扭成了苦瓜,一双浑浊的老眼泛着泪光:“就在刚刚,军中来报,北地白虎营密养的血葫芦全部被杀。白帝震怒,为防生变,命老身即刻把盘长接到宫!”

    九婆沙哑却分外有力的声音仿若一道惊雷,击得所有人乱了阵脚。

    一声刺耳的嗡鸣,白蓝儿只觉眼前一阵眩晕,身子一软,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第二百四十七章 神诞(一)

    眼睁睁地看着盘长被带走,卓展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无力感比愤怒来得更令人抓狂。就好比钝刀子割肉,让人绝望之余还得承受巨大的痛苦。

    原本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却因连环的突发变故将死期骤然提至眼前。难怪白蓝儿会晕倒,就连卓展这个外人都按捺不住内心的狂澜,激动地想去阻止。

    可盘长却很坦然,甚至临行前还拍了拍卓展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冲动。他既然当了二十多年血葫芦,这一刻,早已在心中预演了千万遍了。只不过,没跟蓝儿亲口说声再见,也没能再抱一抱她,实在心有不甘。也不知道,她多久才会醒来。

    被带走的盘长一步一回头,知道再也看不到赤怀中那面色如蜡的白蓝儿,才扭头匆匆转过了山头。

    卓展明白,这一系列突变都是荼以鱼在背后连环搞鬼。以荼以鱼的阴毒和狠辣,只抓了段飞和壮子,实在不够消解他心头之恨的,不将他们一网打尽,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那么荼以鱼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对自己和赤、段越下手。所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当务之急,就是趁着还没定罪,把段飞和壮子赶紧救出来,不管用什么手段。

    心念闪电,卓展交代段越照顾好白蓝儿,便带着赤,跟随花将前往山北的白虎营了。

    **********

    白蓝儿的草庐位于白于山的东边,从这里赶到山北并不远,盏茶的功夫,三人便来到了白虎营的木围前。

    高大古朴的木围冲天而立,白色镶灰的纛旗自两侧依次排开,迎风招展,巨大、厚重的场门和门前密密麻麻的套兽桩,无不彰显着这西山王畿第一军事重地的威严与肃杀。

    只听里面“乒乒乓乓”响个不停,叫喊着、冲杀声不绝于耳,似乎在进行着异常惨烈的战斗。

    卓展三人相视一惊,没时间犹豫,在人数战力悬殊的情况下,务必要先声夺人。

    心念及此,卓展早已单膝跪下,俯身撑地,运念及气,汇聚元神,猝然发力,将他那多到不行的巫力一股脑释放出去。

    寒冰自卓展手掌处迅速蔓延扩散,眨眼间,整个白虎营的木围、地面、大门全被冰封,缕缕冰烟升起,整个白虎营俨然成了一座冰营。

    战斗中的兵士军卒们先是感到脚下窜出一股寒气,低头看时,却见有些人的靴子已经跟冰冻在一起,而那些奔跑中的兵士,则一个不稳,连滚带爬摔作一团。一时间,人人自危,忙不迭地四周寻视着,却发现自己竟已置身于一座冰营之中。

    正在兵窝中背靠背泣血鏖战的段飞和壮子见此大喜。

    壮子将头在肩膀的衣服上使劲蹭蹭,蹭掉了流进眼里的汗水和血水,环顾着四周,兴奋地大叫:“妈的,卓展你小子怎么才来?”

    段飞吐了一口嘴里咸腥的血,收解了早已僵麻如生铁的双臂,大喝一声,癫狂道:“不枉费咱们跟他们缠斗这么长时间,壮子,要回家了!”

    手持刀戟向两人包围过来的众将士见两人这般不要命的模样,加上这来历不明的冰,都害怕地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大狱门口的几个长袍术士惊恐地聚拢在一起,大呼小叫地让周围的兵士们保护自己。

    一个眼尖的传令兵指着营地大门,惊恐地大叫道:“在……在那儿!”

    兵场的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刺眼的晃晃白日下,高高的冰门上站着三个人。中间那个白衣少年正傲睨着全场,清澈的眼眸里,竟流露出跟这寒冰一样冷彻的光,让人不明觉厉,脊背不禁窜上一股子凉气。

    “你们什么人?”临近大门的一个二等军官戟指怒目,大喝着问道。

    “你们扣押了我的兄弟,我,来接他们回家。”卓展淡淡说道,唠家常一样寡淡。

    话刚一落点,卓展脚下顿时生出一道冰梯,蜿蜒而下。三人飞身滑入场中,骇得不知错所的兵士们一边持戈自卫,一边踉跄后退。

    “是你们?!”人群中钻出一个肥头大耳的黄袍术士,望着飞身而下的三人,惊恐大叫道。

    卓展定睛一看,正是那日在长生宴上挑起事端的术士重渊。既然他出现在这里,那就更加印证了卓展的猜测,这事儿的幕后主使,正是荼以鱼。

    卓展微微一笑,上前两步,和颜悦色道:“哦,原来是重渊大师,既然有熟人在,那就免得费口舌了。”

    “你……”那重渊心想这怎么攀上关系了,刚想矢口否认,却立马被卓展疾厉的话语打断了。

    “诸位军爷,我想定是发生了什么误会,我那两位兄弟才会进了这白虎营,给大家添麻烦了,实在抱歉。既然没什么事了,那么重渊大师,还是先把我那两个兄弟给请出来吧。”

    卓展彬彬有礼地说道,然而语气中却带着强硬与威胁,这种鲜明的对比,反而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

    重渊心里早已是波澜万状,如果卓展大发雷霆,上来就干,他们反而好应付,大军齐攻就完活了。可是现在,卓展先是跟自己攀了关系,让军营里的人看出他们不是外人。后又这般客气,和颜悦色地澄清误会,反而让他们骑虎难下了。

    不过卓展的这种看似天真的“客气”,重渊可不会信,三人到此的目的若真是那么单纯,这白虎营也不会被冻得这般结实了。从卓展要人时用了“请”字,而不是“放”字就可看出,卓展跟不不是在服软,而是在步步紧逼。

    重渊心中暗骂,这明明就是在拿刀抵着自己的脖子,还笑着让自己乖乖配合。

    重渊冷冷一笑,满脸的肥肉都在抽动着,高声道:“误会?卓公子,怕是你有什么误会吧。这白虎营乃西山王畿重兵要地,没有令牌,外人不可擅自闯入。你这两个兄弟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还下大狱杀死了白帝重要的血葫芦,这些,难道都是误会?”

    卓展面不改色,依旧从容:“如果我真想杀几个血葫芦,还用得着让我的兄弟如此大费周章吗?”

    若是平常,这种不着边际的话从一个少年嘴里说出来,是会引人耻笑的。但此时这话从卓展嘴里说出来,却出奇的有说服力。

    白虎营的众将士看了看周遭坚厚无比的冰墙,咽了咽吐沫。

    确实,这堪比帝威级别的巫力,想杀几个人,实在太容易了。

    卓展神色未动,余光却瞄到了众将士的反应,心下得意,趁势补充道:“我若真有动白帝血葫芦的心思,也不会冒死去那诸夭之野为他寻得不老丹了,重渊大师,你说对不对?”

    如果说刚才的话还只是空中浮云,那么卓展的这句话则如同一场倾盆大雨,顷刻洗净了众人对他所有的猜忌。

    “什么?他就是去诸夭之野寻回不老丹的勇士?”

    “他们现在可是白帝眼前的大红人,听说白帝还要赏他们做封疆大吏呢。”

    “那他们确实犯不着大白天的来杀人……”

    “谁说不是,看来真的是有什么误会……”

    “那咱们刚才对那两位……是不是……”

    一时间,在场众将士议论纷纷,整个营场都乱成了一锅粥。

    白虎营镇营最高统领、定远将军副将奂英见状,心下微惊,赶忙上前求证:“重渊大师,这少年说的可属实?”

    那重渊见风向不对,正回头吩咐一小术士赶紧去化蛊阁报信,见奂英质问,忙不迭地抬头,谄笑道:“啊……呃……是……的确属实……”

    重渊他们几个虽依照荼以鱼的指示买通了白虎营的几名小军官,但现在事情被卓展挑明,上升到了奂英这个级别,便不是他一个小小的跑腿人所能掌控的了了,他现在能做的,只有苦撑,撑到荼以鱼赶来。

    奂英闻言微微蹙眉,心下惶然,急忙朝身后的近身军官大喊:“把他们带过来!”

    须臾,段飞和壮子便随着一名军侍大步走了过来,不忿地傲视着两侧的众兵士。

    见了卓展他们,壮子兴奋地跑了过来,大喊道:“就知道你会来!”

    “这怎么回事?”卓展看了看壮子,又看了看段飞。

    “还不是因为他。”壮子撇了撇花将。

    “不关花将的事,是一个小军卒来百味楼找我们,说是花将在白虎营出了事,找我们过去。”段飞解释道。

    “那这位军卒现在人在哪里?”奂英急切问道。

    段飞怒目摇了摇头:“他带我们进来后就不见了踪影。之后就听到你们喊,说什么大狱被闯了,然后就拿着武器向我们攻过来。我还想问问你呢,究竟是什么人,设下如此阴谋加害我们?”

    重渊闻言狞厉大笑,故作强势说道:“你说是就是?人都找不着,空口无凭,怎么证明你们的清白?”

    奂英一愣,心下不禁咂摸起来。

    先前他见卓展客气地同重渊攀认,还以为两人即便私交不笃,也是相熟之人,这真的只是一场误会而已。不过刚才重渊的表现,却让机敏的他瞬间洞悉了,这根本不是一场误会,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血葫芦被杀的幕后黑手,正是这帮黑心术士。

    而这帮术士的头头,荼以鱼,是白帝跟前的红人,又有国药师的地位,还有秘养血葫芦的要务在身。这让军中人对他以及这些术士神师们都礼敬三分。平日里,两方是井水不犯河水,从没有过矛盾和纠葛。

    然而这并不代表以奂英为首的白虎营高层,就会对这帮术士的胡作非为包庇、纵容。作为西山王畿第一军,白虎营是白帝的刀,但不是他荼以鱼的。这一点,他奂英拎得清。

    只不过眼前这件事颇为棘手,且白帝的态度暂不明朗,他虽清楚知道这不关卓展他们的事,但也不敢轻易与荼以鱼的心腹们站在对立方。姑且看看眼前这少年如何应对,再行定夺。

    奂英暗自思量期间,壮子脾气被激起来了,指着重渊鼻子大声道:“人特么被谁藏起来了,你比我们清楚,那小军官绝对没走,就在这个营地,今天壮爷我若是能把他给揪出来,我让你们给我磕头叫祖宗!”

    一听这话,奂英急了。

    消失的这个人定是荼以鱼收买的军中小卒,若是真让壮子给找着了,荼以鱼要是翻脸不认人,那这个罪责可就得由他奂英担着了。这,是万万不行的。

    心念及此,奂英忙跨步上前,刚想跟这个小壮士解释一番,却见这小壮士已被那白衣少年拦了下来。

    “哎,壮,你要从这几万人中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单说这白虎营每日进进出出就有多少人,你就如何断定那人还留在营中?”卓展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朝壮子挑眉。

    不仅奂英害怕,卓展也害怕。这事如果真让壮子给闹大了,他们今天可就出不了这个门了。到时候白帝得知消息后再降下罪责,可就真的是插翅难逃了。

    壮子虽上来脾气,嘴上着火,但他是最信卓展的。回头一看卓展的眼神,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拍了下自己的嘴巴,一声不吭了。

    “敢问大统领,可否带我们去一下出事的现场,卓展自有办法证明我两个兄弟的清白。”卓展淡然直视着奂英深澈的眼眸,笃定说道。

    见这少年没有丝毫惊慌与胆怯,奂英很是意外,当即答应了他的要求。若是他真能自证清白,自己便能免了与他们几个硬茬再纠缠不清;若是不能,也给自己拿人提供方便。

    关押血葫芦的大牢位于大营靠山侧的一个地坑中,大狱类似地窖一般,隐藏在一片营长的后面,如果不到近处,是不会察觉这里还有个地下大狱的存在。

    卓展蹲下身,用手指摸了摸被破坏的大锁上面的伤痕,又伸头看了看狱中横七竖八的尸体,轻叹一声,悠悠起身,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怎么,卓公子,不再下去看看了?”奂英见卓展蜻蜓点水地看看就起来了,没有再深查的意思,很是疑惑。然而看到他嘴角那丝自信的笑容,心里又有些打鼓,实在看不懂了。

    卓展淡然一笑,轻松地说道:“嗯,不用了,这已经很明显了。杀了这些人的,不可能是我这两个兄弟。”

    “大言不惭,口说无凭!”一旁的重渊愤怒道。

    卓展没有理会那重渊,而是依然平静直视着奂英,反问道:“敢问统领,军营里可有人看到我这两个兄弟破坏这大锁?”

    “我看见了!”

    “我也看见了!”

    还没等奂英开口,两个小卒便抢着说道。

    奂英一惊,回眸凝视。

    心想原来这就是被化蛊阁买通的小奸细,等这些人走了,自己一定要好好清理清理自家这块地盘。

    “那我这两个兄弟从进来,到与你们战斗,可有任何兵器?”卓展环视着在场重人。

    “没有……”

    “没有吧……”

    “我没看见。”

    “我也没……”

    众将士面面相觑,摇着头。

    “那他们可有抢你们的武器?”卓展接着问道

    众将士又是摇头。

    “那他们是如何破坏着锁的呢?”卓展微微一笑,无奈摇了摇头。

    “他,他会硬化,大家都看见了!那手硬化后就跟兵器一样了。”一个小卒惊慌指着段飞。

    卓展拎起段飞一只手,看向那小卒,吃惊道:“这手硬化后,有多厚不用我说了吧。莫不是他用硬化的指甲盖破坏得这锁?”

    众人恍然,忙去看那坏锁上的断痕,分明就是被利器击打所致,伤痕都是十分细窄的。

    卓展微微自得,看了眼段飞,扬了扬头:“段飞,给他们展示下,你如果想要开锁,应该怎么开?”

    段飞坏坏一笑,轻蔑地走过众将士身旁,来到一处没被破坏得大锁前,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塑料袋,拿出了里面的流动沙,仔仔细细地推挤进锁眼。

    “硬化。”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大锁应声而解,分成两半,重重掉落在铁链上。

    段飞拿走已硬成钥匙的流动沙利落起身,朝着卓展个壮子打了个响指,神采飞扬。

    一时间,在场众人全都傻了眼。

    而刚才口口声声说看见段飞和壮子破坏大锁的两个小卒,早已缩着脖子,猫在了人群中不敢出头。

    奂英红头涨脑,脸上挂不住,沉吟有顷,说道:“看来确实是误会一场,这杀了血葫芦的,另有他人。几位,对不住了。”

    “奂副将,也许……也许他们有内应也说不定!”奂英身边一个小百夫长壮着胆子说道。

    “混账!”奂英的大手一掌将那小百夫长拍在地上,怒气冲天大吼道,“还嫌不够丢脸吗?”

    本想再辩驳些什么的重渊,见奂英是真发威了,知道他们收买军中兵卒官吏的事败露了,便不敢再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奂英和气地将卓展他们送出大门。

    收解了冰封,出了白虎营的大门,卓展快步走在前面,闭眼轻呼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地了。还好还好,奂英没看出自己的心虚。解决的也算快,若是再晚一会儿,便不会这般顺利了。

    “卓展,还是那么牛b,一把锁搞定一切,一如既往啊!”先前吃了些哑巴亏的壮子此刻心情大好,满面春风。

    “荼以鱼这货是怎么想的,用这事儿往咱们身上扣屎盆子。哈,咱们一边给白帝找长生果不老丹,一边又杀他的血葫芦,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段飞愤愤不平道。

    “荼以鱼这是想一箭双雕,就是因为血葫芦被杀,盘长大哥才被白帝给带走了。”赤柳眉紧锁,满眼黯然。

    “什么?”段飞大惊,急忙问道。

    “是真的,蓝儿姐姐也晕倒了!”花将就快急哭了。

    “都别说了,快,往这边。”卓展打断了众人的谈话,紧赶慢赶地把他们拽到了小路转角的一片密林后。

    靠着密叶的遮挡,众人看到,远远的大道尽头,烟尘四起,化蛊阁那豪华得夸张的马车,正疾驰奔向白虎营。

第二百四十八章 神诞(二)

    “快,咱们得快点儿,回草庐,赶紧把小越和蓝儿姐接出来。”

    卓展带领众人,拨开绿得很假的树枝,穿梭在林中的小路上,心急如焚。

    “怎么,草庐不能住了吗?”赤快步小跑地紧追着,不解地问道。

    “荼以鱼得知失手后,定会狗急跳墙,他第一个想到的地方一定是草庐。开图石咱们现在已拿到手,他清楚咱们随时可能离开,必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咱们留住,保不齐会动手。”卓展冷静判断道。

    “开图石都到手了,斟大哥也救出来了,动手还怕他?不至于吧。”壮子咧了咧嘴,很是不屑。

    “我说你能不能动点儿脑子,就那个半身不遂,卓展会怕他?怕的是他背后的白帝。而且盘长大哥现在在白帝手上,咱们能不管吗?”刚刚听说盘长被抓,段飞便有些心烦意乱,此时说话也不太好听。

    “蓝儿姐姐贵为公主,现在盘长大哥也不在,咱们能去哪儿啊?”赤的态度有些消极悲观,两个原本明亮的黑眼睛瞬间暗淡下来。

    “大不了去我那儿!我住在我师父家,师父师娘都是好人,肯定不会透露出去的。”花将自荐道,把胸脯拍得响当当。

    从出事开始,他心里就一直愧疚难耐。

    花将虽天真,却不傻,他深知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自己被利用了。若不是自己自作主张去探查白虎营地牢,也不会被化蛊阁那帮术士盯住行踪,更不会被利用,让他们借此大做文章,还连累了盘长和白蓝儿。

    “不行,如果发现草庐里没人,荼以鱼想到的第二个人就会是你,不能再把你师父一家也连累了。”卓展明白花将的好意,但好意归好意,可不可行,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众人一刻不停,穿过密林,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草庐。

    推开小院的大门,一个苍老的背影正站在院中,指挥着家仆将白蓝儿的细软往马车上搬。

    “九婆,您这是?”卓展愕然道。

    一声浑浊的叹息,九婆缓缓转身,双目黯淡无神。

    “蓝儿姐姐呢?”赤见段越从草庐里出来,赶忙问道。

    段越指了指马车:“在里面。”

    “拉她去我那儿,你们不介意我那地方小,也一起过去吧。”九婆嘶哑地说道,依旧是淡淡默默。

    卓展盯着九婆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一时间感慨万千。

    作为替白帝办事的药师,又是亲自带走盘长的人,九婆那里的确是目前最安全的去处。这个看似冷漠刻薄的老妪,实则内心有一团比少年还要旺盛的火。她的善良、热情与激荡,从未因岁月的蹉跎和世事的圆融而泯灭。

    卓展感念,没再多言,握了握九婆的手,便跟段飞他们一道,帮着忙活起来。

    离开了草庐,众人躲在马车里,不敢露头,就这样一路到了九婆位于于阳城城西老街的宅子。

    九婆无儿无女,孤寡一人,宅子里除了几个心腹家仆和一个庖娘,便再没有其他人了。

    卓展他们倒也不用拘束,要是跟九婆这样的人客气,反而会被她厌恶了。

    白蓝儿在临近傍晚时分醒来。

    窗口投进来的西照日抚在脸颊上,暖洋洋的,很舒服。但睁眼看到这个陌生的地方,白蓝儿还是忽地坐起,惊出了一身冷汗。

    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后,白蓝儿蜷在床角大哭了一场。

    众人都没有阻拦和劝慰,因为他们知道,只要盘长不能活着回来,此时任何的劝慰都如同是软刀子,只会把白蓝儿那颗本就鲜血淋漓的心再戳个稀巴烂。

    白蓝儿放肆地哭着,撕心裂肺,哀哀欲绝。直到哭的嗓子再也发出不声音,眼泪还在一直流个不停。

    白蓝儿没有作闹,没有吵着非要回到她和盘长那个爱巢。但擦干眼泪后,她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找回盘长给她的定情信物,一块煤精雕琢的小项饰,说是被她埋在了草庐后面的地下,不太好找。

    见白蓝儿这副伤心的模样,九婆舍不得责备她,只说了一句“顾全大局,别耍小性子”,便背着手离开了白蓝儿的房间。

    然而白蓝儿执意要求,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但那个信物必须要。

    卓展无奈,只得答应回去帮她找,让她安心呆在九婆这里。

    卓展要去,赤肯定是要跟着的。赤去了,段越也要去,说用幽冥之眼找东西会更快些。段越去了,壮子自然也要去,理由是万一荼以鱼追到草庐,两拨人碰在一起,怕卓展没法照顾周全。既然他们都去了,段飞自己呆子这空荡荡的宅子里也没劲,便也跟着一道去了。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原路折返。

    只不过,刚过东山转角,卓展他们便远远看到窜上了黑烟。

    那原本应该清雅如画的草庐竟燃起熊熊烈火,火光冲天,与橘红的晚霞连城一片。

    而之前他们看到的那辆化蛊阁的马车,就停在院门前。

    “果然……快救火!”

    卓展大喊着,带着众人推门而入。

    然而小院木门打开的一刹那,他们却全愣住了。

    只见满院子的尸体,都是化蛊阁的术士和药徒的,地上已血流成河。

    “段飞,壮,快去打水!”惊骇了几秒的卓展瞬间回神,催促道。

    “哦……哦哦哦……”

    由于卓展在墙壁和屋顶都结了冰,所以大火只在表层烧得凶,并未深入到里面,几桶冰水下去,火便被熄灭了。

    卓展顾不得劳累,慌忙冲进了已烧得黑黢黢的草庐。

    只见草庐内,地上躺着的,竟是那断了一条胳膊的蚩虬和半身如漆碳的荼以鱼。

    只见蚩虬那把锋利的短刀正正刺进了荼以鱼的心脏,而荼以鱼似乎也在将死之时撒出了毒粉,蚩虬的整张脸连着脖子都化掉了,景象可怖。

    “啊!”蚩虬的样子吓到了段越,她靠着壮子,捂着眼睛,不敢看。

    “卓展,你早知蚩虬会来放火?”段飞迷惑问道。从墙壁上的冰和卓展刚才看到着火的反应,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嗯,之前猴子跟花将过来,说是看见蚩虬在于阳城买了两大桶菜油,而且似乎还在挨家驿馆打听我们的下落,我便猜出他会伺机复仇,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上午冰封后,本想着等你回来硬化加固的,谁成想你却被困在白虎营了。不过还好,咱们赶来的及时,没烧到里面。”卓展解释道。

    “烧到里面也没什么了,盘长哥和蓝儿姐姐都不在这儿住了。”赤有些哀伤。

    壮子看着地上两具到死都狰狞暴戾的尸体,忍不住感慨道:“啧啧,哎……你们说,这蚩虬来杀咱们,荼以鱼也来杀咱们,他俩却碰到了一起,同归于尽了。咱们这是该感激他们替咱们挡灾呢,还是该感谢他们替咱们挡灾呢?”

    “这就叫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这两个家伙,一个狠,一个阴。一个是被西山三国十六城通缉的杀人魔头,一个是西山第一毒师,沾上哪一个都不好对付。不过这下好了,不用咱们费什么事了,这俩人自己完美解决了。”段飞摊了摊手,颇具玩味地说道。

    “咦,蚩虬怀里这个袋子是什么?”刚把手从眼睛上拿开的段越,就看见蚩虬的襟怀里露出一个皮袋子的角。

    壮子瞅了瞅,赶忙蹲下身子,粗粗的食指与中指一夹,扯出了那皮袋子。

    打开后,只见一枚红亮亮的小果子正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我去,长生果啊!”壮子大惊失色道。

    卓展忙接过那果子看了看。果然,跟当时雪梅捧给他们看的那个红果子一样,这就是长生果无疑。

    回想起他们从女丑的子宫出来后,在荒漠里看到的醉汉老酒的尸体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想来这蚩虬就是从老酒处截胡来的长生果。

    “这应该是老酒的。”卓展微微皱眉,冷彻道。

    “不过这家伙拿到长生果咋不吃呢?他要是吃了,荼以鱼这毒可能就对他无效了。”段飞疑惑道。

    “傻b呗,脑子轴了。”壮子鄙夷道,“你们没觉着吗,蚩虬这家伙狠归狠,但一举一动很神经,就跟精神病似的。”

    “凭他的性格,也许他去诸夭之野寻长生果和不老丹,本就不是自己吃。我想,他是想用这样东西换自己一个自由身。虽然他很会逃,但通缉的日子有多难过,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我想,他这么做也是想早日摆脱那不见天日的逃亡生活。”卓展唏嘘道。

    “蛮蛮兽,我记得江老研究资料里说过,记恨的蛮蛮兽,死的都很惨。怎么承袭了这种巫力的人,也是一样的下场?”段飞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哎,还有这说法呢?我没看江老那资料啊,你记不记得我这侄是个啥特性?”壮子一拍脑门,赶忙问道,这怕这巫力对自己有什么影响。

    “侄啊……”

    见两人自然而然地聊上了,卓展赶忙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有些焦躁道:“别贫了,要问回去路上问,让你问个够。赶紧找蓝儿姐的东西。刚刚那黑烟窜得挺高,公主的草庐着火,守山门的官兵看到不会不管。一会儿人来了,看到这一地的尸体,最主要的是荼以鱼的尸体,还以为是咱们干的好事呢,到时候可就真解释不清了。”

    于是众人便赶紧出了草庐,去找白蓝儿要的东西。

    此时的夕阳如火如灼,烧红了天边的云,染红了脚下的大地,仿佛鲜血一般刺目。只是这焦黑衰败的草庐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模样。

    而爱情故事里的男女主角,一个被擒上宫待宰,一个倒在老宅的床榻上病恹恹。

    只有那匹跟夕阳融为一色的血雅骓,还在外面的草地上悠悠吃着草,让人心悸,让人心酸,让人难以忘记当初那甜得发酸的爱情的模样。

    虽然心里难受,但时间紧迫,众人不顾的感慨,顺着白蓝儿说的那个地方挖了下去,挖了很深也没挖着东西。之后又房前屋后地找了好几遍,地被掘得乱七八糟,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小越,你的眼睛……”

    “我刚才已经用幽冥之眼看了好几遍了,哪里都没看见蓝儿姐姐说的那个东西。”

    “你确定?”

    “嗯,我找的很仔细。”段越严肃地点了点头。

    “糟了!”卓展心下一沉,惊骇失色道:“蓝儿姐姐是在故意骗咱们!”

第二百四十九章 神诞(三)

    众人不顾得掩饰和伪装,火急火燎地赶到城西九婆的老宅子,果不其然,白蓝儿失踪了。

    九婆和花将正急得团团转,看到卓展他们回来,稍稍松了口气。

    “九婆,这是什么回事?”卓展一把抓过九婆颤抖的枯手,焦急问道。

    “蓝儿她说想喝药粥,老身怕庖娘掌握不好药材的剂量,便去亲自给她做。可谁知,等我将药粥端过来,她,她却没了影子!”九婆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一直打着哆嗦,一双粗老的手冰块般的凉。

    “我也是一样,蓝儿姐姐支我出去给她买篦子,我一回来就看到九婆婆在满院子的找她。”花将带着哭腔,一脸委屈。

    对于他来说,这一天经历的变故抵得上过去十几年了,实在不是他稚嫩的心灵所能承受得了的。

    卓展眉毛微挑,紧紧攥了攥九婆的手,又拍了拍花将的后背,以示安慰。旋即便转身便向门口走去,并招呼着赤、段飞他们:“走了。”

    “卓哥哥你们去找蓝儿姐姐?我也去帮忙!”花将松开搀扶着九婆的双手,抹了抹眼睛,快步跟了上去。

    “白于山这么大,你们打算去哪儿找?!”九婆嘶声怒喝,苍老的嗓音透着焦虑和绝望。

    “我知道她去了哪儿。”卓展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声音冰冷得有些可怕。

    “什么?”九婆双目微睁,目光如炬。

    “她去了中溶洞,找地妖。”

    片刻的静默,死一般的可怕。

    九婆向后踉跄了几步,一个不稳,竟跌坐在地上。

    “九婆婆!”花将箭步冲回,慌张地去扶九婆。

    卓展他们也赶忙回身,蹲下查看着九婆有没有摔伤。

    九婆那双干枯的手死死钳住卓展的手臂,干瘪的指甲似乎都要隔着衣服嵌进卓展的肉里,原本浑浊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你也要去中溶洞,找蓝儿?”

    “没错。”卓展目光凌厉如剑,果决地说道。

    “不许去!”九婆陡然怒喝,几近破音,“蓝儿已经回不来了,我不能让你们也跟着毁了!”

    “九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赤双眉微攒,轻声问道。

    “你们可知道,那地妖危所在的中溶洞是有结界的,想进入结界,就要先奉上一样重要的东西作为交换。而进去后,不管你想达成什么目的、什么愿望,都需要付出你最宝贵的东西,包括生命。”九婆的每一个字眼都咬得很重,声声都是泣血忠告。

    卓展沉吟片刻,凝重地盯着九婆那双渴望得到否定答案的眼睛,也一字一顿道:“九婆,我一定要去,盘长大哥已经被带走了,我不能让蓝儿姐姐也搭进去。你放心,我这里有长生果,我跟地妖换。”

    卓展说完,渐渐用力,掰开九婆抠在自己身上的手指,倏然起身,义无反顾地带着众人出了大门,消失在后街稀疏的人流中。

    “回来……回来啊!”九婆粗砾如砂石的声音回荡在小院,嘶哑呜咽,戳人心窝。

    **********

    中溶洞的洞口并不难找,也并不隐蔽,巨大的黑洞仿佛一只深邃的眼睛,嵌在满山苍翠中,冷眼漠视着匍匐在它跟前的人们。

    “卓展……咱……真的要进去啊?”壮子矮语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那洞中幽邃的黑暗似有一种无边无际的恐惧,在吸食着他们所有的勇气与坚毅。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自己进去。”卓展默默望着那鬼神莫测的黑洞,双眉紧锁,似是下定了决心。

    “卓展哥哥一定要去的话,那儿也要跟着去。”赤想到刚刚九婆说的话,不知怎的,出奇的心慌,而卓展此时毅然决然的样子则令她更加胆寒。

    “我说过了,我自己一个人去,儿你留下。”卓展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黑洞,淡漠的语气冷若冰霜。

    赤微怔,以往这样的情况,即便情势再紧迫,卓展也会温柔地摸摸她的头,或攥攥她的手,再不济,也会说一句软和点儿的话安慰她。

    可今天不同,卓展这副样子并不是不在意她,而是他实在对那个黑洞太在意了,以至于根本没有心思和经历再去安慰她。赤是个懂事又聪明的女孩儿,瞬间便明白了卓展此时的心境。她立马闭嘴,没再要求什么,因为她明白,卓展此时需要冷静,需要心静。

    卓展迈步上前,走得很稳,很慢。并不是他刻意想走的这么慢,只是他每走一步,前面都像有一股强大的灵压阻碍着自己前进。

    豆大的汗滴从他的额上流到脸颊,再顺着下巴滴到领子上。冷风一吹,领口便结了薄薄的冰碴,然而卓展却丝毫不觉得,因为使出浑身力气的他,已经感受不到冷热了。

    蓦地,卓展高抬起来的一只脚怎么都无法落下,似是千金重石垫在脚下,小腿的骨头都要断掉一般。

    “不能服输,不能放弃……”

    卓展咬了咬嘴唇,整个面部都变得狰狞起来,浑身的力气都集中在腿上,猛一用力。倏然,卓展那条半悬的腿终于落了地。然而整个身体却重重扑在地上,似有大山压在脊背,怎么都抬不起来。

    “卓展哥哥!”

    “卓展!”

    “怎么办……”

    “妈的,地妖,你这算什么?有种就现出真身!”段飞怒了,霎时亮出小臂弩,眨眼间,细小的箭镞已流行般飞向那片漆黑。

    然而那疾旋的箭簇在飞至卓展头顶上空处就突然停下,打了两个转,啪嗒掉落在卓展的脸侧。

    “这里,是结界……”卓展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圆睁的眼睛已满是红血丝。

    “何人来犯,竟敢如此大言不惭?”

    一个冰冷、幽厉的男声从洞内悠悠传出,回声叠着回声,悠悠荡荡,传遍了这山野间。

    “你是地妖危?”卓展粗声问道。

    “明知故问。”

    “白蓝儿在里面?”

    “你,想进来找她?”

    “放了她!”

    “我手脚被天帝反缚于石笋之上,动弹不得。不是我不放她,是她自己不想走。你若想找她,只能你自己进来。”地妖危的语气平缓而松弛,丝毫没有任何喜怒情绪夹杂在里面。

    “说吧,进这道结界,你想要我付出什么代价?”卓展强忍重压,努力将头抬起一寸,怒目注视着那无尽的黑暗。

    须臾,凄凉的笑声森然传出,令人头皮一阵发麻:“哈哈哈哈哈哈哈,既然懂行,那便多说无益。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我有长生果,让我进去见蓝儿姐!”卓展狞厉大喊道。

    “慢着!”

    一个熟悉的苍老的声音铿锵响起,卓展的头虽无法动弹,但听声音也知道,是九婆来了。

    卓展用余光瞄到九婆在花将的搀扶下艰难爬上来,停在自己的右后方。

    只见她将手中的拐杖一扔,朝卓展大声说道:“长生果留着救盘长。今天,我就算舍了这条老命,也要让这对有情人活着相见。”

    九婆的话语决绝狠厉,不容置喙。

    卓展一时间竟被浇灭了气焰,不敢去反驳,又不知如何是好。

    九婆转而望向那幽深的洞口,双手叠合于额前,作了一揖,沉吟片刻,郑重说道:“危,让这孩子进去,至于代价,我给你。”

    “哦?”地妖危的语气透露出兴奋和期待。

    “九婆,你……”卓展大惊,眦目瞥着凛然不动的九婆。

    九婆没有理会卓展,继续朝着那洞口,嘶声说道:“老身自问一把将朽的老骨头,没什么值得自骄的。但人活一世,总还有点儿拿的出手的东西。我是一个药师,配了一辈子的药,唯有这能分辨出千方百草的鼻子最令我得意,这,就是我最宝贵的东西。危,今天,你便把我这引以为傲的嗅觉拿去,换这孩子进洞的机会。”

    “九婆婆,使不得!”一旁的花将拽着九婆的衣角,早已哭成个泪人。

    “九婆,你……”卓展倏然热泪盈眶,一股从未有过的责任从胸中升起。

    他明白,九婆心意已决,多说无用,一味的阻拦,只会没完没了的无端扯皮。此时他需要做的,就是不要辜负了九婆的这片热诚,尽快进洞,救出白蓝儿。

    卓展透过模糊的眼帘再次看了看九婆那张坚毅的脸,猛一咬牙,高声大喊道:“地妖,你听见没有,快让我进去!快!”

    黑洞沉默了片刻,似在思索,似在玩味。

    短暂的安静后,只见一束金色的光束从洞中射出,正中九婆的鼻子。

    九婆“啊”的一声向后仰去,躺倒在花将和上前搀扶的赤怀里,安虞一笑。她,已经闻不到任何味道了。

    而另一边,压在卓展身上的那巨大的压力随着金光的消失,也一并消失,荡然无存。

    卓展猛咳了两下,双手撑地,踉跄着站起。

    活动了下僵硬得快折断了的脖子,回头看了看忧心忡忡却满眼鼓励的同伴,卓展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的目光变得比之前更加坚毅、狠绝、明确,攥紧拳头,迈开双腿,毫不犹豫地走进那未知的漆黑。

第二百五十章 神诞(四)

    石洞内反而不像外面那般冷冽,虽不温暖,却不会让人将注意力放在周身温度的感知上。

    卓展小心向前试探着,地面湿滑,每一脚踏上去都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在这漆黑又寂静的密闭洞穴中,这种极细微的声音反而会成倍放大,让人不得不在意,暗暗地将恐惧注入到内心深处。

    卓展屏息凝神,不敢乱想,一步又一步,每一步都走的异常小心。直到前面看到了微光,微光越来越亮,他微紧的喉咙才稍稍松弛下来。

    里面的洞室豁然明亮,一根粗大的石笋上赫然捆缚着一个赤身男子。那男子阔额细眼,高颧窄颌,一头等身长的黑发一股一股将他的手脚捆在石笋上。

    而他面前的地上,虔诚匍匐叩拜的,正是形容枯槁的白蓝儿。

    “蓝儿姐!”卓展大喊一声,赶忙跑上前,一把扶起叩在地上的白蓝儿。

    “卓展……你……你是怎么进来的……”见到卓展的白蓝儿神色仓惶,满眼恐惧。

    “是九婆,她献出了自己的嗅觉,我才得以进来。”卓展如实答道。

    “九婆她……”白蓝儿猛吸一口气,噙在眼睛里的泪水夺眶而出。

    看样子,白蓝儿并不知道刚刚外面发生了什么,刚才洞外的声音,应该是地妖危用神力传送出去的。

    “蓝儿姐姐,倒是你,是如何进来的?”卓展知道白蓝儿进入结界必须付出代价,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白蓝儿眼皮微抖,紧紧抓住了卓展的手臂,眼泛泪花:“对不起……姐姐骗了你们……盘长哥给我的定情信物,其实一直被我带在身上,我就是将它献出,才得以进来。”

    一听白蓝儿交出的是定情信物,而不是她自己身上的某样东西,卓展不由得怅然松了口气。不过地妖既然对白蓝儿进入结界并未狮子大开口,看来必是盯住了她之后的愿望。他,是在觊觎那更大的代价。

    想到这里,卓展骤然将目光凝聚在那被缚的男子身上,郑重问道:“危,蓝儿姐究竟许下了什么愿望,而你,想要夺走她什么?”

    地妖危盯着卓展那张稚嫩却凝重的脸,眼里流露出贪婪的光,阴声道:“怎么,你在担心我会害她?我可是公平得很,不该拿的我坚决不拿。而且是她自己找上我的,五天前,她便已经来找过我。”

    “什么?蓝儿姐姐,你……”卓展蓦地转向身旁的白蓝儿,有些绝望,有些愤怒,一股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萦绕在心头。

    “莫担心,在你到来之前,她也刚刚进来,还没来得及偿愿。”地妖危悠悠说道。

    白蓝儿痛苦地望着卓展,声泪俱下:“我只是……我只是想舍弃我们的爱情,来换盘长哥一条性命。本以为还有三个月的光阴可以贪恋,可谁知……早知如此,那日我来的时候便应该就偿愿的……”

    “蓝儿姐姐,如果没有了这份情谊,你觉得盘长大哥他活着还有意思吗?”卓展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心如刀割。

    “可是我想让他活!”白蓝儿陡然提高了声调,神色怆然,“你不知道,他有多么热爱这个人世间。一轮明月、一抹晚霞都能让他留恋好久,他珍惜每一寸光阴,每天都很认真很努力地活着。他虽不喜言谈,却默默地帮助和拯救了很多人,包括我。这样的盘长哥,我怎么忍心去让他面对死亡?”

    卓展阒然失语,原本满腔的不解与愤怒通通烟消云散。

    是啊,白蓝儿那么爱盘长,爱一个人,就想把什么都给他。若是看到他受一点委屈,便心如刀割般难受,宁愿受苦受难的是自己。卓展懂,因为自己,也是如此啊。

    心念及此,卓展竟有些不知所措,原本背负九婆和大伙儿的期望进来,却顷刻间就要倒戈,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是邃了白蓝儿的愿,还是坚持着众人的期盼?

    卓展恍然回神,赶忙从怀兜里掏出那枚红亮的小果子,努力笑着:“蓝儿姐,我拿到了长生果,长生果啊!你跟我回去,咱们想办法进宫,把这个给盘长大哥吃下,即便白帝想要他的命,他也死不成了……”

    “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一直沉默着的危突然惨笑起来,笑声凄厉,又似带着嘲讽。

    他低下那颗高昂的头颅,定定看向卓展:“我是很想要他们那浓浓的感情,因为实在太诱人了,但事与愿违啊,现实总是残酷得让你恨天怨地,又无可奈何。这份感情,现在已经烟消云散了,就算我多么想要,也不可能得到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卓展一惊,挺直了身子,立目问道。

    “就在刚刚,她的爱人,那个叫盘长的家伙,已经被白招拒放了血,一命呜呼了。”危瞪着空洞的眼睛,很慢很慢地说道。

    “什么……盘长哥!!!”

    地妖危的话仿佛一记闷棍,迎头打向白蓝儿。白蓝儿只觉眼前炸开一个惊雷,天都塌了。

    她整个人仿佛成了一具抽走了魂魄的空壳,只等着时光将其腐烂、埋葬。

    卓展震惊错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明知徒劳,但还是不甘心地追问道:“你确定?”

    “哼,他死了对我没好处,我为何要欺瞒?”地妖危不屑道。

    卓展呆呆看着危,身体僵硬得仿佛一块石头。

    此时外面的天空残阳如血,这明艳的血红,织锦般铺进宫莹洁的白玉砖上,顺着那猩红的血,与盘长倒在地上的身体连成一片,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盘长的对面,金红得夕晖下,刚喝下一碗滚烫热血的白帝宛如一个血人,毛发贲张,森森可怖。

    而山的另一侧,中溶洞内,却被浓浓的黑暗所笼罩着,仿佛一坨干结的墨,粘稠得恼人,再多的泪水也无法将其研开。

    卓展幽魂一般靠近白蓝儿,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胳膊,试图将一半身子陷入地狱的她重新拉回到人间。

    白蓝儿的头随着卓展的拉扯,左右晃动着,大大的眼睛空洞无神,却依旧不停地流下眼泪。

    地妖危凝视着失落落魄的两人,幽声道:“我现在虽然为妖,但好歹也是个堕神,自会守信。既然人死了,所谓的感情和命都不存在了。白蓝儿,真挚的爱情已经不是你最宝贵的东西了,交易不成,你们,可以走了。”

    卓展大惊失色,骤然怒目看向危。

    而危两只半眯的眼睛正漏出无餍的贪婪,笑着的大嘴直直咧到了耳根子。

    卓展一愣,陡然心悸,他瞬间明白了危想要什么,也知道这样的想法已传达给了白蓝儿,这个,才是最要命的。

    不行,绝不能让他得逞!

    惊雷闪电间,九朵冰莲急旋而出,绽放开的冰刃流星般射向那人的笑容。

    遽然,一面巨大的金色光盾出现在危的面前,将那百来把冰刃瞬间融化,就像抹掉浮灰那般容易。

    “小子,虽然你的巫力很厉害,但想跟我这个半神斗,你想的太天真了。”地妖危愠怒道。

    此时的卓展早已没有了先前的胆颤,喘息间,背后的冰钨剑已闪电抽出:“我管你是神还是妖,你若想继续蛊惑人心,就休怪我刀剑无眼。”

    “不!”一直如死了一般的白蓝儿突然大叫,踉跄着起身,一把抱住了卓展正欲挥起的手臂。

    “蓝儿姐,你……”卓展有些害怕地看着白蓝儿。

    没错,她的眼神又恢复了生机,那里面,有渴望,还有诀别……

    “卓展,姐姐明白你的好意,可是这事,你管不了!”白蓝儿言辞决绝。

    “怎么?想通了?”地妖危再次露出了阴邃的笑容。

    “想通了。现在的我,没了盘长哥,最宝贵的东西就只剩下这条命。我愿意用我的命,换回盘长哥的命。”白蓝儿说得决然,字字有泪。

    “蓝儿姐,用你命换他命,还是一活一死,盘长大哥不会同意的!”

    蓝儿姐,你好好想想,天神都不能做到让死人复活,他一个地妖怎会做的到?”

    蓝儿姐,蓝儿姐,地妖在迷惑你的心智,不要信他,你清醒清醒啊!”

    卓展抓住白蓝儿的胳膊,使劲摇晃着,越喊越崩溃,越喊越绝望。

    是的,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能说服白蓝儿呢?

    终于,歇斯底里的卓展渐渐安静下来,紧紧掐着白蓝儿的手也慢慢滑落,一股浓重的无力感将他整个包裹起来,一向冷静的他此时竟失控地呜咽起来。

    白蓝儿捋了捋裙摆,缓步走向地妖危,定容道:“危,我死后,请遵守承诺,让盘长哥重回人间。”

    地妖危癫狂又兴奋,望着白蓝儿的眼睛似乎都在流口水。他向前伸了伸脖子,狂喜大吼:“好,我答应你,答应你。就让我尝一尝,这天下间难得纯良的魂魄到底有多美味!”

    “啊!”卓展倏然仰天怒吼,撕心裂肺。

    声音透过幽深的洞穴,传到外边,回荡在山林间,随风消散。

    伴随着这声怒号,一束粗粗的光柱从危的口中射出,直直穿入了白蓝儿的心脏。

    没有一丝疼痛,白蓝儿只觉周身一阵温暖,整个身子像羽毛般轻盈,随着空气悠悠飘了起来。

    白蓝儿闭上了双眼,脸上挂着无比满足的笑容,心中默念着:“苍天冥冥,神祗玄深。凡女白蓝儿愿以己命换夫君一命,愿他能重返人间,长命百岁……不,如果可以的话,还愿能成全天下有情人,愿卓展、赤这样被爱所困的人都能得偿所愿,白首不分离……更愿天下苍生福寿仁善,绵绵若存……”

    白蓝儿的身体越升越高,越升越高,身体触碰到了洞顶,却似穿透了洞顶一般,继续高升,周身散发出来的金光越来越明亮,金光所及之处的山体通通化作虚无。

    不知不觉间,整个中溶洞都裸露在苍穹之下,点点繁星与仅存的一缕残阳遥相呼应,美丽得耀眼。

    卓展回头,山体已透明可见,此时赤他们正惊讶地望向这边。

    而白蓝儿,已被金光包裹着升至半空,太阳般照亮了入夜的白于山。

    “不……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地妖危瞠目仰视着金光四射的白蓝儿,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第二百五十一章 神诞(五)

    “不……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地妖危瞠目仰视着金光四射的白蓝儿,瑟瑟发抖。被捆缚的双手双脚使劲挣脱着,扯着缠绕在上面的头发。

    霎时间,鲜血顺着危的头皮淌了下来,流进了那双瞪得快裂开的惨白双眸。

    “你……你怎么会成神,怎么会?!”危惨烈地叫着,眦目切齿,背后的石笋似乎都抖动起来。

    “什么,神……?”卓展难以置信地望着天空中被万丈金光包裹的白蓝儿,她的周身,竟浮现出了只有神才有的五彩霞光。

    “竟然是人神转生,蓝儿她竟然……”浑浊的老泪顺着九婆满脸的沟壑放肆地流淌。当传说中的神诞真正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竟没有欣喜,没有荣幸,有的只是无尽的悲凉。

    “九婆婆,你是说……蓝儿姐姐成了人神?”花将惊骇得目瞪口呆,除了嘴巴还能动,周身似乎都成了一具木偶。

    就在这时,一片金光暖云落雾般降下。

    两条黑布遮眼的金鳞巨龙上,华丽的高辇中端坐着一个左耳挂着小金蛇、高头红脸、看起来没脖子的男子,正威严睥睨山下众人。

    “蓐收?!”卓展立目惊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金神蓐收!”

    “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西山的佑护神降临白于山,这是我西山的福祉啊……”

    “前有新神降世,后有金神降临,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

    整个白于山,包括于阳城,全都目睹了这震天撼地的一幕。微渺的百姓们放下手中的针线、饭碗、锄头、柴禾,纷纷跑到外面,虔诚地匍匐着、祈祷着、膜拜着。

    白帝在宫人阉寺们的搀扶下,踉跄着出了宫,不顾入夜的凛冽寒风,呆呆站在露台上,瞠目结舌地望着他此生第二次见到的金神蓐收(第一次是他成为人帝的登基大典),以及那悬浮在万丈金光中的转生新神,他白招拒的女儿,白蓝儿。

    而万民瞩目的焦点人物,蓐收,此时却惊讶地望向山下的卓展,以及赤、段飞、段越、壮子一干人等。

    “卓展?怎么又是你?”蓐收原本严肃的表情一下子垮了,挠了挠头,一脸困扰。

    卓展还没从巨大的悲痛和惊诧中抽离出来,见蓐收这么问,愣了一下,半晌才反问道:“我……不该出现在这儿吗?”

    蓐收语塞,不悦道:“你们几个在阴晷谷搞出的事情,我已经从窥天鉴看到了,若不是烛阴路过,你们早就下地府了。卓展,你知不知道我这小金蛇蜕一次皮要消耗我多少神力?就为了你那莫名其妙的魔火,足足耗费了我一百年的修行,一百年呐!要知道珍惜懂不懂?真是的,到处惹事生非……”

    九婆和花将,尤其是石笋上的地妖危,看到高高在上的金神蓐收,见了卓展竟放下了所有的威严与矜持,竟如同一个多言的家长般数落起来,没完没了。个个被雷得外酥里嫩,完全傻了眼,什么感动、悲苦、震惊,通通消失不见了。

    卓展眼睁睁地看着蓐收在天上对着自己喋喋不休,一时间很是无语,心想他还是这般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不过此时最重要的是白蓝儿和盘长究竟都怎么样了,他实在没时间跟蓐收在这里扯皮。

    于是卓展重重地咳了两声,扬声道:“那个……金神上神?”

    “嗯?”蓐收见卓展叫自己,瞬间从哓哓不停的唠叨中晃过神来。

    “能否解释一下,蓝儿姐姐她……这是怎么了?”

    “人转生为神,第一次见吧?”蓐收正色道。

    “罪臣负贰今晨在瑶池惹恼了西王母,仙侍青鸟便告状到了天帝处。天帝降罪负贰后,便想到了曾经跟负贰一起造下孽的这危。正想看看他在这中溶洞内老不老实,没想到却看到凡女白蓝儿献命索愿这一幕。”

    “其良善慈悲,令天帝动容,便赐下神辉,让这白蓝儿转生为新的人神,从今往后,司掌人间的姻缘红运。于是便派我前来,将白蓝儿接去太虚境,受我金辉庇佑。”

    “原来如此……”卓展喃喃道。

    蓐收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面容呆滞的危,又望了望远处宫的凌空露台,叹了口气:“人人都想成为神,殊不知,只有真正无私无畏的人,在完全牺牲后才有资格转生为神呐。”

    “那盘长哥呢?蓝儿姐牺牲自己,就为了换回盘长大哥一条命,盘长大哥……还能回来吗?”卓展急切追问道。

    “盘长?她那个夫君?”蓐收扬了扬头,看向周遭漫漫的云雾,眯眼道:“这个危,贪婪归贪婪,却还算守信用。他在盘长的魂魄还未完全消散前,将其一缕幽魂留在了人间。”

    “什么……金神上神,你是说,盘长哥还在人间?”

    正慢慢睁开眼睛的白蓝儿忽然听到蓐收这样一番话,愕然瞪大了眼睛,急忙搜寻着周遭,似乎真的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环绕在她左右,慢慢向他靠近。

    蓐收无奈摇了摇头,右手食指一指,白蓝儿周遭顿时显现出一缕白烟。随即手指一卷、一收,那白烟打着转的团聚在一起,旋成一个银白色的光团,悠悠飞向了蓐收的手掌之上。

    白蓝儿出神地盯着这团光,泪眼婆娑:“金神上神,既然盘长哥魂魄未散,那他能否……”

    “不可能。”蓐收斩钉截铁地打断了白蓝儿:“让死人复生,神仙都做不到,更何况他一个小小的地妖。你夫君的那具肉身,已经废了。”

    刚刚燃起来的希望火苗,瞬间就被浇灭。白蓝儿痛苦地闭上眼睛,两行清泪蜿蜒而下。

    “蓐收!”卓展猛然大叫,似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啊?”沉浸在白蓝儿悲伤中的蓐收一惊,怒目看向卓展,正想问问卓展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直呼其名讳,不想却见卓展手里举着一枚红亮的小果子。

    “这是……”

    卓展双眸明亮,激动地大喊:“我有长生果!这长生果是女丑的谷饲明晖幻化而成,对凝聚住盘长大哥的魂魄可否有用?”

    “你从哪儿搞到的这东西?你……莫非去了诸夭之野?!”蓐收瞬间冒了火,刚想跟卓展念叨念叨不要带着自己这一百年的修为到处冒险,却再次被卓展打断了。

    只见卓展脚下骤然升起一道参天冰柱,将其托向与蓐收平齐的半空,焦急地问道:“蓐收,你先告诉我,可不可行?”

    见卓展上来,蓐收愣了一下,随即接过卓展强塞过来的长生果,摩挲着,思虑着,再次恢复了庄严的神情:“也不是没有可能,我试试……”

    说话间,那可爱的红果子已被蓐收单手捏碎,几缕红色的幽光从指缝间钻出,缱绻着飞入另一只手上的银白色光团。

    红光混入银白光团的刹那,光团周遭忽地明亮起来,这团光就像活了一样不停地抖动,不停地旋转。

    蓐收左耳的小金蛇倏然飞出,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将那光团一口吞下,随即痛苦地在空中乱窜。片刻后,便像死了一般落在蓐收的手掌上。

    吐出一团水球后,那小蛇再次飞挂到蓐收的左耳,蓐收一挥手,水球便慢慢地飘向了白蓝儿。

    金蛇的嘴里吐出的是一个苹果大小的小水球,而那水球里面,竟有一只小小的金鱼,正摆动着扇子般的大尾巴悠哉游着,兀自吐着泡泡,很是可爱

    白蓝儿轻轻地捧起这水球,深情地注视着里面的小金鱼,燕语呢喃道:“盘长哥……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蓐收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微笑,畅然道:“我的神威不能将他起死回生,只能将他的魂魄锁在这小金鱼的体内,从此以后,他便为妖。不过,他今世的所有记忆都在,小心呵护,千年后便可修成人身。”

    白蓝儿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团小水球,流着泪却带着笑得脸在万丈金光中是那么的美丽。她不停地感谢着蓐收,满心的欢喜似乎传达到了每个人的心里。

    “真是的……又耗费了三百年的修为……卓展,这些都算在你头上,谁让你找到了女丑的那个鬼东西。”蓐收一边抱怨道,一边拉起了双龙的驾缰,暖云也渐渐升空。

    “走了,回太虚境了,白蓝儿,跟上。卓展,小心保管我的东西,你若毁了我这一百年的修为,我定饶不了你!”

    蓐收指着卓展手上的那枚金蛇指环,气急败坏地叨咕着。还没等卓展回应,便一抖手上的缰绳,带着白蓝儿消失在苍茫的天际。

    眼看着白蓝儿带着盘长幻化成的小金鱼飞走了,刚刚消失的中溶洞的洞顶和透明的山体再次恢复如初。

    怔愣片刻,地妖危突然发起狂来,愤怒地嘶吼着、挣扎着,却只能被自己的头发所累,满头的鲜血顺着赤条条的身体淌下,刺目而人。

    卓展已不必理会危的愤怒与癫狂,他淡漠地转身,信步出了中溶洞,穿过那早已形同虚设的结界。

    “卓展哥哥!”

    红色的裙子飞身扑入怀中,卓展只觉得冬日的夜晚竟也能这样温暖,整颗心都化开了一般。

    其他人也纷纷上前,虽然面容上都带着喜悦,内心却还是有一些荡失和伤逝之感。

    赤抬起头,在卓展的袖子上蹭了蹭已经哭煽了的小脸,哽咽道:“蓝儿姐姐和盘长大哥,这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吧……算是了吧?”

    卓展叹了口气,幽幽道:“是啊,人间多少悲欢离合,能有这样的神迹,也只有是苍天开眼。”

    “可是……为什么就不能安排一场欢欢乐乐的大团圆呢?一千年啊,记忆都模糊得不剩什么了吧……他们再次相见,还会记得彼此的样子了吗……”段越两只大大的眼睛噙满了泪水,不甘地说道。

    “这还不够吗,不是所有的悲剧都要安排一场大团圆的,大团圆,太奢侈。”卓展淡淡应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他心里清楚,现实哪有那么多的尽如人意?太多太多的悲剧在一个似乎是大团圆的结局里被稀释和温吞掉,太假,也太虚妄。

    众人的心绪还未平稳,却被一阵突入其来的寒风再次打乱。

    只见白于山上,数百个植物系巫力者合力催生的满山苍翠,竟全部簌簌抖动起来,一股阴冷的风贴着地面陡然刮起。

    “是白帝……白帝……白帝要发动帝威了!”九婆半耷的双目骤然圆睁,眼里满是惊慌和恐惧。

    “九婆婆,你说什么?”花将以为自己听错了,赶忙确认道。

    九婆干瘪的双唇不停地抖动着,满头的白发已被越来越强的风吹得纷乱:“白招拒,他要发动帝威了,他的帝威,是暴风。六十年前,他九个儿子命丧诸夭之野的时候,他失控发动过一次。我记得那次帝威过后,白于山除了他白招拒所在的宫,满山的飞禽走兽、鸟虫鱼木,通通被毁,整个白于山……寸,草,不,生。

    众人闻之色变,齐齐望向那半山腰最璀璨的地方,这场阴风的源头。

    探出宫的精致白玉露台上,错愕震惊的白帝眼见着那道金光暖云消失在天边,就像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然而就是这样的平静,却是那样的搅动人心。

    白玉露台上一片沉寂,阉寺宫人、异人术士们没一个敢吭声的,就连深呼吸下都不敢。个个盯着浑身颤抖的白帝和他那从袖口钻出来的阵阵阴风,知道他要发威了。

    “蓝儿……蓝儿这是成了神?转生成了人神?”

    白帝随手抓起身边的一个小阉寺,怔目问道。

    小阉寺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栗栗危惧。

    白帝倏地怒目,红涨着脸,大袖一挥,一阵强风“嗖”地将那可怜的小阉寺吹落露台,掉进万丈深渊。

    露台上的所有人的惊慌呼叫,纷纷推搡着向后退去。

    白帝左顾右看,又拎过一个没来及逃走的术士,咬牙问道:“成了神,是不是就长生不老了?蓝儿,蓝儿她长生不老了?”

    那术士已吓得尿了裤子,浑身颤抖,哑巴了一样,不知该如何作答。

    得不到答案的白帝怒嚎一声,将那术士也甩了下去。

    他张开双臂,仰天大吼:“老天啊!我白招拒贵为人帝,为求长生不老,牺牲了那么多,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女儿这么轻易的就得到了?为什么?为什么!这不公平!!!不公平啊……”

    苍老的吼声随风飘散,钟声一般荡漾开来,传遍了白于山的每一处角落。

    紧接着,三声野兽般的怒吼后,飞沙走石,狂风暴虐,席卷山林。

    西山白帝白招拒的帝威,发动了。

    卓展紧紧将赤搂在怀中,眯起双眼,埋着头,躲避着迎面飞来的叶子和沙土。

    卓展见识过南山赤地动地的帝威,威力之强大,堪比神威。而白帝这摧山断木的暴风帝威,想来也不在话下。不行,得赶紧让大伙儿聚拢到一起,造一座冰笼,方能平安渡过。

    “都过来,往我身边来!”

    卓展正逆风大喊着,却忽然发觉那股似要暴起的狂风似乎只开了个头便泄劲了。

    风力越来越小,越来越弱。须臾间,细密的树叶沙沙声便不再响起,山林竟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安宁。

    “这是……这是什么情况啊?”段飞不解地问道。

    壮子摊了摊手:“咱就甭管了,貌似没事儿了。”

    九婆遥遥望向宫的方向,无奈摇了摇头,喟然一叹:“唉……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啊……”

    “九婆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花将焦急问道。

    九婆支起眼皮再次耷拉下来,有气无力沉吟道:“白招拒十二年用一个血葫芦,这都换了多少次血了,他的体内,早已不是他白招拒的灵元所能驱动的人帝之血了。灵血不合,曾经那强大的帝威,便也日渐式微了。”

    “哼,活该,这样的人,简直不配为人帝,还万代江山,我看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段飞不忿道。

    段越双目涣散,感慨道:“十二年一个血葫芦啊……不知道他现在用别人的命延续自己的命时,还有没有罪恶感了,也许早就没有了吧……”

    卓展叹了口气:“不过我觉得,他在养杀第一个血葫芦的时候,应该是有的。罪恶感的消磨殆尽,也是他人类感情的消磨殆尽,更是他帝威的消亡。自己做的选择,就得自己承受,怨天尤人,呵呵,他不够格。”

    “他杀别的血葫芦咱们猜不到,不过我知道的是,他打从动了要杀盘长大哥的心思开始,就彻底失去他的女儿了。”赤激愤说道,心底开始有些想念自己的父王了。

    九婆揉了揉被风迷了的眼睛,也感慨道:“白帝机关算尽,千辛万苦,虽得了那沾着血的长生之法,也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但只是一具空壳了,就像他那已没有威力的帝威一样脆弱不堪。”

    “可是……可是我们万众敬仰的西山白帝,怎么就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了呢?”花将愁容满面,不住地摇着头,实在不愿相信这样的事实。

    “贪婪。”段飞的语气冰冷而鄙夷。

    卓展看了眼段飞,微微颔首,冷彻一笑:“没错,对于白帝来说,贪婪早已变成了一种深入骨血的诅咒。这一次他牺牲了女儿,那下一次呢?分明就是作茧自缚。”

    “经过这次,白帝帝威消亡的消息定会传遍五山。到时候,五方万股势力齐齐来犯,我西山该如何是好啊!”花将忧愤说道,切齿痛恨。

    “那就是他百岁人帝白招拒该考虑的了,别人,都无能为力。”

    **********

    夜半霜落,没生炭火没点烛灯的宫黑暗阴冷,森然可怖。

    华丽的镶金廊柱下,白帝木呆呆地伫立着,望向远方的天际。

    几只乌鸦扑棱棱飞来,惊得他打了个激灵。

    突然,白帝放声狂笑起来,嘶哑得像是惨嚎的笑声在大殿回荡着,鬼哭般恐怖。

    笑声渐渐停了,回过神来的他,骤然觉察出这周遭的死寂。一股寒凉彻骨的敌意似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就连那天边明亮的星星,也瞬间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 好久不见

    坐落在西山和北山边境处的天枢城,是一座被人遗忘了的城池。

    城中脚客、匪徒、游侠横行,少的可怜的百姓整日夹着尾巴,老实过活。没有封地管制,没有往来贸易,财货人流的掣肘极大限制了这座城池的发展。一条通城主街短得不能再短,打两个大哈欠的间歇,一睁眼,便走到了头。

    这样一座小、破、乱的城池,即便是最大的驿馆,可想而知,也就是那样,一排七扇门的二层木楼就算整条街最气派的门脸了。

    卓展他们轻而易举便找到了这里,驿馆的名字起的还算响亮,蓬莱仙。这个名字若是换成于阳城任何一家驿馆,恐怕都是个吸引人的好地方。

    一见面,呆得无饥六瘦的易龙一行便大倒苦水,再度向卓展索要起精神损失费,一哭二闹,就差三上吊了。不过转眼便被段飞和壮子毫不留情面地怼了回去。

    这次隐土邦这群家伙算是帮了大忙,卓展心中有数,安慰一番再加个大饵肯定是要的。不过,这个还要往后放放,因为眼前最重要的,还是要好好看一看多日未见的斟仲。

    推开客房门的刹那,斟仲怔愣半晌,嘴唇颤抖,突然扑倒在地,哑然哭嚎,泪如雨下。

    卓展鼻子也不争气地一酸,赶忙上前,扶起斟仲安置在坐塌之上。

    斟仲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原本体质就并不强壮的他,现在看起来就是一副皮包骨。眼窝深陷,眼眸充血,头发枯乱,脸上的伤痂一块连着一块,露出在衣领外的锁骨窝都能养小鱼了。

    卓展心下难受,双眉微攒,恳切道:“斟大哥,是我们动作太慢,这段时间,让你受苦了。”

    斟仲笑着摇了摇头,眉眼间还是那般温润:“卓兄弟哪里的话,事情我都听这位易兄弟说了,荼掌门拿我来要挟你们,愣是把你们逼去了诸夭之野。去了那种地方,你们还能活着回来,还想着救我,斟仲……斟仲万死难抵大恩。”

    说到激动处,斟仲再次叠掌揖礼,硬是被卓展摁下了双手。

    “斟大哥,你这么说就太见外了。”赤往坐塌里面挤了挤,坐在了卓展旁边,歪着小脑袋,认真说道:“那日在阴晷谷,你若不是为了保全我们,也不会跟那荼以鱼走。你在这样说,可是让我们心里难受了。”

    斟仲见赤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些感动,赶忙摇了摇头,又促然点了点头:“罢了罢了,不说了不说了,事情都过去了,多说伤神思。”

    “这就对了嘛。”赤两个圆眼睛顿时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回头与旁边的段越紧了紧鼻子。

    段越也淘气地捏了下赤的脸蛋。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竟真的寻得了那不老丹,六十年前,白帝九个儿子和十万大军都没做成的事情,竟被你们做成了。”说起这事,斟仲很是兴奋。

    从他在得知卓展他们成功拿到不老丹的时候,就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原来之前自己家里,竟然住着这么一群了不得的人物,既能调侃烛阴神,又能征服诸夭之野,还能不费吹灰之力把自己从那荼以鱼手中救了出来。

    斟仲心心念念想着回到阴晷谷后,要把这些奇遇跟花腰和荼二当家的好好说道说道,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哼,不老丹算什么呀,我们后来还拿到长生果了呢。”壮子不禁夸,一听这话,有些得意忘形。

    听到这话的易龙陡然一愣,瞪圆了眼睛问道:“啥?长生果,啥时候的事啊,我咋不知道呢?”

    壮子瞅了眼惊讶到有些呆滞的易龙,很是得意,撇了撇嘴说道:“就从蚩虬那老小子身上搜来的,多亏你们提醒,他还真来烧房子了。不过啊,来了就跟荼以鱼那老牛肉干同归于尽了。死之前也算做了件好事,既让我们拿到了长生果,又给我们挡了灾。”

    “那这长生果……你们给白帝了?”易龙试探地问道,两只眼睛似要射出火来。

    “怎么可能?你用屁股想想也知道,白帝那老头子刚吃完不老丹,再把长生果给他,不是直戳他的肋巴扇吗?”壮子狂妄道。

    “那这长生果……”

    段飞挥着手,不耐烦地打断了易龙:“得得得,什么长生果、不老丹,通通是乱人心性的东西,听着就烦。这种东西的存在,就是用来为祸世间的。我问你们,见过离啸那个样子后,你们谁还敢吃那长生果、不老丹?”

    卓展、赤、段越、壮子看了看彼此,都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易龙不明所以,见他们几个都一副不愿再提的模样,只得强忍住满腹的疑问,悻悻作罢。

    斟仲听闻荼以鱼死了,阒然大惊,忙询问起个中细节。

    卓展便耐心地将整个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与斟仲听。

    斟仲听的是怔愣又唏嘘,感叹着世事无常、福祸难测。原本还想着回家跟花腰和荼以禅的报个喜,不过这回荼以鱼死了,自己又脱不了干系,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跟荼以禅解释,刚刚高涨起来的情绪又再次低落下来。

    不过既然提到了蚩虬,不免又让卓展他们想到了当时在诸夭之野的那番争斗,现在想来还是有些后怕的。当时若不是段越及时放出去了雒雁给她的木鸟,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不过这次的化茧之灾完全是拜那个老妪所赐,除了他们这群人侥幸逃脱,那老妪是唯一把东西带走并活了下来的人。她的残忍狠辣、老谋深算也是有目共睹的,若非如此,怎么会在满是虎豹豺狼的诸夭之野压倒性胜出?

    老妪的身手是不容置疑的,亲眼目睹了那一拳将整个洞底震碎的震惊场面,是个人都不敢说自己不害怕。而且她的上面似乎还有人,她也是在为别人卖命。这么强大的力量究竟为何人所使役,这倒成了一个值得好好掰扯掰扯的话题。

    赤阴着个小脸,若有所思道:“会不会是白冥神使那群家伙,反正现在只要是有坏事,基本都跟那群家伙脱不了干系。”

    段越皱了皱眉,抿了抿嘴,迟疑道:“白冥神使倒像是能干出这种事儿,只不过……”

    “只不过那老太婆的行事风格实在不像是白冥神使的。”段飞接过了话茬。

    卓展拄着下巴,望向窗外:“没错。这老太做事比那群白冥神使更没原则,下手也更黑。似乎在她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道德和规矩两个字,人命在她眼里只是草芥,甚至连蚂蚁都不如。”

    壮子听了也凑了过来,故作高深道:“让我分析啊,这老太婆没准跟那荼以鱼一样,也经历过什么不堪回首的童年阴影,性格才变得如此扭曲。”

    卓展无意跟壮子较真什么童年阴影,他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她背后到底是什么人,以后,还会不会碰上……”

    “来来来,别愁那些没用的了,今天这顿我请客,好好乐呵乐呵。”易龙拍了拍手,一脸神秘地说道。

    紧接着,扑鼻的香味就飘了进来。

    只见猴子、大彪、小春一人手里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碗面,一溜小碎步走了进来。

    “方便面!”

    赤兴奋得两眼冒光,不由分说地接过一碗,一把拔出固定在盖子上的叉子,将那满溢而出的香味儿全都吸进了鼻子,一点儿也不想浪费。红烧牛肉的香料味儿瞬间勾起了馋虫,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卷曲的q弹的面线已溅着汤汁飞进了赤嘟起的小嘴。

    自打在现世那边吃过一次,赤就深深爱上了这种方便快捷的无上美味,此时再次吃到,简直幸福到飞起。

    卓展倒不馋这碗面,而是看到赤这副喜滋滋的小馋样,一时间也心下欢喜,不由得朝易龙打了个响指。

    易龙见卓展满意了,更加得意了,开始念叨起来这碗面是多么的占地方,他们一共也就带来这么些,都没舍得吃云云。

    壮子见易龙那副得意样,很是不爽,说话都带着酸味:“嗬,听说吃顿好的我还以为是什么饕餮盛宴,没想到啊,几碗方便面就打发了。”

    话虽这么说,但壮子的眼睛却掉进了那油汪汪红亮亮的汤汁里,昭然出卖了他。其实壮子也很久没吃到方便面了,香味一钻进鼻子就受不了了。这东西就是这样,吃不到的时候想的要死,吃了一碗后就不想再吃第二碗了。

    “喂,我说胖子,你是没吃这蓬莱仙的饭菜啊。大彪,大彪这种从不挑嘴的汉子,都咽不下那全是沙子的粗面饽饽。你不乐意吃,给我吃啊,我还没吃饭呢!”易龙说着就要去端壮子面前的那碗面。

    壮子一见立马急了眼,大巴掌往上一盖,又给端了回来:“我没说不吃啊……真是的……下次带根火腿肠啊……”

    易龙见壮子嘴短,点了点头,嘿嘿一笑。

    壮子瞅了瞅段越,见她不动叉子,赶忙问道:“越越,咋的,不喜欢吃啊?”

    段越指了指漂浮在上面的那层红油,一脸为难:“起痘痘了,不想吃辣的……”

    易龙见状,忙招呼猴子:“猴子,我床底下是不是还有一盒骨汤味的?快去,给咱大眼美妞拿来!”

    而与此同时,卓展已把自己的那一碗推到段越面前,将段越的那碗端过来,端端正正摆在赤面前。

    “小越,吃我的吧,我这碗是鸡肉香菇的。红烧牛肉味的给儿吃吧。”

    自从段越和卓展解开心结,他俩似乎又恢复到了小时候那种兄妹间的感觉,彼此关心对方一下,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别扭。

    “卓展哥哥,那你吃什么呀?”赤塞了满嘴的面,瞪着圆圆的眼睛嘟囔道。

    “我不饿,你吃。”卓展淡然一笑,语气很是强硬。

    段越见自己有了能吃的面,不想让猴子再冲一碗,赶紧站起来朝门口喊道:“哎猴子,不用了,我有了我有了!”

    易龙一听这话,一脸坏笑,忙嬉皮笑脸凑了过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嘿,是我的是我的!”

    段越一下反映了过来,脸蛋瞬间跟个烧红的烙铁似的。

    “易龙,嘴巴欠抽了是不是?”段飞一个叉子飞了过来。

    易龙灵活一躲,完美避过。

    壮子的怒火也被点起来了,面也不吃了,带汤的叉子直接在桌上拍碎了:“易龙你占我越越便宜是不是,也不洗洗眼睛看看,正主在这儿呢!”

    于是这两个人因为这点儿小事就杠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唇枪舌战了好久。觉得不过瘾,干脆彼此掐着耳朵戳着鼻孔去外面干了,惹得隐土邦那群小弟们也屁颠屁颠跟出去看热闹了。

    不过这客房里倒一下安静了下来,斟仲终于有机会跟卓展他们请教请教这方便面是为何物了。

    卓展也有时间跟斟仲交代一下花将去买马车,稍后过来接他回阴晷谷的相关事情。

    赤吸溜完了一碗,开始了第二碗。

    卓展接过段越递来的纸巾,伸过去,轻轻把赤嘴角的红油擦掉,继续靠着窗棂,悠然自得地欣赏着这副只有他自己才陶醉的美景。

    蓦地,卓展只觉得手肘被什么东西轻轻捅了一下。

    低头看时,只见一个叠得方正的白色东西从窗外送了进来。

    目光落在上面,只一眼,卓展便已无法呼吸。

    因为这方白色,分明是一张叠起来的纸。

    没错,竟然是纸,一张白得反光、硬得割手的纸。

    这里是二楼……刚才……

    思绪飞闪,卓展已将身探出窗外。

    “树藤……是她!”段飞腾地站起,将没喝完的方便面汤汁碰得到处都是,却浑然不觉。

    他两只眼睛放出兴奋的光,难以抑制的笑容瞬间浮现在脸上。只见他两步跑到窗口,双手一撑,搭着窗棂,竟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

    段飞飞快地跑着,推开挡路的人们,左顾右盼,在骂骂咧咧声中焦虑地搜寻那个吊着马尾辫的熟悉身影。

    卓展看到段飞这副样子,无奈摇了摇头,缓缓坐下,展开了这张被精心叠起的字条。

    上面字迹很娟秀,只有一句话:“绕开城外官道驿亭,快逃。”

第二百五十三章 白日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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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低进尘埃

    段飞刚要回城,却发现卓展和段越已经追了过来,此时已进了树林,迎面向他走来。

    “段飞,雪言姐呢?”卓展焦急问道,眼睛不停地搜索着那个身影。

    “走了。”段飞回答得淡漠,看不出一丝波澜。

    卓展一愣,瞪着段飞,有些难以置信:“你什么都没问?”

    “没问。”

    片刻的沉默,卓展点了点头。

    既然段飞不想多说,那他尊重他的选择。

    “赤和壮子呢?”段飞没瞅见两人,赶忙问道。

    “既然咱们要回现世,我便让儿直接去中山的甘枣山了,以免白冥神使那帮家伙堵不到咱们,再找儿的麻烦。至于壮子,他跟易龙那帮人不知道去哪里掐架了,我让斟大哥给他们带话,让他们回来后马上从南门出来找咱们。”卓展平静说道。

    段飞情绪依旧低落,却还是努力让自己保持正常:“咱们什么时候回那边去?”

    “越快越好,既然雪言姐这么急将条子送过来,说明情势肯定很紧迫。白冥神使那群家伙,你也见识过,实力不是咱们硬碰硬就能杠过去的,所以,能避则避。来,先把司空调试好,等壮子易龙他们来了咱们就走”卓展沉吟道,已蹲下身子翻起背包。

    “这伙人,怎么说来就来了呢,以往都是咱们因为其他事遇上他们,他们还从没主动找过咱们,这次,究竟是为什么……”段越双眉微聚,忧心忡忡地说道。

    卓展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凝重道:“既然目标明确,我想……要么是咱们追查探研队行踪的事情被发现了,要么就是这次咱们在诸夭之野上夺回来的长生果与不老丹……”

    段飞皱了皱眉,疑惑道:“长生果与不老丹?不会吧……这次在诸夭之野,白冥虚空神一方的势力并未出动,而且你也分析了,那老太婆不可能是他们的人,别人就更不可能了。老衣虽然是个巫师,但他是巫咸国的后人,跟他们没半毛钱关系。”

    “对呀,而且不老丹也已经给白帝了,西山人尽皆知。至于长生果,除了咱们几个,也没别人知道了。”段越附和道。

    “那就是……”

    “卓展哥哥,他们来了!”

    一声惊呼,卓展仓惶回头。

    只见段越大大的眼眸已变成漂亮的银白色。

    心下惊恐,卓展赶忙把刚找出来的司空揣进怀兜,一只手已经悄声生出了一朵冰莲。

    然而卓展冰莲还未绽开,便听到一声狂浪的笑声在头顶响起。

    后脊梁骨一发毛,卓展骤然抬头。

    只见头顶上方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光状旋涡,飞快地旋转着。旋即,旋涡的正中心,一袭红色的巫袍翩然落下。

    瞳孔缩小的刹那,一只铁钩般的手一把掐住卓展的脖子,将其重重按在地上。而那朵半开的冰莲也被一脚踏碎。

    “哈哈哈哈哈哈……”梦魇一般的笑声久违地响起,“小子,交手了好几次,竟然不知道,原来我们一直在找的东西,就是你啊。还好还好,还好之前没把你杀死,否则,死的就是我了。”女人的声音陡然变得阴冷,凶厉的眼睛野兽一般。

    “掏心魔……”卓展怒目而视,艰难地说道,心和嗓子似乎都被扼住了。

    “啊!”

    还没等卓展反击,一个红脸紫袍的巫师已经反手擒住了娇小的段越。

    卓展认得他,这个曾经在三苗国竹林立于死人堆之上的男人,也是曾经在丹砂国收买雒雁的男人,虽未交过手,却早已对他印象深刻。

    “放开我妹妹!”段飞发了狂地大叫着。此时的他已是自顾不暇,因为那个青袍男童的黄铜圈已死死勾住了他的脖子。

    一个面容清丽的白袍少女信步走了过来,金色的眼眸倏然恢复成普通瞳色,半空中的白色旋涡霎时消散。

    少女看了看瞬间被拿住的三个人,声音甜美地问道:“咦?不是说有五个吗,还有两个呢?”

    “没见到。”青袍男童天真地摇了摇头。

    “不过无所谓了,抓到他就行了。”少女说着蹲了下来,托着桃腮,凝视着被掏心魔摁在地上的卓展,用雪白的袖子拂掉了落在他脸上的枯草和黄土。

    “你们怎么没有从北门出来呢,真是让我们好找。若不是城里的人说看到这个愣头青横冲直撞从南门出来了,我们都寻不来。”少女说着指了指后面被黄铜圈勾得脸红脖子粗的段飞。

    “你们找我,究竟想干什么?”卓展咬牙问道。

    “干什么?”少女一把抓起卓展挣扎的左手,怔怔盯着他小指上那枚金光闪耀的金蛇指环,惊叹道:“真漂亮,不愧是神仙的东西。”

    卓展大惊:“你们怎么知道的?”

    然而少女并没理会他的问题,依旧风轻云淡地笑着,手指轻轻摩挲着荧蓝色的蛇眼,煞是喜爱。

    “你想要这个?”卓展使劲勾着手,却依旧被少女死死攥住。

    “羚白,少跟他废话,快点儿开始,以免夜长梦多。”擒住段越的那个紫袍大汉厉声喝道。

    “好好,着什么急嘛……”被催促的少女有些不耐烦,撇了撇嘴,慢声应着。

    少女说着就去拔卓展手指上的金蛇指环。然而就在用力的刹那,一道金光闪电般射出,少女纤弱的身体如同一条被风卷走的手帕,顷刻飞了出去,重重撞在树上,摔落在地。

    一口鲜血自口中吐出,染红了少女那纤尘不沾的白色巫袍。

    “羚白!”红袍掏心魔立目惊呼,扼住卓展喉咙的那只手使劲掐了下去:“竟敢耍阴招!”

    “不是我……”卓展牙缝里崩出三个字,整张脸都憋成了猪肝色,眼前已经开始冒金星了。

    “卓展!”

    “卓展哥哥!”

    “别掐死了,不是他!”一旁的紫袍大汉急忙喝止了掏心魔的习惯性动作,注目疾言道:“这金光是蓐收的秋芒之光,应该是金蛇自己发出的。看来这戒指不是外人能摘下来的,若想摘下,只有他自己。”

    “原来如此,那就只能采取第二套方案了,看来仙尊的卜测还是顶准的。羚白,要开始了。”掏心魔阴阳怪气地说道。

    卓展正准备应对这伙人接下来的攻击,不想,那红袍掏心魔却突然松开扼住卓展的手,张开手臂,整个人向后退去,嘴角却浮现出一丝阴邪的微笑。

    卓展一个激灵,翻身跳起,伸开双臂,眨眼间便在自己背后生出了十几朵冰莲。

    本以为出了城就能回去,卓展的冰钨剑和段越的耳坠之前在蓬莱仙就交给赤保管了。此时身上没有近身战的武器,近距离使用冰莲虽容易波及到同伴,但事出紧急,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可谁知,就在冰莲绽放成冰刃射出去的刹那,那团白色的旋涡突然出现在卓展的身前。

    卓展一惊,忙筑起一道冰墙遮挡身体。

    然而这团白色的旋涡这次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从里面出来什么东西,而是将那百来把冰刃全都吸入其中。

    白色旋涡的后面,掏心魔的眼眸变成了像野兽般的金色,正诡笑着注视着卓展。

    卓展心下泛着嘀咕,都是金色,莫非这掏心魔和那羚白一样,都是同样的异度空间开启的瞳力?

    正思忖着,令卓展猝不及防的突变发生了。

    只听一声惨嚎,那百来把冰刃竟全部射在段飞身上。虽然他穿着黑衣服,看不出渗出来的血,但从他那痛苦的表情也能知道,他伤得不轻。

    而那个名唤羚白的少女,双瞳也现出金色,另一个巨大的白色旋涡巨盾一样遮在段飞身前。

    “段飞!”

    “哥!”

    卓展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瞬间洞悉了这其中的奥妙。少女羚白和掏心魔的瞳力是一样的,开启的空间也是同一个,只不过掏心魔是吸纳,羚白是输出。

    怪不得,怪不得掏心魔放开了自己,原来是想借自己的力量来伤害段飞。但是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对了,金蛇指环,他们想要金蛇指环,而能拔出金蛇指环的只有自己,他们这是在逼迫自己。

    想到这里,卓展便不敢轻易出招,瑟缩地僵在原地,大脑飞速运转,不停地想着该怎么办,怎么办……

    “你们想让我拔出这指环?”卓展愤怒问道。

    “哈哈,没错,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轻松。”掏心魔击着掌扬声说道,瞳色已恢复成正常颜色。

    “卓展,不行!取下后你的身体会……啊”说话间,段飞的双手竟已挣脱了青袍男童的束缚,双臂硬化,插进脖子上的铜圈,向外奋力一扯,逃脱了这铜圈的禁锢。

    虽然全身都是冰刃刺入的伤,但此时的段飞已感觉不到疼痛,挣脱了铜圈的他很是振奋,转身就往段越的方向跑去,边跑还边回头朝卓展大喊:“卓展,我出来了,趁现在,弄死这群杂碎!”

    卓展见段飞已脱出,心下狂喜,倏然将全身的巫力都集中到右手,奋力一挥:“蜂针。”

    一簇细密的冰针俄然飞出,只是这次并没有攻向掏心魔,而是朝着羚白的方向飞驰而去。

    然而那掏心魔却闪电般再次出现在卓展面前,白色的旋涡又一次吞没了密密麻麻的冰针。

    卓展阒然失色,心想不好!

    果不其然,噩梦成真。

    那彷如魔眼的白色旋涡骤然出现在段飞的背后,细细密密的冰针顷刻将他射趴在地。

    “哥!”眼看着段飞扑跪在自己面前,段越眼泪横飞,使劲挣脱着,发了疯地尖声叫道。

    卓展傻了,望着那熟悉的招式,熟悉的背影,惶然无措。他从来没想到竟有这样一天,自己的冰,竟会刺破段飞的身体。

    他跪在地上,盯着自己这双发射出冰针的双手,颤抖不已,似要再生出同样多的冰针,刺透自己一次。

    而那掏心魔看到卓展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很是兴奋。她拄着膝盖弯下腰,像看怪物似的盯着卓展看双空洞无神的眼睛,阴阳怪气道:“怎么,是不是很自责,是不是很后悔,是不是很想把刚才的招式也对自己使上一遍?”

    一道惊雷炸入头顶,卓展茫然抬头,望着掏心魔那双似要吃了自己的眼睛,仿佛自己的心已经被她掏了出来,心底所思所想全被看穿。

    看见卓展这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掏心魔十分满意,并将脸缓缓凑近卓展,阴声道:“怎么,要不要试试自己体内的另一股力量,比如……那团火?”

    “你们的目的不是金蛇指环,而是我?”卓展骇然,终于明白了掏心魔一伙的意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呀,真好笑,太好笑了……”掏心魔雪白的手捂着猩红的嘴,狂笑不止,“哎呀,都说你聪明,我看可是蠢透了,竟然才知道我们是来找你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已经动弹不得的段飞挣扎着从地上抬起头,用舌头扫了一下牙花子上的血,猛吐一口,回眸怒目道:“卓展,别听她瞎说,她就是击你呢,你若真是摘了那指环,就着了她的道儿了,到时候咱们都得完蛋!”

    这个道理不用段飞说,卓展也明白。但他现在不明白的是,他们想让自己体内那股魔火暴走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卓展知道自己体内这两股力量都是来自于白泽的并蒂灵角,而这阴极的冰和阳极的火正是昆仑镜的正反两面。

    上古神器昆仑镜,快速拨转阴阳两面,便可自由穿梭于光阴,所以吞化它的神兽白泽才会透过去,晓未来。如今拥有这份神力的白泽从三界消失,而这阴极的力量夹杂着一丝阳极竟跑到了自己体内,这到底是为什么自己都没搞清楚,却被觊觎者找上门来。

    卓展之前在阳山神宫听闻,本杰明和他的助手布莱迪从到处寻觅巫师,帮他们寻找白泽。如今白泽消失,自己这股力量又被他们发现了,看来他们是打定主意要将自己体内的两股力量全都引出,重塑昆仑镜。

    自古冰炭不能同器,若是释放出那股魔火,他的肉身也会顷刻覆灭,这个道理他更懂。不过麻烦就麻烦在这里。白冥教这帮家伙吃定了他的弱点,利用掏心魔和羚白能连同的异度空间,借由自己的手去攻击段飞,为的就是让自己身心崩溃、走火入魔。这伙人不仅狠,还这般阴毒,看来他们背后那个叫文魉的黑巫师,当真是不好对付。

    然而还没等卓展想透,地上的段飞竟又挣扎着爬起,秒硬的拳头直直打向段越后面那张彤红的脸。

    “叫你不老实!”还没等段飞的拳头沾到那大红脸,坚硬的黄铜圈便骤然将他的手打落,是那青袍男童。

    “啊!”与此同时,又是一声惨嚎,段飞那修长白皙的手已是鲜血淋漓,恹恹地耷拉着,看样子是有骨头断了。而他食指上那枚白锡红石的法器戒指,已被黄铜圈砸烂,掉落在地上。

    这一幕瞬间点着了卓展胸中的冲天怒火,他紧握双拳,野兽般地嘶吼着,心中的理智和冷静全被焚烧殆尽。

    脚下一道白冰蜿蜒而出,卓展飞步滑到段飞身前,刚要伸手去拉他,却立马被羚白袖中飞出的锁链打中手臂。

    一阵剜心的疼,卓展一个踉跄间,青袍男童那两个黄铜圈已穿过段飞的两个手臂,架着他的胳膊高高吊至半空中。

    一枚冰镖疾驰而出,飞向那青袍男童的喉咙。

    不料,那可恶的白色旋涡再次出现,吞没了冰镖。

    惊雷闪电间,卓展霍然抬头。

    又是一声凄厉的嚎叫,凝眉间,只见从另一个旋涡飞出来的冰镖正正刺进了段飞的小腹。

    即便段飞的衣服是黑的,卓展还是看到了殷红的血在缓缓涌出。卓展只觉头皮一阵发麻,似要裂开一般,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嚎响彻天际。

    掏心魔悠闲地看着情绪崩溃的卓展,伸出了舌头,变态地舔了舔嘴唇,邪魅说道:“怎么样,是不是很爽?是不是想再来一下,再来两下,再来一百下?啧啧,这脸上挂着的眼泪可真好看,别假仁慈了,你,是不是很早就想这样做了?因为……他老爹……害死了你老爹……”

第二百五十五章 无敌下三滥

    “因为……他老爹……害死了你老爹……”

    掏心魔的这句话如芒刺般刺入卓展心脏,卓展本就圆睁的眼睛越睁越大,似要凸出来一般:“你说什么?当年的那场祸难……你们也在场?”

    “没错啊,那么精彩的大戏,我们白冥十二刃,怎么可能缺席?”掏心魔抚摸着黑长的头发,蔑视道。

    “当时……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抹凶厉的光从卓展眼底漏出,刀子般凌厉,似要把那邪魅的女人千刀万剐。

    “想知道啊,那就去问他咯,他爹干的好事,他会不清楚?”掏心魔故作天真地说道,朝段飞撇了撇嘴,随即双眸金黄,在卓展面前张开了那团白色的旋涡。

    “来,都有什么大招,尽管使出来,我都会帮你转给他的。”

    “我再不会伤害我兄弟,你们有本事冲我来。”卓展双拳紧握,眦目切齿,一字一顿。

    “哟哟哟,听听,这话说得多漂亮。冲你来?我们哪敢啊!要是冲你来,那穹魁之盾可是随时会来的。冲你来,有个屁用?”掏心魔瞪大眼睛,煞有介事地说道。

    “是啊,上次听星公月婆说完,我也好想看看那传说中的九眼黑龙长得什么样子呢!”一旁的羚白扬起灿烂的小脸,有些兴奋地说道。

    卓展蹙目放狠:“既然你们什么都知道,那就是设计好了要让我走火入魔。”

    “没错,你若识相,就自己把那指环摘下来,也免得你那好兄弟再受苦。如若不然,下一个,就是那个丫头。”掏心魔说着说着已走到段越身边,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慌乱躲闪的小脸蛋。

    “你们这群变态,有什么朝我来,放开我妹妹!”被架在半空中的段飞愤怒嘶吼道。

    眼见那掏心魔将脸再次凑近段越,卓展跌跪在地上,哑声低吼,极度崩溃。

    然而令他更加崩溃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一个肥胖的身影奔跑而来,举着一对蒸腾着白气的大爪子,疯狂咆哮着:“你个傻逼变态老娘们儿,快几巴离我越越远点儿!”

    “壮子哥,小心后面!”段越惊声哀呼,泪珠断了线地滴落下来。

    段越话音未落,从羚白袖口飞出钩锁已缠住了壮子的脖子,将其轰然拖倒在地。

    壮子的爪子瞬间恢复成人手,死命薅住脖子上的铁链,但还是喘不过气来,马上就要窒息了。

    少女羚白飞身而起,还在拖拽着铁链。看到壮子痛苦的表情,她似乎异常的兴奋,红润的小脸绽放出花儿一样的笑容。

    “壮子!”

    卓展不顾一切,跃身猛扑了上去。

    然而下一秒,那个该死的白色旋涡霎时出现在眼前,将他整个人吞了进去。

    这令人心惊肉跳的画面,全部映入枯木丛后那个俊美男子的眼中。他缩着脖子弓着身,浑身都在抖个不停,后背的衣衫已被汗水湿透,一个冷风吹来,又是一个激灵。

    “这头蠢猪,不让他去送死,偏要去,这下好了吧,秒杀!”

    “龙哥,那咱……咱们现在该怎么办……跑啊?”

    “跑你个大头鬼啊!能往哪儿跑啊,不回家了?”

    “那现在这局面……咱也不是对手啊……”

    易龙咬着大拇指的指甲盖,愁眉苦脸地看着卓展从另一个旋涡中出来,重重摔下,被那红衣服的女人将脑袋按在了地上。

    眯起了眼睛,张起了鼻孔,易龙那张俊俏的脸蛋皱巴得跟一团擦屁股纸一样,又臭又难看:“阿西巴……不好弄啊……这帮瘪犊子,老子真特么上辈子欠你们的!大彪,快,把刚才上山从小老头儿那抢来的那桶东西拿来……”

    卓展的头嗡嗡作响,似要被那掏心魔摁进地里一样。

    而另一边那个紫袍红脸大汉已推搡着段越上前,一脸不屑地来到卓展面前。

    卓展使劲挣扎着,眼睁睁地看着段越眼泪哔哩啪啦地向自己走来,几近崩溃。

    就在这时,只听一阵的声音,乱糟糟的灌木丛里瞬间跳出来几个人。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个大块头已搬着一块巨石砸向了那青袍男童小小的脚背,疼得那青袍男童啊啊大叫。半空中的两个黄铜圈登时失去了控制,连同架起来的段飞,一齐掉在地上。

    几乎同时,另一个矮个子的瘦小男子满脸惊恐,却尖声叫着,作死地冲向擒拿段越的紫袍大汉。那大汉登时腾出一只手,横劈向小个子男子的脑袋。可谁知小个子男子竟一缩脖子,嗖地向那紫袍大汉的胯下滑去。

    只见小个子男子一个打挺,两腿高踢,狠狠地向那紫袍大汉裆部踹去。紫袍大汉抓着段越的那只手当即松开,捂着他的子孙根,躺在地上打着滚,痛不欲生地惨嚎着,鼻涕眼泪一把流。

    被松开的段越失去了重心,忽地向前扑倒,旋即便被一双细弱的胳膊稳稳接住。

    “嚯,大眼美妞儿,你这么沉呢!”易龙抱过段越的同时还掂一掂,却立马被段越一个巴掌呼了过去。

    “易龙你丫的,快放开我越越,我都没抱过!”挣脱铁链从地上爬起的壮子指着易龙的鼻子火冒三丈,跺脚大叫道。

    “滚蛋!老子救了你的命,碰一下你妞儿怎么了?”易龙拉起段越就往树林里跑,边跑还边回头朝壮子做鬼脸。

    壮子这才意识到绕在自己脖子上的铁链松开了,然而顾不得他多想,只觉一阵熏天的恶臭飘来,壮子猛然回头,竟发现那白袍少女从头到脚都挂着粪水,原本一尘不染的白袍登时成了着色的油画布。

    少女浑身都在抖动,抓狂地大喊大叫着,歇斯底里,两只举起的双手都不想再碰自己。

    而她的身后,端着一个肮脏木桶的大彪正一脸傻笑着。

    壮子大喜,忙回头去喊卓展,却到听一阵尖声惨嚎,简直要刺穿耳膜。

    只见那红袍掏心魔早已松开了卓展的脑袋,捂着自己的眼睛。而她满脸,竟都是灰白色的粉末。

    “石灰粉!”壮子咋舌大叫,兴奋难耐。

    隐土邦的偷袭几乎在瞬间完成,几个小弟见已得手,顷刻间作鸟兽散,玩儿命地向易龙的方向狂奔逃去,眨眼功夫便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在玩儿快闪一样。

    远处百米外,传来了易龙的嘶吼声:“卓老大,我只能帮你到这了,之后就看你自己了!”

    从尘埃里爬起的卓展用袖子蹭了蹭嘴角的血,大为振奋,眼睛里射出狼一样的寒光,大喊道:“好!这就够了!”

    虽然易龙这种下三滥的小招式只能缓一时之急,若那几个黑巫师从暂时的痛苦中抽离出来,定会顷刻将他们一窝端。但是,卓展也不是白给的,易龙争取的这片刻先机,对于他来说真的已经足够了。

    掏心魔灼了眼睛,少女羚白魂不附体,没有了那两团糟心的旋涡,卓展便不再惧怕。他最先抓住那掏心魔的手腕,猛然发力,一圈冰墙轰隆高起,掏心魔被严严实实地封在了里面。

    一个翻身,同样的冰笼也将那紫袍大汉罩起。

    再接下来,是那个躺在地上翻滚的青袍男童。

    至于被泼了粪水的白袍少女,卓展则没有管她,因为那脏臭不堪的粪水已经是一道无坚不摧的牢笼了。

    另一边,壮子已背起了重伤的段飞,朝着易龙的方向狂奔而去。

    卓展心下狂喜,紧追了过去,边跑边从怀兜里掏出司空,准备开启时空隧道。因为他知道,时间还是十分紧迫,他那几个冰笼子只是纸老虎,早晚会被冲破,因为那个青袍男童的瞳力就是弱化他人的巫力。趁着他们还没有反击,他们,必须逃回现世。

    熟悉又亲切的巨大黑洞陡然在天地间张开,卓展扯着嗓子大声喊着:“都戴好手环,身上的金属物件全部扔掉!壮子,你的法器别要了,把段飞的弓弩也扔了!”

    忙乱间,焦头烂额的众人已纷纷消失在那神秘的黑暗中,迫不及待地奔向阳光明媚的现世。

    **********

    张开的黑洞在无边的黑暗中悄然闭合。

    跟他们想的不一样,这边,并没有明媚的太阳,而是漆黑的夜,就连月亮都没有。因为此时天空中,正飘着羽毛般的雪片。

    “我去,这是哪儿啊?”易龙穿得有点儿少,缩着脖子,冻得直打哆嗦,说一句话就跟开了蒸屉似的,直出白气,。

    “好像是山里吧……”壮子环顾着白茫茫的地和黑漆漆的天,无奈说道。随即反手拍了拍背上的段飞,大声道:“喂,飞哥你可别睡着啊,忍着点儿。就算是山上,壮爷也能给你背下去,肯定让你去上医院。”

    一把挣脱开易龙的段越飞奔而来,托起段飞那张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冻得冰凉的白脸,呜咽道:“哥,你倒是说说话啊……”

    可段飞除了还喘着气,就跟个死人一样,一动不动地趴在壮子的背上。

    卓展看了看段飞,焦急地望向四周,喃喃道:“我记得天枢城是隶属崦嵫山的,而崦嵫山,对应的是陇西的上市,这里的山,应该不低,怎么办……”

    正焦虑着,只见远远亮起了两个白色的光柱,光柱越来越近,似太阳般令人振奋。而出现在风雪中的,正是那辆熟悉的黑色大阿尔法。

    副驾驶的门被一把推开,下来了穿着一袭长十字貂大衣的妍姐,昏暗的风雪中,十分醒目,像是一头出来觅食的大白熊。妍姐的高靴深一脚浅一脚地踏雪而来,方正的国字脸上真挚的笑容还是那般亲切和热情。

    “妍姐!”卓展欣喜若狂,也深一脚浅一脚地迎了上去。

    然而刚一靠前就看到了壮子背上的段飞,精致的皮手套瞬间捂住了嘴巴:“啊!宝贝儿们呐,这是怎么了啊?段弟弟怎么伤得这么重啊?!”

    “说来话长,我们在那边被袭击了,正是四年前参与山海祸的那伙人。段飞伤得很重,穿越时空隧道时可能还造成了一些冲击,现在已经叫不醒了。妍姐,我需要马上把他送到最近的医院,越快越好。”卓展严肃说道。

    妍姐拨拉开卓展,一把将壮子背上的段飞公主抱起,高大的身躯踩着来时的脚印往车子那边走去:“还愣着干什么呀,赶紧上车!”

    易龙见状,赶忙挥手,示意他那群小弟赶紧跟上来,自己也快步凑到妍姐跟前,低眉顺眼地打着招呼:“哟,这不是妍姐嘛,老熟人了。”

    “谁跟你老熟人啊?”妍姐头也不回,气不打一处来:“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我们可就开上来一辆车,想都别想。”

    “妍姐,带上他们吧。”卓展瞄了眼易龙,急忙说道。

    “哟,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妍姐说着已拉开阿尔法的侧门,将段飞小心地放了进去。

    “说来惭愧,我们这次之所以能脱身,多亏了易龙和他的兄弟们相救。”卓展认真说道,却并没有一丝赧然之色。

    妍姐回身,难以置信地看看卓展,又看看易龙。

    “嘿嘿,是我。”易龙一脸谄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点头又哈腰。

    壮子见易龙那样,之前段越被抱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气呼呼地撇了撇嘴:“哼,砸脚、泼粪、踢裆、撒石灰,用的都是些下三滥招式……”

    易龙一听也来了火气,仰头看向壮子:“哎你还真别不服,你就说说,这下三滥的招式到底管不管用?你们光明正大解决不了的事情,还就被我易龙这下三滥的招儿给破了,是不是?”

    卓展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他每一次都不愿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下三滥的招数,真是好用。

    “上车吧。”卓展低头说着,已先一步钻进了阿尔法。

    阿尔法虽大,但一下子挤进了十来个人,绝对也是极限中的极限了。为防止万一,阿满锁死了所有的门窗。但这除了不将人甩飞出去,起不到任何安全保障。因为阿满那个狂拽炫酷吊炸天的车技,加上着盖了厚雪的山路,简直就如同地狱过山车一样。

    众人就像便当盒里的包子一般,连挤带颠,屎尿屁都快出来了,脑仁直接从核桃仁晃成了六个核桃。

    到了城区的医院,除了段飞被担架抬了进去,隐土邦的三个小弟也因为呕吐昏迷被送了进去。

    段飞伤得不轻,但好在没有致命伤,小腹上最重的那处伤,经过处理缝合,也无大碍了。一周后,段飞出院,众人便在妍姐的精心安排下,回到了燕京。

    文叔在电话中得知事情的经过后便忧思百结、闷闷不乐,亲眼见到段飞后更是老泪纵横、勃然大怒,为自己当初的一时心软而后悔。

    他没收了卓展的司空、壮子的路引图,以及众人的手环。声称再也不会让他们启用司空。至于四年前那场祸难的真相,如果要付出血的代价,莫不如不查,他宁愿这个秘密永远埋葬,也不愿意他们再去涉险。

    卓展虽欲辩驳,但无奈段飞受伤这事儿确实太严重了,而且下手的人还是自己。出于愧疚和自责,他都无法开口再提去山海世代的事。至于那边还没了解的事情,还没交代的人,只能暗埋在心底,自饮悲苦。

    段飞的伤需要休养一阵子,他家小姨很是伤心,寸步不离地照顾了他一个月,才肯让他下地。他自己倒是心态很好,就是这个运动男孩在床上躺的浑身不舒服,被允许出去放风的第一天便找卓展去时代广场提了一场足球。两人还跟从前一样,毫无芥蒂,只是段飞他爸害死了卓展他爸那件事,却是绝口不提。

    至于段越,她跟她的闺蜜西贝坦白了自己跟壮子的恋情,惊得西贝大跌眼镜,直呼不配,声称段越是千古第一重口味女孩。这个时候的段越也只是笑笑,淡然地说着什么世界上任何两个人都有在一起的可能,没有配不配的。

    壮子算是过得最舒服的了。回到家的他又钻进了电脑、漫画、零食堆里,没事跟他的好越越发发微信、逛逛街,吃个小吃什么的,小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隐土邦那帮家伙虽不甘心就这么断了去山海时代的路径,但没有司空,也都无可奈何。久而久之,便也没了动静。

    一切看似都湮没在无奇的平淡中,然而就是这淡如白水的日子,却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阴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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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白泽介绍:
山海经世代,上古神兽白泽突然从三界消失。而现世,少年卓展的混沌生活也被打破。这超越时空的两者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突然出现的黑领章、神秘的地下室、言辞闪烁的老管家,笔记上被抹掉的白泽的名字……一切怪异都指向了四年前的那场祸难……
消失的白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消失的白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消失的白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