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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峰雪打火机     消失的白泽txt下载     消失的白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一章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清崖要去北山的太山,与卓展顺路,师徒二人便结伴而行。

    走了大半日,终于到了要分别的地方,渠猪山,渠猪水,赤豪渡。

    不同于昨日的师徒情深、难舍难分,今天二人心里都是先有了准备,因此也能坦然、平静地面对这即将到来的别离。

    过了这渠猪水,便是甘枣山的地界了。二人站在高垣之上,俯瞰着奔腾愤怒的渠猪水,一声不吭。

    滚滚的渠猪水在这里被渠猪山和厉儿山夹持着,河面狭窄,水流却又急又深,若非一等一的艄公,是断然渡不过这条并不宽阔却湍急的河流的。

    此时渡口处已排了十几个布衣百姓,有挎着小包袱的,有挑着担子的,还有一手怀抱一个婴孩的,都焦急地盯着河面上那上下浮动的小木船,期盼着老艄公能快点儿荡过来。

    清崖将卓展送到渡口,淡笑着送别这个令他倍感自豪的徒弟。

    师徒二人都不是什么会说暖和话的人,因此也不必像别人一样胶着得黏黏糊糊。

    卓展知道,对清崖说些什么“保重身体”之类的找骂屁话,还不如不说。虽然有万般不舍,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师父,我走了。”

    反倒是清崖,依旧嘴臭,临了临了,还是骂了卓展一句:“臭小子,执剑走天涯,剑比人激灵些,别跟你老子一样,莫名其妙的就死了,为师可不会好心到给你收尸。”

    对于这并无恶意的调侃和玩笑,卓展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他无奈笑了笑,朝着清崖,使劲点了点头。

    正准备上船之际,却听见旁边有人惊呼,正在排队上船的人们呼啦啦地都围了上去。

    卓展和清崖相互对视了一眼。

    清崖皱了皱眉头,拨开围观的人群,探过去一看究竟。

    卓展也从船上下来,跟着钻入了人群。

    不过刚钻进去,就看见师父清崖正半曲在地,怀抱着一破衣烂衫的昏迷女子,蹙目攒眉。

    那女子虽是素衣淡容,却难掩面容的姣好。低垂的睫毛浓密而卷翘,高挺的鼻梁直通眉心,消瘦的脸颊虽有灰土,但依旧能看出肌肤本来的细润。只是那紧闭的嘴唇干得发白,已微微有些起皮。

    旁边一佝偻老妪惊慌地喊道:“这刚才还跟我说话呢,怎么说倒就倒了呢!”

    一个缠头大汉哀声叹气道:“刚才你没听她说吗,边境打仗,逃难过来的,相公孩子都死了,就剩她自己了。看这样子,怕是几天都没吃东西了。”

    “唉,也是可怜人呐!”

    “谁说不是,世道这样,也没个依靠,以后还怎么活啊。”

    “怕是就这样死了,连个裹尸的草席都没有啊……”

    围观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唏嘘感叹着,却没一个人要去救这女子的意思。还是清崖喊卓展解下水囊,给女子饮了一些,女子才舔着嘴唇,慢慢睁开了眼睛。

    “船走喽!”船头的艄公扯着公鸭嗓大喊一声。

    一听船要走了,刚刚还唏嘘感叹的围观人群一下子呼啦啦地散去,就像围过来时一样。人们推搡着、抱怨着,争相上船,生怕赶不上这一趟,还要再等。

    卓展望着这来如雨去如风的人们,心里一片寒凉。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不能怪世人淡漠凉薄,而是人们的善心总会在吃穿富足的前提下才能因人发挥。这帮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普通百姓,自保尚且困难,怎会没事帮助一个毫不相干、且日后也不可能报恩的孤弱女流呢?

    因此同情归同情,但他们的情感也仅能止步于这唏嘘同情的层面,想让他们拿出些实际行动,是断然不可能的。于是才有了刚刚那来去匆匆的一幕。

    卓展扭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再看那女子时,她已睁开了眼睛,一双含泪的大眼睛水波般荡漾。

    女子打量了一下清崖的装束,气若游丝道:“尊者……是你救了我?”

    接下来,令卓展满头黑线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清崖紧紧抱着那女子,那双原本冰冷傲睨的眼睛竟如水般温柔,就连说话的声音都软得让人化了骨头:“姑娘,你先不要说话,这么弱的身子,你若再说话,伤到哪里,可要折煞老夫了。”

    卓展瞪着眼珠子,差点儿喷出二升血。想不到自己这个连肉都不吃的师父,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清心寡欲,在女色面前,原来是这样一副没有出息的样子。莫非食色性也,在师父这里,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那女子听到清崖这番肉麻的话,非但没有奇怪,反倒感怀动容,泪如雨下。

    清崖见女子这般模样,倏然慌得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搂着女子的双臂颤抖个不停,焦急地问道:“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太用力,伤到了你?”

    女子摇了摇头,啜泣道:“尊者莫要误会,并不是……只是,自打夫君离世后,嫠家……嫠家就再也没感受过这种关怀了,触景伤情而已……”

    女子本就姿容出众,此时又哭得梨花带雨,这可让怜香惜玉的清崖给心疼坏了。清崖将那女子抱得更紧了,星眼含泪,激动说道:“姑娘,你若不嫌弃,清崖愿给你关怀,照顾你余生……姑娘……你可愿意?”

    卓展实在没想到师父竟是这样一个羞耻boy,这言情剧说来就来,还演的不羞不臊的。卓展真后悔自己刚才没上船,现在在这儿简直成了一个一亿瓦的大电灯泡子了。想到这里,卓展赶忙回头,发现那小木船已经满载着船客,晃晃荡荡驶出去了。

    “唉……”一声叹息,卓展想死的心都有了。

    然而那女子却更加激动,一把攥住清崖的手,泪眼婆娑道:“尊者若不嫌弃,白愿给尊者为奴为婢,以报尊者救命之恩。”

    女子活命心切,有这样的举动倒也在情理之中,卓展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接下来的一幕,简直天崩地裂,直叫卓展不想承认拜过清崖这个师父。

    只见清崖倏地起身,顺势将那女子公主抱起,声情并茂地说道:“儿,以后我清崖就是你的孤舟,你想去哪儿,我便载你去哪儿。你再也不用在这渡口跟人家挤着上船了。走,我这就带你去脱扈山,七荚国,给你好好换身衣裳,吃顿饭,再……”

    “师父……您不是要去太山吗,怎么……”卓展弱弱地打断了清崖。

    “不去了!”清崖无暇理会卓展,柔软的声音陡然尖厉起来。

    卓展被噎的没脾气,缩了缩脖子,嘴角有些抽动:“师父,这位姑娘她……”

    卓展的话令清崖登时怒了,他立目看向卓展,气冲斗牛,声音都快撕裂了:“叫什么姑娘!姑娘是你叫的吗?快叫姨!”

    卓展被骂傻了,刚到嘴边的话瞬间咽回到肚子里,连忙打躬道:“姨……”

    卓展心想还好,清崖让自己叫的是姨,而不是师娘,还不算太出格。哎,怎么突然之间,自己看待师父的标准竟这么低了,真是有够悲哀的。算了,没说出来的话还是烂在肚子里吧。看来此时说什么,师父都听不进去了。

    清崖此刻更是没空搭理卓展,只见他长袍一甩,抱着那白,用那狂拽炫酷吊炸天的盖世轻功,凌波微步一般,往脱扈山七荚国的方向去了。

    卓展目送着师父和自己准师娘的背影,一万个叹息都不嫌多。怪不得师父能和江老成为好朋友呢,两个臭味相投的老不正经,连好色这个弱点都一样一样的,还能让人说些什么好呢?

    此时的卓展只能孤单地盘坐在渡口,望着滚滚河水中那不知何时才能再次靠岸的小船,欲哭无泪。

    **********

    总算过了渠猪水,但此时,天已微微擦黑了,卓展快步行走在山间小路上,一颗胶着难耐的心恨不得先行飞回箨泽国。

    忽然,只听前面的山头传来了刀兵相刃的叮当声,以及厮杀逃命的呼喊声,听起来人不少。

    卓展心下一惊,赶忙绕过山头,冲上前去。

    只见小路中间停着一装饰华丽的马车,一群蒙面的黑衣人正对着一众家丁家仆肆意砍杀。

    卓展顾不得多想,拔出背后的冰钨剑,风转一挥,近边儿的十来个黑衣人便摔倒在地,胸前的黑色布料刷刷破开,露出了里面雪白的肉和鲜红的血。

    “啊你……你是什么人?”一个倒地的黑衣人,捂着自己的伤口,挥刀指向卓展。

    “来杀你们这些强人的人。”

    卓展淡漠说着,双脚已踏步凌空而起,踩着刚才问话那黑衣人的头,快步向马车后面飞身而去。因为那里,一个丫鬟模样的小丫头正用身体护着一白衣女子,瑟瑟发抖。而她的对面,一个高大的黑衣人手中的大刀,已然落下。

    千钧一发之际,随着银灰色的剑尖一挑,“当”的一声,那黑衣人连同手中的刀一同飞了出去。剑未沾身,剑气竟已刺穿了他的心脏。

    那被救了的小丫鬟瞠目结舌,满是泪痕和污泥的脸上惊喜又怔愣。

    而被她护在身后的白衣小姐,则像吓傻了一样,还在掩面瑟瑟发抖,不敢起身。

    其余的黑衣人见到这情形,都不敢轻易上前。其中有个胆子大的,持刀护身,惊恐问道:“你是什么人?跟姚无殇什么关系?”

    卓展微微蹙眉,冷冷说道:“我不认得你说的什么姚无殇,但眼见你们欺凌弱小,我就不得不管。”

    “哈哈哈哈”黑衣人陡然笑了起来:“欺凌弱小?你也不睁眼看看,他姚家明明就是吃人的猛虎,哪里是弱小?兄弟们,他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咱们一起上,还怕拿不下他!”

    四散零落的黑衣人显然被他的话给煽动起来了,大喝一声,高举着武器,一窝蜂地向卓展包围而来。

    卓展冷彻一笑,迎面奔向那群黑衣人,凌空一番,手中的冰钨剑绕着身体画了一个弧形。一股凌厉的剑气顺着圆弧喷涌而出,气浪顷刻将一众黑衣人掀飞,四散落地。

    “老大,这个人不好对付……”

    “先撤!”

    “那老爷那边……”

    “别管那么多了,命都没了,还怎么报仇!”

    还活着的黑衣人相互拉扯搀扶着,连滚带爬,顺着狭长的山路,屁滚尿流地跑了。

    卓展冷笑着摇了摇头,将冰钨剑插回鹿蜀皮套,信步走到马车前。

    那小丫鬟已经将白衣女子小心扶起。

    卓展看了看惊魂未定的主仆二人,淡淡说道:“好了,这回你们可以继续上路了。”

    “多谢公子!”小丫鬟晃着小脑袋,眼含热泪,激动地说道。

    那细质弱柳的文弱白衣女子也低头欠身,以示谢意:“多谢公子仗义相救,姚依依给您作礼了。”

    眼见那白衣女子要作揖礼,卓展不暇思索地就去扶:“姑娘不必多礼!”

    然而下一秒,小丫鬟的手就猛地拍落了卓展伸过去的手,厉声喝道:“拿开你的脏手,我们家小姐,也是你能碰的?”

    卓展一愣,连忙摆手,慌不跌地解释起来:“姑娘误会了,我只是……”

    “莲香,不得无礼!”白衣女子温柔责备着,蓦然抬头:“莲香不懂事,公子莫怪。”

    这一抬头,仿佛一股春风,霎时将整个山谷点上了颜色。

    卓展双目微睁,只感觉浑身一震,似是那春风也将自己包裹起来,整个天都亮了。

    因为这张脸,实在太美了。

    说美可能还不太贴切,这张脸虽然美,但并不是那种极致的美,而是清新、淡雅、舒服的那种美。这姑娘看起来比卓展小点儿,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却没有一丝小女孩的浮躁好动,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大方得体。

    所有的动作都是轻轻的、柔柔的、淡淡的,不声不响,静若花开。那瘦窄的落肩和苗条的身材,被一席雪白色的络纱裙袍轻罩着,整个人仿佛一朵清雅的茉莉花般恬静、美好,水袖轻拂间,周遭空气都芬芳起来。

    见卓展已然看呆了,那名叫莲香的小丫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半个身子挡在自家小姐面前,有些警备地问道:“怎么,见我家小姐貌美,你起坏心思了?”

    卓展忽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挥着手,着急地解释道:“不不,姚姑娘的确端庄秀丽,但卓展绝不是那般龌龊小人,并无非分之想,还请二位姑娘明察!”

    “你是说……你叫卓展?”抬头见到卓展的姚依依也愣住了,似乎从未见过有眼前这样气质的男子,有些欣喜,也有些好奇。

    “正是在下。”卓展应着,眼睛故意不去看姚依依的脸,表情很是不自然。

    姚依依掩口轻笑,温柔地说道:“卓公子不用拘谨,都怪莲香,太过紧张了。”

    卓展有些不自在,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刚刚要杀你们的是什么人?”

    姚依依神情落寞,惆怅地摇了摇头:“依依也不知道,听他们说的话,应该是家父的仇人。”

    “哼,这还用说嘛,肯定是那曹老贼派来的。”丫鬟莲香气恼说道。

    “莲香,没弄清楚之前,休要妄自揣测。”姚依依规劝道,语气中透着一丝严厉。

    “那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卓展问道。

    “我们要去辉诸山,我娘亲的故乡,卓公子可同路?”

    “哦,不顺路不顺路!”卓展赶忙说道,生怕又引起什么误会。“那……你们还是趁着天黑前赶紧上路吧,以免再遇强人。实在不行,就到前面的箨泽国稍作整顿,我的朋友们都在那儿的披星苑住,环境还是不错的。”

    姚依依微微敛袖,看了看从地上爬起来的受伤的家丁家仆,微蹙柳眉,有些为难地说道:“看样子,今天是赶不了路了。”

    又转头望向丫鬟莲香:“莲香,你去通传一声,尽快整队,今晚去箨泽国的披星苑过夜。”

    “莲香明白。”

    目送着小丫鬟走远,卓展立马意识到,现在只剩下自己和姚依依两人单独呆在一起,愈发不自在起来。

    “咦?公子的发髻有些松了,让依依帮你簪一下吧。”

    卓展跟随清崖进山三月有余,头发已齐肩长。早上出门前,清崖用一根枯藤将他的头发簪到了脑后。但清崖只是简单簪一下,加之卓展下面还有些比较短的碎发,经过渡口的风吹和刚才的战斗,此刻已颇为松散了。

    “不用不用!”

    见姚依依说要给自己簪头发,卓展吓得虎躯一震,赶忙回手去摸发髻。这一摸不要紧,不偏不倚,恰恰把那根枯藤给碰掉了,头发也跟着散了下来。

    卓展瞬间石化,瞪着姚依依,不知说什么好。

    姚依依看着卓展那略显笨拙又青涩可爱的样子,水袖拂面,娇羞一笑,柔声细语道:“来吧,你我也算相识一场,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个恩情我还不完,帮你簪簪头发,有何不可?”

    卓展很是无奈,只得僵硬地转过身子,半蹲下来,任凭姚依依那双纤纤玉手在自己头上摆弄。而他的魂魄早已抽离出身体,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去往箨泽国的这一路上,卓展莫名其妙就坐进了姚依依的马车里。虽然卓展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说自己走路就好,但姚依依是以报恩为名,说什么也不能自己坐车、让卓展走路,不依不饶。

    这样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一旦强硬起来,实在很难让人拒绝。

    于是便有了现在这副尴尬的场景,姚依依端端正正坐在马车正中,卓展恨不得离她八丈远,整个身体像快胶皮糖似的贴在车厢的木板上,一脸的不自在。

    此时卓展的心里一万头羊驼跑过,真后悔邀请姚依依他们去箨泽国。回想之前在渠猪水赤豪渡的时候,自己还嘲笑师父。殊不知,一转头,自己便也上演了这么一出英雄救美、携美回家的狗血戏码,这跟自己那个羞耻boy的好师父又有什么区别?

    一想到这里,强烈的羞耻感暴风骤雨般袭来,卓展瞬间将头埋进了臂弯里,脸跟个烧红的烙铁一般,一直红到了耳根子。

    姚依依双手轻轻叠放在膝盖上,樱唇微抿,看着卓展那呆萌的样子,嫣然而笑。

第二百七十二章 有种情绪叫自卑

    姚家的车马到达箨泽国的时候,已是晚饭时分。但时值盛夏,夜短天长,夕阳织锦的天街上还是一派人头攒动、熙攘叫卖的热闹景象。

    马车还没停稳,卓展就火急火燎地跳了下来,眼前霍然出现了披星苑那阔气高大的黑木金雕大门。

    靠在门口望风的猴子惊讶地盯着卓展那张沧桑了许多的脸,“啊”地大叫了一声,撒腿就往里面跑,边跑边喊:“卓展回来了!卓展回来了!”

    猴子这一嗓子,让正在院子里无聊踩兽桩的段飞和壮子差点儿摔下来。两人惊喜地对望一眼,身体便如子弹一般射了出去。

    有热泪,也有笑。

    卓展展开双臂,一把抱住迎面冲过来的这两个兄弟,差点儿后仰摔倒,却还是紧紧地抱住了,抑或是被抱住了。

    “卓展,你丫的,不辞而别,三个多月,我真想踹死你!”壮子已然痛哭流涕。

    卓展蹭了蹭眼泪,艰难地抬起头,拍了拍段飞和壮子的后背,克制道:“这不是回来了吗。怎么,你俩呆的快长蘑菇了是吗?”

    段飞照着卓展胸口猛捶一拳:“何止啊?都长灵芝了!”

    卓展松开抱着段飞和壮子的手,捂着胸口,装出一副快要吐血的模样,不想却被段飞又无情地补了一拳:“还装,还装?”

    卓展一秒破功,肆无忌惮地笑了出来。

    三人就像小时候那样,恣意调侃着、推搡着、玩笑着,好不快活。

    壮子捏捏卓展坚硬如铁的臂膀,又瞅瞅他那已晒成小麦色的皮肤,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哎不是,卓展,仨月不见,你去非洲了,咋这么黑了呢?”

    卓展挠了挠头,撇了撇嘴,故作深沉道:“大概是……不想白活一场吧!”

    这俏皮话惹的壮子是龇牙又咧嘴:“看见没,看见没,老实人一皮起来,还真令人猝不及防啊。不过卓展,恭喜你,终于脱离了小奶狗的行列,这个样子,帅多了!”

    这话段飞不爱听了,当即反驳道:“屁,卓展可从来不是什么小奶狗,你见过这么凶的小奶狗啊,出手就能要了人命的?”

    “那倒真没有……”壮子端了端肩膀,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

    激动的重逢趋于平静,卓展陡然想起后面还有一大队人马被自己晾在那里呢,于是赶忙回头,看到丫鬟莲香正扶着姚依依下了马车。

    姚依依搭着莲香的手,莲步款款地走了过来,依旧是春风拂面,笑靥如花。

    “哦,对了,这位是姚依依,我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他们被仇家追杀,就帮了点儿小忙。他们要去辉诸山,路途遥远,还有不少人受伤,我便带他们过来了,在咱们这里安顿一晚。”

    卓展兀自说着,蓦然回头,却发现段飞和壮子早就没在听他在说什么了,而是一直盯着姚依依的脸,痴呆了一般,就差淌口水了。

    “哇……这是仙女下凡吗?”壮子只感觉眼前出现一道白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沙扬娜拉……徐志摩……这么多年,我终于明白这句诗的意思了……”段飞双眼迷离,喃喃说道。

    姚依依淡淡地笑着,看了看卓展,又看了看段飞和壮子,倩然开口道:“想不到卓公子的朋友也是这般有……”

    “卓展哥哥!”

    带着哭腔的高喊打断了姚依依的语笑嫣然。

    卓展猛然抬头,那身热情如火的红裙子羽箭般扎入自己怀里,就像三个月前刚见面时那样。

    两年的漫长等待本就磨光了卓展全部的心神,没想到刚见面重逢,就被飞来的横祸再次强迫分离,又苦熬了这三个多月才再次见面。此刻,长久的想念化成了满腔浓浓的爱意,像开了闸的洪水般,喷涌而出。

    卓展紧紧拥着那温暖的身体,嗅着黑亮的秀发上那香香的味道,是栀子花的香味,上次自己带给赤的洗发水的味道。

    卓展满足地一笑,轻轻推开赤的身体,粗糙的大手捧起了赤那张白净的包子脸,对面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依旧美丽又可爱。

    赤将小手放在卓展捧着自己脸蛋的大手上,目光不停地在卓展脸上扫着,哽咽道:“卓展哥哥,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啊?清崖……清崖这是让你吃了多少苦头啊……”

    卓展淡笑着摇了摇头,深情款款:“我不要紧,倒是你,那日同星公月婆掉进共水,有没有受伤?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赤紧着摇头,快语解释道:“没有没有,那星公当场就被清崖的剑气刺死了,我跟月婆上了岸,她并没为难我,她还给我……”

    卓展将大手轻轻放在赤的唇上,强势打断了她:“她没为难你就好,其余跟儿你无关的事,我现在不想听。”

    赤愣了一下,转而灿烂地一笑,用小脸轻轻蹭着卓展粗糙的大手,安心又晏然。

    一旁的姚依依看着这温馨甜蜜的一幕,出了神,心中微微一动,千滋百味。

    自己想象中爱情的样子……应该就是这样的吧。她原本以为这个救了自己的男子,面对女子时,应该是马车上那般拘谨扭捏的样子,不成想,在爱人面前,竟是这般大胆又热情。

    这让她惊异,也让她羡慕,甚至还让她,有些莫名的嫉妒。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一路上盛放的心情,竟有那么一些不美好了,也许,是自己太累了吧。

    “喂喂喂,我说过分了啊,当街撒狗粮啊,能不能顾及顾及我们这些单身狗的感受?”壮子挥手打破了二人的蜜意温存,一脸嫌弃。

    卓展和赤都是情难自已,并不是那种厚颜开放之人,壮子这么一说,二人便自觉地分开了,眼睛都不好意思地看向别处。

    “哟哟哟,卓老大回来了啊,这是还带着护卫队啊。”

    易龙枕着手臂漫步走了过来,伸头望向卓展后面的一大队人马,后面跟着猴子、大彪等隐土邦一众。

    易龙前面,两米不到的地方,段越和之前驿馆中见到的那位黄衣少女手挽着手,也欢快地走了过来。

    卓展环视着众人,又回头看了看被冷落了的姚依依,赶忙给双方介绍起来。

    “好美啊……”赤这才发现姚依依的存在,那吐气若莲的气质,让她这个女子都心旌摇曳起来。

    段越听闻卓展和姚依依的遭遇,赶忙周至地安排起来:“姚姑娘路上受惊,又舟车劳顿,还是快进里边休息吧,车马可以停在后院,有驿馆的仆役在那里打理。芳菲,你……”

    “放心吧,小越姐,给姚姐姐他们安排几间上等的客房对吧?你就放心好了!”

    名叫芳菲的少女俏皮地接过话茬,眯眼笑着,转身跑进了驿馆。她是驿馆大掌柜的女儿,办这些事情,简直轻松加愉快。

    众人这么一直杵在大街上也不是事儿,便匆匆进了驿馆,至于吃饭、洗澡、聊天、叙旧,一直闹到深夜才算完。

    令赤感到不安的是,第二天白天,姚依依并没有走,而是又在披星苑续住了一天,理由是头一天晚上没休息好,这么快就走,太匆忙。

    驿馆中看似平静,诸事如常,却莫名充斥一股别扭的气息。

    姚依依跟各个女子间别别扭扭,跟男子们也客客气气。就连易龙手下那帮隐土邦的小弟们,在她面前,也陡然礼貌起来,不敢直视,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开玩笑,更别提打嗝、放屁、抠鼻屎了。一切仿佛进入了哑剧,整个氛围都变得“静默”起来。

    这当中,最不正常的当属赤了。

    每每看到姚依依过来跟卓展说一句话,赤全身的神经都高度紧绷起来,耳朵竖着,眼睛瞪着,像一只小刺猬般警戒。

    不过赤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姚依依虽然很爱去跟自己的这位“恩公”说说话,但卓展对待她的态度却很平淡,礼敬有余,亲近免谈。

    不过赤一颗悬着的心还是无法放到肚子里,总是有意无意地瞥向姚依依,甚至她的卓展哥哥跟她说话,她都心不在焉了。

    下午的时候,姚依依听闻驿馆后院养着一池喜人的鱼,便向芳菲要了一张白饼,带着丫鬟莲香,一起去后院投喂去了。

    赤竟不自觉地跟了出去,两条粗粗的辫子交叉遮着脸,收起自己的红裙子,小心翼翼地躲在马厩的木栏后面,观察着姚依依的一举一动。

    只见姚依依漫步在小池边,步履轻盈得像花瓣落地,就连向池里扔饼渣都像是天女在散花。明媚的阳光洒在那张让人看一眼就心生怜爱的脸上,仿佛骄阳化成了水,清润得透明。

    “好美啊……”这是赤从昨天开始说过最多的一句话了。

    这样赞叹着,她的心竟越来越灰暗,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罩在了上面,自己原本那颗快乐的心,竟再也见不到光亮了。她越是觉得姚依依美,就越觉得自己平凡,现在,甚至觉得自己有些丑陋了。

    因为跟姚依依那朵纤尘不染的白莲花比起来,自己就像是藏在莲叶下那不起眼小鱼,虽然大大地睁着眼睛,却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能躲在角落里,羡慕着那明艳的盛放。

    赤心中甚至滋生出一种很危险的想法,那就是,她竟然觉得姚依依更配得上她的卓展哥哥。因为她发自内心地觉得她的卓展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子,这么好的男子,理所应当由最好的姑娘来相配,而自己……

    爱他,就希望他好,哪怕他身边的人不是自己。这样的想法很痛苦,很荒唐,却很真实,真实到赤不愿意去承认,却不得不承认。

    近来的变故太多了,让这个单纯的姑娘有些措手不及了。明明才七天不见,再见面时,卓展哥哥竟突然间长了两岁。不仅卓展哥哥,就连段越、段飞、壮子、易龙,他们也都是如此。这让原本觉得自己跟大家平起平坐的她,有些无所适从了。似乎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将自己跟大家隔开了。

    之后又跟卓展哥哥被迫分离,好歹盼星星盼月亮,迎来了这期待已久的久别重逢。本以为会是无以复加的幸福和甜蜜,却在看到姚依依后一切都变了味道。她总感觉看到自己的卓展哥哥和姚依依站在一起,就是一双璧人,而自己……自己就像个只会吵闹、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这样的孩子,会有人爱吗……

    这样想着,想着,内心的悲伤竟排山倒海地袭来,不知不觉,眼眶里一直噙着的那湿湿的东西,竟如注流下。

    “儿,你这是怎么了?”

    有人在拉赤的袖子。

    赤赶忙摸了摸眼泪,回过头,是段越。

    段越看到赤追着姚依依跟了出来,便也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一并出来了。

    看到赤躲在马厩里,观察着姚依依,又看到她黯然的神情和流下的眼泪,段越心如刀绞。因为,这就是两年前的自己啊,那个明明喜欢他,又希望他能更快乐的自己。

    段越拉过赤的手,不顾赤的惊异,一把抱住了她,紧紧地,却很柔软、很温暖。

    赤怔住了:“小越,你……”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段越在赤耳畔小声说道,“是不是觉得姚姑娘好美好美,自己,有些自卑了?”

    赤瞪大了眼睛,茫然地点了点头,下巴蹭在段越得肩头,碎发扎得她有些痒。

    “赶紧收起你荒唐的想法!”

    段越猛地推开赤,厉声怒目。

    吓得赤一个激灵,委屈地盯着段越那张无比认真的脸。

    段越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没错,我也承认,姚姑娘很美很美,美到让我也感觉自卑。但儿,你别忘了,感情的事可不是美不美、配不配这么简单。一见钟情,是经不过岁月的磨砺的。你和卓展哥哥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经历中暗生情愫的,你们经历了那么多的事,从他去抢婚,到带你回现世,再到你昏迷,然后你们拉开距离,又重新走到一起,这是多么的不容易。这些,你都忘了吗?”

    段越说得认真,赤听得也认真,自己的心里罩着的那层布,仿佛被揭开了一角,似乎……不那么难受了。

    “没错,我的月牙儿说的太对了,所有的一见钟情,都特么是见色起意!”

    两人回头,是易龙,正叼着草杆,吊儿郎当走了过来。

    “怎么我走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烦不烦啊?跟姐妹说个话你都要过来打扰,讨厌……”段越回头,蹙着眉,虽嘴上说着讨厌,但语气里却并没有一丝生气或厌烦的意味。

    易龙嘿嘿一笑,嬉皮笑脸凑了过来:“那你就当我没脸没皮,我就是愿意跟着你,怎么着啊?”

    段越的脸孔依然板着,嘴角却不自觉抽动一下,像是想笑,又赶忙收起。

    “喂,既然你来了,那我就问问你,你觉得,姚姑娘……她美吗?”段越那双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易龙,似乎在说,你若回答得不好,我定饶不了你。

    易龙双手叉腰,向后弯着,侧头瞄了眼远处的姚依依,点着头:“美,真是美!我这么说吧,只要是个男人,生理反应正常,见到那丫头,没有不觉得美的。但是!”易龙话锋一转,“美归美,不能当饭吃。我呀,还是最喜欢我的月牙儿了,就这双大眼睛,比姚依依那双眼睛可灵气多了!”

    “谁是你的……梦莹才是你的吧……”段越小声嘀咕着,回身拉起赤的双手,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看吧,谁都会觉得姚依依美,但美不美,跟喜不喜欢,真的不一样!”

    赤明白段越的意思,内心的心结似乎也有些解开了。

    她看了看段越,又看了看易龙,会心一笑。

    这三个月的相处,让赤知道段越跟壮子分手了,她看得出来,易龙是真心喜欢段越,天天跟着段越,寸步不离。只是段越对易龙的态度,有些微妙……既不接受易龙没事挂在嘴边儿的表白,又不说讨厌,每天乐在其中,美滋滋的。

    “是啊是啊,赤,卓老大多喜欢你啊,为了回来见你,他可是套路文叔、又独闯隐土邦呢!你又何必在这儿自寻烦恼呢?”易龙补充道,朝段越挤了挤眼睛,求夸夸。

    段越却撇了撇嘴,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弱弱问道:“你刚才说……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那你之前说过,见到我的第一眼就喜欢了,那算什么……”

    段越艰难地说完,小脸刷地一红,头埋得更低了。

    易龙一愣,猛给了自己一巴掌,拍得很是响亮:“哎哟喂,我这坑给自己挖的哟……”

    “儿!”

    一声高呼,打破了这略显尴尬的气氛,三人抬头,是卓展。

    易龙朝卓展兴奋地挥着双手,感谢他恰到好处地出现。

    “儿,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你好几圈都没找到!”卓展拉过不知所措的赤,紧张地说道,两个眼睛都闪烁着星星。

    段越“噗嗤”一笑,用肩膀拱了拱赤:“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第二百七十三章 变天

    当天晚上,卓展做东,在披星苑安排了一大桌子酒菜,说是要给姚依依践行。

    卓展在感情方面虽吃顿,但绝不是傻子,既然段越看得出赤的反常,他自然也看出来了。

    与其让大家都不愉快,还不如干脆点儿,自己牵个头,送走姚依依,毕竟这尊大佛是自己请回来的。

    姚依依显然对这次的宴席感到意外,高兴的同时,也难掩失落。她知道,既然都吃了践行酒,自己就再没理由留下来了。

    有姚依依在的这顿饭,依旧吃的很安静,所有人都斯文得很,以至于点了那么多的菜,几乎剩下了一半。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姚依依就起来安排家仆收拾东西、整备马车了。虽然这里并没有人真心把她当成朋友,但她还是热心地邀请所有人去辉诸山,尤其是卓展,表示自己总有一天要好好报答这份恩情。

    卓展木然地笑着,连连点头应着。世界这么大,以后遇不遇的到都不知道了,出于礼貌也好,出于权宜也罢,答应下来,总归不是错事。

    姚依依的离开,令所有人都如释重负。

    披星苑连着的四间客房,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

    隐土邦那些糙汉们更是重回“本色”,喷嚏打的似天雷,嗓门大的似耳聋,一双双大脚丫子抠起来没完没了,就快破皮见肉了。

    中午,披星苑的庖屋做酱肉,芳菲特地给挑好的部分给他们留了一大锅。

    卓展一行便在一楼酒肆,拣了一处阳光较好的位置,吃着新出锅的酱肉,享受着这随意而适的惬意。

    “卓展,我看你这拜了个师父,大有长进呐,吃肉都知道狼吞虎咽了,再不是从前那个斯文书生喽。”壮子看上的一块连皮带骨的肉被卓展拿走,心里悔得很,忍不住调侃道。

    “给你吃三个月糙米粥你试试,保证你见着蚊子都流口水。”卓展也毫不掩饰,挪了挪面前三块啃得光光的骨头,端起陶碗,喝了一大口莼菜汤。

    “卓展,你说你那个师父,真有那么厉害?随便跺一跺脚,大地就震三下那种?”段飞兴趣盎然地问道。

    之前听赤回来说起那日的事情,他就觉得不可思议了,尤其是救了卓展的那位高人,五方五山第一剑圣,想想就很带感。

    卓展连连点着头,喉咙“咕咚”一声,把那一大口菜汤咽下肚,抬起手指,比划道:“何止啊,随便用手指弹起一滴酒,就把我打的好疼。”

    段飞咧了咧嘴,揶揄道:“咦……夸张……这是人是神啊……”

    卓展也不去解释,不管他信不信,自己那个好师父就是那么厉害,只不过,有一方面,更厉害……一想到这里,卓展就满是羞愤和无奈,轻叹了口气,赶忙转移了话题。

    “哎,对了,开图石的事,有线索吗?”

    段飞扔掉了手中的骨头,正色道:“昨天就想跟你说这事儿了,这不是姚姑娘在这边儿吗,一直没找到机会。你不在的这仨月啊,我和壮子还真就好好打探了一番。”

    卓展闻言,忙放下手中的碗,接过赤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身子微微前探,认真地听着。

    “这中山,可不像西山、南山那般,下设外服臣,实行分封制。早在五十年前,中山经历了一次两个超大封地的封主叛乱。叛乱平息后,当时的中山黄帝含枢纽便将原有的十二大封底拆分成七十六个大小不一的城国,独立治之。各大国主有更大的治理权限,甚至可以随意发动战争,吞并侵占弱小城国的城池、领地、水源,只要不出现一家独大的状况,中山黄帝是不会插手管的。咱们现在所在的这个箨泽国,下辖两山一水,算是最小的几个城国之一了。”

    “等等。”卓展抬手,打断了段飞:“你刚才说,当时的中山黄帝含枢纽?这中山的黄帝不一直都是含枢纽吗,莫非,易主了?”

    段飞摊了摊手:“没错,还真就易主了,就在一个多月前,那时候你在山里,不知道。”

    “病死了?”卓展想到之前听江雪言说过,这含枢纽正好比赤怒大了一轮,想来岁数也不小了。

    赤陡然皱起了眉,思忖道:“怎么死的还真不知道,中山朝堂对外只说是染疾暴薨,但这真的只是一夕之间的事,之前竟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段飞也赶忙点头:“奇怪的是,就在含枢纽死后,他最得重用的四个儿子和两个肱骨重臣,也一夜之间暴毙了,关键是,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现在的中山黄帝是谁?”卓展咂摸出了阴谋的味道,心里一沉,赶忙问道。

    一旁的壮子吐出了嘴里的骨头,冷笑一声:“哼哼,你想破头都想不到。”

    卓展看了看壮子,又将目光移到段飞身上。

    段飞眼珠一转,扫了扫周围,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含枢纽的三女儿,含凰英。”

    “女的?”卓展微怔。

    “没错,女的,在这个世代,啧啧,想不到吧?”段飞挑了挑眉,一脸唏嘘。

    “那这个女人是相当不简单呐。”卓展沉吟道。

    赤侧过头,煞有介事道:“可不是嘛。关于她的传闻呐,我在南山就有所耳闻,真的是很传奇的一个女子。”

    “说说看。”卓展来了兴趣。

    “她呀,少时就跟中山上将军毕的长子毕廷订过婚,据说二人自幼一起长大,情投意合,感情甚好。但毕在大婚前出征西山,当时的远征统帅中将军姜龙,和上将军毕争权夺势、分庭抗礼,此番毕的儿子被分派到了他的麾下,便动了邪念。在一次护送粮草辎重前往西山的路上,遇到突袭,当场身亡。”

    “后来,据说得知此事的含凰英不顾黄帝含枢纽的阻拦,单枪匹马干赶赴西山,亲自为未婚夫收尸,却发现了刺入毕廷心脏的那枚箭镞是中山王军的特制精铁箭,西山的冶炼水平是造不出这样的箭的。于是含凰英大闹庙堂,为毕廷讨说法,一时间,弄得五方五山人尽皆知。但估计黄帝含枢纽为平衡朝臣权重,并没有立马调查此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所以,她怀恨在心,复仇了?”卓展听到这里,便已猜出了结局。

    赤点了点头,肃然道:“不过她一个弱女子,就凭着一己之力,能做到这个地步,也真够可怕的。卓展哥哥,你能想象吗,她竟主动下嫁给当时不怎么受重视的下将军吕节庶出的次子,吕人。因为吕府,当时除了吕人,便没有未娶正妻的儿子了。于是,攀附着这吕家最不重视的儿子,含凰英竟在两年的时间内,干掉了吕家其余的儿子,让吕人掌了军权,并成功袭了吕节的位子。”

    “实际上,这军权,是掌握在她含凰英的手中吧。”卓展眉头深锁,摩挲着下巴,认真听着。

    “没错,可你知道吗,又不到两年,这下将军吕人的实力竟然扩张到可以跟上将军毕旗鼓相当的地步,早把那中将军姜龙甩在了身后。几番权谋争斗下来,那姜龙便被打压得不成样子。还因为在一次出征祭祀中触怒了含枢纽,而被剥了骑军统帅的头衔。”

    “想必也是她的好手段了。”卓展感叹道。

    “于是咯,就是上个月,黄帝含枢纽暴薨,四个儿子相继惨死,她含凰英继位。”

    “中将军姜龙还没除掉,这位子,她坐的稳吗?”卓展疑惑问道。

    “怎么没除掉?刚才说的跟含枢纽那四个儿子一起暴毙的两个重臣,便是上将军毕和中将军姜龙了。”

    卓展大惊,骇然道:“什么?!一下除掉了上将军和中将军两个重臣,她就不怕中山庙堂倾颠、其余四山来犯吗?”

    “这女人牛就牛在这里,竟瞬间提上来两员大武将顶了毕和姜龙的位子,并将毕和姜龙的势力连根拔起,尽数铲除,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

    而且提上来的这两个人,都是狠角色。

    上将军姚无殇,征战北山、东山多年,身上军功无数,却一直被顶头上司毕压制一头,心中憋恨多年。这毕的横死不知道跟他有没有关系,但毕府可是他带人抄的。

    至于那中将军曹骸,情况也差不多,王军盘龙营的一员猛将,据说心狠手辣的程度,比那姚无殇有过之而无不及。由这两人顶位,治军从严,杀一儆百,倒真把这军心给稳住了。”

    段飞用筷子沾了点儿水,在桌子上不停地画着圈圈,说得兴致勃勃,跟说书艺人一样,摇头晃脑。

    “姚无殇……姚无殇……”卓展的眉头越拧越深,刚刚送走那个身影骤然回到眼前:“姚无殇是姚依依的父亲!”

    一桌子的人都愣住了,壮子嘴里啃吧的一块小脆骨差点儿噎进嗓子眼里,吓得他豪饮一大口菜汤,才压了下去。

    “你说什么?真的假的?”段飞的手上的筷子差点儿插进桌子,呆了半天,才颤抖问道。

    “怪不得……那样的气质……果然是侯门将府的小姐……”段越感叹道。

    赤倒没有很吃惊,因为她可是南山的三公主,虽说中山势力庞大,但区区一个将府的女儿,她还不会太惊讶。

    “嗯,我救她的时候,那些强人亲口说的。”卓展仔细回想着,肯定道,转而又微叹了口气,悠悠道:“既然她是中山上将军姚无殇之女,那以后,免不了还会再见面了。”

    原本靠着窗棂的赤,一听这话,陡然坐直了身体,虽然没有什么可紧张的,但一想到卓展哥哥可能还会跟那美丽小仙子见面,她就浑身不自在。

    段越倒有些忧心忡忡:“按照江老以往的习惯,必会在一方的王畿之地留下石刻,现在中山易主,朝臣大换血,王畿的那块开图石,怕是要难寻了。”

    卓展点头道:“小越说的没错,现在我所担心的是,这开图石的主人,是否会在这次政变中死了,真是那样的话,可就不好办了……”

    “走一步看一步喽,”壮子插嘴道,“你不是现任上将军之女的恩人吗,有这层关系,还怕什么?”

    卓展神思寒索,摇了摇头:“如果可以,我还真不想沾上这一层关系。毕竟,那姚无殇,一个能不眨眼就把顶头上司变成刀下鬼的人,城府之深、手段之狠辣,都不是咱们几个能揣测的了的。”

    段飞翻着白眼,迷茫道:“不过说真的,我一直想不明白,你说,那含凰英把前任中将军干掉也就罢了,上将军毕可是她心上人的老爹、从前的准公公啊,怎么也……”

    卓展冷然一笑,揶揄道:“恨意是会放大的,愤怒也是会波及的。那姜龙之所以会设计还是她的未婚夫毕廷,不就是因为跟他老子毕的过节吗?‘要不是你与人结仇在先,他也不会死’。这句话看似荒唐,但一个心中充满仇恨的人,难保不会这么想。事实上,不管在咱们那边,还是这边,这么想的人还不在少数。”

    “也许吧,从听来的消息看,毕廷死后,毕碍于自己的权位,为保护羽翼,并没有公开为子复仇。也许,这就是让单枪匹马寻仇的含凰英所不齿和痛恨的吧。”段飞分析道。

    “搞不好,她父王当初的冷漠,也成为了她发动这场政变的因由。”卓展胆寒说道。

    “不会吧,那可是亲爹啊……”壮子瞪大了眼睛,压低了嗓门,瞥了眼一直抻脖子往他们这边瞅的大掌柜。

    “人心隔肚皮,丧失理智的人,可比恶鬼可怕得多。”段飞摇了摇头,揉了揉太阳穴。

    赤嘟了嘟嘴,低声说道:“她呀,没准真的成了恶鬼了。前天在天街,我还听两个国府的小吏说呢,为稳固朝局,咱们这位当朝黄帝,可是抓了百来个硬骨头和有不臣之心的官吏,就在朝堂之上,架了一口滚沸的大锅,当着文武百官面,将这些人活活煮了……”

    “啊!”段越轻叫一声,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似在赶走脑海中那恐怖的画面。

    这声并不大的惊叫让隔壁桌的易龙猛地站了起来,拉着凳子就凑了过来:“月牙儿,咋了?谁欺负你了?”

    段越抬头看了看易龙,摇了摇头。

    壮子冷哼一声,酸不溜丢说道:“易龙我说你能不能长点儿脑子,这桌这几个人谁能欺负越越,谁敢欺负越越?你这双商真是感人,真没法沟通。哎!你干嘛呢,放下!”

    壮子指着易龙拿起的一块肉,立目惊呼。

    易龙撮了撮手上的肉汁,不屑道:“就一块带骨头的肉,至于吗?谁让那个芳菲偏心,给你们这桌的都是带骨头的,我们那桌不是尾巴就是屁股。咱这叫有吃就有还,上次你不还吃我泡面了吗?”

    “嚯,蹭个饭都能说的这么清新脱俗,这人的脸皮得有多厚。”段飞鄙夷道。

    壮子猛点头,朝段飞竖了竖大拇指。

    卓展听着几人无聊的插科打诨,忽然反应过来有点儿不对劲,轻拍桌子,厉声道:“这怎么越扯越远了,我最开始问的问题,谁能给解释下。这一次的开图石,查的怎么样了啊?”

第二百七十四章 瞎子(一)

    “谁能给解释下,这一次的开图石,查的怎么样了啊?”

    听到卓展这样问,意识到跑题了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撇嘴又吐舌头。

    “该不会……该查的没查到吧?”卓展觑眼审视着众人,胸中升起一股无奈。

    段飞磨了磨牙,一脸拧巴,拿起一根筷子,轻敲了一下碗沿,赧然道:“这个嘛,我和壮子还真查了,就是嘛……效果太差强人意。”

    “说说。”卓展沉静道,盯着段飞的眼睛一直没离开。

    “呃……情况是这么个情况,打探江老他们探研队在这箨泽国的踪迹,倒没废什么周折,因为江老他们当年啊,就住在这个披星苑,跟芳菲她爹还是挺熟。”段飞说着回头指了指正笑脸迎客的大掌柜。

    “哦?”

    “芳菲她爹说啊,江老他们在儿披星苑住了个把月吧,除了刚到这儿的时候去了趟宫城,就再没去过。”

    “那也就是说,这里的国主,并不欢迎他们。”

    “没错,所以我俩当时都断定,开图石,肯定不会在宫城。”

    “那国中的商贾大户,有没有调查?”

    段飞仍旧用筷子敲击着桌面,两条眉毛挤成了一座小山:“这个可就难喽,你也知道,江老那个性格,交游甚广,若是真查起来……”

    “交游甚广,也得有重点啊,莫非……没找到人?”卓展猜出了段飞他们遇到的困难,求证道。

    段飞和壮子对望一眼,齐刷刷点了点头。

    卓展面色一沉,抿了抿嘴,平静问道:“跑了?死了?还是失踪了。”

    “失踪了。”段飞轻叹道,愁容不展。

    “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

    “是谁?”

    “箨泽国前任上将军,青阳戟。”

    卓展微微皱眉:“为什么是前任?”

    段飞摊了摊手:“芳菲她爹说的,这个青阳戟现在已经年逾古稀了,四年前江老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告老归家了。”

    “退休的老将军……”卓展沉思道。

    “没错。”

    “那他现在是搬出箨泽国了?”

    “据芳菲她爹说,这青阳戟本是住在这箨泽国里御赐的旧宅的,但自打江老走了之后,他就跟着失踪不见了。”

    “有去他的老宅问过吗?”卓展追问道。

    “壮子去的。”段飞赶紧指了指壮子。

    壮子瞅着卓展那不信任的眼神,急得直拍胸脯:“这活儿壮爷可真没偷工减料,主要是他家那个老宅什么人都没有了,稀破稀破的,就剩一个扫地看门的老大爷了。我问那老大爷,老大爷也说不知道,就说四年前他们老爷遣散了所有的家仆、家奴,只留他一个人在那儿守院子,也没说去哪儿,就是走了。”

    卓展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这俩人,是真尽力了。

    过了半晌,卓展才喃喃说道:“找个什么时间,你再带我去一趟那青阳戟的老宅。”

    “不是,卓展,你这是不信任壮爷我呀?”

    突然,一声嘹亮婉转的竹笛声打断了壮子的质问,让这呜呜糟糟的酒肆瞬间清亮起来。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酒肆前堂近门处,一群人在围着一个缠头小哥,津津有味地听着曲儿。

    那缠头小哥一身粗布衣裳,却很是干净整洁,身上还斜挎着一个小皮褡裢,上面插满了各式各样的吹奏式乐器,竹笛、骨笛、洞箫、排箫、尺八、陶埙……应有尽有。

    小哥那厚阔的嘴唇噘成一个小小的o形,随着控制有度的气流缓缓吹出,那黝黑修长手指在笛孔上灵巧地起舞着,一串悠扬的调子溪水般流出,顺着耳朵,流进了每个人的心田。

    “真好听!”卓展不禁赞叹道,俄然起身,跟赤一起,朝那吹笛小哥的方向走去。

    透过人群的一瞥,卓展微惊。

    只见小哥黝黑油亮的脸上,竟有一双奇怪的白眸,像是整个眼球都翻过来一样,完全看不到一丝黑眼仁的影子。但那双眼睛却大大地睁着,乍看第一眼时,实在人得很。

    卓展微微皱眉,回头看向赤,两根手指比划了下自己的眼睛。

    赤点了点头,神情黯然。

    卓展瞬间明白了,这小哥,是个瞎子。

    “哟!小单又来了啊。”壮子扭着粗壮的腰肢挤了进来。

    美妙的笛声戛然而止。

    “嗬,壮爷!”小哥放下手中的笛子,从座位上站起,朝传来壮子声音的方向明朗地笑着。

    “这两人……都这么熟悉了?”卓展看看壮子,又看看小单,好奇问道。

    “是啊,小单啊,几乎每天都来披星苑吹奏,跟咱们这些人呐,都很熟悉了。”赤细声说道。

    “昨儿咋没来啊?”壮子走到小单身边,很是熟络地揽了揽他的肩膀,摁着小单,跟他一起坐在了条凳上。

    “昨天去了东城藤老爷的寿宴吹奏,结束的时候都天黑了,就没过来。”

    “哟,那是揽了大活儿啊,赚多少啊?”壮子拱了拱那小单,满脸的财迷心窍。

    “不多不多,就一个黄贝。”小单躬身谦逊地应着。

    壮子点了点头,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枚黄贝,在前襟上蹭了蹭,又拿起来吹一吹,摊开小单的手,响亮地拍在他手里:“今儿我兄弟卓展在,壮爷我就包下你了,专门给我们吹!”

    小单摩挲着手中的黄贝,顿时笑逐颜开,忙不迭地打躬道谢:“多谢壮爷,多谢多谢!”

    “走咯!”壮子说完就拉起那小单,往自己那桌拽。

    小单赶忙去摸倚在墙角的粗竹盲杖,慌乱地点着前路,却还是被壮子硬拖了过去,沿途刮倒一排凳子。

    卓展抱着肩膀,盯着这小单的一举一动,颇具玩味地笑了笑:“有意思。”

    段飞过来拍了一下卓展的胳膊,打断了他的思绪:“干嘛呢,快回去坐啊,这小单绝活儿可多了,我记得你不是也会吹笛子吗,正好切磋切磋。”

    众人再次回桌落座,壮子一直跟那小单勾肩搭背,很是亲密。

    “小单!”

    一身轻纱罗裙的芳菲倩然从后堂走过过来,捧了一大摞陶碗,放在了桌上。赤和段越赶忙过来帮忙一字摆开。一直跟着芳菲的小二拎起铜壶,向小碗里倒着澄亮的液体。

    “雪耳汁,天热,都喝一碗。来,小单,这碗给你。”

    芳菲似乎特别照顾那小单,特地给他端到手边。

    卓展回头瞄了一眼伸头往这边瞅的大掌柜,低声问道:“芳菲,你爹那么刻板的一个人,怎么会允许江湖艺人进来,还天天来?”

    芳菲甜甜一笑,看了眼小单,淡然说道:“他呀,可是救过我的,我也没什么可报答他的,就只有求我爹让他天天来卖艺喽。”

    “哟,行啊,哥们儿,还有这英雄事迹呢!”壮子拱了拱小单,揶揄道。

    小单弱弱地笑笑,连忙解释道:“芳菲姑娘说得言重了,我当时就是在后街那里,碰巧遇见几个小泼皮在找芳菲姑娘的麻烦。你们知道,我这个样子,即便有想救她的心,也没那个能力,只能……只能护着她,让他们都打在我身上了……”小单说完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们不知道,当时小单为了保护我,全身上下都是伤,别提多吓人了。”芳菲煞有介事地说道。

    “是芳菲姑娘人美心善,肯照顾我罢了。”小单挠了挠头,黑黑的脸上红得发紫。

    卓展冷笑一声,无奈摇了摇头,定定看向那小单,冷彻道:“那就让我听听,大家都赞不绝口曲子,到底是什么样的。”

    “好,一首《望皇陵》,献丑了。”

    话音刚一落点,翠亮的竹笛沾嘴,绵长悠扬的曲调缓缓飘洒而出,瞬间俘获了所有人的心。

    整个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起来,激昂却不局促的主旋律充满力量,又不失灵动之感。整个乐曲都情绪饱满、大气磅礴。时而亢奋,时而悲戚,时而沉醉,时而忧伤……

    众人听着,品着,都被带入到其中,即便最后一个音符彻底消散,也久久无法抽离出来。

    “呵呵,献丑了。”小单敬谨的声音响起,才拉回了众人的思绪。

    “怎么样,卓展,咱这伟大的民间盲人艺术家,还不赖吧?”壮子朝卓展挤眉又弄眼,很是瑟,似乎刚才表演的是他一样。

    卓展睁开眼睛,畅然击掌,心折首肯道:“不错,真是不错,果然名不虚传!”

    听到卓展的赞赏,芳菲也很是高兴,赶忙说道:“可不是嘛,什么都能让小单吹出花来,就是一片小叶子,他也能吹出好听的曲儿!”

    小单灿然笑着,双手将竹笛朝卓展的方向递了过来:“听闻卓公子也通晓音律,不知可否切磋一番。”

    艺人对于技艺上切磋的渴望程度,是旁人无法理解的。小单作为箨泽国走街串巷艺人中的佼佼者,自然也渴望新的挑战和刺激。刚刚他听说卓展也会吹笛子,早就技痒难耐,现在得了机会,定要好好切磋一番,他是做好了今天吹到天黑的准备。

    卓展一愣,随后淡然一笑,接过了竹笛,猛拍了段飞后背一下,嗔责道:“竟给我找事儿。”

    “这都赶鸭子上架了,你赶紧吹就完事了。”段飞反手揉着生疼的后背,龇牙咧嘴道。他没料到,三个月不见,卓展的力道竟不知不觉这么大了。

    “是啊卓展哥哥,我们也好久没听到了,吹吧吹吧。”段越怂恿道。

    “是啊是啊,卓展哥哥,儿也好想听!”

    这里除了小单,最期盼卓展笛声的就是赤了,两个本来就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像刚洗过的黑葡萄一样,水灵灵的。

    卓展回头望着赤那充满期待的小样子,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宠溺一笑:“好,好久没吹了,一会儿漏音了别笑我就行。”

    转而又看向小单:“一首《姑苏行》,回礼了。”

    卓展盯着手中的笛子,沉默半晌,缓缓抬起,慢慢找回那似曾相识的感觉。

    第一个音符出来,小单就陡然坐直了身体,脑袋嗡地一震。

    那空灵飞动、又意兴阑珊的畅然,转着弯儿地化水而来,潺潺弱弱,涓涓漫漫。小单虽没见过后世江南水乡的白墙黑瓦、水榭亭台、小桥流水,但那美妙动人的音符和节奏还是让他在脑海中勾勒出水墨画一般的烟雨蒙蒙、柳岸堆烟、伊人浣纱……

    紧接着,舒缓的旋律陡然急促起来,节奏快而不急,圆润又富有弹性。仿佛船桨漾开的水波,轻柔地层层推递着,却分外有力,让人心情也随之明亮起来,似有一种身在其中、游船赏景的愉悦在与旁人分享着、交流着。

    陡然,一个转音,调子再次趋于舒缓,却不同于最初的柔美,似夹杂着一丝意兴未尽、欲说还休的意味在里面,余韵悠长,令人回味无穷。

    一曲终了,一楼大厅,酒肆中吃酒作乐、插科打诨的人们全都站了起来,齐齐看向这边,呆了一般。二楼、三楼的房客也都纷纷出来,趴在栏杆上,沉醉其中。

    明明已没有音符,脑海中却还是那美妙的乐曲,仿佛飘入云端一般,越陷越深。

    经过几千年沉淀下来的经典乐章,给这个世代的人带来的震撼,远比一件珍宝、一柄好剑要大的多。

    过了很久很久,有人一嗓子叫好,驿馆中的众人才晃过神来,紧接着,雷鼓般的掌声、叫好声、口哨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这反倒让卓展有些不自在了,他有些僵硬地站起身,羞怯地朝四面笑笑,又赶紧坐下,头低得很深。

    已经听呆了的赤早已泪眼婆娑,她猛摇着卓展的手臂,激动得情难自已。

    最震撼的当属发起这场挑战的小单,此刻的他,完全僵硬的如同一尊石像,再配上那对大大的白眸,简直像个没完工的蜡人。

    卓展看了看那小单,抿了抿嘴,刚想把竹笛还给他,却不想一个脱手,竹笛一下子掉落下去。

    “不好!”卓展惊呼一声,赶忙弯腰,两根手指正好夹住了那并不细的竹笛,稳稳当当。

    卓展小心翼翼地夹起,握在手里,坐直了腰。发现坐在对面的小单早已起身,嘴巴张得大大的,满头的冷汗。

    卓展微微一笑,将竹笛还给小单,双手合十:“实在对不起,刚才没拿住。”

    那小单却赶忙摇头,连连说道:“不不不不,卓公子不用自责,你接的好,这笛子也没掉地上,万幸万幸,哈哈。”

    卓展微微一笑,看了看那完好无损的翠笛,又把话题拉回到笛子上:“小单,承让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瞎子(二)

    “小单,承让了。”

    小单呆呆地坐下,半晌,又倏然站起,慌乱地去摸自己的盲杖,语无伦次道:“那个,呃……你们先忙,我得回去了,明天还有个大活儿,我得回去准备准备。”

    说完,他便捂着他那个皮褡裢,快速点着盲杖,几步一个踉跄,逃也似地出了酒肆。

    “喂,小单,不是说好了包你一天吗?你小子这算早退啊!”壮子朝着门口大喊道,却怎么也喊不回那执意离去的小单。

    “哎,这小哥,自尊心挺强呐。卓老大,你真狠。”旁边那桌的易龙伸头瞅瞅落荒而逃的小单,摇头感叹道。

    段越探过身,拉了拉易龙的衣角,轻声道:“小点儿声,人家还没走远呢。”

    壮子看了看易龙,又看了看段越,心情瞬间糟糕透顶。他悻悻坐下,白了眼卓展,迁怒道:“都是你,卓展,让壮爷一个大黄贝打了水漂。”

    卓展哂然一笑,有些气恼,疾言反问道:“这三个月,你在他身上花多少钱了?”

    壮子被问愣了,眨巴着眼睛,仔细回想着:“第一天的时候花了一个赤贝,之后嘛……三到五个青贝不等,今天这不你回来了吗,壮爷就大手笔了一回,出了个黄贝,却白花了。”壮子又想起了自己花了冤枉钱,气不打一处来。

    听完壮子的话,卓展轻哼一声,摇了摇头,声调拉得很长:“壮啊,怕是不止这一个黄贝,你这三个月花在他身上的钱,怕是都打水漂了。”

    “不是,卓展,你啥意思啊?”壮子瞪着那双不大的小眼睛,质问道。

    “卓展,小单吹的曲子虽没你的好听,但这不是时代的局限吗,咱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不带这么挤兑人的啊。”段飞见状,也赶忙打着圆场。

    “是啊,卓展,你这么说……太过分了。”一旁的芳菲也有些不高兴了。

    赤也怔愣地盯着卓展,她印象中的卓展哥哥,可不是这么狭隘且没有同情心的人。

    卓展似乎并不打算解释误会,只是靠在窗棂上,继续问道:“壮,我问你,你为什么给他钱,只是因为他吹得好听吗?”

    壮子一听不乐意了,马上怼了过来:“瞧你这话说的,人家容易吗?一个盲人,孤苦无依的,天天出来卖艺,就为了混口饭吃。咱在这遇见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何必跟人家斤斤计较呢?”

    卓展依旧面容散淡,平静说道:“你出钱听曲儿,同情分占了多少?”

    壮子又懵了一下,咂摸咂摸,“呃”了半天也没“呃”出个屁来。

    卓展笑笑:“是不是同情分占了百分之八十?”

    壮子被说中了,不再言语。

    “那我告诉你,那个小单,他不是瞎子。”卓展肃容道。

    “啊?!”

    “不会吧?!”

    “卓展,你凭啥这么说啊?”

    众人错愕,纷纷反驳。

    一直忍着的芳菲彻底怒了,大喊一声:“这不可能!”

    卓展一惊,看向芳菲,见她眼泪都在打转了。

    “小单是个孤儿,天生眼睛有毛病,爹娘不要他了,被老猎户捡来养着,在山上的林子里长大。他很小很小就来城国里讨生活了,他的眼睛,从小就是那个样子,这一点,箨泽国内人尽皆知,毋庸置疑!”芳菲哽咽说道,一板一眼,很是笃定。

    卓展叹了口气,虽有歉意,但还是果决解释道:“他那双眼睛,应该是天生异相,但绝不是瞎了。从打见面,我就观察他,我敢保证。”

    赤是绝对信得过她的卓展哥哥的,现在听他这么说,也开始怀疑起来了:“卓展哥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啊?”

    卓展环视了一下众人,平静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壮子问他昨天为什么没来,他是怎么说的?”

    众人相顾无言,都在努力回想着。

    段越沉着说道:“我记得,他说的是‘昨天去了东城藤老爷的寿宴吹奏,结束的时候都天黑了,就没过来’。”

    “是啊,‘结束的时候都天黑了’,他一个天生的盲人,对日升月落、黑白交替应该没概念才对,更不会以此为时间的度量衡,这样说,太奇怪了。”

    “所以……你怀疑他是装瞎?”段飞恍然,心里也画起了问号。

    卓展微微点头,沉吟道:“不止这点,之后,在芳菲讲述她被小单相救的过往时,小单夸赞芳菲‘人美心善’。心善可以感知,人美,一个天生的瞎子,何以见得?”

    “没错……”赤如梦初醒,小拳头敲在手掌上,激动道:“我们天虞山药炉也有一位瞎眼的药师,他就在跟别人打交道的时候,就特别关注人家的声音,经常通过声音来识别、判断这个人。什么声音甜美、高亢、沙哑、粗砺、尖细……用词可多了。这么想来,小单如此说,的确不像一个瞎子的思维方式。”

    “可……可这都是你的猜测,也许,也许小单经常听别人这样说,也习惯这种说法了呢!”芳菲不甘心,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所以,在笛艺切磋后,我才试探了他一下。”卓展迎着芳菲紧张的目光,淡定说道。

    “哦!我明白了,所以那时候你才……”段飞豁然明朗。

    “没错,笛子是我故意弄掉的,我还没有惊呼,他就已经站起来了,紧张得不得了。而且我只是表达歉意,没有说其他的,他就知道是我接住了,还叫我不要自责。我不信他的耳朵灵的连笛子脱手的声音和谁去接的笛子都能听出来,若不是看见了,还会是什么?”

    “可不是,我这双顺风耳都办不到,他能办到?呵呵……”易龙讥笑道。

    铁一样的事实摆在眼前,刚刚质问得厉害得众人都不再言语,大家心里都明镜了,那小单,确实是在装瞎。

    芳菲难以置信地低下了头,眼睛里一直在打转的东西啪嗒啪嗒掉落下来。

    被戏耍了三个月的壮子,胸中燃起一股冲天无名火,越想越气,猛一拍桌子,大骂一声:“靠!狗娘养的!敢骗壮爷我的钱,我让你逃命都找不到南墙。今后,我见他一次打一次!”

    “噗……有钱的大肥羊,被宰得真舒坦……”旁边那桌的猴子跟大彪窃窃私语道。

    原本气就不顺的壮子登时怒了,揪起猴子的领子,暴跳如雷:“你他娘的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儿,不然我就再点一次猴屁股!”

    易龙那只白净的手陡然攥住了壮子的手腕,冷冰冰道:“一句玩笑话,过分了吧。”

    壮子多日来的憋闷和这眼么前的怒火瞬间转移到易龙身上:“易龙,我特么忍你很久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还追我们越越,下辈子你都不配!更何况,你一个有女朋友的人,在这儿玩儿什么脚踩两条船呐?人渣!”

    “喂,你骂谁呢?”

    “死胖子,再骂一句龙哥你试试?”

    “兄弟们,上,这胖子在龙哥头上拉屎,咱还能忍着不成?”

    隐土邦的小弟们抡起膀子就围了过来,个个气势汹汹。

    被拎起来的猴子也直蹬双腿,尖声叫道:“放你娘的狗屁!自打你们把段越从龙哥家接走的第二天,龙哥就跟梦莹提出分手了,踩你娘的两条船!”

    “猴子,闭嘴!”易龙眼睛一瞪,怒声大喝。

    “易龙……你……”一直在试图拉架的段越瞬间傻了眼,呆呆地望着易龙,心里跑过千军万马。

    **********

    夺门而出的小单穿梭在人群中,把手中的盲杖敲得“咚咚”直响。人们看见横冲直撞的他,都紧忙躲避着,恰恰给他让出了一条开阔的路。

    《姑苏行》……这是什么曲子,我怎么从来没听过……那个叫卓展的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明明不是乐师却有这样的才能……华国,又是个什么地方……我小单自认为在笛箫上天赋异禀,却在一个连笛子都不随身携带的毛头小子面前,输的头都抬不起来……不甘心,不甘心呐……

    就这样,一路跌跌撞撞地出了城门,跑上山坡,钻进密林,回到了那个虽破旧,却无比温馨的小家。这个为他小单遮风挡雨二十载的忠诚小家。

    每每看到这间小房子的小单,都出奇地心安。刚刚这一路跑回来的不甘、烦乱与疲惫瞬间消祛了一大半,心情也渐渐平和起来。就像他小时候那样,不管在外面被欺负得多么惨,只要回到这里,他都会很有安全感。

    小单推开门,扔掉了手中那根碍事的盲杖,因为这里,没有别人,他不用再装瞎了。

    小单摘掉身上的皮褡裢,小心地挂在墙上,然后往那被阳光晒了一天的床上一趟,盯着房梁挂着的小柳筐,出了神。

    刚刚进门时的情绪波动,让他又想到了那个人,那个这座房子的主人,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人。

    是啊,不知不觉,义父已经死了十五年了。从最开始的痛不欲生,到之后的天天抹泪,度过了人生最难的那段日子,现在的他,虽然想起义父的时候还会难受,但已不会再掉一滴眼泪了。

    也许这就是成长吧,人生是自己的,谁也不能陪谁一辈子,日子总得细嚼慢咽地过,边哭边过,容易呛着。

    他叫小单,没有名字,因为总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别人都叫他小单,日子久了,小单便成了他的名字。

    他天生白眸,被父母族人视作不详,狠心丢弃,却被善良的老猎户捡走,养在这山上的小木屋里。长到五岁时,老猎户染疾而亡,留下孤零零的小单一人生活。

    小单想活下去就得吃饭。他年纪小,不会打猎,只会吹一些竹笛小管,还颇为灵动。于是便挎着个小皮褡裢,去城国中卖艺,换口吃的。

    不过他那对从出生开始就给他带来无尽烦恼的白眼珠,却奇迹般给他转运了。

    小单初到城国,却被国人视作瞎子,虽然这其中也有歧视和嫌弃,但更多的人,还是倾向于同情。对于一个会吹曲儿,又身有残疾的小孩子,还算富庶的箨泽国人,心里自然会生出些怜悯,于是便纷纷解囊,让小单终于吃的饱、穿的暖了。

    装瞎带来的好处成倍递增,于是他便认下这瞎子艺人的身份,还特意搞来一根盲杖,一步三顿,摸摸索索,装得有模有样。

    不久后,他发现,装瞎不仅可以被同情、得到很多好处,还可以借此偷窥到很多东西。

    西城的米铺往粮食里掺了沙子,东城藤老爷家的仓库堆满了宝贝,府衙的法正大人喜欢男人,天街群芳楼的姑娘们爱在早晨偷偷晾亵裤,就连后巷齐大嫂奶个孩子都不避着他。

    这让他窥伺到很多秘密,也从中得到很多乐趣,最关键的是,没人知道!因此,他扮瞎扮得乐此不疲,甚至有些上瘾。

    沉迷扮瞎子的他,仿佛对这样的生活颇为满意。因为瞎子的身份让他总能受到特殊照顾。他不仅得到许多自我悲悯的“大善人”给的粮食和旧衣物,还有好心人帮他拉拢生意,在别人家红白喜事上吹奏也会被礼貌对待。就算他在天街口坐着不动,都有愚蠢透顶的外邦旅人过来施舍钱财。想吃块肉,似乎就能从天上掉下来,小日子过得是越来越舒坦。

    除此之外,小单还因此邂逅了箨泽国最大的驿馆、披星苑大掌柜的女儿,芳菲。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小意外,让小单阴差阳错地成了保护芳菲的大英雄。芳菲心地善良,为报恩,特意将他安排在自家驿馆的酒肆卖艺。酒肆常年客满,这让小单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也渐渐开始寻思起一些高于温饱线上的东西。

    芳菲,这个女孩儿活泼开朗,热情大方,温柔甜美,他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只不过她爹性格古板又实利入骨,虽允许他天天去酒肆卖艺,但眼见着自家女儿跟一个卖艺的瞎子一天比一天热络,怎能高兴得起来。所以每次小单去酒肆,他都把脸拉得比驴还长,甚至还咬牙切齿地对小单比比划划。他自然不知道瞎子小单会知道,但瞎子小单,却恰恰全都看在眼里。

    最近,小单一直琢磨着怎么讨好这位想象中的老丈人,却一直不得法门。既然讨好不成,于是乎,他就动起了歪心思,想到了那并不君子的行为,威胁。

    好巧不巧,幸运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再次光顾。就在一次去驿馆后院茅厕解手的时候,小单竟看到了大掌柜跟打扫客房的荀嫂有亲热的举动。虽然当时的他跟大掌柜四目相对,但大掌柜只是不屑地笑了笑,并不在意这个突然出现的意外之客,因为这个意外之客,是个瞎子。

    不过这件事却被小单牢记在心里,打算找个时机,大做文章,好让大掌柜心甘情愿地把芳菲嫁给自己。

    不过善良的芳菲对他的态度却一直很好,经常给他从庖屋里拿些吃的喝的,有时看到他衣衫破了,还会帮他缝缝补补,让他仿佛置身于春天的暖阳中,幸福得快开了花。

    近来,披星苑里一群从华国来的常住客跟芳菲成了朋友,也自然成了他小单的朋友。而且这帮“朋友”还出手阔绰,他自然是很乐意来往,没事就往披星苑跑。

    却不成想今日,这群朋友中竟来了个新人,而且听说这个新人还会吹笛子。这让多年来顺风顺水且自命不凡的天才艺人小单燃起了斗志,且势在必得。

    不过随着一首宛若天籁的《姑苏行》奏罢,斗志昂扬的小单却哑了火。本想在芳菲面前一展英姿,却顷刻变成了吃相很难看的丧家犬,这让他怎能不心烦意乱?

    躺在床上的小单一阵憋闷,糟糕,又想起刚才的破事了。怎么办呢……那首《姑苏行》真是馋得他心痒痒,若是能学到手……这样想着,小单竟又打起了套路那个叫卓展的年轻人的注意。

    不过这是个慢功夫活儿,自己得好好设计一番,找个时机,抓到个什么把柄,好让他主动把那首《姑苏行》教给自己。

    现在呢,最重要的是填饱肚子,好好睡上一觉。因为明天,真的有个大活儿,能拿到三个赤贝的大活儿。

    这个大活儿,自己一定要弄好。因为这可不像藤老爷的寿宴,随便吹吹就能应付了事,这可是白冥神庙的祭祀大典,虽然赚的多,但也真难搞。若是搞砸了,那可是要惹大麻烦的。

第二百七十六章 我爱你 对不起

    自打猴子情急之下说漏了嘴,段越和易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变得诡异起来。

    易龙不再像往常那样寸步不离地跟在段越后面。段越整个人也跟丢了魂儿似的,干什么事都心不在焉。

    赤陪着段越在房间里玩儿了一下午的五子棋,也赢了一下午。这个卓展哥哥教给自己的游戏,赤本来是很喜欢玩儿的,不过像今天这样躺赢的玩儿法,真是让她无聊又难受。

    眼看着自己又要赢了,赤憋在胸口的那口闷气终于发泄了出来。她一把推开两人中间的棋盘,夺过段越手中微微沾汗的棋子,扔在一边,又抓起段越得双手,猛地将她拽向自己。

    “啊!!!我实在是受不了了!”赤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大喊一通。

    段越一愣,仓惶低盯着赤那张愤怒的小脸,连声说道:“对不起,儿!我……我又走神了……嗯……下一局,下一局我一定认真玩……”

    “别玩儿了!”赤是真的生气了。

    “对不起……”段越眼帘低垂,很是自责。

    “小越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易龙那家伙了?”赤问得直截了当。

    “我……”

    赤的问题猝不及防,毫无思想准备的段越一下愣住了,木然抬起头,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开始的事?”赤目光严厉,不依不饶。

    “就之前跟你说过的,上次……上次被绑架到他家的时候……应该……应该是那个时候吧……”段越弱弱地说着,缓缓抽回了被赤攥着的双手,小脸刷地一下子红了。

    “那你……为什么喜欢他呀?”赤有些不明白了。

    段越抬起了头,皱着眉,半晌,才开口:“我也说不清楚,就是知道了他的事,了解了他的人,就……就忍不住想去了解更多,哪怕只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还有,见到他那个样子,我就想去照顾他、对他好……”

    “这叫同情,不叫喜欢!”赤义正辞严道。

    “不是的!”段越赶忙反驳道,“我还喜欢跟他在一起!跟他在一起,总是很放松、很开心……看到他笑,我也想笑……而且,不愿意分开,哪怕在一起多呆一分钟都是满足的……真的……”

    正想法设法驳斥的赤突然默不作声了,因为她对卓展,也是这样的。她这时才明白,段越,是真的喜欢上易龙了。

    过了一会儿,赤才继续问道:“那他……不是也喜欢你吗,两个人都相互喜欢,这就是两情相悦啊,你还在这儿难过什么呢?”

    段越想了想,迟疑了一会儿,期期艾艾道:“你刚才也都看到了,猴子说的,我离开他家的第二天,他就和梦莹分手了。”

    “那说明他是真心喜欢上你了呀!”

    段越摇了摇头,神色黯然:“可他没有跟我说!而且……而且我们在开玩笑的时候,我拿梦莹搪塞他,他并没有反驳。”

    “这……这说明什么啊……”心思简单的赤有些看不懂了。

    “说明他并不想跟我在一起啊!”段越仰起头,眉眼间有哀伤,也有怒气,更多的还是委屈。

    “那你就去问问他呀,何必自己在这儿暗自神伤!”赤不像段越那样会安慰人,只能说出自己最直接的想法。但她提出的这个建议,确实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我也想啊,可是……可是……”

    “可是你怕他给你的是否定答案?”

    段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安,嘴唇微微颤抖,再次点了点头。

    “小越,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儿,我们大家都能看得出来他喜欢你,你也一定能感受得到,为什么还要不信自己呢?走,我带你去,这就去问问他!”赤说着就拉起段越的胳膊站了起来。

    “哎!”段越急忙往回使劲,两只大大的眼睛水汪汪地,乞求道:“让我再好好想想……”

    “哎哟,小越你……”赤不知说什么好,一屁股坐在段越身边,急得两只小脚直打地。

    “儿……”段越没有抬头,语气里满是迷茫:“你说……在别人眼里,我是不是特水性杨花的一个人呐?原本说好了要喜欢卓展哥哥一辈子的,转而却跟壮子在一起了,现在,刚刚跟壮子分手,又喜欢上了他……”

    赤眨了眨眼睛,一脸严肃地说道:“这有什么的?小越你又没见异思迁,更没有脚踩两条船,有什么不行的?感情的事就是变幻无常,如果可以第一眼就能遇见真命天子,谁又愿意让自己受这么多折磨呢?”

    “真的吗?”

    “当然!”

    “谢谢你……儿。”

    段越感激地望着赤,心里虚掩的那扇门一下子敞开了,少女内心深处那满腹的心事如洪水般倾泻而出。

    “以前的时候,我喜欢卓展哥哥,喜欢他的优秀、他的冷漠、他的一举一动。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他,就是单纯地喜欢,喜欢到发狂。你知道的,虽然我跟卓展哥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但实实在在的交流其实很少,他总是跟我哥和壮子他们打得火热,我,只不过是个跟班的。

    现在想来,也许当时的自己只是想喜欢一个人吧,只不过,卓展哥哥恰好站在了那个位置而已。其实,我喜欢的,应该是那时喜欢着他的自己。

    至于壮子……他救了我,给了我很大的安全感。他喜欢我,我也不讨厌他,便想要试一试,试着开始一段并不卑微的恋情。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感觉到很快乐,但时间久了,这段不平等的恋情便出现各种问题,两人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多,再不像最初那么美好了,断的时候我也很难受,但却不得不断了。”

    至于他……我只觉得,在经历过我喜欢的人和喜欢我的人之后,我的本命终于出现了。我喜他,他也喜欢我……然而,然而这看似简单明了的事情,却总好像没那么容易,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感觉……感觉完美的爱情注定不会落在我头上……

    段越说着说着竟又开始纠结起来,两只小手不停地搓着自己的裙子,再次心烦意乱起来。

    赤将手放在段越的手上,直到她不再揉搓,才缓缓开口:“小越,从小到大,我只喜欢过卓展哥哥一个人,你说的这种心路历程,我不是特别了解。

    但是,我敢肯定的是,在喜欢卓展哥哥的过程中,我也怀疑我自己,怀疑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怀疑他对我的感情是不是全部,怀疑我们有没有未来,怀疑像现在这样迷迷糊糊在一起会不会害了他、也害了自己……

    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了,甜蜜的同时,烦恼伤心的事情也会曾多。所以,你的怀疑和心烦都是正常的,勇敢一点儿,听我的!”

    赤的话给了段越很大的安慰和鼓励,她似乎明白了这种模模糊糊情感的真实面貌是什么了,眼前的阴云也骤然消散了。她捏了捏赤的手,使劲点了点头。

    “不过说真的,”赤转而皱起了眉头:“在我这个外人看来,还是觉得你跟易龙不是很配……”

    “为什么呀?”段越也皱起了眉头,两人此时的表情就像是照镜子一样。

    “他是小混混,你是乖乖女,这样的组合,太奇妙了,就像……就像两个世界的人。”赤认真说道。

    段越“噗嗤”一笑,拉长了声调:“乖乖女怎么不能跟小混混在一起了?我告诉你啊,乖乖女的内心都关着一只小野兽,一旦放出来,可是野的很!”

    赤嘟了嘟嘴:“看出来了,你这心里关的可是只厉害的小野猫,越是危险的味道,就越觉得迷人。”

    “哪有!”段越笑着打了一下赤,将头靠在她的肩头,抬头蹭了蹭她柔软的脸蛋:“倒是你,跟卓展哥哥才是两个世界的人呢。之前在西山的时候,在蓝儿姐姐的草庐里,你不是决定去跟卓展哥哥表态了吗,你俩以后怎么办啊?不能再拖下去了吧。”

    赤前一秒还明媚如四月天的小脸登时冷若寒霜,她咬了咬嘴唇,踌躇道:“我还是没想好怎么说……但你说的对,这件事……真的不能再拖了。”

    段越温柔一笑,将两只手紧紧地环抱住赤:“那就慢慢想,想好再说。”

    赤点了点头,眼睛一瞪,猛地站了起来,这让靠着她的段越一下撞到她的肚子上。她拉起段越的手,正色说道:“先别管我了,走,先把你的事儿给解决喽!”

    赤把段越拉到易龙房门口,刚要伸手去拍门,却被段越给一把拉住了。

    “哎!我自己来……”

    赤看着面容坚毅的段越,点了点头,让开了位置。

    段越盯着那扇并不厚重却仿若巨石的木门,深吸了口气,敲了敲门。

    **********

    天已微微擦黑,星星和月亮都淡淡地铺在灰蒙蒙的天边,朦朦胧胧的。

    段越和易龙并肩行走在驿馆后院的小池旁,就是前一天姚依依喂鱼的那个地方。

    一圈,又一圈。

    “没什么想说的吗?”段越率先开了口。

    易龙没有抬头,只是用手指蹭了蹭鼻子,声音有些落寞:“事情你都知道了,没什么可解释的。”

    “为什么……”段越的声音很是委屈。

    易龙自然听出来了,他停下脚步,抬起头,心疼地看着段越,咽了口吐沫:“月牙儿……我……”

    “你不是喜欢我吗?”还没等易龙回应,段越便疾言厉语打断了他的话。

    易龙盯着态度强硬的段越,心里有些发慌,舔了下发干的嘴唇,迟疑道:“我……”

    “我愿意!”段越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刚刚铺满的星辉下,大大的眼睛晶莹烁动。

    易龙的脑子一下子空白了。

    这情绪饱满又分外有力的三个字,仿佛一把匕首插在了他的心头。他突然很感动,感动到想哭。活了23年,这三个字,竟是唯一让他感到温暖的三个字。

    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满满的自卑。

    他呆呆地望着对面这个可爱的女孩儿,她是那么好,那么干净、无暇,就像一朵纯洁的高岭之花,高高在上,是那么的遥不可及。而自己,却连阴沟里的一抹淤泥都不如,是烂在臭水沟里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存在。自己跟她在一起,只会毁了她、污染了她、害她不幸……自己,配不上她。

    易龙是真心爱眼前这个女孩儿,也愿意跟在她身后一辈子,让高高在上的她数落自己、使唤自己。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想的。虽然从他真正爱上他的月牙儿后,就跟梦莹分手了。

    但既然打定了这样的主意,便一直心甘情愿地守在她的身边,也不吝于表达自己的爱意。但当她真的回应了自己,他反倒不知所措了,对于他易龙来说,当幸福从天而降时,自己胸中涌动的那股爱意不会变成勇敢,而是退缩。

    易龙仰天长叹,闭上眼睛,喉头微动,试图不让那苦涩眼泪掉下来。

    是啊,一个从未得到过爱的人,又该如何学会赤诚的去爱别人呢?看来,自己以后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跟在她后面了……

    这样想着,易龙低下头,慢慢睁开眼睛,盯着那对让他第一眼就心动的大眼睛,艰难地说出那并不是他本意的话:“月牙儿……你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对不起……”

    段越肩膀一抖,忽地愣住了,她从没想过会得到这样的回应,心底那么多那么多的甜蜜全都转化成酸涩,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

    啪嗒……啪嗒……眼泪断了线地掉落下来,决堤了一般。

    段越努力用手背擎着脸颊的泪,哽咽说道:“那是我自作多情了……”

    说完,段越倏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跑进了驿馆,身后留下一串小小的、慌乱的脚印,每一步都写满了悲伤。

    易龙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伤心的背影,万箭穿心。好想去追,又迈不开脚。

    “易龙你让她哭了……你特么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啊……”

    美丽又悲伤的背影在后门那里已经消失很久了,可为什么周遭的一切还是那么苍凉。

    易龙呆呆地望着那空荡荡的后门,心里默念了一万遍的“我爱你”,到了嘴边,却只是一句谁也听不到的“对不起”。

第二百七十七章 大活儿

    箨泽国虽坐落在甘枣山面阳的南麓,但有共水相环,又隐蔽在一片茂密的箨木林后面,虽正值盛夏,却很是宜人。

    一天当中,除了正午过后那一两个时辰比较炎热,一早一晚的河风山风交替吹着,没有一丝闷热难耐的感觉。

    又是一个凉爽的清晨,小单早早便起来了,洗脸、缠头、用线绳刮面、用竹篾挑指甲缝,将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一丝不苟,才满意地挂上那个宝贝的小皮褡裢,拾起昨天被他扔在地上的盲杖,推开门,深吸一口气,让温暖又不刺痛的阳光将自己整个人都沐浴一遍,期冀能有好运加持。

    心情不错,状态也不错,看来今天这个大活儿,也会同样顺利。

    等拿到那三个赤贝,就去东城的咬儿金那里,给芳菲打一对好看的金镯子。

    这样想着,小单就更加有动力了,步履稳健,脚下都生风,只是那根粗粗的盲杖有些碍事,让他想快也快不起来。

    箨泽国的白冥神庙没有在城国里面,而是在郭外那片箨木林深处。出了城门,顺着垄边小路,走上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了那气势恢宏的白冥神庙。

    这座平日里兴旺喧闹的宏伟庙宇,此时还没有开门迎香客,院内也没有人流车马,只是那地上没有扫尽的一堆堆香灰,还散发着虔诚的味道,似在彰显着昨日的盛况。

    看来是自己来早了。不过既然是有祭祀大典,那神庙中的尊使信徒应该早早起来准备才是,怎么连个人的影子都见不着?看来,这香火旺盛的神庙,神使也不那般勤快虔谨了。

    小单无奈摇了摇头。既然没有人,他也不必再点着盲杖装模作样了。于是便径直绕道后院,寻思着找个人问问,到底什么个情况。

    还好,后堂的门没有锁,是虚掩着的。

    小单将门推开了个小缝,侧着身子,欠了进去。

    绕过堆放香烛的甬道,小单来到了后堂,举头就看到了那足有丈高的白冥虚空神的披金神像。

    小单不禁张大了嘴巴。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且毫无忌惮地看神像,那精美的雕刻工艺和华丽的嵌宝装饰,实在令人叹为观止,就连那背后的衣领纹饰都做的一丝不苟。

    就在他惊异于这神像的鬼斧神工之际,却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儿。

    哦,也许是在准备三牲祭品吧,这么说,里面一定有人了。

    这样想着,小单怅然一笑,迈开步子,向内堂大厅走去。

    刚一绕过神像,突入眼帘的景象吓得小单魂飞魄散。

    只见满地的鲜血,满地的尸体,足有二三十人!鲜血淋漓的断手断脚乱七八糟地散落在四处,活脱脱一副人间地狱的惨相。

    一个穿着考究的男人和一个身材高挑的黄衣妇人,正在离他不远的柱子后面,私密交谈着什么。

    “又是十七皇子派来的人?”女人问道。

    “回禀刃主,都搜过身了,发现了麒王府的腰牌。”男人答道,递给女人一个绑着黄布的木牌。

    女人接过木牌,看了看,冷笑一声,随手扔到了地上的血泊中。又从袖兜掏出一方雪白的巾帕,擦了擦手,将巾帕也顺手丢了出去。雪白的帕子刚一落地,便洇红了大半。

    “麒王府?呵呵,我都忘了呀,现在中山,已经变了天了,他十七皇子也摇身一变成了麒王了。”女子摇着头,阴阳怪气道。

    男人冷哼一声:“也是个没骨头的贱命,看到死了四个哥哥,立马就臣服到那含凰英的脚下,这才当了这个麒王。不过他这么个软骨头,怎么就咬上咱们不放了?也不知道上次荆承那家伙折在了他手里,被他问出了什么。”

    “你也别小瞧了他含征井,他可是含凰英的母亲抚养长大的,两人虽不是一母姐弟,却比一母姐弟还要亲。原本他就有不世之才,只是因为不到弱冠,没有实职,不构成对含凰英的威胁,才被放过一马。现在,他有了含凰英这个靠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且据说马上就要跟上将军姚无殇结亲了。被这样一个人咬上,咱们往后,甭想太平了。”女人有些无奈地说道。

    男人闻言赶忙说道:“哼,那家伙,狗鼻子灵得很,刃主你前脚刚到箨泽国,他们后脚就跟过来了。不过刃主你放心,他含征井再厉害,充其量不过是个没有军权的臣王,跟普通的皇亲贵胄没什么两样,能扑腾起多大的水花?刃主,你就安心在这儿住下,只要你在箨泽国一天,我方壶定护你周全。”

    “呵呵,你还真以为他含征井能动得了我?”

    见两人聊得正酣,并没有发现自己,小单不禁缓过一口气。一边庆幸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转身,试图消无声息地绕到神像后面,再消无声息地顺着甬道溜走,便万事大吉。

    小单屏息凝神,仔细看着脚下,小心翼翼地挪动着。

    可谁知就在转身的刹那,他手里拎着的那根粗笨的盲杖竟剐到了地上的一条断腿,而那断腿连带着碰倒了一个靠在墙上的伞盖,伞盖又带倒了依在墙角的一捆竹竿。竹竿倒地,哗啦啦啦,仿若节日里击打的竹板木节,喜庆得很。

    “谁?!”男人怒喝一声。

    登时,四只凶狠如虎狼的眼睛齐齐射了过来。

    已转到神像后面的小单心惊胆破,闭上眼睛,瞬间冒出一头冷汗,心想这下完蛋了。

    不行,不能完蛋,我不想死,我还没娶芳菲……

    匀了匀气息,小单咬了咬牙,猛一睁眼,把盲杖敲得咚咚直响,双手向前探索着,绕过了石像,一脸傻笑。

    “哈哈,准备祭品呢,我说怎么在外头喊了半天也没人应。不好意思,我第一次来这儿,不熟悉,进来就把东西给碰倒了,对不住了!”

    “瞎子?”

    男人和女人相互看了一眼,跨过一具具尸体,将信将疑地走了过来。

    “你来干什么的?”男人不停地盯着小单那双白色的眼眸看,警觉地问道,粗哑的声音震人心魄。

    小单面不改色,依旧笑露八齿:“这不是有祭祀大典吗,我是来吹曲儿的啊,你们师尊让我来的。”

    “师尊让你来的……师尊没告诉你,祭祀大典是初六吗?”

    “是啊,就是初六啊,今天啊……今天……”小单一愣,犹疑地答道。

    男人女人对望了一眼。

    女人使了个眼色,男人点了点头,上前一步,怒视着小单那对白色的眼眸,几乎和小单要贴上了:“瞎子,你来早了一天,今天是初五。”

    一语惊醒梦中人。

    小单突然想到,昨天在披星苑跟那个叫卓展的家伙切磋,自己颜面尽失,为了尽快逃离,才口不择言,说第二天有大活儿。谁料之后回到家里也没反应过来,自己竟给自己催眠了,真把白冥神庙的祭祀大典记成了第二天。于是今早起来就直接过来了,这才赶上这倒霉事。

    “哦?啊!哟,你瞧瞧我,我一瞎子,平时都结绳记日子,可能是哪天少打了个结,给记漏了一天。哎,白跑一趟……你们说,我这出一趟门也不容易,哎,真是自作自受……那行嘞,你们继续忙吧,我先告辞了,等明天正日子再过来。”

    说完,小单便拱了拱手,依旧是傻里傻气的笑着,点着盲杖就往甬道那边摸索。

    “慢着!”一直没吭声的女人突然喊道。

    正暗暗庆自己幸终于可以脱身了的小单,倏地停住了脚步,满脸抽搐,神情痛苦万分。

    然而他还是在回身的刹那笑得灿若春花:“还有事?”

    女人没说话,只是从腰间悄无声息地抽出一支匕首,慢慢走向了心鼓雷鸣的小单。

    银亮的匕首反射着窗口射进来的太阳光,晃得小单眼睛生疼,就快睁不开了。

    然而多年来的装瞎素养,还是让他尽己最大所能克制住了,连眼皮都没抖一下,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只要抖一下,他就死定了。

    匕首在小单的眼前晃了两圈,锋利的刀尖停在了小单的眉心,却未沾皮肤。

    小单一颗狂跳不止的心就快吐出来,虽然喉头似堵了一块大石头,但小单还是让自己看似轻松地说了出来:“两位,还有什么事?”

    女人死死盯着小单的眼睛,片刻后,收起了匕首,那双细长的眼睛白了小单一眼,冰冷说道:“你可以走了。”

    “行,那明天咱们再见了。对了,你们要是有亲戚朋友家需要吹曲儿的,找我就行,红白喜事、寿宴祭酒,我都能接,吹得好着呢。真有需要的话,你们二位记得有我这么个人就行。”

    小单说着傻呵呵地挥了挥手,盲杖咚咚敲打着地面,摸摸索索地进了甬道,出了后门,三步并两步地离开了这个地狱般的地方。又穿过密林,越过田垄,飞也似地往城国的方向跑去了。

    “刃主,真的要留活口?”男人疑惑道。

    “他这种人,箨泽国里认得他的人多,咱们做了他,后患无穷。不像是装的,留着少些麻烦。”

    “方壶明白了。”

    “找人把这些尸体处理一下,你也赶快回去吧。”

    “刃主放心。”

第二百七十八章 无处逃遁

    前任上将军青阳戟的旧宅位于城北宫城外的鱼目街,并不难找。

    宅子围墙高耸,古朴阔气,但破败的朱漆大门和蛛网缠绕的门钉铜锁,还是告诉过往的人们,这个气派的宅子,已经废掉了。

    就跟段飞和壮子说的一样,这偌大的宅子真的就只剩下一个看门的老大爷了。

    老大爷一身粗衣短褡,虽然很旧,但看的出都是好布料。老大爷看起来老迈,却并不昏聩,人也很是和蔼可亲,听说卓展他们此行的目的,没用卓展开口,便让他们进了这大宅。

    老大爷快步走向二进院的前庭,将那张从房顶上一直扯到地中间的破渔网赶忙收起。

    渔网上铺满了各式各样晾晒的干菜,随着渔网的抖动,簌簌掉下,连带着渔网上抖落的灰,呛得几人赶忙去捂口鼻,却还是一阵抑制不住的咳嗽。

    老大爷见状,尴尬地笑笑,“呵呵,晒点儿过冬吃的干菜。我一个人住,也懒,挂着一个多月没收了,让你们见笑了。”

    段飞忙过去帮老大爷一起扯那渔网,宽言道:“不碍事不碍事,是我们来的冒昧了。”

    老大爷回头指了指正往这边来的壮子:“这位小壮士之前来过一回了,怎么,你们还是想问青阳老爷的事?”

    段飞点了点头。

    站在影壁前仔细观摩的卓展赶忙转身,漫步走了过来:“老伯,您跟着青阳上将军多少年了?”

    老大爷将手中的渔网交给壮子,仰头望天,若有所思地回忆起来:“哎呀,我算算呐,从老爷三十六岁被封上将军,得了这宅子,我便在这里当门房了,算下来,已经四十一年了啊。”

    “那老伯,青阳将军可是这箨泽国人士?现在可还有往来的亲眷子侄在这城国之中?”卓展急忙追问道。

    老大爷摇了摇头,长出一口气,神色很是怆然:“老爷不是箨泽国人,十六岁征兵过来的,据说老家那边发大水,亲人都不在了。为了不惹老爷想起伤心事,谁也不敢提,老爷也不说,所以我们也不知道老爷的老家在哪儿。

    至于你们说的什么亲眷子侄,哎……造孽啊……五年前,老爷携夫人少主们随国主秋猎之际,遭遇山火。当时老爷全力护送国主下山,却疏忽了在行辕营帐中的家眷。大夫人、两个姨娘,连同少爷和小姐,以及亲眷在内的三十四口,都被活活烧死了……”

    老大爷说完一阵哽咽,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了下来,嘴里喃喃叨咕着:“报应,报应啊……”

    兄弟三人对望一眼,心下凄然。

    卓展赶忙过去扶老大爷坐到石桌前,掏出一方帕子递给老大爷。

    老大爷接过帕子,擦着眼泪,抬起头,看向三人:“上次听这位小壮士说,你们是江酉国的侄孙辈?”

    卓展点了点头:“没错,江老是我们父亲的老师。”

    老大爷又是一声叹息,半晌,抬起头,怆然道:“也不知江酉国使的是什么神力,突然就出现在这箨泽国,突然就跟寡僻的老爷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之后又突然离开。只不过,他离开后,老爷性情大变,愣是把这宅子里的人都遣散了。我是因为老家已没有其他人,老爷便让我留下来了,也算有个住处。他自己一个人背着包袱就走了,我问他去哪儿,也不说。”

    卓展握住了老大爷的大手,希望给这个独居的老人一些温暖,毕竟能跟人说说伤心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看来那日壮子来,确实是尽力了,该问的都问了,再多的也问不出了。

    于是兄弟三人便辞别了老大爷。

    临走前,卓展悄悄往石桌上放了一个赤贝,希望老大爷能吃口好的。

    **********

    小单一路从南城门进来,走中街,直奔城北的府衙。

    他一路跑的肺都要炸了,脚跟已经被草鞋的拉绳磨出了血,然而他已顾不得这些了,他只想第一时间报官,将那些邪门歪道的杀人恶徒绳之以法。

    然而刚过了中街,他就迎面看到自北而来的卓展、段飞、壮子三人。

    由于此时还未到晌午,即便是平时最熙攘热闹的中街,也没多少行人,卓展他们一眼就看到了拎着盲杖跑的呼哧带喘的小单。

    就在双方的目光交汇的刹那,小单阒然大惊,因为对面的壮子正瞪着眼睛撸起袖子跑了过来,边跑还边喊:“小单你个世纪大骗子!我看你今天往哪儿跑,快把壮爷的贝币都还回来!”

    小单先是一怔愣,之后立马意识到自己装瞎可能是被识破了。情况紧急,小单顾不得许多,看看左右,眼前一亮,转身就拐进了左边的一条狭窄的泥鳅巷子里。

    “哼,还想逃?箨泽国就这个屁大个地方,我看你能逃到哪儿去!”壮子大喊着,也追着小单进了那条巷子,紧追不舍。

    可壮子这个外来汉,哪里追的上小单这个打小就在箨泽国走街串巷的热脚艺人。七拐八绕,便把壮子给绕蒙了。

    壮子只能站在挤得快要贴上前胸后背的巷子,双手插着头发,愤怒地大声叫骂着,却无济于事。

    摆脱了壮子的追逐,小单长长出了口气,继续向北,往府衙的方向加快了步伐。

    来到森严的府衙门前,顾不得掩饰,小单拿起大大的包头木槌,重重地敲响了架在门口的警世铜锣。一声接着一声,越敲越使劲,似是要把那铜锣给敲漏。

    铜锣“当当当”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很是刺耳,惹得过往行人纷纷皱起了眉头,捂上了耳朵。

    两个典门的兵士看了看小单,很是不悦。

    其中一个快步走了过来,推搡了小单一下,不耐烦道:“干什么干什么,有什么事敲一下就行了,你怕不是又瞎又聋?”

    小单这才意识到自己因情绪太过激动而忘记了停下,于是赶忙放下木槌,僵硬地堆笑道:“对不起对不起!官爷,小的有重要的事禀报府尹大人,只是事态严重,小的太过心急,还请官爷莫要怪罪。”

    其中一个兵士盯着小单白色的眸子瞅了半天,嘀咕道:“你一个瞎子能有什么严重的事?行了行了,进来吧,跟我走。”

    “哎,谢谢官爷,谢谢谢谢!”

    小单点头又哈腰,点着他那根盲杖,就随典门的兵士往院内走去。

    小单前脚刚跨过门槛,后脚就被猛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鼻子、嘴上全都是土,下巴有些疼,应该是磕破皮了。

    只听后面传来一阵嘲讽的怒喝:“哟,死瞎子,果然没长眼睛,敢往爷的脚上踩,活腻了是不是?嘶……”

    小单知道,是那兵士故意绊的自己,还反过来咬自己一口。他装瞎装了十五年,这样的亏,自己没少吃。只是近年来,他装瞎装得越来越游刃,日子也过得越来越顺了,便没再发生过这样的事。今天他的情绪失衡,情急中竟又着了他人的道。

    不过,现在的他虽然满肚子的愤恨和委屈,却只能挣扎着爬起,带着满脸的血灰,滑稽地打躬不跌:“官爷息怒,都是小单的错,是小单眼瞎,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那兵士看小单态度不错,捉弄人的心态也得到了满足,便也不再跟他计较,而是摆了摆手,故作“大度”状:“去吧去吧,以后走路长着点儿眼睛!”

    刚说出口,那兵士赶忙捂嘴,却愣是生生憋出了猪声。另一个在小单前面引路的兵士也“噗嗤”大笑起来。两人互相指着,谐谑着,可乐着。

    “让你给气的,我都忘了,你是个瞎子的啊,本来就没长眼睛嘛!”绊倒小单的那个兵士笑着,得意洋洋地回到了门口,继续他一天枯燥又无聊的典门工作。

    被羞辱了一通的小单强忍着满腔的怒火,跟随另外一个兵士一瘸一拐进了穿堂,来到了府尹的公堂。

    “府尹大人出去了,你就在这儿等着吧。”兵士丢下一句话,就要往外走。

    “可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官爷,府尹大人他什么时候回来?”小单忙焦急问道。

    “你问我呢?”兵士一愣,揶揄一笑:“我要是知道,我还会在门口当个典门吗?切,你这人,不仅眼睛不好使,脑子也不好使,你娘是怎么生的你呢。”

    一阵讥讽和冷笑后,兵士便头也不回地出去了,留下紧张、愤怒又忐忑的小单独自一人等在公堂。

    小单等啊等啊,寸阴若年。也不知等了多久,身后终于传来了铿锵有力的脚步声。

    “大人,这瞎子在这儿等了一个多时辰了,说是有要事求见……”

    小单登时脸上放光,如沐骄阳般灿烂。

    他匆匆转身,焦急喋喋道:“府尹大人不好了!城外的白冥神庙……”

    刚回身的小单,只看到那府尹大人裙袍的一角,登时就愣住了,手心里直冒冷汗,吓得魂不附体,一双混白的眼珠就快容进煞白的脸色中。

    那掐丝勾锦的考究袍角,和那精绒厚底的靴子,正是刚刚在白冥神庙中那两个人之中的男人。

    即便小单装瞎的技术再好、心里素质再强,这瞬间的心惊还是让他脸上的表情不自觉地由晴转阴。小单悚然倒吸一口凉气,双腿一软,竟“咚”地跪了下来。

    “哟,这小瞎子还挺懂规矩,见到方大人就知道下跪。”旁边的兵士戏谑道。

    是他……

    此时的方壶也愣住了,他稳了稳心绪,面色暗沉,阴郁的声音幽幽响起:“你刚才说,白冥神庙……出了什么事?”

第二百七十九章 惊澜骤起

    “你刚才说,白冥神庙……出了什么事?”

    那府尹方壶森然的声音仿佛一把利剑,直插入小单头顶,将他定死在地上,惊惧得无法呼吸。

    “啊……呃……呜呜呜呜!”

    小单忽然嚎啕大哭起来,趴在地上,肩膀浮动着,似丧考妣,悲痛欲绝。

    “府尹大人呐,请您给小的做主啊!”

    见他这副模样,方壶双眉微攒,警戒地开口道:“说。”

    “府尹大人呐,小的刚才从白冥神庙那边出来,可谁知林子里竟有两个歹人,一下就把我打倒在地了,还把我这身上仅有的五个青贝给抢去了。大人呐,这可是小的几日的口粮啊,小的今天就要断了顿了,这可让小的怎么活啊!”

    方壶见小单并没有听出自己的声音,轻出一口气,大袖一甩,双手背向身后,斥责道:“你一个走街串巷的杂艺,随便在哪儿吹个曲儿,还换不回一顿饭?跑到城国府衙来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可是大人,那歹人……”小单抹抹眼泪,抬起头,堆成梯田的抬头纹下,悲催的表情夸张得有些滑稽:“大人呐,小单失财事小,箨泽国百姓安危事大。若是那歹人再对其他人行凶作乱,这箨泽国的朗世太平可就……”

    “行了行了!”方壶不耐烦地打断了声情并茂的小单,搪塞道:“本府这就派人去搜查城外的树林,若是真有歹人,料他插翅也难逃。”

    小单仔细地听着,忽作狂喜状,高举双手,大幅度地叩拜着,激动地高呼:“谢府尹大人!谢府尹大人呐!我箨泽国有您这样的明德肱骨,实乃百姓之幸,社稷之福啊!”

    常言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小单这一番令人赧然的溜须拍马,倒让方壶很是受用。为官在上,要的就是这种凌驾于万民之上,滋享着万民敬仰的满足感。上到国主帝王,下到芝麻小吏,都逃不脱这个魔咒,他方壶也是如此。

    方壶原本绷紧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神色也柔和了许多。他背着双手,踱向自己的公案,悠然坐下。

    瞥了眼下面的小单,迟疑了片刻,方壶摆了摆手:“行了,你也走吧,别耽误本府办公。”

    小单连声应着,麻利地爬起,一手紧握着那根盲杖,一手前探,蹭着步子跟门口的兵士出了公堂。

    就在小单出去之后,四周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了那烦人的聒噪生声,方壶的大脑也冷静了下来,刚才因焦躁被忽视的细节也渐渐清晰起来。

    哎,等等……不对啊,那小瞎子分明说自己遭了抢,可他那皮褡裢里的笛管箫埙完好无损,这些个玩意,加起来都抵得上两个黄贝了……林子就说林子,这箨泽国城外就那一片林子,非要带上白冥神庙做甚……

    莫非……糟了!

    心念闪电,方壶双目环睁,腾地站起,暗骂自己大意。

    他还没走远,要快!

    这样想着,方壶大步流星向外面走去,出了府衙,来到中街,左右搜寻着小单的影子。

    刚才在府衙中吓得只剩下半条命的小单,此时已顾不得再装瞎了,干脆拎起盲杖,在熙攘的人群中左穿右穿,还时不时向后张望着,步子越走越快,干脆小步快跑了起来。

    突然,又一次的回眸时,小单瞥到了那仓惶追赶而来的方壶。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

    小单不由得浑身上下一阵抽搐,登时心惊胆破,魂不附体。

    而后面那紧追而上的方壶,在看到了本应是瞎子的小单却回头张望,便确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登时,一股无名怒火自胸中熊熊燃起,他粗暴地推搡开挡路的行人,憋着狠地向那到处鼠窜的小单追去。

    意识到自己已经露馅的小单几近崩溃,想到自己还没娶妻生子,这条小命就要玩完,无尽的绝望和不甘瞬间从他的心底蔓延上来,顷刻将他吞噬。

    眼看那方壶离自己越来越近,小单什么都不顾了,丢了手中那根碍事的盲杖,用尽全力,拼命地跑了起来。

    挤撞着人群,迎着风,小单边跑边哭,眼泪鼻涕一把流,活像个发病的傻子。

    就在这时,小单突然看到前面烧饼摊上买烧饼的壮子,以及他身后的卓展和段飞。顿时,一丝微渺的光亮自心底茫茫的黑暗中萤萤亮起,仿佛一抹神光,让绝望至极又求生欲极强的小单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

    “嚯,这烙饼,还烫手呢,新烙的吧?”

    壮子掀开小贩木桶上的棉帘子,陶醉地闻着这令人垂涎的面香味。对于早上起来晚了、没吃早饭就跟着卓展去青阳戟家的他来说,闻着面前这一桶热气腾腾的烧饼、烙饼、椒盐饼,简直就是现场凌迟。

    “这位壮士好眼力,我这刚在家烙完就推出来了,您是第一份儿。”卖烧饼的小哥陪笑道。

    “行,给我拿四张烧饼,四张烙饼,四张椒盐饼。”壮子馋的直搓手,哈喇子就快顺着咧开的嘴流出来了。

    “买这么多,你能吃的完吗?”段飞吐槽道。

    “你管我!”壮子结果小哥的油布包,一脸满足。

    “壮爷!壮爷!”

    听见有人喊自己壮爷,壮子一愣,立马回头,却看见朝自己狂奔过来的小单。

    昨天被得知被骗的愤怒还没散去,刚刚被甩掉的耻辱一并袭来,壮子的怒火瞬间就被勾起来了,指着小单的鼻子破口大骂道:“小单你个大骗子,臭无赖,还敢在壮爷我面前露脸,活腻歪了吧?壮爷我今天不把你打的满地找牙,我特么一字马吃翔!”

    壮子说着就抡着膀子朝那小单走去,谁知那小单跑来就“噗通”跪了下来,死命抱住壮子的大腿,眼泪鼻涕把壮子的袍子蹭花一片,高声哀求道:“壮爷饶命,壮爷饶命,小单再也不敢了!你把小单带走,把小单带走,小单给你做牛做马!”

    壮子被小单这反常的行为给搞蒙了,眨巴着眼睛,愣了半天,揪着小单的领子就往上提:“呵呵,做牛做马?你也不看看你配不配!”

    壮子硕大的拳头刚攥起,却被卓展给摁了下来:“喂,壮子,慢着,先带他回去再说。”

    在小单大叫壮子的时候,卓展就已经看到了匆匆追过来的方壶。方壶凶狠的眼神和阴鸷的气场,让他觉得事情并没有眼见的这么简单,之后小单的过激反应更加印证了这一点。虽然卓展也是满肚子疑问,但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先救下小单再说。

    段飞也捏了下壮子的胳膊,示意有人跟着小单。

    壮子用余光瞥了瞥那一看就不像好人的方壶,沉默半晌,紧攥的拳头攥得更紧了,单手就把小单拎了起来,用满大街都能听到的嗓门大声嚷嚷起来:“小单,今天你惹着壮爷我了,这事儿就没完!走,小的们,把这小单给我押到市集,让大家伙都看看,他是怎么骗财还不还的。”

    壮子说完就向卓展和段飞一扬头,使了个霸气的眼色。

    “小……小的们?”段飞指了指自己,一脸懵逼。

    卓展倒很是配合,装模作样地拽着小单的胳膊就要往回走。

    气急败坏的壮子照着小单的屁股就给了一脚,嘴里还骂骂咧咧:“我告诉你,十步一脚啊,这就是惹毛了你壮爷我的后果!”

    段飞傻呆呆地跟了上去,拱了拱壮子的肩膀,小声说道:“我去,壮爷,这演技飚的,你家到底几座小金人啊?”

    “哎,别拱,烙饼都快掉了。”

    方壶望着吵吵嚷嚷的几人,定住了脚步,没入到川流的人群中,只是那双微觑的眼睛,散发出野兽般的阴森与狠辣。

    **********

    将小单带回披星苑,连拖带拽地上了楼,关上房门。

    壮子一把将小单推倒,小单重重地撞向地中间的木桌和椅子,一连串的巨响。

    “哎,壮,不至于。”卓展赶忙快步上前阻拦。

    “你特么骗壮爷我的钱,让我被猴子那群衰人笑话,丢尽了面子,我特么还救你,我可真是大发慈悲啊!说,为什么要装瞎骗人?”壮子一脚踩在了小单脸边的椅子上,怒不可遏。

    “说说吧,那人为什么追你?”卓展打断了壮子的话,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小单面前。

    壮子一看不乐意了:“哎不是,卓展,能不能有个先来后到啊,壮爷我的钱比较重要吧?”

    “让卓展问,若不是出了大事,他也不会连装了这么多年的瞎都故意暴露了。”段飞抱着双臂,冷彻地说道,也跟卓展一样,直勾勾盯着那泥泪模糊的花脸小单。

    壮子一愣,这才注意到,小单一直拿在手里的那根标志性的盲杖已经不见了。而且小单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完全没有一丝恐惧,虽然面容呆滞,但神态很是从容,甚至还有些心安。

    壮子的气来的快消的也快,一见这两人都这样,自己的好奇心也瞬间被勾了起来,拿开踩在凳子上的脚,掸了掸上面的灰,坐下来严肃地看向那小单。

    小单抬头看了看壮子,又看了看段飞,最后目光停在了卓展身上。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绪再次被搅动起来,一阵酸涩,开口的瞬间,几乎要哭了出来:“我看见……我看见……城外的白冥神庙里,全是死人!”

    “你说什么?!”卓展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把抓起小单的衣领,咬牙质问道。

    小单显然被卓展激烈的反应给吓到了,呆滞了半天,才缓过神来。随后小单便把他记错日子、去白冥神庙、见到的情景、听到的对话、以及之后如何逃出、又在府衙遇见方壶的遭遇,详详细细、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听完小单的叙述,兄弟三人面面相觑,不作言语,屋内瞬间充斥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气氛。

    段飞叹了口气,看着卓展,打破了沉默:“又是那伙人,卓展,这回,怎么办吧,要不要管?”

    卓展眉头深锁,盯着小单那双白色的眼眸,缓缓摇了摇头,似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悠悠开口:“小单,你是说,死的那些人都是含凰英的弟弟派来的?”

    “没错,他们是这么说的,就是十七皇子,哦不,现在是麒王了。”小单赶忙膝行了两步,认真说道。

    卓展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沉思,半晌,冷然一笑:“含凰英的弟弟,咬上了白冥使徒……有点儿意思。我现在,真想会会这个麒王了。”

    小单不明白卓展的关注点为什么会在麒王身上,一脸憋闷,试探地说道:“呃……卓公子,白冥神庙那边,死了那么多人,还是麒王的人。这……这算是大事了吧?而且……现在咱们也没处报官了,就连府衙都是他们的人,咱们……”

    一旁的段飞不耐烦了,打断了小单:“府衙算老几,直接去找国主不就完了吗?我就不信,堂堂一国国主,也能是他白冥神的狗不成。”

    “哎,段飞,你这次算说了一次痛快话,英雄所见略同,恭喜你,跟壮爷我想的一样。”

    壮子说完朝段飞打了个响指,两人又是挤眉弄眼一阵。

    “不行!”一旁陷入沉思的卓然突然说道。

    正得意着的段飞和壮子被迎头浇了这么盆冷水,笑容僵在了脸上,两人转头,异口同声地问道:“为什么呀?”

    卓展抬起头,肃然说道:“麒王既然暗中行动,没有惊动箨泽国的国主和军队,就是不想让这件事见光。怕是麒王现在也只是在嗅到了他们的危险,还没有实锤,所以才会暗中行动。”

    “你的意思是?”段飞倏然懂了,两只眼睛很是明亮。

    卓展看了眼段飞,继续说道:“难得有麒王这股力量在暗中调查,白冥神的羽翼太过庞大了,仅靠咱们几个与之对抗,实在难以撼动。不知道便也罢了,现在咱们知道了,就一定要保护好麒王这股力量。”

    “可那些尸体……”小单很是不解。

    “就算咱们现在过去,恐怕那些尸体早已被处理掉了,毕竟已经到了开门迎香客的时间。”卓展平静说道。

    小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满面焦容依旧无法舒展开来。

    卓展看出了小单的顾虑,安抚道:“小单,你也不用害怕,跟着我们一起,我们自会护你周全,只是这箨泽国怕是待不下去了,你最好……”

    “咚咚咚”

    话说到一半,门口响起了急促的拍门声。

    段飞赶忙过去,打开了门,露出了赤和段越两张惊慌失措的脸。

    “不好了,大掌柜晕过去了!”赤焦急说道。

    “怎么回事,请大夫了吗?”卓展忙起身问道。

    赤急忙摇头,举起一张崭新的兽皮,抢着说道:“就是吓得!卓展哥哥你看,这张兽皮是我在他面前的柜案上发现的,上面写着:城外补风亭,救你女儿,小单一个人来。”

第二百八十章 以吾之命 换汝之情

    “芳菲!”

    小单几乎是从地上跳起来的,他踉跄地跨过倒在地上的椅子,发了疯地朝赤这边冲来。

    吓得赤瞪圆了眼睛,吃惊问道:“小单怎么在你们房间啊?壮子不是一直……”

    “说来话长,儿,把兽皮给我看看。”卓展焦急催促道。

    “哦哦,给,卓展哥哥。”赤赶忙把兽皮递给卓展。

    卓展盯着那兽皮,眉间拧了个大疙瘩,一脸的愁云惨雾。

    凑上前来的小单一把抢过那兽皮,痴痴地盯着上面的字,反复地看了很多遍,表情越来越痛苦,喃喃道:“他们想抓的人是我,都是我……都是我……是我害了芳菲!”

    小单说着就撞开赤往门外冲去,却被卓展抓住领子给拎了回来

    “你去干嘛?救芳菲?”卓展有些怒了。

    “当然了!芳菲现在就在他们手里,他们点名要我去!”小单朝卓展大吼着,使劲往门外挣脱。

    壮子急了,快步走过来,帮助小单挣脱了卓展,将小单像小鸡崽般扔出了门外:“卓展,少跟这瘪犊子废话,他没长脑子,你说什么都白费。让他去,我倒要看看他自己一个人是怎么被人家给拿住的,到时候他自己回不来不说,人家也不会放过芳菲。脸都被看见了,还能让你们回来,我咋不信那事儿了呢!”

    小单被骂傻了,也被骂醒了。反倒安静下来了,坐在外廊的地上一动不动,巨大的无力感刹那将他湮灭。片刻的呆滞后,绝望中的小单突然暴起,跪地快速膝行至壮子身前,抱住壮子的大腿痛哭流涕,用几近哀求的声音说道:

    “壮爷,壮爷壮爷,我知道你们都不简单。我小单虽混迹箨泽国多年,却自牟自利,除了芳菲,真的没什么朋友了。我现在能求的人,只有你们了,求求你,求求你们,救救芳菲好不好!”

    小单见壮子没什么反应,又跪着去拉卓展和段飞:“卓爷,段爷,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芳菲!”

    转身又面向赤和段越那边,他不敢碰两个姑娘,便将头使劲往地上磕,额头上满是鲜血。

    “段姑娘、赤姑娘,你们与芳菲交好,就算不为我小单,看在芳菲的份上,求求你们,救救她!我小单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命,真的,我不做梦娶她了,也不再想着去威胁大掌柜了,我只要芳菲活着回来!呜呜,呜呜呜呜……”

    小单说着说着便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悲痛欲绝的声音令所有的心头都堵得慌。

    之前的时候,小单喜欢芳菲,只是把芳菲当成一个温柔可人的姑娘,当成自己要娶的目标人选,但内心深处究竟多爱这个姑娘,他自己也不清楚。因为他这么多年,只为自己着想,用尽一切手段。以至于面对爱情这种东西的时候,竟分不清是为了自己,还是自己真的喜欢。

    但就在刚才,听到芳菲因为自己的缘故被擒,他的心一下子被掏空了。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会这么痛苦,貌似只有在义父死的时候,自己才有这么难受。他好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去府衙招惹那方壶,甚至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从白冥神庙逃出来,而不是直接死在那儿。

    但此时,再痛苦、再后悔都于事无补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跪在尘埃里,去争取那渺茫的可能。虽然他清楚,眼前这帮人虽是好人,但不可能傻到去招惹那帮杀人不眨眼的凶徒。

    壮子见小单这副模样,冷哼一声,很是鄙夷地说道:“小子,你知不知道你惹上的是什么样的人物?五方五山都能撼动的大魔头啊!还求人,谁会帮你,过没过脑啊?”

    果然,这种关乎生死的事,别人躲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插手。只怪自己太天真了,也太无能了……

    这样想着,小单又陷入了无尽的绝望中,无法自拔。

    谁知对面的壮子竟得意地笑了起来,一旁的卓展和段飞也无奈地摇头笑着。

    小单愣住了,心底有些愤怒。虽然自己很无能很悲催,但这样的自己,真的就这么好笑吗?

    小单正欲爆发,谁知壮子竟眯起一只眼睛,伸出食指和拇指,指向自己,一抬手。

    “啪!啪啪!小单,虽然你没过脑,但你这次撞大运了。你还真就求对人了。”

    悲痛又愤怒的小单完全蒙了,怔愣了半晌,才狐疑地问出:“你……你们的意思是……愿意帮我?”

    卓展已拿起挂在床边的冰钨剑,背在了身后。他看了一眼还是将信将疑的小单,悠然道:“走吧,还愣着干什么,去救你心爱的姑娘了。”

    走过痴痴傻傻的小单,卓展看了眼赤身边的段越,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小越,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不好,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跟我们一起去,找芳菲,我们需要你的眼睛。”

    段越赶忙摇了摇头,强挤出一丝笑:“哪有哪有,我这跟儿回去收拾一下,你们在大门口等我们吧。”

    段越说着就拖着赤往自己房间走,她得好好擦把脸,因为脸上那两个红红肿肿的大桃子,一会儿用幽冥之眼,会影响视线……

    段飞怅然若失地望着自己妹妹躬身离去的身影,心里翻江倒海。自己的这个妹妹什么都好,人畜无害,怎么感情经历就这么坎坷?段飞不傻,既然别人都看出来了,他也看出来了,他这个好妹妹,是真的喜欢上那个小痞子了,就像当初她喜欢卓展那样,不,可能还更甚。

    段飞的心一下子绷紧了,如果此时他手里有一把刀,他真想去剁了易龙那家伙。但他知道他不能,如果他那样做了,他的妹妹会很伤心。

    这样想着,段飞单手拎起还跪坐在地上的小单,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等把芳菲救出来了,要好好跟她表白,好好对她,不能让她哭,知道吗?要不然,大掌柜真的会剁了你。”

第二百八十一章 猜测

    补风亭位于城国北面靠近甘枣山的官道旁边。

    说是官道,其实也只是从前的说法而已。自从南城门外修了那条更为宽阔的新官道,北门这里的这段官道就等同于废弃了。只有一些上山采药的药农和老猎户才偶尔路过,晌午的这个时间,更是不见人烟。

    这个曾经作为迎送亭的补风亭则更显荒凉。

    石亭内的石桌、石墩早已不知去向,就连曾经那光洁如玉的石顶,现在都已是蒿草蓬蓬、莺栖蝶舞了。

    小单一个人站在萧索的补风亭中,抱着双臂,紧张地左顾右盼。虽是盛夏,但两条腿就像插进了三九天的冰河里,直打哆嗦。

    就在小单身后,八丈远的山腰上,卓展一行弓着身子,躲在一片茂密的箨箨草后面,定睛观察着小单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

    “我去,小单是不是傻,总往咱们这边瞅啥呀?他这是恐怕敌人不知道咱们在这儿埋伏呢。”壮子举着小小的伸缩式望远镜,骂骂咧咧道。

    “小越,先歇歇眼睛吧,你的巫力有限,现在就用,一会儿眼睛该疼了。我们这边先盯着,有什么异样再叫你。”段飞见妹妹的眼睛已经布满血丝,很是心疼,忍不住劝道。

    “是啊,小越,你先闭眼歇歇,我们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赤也赶忙规劝道。

    段越的眼睛确实有些疼了,她略显歉意地看了看两人,点了点头,拿下了抵在两侧太阳穴的手指,缓缓闭上了眼睛,舒缓着眼眶周围轻微的酸涩。

    虽然是疲劳使然,但段越却把这归结为自己因头一天晚上哭肿的眼睛。心里又悔又恨,生怕自己拖累了大家,耽误了营救芳菲。

    “喂,卓展,想什么呢?”段飞拱了拱旁边眼神都直了的卓展,笑问道。

    “我在想,白冥使徒那些家伙,想灭口一个看到了他们罪行的走脚艺人,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有时间绑芳菲,莫不如直接派人潜入披星苑,把小单给杀了,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小单的身后还有咱们。”卓展皱眉分析道。

    听了卓展的话,段飞的神情也陡然严肃起来:“之前在披星苑的时候,我也觉得奇怪,但又实在想不出他们如此费心的理由。他们这么折腾,很明显,只有一个目的……”

    “要活着的小单。”卓展沉声道。

    两人对望一眼,脸色苍白得可怕。

    “他们的目的一开始就不是灭口,莫非是……”一个荒唐却可怕的想法出现在段飞脑海中,他的眼睛越睁越大,难以置信地看向卓展。

    卓展盯着段飞的悚然的眼睛,脸色阴得厉害:“我跟你猜的一样,他们的目的,是小单的眼睛。”

    一旁听到二人对话的赤、段越、壮子都怛然失色,忙凑了过来。

    “卓展哥哥,你俩的意思是说……小单的眼睛……是幽冥之眼?”

    卓展摇了摇头,神情更加凝重:“幽冥之眼咱们看过太多了,不使出瞳力的时候,跟常人无异。但小单的眼睛是天生异相,而且已经过了十二岁,却不见有任何瞳力,怕不是一回事。”

    壮子在旁边听得不耐烦了,忙插嘴道:“要我说啊,你俩就是瞎操心。你们这些聪明人啊,就爱多想,想的多了,反倒自己苦恼。小单那眼睛除了眼仁是白色的,别的跟咱们常人也没什么两样嘛。我看啊,就是个什么先天性的眼睛畸形,没有黑色素什么的。不是有一些人的皮肤就特别白吗,叫什么来着,白化病啊,我看他的眼睛跟这个白化病是一码事。”

    段飞越听越气,忍不住回怼道:“我也想想的简单点儿啊,但事实不允许啊,白冥使徒那群人你还没见识过吗,会打没靶子的枪吗?”

    卓展没有作声,不置可否。

    就在这时,只见远远的林子里现出点点颜色,卓展一惊,赶忙低下身子,招呼道:“来了!小越!”

    段越霍然睁眼,大大的眼眸变成了漂亮的银白色,只不过夹在这红红的桃子里,竟有些莫名的喜感。

    “是芳菲。”段越惊呼,“应该是晕了,被一个高个子扛在肩上,向补风亭这边过来了。”

    “他们一共多少个人?”卓展急切问道。

    “六个,不过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女的,黄衣服的那个。”

    “那应该就是小单之前说的刃主了,白冥十二刃之一,不好惹,一会儿都小心着点儿。”卓展沉声道。

    “卓展,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段飞问道。

    “段飞,壮,你俩从这个山头绕过去,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离得越近越好。儿,你跟我一起行动。小越呆在这里别动,对了,回天鉴带了吗?”

    “嗯,带了!”段越摸了摸身侧的小包说道,“一听说是跟白冥十二刃打交道,我就装着了。”

    “好,一会儿看准时间再用。”

    “明白了。”

    交代清楚后,众人分头行动。卓展带着赤矮身滑下了山坡,躲入了一片灌木丛中。

    小单远远就看见了被一个高个儿扛着的芳菲,他下意识地就想跑过去,但脑海中立马想起了卓展的嘱托,于是只得强忍住激动难耐的心,收住腿,老老实实地呆在补风亭里。

    小单朝迎面走过来的白冥使徒六人使劲挥了挥手,撕声大喊道:“喂!我在这儿!”

    待到六人走近,小单认出了,那黄衣女子身后的,正是前日邀他去祭祀大典吹曲儿的师尊。于是便朝他大喊起来:“师尊!我来了,按照你们的承诺,把芳菲还给我!”

    那师尊轻蔑一笑,冷言道:“小单呐小单,你混迹在这箨泽国这么多年,竟把全国的人都骗了,当真是好手段呐。”

    小单神情严肃,凛然道:“小单当时年幼,被生计所迫,别无选择。既然被你们识破了,我也无话可说。只要你们把芳菲还回来,要杀要剐,随你们便。”

    “呵呵,看不出来,还是个硬骨头。看来这个姑娘是抓对了,要不然你怎么肯乖乖的来。”旁边一白衣使徒讥笑道。

    为首的黄衣女子朝那师尊使了个眼色,师尊微微躬身,点头领意,随即上前两步,朝补风亭中的小单大喊道:“小单,你过来,我们自会把芳菲姑娘还回去。”

    小单微微觑眼,警觉道:“我不信!你们人多势众,我就一个人,万一你们食言了怎么办?”

    师尊一愣,随后揶揄道:“呵,谈条件?说来听听。”

    “我告诉了大掌柜,如果一个时辰我还没回去,就让他来补风亭,接芳菲。”小单平静道,面容坚毅。“所以,你们只要把芳菲放在这补风亭里就好。”

    师尊冷冷一笑:“呵呵,我记得她,不是你的心上人吗?这么俊的一个姑娘,就这么晕着放在荒郊野岭,你放心?”

    “总比在你们手上强,这里平时没人过来。”小单坚定道。

    “那好,你过来吧。曹青,把这位姑娘放到补风亭。”师尊回头看了一眼那高个儿,示意道。

    “不,我要亲自确认芳菲是否活着。”小单攥紧了拳头,一字一顿道。

    那师尊有些气恼,不过想到小单已是他们的口中肉,也懒得跟他废口舌,便朝那高个儿点了点头。

    高个儿扛着芳菲进了补风亭,将芳菲卸给小单。

    小单赶忙抱过芳菲,轻呼着她的名字,却不见任何反应,又赶忙去探她的脉搏和鼻息,还好还好,芳菲还活着。

    小单情不自禁地笑了,脸上跟着午后的骄阳一样灿烂。

    “行了,人你也确认过了,走吧。”师尊催促道。

    小单瞬间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一边紧抱着芳菲缩到了亭子的角落,一边回眸看向那师尊,嘴角竟浮现出阴冷的一笑,配上他那双没有颜色的眸子,简直如恶鬼般可怕。

    白冥教的几个人都被小单这人的表情给吓了一跳。

    那黄衣女子秀眉一挑,几乎是一条细缝的眼睛陡然撑开,大叫了一声“不好!”便飞身冲向补风亭。

    突然,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伸着毛茸茸的大爪子,飞猪一般扑了过来。

第二百八十二章 补风亭之战

    下扑的黑影一把抱住了那补风亭中的高个儿,还没等高个儿反应过来,一只滚烫的大爪子就扯掉了他半个膀子,登时一片血肉模糊。

    高个儿一声撕心哀嚎,然而刚喊出一声,就被那黑影扯着胳膊和腿,一把甩出了补风亭。

    “壮爷!”

    小单激动地看着壮子霸气做完这一切,那浑浊的白眸都放出闪亮的光彩。他猜出这帮人身上都有些功夫,但实在没想到竟然还有巫力,还这般厉害,整个人都看呆了,心底的紧张和恐惧瞬间烟消云散。

    而补风亭外,段飞硬化的右腿一个飞踹,顷刻把那师尊踢飞了出去。只见那干瘦的师尊脸先落地,再抬起头时,已是满面门的血泥,一口血唾沫吐出来,连带出来三颗牙。

    然而就在段飞回身之际,那方壶已大步冲向补风亭,段飞心头一紧,连忙蹲身一个扫腿。方壶飞身一跃,落地的瞬间,一掌披向段飞的后颈。

    段飞顺着方壶的腋下向前一钻,拽住那他那精致的锦绣腰封,叠步一转,借力转到了方壶的另一边,硬化了的左手直劈向那跑向补风亭的黄衣女子。

    黄衣女子一缩手,躲过了段飞的掌劈。回眸的刹那,细缝里的绿豆小眼射出摄人的凶光。

    段飞左手一把抓住那女子的肩膀,右手硬化,去插女子的喉咙。可谁知未等段飞的右手挥过去,那女子竟一下攥住自己肩膀上段飞的左手,用力一扯,生生撕掉了一块皮肉。随后腰身一软,向后弯去,躲过了段飞右手的攻击。

    在天枢城的时候,段飞的法器被毁了,此时还没寻觅着新的合适的法器,灵元与仙气的混合极为混沌,因此体内的巫力也不充沛,只能将所有的巫力集中在一点爆发使出,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同时硬化四肢,且持续的时间也不长久。因此在攻击的时候,也很容易被攻击。

    被那黄衣女子在手背生撕了一块皮,段飞一阵钻心的疼,右手忍不住去掐左手,疼得龇牙咧嘴。

    那黄衣女子得意一笑,灵活的身体一个旋身,一把短剑从袖口飞出,直刺段飞低下的头颅。

    “飞哥!”

    已冲出补风亭、正和其他两个白衣使徒缠斗的壮子一声怒吼,使劲挣脱了抱着自己腰肢的一个使徒,奋力冲向那黄衣女子。

    壮子也没有法器,两年前在天枢城的时候,他出去跟易龙掐架,黄铜项圈并没有交给赤保管。后来从斟仲处得知消息后,就直接前往卓展他们所在的那个山坡了。

    等到易龙一伙来到,救出段飞,在卓展打开时空隧道时,壮子就把那属于金属材质的黄铜项圈给扔了,毕竟保命重要。所以此时巫力也不强,那双力大无穷的大毛爪子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且断断续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靠蛮力在拼杀。

    壮子本身体内巫力就比段飞他们弱,且兽系巫力释放出去就收不回来了,不能像自然系那样收解。加上刚才对那高个儿的突袭,用掉了他大半的巫力,此时已所剩无几。现在他几乎是将剩下的全部巫力都集中在了手上,再次幻化出那对令人生畏的侄虎爪,用尽全力向那黄衣女子的脸上挥去。

    见到蒸腾着热气的侄虎爪,女子一惊,飞步倒脚,向后退去。就在壮子的大爪子马上要扣在她脸上的时候,她非但没躲,竟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了壮子的手腕,头向外一偏,扯着壮子的前襟,过肩摔了过去。

    壮子重重摔在地上,那用尽全部巫力幻化出的侄虎爪也消失了,后背胸口一阵剧烈的阵痛,肺子似要炸裂一般。紧接着鼻子一堵,又突然无法呼吸,憋的红头胀脸。壮子努力滚打着翻了个身,才再次踉跄着爬起,才让呼吸顺畅起来。

    黄衣女子攒眉怒目,疾步冲向那补风亭。

    本以为靠着壮子和段飞这两大神人能翻盘的小单,在目睹了黄衣女子强大的战斗力后,已吓得魂不附体,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芳菲,缩在亭子的一角里,瑟瑟发抖。

    眼看那黄衣女子凶神恶煞地向补风亭这边过来,绝望至极的小单颤声惊呼着,将头一缩,紧紧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

    闭着眼睛的小单只听两声“啪啪”的脆亮鞭响,紧接着是刀剑落地的声音。再睁眼时,一袭红裙已自补风亭顶飘然落下,红亮的鞭稍甩掉那短剑的同时,鞭柄已再次高旋,打着圆弧甩向了再次攻过来的方壶。

    小单大喜,却又听见“咔嚓咔嚓”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后背窜向头顶。

    还没等小单回头,他和芳菲,以及这小小的残破的补风亭,便被拔地而起的冰墙骤然冰封。

    午后的太阳透过厚厚的冰层,把这冰亭照得梦幻而透亮,就像小单此刻的心情,美丽得太不真实。

    “你们到底是谁?!”

    见到此般情景的黄衣女子骇然质问,直直盯着站在冰亭顶端那淡定的少年。

    “我想……我们曾经应该见过一面,虽然我们不记得你,你也不记得我们。”卓展淡漠说道。

    黄衣女子微微觑眼,仔细在记忆中搜寻着,却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几个半大孩子。

    作为直接听命于神主的四大刃主之一,她并不知道仙尊文魉在打一个叫卓展的少年的主意,自不会记得曾经在三苗国竹林几个闹场的半大孩子。

    而且此时卓展几人已长了两岁有余,正值成长期的少年,面相、气质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尤其是卓展,经过在清崖哪里苦修一个月,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她一点儿印象没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见那黄衣女子确实想不起来,卓展无奈一笑,冷彻道:“记不得也不要紧,因为从今天开始,你一定会记得,而且,刻骨铭心。”

    卓展的话刚一落点,背后的冰钨剑已然出鞘。

    未见出招,只是轻轻的将冰钨剑抽出那鹿蜀皮套,拿在手中,四周的树林便瑟瑟低鸣起来,森然的剑意已瞬间传达到每个人的心底。

    黄衣女子肩胛微抖,也重新拾起之前被赤击落的短剑,反手握剑,轻咬嘴唇,蓄势待发。

    卓展嘴角微微上扬,张开手臂,像一片轻巧的叶子般飞身而下。

    黄衣女子骤然睁眼,凌厉的短剑直逼卓展喉咙。

    只见卓展轻飘飘往后一闪,仍像一片叶子,随风飘去,让人抓不着,也不预测不到行动轨迹。

    然而黄衣女子却不死心,一个上步,灵巧的身体陀螺一样飞旋,一圈接着一圈。每转一圈,短剑都向卓展挥刺一下,速度快得惊人,却都被卓展轻而易举地躲过了。

    连续十来个回合,黄衣女子都没占着便宜。可能是心态焦躁,招式也有些不稳了。就在一个突刺间,竟被卓展一把抓住手腕,生生捏脱了短剑。

    女子低吼一声,愤然挣脱了卓展的手,赶忙碎步飞退,离开卓展身前二丈有余。

    “刃主,接剑!”

    高喝间,那方壶已摘下自己的嵌宝佩剑,飞掷投来。

    黄衣女子飞身上跳,单手接剑。

    一声“嗡嗡”的剑刃摩擦的声音,旋身落地的瞬间,她已拔出这柄长剑,与卓展对势而立。

    片刻的安静,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

    风乍起。

    突然,女子挥剑飞驰而来,长剑对准卓展的胸口笔直刺出。

    卓展定立未动,就在剑尖沾身的瞬间,踮脚一跃,踏着女子的剑飞至半空。

    俯视着女子惊讶的表情,卓展冷彻一笑,银灰色的冰钨剑在他手里像转笔花似的轻柔一转。

    众人只觉一股细如雨丝又绵如纤毡的剑气水波般荡漾开来,层层叠叠,推扩至四周的树林。

    女子只感觉一股微风拂面,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却听到了连续几声布料撕裂的声音,紧接着便是皮开肉绽的疼痛。女子赶忙低头,发现自己前胸、小腹、手臂的衣服都破裂开来,一道又一道鲜红的伤口缓缓地往外渗着血。

    女子大惊,突然,周遭几声痛苦哀嚎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赶忙寻声四望,却见方壶、师尊、两个师徒,以及那个倒地的高个儿的曹坤,都捂着自己的身上惨嚎着。

    接下来,几声“咔嚓”脆响,女子阒然抬头,却见他们周围的这一片矮树,树冠竟都齐刷刷折断,掉落在地上,就跟刚被风暴肆虐过一样。

    早就躲到补风亭后面的赤、段飞、壮子,比那女子还惊讶,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神乎其神的剑气,连咽唾沫都做不到了。虽然他们都知道卓展拜了这五方五山的剑圣清崖为师,也知道他的剑术肯定大有长进,但实在没有想到,卓展的剑术竟然到了这般出神入化地地步,仅仅轻轻一转,丝毫没有杀意和戾气的温和剑气,就能达到这么大的杀伤力,实在令人咋舌。

    而那错愕不已的黄衣女子,已顾不得身上的伤,只见她微微颤抖的手端持着木剑,警觉地望向卓展,低声质问道:“倾天剑诀三十二,你,到底是清崖什么人?”

    卓展自得一笑,淡然道:“什么人?清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出师的弟子。”

    女子大惊,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不,不可能!清崖虽赐教无数,却没有人能真正出师,你在虚张声势。”

    卓展淡然的笑容遽然收敛,神情冰冷得可怕,就连声音似乎都带着冰碴:“既然你孤陋寡闻,那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师父的真传,倾天剑诀,三十二。”

    话音刚落,一阵闷热的风拂过,握于胸前的银灰色的冰钨剑陡然一翻,瞬间割破了这燥热的风,周遭的空气都倏忽凉爽下来。

    黄衣女子霍然睁眼,头上渗出豆大的汗滴。女子将手中那柄嵌宝长剑握得更紧了,双腿有些僵硬,绣鞋不禁微微后移,碾碎了被骄阳烤干的草杆。

    随着草杆“吱吱”一声,对面的卓展骤然凌空而起。还没等黄衣女子反应过来,笔直的冰钨剑虚影一闪,竟幻化出无数的光影,劈头盖脸地向她挥砍过来。

    黄衣女子阒然失色,忙不迭地猛挥长剑迎击。她心里清楚,这无数的剑影中只有一个是真的,却不明白为何自己挡下的每一剑都是实实在在的攻击,而且自己还得竭尽全力去迎击,才能勉强护得自己不被伤到。

    就在女子全力抵挡之际,面前这团纷乱如麻的剑影却骤然消失。女子稳住脚跟,定睛看时,对面却不见了卓展的踪影。

    女子猛吸一口气,心想不好,立马回身挥剑,却已经迟了,自己的后肩还是被颀长的冰钨剑给贯刺而入。

    随着清辉不沾血的剑身抽出,女子肩胛处的黄衣顷刻殷红了大片。只见她撑剑而立,气息微喘,狭细的眼睛凌厉地望向卓展。

    卓展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只觉女子那细缝中的眼瞳似乎一瞬间变成了灰色,而下一秒,女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动作快的如风雷,手中的长剑流星般朝自己刺来。

    虽然卓展已侧身后退,但握剑的右臂还是被长剑的剑刃给划破了。

    “我靠!卓展你特么傻了?咋不动呢?”远处补风亭后面的壮子焦急大骂道。

    “卓展哥哥,你怎么了?”见到卓展受伤,赤立马钻了出来,要向这边跑来。

    却被壮子给拉住了:“哎哎,你忘了卓展说的了?他的剑气太盛,不分敌我的,你过去,只会给他添麻烦。”

    赤这才止住了脚步,圆圆的小脸上满是焦虑。

    段飞也咬着自己的大拇指,疑惑道:“怎么回事,难不成卓展被点穴了……”

    “我靠,还点穴呢,飞哥,你武侠小说看多了吧。”壮子鄙夷道。

    卓展微微侧头,看着臂上那流血的伤口,瞬间明白过来,身为白冥十二刃的黄衣女子刚刚是用了瞳力了。只是那女子的眼睛太小,而且使出瞳力时眼眸的灰色太不明显,自己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而这瞳力,应该就是放慢她所视范围内的人的时间。所以,不是女子变快了,而是自己变慢了,才因此挂了彩。

    对面的女子冷蔑一笑,揶揄道:“小子,就算你得了清崖的真传又如何?在我的眼睛下,你还是无处逃遁。”

    然而令女子错愕的是,处于不利之地的卓展竟没有丝毫的慌张和恐惧,反而淡定得很,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沉声道:“你觉得你很快吗?”

    女子微怔,内心不自觉地打起鼓来,觑眼道:“你什么意思?”

    “那就看一看,到底是变慢了的我快,还是你快。”

    话音未落,卓展已挥舞着冰钨剑再次跃身而起,似一道闪电出现在女子面前,却又骤然消失。

    女子大惊,小如豆点的眼睛现出灰色的光,急匆匆地回身搜寻着卓展的身影。

    突然,女子长剑一挡,拦下了突刺过来的冰钨剑。然而冰钨剑一收,再次消失不见。眨眼间,又从女子的侧面直刺过来。

    这一招一式,变幻飞快,女子抵挡的有些力不从心了。但她明明是用幽冥之眼放慢了那少年的速度的,究竟为何……

    女子不知道的是,卓展现在的速度,可是连他的师父清崖都忌惮三分的,区区幽冥之眼,即便放慢了他的速度,他的速度还是比常人要快得多。

    就在女子疲于应对之际,只见侧面山丘上,一道刺眼的光晃向自己。女子下意识眨了眨眼,却顿觉胸口一阵剧痛。低头看时,那把泛着寒光的冰钨剑竟已刺入了自己的小腹。

    “你……”一口鲜血吐出,女子瞪着那不大的眼睛向后踉跄了几步,颓然倒下。

    “刃主!”

    “刃主!”

    白冥使徒一众虽嘴里焦急大喊,却没一个人敢上前,因为此时的卓展,在他们眼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卓展起身,朝着对面山丘的挥了挥手。

    而山腰处站着的段越,也收起了回天鉴,朝卓展挥了挥手。

    “卓展哥哥!”红色的裙子快乐地跑了过来。

    卓展收起冰钨剑,张开双臂,准备迎接那甜甜的小包子。

    然而就在这时,眼前红色的裙子却倏然扭曲起来。不仅红裙子,周遭的树、大地、甚至蓝天白云,都急速地变形起来,就像用汤匙搅动咖啡里的牛奶,完全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卓展的大脑有些晕,耳畔一阵嗡鸣声,视线也有些恍惚,但他还是隐约看到了,一个黑影出现在前方,随后,冰冻的补风亭骤然化开,挣扎着的小单被人一把拽了出来。

第二百八十三章 白眸之谜

    突然,眼前扭曲的画面蓦地消失。

    天还是那片明朗的天,地还是那方厚重的地,周遭的风徐徐地吹着,摇动得树叶沙沙作响,眼前的那身红裙子也扑入自己的怀抱。

    赤抬起头,鼓鼓的小包子一脸迷惑:“卓展哥哥,刚才……你看到了吗?”

    “不好,小单!”回想起刚刚模模糊糊的场景,卓展心头一凉,拉起赤就往补风亭跑去。

    然而那里除了碎裂的冰砖,就只是那残破荒凉的石亭,以及躺在角落的芳菲。

    刚刚那不是错觉,小单,确实被人抓走了。

    卓展猛咬嘴唇,双脚蹬踏着柱石,灵巧地飞跃到亭顶,焦急地四周搜寻着,却不见半点人影。卓展又回头,发现那黄衣女子的尸体仍躺在地上,方壶他们几人也都在。

    不是跟他们一伙儿的,究竟是什么人……

    一肚子憋火的卓展又飞身跃下,跑到那几个聚在一块的白冥使徒跟前,厉声问道:“刚才那是什么人?”

    “我们……我们也不知道……”为首的师尊颤抖地说道。

    这样的回答卓展显然是不满意的,他回头看了眼横尸在那里的黄衣女子,又转而看向瑟瑟发抖的几人,阴冷道:“既然都不知道,那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说着,已插入背后鹿蜀皮套的冰钨剑再次被拔出,剑音茫茫,清辉凛凛,甚是摄人。

    “我说!我说我说!”那方壶踉跄着爬起,跪在地上,一手摁住卓展握剑的手,一手抱着卓展的大腿,满眼的惊恐。

    “说。”卓展怒目而视,甚是威悚。

    “虽然……虽然我不知道刚才具体是什么人劫走了小瞎子,但我能肯定的是,应该是仙尊文魉的人。”

    “何以笃断?”

    “我当时发现那小单是装瞎后,便立马回去禀报了刃主。刃主闻言很是震惊,要我无论如何要抓住那小单,而且一定要活的。我问刃主为何,刃主说,神主……神主他就是天生白眸,四十六岁才开眼,经天神点拨后才飞升为人神。所以,刃主才务必要得到那小单。”

    “你是说,白冥虚空神也是白眸?”

    “没错,刃主是这么说的。”

    “这白眸开眼后,有何神力?”

    “这个我也不知,刃主她没说,似是……讳莫如深。”方壶怯弱道。

    “那文魉跟你们抢小单是何意?他不是你们的仙尊吗?”卓展有些迷惑了。

    “最近一年来,神主和仙尊因所执教义不同,生出了些嫌隙,白冥教内,人尽皆知。我们刃主是直属神主的四大刃主之一,定是要为神主跟仙尊争那小单的。至于仙尊是怎么得知消息的,我就不清楚了。”

    卓展冷蔑一笑:“文魉这么快就知道了,看来你们中间有叛徒啊。”

    瑟缩成一团的几人一惊,忙下意识地分开,看看彼此,心生疑窦。

    此时壮子和段飞也走了过来,壮子用脚踢了踢那黄衣女子,摇头感叹道:“啧啧啧,卓展呐,你现在可是真牛b,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就别给我们派活儿了,你自己一人儿下场就完事了。我们啊,就搬一排小凳子,喝茶唠嗑,再嗑点瓜子。等你完事了,通知我们一声,就ok啦。”

    段飞没有言语,轻叹了口气,心事沉重。

    卓展也没有回应,而是继续看向那方壶,指着那黄衣女子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方……方鹿,是我远房的堂姐,直接隶属于神主的四位白冥十二刃之一。当初,就是她带我入教的。”方壶低眉顺首地答道,眼睛却不停地瞄着躺在地上满身血污的黄衣女子,嘴唇有些发白。

    “卓展哥哥!”

    甜美的声音响起,卓展赶忙回身,只见顶着两个小桃子的段越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

    “小越!”卓展和赤赶忙迎了过去。

    “卓展哥哥,刚刚在山坡上,我看到了!”

    卓展心中一喜,赶忙问道:“小越,你没出现幻觉?”

    段越摇了摇头,认真说道:“没有,我在山坡上看得清楚,还在想你们怎么都没反应了。”

    “原来那股力量是有范围的,莫非是瞳力……小越,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穿着黑色巫袍的人走了过来,破坏了补风亭的冰,然后带走了小单。”

    “就一个人?”

    “一个人。”段越肯定道。

    “看清脸了吗,是男是女,多大年纪?”

    “山坡那里还是太远了,我没看清。”段越摇着头。

    “那你看到他带着小单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东南方。”

    卓展沉吟良久,蓦地抬头,快速安排道:“儿,你和小越现在带芳菲回披星苑,再找个大夫,尽快让芳菲苏醒。我去追那黑袍人。”

    “那这些人怎么办?”赤指了指聚在一堆的方壶等人。

    卓展回头看了一眼满脸都是求生欲的白冥使徒一众,冷彻道:“既然他们的刃主死了,他们又都是些小咖,便也没什么用处了。先捆了,再送官,段飞和壮去。对了,别忘了带上大掌柜和那张兽皮,务必看着他们签字画押。别去府衙了,这个方壶是府尹,直接去国府吧。”

    一听这话,白冥使徒一众连连磕头叩首,哀声连连。

    那方壶更是扑腾着站起,跑到卓展面前,噗通一跪,苦苦哀求道:“我带你去找小单,我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别把我送官,别把我送官!”

    “你说什么?”卓展骤然回眸,瞪着那连连点头的方壶。

    “如果那人是往东南边去了,我大概能猜出是哪里。之前我听刃主说过,说东南边的黄谷里,有一处鬼门石窟,是白冥教的一个暗点,专门用来关押抓来的人的。我虽然没去过,但大体方位还是知道的,我带你们去,你们放了我,我以后再也不替他们卖命了!至于他们,要杀要剐还是报官,随便你们!”方壶挑眉瞪眼,癫狂地说道。

    后面的白冥使徒一众听罢,纷纷哭嚎连天,大骂方壶是无耻小人。

    卓展盯着方壶那张下作的脸,内心虽一万个不想跟这种卖友求生的人渣合作,但这方壶抛出的饵实在太诱人了,自己实在难以拒绝。

    卓展几乎没做什么思想斗争,便一把揪起那方壶,用力一转,将他的胳膊反手别在了身后,怒斥道:“好,就按你说的,找到那鬼门石窟就放了你。别想着耍花样,否则我砍掉你的手脚。”

    卓展转身将方壶推向段飞:“段飞,你跟我一起去。”

    “那我呢?”最怕被撇下的壮子急得直跳脚,指着自己焦急问道。

    “你带他们几个去报官。”卓展镇定说道,转身就往东南方向走。

    “啊?!我不去……我也想跟你们去!”壮子扭着肥硕的身体,老大不愿意。

    刚迈出两步的卓展倏地停住,默默转身,看着一脸哀怨的壮子,极其认真地说道:“壮,这次你乖乖去,我们就免了你的一字马吃翔。”

    段飞“噗嗤”一声爆笑出来,幸灾乐祸地朝壮子做着鬼脸。

    赤和段越则呆呆的看了看彼此,不知这三人在说什么暗语。

    壮子登时傻眼了,等反应过来,脸都绿了,大声嚷嚷道:“我靠,卓展你真够可以的,搁这儿等着你壮爷我呢!还是不是哥们儿?我告诉你,你再不是我心中的老实人了,你个腹黑阴毒面瘫男,有种你下次立flag,别让壮爷我给撞见!”

    此时卓展和段飞已擒着那方壶走出来百米,听着壮子在后面不停地骂骂咧咧,无奈笑了笑,沉重的心情竟奇迹般舒缓下来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鬼门石窟

    黄谷坐落于甘枣山东南那片莽莽古林中,一进入谷中,便是满眼的茂密葱茏,仰头也难见巴掌大的青天。

    在这片原始森林中差不多穿行了一个时辰,他们便在那方壶的引领下,来到一座如刀劈线割般的陡峭黄石山前。

    正面最大的一面石峰的半山腰处,满山绿树的掩映中,依稀可见一排人工开凿的石窟。每个石窟的窟口下方,都有一排类似女墙垛口的尖锐凸起,整体看上去,很像箭台那样的构造。若是有人自那垛口密箭射下,下面的人即便钢筋铁骨,也只会丧命当场,做了这古林苍树的肥料。

    这石窟虽比不上城国的堡垒那般规模,但在这荒绝险峻的大山之中,却显得分外的雄奇,令人不禁啧啧称叹。

    “卓展,看那边!”

    段飞指向一棵树冠大而密的歪脖子树,蓊蓊郁郁的枝叶后面,一面石门若隐若现。

    “走,看看去,到我后面。”卓展说着便与段飞交换了一下位置,走到他前面,上前拨开了那横在门前的树枝。

    “哎,说话算话啊,我带你们找到这鬼门石窟了,你们之前答应放我走的!不许追!”

    卓展段飞回头望去,只见那方壶一边大喊一边拼命地跑着,很快就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中。

    “要不要去追?”段飞问道。

    “不用,他已经完成了承诺,再带着他,反而麻烦。”

    “总感觉就这么放他走,太便宜他了。”

    “嘘,小声点儿,不知道里面多少人呢。”

    卓展朝段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猛地折断了那碍事的树枝,倏然,一扇不大却格外威仪森然的窟门出现在眼前。

    说是窟门,其实只是一个天然的石洞,人工打凿的痕迹不多,只是在边角做了一些修整。不过令人称奇的是,石窟的两侧竟垂下两根天然的石柱,石柱并未沾地,活像两颗尖锐的獠牙,而那洞口,就像是一张张开的大嘴,让人不禁想起了地狱的恶鬼。

    “哇去,不愧是叫鬼门石窟,真形象。”段飞压低了声音,忍不住感叹道。

    二人轻轻探着步子,小心翼翼地进入了洞门。

    然而眼前却只是一间大而空旷的石室,除了地中间一个巨大的石盘,便什么都没有了。

    “没人?”

    两人对视一眼,满腹狐疑。

    卓展指了指角落里一狭窄而上的石梯,低声说道:“上楼看看。”

    两人依旧小心翼翼地,顺着石梯拾级而上。

    第二层倒是有很多石窟,就像宾馆的客房一样,一排连着一排,每间石窟都一般大小,都没有门。要么就是只有寝具的居室,要么就是堆满了龟甲片和兽皮的案牍库,翻了一翻,上面刻的都是些不认识的巫文,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再往上走,

    三层、四层也是如此,有几个房间里存放了些法器、兽血、兽骨、影帛、水晶通天璧之类的,就是不见人影。

    最上面一层,也就是第五层,跟第一层一样,只有一间特别大的石室,中间一张石桌,一圈环形石椅子。石桌上还有一个陶壶,六个陶盏。

    卓展摸了摸,壶身还是温热的。

    “刚走?”段飞皱了皱眉头,赶忙起身跑到窟口,向外张望着。

    “应该是的。”

    “卓展,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小单也许刚刚在这里,但应该在咱们到这儿之前就被带走了。”

    卓展思忖片刻,抬头说道:“再回一楼看看。”

    “一楼?咱不就从一楼来的吗?哪儿除了一块大石盘,啥也没有啊……你是说,那个石盘?!”段飞恍然道。

    卓展点了点头,沉吟道:“刚才我就有些在意,一楼那么大个空场,没有任何用处,那个石盘,有蹊跷。”

    “会不会祭祀或什么仪式用的,毕竟他们都是些黑巫师,修习什么黑巫秘术用的,类似于祭台那种东西。”

    “去看看!”

    于是两人赶忙下楼,再次回到了一层,那个巨大的石盘前。

    石盘的做工并不精细,上面粗糙得很,以至于他们第一次看的时候,竟没发现上面浅浅刻着的文字、符号和网格。卓展蹲在石盘上,摸索着这些简陋的刻痕,仔细辨认着。

    “这石盘,还是两层的呢,不会是什么机关吧。”段飞敲了敲那明显的切环处,又抠了抠中间的石缝,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这是内盘和外盘,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应该是最原始的罗盘。”卓展已然站起,盯着这面大石盘,苦思冥想着。

    “罗盘?那不是风水先生用的东西吗?你懂?”段飞也站了起来,不解地问道。

    卓展瞥了眼段飞,淡笑道:“这两年,我可是什么书都看了一些,风水堪舆这方面,虽未深入研究,也算略知皮毛。你仔细看,这内盘是八卦,外盘是十二地支。”

    段飞俯身看了看,也识别出了上面的符号和文字,却依旧不解:“这我看出来了,不过,这八卦跟十二地支有什么关系啊?”

    卓展思忖有顷,眼睛一亮,畅快说道:“段飞,我大概懂了,我想试试!你站在里面的天池里,那里是术士操盘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卓展说着便把段飞拉到了石盘圆心处,让他站立在原地不动。

    看着走出去的卓展,段飞着急了,赶忙拉住了他的胳膊:“喂,那你呢?你别告诉我你要以身试险!”

    卓展笑了笑,拍了拍段飞的手臂:“不会,放心吧。我在现世那边,看过唐杨公的七十二龙盘,可比这个复杂多了。这个算是最基础的罗盘了,问题不大。”

    一听这话,虽然还有些疑虑,但段飞还是松了手,说了一句:“那你小心啊!”

    卓展点头应着,半伏在地上,开始推动起地上的石盘。

    石盘虽重,推起来倒比较游刃,卓展并没废太大劲。

    “我看看,把十二宫位加入八个平方位系统……北方三山,壬、子、癸,后天属坎卦,先天属坤卦……在这里……南方三山,丙、午、丁,后天属离卦,先天属乾卦,再回来……”

    卓展一边叨咕着,一边小心翼翼推起了石盘,石盘跟地面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响,刀锯一样割着他紧绷的神经。

    段飞则一直紧张兮兮地环顾着四周,生怕突然从什么地方射出来暗箭、毒针什么的。

    “东南三山,辰、巽、巳,后天属巽卦,先天属兑卦……最后就是你了……”

    捅咕了半天,或因为疲累,或因为紧张,卓展的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滴,顺着脸颊流到了下巴上,眼睛也迷得有些睁不开了。他侧脸在肩头的衣服上使劲蹭了蹭,抬眼看了看段飞,一咬牙,憋气,猛一使劲,将最后的宫位归正。

    就在卓展将石盘停稳的一瞬间,只听那石盘的底部一阵金石摩擦的“铿铿”声,以及铁链上下拉动的“哗哗”声,似乎有灰尘从石盘的缝隙中飞了出来。

    紧接着,随着“哐当”一声巨响,石盘的外盘倏然分成了十二块,迅速向外移动着,像花朵绽放一样。

    而外盘让出来的地方,则出现了一条环状的地洞,虽然里面很黑,但还是可以看到下面是一条幽窄的螺旋石梯。

    站在圆心天池的段飞和站在外环的卓展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探头向下望去。

    突然,一股刺鼻的恶臭扑鼻而来,两人几乎瞬间呕了出来。

    那味道,似是腌菜缸里捞出一直不知掉进去多久的老鼠一般,发酵的酸味与腐肉的臭味混合在一起,一秒能把人的胃都给勾出来。

第二百八十五章 尸坑奇遇

    “呕……呕……呸!呕……”

    段飞趴在石盘上,简直吐得直不起身。

    卓展擦干净自己嘴角的酸水,强忍着不断翻腾的胃,跨过沟洞,来到段飞身边,不停地拍他的背。

    “哇去,这里面什么东西啊?”段飞支撑着起来,探头看了一眼下面黑黢黢的坑洞,满脸抽搐。

    “估计有尸体,时间还不能短了。”卓展皱着眉说道。

    “有尸体不知道埋了啊,再不济晾晾也行啊,这呕在里面等着发酵是什么事儿啊?”段飞捏着鼻子尖声说道。

    “别抱怨了,还是想想怎么下去吧。”卓展也捂着鼻子,四处打量着。

    “不是吧?你还要下去啊,我没听错吧?”段飞惊讶得目瞪口呆,“你都说了,这下面都是尸体,会有活人吗?真有活人也早就被熏死了。”

    “确认一遍,下面没有小单,我才放心。若是就这样走了,不踏实。”卓展说着便起身向外面的鬼门走去。

    “喂,你不下去了?这么快就改主意了?这变心怎么比变天都快……”段飞很是不解,但看见卓展出去了,自己也赶忙跟了上去,他真的是一秒都不愿意呆在这个恶臭的石窟里了。

    “门口就有草,咱们进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卓展说着已快步出了鬼门,大口大口吸着那沁人心脾的新鲜空气。

    紧随而出的段飞四处搜寻着,倏然眼前一亮,如同见到猫薄荷的野猫般,疯狂地扑向了那一丛丛翠绿的草上,双手不停地揪着,揪完就往鼻子里塞,一副欲仙欲死的表情。

    “啊太爽了吧……卓展,还是你聪明,我呀,倒底没法跟你比哟,竟没想到这草。”

    “草,祛味,清肺,味道虽冲,但对付那种臭味,反倒是恰如其分。”

    卓展接过段飞递过来的草,也放在鼻子底下使劲闻着,浓浓的草汁随着空气吸入肺中,似将整个身体都清洗了一遍,很是舒旷。

    两人薅了一大堆草,用汗巾裹着缠在鼻子下面,为防不够,又往怀兜、袖兜里塞了好几捧,才再次回到石窟中。

    两人此时的样子十分滑稽,不过比起外表,那视死如归的表情才叫惊绝。幸亏壮子、赤他们都不在,要不然,能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还不一定呢。

    “走吧。”卓展攥紧了拳头,顺着那螺旋石梯,率先下到洞中。

    段飞燃起随身带着的火折子,也赶忙跟上。

    虽然草的气味很浓郁,但还是难抵这熏天的恶臭,随着越来越深入,两人都有些受不了了。

    “这发酵的气体……遇火不会爆炸吧?”段飞捂着嘴,心悸道。

    “少说话,吸一肚子臭气。”卓展呜噜着,似在用腹语说话。

    螺旋石梯很短,两人很快就下到了底。

    段飞擎着火折子,左右照着。

    虽然两人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这满地的尸体给吓到了。

    这些尸体腐烂程度各不相同,有的早已是一具白骨,有的看起来还很新鲜,皮肤也是尚未失水的状态,有的则是严重腐烂,白色的蛆虫在不完整的烂肉中钻来钻去。

    两人强忍着恶心和恐惧,瞪大眼睛仔细搜寻着,希望尽早确认小单在不在这儿,好赶快逃离这个令人绝望的尸坑。

    突然,卓展猛拉住了段飞的手臂,将他手中的火折子递到东边的墙角。

    “小单!”

    卓展段飞大喜,赶忙跑了过去。那昏死在墙角、头上缠着缠头的男子,正是小单。

    卓展抱起小单的上身,探了探小单的鼻息,又从怀兜里抓了一些草,塞到了小单的鼻子里,然而小单却丝毫没有反应,就像死了一样。

    “估计是这味儿太冲,熏死过去了,看来的很久才能缓过来了。咱们还是先把他抬到上面去,让他今早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快,段飞,过来搭把手啊。”

    卓展招呼着段飞,却见段飞拿着火折子去了西边的墙角。

    “喂,你干什么呢?”

    卓展着急地大喊着,不禁猛吸了一口臭气,一阵干呕,差点儿把塞进鼻子里那点儿草都喷出来。经过这么一口,他也不指望段飞来帮忙了,干脆自己一个人帮小单背在了背上,试图马上离开这个糟糕得地方。

    “这还有一个活人,是个老伯!”段飞低吼道。

    卓展微惊,已踏上石阶的左腿赶忙拿了下来,回身看去。

    借着微弱的火光和洞口漏下的阳光,卓展看到,那是一个只穿了一身纯白贴身丝质内衣的老者,小小的身材,发际线很高,但却是活着的,而且没有晕过去,也没有丝毫恐惧,甚至看向卓展和段飞的眼睛里,还带着温和的笑意。

    “走,先把老伯救上来再说。”

    于是两人一人背着一个,仓惶逃离了这个他们再也不想踏进一步的地方。

    为防止守在这里的白冥使徒回来,撞个正着,卓展和段飞将小单和老伯背行了好长一段距离,才在林中一处较为宽敞的空地停下,把二人放下,并解下随身携带的水囊,给他们喂水。

    在卓展背上一路颠簸,小单就有些醒了,现在喝了点儿水,又有草的刺鼻气味熏着,小单已全然睁开了眼睛。看见卓展和段飞来救自己,剩下半条命的小单咬着嘴唇,一个没忍住,竟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真的以为我要死在那里了,再也出不去了!呜呜呜……”

    卓展心里有些不好受,拍了拍小单的后背,以示宽慰。

    “既然活着出来了,就说明你命不该绝,在贵人面前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旁边靠在树干上的老伯厉声说道,声音虽因身体虚弱显得有些中气不足,声调也怪怪的,但却是抑扬顿挫,威仪万分。看得出来,老伯不是寻常人,也是个见过些世面的人物。

    “老伯,我说你这命也够大的,那么臭的地方,居然没熏晕过去。不过也亏了你没晕,才让我发现了你,要不然呐……哎,不说丧气话了,今天是你的福日,想想一会儿吃点儿什么好吃的犒劳犒劳自己吧。”段飞不禁感慨道。

    老伯依旧波澜不惊,总是带着笑意的脸上分外慈祥:“人各有命,相遇相识终是缘分。不说这些了,咱们既然相识一场,也算有缘,往后,你们叫我温叔就好。”

    “温叔……”卓展轻声嘀咕着,皱起了眉头:“那我们还是叫您温伯吧,我们在老家那边有一个文叔,叫您温叔,怪怪的,容易混。”

    “是啊是啊,我也感觉怪怪的,还是温伯好!”段飞也点头附和道。

    老伯摆了摆手,淡淡地笑着:“温伯也好,温叔也罢,都是个称谓,随你们怎么舒服怎么叫。”

    见小单一直哭着,卓展重重捏了捏他的肩膀,温言道:“行了,都过去了,现在要做的就是赶快回你家,收拾收拾东西,想想之后你要躲到哪儿去。”

    小单抬起头,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认真道:“那我得先去披星苑看看芳菲,毕竟……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卓展点了点头,站了起来,伸手用力拉起了地上的小单:“行,不过啊,你得快点儿了,儿他们已经给芳菲请了大夫,不出意外,现在应该醒了。她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想听你解释。这一路上,好好琢磨琢磨,怎么跟她说吧,包括你之前骗她的事。”

    小单点了点头,惨白的眼眸出奇地明亮:“你放心,这次我肯定不逃,一定好好跟她解释清楚,再跟大掌柜赔罪。”

    “这才像话。”旁边的温伯也起来了,向小单投来赞许的目光。

    “不过小单,你被什么人抓走的,又是怎么到了那尸坑里的啊?”段飞好奇地问道。

    小单嘟了嘟嘴,皱了皱眉,有些迷茫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补风亭的冰突然就碎了,然后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了,我好像是被什么人扛了起来,之后就没意识了。后来等我清醒过来,躺在那个大石盘上,似乎听到有人在说什么‘要出去办事’‘把他先扔这里,跑不出去’之类的。然后一个穿紫衣服的人过来,扛起我,之后就是一股特难闻的臭味,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咱们今天也算走运了,赶上他们出去,要不然,又得是一阵恶斗,遇上什么段位的人都不知道。”段飞唏嘘道。

    “温伯,您也是得罪了白冥神使,被抓过来的?”卓展问向旁边缓步慢行的温伯。

    温伯呵呵一笑,温平道:“老朽也不知啊,一觉起来,迷迷糊糊的,就跟你们在一起了。”

    卓展点了点头,便没再继续追问。

    由于温伯和小单的速度不快,他们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林子,此时已是夕阳灿烂的晚饭时分了。

    “温伯,您要去哪里,怎么走?”段飞关切地问道。

    “我呀,要去一趟厘山,看这天色,今天怕是走不了了。”温伯仰头看向天边灿若织锦的晚霞,略显失落道。

    “那您今天晚上就跟我们去披星苑住吧,正好洗个澡、换身衣裳,这味道,实在是……咦……”段飞说着闻了闻自己的衣服,一脸嫌弃。

    卓展笑笑,摇了摇头。

    温伯倒也敞快,笑着欣然应允。

    于是四人便朝着箨泽国的方向,快步赶往披星苑。

    **********

    到得披星苑的时候,客人们正在一楼的酒肆吃饭喝酒,他们四个一进来,就把正在吃饭的人们熏得纷纷作呕,破口大骂。

    大掌柜赶忙把他们带到里间,洗澡、换衣服不在话下。

    壮子还送来了现世那边带来的香皂。

    搓搓洗洗将近半个时辰,确定身上彻底没味儿了,他们才敢出来。

    大掌柜给温伯安排了客房,卓展、段飞、小单则来到芳菲的闺房探望。

    果然,芳菲早已经醒了,现在赤和段越正陪着她说话。只是见小单进来,她本已柔和的面部再次复杂起来。

    “芳菲……我……”

    小单怔愣地站在原地,一路上想好的一肚子的话,见了芳菲的面,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沉默半晌,突然,小单“咚”地跪下,抽泣地说了句:“芳菲,对不起!”

    见他这般,身体还有些虚弱的芳菲猛地坐直了身子,眼里噙着泪水,甜美的声音异常威厉:“站起来。”

    “芳菲……”

    “我让你站起来!”

    盯着芳菲那张即便愤怒也很柔和的脸,小单有些不知所措,最后也只得站起身来,不停地用手搓着裤子两侧,不知说什么好。

    “如果你是为了之前装瞎的事道歉,那我接受。虽然最开始知道的时候我很生气,生气你利用我们的同情,生气你对我的隐瞒。但安静下来后,我也想明白了,当年的你年岁太小,为了吃口饭,一时间做了糊涂事。但这种事,一旦做了,便回不了头了。我明白你的苦衷,也不怪你。”

    芳菲的这番话令小单很是感动,也让他更愧疚,他上前两步,满面哀容,哽咽道:“可是,芳菲……因为我,这次让你遭了这么大罪,受了这么多委屈,我实在是……”

    “够了。”芳菲厉声打断了小单,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声音冰冷得可怕:“你曾经救过我,这一次,算是还回来了。从今往后,咱们俩,两不相欠。”

    几句毫无情绪波动的话,却像刀子般直戳小单的心窝,小单只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心口那个地方疼得要死,就连刚刚被劫走、命悬一线之际,都没这么难受、绝望。

    小单浑身都在颤抖着,但他还是强稳住自己那颗波澜万状的心,故作平静道:“芳菲……虽然你愿意原谅我,但我还是要跟你再说一声对不起。你放心,我就要离开箨泽国了,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让你生气、难过了……你,要好好的……”

    说完,小单便猛地回身,不让芳菲看到自己那汩汩流下的眼泪,和顷刻咬破的嘴唇。

    停顿了片刻,小单发了疯地冲出芳菲的房间,迫不及待地要回到城外山腰上,那个能给他带来安全感的小房子。

    芳菲也在小单冲出去的刹那泪如雨下,再次倒入赤和段越的怀里,似要昏死过去。

    卓展、段飞、壮子则陪着小单回去收拾东西,并帮他安排出城的一些事情。

    出门的时候,他们跟去找大掌柜的温伯撞了个满怀。

    温伯说楼下的酒肆太吵,他睡不着,要退掉房间。听说卓展他们要去小单家,便提出跟他们一道,去小单家对付一宿。

    小单说明自己要连夜离开,温伯也不介意,表示自己也只是住一宿,第二天就走了。小单无奈,只得应允。

    于是几人便踏着星辉,前往城外的小单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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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白泽介绍:
山海经世代,上古神兽白泽突然从三界消失。而现世,少年卓展的混沌生活也被打破。这超越时空的两者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突然出现的黑领章、神秘的地下室、言辞闪烁的老管家,笔记上被抹掉的白泽的名字……一切怪异都指向了四年前的那场祸难……
消失的白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消失的白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消失的白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