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飘然零落尘
此时,无声几人的尸身也已经熊熊燃烧了起来,滚滚的浓烟慢慢升了起来,白萧扶了扶太后赐予的猫眼石掐丝鎏金步摇,将皇帝钦封月华宗姬的圣旨和金册托在手中,神情沉稳
如水,目光平静地看着庙外闯进来的一名蒙古勇士:“本宫为当今圣上钦封的月华宗姬,不幸被奸人掳走,幸好尔等及时赶到救驾,本宫必会在父皇面前为你们请功行赏。”
那蒙古人面带狐疑地打量着白萧:“你是宗姬?”
“如假包换。你蒙古国迎亲队防备居然如此松懈,害本宫被人掳走,险遭不测。若是叫父皇知道尔等竟然如此怠慢本宫,必叫你蒙古国付出血的代价!”
那蒙古人一挥手,十几名部下鱼贯而入,仔细将破庙检查了一圈,除了几具烧焦的尸体,再无其他人,方问道:“这些死人是什么人?”
“正是掳本宫来的贼人,分赃不均内讧而死,被乱箭射中,自己烧了起来。庙外的贼人可都歼灭了?”
“再无活口。”
“如此甚好。起驾!本宫要见茂巴思!”
蒙古人再不迟疑,“宗姬殿下这边请。”
“他在何处?”
“王子命令我们兵分三路,寻找宗姬殿下下落。属下现在就带殿下去见王子。”
白萧微微颔首,“好。尔等先到庙外等候,本宫就到。”
见蒙古人全都退出去后,白萧学着无恨的样子找到了密道的按钮,快速按下后,转身从容离开,走进蒙古骑兵间,款款而去,一身火红的嫁衣如一抹残阳消失在庙外的深蓝色的天空之下。
百里晓几人躲在神像下的密道中,还不知天就要亮了。
这密道十分狭长逼仄,只能容一人通过,黑漆漆地,空气浑浊,无恨一心担忧白飘飘的安危:“飘飘怎么样?”
百里晓背着白飘飘,强忍着窝在这地道的不适,回答道:“气息平稳,暂时无碍。只是这里不适合久留,外面蒙古人散了后咱们也速速离开。”
“不知这地道通向何处?”无恨好像在问百里晓,又好像是问自己,自问自答道,“想必地道出口必然也不能从内打开,必是一个有人接应却不能随意进出的所在。否则,这地道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这地道入口如此隐秘,不知王子如何得知?”
百里晓一笑:“你心思敏锐,本王也没想瞒过你。大凉京城为历届皇朝京都所在,太过古老的历史,总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本王也是听说而已,这里又与所听说之地十分相像,只是碰碰运气罢了,才带飘飘躲了进来。怎么,你不信?”百里晓见无恨不说话,便问道。
“二王子所言非虚。若是消息确实,早知这里有密道,也不会不知道密道只能在外打开而被困在密道之内。”无恨平淡说道,“不过皆是天意罢了。我们几人运气不错。走吧。”
“若你不对飘飘另有心思,倒是十分难得的知己。”百里晓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
“飘飘与我,十四年的陪伴,非朝夕之间可改。如今,自在门只剩我们两人,我绝不会背弃于她。一切等飘飘醒来再做定夺。”
“也好,”百里晓自信满满,“飘飘于本王也是心中挚爱,十四年也好,依赖陪伴也罢,但有些改变只在一瞬间。”
两人针锋相对,谁也没注意身后的王飘然一个字也没有说。
百里晓还以为她睡着了,叫着她:“郡主殿下,咱们要走了。”
王飘然慌忙擦掉满脸的泪水,假装刚刚睡醒一般,掩饰地咳嗽了两声:“嗯,好。”
几人爬出密道,将暗门关上,这才发现这座破庙已经被大火烧得只剩下残垣断壁、空荡荡的房架子和这座黑漆漆的神像。
神像前,无声几人的尸身也变成了焦炭。
无恨解下身上的包袱,将几人的骨灰敬重的包了起来,背在身上,沉沉道:“师兄带你们回家。”
百里晓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战倒叫他对无恨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情,同样都是可怜人罢了,“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一人背着白飘飘,一人背着同门的骨灰,走出去几步才发现王飘然没有跟上来。
百里晓有些诧异:“郡主殿下,为何不走?”
“你们走吧,我要回家。”
“回家?”
“嗯,回家。我累了。我想我母亲了。”
百里晓皱了皱眉,走向她:“殿下,您忘记了,昨日您已远嫁古月国,此刻应在渡口坐船。”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鱼肚白的一丝天空悄悄地从地平线上升起来,淡淡的日光弥漫开来,毫无热度地照在王飘然的脸上,她惨然一笑:“我忘记了。可是,我不想去古月国了。你们走吧。”
说着就要往回走,百里晓只好拦住她,眉头拧成一团,“殿下,你若是回去,便是抗旨不尊,皇后娘娘本就与长公主素有嫌隙,一定会拿此事大做文章,降罪于靖国公府,长公主虽贵为当今圣上亲姐也难逃其咎。更何况,你如此行事,置飘飘于何地?无心已经知道你二人的行踪,你若是回去岂不是不打自招?我虽然布下疑兵,叫人代替飘飘远嫁蒙古,但是若太后执意要探其虚实,又是麻烦一场,未必能轻易蒙混过去,届时,又叫古月国如何辩解?此中厉害关系,还望殿下三思。”
王飘然默不作声地别过头去。
百里晓只好再劝道:“殿下?”
“你别说了!”谁知王飘然忽然大喊大叫起来,“你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飘飘!你喜欢他!”说着,她一指无恨,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哭着泣诉,“你……你也喜欢她……你们都喜欢飘飘……可是你不喜欢我……我有哪点不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我是那么那么喜欢你……喜欢你……”
她哭着一把扯下脖子上的哨子,朝无恨身上摔去,奈何力气太小,没摔到无恨的身上,自己却一个趔趄没站稳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还给你!这是你给飘飘的哨子!你希望你能随时随地找到她!可是飘飘却告诉我,你身世坎坷,一声孤苦,要我好好待你,我这么好,你一定会接受我,喜欢我,待我好的……呜呜……白飘飘,你是个骗子……他不喜欢我,他只喜欢你……我以为只要我努力了,你就会喜欢我……可是……可是……呜呜……”
无恨捡起哨子捏在手里,看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王飘然,脸色漠然,双眼无神,言语中满是惊愕:“飘飘她……要你好好待我?她要我接受你?”
王飘然擦着眼泪,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扬头:“没错!但是,本郡主不打算再喜欢你了!我要我母亲,我现在就回家!我不去静幽谷!我不去……小心!”
一道红光从无恨身后刺来,王飘然不知哪里来得那么大的力气,本能地将无恨往旁边一推,自己躲闪不及被红光插进了胸口。
她眨巴眨巴还带着泪花的眼睛,低头看看自己胸前开出一朵红色的花,不可置信地向后倒去。
“殿下!”百里晓失声喊道,定睛一看,来人竟是无心!
此刻,她手中握着裁云剑,满身狼狈,衣衫破旧,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看来昨晚经过了一场苦战,但却丝毫看不到疲惫,只能看到她脸上的志在必得,“无恨,受死吧!”
无恨却好似闻所未闻,只攥着那哨子兀自出着神,嘴里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百里晓暗道不好,忙一剑刺去,为无恨挡下无心的攻势,与其缠斗起来。
奈何他臂膀有伤,身后又背着白飘飘,不能拼尽全力,渐渐落在了下风。
再下去必要死于此女剑下,百里晓大喝一声:“无恨!你在干什么?!”一招剑走游龙,躲开无心火红的裁云剑,却身形一晃,露出破绽。
无心冷冷一笑,脚下步伐不停,一剑刺来!
突然,斜刺里杀出一个人来,一剑划来,逼退了裁云剑。
是冷离!
百里晓精神一震,忙稳住气息,配合着冷离与无心过起招来。
本来,无心的武功修为要在二人之上的,但是经过昨晚一场与蒙古人的恶战,疲惫不堪,真气受损,因为没有确认无恨是否丧命才躲在暗处逗留观察,谁知居然叫她等到了几人莫名其妙从烧成废墟的破庙中出现。本想从后偷袭,一招制敌,谁知却被怡德郡主救下了无恨,又被这百里王子纠缠了许久,再加上这冒出来的不速之客功力不在百里晓之下,倒叫她反而腹背受敌、左支右绌。
她眉心紧锁,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虚晃一剑,手中一颗***掷出,趁着烟雾弥漫,提起一跃,冲了出去!
冷离还要去追,百里晓拦住他:“算了!穷寇莫追。咱们走!快去看看怡德郡主。”
此时,王飘然躺在地上,一身红衣如一朵红色的牡丹花开在这广袤荒凉的大地上。
她还有知觉,吃力地睁开眼睛,似含着绵绵无尽的情意有气无力地念着:“无恨……无恨……”
百里晓一把拽过无恨:“在这!无恨在这!”
“……”无恨这才回过神来,跌坐在王飘然身边,怔怔地看着望着满身是血的王飘然说不出话来。
“抱……抱我……”
无恨脸色铁青,半晌,动作僵硬地将王飘然抱在怀里:“好。”
王飘然使出浑身的力气,想好好看看无恨,眼皮却好像沉重得如千斤坠一般,眼前的无恨也越来越模糊,只是气若游丝地说道,“无恨……我、我知道……你的心……可我不后悔……刚刚我说的话,都……都是骗你的……你别当真……我喜欢……你……喜欢你……原来我这么多年不肯嫁都是在等……你……牧之……”
无恨心中有什么东西好像碎了,他哽咽了:“别说了……别说了……”
“答应我……好好活着……牧之,你是……我的大英雄……”
“好……好……”
“你能叫我一次吗?”
“郡主。”
“不是……这个……”
无恨任眼泪滑下来,声音轻的如柳絮一般,“飘然。”
王飘然无力地摇了摇头,惨然一笑:“其实……我的小字也是……飘飘……谢谢出现在我面前……我好想看看静幽谷,还……有青杏树……可,我好困,好困……”说着,她慢慢地合上了双眼。
第二十九章 病重诉衷肠
白飘飘浑身酸痛,神思昏沉,脑中有人哭,有人喊,又近又远,仿佛有人在不停地尖叫,大片大片的血红色弥漫开来,好像洪水一般朝她涌过来,她想逃,却动不了;想叫,却发不出声音,冰冷刺骨的感觉笼罩着她的全身,她绝望地抬起头来,忽然看到一团白光。那白光像太阳一般又温暖,又明亮。好像有异常温柔的女声在唱歌,那歌声仿佛远古的歌谣,能化解忧伤、驱除寒冷,仿佛给她装上了一双翅膀,带着她往那团白光飞去。
可是,忽然,有一只大手从下抓住了她,遒劲有力,死死地攥着她,“飘飘!飘飘!”
白飘飘一个激灵,猛然睁开了双眼,清醒了过来,可是她却好像还在梦中,眼前的一切依旧都是模糊的、不真切的,只能依稀看见一些光影。
可是她的手上却传来了灼热的温度,有人在使劲抓着她的手,激动地唤着她:“飘飘!你醒啦?!”
“……百里晓?”白飘飘使劲儿眨着眼睛,却还是看不清他,不由纳闷,“你……也在我的梦里吗?”
“飘飘!飘飘,这不是梦,是我啊!百里晓!”百里晓紧张地望着她,伸开五指在她面前划过,可她却好像没有看见一般,毫无反应。
百里晓神色大变,只见白飘飘的两只眼睛通红一片,如血浸一般,看不到一点眼白。
白飘飘却还浑然未觉,眨着眼睛说道:“我认得你的声音,你是百里晓。可若不是在梦中,我怎么会看不见你呢?”
百里晓勉强稳住心神,安抚她道:“是梦,是梦……”说着,一伸手拂过她的睡穴,接住她软软的身子放在床榻上,急忙吩咐道:“冷离,去请无恨。”
片刻间,无恨推门而入,脸色虽是淡淡的,眼神却是一片焦灼:“飘飘怎么了?”
百里晓神色凝重:“我不知道。她刚刚醒了,可却似乎是看不见我。我怕吓到她,就点了她的睡穴。”
无恨忙一步跨到床前,小心翼翼地扒开她的眼睑,仔细看了看,脸色却比百里晓还要凝重。
百里晓见他不说话,暗道不好,便问:“可有医治之法?”
无恨半晌没有说话,“我当竭尽全力。”
“她到底怎么了?”
无恨一言不发转头离开,不多一会儿,取了一个小包袱进来,打开一看,是密密麻麻数排银针,“我用九星针每日刺飘飘的丝竹空、承泣、睛明、四白四穴位,先治疗十日,若是不见效……”
“难道飘飘再也看不见了?”百里晓急道。
无恨摇了摇头,紧锁眉头,淡淡道:“我要替飘飘疗伤,二王子请先离开。”
“我要陪着她。”
无恨头也未抬,专心取针,“九星针为家师独门绝技,非真传弟子视之,剜眼切耳。还望王子三思。”
“你敢威胁我?!”
无恨冷冷一笑:“正是。”
“你……?!”
无恨手持银针,悬在飘飘双眼上方,目不斜视:“九星针针法绵密独特,若是分神下错针,后果不堪设想……”
百里晓气结,只好拂袖而去:“你若是医好了飘飘还则罢了,若是医不好,本王必要你赔命!”
船舱门被猛地的关上了,只留下无恨与飘飘二人在这船舱内。
无恨这时脸上露出怜爱地苦笑:“赔命?我的命早就是你的了……飘飘,你放心,有我在 ,你不会有事的。”
说着,手起针落,利落地排针刺入丝竹空等四个穴位,快如闪电一般。
“其实,”无恨眼里含着一丝狡黠,“这针法并不是师父传给我的,是我自己研究的……我那么说,不过是想吓走百里晓而已。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飘飘,”无恨轻轻抚摸着白飘飘额前的碎发,“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你已经长大了。你应该怪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那晚,你亲眼看到无声被师父用裁云剑杀掉,受了刺激,而无声的血恰好溅到了你的眼里。你忘了你五师兄一向喜食狼毒草疗伤吗?所以他的血里也含有狼毒草的毒性。何况,你本来就患过雪盲症,后又被裁云剑刺中,血流不止,元气大伤,导致身体虚弱,新伤旧患齐发,才……”无恨心里难过,说不下去了,半晌,才长叹一口气,紧锁眉头,眼里是从没有过的坚定,像对飘飘又像是对自己郑重承诺道,“飘飘,你放心,从今以后,你说的话,我都会去做。就算你再看不见了,我愿意做你的眼睛。只要,你愿意让我守在你身边……至于郡主,她舍身救我,死于非命,我欠她的,必定还她,她的仇我必定会报……”
就这样,十日转瞬即逝,无恨日夜守护着白飘飘,为她医治,寸步不离。而白飘飘只有那日短暂醒过来后再没有苏醒过。
百里晓心急如焚,看着无恨的目光日渐凶狠:“你到底是怎么治的?为什么飘飘会昏睡不醒?!”
“我自有我的道理,二王子无需费神。”
“无恨!你欺人太甚!你以为船上只有你会医病吗?!”
无恨眼神无波,只静静地看着白飘飘,声音冷酷无情:“我不会允许别人为她医治。这世上,能治好飘飘的只有我。若王子殿下擅自叫其他大夫来治,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
“你?!”百里晓瞪着无恨,睚眦欲裂,怒火中烧:“十日之期已到,飘飘却毫无好转,你要本王如何信你?!”
“飘飘眼疾,无恨心中有数。我与她十数年情分,岂会害她不成?”
“清波渡口已至,再行一日就到茺州城。半月后必定到达古月国。我古月虽非大凉,疆域辽阔,却也不缺圣手国医。届时,若飘飘还不见起色,就不劳尊驾了。”百里晓压着怒火,冷冷说道。
无恨面无表情,下了逐客令:“如果飘飘让我走,我绝不会留。二王子请吧,飘飘该疗伤了。”
百里晓狠狠瞪了他一眼,目光又在面色苍白的白飘飘脸上流连,思虑再三,知道无恨所言非虚,他绝不会加害她,只好拂袖而去。
眼下,除了白飘飘,还有更棘手的事情等他处理。
小石头已等在舱外:“殿下,再有不到半日就到清波渡口。怡德郡主的陪嫁侍者……该如何处置?”
“是不好办……”百里晓皱眉思索道,羽宁长公主派了靖国公府数十人的陪嫁队伍送嫁王飘然至古月国,可王飘然已经死了,这数十人还蒙在鼓里,可如何是好?
“殿下这一路为保万全,借口怡德郡主感染怪疾,怀疑是陪嫁队伍带来的病症,所以将他们与郡主隔离开来,所以走到这里还算顺利,但陪嫁中有一位姓朱的老嬷嬷,总是要见郡主,十分不安分……”
百里晓计上心头,轻笑一声:“想见就见吧。”
“啊?”
“啊什么啊,”百里晓吩咐他道,“你只带着那嬷嬷远远地看一眼怡德郡主不就好了?”
“对对对……”小石头连声称是,“奴才忘记了,无恨为了保存怡德郡主尸身不腐,在她嘴中放了一块宝石,叫……叫……”
“长生石。”说完后,百里晓陷入了沉思,无恨武艺超群,身怀绝技,奇门法宝众多,能医人能下毒,水平了得。他背后的自在门更是深不可测,连这世上十分罕见的、只存在于上古深化中可以令人尸身不腐的长生石都能由无恨随身携带,可见一斑。可这样神秘莫测的自在门却在那一夜被人顷刻灭门,师兄弟无一活口,也是一桩奇事了。
就算无恨事后未曾吐露只言片语,百里晓也已经猜到了几分。自在门的存在恐怕和大凉皇朝有扯不清的千丝万缕的联系,就是那杀人者竟是无恨的同门,又居然以奴婢自居,认出了自己和王飘然的身份。此人口口声声说是奉旨而来,是奉谁的旨?是大凉皇帝刘穗还是皇太后孙合德?又或是赵贵妃?更令人担忧的是,自己的调包计如今又被拆穿几分?白萧又能在蒙古坚持多久?
这样想着,百里晓的神色愈发凝重了。
“殿下?”
百里晓回过神来:“你着手去办吧,叫那嬷嬷远远的看一眼。下船时将郡主的尸身好生安放在马车上。可通知古月国的人在渡口等候?”
“奴才已飞鸽传书。回信上说,李相亲自带人来迎接郡主。”
“李相?他亲自来?”
“正是,”小石头得意洋洋,“殿下您现在可是大凉仪宾,是大凉皇族的姻亲!背靠大树好乘凉,殿下可再不是无依无靠、只靠王太后宠爱的二王子了,李相那么精明的人可不得随势而动,见着风向转过头,对殿下您另眼相看?!”
百里晓摇摇头:“有些话烂在肚子里,休得胡说。”
小石头忙垂首道:“奴才知错了。只是您这些年过得确实不容易,大王子咄咄逼人,朝里又无人相帮,只有无戈先生忠心无二却又远在大凉……”
“好了,”百里晓摆摆手,“一切都会变的。况且国师也姓无戈。如果大王子肯放下戒心,善待于我,我就心甘情愿做个安图享乐的王子也无不可,与飘飘安然一世不是更好?”
“殿下……”
“别说了。准备准备,就快到清波渡口了。”
第三十章 再见两重天
清波渡口是西蜀之地通往北方的交通枢纽,船来船往,热闹非凡。
但今日却只有一艘巨大沙船得以进港靠岸,正是百里晓一行人所乘坐的。
茺州城司马齐斑岫白白胖胖的,不停拿帕子擦着满头大汗,带领下设三十二郡县一干大小官员等在岸边。那官员们个个身穿靛蓝色朝服,屏息垂首,黑压压的人群望不到尽头。
与齐斑岫并排而列在众人前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古月国的辅政之臣李锐,当今的古月国相国,也本是先敏庄王后的送嫁之人。
此人身穿棕色锦缎长袍,身材精干,面瘦无肉,两抹八字胡垂直胸前,迎风轻轻摆动,好似软弱无力。可他面上狭长的眼睛炯炯有神,闪着精明的光,却与身后所在之人垂首谦卑的姿态有所不同。众人传闻李相心思深远,精明能干,左右逢源,此刻却只见他稳稳立于众人之前,一言不发,不由心内纳罕,难道李相是个哑巴不成?
百里晓的船已经停靠在口岸之旁,李相忙迎了上去,恭敬地跪了下去,朗声道:“臣李锐恭迎郡主殿下,恭迎王子殿下!郡主殿下、王子殿下万福金安!”
茺州城司法齐斑岫一愣,忙跟着迎了过去,跪在一旁,高声请安,他身后的三十二郡县一干大小官员也都跟着齐刷刷跪了下去,高呼万福。
一时间,声势如山,场面看着极其盛大**。
百里晓已换上了异常华贵的古月国服装,头带玉石蟒纹额带,头发半披散着,缀着各色珠玉,看起来流光溢彩、气度不凡。
他含着笑,信步走下舢板,忙掺起伏跪于地的李锐和齐斑岫,朗声说道:“诸位辛苦了!”
李锐谦卑地弓着身子回答道:“殿下宽厚仁和,体恤下臣,实乃国之幸事。殿下此番朝贡之行,硕果颇丰,得以迎娶怡德郡主,与大凉缔结百年秦晋之好,乃继敏庄王后入主古月后又一盛事啊!”
“本王倒忘记了,李相便是当年敏庄王后的陪嫁使者。”
“臣三生有幸,早年间能侍奉敏庄王后。自入古月来,臣忠心不二,殚精竭虑。蒙王上大恩,不计臣之出身,令臣辅佐朝政。臣兢兢业业,忠君爱民,时刻不忘臣之本分。逢上天感念垂怜,臣何德何能,竟还能在有生之年再侍奉一位大凉郡主,就算此刻让臣身首异处也是臣莫大的荣耀。”
一旁的齐斑岫脸色铁青,暗恨这李锐把好话都说尽了,忙道:“下官也是一样的心思。郡主殿下、王子殿下一路舟车劳顿,十分辛苦,下官已命人新建了官邸作为殿下行宫,还请殿下移步,稍作休息。”
“臣也在驿馆内备好了房间,请殿下移步。”李锐也跟着说道,仿佛生怕落在了后面。
百里晓想起去年上京时,路过这茺州城,司马齐斑岫称患病在身,只打发了一名郡守来驿站招呼,在自己的贡品被赵天赐抢了之后,茺州城也是毫不知情的样子。前后短短不过数月,变化居然如此之大,真是令人喟叹啊。而李相的表现就更能说明问题了,以前在朝堂之上,李锐是相帮百里幽的,私下里看在王太后的面子上稍微对自己施以援手,如今却是摆低姿态,将这份示好之心明明白白昭示于人了。只是不知道,百里幽知道了会怎么想。这倒先不要紧,眼下先要决定的是住在何处。
还没等他说话,齐斑岫又说道:“郡主殿下不远万里来到茺州城,必然思乡情怯,下官已从京城请来名厨为殿下烹制京味菜肴,助殿下一解乡愁。”
百里晓一听,心中已有了决断:“那就去驿馆吧。难为齐大人思虑周全,但是如此劳心费力惊扰百姓,本王实在于心不安,还是去驿馆更合规矩礼制。”
“这……”齐斑岫还想挽留,李锐已笑意盈盈地引路去了,“殿下,这边请。臣已备好了仪仗……”
百里晓点点头,朝身后的小石头使了个眼色,便跟了过去。
小石头早已经将王飘然的尸身放在了一顶软轿之内,找了四个生面孔将软轿抬下船。他一路在旁照应着,靖国公府的陪嫁之人就跟在软轿之后,陆续下船。
领头的是那个朱嬷嬷,她本是靖国公府的老人儿,原本如清如平也想陪嫁,一入蒙古,一入古月,奈何如清经过浣衣局的劳役,身体大不如前,沉疴日重,没办法行走,只好推荐了与她相好的朱嬷嬷;而如平虽向长公主刘珏请愿陪嫁蒙古,可长公主知道蒙古气候恶劣,若是要如平跟着一路风餐露宿,估计到了蒙古也只剩下了半条命。况且如清病重,刘珏已觉得少了一条臂膀,这靖国公府里上上下下得有人打点照料,白飘飘又因为已经决定计划逃跑恐连累了如平,也坚决不带着如平去蒙古,不得已,如平按郡主之意推荐了白萧,白萧也就是那时候经百里晓和王飘然之手安插到靖国公府之内的。
朱嬷嬷其人麻利能干,说来也巧,祖上也是从古月国逃难进的京城,所以陪嫁古月倒是遂了她的心愿,可以重返故土。一路上,她对郡主也是格外上心。只是却没想到郡主居然刚上船就染了怪疾,古月国的人不由分说就将陪嫁队伍隔离了起来,害得她没有办法服侍郡主。
虽然也起过疑心,但是在下船前却被允许去给郡主请安,郡主躺在床上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透过纱帐远远看去脸色却还不错,也许是病要痊愈了也说不定。
这百里王子气宇轩昂,英俊不凡,听长公主说确实是郡主良配。郡主殿下娇憨爽利,若二人能早日完婚,早生贵子才是美事一桩啊。长公主若是知道了,必定会奖赏自己。
朱嬷嬷这么一路想着,美的嘴角都弯了起来,一抬头,才发现仪仗队已进了驿馆。
早已有众多小厮引路,将各人送到休息处,郡主的嫁妆有数十口一人高的木箱子装着,也被好生的安置在一处房间内,由侍卫戍守。百里晓休息的地方仍是之前的院子,不过是守卫却比之前多出两倍来,黑压压的将这院子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戒备森严。
百里晓端坐在正堂上首笑道:“相国思虑周全,守卫甚众,郡主殿下可保无虞了。”
“郡主殿下的安危固然重要,但殿下的安全也是臣心中之重啊。殿下乃人中龙凤,气度不凡,不日必将开创一番天地。臣李锐愿辅佐殿下,造福古月。”
“相国言重了……”
“殿下可知当今王上是如何登上大宝的?”
“王舅父的事情本王倒是未有耳闻。”
“本来王上还有两名王兄,兄弟间资质相差无几,都深得先王的喜爱,所以太子之位中虚多年。直到敏庄王后由大凉下嫁王上之后,先王才将王上封为太子,继承大统。古月王后历来无封号,只有敏庄王后破例赐予封号,并且仍保留了王后的名字,又封了‘庄’字为号,可见大凉对古月影响之重。望殿下擅用。”
“原来还有这番缘由,本王当真是孤陋寡闻了。”百里晓摇头一笑。
“殿下本不姓百里,由太后改姓,又在太后处长大,成年后迁出王宫,所以对宫里的事不熟悉也是有的。”
“相国所言极是。”百里晓觉得与他说话实在是疲惫,便向一旁随侍的冷离使了个眼色,冷离忙道,“殿下一路舟车劳顿,请早些休息吧。”
李相一听,脸上堆着笑:“臣多言了,打扰殿下休息,臣这就告退。”
百里晓也一脸热情地笑道:“相国安排周到,想必也是日夜操劳,不如也下去休息吧。”
“臣怎敢休息?刚刚茺州城司马齐斑岫来人邀请王子殿下与郡主殿下过府赴宴,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百里晓知道此刻的王飘然是断不能见客的,便道:“还是算了吧。郡主殿下偶染风寒,不宜外出,只宜静养,不妨免去这些礼节。劳烦相国替本王谢过齐司马的好意,令备好封赏,莫要慢待了来者。”
李锐低头掩去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臣遵命。请殿下好生歇息,今日晚宴就定在这驿馆之内,酉时三刻开宴可好?”
“相国做主便是。有劳相国。”
李锐告罪退出去,片刻又回来了,笑道:“臣年岁大了,记性差了,忘性太大,居然忘记要交给殿下一样东西。”
百里晓打起精神来应付着:“是何物?”
李锐从袖口中抽出一封信笺来,恭敬地奉给百里晓:“小女幼文听闻殿下归来,休书一封特托老臣带给殿下。”
百里晓微一踟蹰,没有接:“这……”
“咱们古月国民风质朴,不似大凉一般繁文缛节甚严,殿下与小女早已相识,幼年又曾在一处读书,一封书信而已,殿下大可收下。若是殿下不收,莫不是嫌弃小女行事唐突?”
“相国言重了,”百里晓只好收下书信,“我与幼文自幼相识,只是五六年不曾相见了。回到古月,必定邀请幼文、幼武过府叙旧。”
“幼文自幼饱读诗书,她那双生哥哥幼武却不喜读书,只爱玩乐……”李相还要说下去,这时小石头敲门而入,“殿下,水已准备好,请您沐浴更衣。”
李锐这才退了出去。
百里晓揉揉眉头:“终于走了。”
小石头悄声道:“人装在木箱子里叫人抬了进来,放在了西厢房内。”
“一切可还好?”百里晓急切问道。
“一切顺利。只是无恨守在那里,不肯离开。”
百里晓心内无奈地叹了口气,此刻自己分身乏术,既要遮掩王飘然已经去世的实事,又要对付突然转变态度的李相,还有这李幼文,他看着手中的这封信,想起百里幽对李幼文不佳遮掩的情愫,眉头不由锁得更深,“算了,随他去吧。有他守着飘飘,本王倒是更放心。”
第三十一章 豪夺拦路虎
第二天一早,百里晓本想吃过早饭便离开茺州城,奈何齐司马早早地就派人来请,百里晓不好再推脱不去,只好赴宴去了,这一来一回又耽误了一天的时间。
百里晓本不想多喝,奈何敬酒之人太多,不由地有几分醉意。他回到驿馆,心里惦记着白飘飘,放心不下,便到了西厢房。只见昏暗的房间里,只点了一盏小油灯,火苗一跳一跳地,映着伏在床前无恨的影子忽明忽暗,而床的另一边躺着的正是白飘飘。
百里晓紧锁眉头,推门走了进去,谁知还没到床边,无恨已醒了过来:“殿下,天色已晚,请回去休息。”
“飘飘是本王的未婚妻,本王来看她,无须阁下置喙。”百里晓言语中已经含了冷冷的怒意,尤其在发现无恨的手正搭在白飘飘的手背之上,怒气更加不可遏制,“无恨!本王敬重你是飘飘的师兄,为了飘飘能早日康复,对你一忍再忍,但是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不要对飘飘动手动脚,简直欺人太甚!”
“这是我与她的事,与你无关。”无恨丝毫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握紧手中温热的触感,淡淡道。
“你……!”百里晓冷笑一声,“你……别忘了怡德郡主,她为你而死,飘飘与她情谊深厚,岂能轻易原谅你?!还会与你双宿双栖?!痴人说梦!更何况,本王与飘飘早已许下婚约……”
“与你有婚约的是怡德郡主……”无恨冷冷打断他。
百里晓一怔,青筋暴起,“你给本王出来!今日,你我之间就做个了断!”
“好。我也正有此意!”无恨转身就要跟上去,忽然床上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呼唤:“师兄……”
“飘飘?!”无恨再顾不得百里晓,忙回身去看她,“你醒了?”
百里晓身躯一震,也如梦初醒一般,疾步奔到床前,一叠声道:“飘飘!飘飘!”
可躺在床上的白飘飘并没有睁开双眼,只是气若游丝地喃喃着:“五师兄……你别死……你别死……娘……娘……”
无恨眼神一暗,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动作轻柔地如羽毛拂身一般:“别怕,别怕,师兄在这……”
百里晓本想拍开无恨的手,却发现白飘飘脸上惊厥不安的神情在无恨的安抚下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绵长的呼吸,她又睡着了。
“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飘飘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百里晓再压抑不住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
无恨轻轻地为白飘飘掖好被角,“不过是自在门的家事,飘飘碰巧赶上了,受了刺激。”说着,话题一转,“天色已晚,殿下酒气满身,请回房吧。”
百里晓还欲再说,只听小石头在门外请安:“殿下,已是亥时三刻,您该休息了,明日还要启程赶路。”
百里晓不舍地看向白飘飘,可无恨一动不动端坐于床前,冷冷地好似一尊冰雕,只好转身离开,临走时吩咐道:“小石头,你还如昨夜一般在这廊上上夜,警醒着些。”
一切安排妥当后,百里晓只好回到房内,心里十分忐忑不安,他不是不能除掉无恨,只是还未到古月国,飘飘的病还要仰仗他的医术,再者飘飘重情重义,为了素未谋面的女子都肯两肋插刀深入国舅府救人,无恨与她从小一处长大,感情身厚绝不比旁人。想到这,他深深地庆幸,还好那晚自己在走马关捡到了她,又及时表明了心迹,这才能取代无恨的位置成为她心中最重要的男人。
百里晓目光扫过桌上的那封信,心中警铃大作,一阵后怕。这驿馆内人多嘴杂,遍布李锐的亲信,此刻与无恨大动干戈,会惹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刚刚是自己一时激愤又借着酒兴,气昏了头,不知道飘飘什么时候能够痊愈,不知道无恨到底在飘飘心中占多重的分量,不知道怡德郡主之事如何才能瞒天过海,不知道是否需要奏请祖母拿主意叫飘飘李代桃僵,更不知道百里幽会如何看待自己联姻之事,又会在背后搞些什么动作,还有更令人头疼的李幼文……
百里晓展开昨日收到了那封信,娟秀的小字散发着墨香,看似平常的问候字词却含着若有似无的情谊,尤其是结尾那段小诗: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话里话外暗示着什么,他心里很清楚。
一夜胡思乱想不得好眠,日头却不随着人的忧患得失而改变作息,照常升起。
阳光普照大地,晨曦中,茺州城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有袅袅的炊烟升起,路上渐渐多了些行人,这城里仿佛又随着日光的到来恢复了生机。
百里晓一行人加上送嫁的队伍和李相带来迎亲的古月国人马,和着以茺州城司马为首的一众大凉官员,浩浩汤汤数百人,慢慢行进在这茺州城的主路之上,绵延十数里,好不气派热闹。
百里晓坐在马车里暗自叹息,照这速度恐怕中午之前是走不出茺州城了,还好白飘飘有无恨看护,自己又派了冷离跟在他们身边策应,小石头去了王飘然那里照顾,百里晓觉得有些头疼,可用之人实在是太少。好不容易磨磨蹭蹭到了城门口,队伍却突然被人拦住了,一时动弹不得。
前方仪仗甚众,百里晓掀开车帘也看不明情况,只是心内纳罕,会是谁如此大胆,敢拦住两国联姻的队伍?
这时冷离来报:“殿下,是赵天赐。”
“赵天赐?他意欲何为?”
“赵天赐在城门口设了路障,说咱们的队伍里混进了偷他府上财物的家贼,他要捉拿归案。”
“无稽之谈。”百里晓嗤笑一声,只见齐司马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白胖地脸本来如馒头一般,此刻却像包子一样起了摺,满是为难,“殿下恕罪。前方是国舅爷在盘查,下官正在协调,可国舅爷的性子一向是……唉!”他长叹一口气后,行了大礼告罪道,“还请殿下海涵,稍候片刻。”
百里晓微微颔首,笑道:“国舅爷乃皇家国戚,仰仗天威,自然与旁人不同。我古月虽为西陲边南小国,但怡德郡主却为当今靖国公之嫡亲长孙女,靖国公为两朝元老,当今圣上极为敬重之人,此番和亲乃是奉旨而行,还请齐大人劝国舅爷三思而后动。”
“殿下所言极是,所言极是……”齐司马擦汗的帕子已经能滴出水来,他不停告罪道,“下官无能,下官无能,但国舅爷贵为贵妃娘娘胞弟,下官实在是不敢得罪啊……”
正说着,一个满脸胡子的恶奴一把冲过来,将齐斑岫推了个趔趄跌倒在地上:“去去去!别挡道!”扭过头来一看冷离,怔了一下随即竖起眉毛,破口大骂道:“居然是你这个王八蛋?!”
冷离并不搭腔,只是冷冷看着他,面无表情。百里晓却一脸和气地笑盈盈道:“多日未见,胡管家依旧神采飞扬啊!可本王怎么看着你印堂发黑,眼底发青,似有血光之灾呢?”
“放你娘的狗臭屁!”胡子头恶狠狠地骂道,就要往马车上冲。
冷离身形一动,挡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喝道:“休得无礼!”
百里晓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仍旧笑嘻嘻地问向齐斑岫:“齐司马,你乃茺州城官阶最高之人,就这么纵容城内刁民冲撞郡主仪仗吗?”
齐斑岫已爬了起来,顾不得掸净身上的尘土,忙上来打圆场:“胡管家息怒,胡管家息怒……”
“滚开!”胡子头一把推开他,“这人的手下烧了我国舅府的别院!老子今天就要扒他的筋抽他的皮!让他知道我国舅府的厉害!”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齐斑岫冷汗直流,拦着他,“这是古月国的王子殿下!是咱们大凉的怡德郡主仪宾!这是两国和亲的喜队!不能放肆……”
“拿郡主来压爷?!”胡子头恶狠狠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没有国舅爷,你能坐上这司马的位置?!我呸!你这头蠢猪……”
百里晓之前就觉得齐斑岫的态度也太唯唯诺诺,以为是因为敬畏皇权的关系,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想再仔细听听,奈何胡子头自己止住了叫骂,反而一脸恭敬地垂首站好:“爷,您怎么来了?”
“你越发长进了,这点儿小事都办不了了?”一顶软轿施施然被四个家丁抬了过来,落在了百里晓的马车之前,一个白面公子懒懒地躺在上面,斜着眼睨着胡子头道。路旁的百姓被白面公子的家丁呵斥着伏跪在路边,一个个瑟瑟发抖。
“奴才该死该死,”胡子头一指百里晓道,“爷,你看,这不是上次那人吗?就是他家的姑娘烧了爷的院子,是奴才亲眼看见的!”
哦,赵天赐来了。
百里晓微一颔首,也不下车,“这位是国舅爷吧?久仰大名,今日有幸初次得见,果然气势不凡。”
赵天赐冷笑一声,挪动了下身子:“殿下好忘性。咱们这是二次相见了。”
“都说贵人多忘事。国舅爷贵为皇亲,一定是记错了吧?本王这是第一次见国舅爷,若说是第二次……那就劳烦国舅爷提醒一二?”
“嘿!你还敢装糊涂?!”胡子头气急插嘴,“明明上次在别院外……”
“闭嘴!”赵天赐一个激灵,想起前日宫中捎信,提到皇帝命景王来茺州调查贡品被抢一事,忙喝住胡子头,随后,心思却又一转,自己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自己变成这幅模样又是拜谁所赐呢?
想到这里,他又懒懒地躺了回去,面色泛出不正常的潮红,长出了一口气,方道:“那姑娘呢?”
百里晓反问:“什么姑娘?”
“我就要她。交给我,你们就可以走了。”
“国舅爷真会打哑谜,本王实在是不知。”
“既如此,”赵天赐语气恹恹地,似极不耐烦道,“胡子头赶紧搜,搜不出来人,谁都不许走!”
第三十二章 魂丧茺州城
胡子头就像一只得势的猎犬,带着数百家丁,拿枪带棒,挨个马车搜去,挨个人检查,挨个箱子翻检,直闹得人仰马翻。
齐斑岫在一旁怕得直打哆嗦,劝道:“国舅爷,国舅爷,您这是何苦啊……”
百里晓和冷离快速交换了眼神,暗道不好,再这样下去,恐怕白飘飘的藏身之处要暴露,怡德郡主的秘密也有被揭穿的危险,便道:“不知国舅爷府上家贼是何模样,可有画像?散出去找岂不是更快?总比耽误在这里强。”
赵天赐淡淡答道:“没有画像。不过,不用王子操心。这人嘛,总是能找到的。我说她是贼,她就是贼。”说完,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百里晓,自顾自笑起来。
百里晓心中“咯噔”一下,看来找家贼是假,找麻烦是真。可这赵天赐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真的是为了白飘飘不成?可刚刚看起来倒是很像临时起意啊。
看了眼在赵天赐身旁唯唯诺诺的齐斑岫,百里晓知道这人是不中用了,现在唯一可用的人是李锐了。
正准备叫冷离去请,谁知李锐身边的人却先来了,说李相舟车劳顿,刚刚中暑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百里晓一怔,抬头看看湛蓝的天,这虽然是正午,但是日头也没有十分毒辣,早上还生龙活虎的人中午就人事不省了?
看来,他是不想趟这趟浑水,不想出头得罪人。果然老谋深算。
百里晓心中泛起一阵苦笑,此人只可利用,不可结交。
如今之计,只能将郡主的身份抬出来压制赵天赐了,不到万不得己,绝不能大动干戈。
定下心神,百里晓笑道:“国舅爷,怡德郡主从京城不远万里来到茺州城,舟车劳顿,疲惫不堪,染上风寒,虽然有所好转,但恐怕不宜再受惊扰。也请国舅爷不要耽误郡主行程,免得叫郡主殿下病症加重。”
“生病了?”赵天赐懒懒一笑,“好办。我府上有的是郎中,不如让郡主到我府上医治,病好了再上路不是更加便宜?况且,怡德郡主天人之姿,我等一介草民早有耳闻,今日过茺州城而不得一见岂不是人生一大憾事?不如,就请郡主移驾到我府上小住几日吧。”
“国舅爷,你……”
“哎,王子殿下不必费心,我那别院早已经修缮一新,郡主别说小住几日了,就是长住不走也无不可,”赵天赐说着,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睛上下打量着百里晓,脸上露出鄙夷之情,“若是殿下没本事留住郡主,不如由本公子代之,如何?”淫邪之光从他眼中飘过来,“本公子**女人的本事,这茺州城可是人尽皆知的……”
“你!”百里晓怒气上涌,狠狠瞪着赵天赐:“本王敬你是赵贵妃胞弟,处处忍让。但怡德郡主是当今圣上嫡长姐长公主之女,圣上钦封的怡德郡主,你如此无礼,出口无状,枉顾天威人伦,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他冷冷瞥向一旁以吓得抖似筛糠的齐斑岫厉声喝道,“齐司马!你也听到了!赵天赐以下犯上,冒犯郡主,气焰嚣张,无礼至极!你身为大凉官员,吃着朝廷俸禄,难道就任由赵天赐如此胡作非为吗?他不分青红皂白拦住两国和亲队伍在先,又言语无礼不恭不敬在后,难道不该治罪吗?”
此时齐斑岫已经吓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豆大的汗珠不停从脸上滑落,直流进他又短又胖的脖子里,将官袍打湿,“这这、这……下官……下官……”
赵天赐却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倒是慢悠悠地从轿子里站了出来,一只手搭在随侍的仆人身上,斜斜的站着,扯出一抹嘲讽的笑:“王子殿下好大的口气……本公子尊称你一声殿下已是给你面子,你区区古月国,弹丸之地,不过是我大凉的番邦属国罢了,更何况你这个王子不过是公主生的,名不正言不顺,连这姓都是靠人施舍才得来的,居然还在这大言不惭?当真可笑!”
百里晓只觉得一股怒气涌上心头,脸上却怒极反笑:“没想到国舅爷倒是做足了准备,打听得如此细致清楚。也许是本王记差了,咱们曾经是见过的。就在您那别院之外……”
赵天赐慌忙打断他,厉声吼着:“胡子头!人找到没?!”
“奴才该死,还没找到那女贼……”
“什么女贼?!本公子要的是郡主!给我把郡主请到府上去!立刻!”
百里晓一听,这赵天赐软硬不吃,居然要硬抢?!正要出手相拦,却见以朱嬷嬷为首的送嫁陪侍已经将郡主所在的马车团团围住,手持棍棒,大喊道:“谁敢无礼?!胆敢冒犯郡主先过我等这一关!今日我等就是丧命在此,也要护住郡主名节!护住我靖国公的声誉!”
赵天赐冷冷一笑:“好个忠心护主!今天谁拦我的路,我就杀了谁!正好,你们人多,黄泉路上也不寂寞!胡子头!愣着干什么!杀了他们!”
“是!”
百里晓还未阻止,那胡子头已经带着人将郡主的陪嫁之人一刀一个杀得七零八落,血流成河。
一转眼的功夫,怡德郡主的送嫁队伍已经被杀得一人不剩。
朱嬷嬷躺在郡主马车车轮之下,鲜血从她身上的两个黑洞洞的伤口汩汩流出,躺了满满一地,她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睁着,定定地看向百里晓,仿佛在说,请一定要保护好郡主……
百里晓心有不忍别开眼去,其实怡德郡主早已经死了,但愿她们在黄泉路上能再相认。
可怜陪嫁侍者只有棍棒,无刀无剑,又并无习武之人,才顷刻间命丧于赵天赐的恶奴之刀剑之下,忠心可表,命运可叹。昨天还鲜活的生命,今天就消失殆尽了。
眼看着胡子头就要掀起郡主马车车帘,百里晓轻喝一声:“冷离!”
冷离早已按捺不住悲愤之意,得令后如离弦之箭一般“噌”地一下飞到马车之上,一脚将胡子头踹翻在地,长剑一出,大喝道:“谁敢近前,杀无赦!”
“哈哈哈”赵天赐却大笑起来,好似疯癫一般,“你们古月国要造反?!”
“赵天赐!你指鹿为马,胡作非为!竟然为了一己之私肃杀数十条人名,靖国公府数十陪嫁侍人在你刀下枉送了性命!你抢夺我古月贡品在前,杀大凉和亲送嫁者在后!更有甚者,意图玷污郡主名节!本王为圣上钦封郡主仪宾,顶天立地大丈夫,今日若是不能维护郡主安全还有何面目立于这天地之间?!齐司马!劳烦你做个见证!今日本王百般忍让,却换来失掉数十条人命,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百里晓疾声厉色,痛斥赵天赐,说罢,一手抽出长剑一把,握在手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焉能不战?!”
赵天赐却仿佛置若罔闻,只痴痴地笑起来:“好一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好一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笑着笑着,居然笑出了眼泪,“其实哪一个不是呢?彼之蜜糖,我之砒霜……不错,你的贡品是我抢的,不过已悉数献给了我那尊贵的贵妃姐姐,也算是本公子替你送上京罢了……就那些东西恐怕都入不了姐姐的眼,早不知赏给哪个小宫女了,你又何苦念念不忘?”
“岂有此理?!”这番颠倒黑白的言论叫百里晓气结,“这世上当真有如此无耻之徒?!本王今日就要替天行道,替这茺州城的百姓除害,替靖国公府雪耻!”
“百里王子且慢!”突然,从两旁跪着的百姓里走出两个人来。
一人在前,扯掉头上的斗笠扔在地上,声音郎朗如澄澈乾坤,声如洪钟:“圣旨到!茺州司马齐斑岫接旨!”
齐斑岫忙手脚并用地爬过来,结结巴巴道:“臣、臣在……”
那人将一道皇诏递到他手中:“密旨在此。”说完,朝百里晓微一颔首,“许久不见。”
百里晓一愣,庆王?再细一看,不是庆王,是景王刘离。
“臣拜见景王殿下。”
“王子多礼了。”景王刘离虚扶一把,“叫王子受惊,本王实在于心不安。”
“景王殿下明鉴,刚刚此番冲突实非臣之本意,臣也是被逼无奈,绝无不臣之心。”
“王子多虑,刚刚种种,本王已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熟记于心。本王此次西南之行是奉上谕而来,为的是两件事。一是调查贡品被劫一事,二是史宁风失踪一事。现已查明,这两件事均是赵天赐所为。”
百里晓瞳孔微微一阵,俯身而拜:“我国贡品确实为赵天赐所劫,但那日天色已晚,臣一行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并不能确认到底是被谁所劫。今日见到他才有了十分的把握。至于史宁风,本王只知道他是镇远将军,却从未有缘得见。”
景王微微一笑:“本王明白。”说着,脸色一沉,冷冷扫过赵天赐:“你自封国舅,为害一方,胆大妄为,藐视天威。来人,把他给我拿下!凡是拒捕者,斩立决!”
话音未落,只见从街道两边蹿出来数百黑衣人,将赵天赐等人层层包围住,长剑散发着冷光,仿佛地狱来的使者。
赵天赐脸色惨白,挂着若有似无的一抹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本已命不久矣,又有何惧?我一生挚爱早已化作尘土,所得皆非佳人,所为遭人怨恨,一生受人摆布,不曾获得片刻自在。怎么?连死都要我听别人的吗?我赵天赐偏不!胡子头,给我剑!你们若有一人投降后退,我杀一人,有两人临阵脱逃,我杀两人!听明白了吗?”
森森的寒意笼罩在他的身上,胡子头神色虽惧又怕,但也紧咬牙关,“我的命是国舅爷的!奴才们的命也是国舅爷的!兄弟们!给我杀!”
霎时间,刀光四射,剑影飞起,景王的黑衣人与赵天赐的家丁护卫纠缠在一块,城门前乱做一团,赵天赐的拦截之势早已土崩瓦解。厮杀声响彻天际,惨叫声此起彼伏,一个个身影慢慢倒下去,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茺州城的青白石地砖,沿着缝隙慢慢渗进土中,汇流成河,仿佛修罗地狱。
百里晓立于战圈之外,位于景王之后,他隐隐觉得景王好像在待人接物上有了变化,似乎和气了一些,可是又一想,刚刚靖国公府数十人被杀,他都能按兵不动,为的就是拿到赵天赐亲口承认抢夺贡品的口供,此人心思之狠、情之冷漠可见一斑。
慢慢地,杀声减弱了,那是因为赵天赐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个瘫坐在软轿之上,一把长剑搭在手边。
景王努努嘴,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人上前查看,回禀道:“殿下,此人已死。”
“怎么死的?”
“心悸而死。”
景王轻蔑一笑:“不堪大用!居然是吓死的。”
那人是景王身边精通医术之人,想了想回禀道:“此人先天不足,心血虚滞,又染了……花柳,早已病入膏肓……”
“晦气。”景王不容他再说下去,面带厌恶,转过身来,“回京复命。”
百里晓送走了景王,终于顺利离开了茺州城,眼看着城门越来越小,他心里却没有放松下来。赵天赐虽然狂妄,可有的话却是不错的,自己的位置确实尴尬,此番和亲不知是福是祸。其实,自己只是想平安的活下去,和飘飘白首到老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对了,飘飘呢?
“殿下殿下!无恨他不见了!箱子、箱子……也空了……”小时候慌慌张张地跑来,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第一章 芳踪难觅见倾城
阳春三月,走马关镇已是暖意融融,春色无边。
青山绿水中,杨柳轻轻摆动着腰肢,镇上有好多人在这春天里放纸鸢,笑语晏晏,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一只只形态各异的纸鸢远远的挂在天上,一根根银线牵动着它们,纵使它们飞得再高再远也总有人知道它们在哪儿。
百里晓面色凝重地看向天边的纸鸢,心里默默地念道:飘飘,你到哪里去了?
李锐整理好衣冠,前来请命:“殿下,现已是申时。走马关距离安阳城还有一整天的路程,若是现在启程,恐怕要在郊外露宿。不如在走马关镇驿站内暂住一晚,明日一早再出发更为妥当。”
百里晓收摄心神,点点头:“李相所言极是。就去驿站休整一夜再出发吧。”
一行人浩浩汤汤来到了走马关的驿站之内,李锐早已经派人来打点过了,驿馆内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李锐想请百里晓住在最宽敞明亮的蓬莱院,百里晓却拒绝了他的盛情,反而住进了西南角一处不起眼的偏僻院落落英院去了。
李锐还要再劝,小石头忙解释道:“殿下去年上京时住的就是那里,习惯了住那儿,还望相国体谅。”
李锐本想再劝,却最终还是让步了,只好吩咐人好生照顾百里晓与怡德郡主。
百里晓想起王飘然的“特殊状态”,便吩咐小石头道:“请郡主也去落英院休息。”
“这……”李锐拦道,“恐怕于礼不合……”
百里晓打断他:“本王与郡主奉旨成婚,名正言顺。况且,落英院有东西两处厢房,郡主住在西厢房,本王住在东厢房,有何不可?”
“可……臣只怕传出去有碍郡主清誉……”
“清者自清。更何况,郡主陪嫁之人已被赵天赐悉数杀掉,郡主伤心至极,本已染了重疾又受到惊吓,哀恸不已所以连日昏迷不醒,身边没有可靠之人照料恐怕对郡主康复无益。本王与郡主早已相识,此时正是她需要本王照顾之时,暂共居一院也只是权宜之计,李相应该明白郡主身份之重要,也不想她有任何闪失,对吧?”
李锐只好颔首道:“殿下所言极是。”
就这样,终于送走了李锐。百里晓命人把守好院落,紧闭大门,将躺在软轿里的王飘然送进了西厢房。
小石头亲自将王飘然的尸身放在了绣床上并放下了帷幔遮挡地严严实实。
百里晓立于床边:“小石头,这一路辛苦你贴身照顾怡德郡主,没有人瞧见她的样子吧?”
“殿下放心,奴才一直守在郡主身边,寸步不离。没人能见到郡主分毫,何况,”小石头转了转眼睛,压低本已经很轻的声音悄悄道,“知道郡主面貌的送嫁队都被赵天赐杀了,再无人疑心。”
“赵天赐阴狠暴戾,那些人枉死在他手中确实可怜。”百里晓叹道。
“可阴差阳错间也恰巧了帮了殿下的忙,最起码现在没人再追问郡主的情况了。”
“关心怡德郡主之人都已丧命,李相一行人只做表面功夫,心中也并不在意郡主的安危,暂时可以遮掩过去。”
小石头愤愤不平道:“都怪那个无恨!非要放什么长生石到郡主嘴里,弄得这么麻烦……”
百里晓摆摆手,制止他:“无恨这么做也是事出紧急的权宜之计,当时已有人识破本王与郡主的身份,还有众多送嫁的靖国公府随从,郡主若是凭空消失也是麻烦一件。更何况,怡德郡主是为了救无恨而死,本王想他心中也一定有所愧疚,不忍叫她遭受火烧、香消玉殒……”
“殿下您真是宽宏大量!无恨若是真这么在乎怡德郡主的尸身,也不会一声不吭趁乱一走了之,还、还带走了宗姬……”
百里晓紧锁眉头,眼底的阴霾弥漫开来,一言不发地沉下脸来。
小石头见状,连忙跪下来请罪:“是奴才不好,一时口快,请殿下恕罪。”
“起来吧。”百里晓叹了一口气,“你何罪之有?怪只怪本王身边可用之人太少,这才叫你们分身乏术。冷离可回来了?”
小石头还未回话,就听屋外有人轻叩房门:“殿下?”
“冷离?!”小石头喜不自胜地爬起啦跑过去开门,“冷大哥!你回来啦?”
“嗯。殿下可在?”
百里晓走了出来,拍拍他的肩膀:“跟我走。小石头,在这里看好郡主。”
小石头看着两人走进东厢房,想起二王子的母亲明珠公主曾经与自己母亲说过的话,不由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
这边,百里晓一进门便急切问道:“怎么样?可打探到静幽谷所在?”
“属下搜索了走马关镇附近的山谷,并没有发现。”
“我初见飘飘,就在这走马关镇,她曾说过她是半夜跟着无恨偷偷溜出来的,以她的轻功修为,那点儿时间走不了多远的,静幽谷必定在走马关镇附近的深山之内。无恨带她走,最可能的去处就是自在门所在的静幽谷。”
“殿下所料不错,若是在古月王宫附近有的存在杀手组织自在门活动,太后是不可能毫无察觉的。”
“确实,王祖母若是知道必不会瞒我。”百里晓紧锁眉头,“可惜,鸾枭不在身边,否则靠鸾枭追踪猫眼石如意结中的凤抹香必能找到飘飘所在。”
“殿下确定宗姬随身携带那如意结?”
“白萧曾经密报,飘飘一直将如意结贴身携带,不会有错。”百里晓压下心中的烦闷,“其实,无恨说到底还是飘飘的师兄,断不会加害于她。况且,他虽冷酷,却十分尊重飘飘的意愿,不会有越轨之举。而且李锐在这,飘飘的病也不好医治,这些日子离了这里倒也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是不知道她的眼疾可痊愈了没有……”
“殿下放心,再过一日到了王城,属下带着鸾枭一定能找回宗姬。”冷离见百里晓神色担忧,忙道。
“辛苦你了,师兄。你回去休息吧。”
“是。”冷离正准备退出,突然身形一滞,悄声警觉道:“殿下,有人进院了。”
百里晓一脸狐疑:“我已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谁这么大胆……”
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有人在门外请安:“殿下,相爷吩咐小的给您送来了宵夜。您在吗?”
百里晓蹙了蹙眉,“本王不饿。下去吧。”
“殿下,这鸡汤是相爷命厨娘用古月三黄鸡四个时辰熬煮了四个时辰,开锅时放入早春绿茶,火候刚好,入口温润醇厚,茶香清心,乃是滋补佳品。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倾城茗品。殿下若是不尝一尝,恐怕暴殄天物。”
百里晓听着门口低低的声音,还有“倾城茗品”那四个字,心头一动,示意冷离开门,只见一个身着黑衣、身形消瘦的小厮托着一方餐盘走了进来,餐盘内放着一口砂锅, 砂锅欠着一丝缝隙,飘出袅袅的香气。
“好香。”百里晓貌似陶醉地笑着,叫那人将汤放在桌子上,“相国有心了。冷离,赏。”
冷离掏出一锭银子放在餐盘之上,“有劳。”
那小厮却将银子放回了桌子上,并没有收起来退下去,而是发出不合身份调皮的笑声:“我不喜欢银子。”说着,抬起头笑了起来,露出一张异常秀美的脸庞来,浅浅的两个梨涡漾在嘴边,一双乌黑的眼睛顾盼神飞,闪着狡黠的光,更称得这张脸美丽明艳、倾国倾城。
百里晓定睛一看,虽心中有八分疑虑,此刻却是十分肯定了,
果然是她,李幼文。
“李小姐,你怎么会在这?”
李幼文娇嗔地瞥了他一眼,轻轻撅起嘴道:“殿下这声‘李小姐’真让我伤心,拒人于千里之外。晓哥哥,你干嘛这样生分?”
百里晓并不回答,顾左右而言他:“天色这么晚,你怎么会在走马关?”
“晓哥哥,你一向很聪明的,你猜啊?”
“若说聪慧,本王不及李小姐十分之一,否则你怎么会被众人称为‘赛诸葛’?”
“晓哥哥,你还不知道吗?那都是我爹的意思,还有什么‘古月第一美人’、‘古月第一才女’……你不知道,我每天要做多少功课,做的多辛苦……”
“相国爱女心切,用心良苦,李小姐还要多多体谅才是。”百里晓露出得体的善意微笑。
“晓哥哥!你要是再叫我李小姐,我就真的生气啦!”李幼文生气地一扭头,坐在百里晓面前不肯走。
百里晓只好道:“天色已晚,还请小姐回房休息。若是让令尊知道,恐怕会苛责于你……”
李幼文嘴角带着一丝嘲讽:“若不是我爹允许,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是如何能通过重重把守的驿馆来到这落英院呢?晓哥哥,你心里都知道的,不是吗?”
“本王只知道夜半三更,小姐你身为相国千金出现在本王这里,确实不够妥当……”百里晓决定装傻到底。
“你当真不肯叫我一声‘倾城’吗?你忘了这‘倾城’二字还是你给我起的小字吗?”
百里晓有些无奈:“那时候你我同在上书房念书,垂髫小儿玩笑之语,小姐切莫当真……”
“晓哥哥,你是不是因为我爹才生我的气?我不是不想嫁给你,我本来就想你这次从大凉回来,我就求爹让我嫁给你,可是我没想到你你这一去居然会娶回一位郡主来……”
“倾城!”百里晓轻喝一声,阻止她再说出其他话来,“你身份尊贵,今天的话本王就当从来没有听过。我与怡德郡主已有婚约,只等回王城向祖母复命即刻举行大婚仪式,缔结百年之好。至于你我之间,除了总角之谊,再无其他。”
“你……你……”李幼文泪眼蒙蒙,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更显得一张明丽的脸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你难道真的如此狠心吗?晓哥哥,你难道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吗?百里幽咄咄逼人,王上居然向爹爹透露出要纳我为妃的意思……”李幼文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任泪水爬满脸颊。
百里晓别过头去,叹道:“倾城,在我心里,你只是我的妹妹……我希望你一世安好。”
“一世安好?”李幼文惨笑一声,“痴心错付,求而不得,我怎会一世安好?”她擦着脸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只得任泪水一滴滴落到衣襟之上,“晓哥哥……你……”,只见百里晓的背影好像一堵冰冷的城墙,李幼文只觉得失望重重,叹了口气,轻轻道,“我……我走了,你保重。”
第二章 忘忧消愁万般空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百里晓一行便出了走马关,一路往西朝古月王宫所在的安阳城进发。
临行前,百里晓见李锐总是欲言又止,知道他在想李幼文之事,为了避免麻烦,只做不知,绝口不提昨晚见过李幼文,只推说身体疲乏,穿着一身锦绣华服,躲进马车里休息。
李锐当着众人不好明说,只好回到自己的马车里去了。
一路无话,酉时一刻便顺利到了安阳城。
远远地,夕阳之下,看见紧闭的城门沐浴在落日的余晖之中,仿佛一位慈祥的母亲在盼着孩子归来。
李锐派人叫门,很快城门打开,可迎出来的居然不是守门士兵,而是太师无戈一鸣。
无戈太师笑容满面,一脸花白胡子喜气洋洋,那笑堆在眼角眉梢更衬得他本就圆乎乎的脸更加富态:“老臣恭迎二王子殿下!殿下一路辛苦了!”说着,就要朝百里晓跪拜下去。
百里晓哪里能让他真的跪在自己面前,忙虚扶了一把:“太师快快请起。”
无戈一鸣顺势握住了百里晓的手,紧紧地晃了晃:“殿下如此体恤老臣,真乃我古月的福分。”说着,眼睛在李锐脸上打量了一下,方笑道:“有劳李相国,路远迢迢,亲自到茺州城接驾。”
李锐刚要客气推辞,谁知无戈一鸣话题一转道,“只是可惜去年没见李相如此热情,送殿下上京至茺州城啊!果然老天刮什么样的风,就有人朝哪个方向倒……”
李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比无戈一鸣年小将近二十岁,又是大凉人,在朝堂之上向来被无戈一鸣打压,不得施展抱负拳脚,此刻又当众被他出言讥讽,一口气堵在胸口只不好发作,讪笑了两声,还未想好如何还击,百里晓便道:“太师所言极是。但这随风而动向来是世间常见之事。就好像纸鸢,随风飘摇,借风之势,直上青云,但最终也是要由地上的人牵着才不会走错路。就如太师、相国二位,就好比那放纸鸢的人,都是我古月的中流砥柱,幸有二位多年的无私付出,这才换来古月国数十年的平安昌明。”
李锐一听,心中怒气稍平,笑道:“殿下赞誉,臣愧不敢当。”
无戈一鸣也笑起来:“殿下好思辨,好口才。王上已在宫中设宴为殿下接风洗尘,还请殿下移步,莫要耽误了吉时。怡德郡主可在?太后托老臣送上大凉吃食一解郡主思乡之情。”
“郡主路上偶感风寒,服了药已睡下了。王祖母的心意本王代郡主收下,等到郡主痊愈之后再去谢过王祖母。”
就这样,百里晓吩咐小石头带着人护送郡主先回王府,自己带着冷离、李锐等人,随无戈一鸣进了宫。一路上,却看到不少乞丐在路边行乞。
百里晓眉头深锁,还未踏进宫门,远远地就听见丝竹之声,悠扬婉转,余音绕梁,隐隐地有清远的女声在歌唱。
无戈一鸣解释道:“王上去年命人建造的瑶华园上月刚刚建好,光主殿就有光华、玉华、流华、彩华四处,另外还建了一座忘忧岛,岛上珍禽异兽无数,引了瑶河的水进来,成了一方消愁湖,数十亩荷花长于粼粼水上,景色十分秀美。这次宴席便设在忘忧岛上,需乘小舟方能到达。”
百里晓点点头,心里不知怎么忽然升起一丝不安来,他快速和冷离对视一眼,冷离便道:“殿下连日坐船患上了晕船症,恐怕乘船去岛上会复发,在殿前失仪。”
无戈一鸣有些为难:“可……这……这忘忧岛四面环水,只能乘船抵达。”
“那也只能如此了,只是若是能乘坐大船恐怕眩晕症会轻些。”
“时间仓促,楼船还未造好,暂时只有两人一乘的小舟可用。”
百里晓点点头:“如此也罢,有劳太师前方带路。”
此时,天色已晚,宫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果然如无戈一鸣所说,这瑶华园内亭台楼阁众多影影绰绰,廊桥水榭交错曲曲折折。有两个小宫人提着灯笼在百里晓一行之前引路,虽是这样,通往忘忧岛的曲径也有些昏暗不明。
众人走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方见到一溜小舟沿水而置,早有一众宫人等在那里。领头的一人迎上来,一张白脸挂着笑请安:“殿下金安,二位大人万福。”
百里晓只觉得他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他。
宫里听差的人何其精明,那人一边打着千儿一边道:“奴才是穗妃娘娘跟前的小林子,今日瑶华园设宴,王上特吩咐奴才在此恭迎王子殿下,服侍殿下。”
“好。冷离,赏。”
小林子忙推辞道:“奴才伺候殿下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哪敢领赏呢?当真是折煞奴才了。”
“做得好自然有赏。”百里晓不欲多做纠缠,示意冷离将银子放在了小林子的手中。
小林子还要说什么,无戈一鸣一向脾气火爆,就骂了他一句:“殿下叫你拿着就拿着!赶紧开船!费什么话?!”
小林子这才将银子揣到怀中,一溜烟地跑去安排众人乘船。
那两人一乘的小船上已经各站了一名撑篙的宫人,冷离走过去,换下了那名宫人,为百里晓撑船。
小林子有些担忧地说道:“殿下,还是让奴才派人撑船……”
百里晓摆摆手,一步登上了小舟,周身的华服在这夜里隐隐泛着光,脸上和煦一笑:“走吧。”
无戈一鸣和李锐等人也随后上了船。
数十只小船拨开镜面一般的消愁湖,如一群白鱼入水一般快速往湖中心的忘忧岛驶去。
温润的风将百里晓的衣袖吹起 ,冷离一边撑船一边说道:“殿下不识水性,请坐稳。”
“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百里晓坐在船中央,望向远处灯火辉煌的忘忧岛,不由皱眉,“古月财力有限,去岁内涝山洪频发,致三城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朝内赈灾之款尚未筹措齐全,竟又花重金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就如这消愁湖与忘忧岛,肯定所耗不菲。”
远远地,有女子在歌唱,听起来分外妖娆。
百里晓嗤笑一声:“我这叔父一向喜好女色,不知我走这半年后宫又出现了多少新人。也许现在唱歌的女子也是叔父新纳的妃嫔。”
冷离一言不发,默默撑船,眼睛里泛着精光,警觉地注视着四周漆黑的水面。
百里晓身子朝后一仰倒在了小船之上,悠闲地翘起一条腿,双手交叠枕在脑后,仰望着繁星闪烁如金丝绒一般的天空,喃喃道:“这星星真好看。若是飘飘能看见就好了。”
冷离正要说话,只听百里晓惊叫一声:“有水!”
百里晓慌忙起身,发现背上衣物已被浸湿,因为他穿得繁复层叠,所以一时没有感觉到,直到将手垂下触到船板时才感觉到湿滑一片,隐隐地有股米汤的味道。
“怎么回事?这船漏水?!”
百里晓话音未落,只觉得鞋顷刻间已经被湖水浸湿,没过了脚面。小船里的水以恐怖的速度涨起来,不多一会儿已经淹到了两人的膝盖处,整个小船都往黝黑的湖里沉了下去。
百里晓一身冷汗,一动不敢动,思绪却飞快地转了起来:这究竟是意外还是蓄意加害?是谁如此大胆,居然会在御前谋害自己?会是百里幽吗?
正想着,只听周遭不远传来激烈地拍打水花的声音和呼号求救声,一声声“救命”纷涌而来。
百里晓稳住心神定睛一看:无戈一鸣和李锐等人的小船也都纷纷沉入湖底。这消愁湖此刻好像一只黑色的巨型怪兽,张大了嘴要将众人吞噬下肚,万劫不复。顷刻间,数十只小船无一幸免,全部消失在湖面上,乘船的人中水性好的奋力凫水,水性差的已不知呛了几口水,死死抱着散开的船板拼命地挣扎着求生。
百里晓也是如此,好在有冷离提醒相护,他虽然不识水性但浸在这冰凉的湖水里还不算慌乱,屏住呼吸没有呛水,尽量伸长脖子,一手抱住船板,半边身子靠着正拼尽全力游向灯火辉煌的忘忧岛的冷离。
冷离神色冷峻坚毅,一路奋力划水,很快就游到了忘忧岛边缘。
这时已经有几个水性好的人爬上了岸,正比划着安排宫人开船到湖中救人。这突发的事故引起了一阵骚乱,本来已在正殿内欣赏歌舞的古月国国王和太后也都走了出来,喧嚣的大殿安静了下来,反而是岸边开始聚集起了人群。
冷离远远看见,低声道:“殿下,无戈太师和李相已经上岸。王上太后也在。”
百里晓点点头,灵机一动,故意呛了一口水,咳嗽起来:“咳咳……既然有人想要咱们演这场闹剧……咳咳……咱们就演给他看……”
说话间,已经游到了岸边。
百里晓浑身湿透,满身的繁复锦绣衣衫已经皱成一团压在身上,头发也湿漉漉地,蹒跚着从水里站起来咳个不停,狼狈不堪。
“晓儿……晓儿……”仇太后疾步赶了过来,顾不得百里晓满身是水,心疼地拿着手帕不停擦着,颤声道:“可还好?”
百里晓边咳边点头,俯身就要行跪拜之礼:“咳咳……孙儿无状……恐冲撞了祖母……”
仇太后忙扶起他:“怎么好端端地会掉下船去?赶紧换身干净的衣服,别着了凉……”说着,回头沉声骂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死人哪!快去请御医来!一个个草扎泥堆的要你们何用?!”
第三章 暗流汹涌风云变
众人一看仇太后怒气冲冲、动了真火,忙黑压压地跪了下去,噤若寒蝉。
除了还有些搞不清状况的古月国王百里稷没有跪,还有一人非但没有噤声,反而迎了上来:“王祖母所言极是!若说论罪,自然是划船者首当其冲。孙儿记得那船都是二人一乘的小舟,二王子身份尊贵,必然是随侍划船,”那人眼睛在冷离面上打转,带着毒蛇般的阴冷,“焉有主子受罪、下人完好的道理?!应该治其保护不周之罪,陷王族于不虞,论罪当诛!”说到最后,已是咬牙切齿,欲置冷离于死地。
冷离本已跪在湿漉漉的沙地上,此刻只是一脸冷峻,一言不发。
百里晓心中轻蔑一笑,这么着急要剪去自己羽翼的除了百里幽还会有谁?他故意有气无力地面向百里幽,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多谢大王子。”
百里幽面上露出一喜:“来人!……”
“且慢……”百里晓打断他说,“大王子言之有理,有罪党罚,有功当赏。可,冷离不仅无罪,而且有功。众所周之,本王不识水性,小时险些失足淹死,冷离在小船解体之时恪守本分,相救本王上岸,尽职尽责,忠心护主,当赏。”
仇太后听出端倪:“晓儿你是说,这小船不是倾覆,而是解体?这才叫你等纷纷落水?!”
李锐这时也缓过神来,匍匐于太后脚边,哭诉道:“太后明鉴啊!这船刚开始还好好的,谁知划到湖中间居然莫名其妙地散架了!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好臣水性尚可,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仇太后闻言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这船是谁安排的?”
李锐忙道:“臣等是由穗妃娘娘跟前的小林子服侍上船的。”
“穗妃呢?”
穗妃无戈晴忙上前跪下:“臣妾在。”
“小林子是你安排去的?”
“臣妾惶恐。臣妾年纪虽轻,也是知道礼数的,岂敢擅自做主?在这宫里上有太后、王上、王后主事,下有宫人嬷嬷办事,怎由得臣妾插手安排?”
“那这小林子……怎么会忽然从你宫里跑到这瑶华园来听差?”
“这……”穗妃貌似犹豫再三,似有难言之隐。
仇太后脸色冰凉如水:“穗妃,你贵为三妃之首,如今又身怀龙裔,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臣妾不敢蒙蔽太后。这次瑶华园设宴是御前的总管宫人刘霖负责,人手归其统一调配。其余之事,臣妾实在不知。况且自从臣妾有孕,一直呕吐不止,精神不振,王上只教臣妾安心静养,殿内一概事务皆由刘霖接手,不许臣妾劳心。若臣妾真的有错,也是察人不明之过,还望太后明断。”
仇太后听后面色稍霁,声音也温和些了:“穗妃起来吧,你怀着王儿,先回后殿休息。老太师也着人送到后殿去,命人好生照顾着。”
“太后体恤臣妾孝悌之心,臣妾万分感激。只是臣妾已入后宫,又身怀龙裔,不适宜照顾太师。忠在孝前,还望太后恩准将太师安置于偏殿。”
仇太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规规矩矩跪于下首的无戈晴,“既如此,也罢。你先退下吧。”说着,面向一脸茫然的古月国王百里稷,“王上,刘霖何在?”
“刘霖?”百里稷愣了一下,方反应过来,“儿臣命他去请王后了。”
“王后?”
“吉时已到,王后未至,故差他去请。”
话音未落,已有宫人回禀:“王上,落水之人悉数救起,但有六名宫人没有了气息。”
仇太后闻言,心中怒气更盛,厉声问道:“这小船是何人所造?”
“回禀母后,应该是内务府所制。”百里稷道。
“造了几艘?”
“儿臣不知,总有百余艘。”
“何人督办?”
“……刘霖。”
仇太后半晌没有说话,她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矍铄的目光在面前众人身上逐一扫过,百里稷一脸茫然无谓,百里幽一脸嫉恨愤然,他身后跪着的是一身华服的大公主百里靖正抬起头来静静地看向她。
仇太后招手叫百里靖过来:“靖儿,你去验船。”
百里靖施施然站起身来,垂首道:“孙儿遵旨。”
百里稷却拦道:“母后,儿臣看就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了吧。不过是死了几个宫人罢了。忘忧岛如此良辰美景,因为几个死人扫兴岂不是可惜了?况且,过了吉时开宴,恐怕会遭厄运啊!”
“王上!”仇太后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你以为死的只是几个宫人?!若不是晓儿福大命大,冷离忠心护主,现在你看到的就是晓儿冰冷的尸身躺在这了!不止有他,还有李相和太师!难道你就能置他们的安危于不顾?!王宫禁院,六条人名顷刻陨灭,难道不应查个水落石出?!”
“可是,这吉时……”
“风水之说,不可尽信。王上励精图治,自然天佑我古月。否则就算占尽天时,我古月也断无宁日。国运兴衰,岂是数术机关所能决断的?!”仇太后义正言辞,再不容百里稷分辨,即刻吩咐百里靖,“靖儿,领旨。哀家命你带人验船,查出来龙去脉。先验此岸之船,再验彼岸之船。带刘霖来见哀家。”
“孙儿遵旨。”百里靖站起身来,领旨去了。
百里稷见如此,只好道:“母后,夜里风大。验船也不是顷刻间就能得到结果。不如,请母后移驾正殿内,叫人唱上两曲也好排遣排遣,好过在此苦等。”
仇太后心里无力长叹一声,自己这个儿子喜好声色犬马,无论如何劝谏都毫无长进,年轻时还好些,如今岁数渐长,反而变本加厉,愈发沉迷女色,眼看这脸色也是愈加苍白、精神倦怠。如此不知保重身体,怎能坐稳古月的江山?
“母后?”
仇太后摆摆手,“哀家就在这里等。”
百里稷闻言,虽然心中十分不愿,却只能叫人设座枯等,虽想打起十二分精神,但离了舞乐,不一会儿便开始困顿不堪起来。
百里晓、李锐等人此刻已换好了干净的衣衫回来了。
“晓儿,御医怎么说?”仇太后一见他,就将他叫到跟前坐下,赐姜茶。
“孙儿已无大碍,不过是浸入冷水受了惊吓,惹祖母劳心,是孙儿不孝。”百里晓身着一袭月白长袍,头发束起,衣袂飘飘,气度不凡,面如冠玉,愈发称得一旁的百里幽横眉竖目、满面戾气。
百里幽一身红色蟒袍,坐在古月国王下首。他身材高大魁梧,孔武有力,面色黝黑,与百里晓谦谦公子形象截然不同,他俩一个像太阳,一个想像月亮,一个像武士,一个像文人,是生活在不同世界里的人。
而从小尚武的百里幽一向最讨厌弱不禁风的文人,更何况是百里晓。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子,仗着一副好皮囊,嘴甜会说,分得祖母的宠爱,吸引幼文妹妹的目光……现在撞大运娶了大凉宗姬,连无戈一鸣和李锐都开始频繁示好?!呸!这个无名小子,眼中刺、肉中钉,居然还敢姓百里?
百里幽时时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只可惜,仇太后十分喜爱百里晓,倒叫他总不能轻易得手。
百里幽嫉恨的目光灼灼地注视着百里晓,饱含恨意。
百里晓只做不知,嘴角含笑。
这挂在脸上的笑仿佛是在嘲讽他一样,百里幽脸色愈发阴沉:“二王子走这一遭,收获不小啊!”
“果然如大王子所讲,这一遭确实收获不小。”百里晓气定神闲,想起了白飘飘,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这一笑让百里幽更加火大,冷哼一声:“听说大凉京城景象繁华,二王子这一去半年怕是享尽富贵,乐不思蜀了吧?”
“大王子此言差矣。月是故乡明,这话本王是不会忘的。更何况,”百里晓心思一转,貌似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说来也怪,本王倒是在大凉遭遇了不少凶险。”
仇太后一听,忙问:“晓儿,发生了什么事?”
百里晓耸耸肩膀,“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孙儿在入京时被人抢了贡品,在京城时又险些被人行刺,返回途中又差点儿被人暗算。”
“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
“路上这只拦路虎想必祖母应该有所耳闻,是一位国舅,名赵天赐。不过,他已经自尽于茺州城。京城的那名杀手倒是有趣的很。”百里晓故意拖长声音看向百里幽。
百里幽一下子拿到了他的把柄,冷笑一声:“二王子好大的胆子!居然在大凉的国土上逼死了大凉的皇亲?!你置我古月与何地?!难道你这不是在向大凉挑衅宣战?”
“呵!”百里晓嗤笑一声,“大王子不必担忧大凉的军队会攻到这安阳城来,因为那赵国舅是在大凉二皇子景王刘离面前自尽的,罪名嘛,景王已经昭告于人,即劫持我国贡品和杀害镇远将军史宁风。”他见百里幽没有接话,转过头对仇太后说,“此事已有公断,倒是孙儿京城遇刺那件事倒是一件无头公案。祖母要不要听听看?”
仇太后还未回答,百里幽却抢先一步问道:“哦?是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行刺二王子?莫不是因为二王子行事不端,惹上了仇家而不自知吧?”
百里晓定定地看着百里幽,发现他身子不自觉前倾,面上却丝毫没有异样,“怎么?叫本王说中了不成?!”
百里晓拂了下衣袖,仿佛掸掉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大王子不在京城,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是桩乌龙案,那杀手只是错把本王当做无恶不作的赵国舅了。”
“晓儿,那杀手何在?”
“已经死了。”百里晓想起死在土地庙的无声,如实回禀道。
百里幽一听,微不可见地松开笼在袖中攥紧的拳头,身子不自觉地往椅背上靠了过去。
百里幽端起手边的姜茶,浅浅抿了一口,透过袅袅升起的热气将百里幽的变化收在眼底,心里已有了决断。
仇太后矍铄的目光在二人面上转了转,在回头去看百里稷,却意外发现他居然打着盹睡着了。
“王祖母,靖儿复命。”百里靖这时赶上前来,朝仇太后福了一福,也惊醒了百里稷。
第四章 铁腕弹压谋害心
百里稷猛地一惊,睡眼惺忪:“怎么了?”
“王上,靖儿回来了。想必是验船之事已有了结果。”仇太后命百里靖上前,“靖儿,你说。”
“回禀祖母,孙儿奉旨已经将忘忧岛附近的所有小船全部查验了一遍,并无异样。”
“无异样?”仇太后眉毛一挑,显然不信。
“正是如此,孙儿不敢欺瞒王祖母。但此事确实蹊跷,所以随后,孙儿便乘船带人过消愁湖往瑶华园去验船,却在路上遇到了王后娘娘。孙儿正要请安,谁知王后娘娘所乘的小舟忽然沉了下去。船身散开,王后娘娘及服侍宫人全部落水。孙儿当即命人相救,还好事情虽急却不险,王后娘娘只是受了惊吓,没有大碍。孙儿擅自做主,已命人将王后娘娘送回了瑶华园休息。”百里靖微一停顿,方道,“只是清点人数时,发现……”
“发现什么?”
“……刘霖的尸身。”
“什么?!”仇太后且惊且怒,“哀家命他来,他居然死了?!好啊……好啊……”仇太后颤抖着声音,狠狠将手中地茶碗往地上一掷,“砰”地一声,碎片四溅。
众人一看不好,连忙垂首跪下,一片静默。
唯有百里晓出言道:“祖母息怒。如王上所说,刘霖是奉旨侍奉王后娘娘登岛,一同坐船的,应该还没有得到王祖母的通传旨意……”
仇太后眼中散发出森森寒意:“先是晓儿、太师、李相,后是王后、刘霖……是谁?!如此胆大包天、肆意妄为,欲至他们于死地?!那些船到底又是怎么回事?!靖儿,你说!”
百里靖沉着应对道:“王祖母息怒。孙儿也觉奇怪,遂仔仔细细检查了剩下地那些小船,果然发现端倪。原来,那些船……”
“如何?”
“那些船并不是全部用木榫固定的,有将近一半的地方用的是米浆。”百里靖娓娓道来,“也就是说这小舟虽然入水能行,但行不了多久,估计行到湖中间就会散架进水,沉入湖底。这消愁湖方圆数十里,湖面漆黑一片,若在湖中间出事儿,无论是从瑶华园还是从忘忧岛都无法及时赶去救人……”
“好精密的心思!”仇太后冷笑一声,“王上,这船是内务府造的?”
“是。”
“刘霖督办?”
“……是。”
“传哀家旨意,内务府上下所有一干人等全部革职查办,交狱司严刑拷问。刘霖,曝尸十日,亲近之人遣散出宫,永世不得录用!今日遇难之宫人厚葬于帝陵近旁,家属皆赐封赏。”仇太后面色凝重,目光如有千斤重挨个扫过面前众人,“哀家倒是想看看,到底是谁如此猖狂,胆敢在这王宫大内行此肮脏龌龊之事?!”
众人垂首,百里稷却道:“母后,吉时还未过,不如开宴吧?”
“王上,你……”仇太后满眼震惊与失望,定定地看了他半晌。
“母后,黎嫔歌喉清丽,延嫔舞艺精湛,她们二人已为献艺等候多时。况且,今日还有儿臣亲自做的一首清平曲,乐师们已练习多日,熟稔无比,还请母后品鉴一二。”
仇太后甚为失望,懒懒道:“哀家身上乏了。王上你自行玩乐去吧。”
百里稷听后,一脸喜色,带人进了正殿。顷刻间,丝竹之声再起,靡靡之音绕梁,莺歌燕舞不绝。
仇太后看着灯火辉煌、影影绰绰、欢声笑语的大殿,深深叹了一口气,回头吩咐道:“起驾回宫。晓儿,随哀家来。”
百里靖忙道:“王祖母,今夜湖中枉死数条人命,夜黑风高,再乘小船恐有风险。不如在这忘忧岛暂住一晚如何?孙儿没记错的话,明日内务府就能将造好的楼船送来,到时再乘船返回也妥当些。”
“大公主所言极是。”百里晓也劝道,“而且孙儿刚刚受了风寒,实在不想再涉险,请祖母成全。”
“也罢,那就在东殿暂住一晚。”
“孙儿已派人打点了,请王祖母移驾。”
仇太后露出了今晚上第一个满意的笑容,亲切地拍了拍百里靖的手背,“靖儿,哀家没有看错你。”
百里晓打趣道:“有功当赏,祖母准备给大公主什么赏赐?”
“靖儿居功尚未求赏,你却淘气。”仇太后笑道,“不过,晓儿说得没错,该赏该赏。”说罢,将手腕上的金丝掐花蜜蜡手串取下来,亲手戴在了百里靖冰凉的手腕上,“靖儿,好生戴着。”
“谢王祖母厚爱,靖儿惶恐。”
“这是你应得的。”仇太后亲切地拍拍她的手腕。
“恭喜啊。”百里晓调皮的朝百里靖眨了眨眼睛。
百里靖抿嘴一笑,瞧见仇太后已走远,“该姐姐向你说‘恭喜’才对。恭喜二弟喜获佳人,与大凉结成秦晋之好。只是,我刚听人说,郡主重病,不能赴宴,倒叫我替你忧心。宫里的御医也有可靠的,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多谢王姐挂怀。”百里晓推辞道,“我府上的大夫医术也不差,嘴也严。若是叫御医去看,总会有消息走漏,以讹传讹,于郡主不利。”
“二弟从小就聪慧伶俐,是我过虑了。”
“王姐一向以诚待人,我心里感激。这次进贡,带回了不少封赏,也带回了不少新鲜的玩意儿,明日回禀过祖母后,给各宫送去,给姐姐双份。”百里晓眨眨眼。
“你有心了。倒也不必如此,按例来吧。你要知道,如今你一言一行都有无数的眼睛看着,形势一定要更加谨慎,绝不能授人以柄……”
二人正说着话,只见百里幽领人出来,就要乘船离去。
百里靖出声提醒:“大王子且慢!今夜已有数条人命丧于消愁湖中,十分不祥,此刻乘坐小船离开恐有不妥,还请大王子在这忘忧岛歇息一晚。明日阳光普照之下,再乘大船离开不迟。”
“笑话?!”百里幽毫不领情,怒目而道,“本王身为百里王族,一身正气,只有鬼怪躲本王之理,岂有本王给他们让路直理?!区区几只水鬼根本不值一提!上船!”说着,十数人呼啦一下分别乘船,眨眼间就离开了。
百里靖目送着百里幽一行人离去的身影,暗暗摇了摇头。
百里晓挑眉低声问道:“在船上做手脚之人,王姐可有头绪?”
“死无对证,无凭无据,”百里靖将双手笼到袖口里,摩挲着手腕上的金丝掐花蜜蜡手串,微微眯起了眼睛,“不可说。”
“二王子殿下,太后请您过去说话。”太后身边的宫人谭姑姑来传话。
百里晓朝百里靖微一颔首,便离开了,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百里靖看着湖面久久没有离开,她的目光沉地如那黑色的湖水一般。
东殿中,浓郁的檀香萦绕在仇太后的身边,就如那种种隐隐的不安盘绕在她心头一般,挥之不去。
百里晓请安时,便注意到太后仿佛比自己离开时所见苍老了不少,头发虽然还乌黑,眼角的皱纹却仿佛沟壑一般深了许多。
“晓儿,你这一去虽然凶险,好在不是一无所获,也算值得。”仇太后端坐于榻上,左右除了谭姑姑再无旁人。
“确实。”
“今晚之事,你怎么看?”
“依大公主所言,必有人或买通或主使刘霖在彼岸的小船上动了手脚。狱司审理会有结果的。”
“这种死无对证的无头公案,”仇太后疲惫地摇了摇头,“是不会有结果的。但这件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最起码,向你敲响了警钟,这宫中有人对晓儿你不利。”
“可对孙儿不利,就要让无戈国师和李相陪葬?这也太肆无忌惮了吧?孙儿宁愿相信,这是一场意外。”
“意外也好,蓄谋也罢。今后你要更加小心才是。”仇太后叫谭姑姑拿了风油精来揉太阳穴,慢慢舒缓了精神,“而且你身边能用得力之人太少。其实,你母亲是有一队暗卫的。不过是后来她不幸早逝,哀家又把你接到的宫中来教养,这队暗卫便化整为零,蛰伏了去。这是令牌,”仇太后从袖中掏出一块猫眼石雕刻而成的镶金玉佩,上刻“明珠”二字,“你将这令牌交给小石头,叫他去办此事即可。”
“小石头?”百里晓接过令牌,有些意外。
“他从小与你一处长大,是因为他母亲与你母亲也是从小一处长大的。小石头无父无母,机缘巧合之下被他母亲,也就是明珠的贴身婢女如意收留在身边,当作养子长大,也正好与你作伴。明珠故去之时,遣散暗卫,这事是交给如意来做的。”
“如意姑姑?”百里晓很是惊讶,无法将仇太后口中之人与居住在自己王府之内,每日只知缝补女红的妇人联系在一起。
“正是。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是对你的一种保护,也是在磨练你的心性。”仇太后目光中透着失望,“今夜,王上的种种行径你也看到了,着实担不起明君二字。去岁遭灾流民尚无家可归、露宿街头,他却大兴土木、耗费国库数金,修建这瑶华园以取乐。王上身边除了无戈一鸣能劝谏一声,其他人皆是一片迎合赞誉。以敏庄皇后为首的后宫,更是如此,实在令人痛心疾首。”
“孙儿在进宫的路上,确实见安阳城多了许多乞丐。”
“你能看到,王上却看不到这些。他每天只知道玩笑取乐,弹词唱曲,广纳妃嫔,充实后宫。就如今夜殿上的黎嫔延嫔,就是上月才纳入后宫的。说也奇怪,新人流水般的进,却无人受孕,”仇太后冷笑一声,“倒是进宫多年的穗妃是个有福气的,居然在这稀薄的恩宠中怀了龙裔。王上膝下只有幽儿和靖儿,若是真的叫穗妃诞下麟儿,如今继承人选未定,恐怕会有不小的变数。晓儿,你要心中有数。”
“孙儿明白,”百里晓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说,“其实,孙儿本不姓百里,无心争位。若是能平安过一生,也是好的……”
第五章 千里相思共婵娟
“孙儿明白,”百里晓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说,“其实,孙儿本不姓百里,无心争位。若是能平安过一生,也是好的……”
“晓儿”仇太后打断他,语重心长地劝道:“莫要作此言语。于公,幽儿性情暴戾、喜怒无常、心胸狭窄、好武尚战,若是叫他继承大统,岂会有古月国民安身立命之地?于私,王上并不是哀家亲子,哀家这一生只得明珠一个,她却早亡,舍哀家而去,只留下你这点血脉。你性情相貌都像极了明珠,聪慧宽厚,为明君之选。只有你登基,咱们古月的国民才有指望。晓儿,你明白吗?”
百里晓点点头,面色凝重。
“此次哀家力排众议,命你上京朝贡也是这个意思。意在希望你能得到大凉的支持。晓儿,你果然不负哀家厚望,娶了一位郡主回来。你知道哀家为什么一定要你去求亲?”
“孙儿愚钝,请祖母明示。”
“因为当今王上也是如此才能继承王位的。当年,他的资质才干在一众王子间并不十分出众,只因娶了一位大凉郡主,方最终取得了继承权。当时,哀家为皇后,只得明珠一位公主,所以王子相争哀家并未插手。冷眼旁观下来,王上除此优势之外,再无其他。对了,你那位郡主可还好相与?哀家听无戈先生说,这怡德郡主为靖国公之独女,备受宠爱……”
百里晓微微踟蹰,还是说了出来:“祖母,关于此次和亲,孙儿有话还未向祖母禀明。”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百里晓瞧了一眼谭姑姑,道:“此事事关重大,晓儿只能……”
仇太后怔了一下,这么多年,自己身边的谭姑姑一直为心腹之人,晓儿是知道的,连她都不能听到的事会是什么?
仇太后摆摆手,命谭姑姑退下,端起茶碗轻轻吹着气:“好了,可以说了。”
百里晓硬着头皮悄声道:“其实,怡德郡主已经死了。”
“什么?!”仇太后大惊失色,一下子从小榻上站了起来,茶碗也打翻在地,浓郁的茶汤洒了太后满身。
百里晓忙替仇太后擦拭,仇太后却推开他的手,厉声道:“晓儿,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百里晓只好将偶遇白飘飘、送其上京、受封宗姬、私定终身、掉包错嫁之事和盘托出。
仇太后听完,好半天没说话,怔怔地坐了下来。
百里晓有些忐忑,却也下定了决心,郑重地跪了下去:“祖母,孙儿自从到您身边之后,从未忤逆过您。唯独这一件,飘飘是我一生挚爱女子,孙儿除她之外不会再另娶他人。”
“……怡德郡主已死这事,有谁知晓?”
“只有孙儿、小石头、冷离,和……无恨。”
“无恨?”
“此人是飘飘的师兄,飘飘此刻应该与他在一起。”
“晓儿啊,你可给哀家出了个不小的难题啊。”仇太后长叹一口气,眉宇间带着决断,“事已至此,也罢。怡德郡主已死,此事必定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当今之计,一是马上举办你二人的成亲大典,将你大凉仪宾的身份坐实,同时要立你为王位继承人。二是叫人逐渐散播怡德郡主水土不服、惊厥成疾、病重不起的消息,待时机成熟之后,再对外宣布怡德郡主的死讯,免得叫人生疑。这之后,你再要娶谁都是水到渠成、无人置喙的。至于白飘飘,她的身份到时再随便安置一个即可。”
百里晓朝仇太后郑重地拜了三拜:“祖母英明,孙儿感激在心,无以为报!唯愿来世结草衔环,再服侍您一场!”
“起来吧。”仇太后扶起百里晓,“谁说你无以为报?只要你能顺利登基,成为一代明君圣主,就是对哀家、对你故去的母亲最好的报答。事不宜迟,明日哀家就吩咐人准备大典事宜,后日成亲。”
百里晓心中记挂着白飘飘,语气迫切:“可孙儿想明日先去接飘飘回来……”
“当前,与郡主成亲的事才是最要紧的。至于你的心上人,晚接回来几天也没什么。”
“可……”百里晓心中涌起一种强烈的不安,“孙儿只怕迟则生变,飘飘一个人……”
“你不是说她与她的师兄在一起吗?”
百里晓本想说明无恨对白飘飘的别有用心,又怕这样一来,会让白飘飘在仇太后心里给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好压下心中的不安,勉强同意了仇太后的安排。
“晓儿,你要明白,欲成大事者,必要有定而不乱的心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心中虽有所求,却藏而不露。平心忍性,谋而后动。后日的成亲大典上,怡德郡主定要盛装出现,哀家这有一套凤冠霞帔……”
“可怡德郡主她已经……”
“找一位身份显贵之人代其行礼即可。”仇太后轻轻按了按太阳穴,“李锐之女,李幼文倒是不错的人选。”
“万万不可!”百里晓大惊,阻拦道。
“怎么?你不喜欢她?哀家还以为你们从小一处长大,青梅竹马,感情必然亲厚,也是一对璧人。”
百里晓讪笑一下:“可大王子也是从小同她一道长大的。孙儿对李小姐,只有总角之谊,再无其他。”
“可惜了。”仇太后摇了摇头,“那就选你府中的一位婢女,对外就说是郡主的陪嫁丫鬟,替怡德郡主出嫁吧。”
“是。”
“对了,晓儿,你说怡德郡主是何日去世的?”
“正月初二。”
“嗯?”仇太后露出惊疑的神色,“那她的尸身……”
“是长生石。”百里晓解释道,“飘飘的师兄无恨本领高强,出人意表。是他将这石头放在怡德郡主口内,确保郡主尸身不腐,栩栩如生。”
“此等能人,晓儿,你要善用。你羽翼未丰,大王子却根基牢固,从前虽难以抗衡,可现在不同了,正是网罗人才的时候,要知人善用。如今从无戈一鸣和李锐等人的表现来看,他们似乎也有投靠讨好之意。人有百种,就好比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你用对了地方才能在交战中发挥最大的效用,一招毙敌。你懂吗?”
“祖母教诲,孙儿谨记于心,不敢忘怀。”
“天色已晚,你也早些休息去吧。哀家乏了,去叫谭姑姑来,给哀家篦一篦头发。”
百里晓转身就要离开,仇太后却叫住了他,意味深长嘱咐道:“今夜用计害你之人尚未查清,但你心里要有数。大王子呢?在哪里?”
“回禀祖母,大王子已乘小舟离开。”
一抹诧异在仇太后的眼里闪过,“他胆子倒大,确实与众不同。”
谭姑姑进来为仇太后篦发,将太后浓密乌黑的发髻一一散开,百里晓关门时,抬头一看,隐约看见了那乌黑的发丝里藏着大片刺目的银白色,不由心中一酸,忙将门关好,缓缓离开了。
冷离早已候在殿外:“殿下,大公主已命人准备好了住处。”
百里晓随冷离来到房间,取出那枚猫眼石令牌:“将这令牌带回王府去,交给小石头。”
冷离有些迟疑:“……如此一来,殿下这里就无人保护了。”
“太后在此,不会有事。小石头得了令牌便要去办事。你接替他,好好守住郡主尸身,明日等我回府。记得,放出鸾枭。”
“属下遵命。殿下好生保重。”
冷离离开之后,百里晓站在月色之下,目光沉沉,遥望着夜空中挂着的那轮玉盘明月,思念之情慢慢升起,萦绕在他的心间:飘飘,你还好吗?你等一等我,等一等我……
月色如水,银辉洒向世间的每个角落,洒在这歌舞升平的深宫中,洒向安阳城内匍匐于墙角的流民乞丐身上,也洒向安阳城外深山密林当中的一道幽闭的峡谷中。
那里,宛如一道银色的锦缎,就是静幽谷。
谷前,有一大片茂盛的杏树林,将静幽谷的入口遮挡地严严实实,不可窥视。
谷内,散落着数间柴草房,房前屋后种满了花草树林,最大的一处开辟成菜园,细看去,月色底下又好像不是普通的青菜瓜果,而是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奇珍异草,红的花、白的花,高大的矮小的,郁郁苍苍,绽放地异常热闹繁盛。
菜园里,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藏在一株茂盛的果树之下,黝黑的眼珠闪着淘气的光,好像天上的星星一般明亮。
这双黑眼睛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白飘飘。
此刻,她正趴在树下,鼻子里满是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脸上也是一道一道的泥迹,凌乱的发髻上插着两朵小红花,却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好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嘎吱”一声,菜园前的那间柴草房的门被人从内打开,无恨走了出来。
“飘飘……飘飘……”无恨一脸宠溺,“你躲到哪里去了?快出来!天色不早,吃完饭该睡觉了。”
“噗嗤……”白飘飘嘻嘻笑出声来,却还紧紧捂住嘴巴,整个身体都因为憋笑而颤动起来。
无恨耳聪目明,立刻就察觉到她所在的位置,却也起了玩心,
故作惋惜喊道:“飘飘!你是不是跑到师父房中去了?怎么一点儿声也没有……唉,可惜了,我刚刚煮好的肉丝面只能便宜给年糕,和那些小猫了……”
“不要!不要!”白飘飘一听,再藏不住了,一下子跳起来跑了出来:“二师兄!我在这呢!我在这呢!肉丝面在哪儿?我要吃!嗯,年糕也可以吃,但是要等我吃饱了,好不好?”
无恨摸摸她的头,紧紧地牵过她的手,带她走进屋内,小心翼翼地仿佛生怕会把她弄丢了一般:“好。快吃吧,凉热正好。”
白飘飘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含糊不清地问道:“二师兄,师父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无恨不自在地笑了一下,随即轻轻拍拍她的头,言语中满是温暖的呵护:“明天就回来了。吃完好好睡一觉,明天师父和师弟他们就回来了”
“嗯,不知道五师兄又会给我带回什么好玩儿的东西来,你说他会给我带我喜欢的宝石回来吗?”白飘飘喝干了面汤,一脸满足地问道。
“一定会的。”无恨收拾起碗筷,白飘飘没发现他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落寞惆怅,她只是很奇怪,年糕怎么一夜之间
带回那么多小猫回来呢?
第六章 别有洞天羽翼丰
第二日,百里晓平安回府,小石头一脸喜色地跑过来:“殿下,一切已准备妥当了。”
百里晓点点头:“如意姑姑在哪儿?”
“正在书房等殿下您呢。”
“走吧。”
百里晓自从十六岁之后便从王宫内搬了出来,仇太后特意将之前他母亲明珠公主出嫁后居住的府邸修葺一新,叫他住着,赐名望舒院。
望舒院依山而建,因仇太后特别宠爱明珠公主,所以这院落修建的十分气派。这山也不是无名山,而是一座草木繁盛郁郁葱葱的青山,因为形状远远看去好像一顶草帽扣在这安阳城内,所以又名佑冠山,但百姓嫌这名字绕嘴,便叫它草帽山。
草帽山上珍禽异兽无数,现在瑶华园里那些皆是从这里抓捕过去的。草帽山走势奇怪,正面是缓缓的斜坡,背面却陡然变成的悬崖峭壁,拔地而起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名曰凤兮崖,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倒为安阳城设下一处易守难攻的堡垒。峭壁之下便是贯通古月国的母亲之河瑶河。
百里幽对这望舒院垂涎三尺,一直想占为己有,奈何有仇太后阻拦,所以尚未得手。
古月国总共只有这两位王子,所以分别在其十六岁后分封了王爵,只不过百里晓的王爵有名无实,未有封号,也并未分封土地,这望舒院对外只称王府而已,未有别号。
而百里幽就不一样了,封号幽州王,安阳城外相去五十里有一座凌源城就是他的封地。百里幽一心念着大统未定,所以一直拖延着,不肯去封地居住,但却月月收着凌源城税银,十分富足。门下养着数百宾客谋士,渐渐形成气候,外人称为幽王党。
小石头将猫眼石令牌交还给百里晓,一脸的扬眉吐气:“殿下,从前那幽王党人多势众,不知道给咱们使了多少算绊,明里暗里倒叫咱们吃亏不少,幸亏有王太后庇护。可如今就不一样了,咱们也有忠肝义胆的人手了……殿下您不知道,昨天奴才把令牌给我娘看的时候,她激动地把绣活都扔下了,连夜就叫奴才去办事……”
百里晓打断他,警觉地看看四周:“谨言慎行。”
小石头忙噤声:“奴才一时高兴多嘴了。”
二人一路穿过庭院楼阁,来到望舒院最北边的一栋二层小楼前,这绣楼曾经是百里晓的母亲明珠公主养病之地。绣楼后是一方碧湖名拂晓,湖边怪石嶙峋、树木繁茂。
绣楼一旁是一溜三间矮房子,一间厨房一间柴房,还有一间就是小石头的母亲如意的住处。
如意是明珠公主的陪嫁侍女,已年过四十,自从明珠公主病逝之后她便住在这里,除日日诵经念佛为公主祈福外,就是不停地为百里晓等人缝制衣衫鞋袜,绝不假手于他人。
为此,熬得眼睛也愈发地看不清了。
但是耳朵却更灵敏了许多,远远便听见百里晓二人到来,就忙起身相迎,脸上深深的皱纹散发出喜悦的光芒:“殿下,殿下”
如意身份不比旁人,百里晓也要称她一声“姑姑”。
百里晓忙扶起如意:“姑姑快些起来,我不是说过了吗?在这府里姑姑您不必行礼,一概规矩都不用的。”
“今日与往日不同。殿下忍辱负重,守得云开,奴婢一定要给您磕头庆贺。”说着,便已伏跪了下去,郑重地拜了三拜,“奴婢本应在公主仙去之时追随殉葬,但公主将殿下托付给了奴婢,又将遣散暗卫之事交给奴婢去办。公主曾说,希望殿下一世安稳,过闲云野鹤般的日子,宁愿您永远不再去启用这些暗卫。可王太后娘娘对殿下寄予重望,赐姓百里。大王子对您虎视眈眈,多番蓄意加害。殿下您只能韬光养晦,故作纨绔,才保这一时平安。”
百里晓与小石头合力将如意扶起:“姑姑身份与旁人不同,临危受命,谨守秘密,不负重托,着实该赏。”
“其实,奴婢也曾想将这秘密对殿下和盘托出,可是王太后娘娘特意叮嘱过奴婢,时机未到,暗卫不能现世,叫人察觉分毫。所以,奴婢只能密而不发,还望殿下见谅。”
“祖母已经告诉我了,这么做是为了磨练我的心智,也为了示弱伏小以图后计。姑姑不必挂怀。”
如意笑意更深,转身走到身后的佛龛面前,虔诚地跪了下去。
那佛龛供奉着一尊地藏王菩萨,面容异常和善,嘴角似笑非笑。忽然只听“咯嗒”一声,那佛像居然缓缓地落入了地底下,露出一个一人高的黑洞来。
小石头大惊失色:“地藏王菩萨显灵啦?”
百里晓虽然也是一惊,旋即已经明白过来,这佛龛应该是一处地道入口。
他征询地看了看如意,如意点燃桌上的灯笼,拎在手中在前引路:“殿下,请随奴婢来。”
小石头忙道:“娘,这密道通向哪里?”
“就你话多,”如意眼含责怪,但还是回答他道,“草帽山。”
“啊?既然有密道,娘你为什么昨天还让儿子走了一夜的山路……”
“这密道只有殿下能使用,你身强力壮的,走走山路有什么关系?”如意叮嘱他道,“你好好守在这里。”
小石头目送着两人走入地道中,那似笑非笑的地藏王菩萨又缓缓地升了起来,撇撇嘴不服气地说道:“亏殿下还夸娘你能谨守秘密,其实我早就从你说过的梦话里知道这个秘密啦……”
地道中,如意在前,稳稳地打着灯笼,形成一圈温暖的光晕。百里晓紧随其后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发现这地道与大凉京城外土地庙的那处逼仄地道截然不同,而是更加宽广平整,左右都镶着青石板,一看就是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开凿而成。
这地道每隔一段距离,就设置了一处油灯,如意没有挨个点上,但也不会让这地道一片漆黑。
“这里的油灯点不着。”如意停在一处灯台前,试了几次也没有成功。
百里晓跟过去一看,才发现那油灯台子上汪着一层水,将黑漆漆的煤油盖住了,“这里湿气很重,姑姑”,他伸手摸了摸身边的青石板,湿凉一片。
“我们现在应该在拂晓湖下。”如意解释道,“点不着灯也不奇怪了。殿下,咱们快些走吧,虽然这地道节省路程,但也要走上将近一盏茶的时间。”
“辛苦姑姑了。”
百里晓随如意就这么走着,只觉得时间好像凝固了一般,地道里的景色一直始终如一、毫无变化。正渐渐觉得有些压抑不适的时候,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方宽广巨大的黑暗洞穴,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冷风,叫百里晓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那洞穴有数十人之高,粗壮的钟乳石从黑漆漆的洞顶垂下来,仿佛巨型怪兽参差不齐的獠牙一般狰狞。
巨大的洞穴中央,站着一排举着火把的蒙面黑衣人。悠悠的火光熊熊燃烧,忽明忽暗,为这空旷的洞穴带来一丝光亮。
借着如意手中的灯笼昏黄的光,百里晓看到地道出口旁是一溜沿着洞穴开凿出来的石阶,虽然狭窄,但也能容一人安稳行走。
百里晓随着如意慢慢走了下来,感受周遭的温度越来越低,便绷紧了身体,稳稳走到黑衣人所在的洞穴中央处。他这才发现,黑衣人正对着的方向有一方高台,如意躬身指引道:“殿下请。”
百里晓冷峻了神色,一言不发走了上去。在这样巨大的湿冷石穴中,人都不自觉地肃穆紧张了起来,对大自然的造物钦佩敬仰不由人不心中喟叹敬仰。
定了定神,百里晓挨个将面前十人环顾一遍,只见如意带头跪于湿冷的地面之上,郑重参拜道:“王子殿下,万福金安!”
那十人也都跪了下去,沉声请安:“属下叩见王子殿下!”
“各位请起。”百里晓脸上浮现得体的笑容,既让人觉得亲切,又保持了王族应有的威严。
如意甚为欣慰地看着气度非凡的百里晓,介绍道:“殿下,这十人便是明珠公主殿下的暗卫。”
百里晓心内纳罕,只有十人?面上却一片波澜不惊,“各位皆是追随守护家慈之勇士,必有独到过人之处。本王虽为王子,但也深知一人难挑千斤担,众人能移万座山。各位皆是一身本领的好汉,从前奉命蛰伏,不得一展身手。如今时势变换,风云再起。我古月乃西南之国,民寡地薄,去岁又遭天灾,致使百姓流离失所。幽王党残忍暴戾,喜怒无常,若是由其继承大统,古月百姓必然将遭受更多痛苦不平。届时,国之不国,王之不王。本王为古月王族之后,岂能坐视不管、任古月基业倾覆?!若要颠覆乾坤,必需浴血奋战!摆在本王面前之路将是一条最为凶险之路,也是一条功成名就之路,各位可愿与本王同行?”
“属下誓死追随王子殿下!”那十人异口同声高声回答道。
“好!”百里晓眼中闪过坚定的光,掷地有声地说道:“从今天起,尔等就是本王以命相交之人!只要本王不负天命心愿达成,定有尔等重见天日、再展抱负之期!”
“殿下,这是十组暗卫名册,”如意从袖中抽出一卷绢帛,奉给百里晓,“请殿下过目。十组暗卫分为金、木、水、火、土、白、青、黑、赤、黄十组。各组暗卫皆有百人,合计一千有余。十组分而化之,互无往来,隐于安阳城内各处。”
百里晓心中一喜,本以为只有十人可用,没想到是千人,古月国戍守边境之军也只有三万人,祖母如此重视此组暗卫,藏于无形,以待时机,化为奇兵,那这一千人必然是以一当十的好手。
“姑姑,当务之急,是先将望舒院的守卫人手全部撤换,将一组暗卫安排进来成为明棋,以保郡主万全。”
“殿下所言甚是。此十组暗卫各有所长,赤组最善守卫排查,可用之。”
赤组组长上前一步,恭敬道:“回禀王子殿下,属下赤炎请愿领命。”
“好。本王希望今日日落之前完成此事。”
“是!”赤炎将脸上的黑布扯下来,露出一张长满胡子黝黑的面庞,憨厚中透着坚毅,“属下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百里晓拍拍他的肩膀,环顾众人,心中胀满了志在必得的勇气和信心,如火焰一般将这洞穴的寒气逼退。他知道,从今以后,他不再是那个在众人面前只知穿衣打扮、游乐玩笑的闲散王子了。
第七章 祭天路陷鬼门关
赤组人马动作很快,天还没黑,已经将望舒院的守卫撤换一新。
原有侍卫丫鬟一概发放银两遣散出府,对外只说怡德郡主染疾皆与望舒院内侍者有关,找了这个借口对院内一干人等全部换血。
除了冷离、小石头和如意,再无一张熟面孔。
落日的余晖下,百里晓信步走在拂晓湖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橙色水面,神色复杂地笑了笑,对身后的冷离道:“冷离,郡主那里可安排好人手了?”
“赤炎亲自带人看守。郡主就安放在这绣楼之上,请殿下放心。”冷离奉上来一包东西,“殿下,这是飘然郡主陪嫁之物,请您过目。”
百里晓以为只是那些平常玉石珠宝,看也没看道:“好生收着,等到郡主入土为安再一同葬了便是。”
冷离有些迟疑:“……这***、**散、伤药、弩箭恐怕是宗姬之物。”
百里晓一听,忙扭过头来,脸上满是惊讶:“飘飘的东西?”他捡起***和弩箭看了又看,细细抚摸着,心内感到一丝安慰,“人常说,睹物思人。她现在不在我身边,留着这些东西在我身边也算聊以慰藉。”
“这弩箭做工精巧,杀伤力强,实属难得,不过可惜,只有一枝箭头了。殿下随身带着防身最好不过。”
百里晓将弩箭拢在袖中,紧皱的眉头稍稍放松:“师兄言之有理。大王子虎视眈眈,用心险恶……”说道这里,他忽然释然一笑,“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对了,鸾枭可回来了?”
冷离神色有一丝不安:“还未返回。也许,那静幽谷相去甚远,还需时间。请殿下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百里晓低声念着,脸上现出一丝落寞与痛苦,“冷离,你说飘飘她……不会出事吧?”
“宗姬心地澄明,吉人自有天相。”
百里晓失魂落魄地苦笑一声:“但愿如此。这几天,我总觉得心神不宁。我答应要保护她的,却终究没有做到。今日,我本应该找到她,带她回来,可我却只能坐在这望舒院里枯等,等着明日与郡主成亲……”
“殿下,您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百里晓耷拉着肩膀坐在湖边的石头上,“我才只是王子而已,就有这么多的身不由己。冷离,你还记得乳娘吗?”
“她已经被处死多年,殿下不必挂怀。”
“我只是寒心罢了。我有时候就想,这样时时警醒戒备的日子,飘飘来了会喜欢吗?”
“殿下……”
“我知道登高重跌的道理。但是,太后寄予厚望、百里幽步步紧逼、王上难为圣主,我如今也是骑虎难下。其实,没遇到飘飘之前,我并不是完全无心于王位,但是遇到她之后,再想起我遇到的那些算计,我就不由地害怕……”百里晓拨弄着冰凉昏暗的水波,眼眸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冷离,我不能再有弱点了。”
第二日,就是成亲大典。
按照古月国的规矩,凡是国之大事,如王上大婚、百里幽封王、太后诞辰、新年除夕、祭祖祈福,都要举办祭天大典。
祭天大典设在安阳城内的唯一一座高山之上,即佑冠山,也就是望舒院后的草帽山。
草帽山顶端有一处平台,在这台上设有一座古寺名昌平寺,乃古月国寺。
昌平寺地势险要,后方即是凤兮崖。寺内建有一座祭坛,平日由寺内僧人守护祭祀,而在重大节庆之时,古月王族之人便会前来祭天,一般民众是不能到这里参拜的。
由于此次成亲大典举办的十分仓促,古月国王百里稷自上次在忘忧岛通宵玩乐之后偶感风寒,身体抱恙,仇太后又年事已高、不宜上山,所以这日的祭祀大典是由敏庄王后代为主持。
百里晓身着月白色锦缎礼服,外罩朱红蟒纹罩衫,头发束起,戴猫眼石抹额发带,各有两块玉石缀于发带之下。
他端然立于祭坛之下,仰望着一身隆重华服、满头金饰珠翠的庄敏皇后。
庄敏皇后此刻嘴边含着一丝得体却漠然的微笑,那笑意只浅浅地挂在消瘦的脸上,并没有直达那双略显暗淡的长眼睛里,“二王子不负使命,于大凉结成秦晋之好,造福于古月子民,庇佑于列祖列宗。仰惟圣神,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功化之隆,永久无终。予替王上,祗承天序,谨用祭告。惟神昭鉴,顾我邦家。尚飨!”
话音刚落,鼓乐齐鸣,有宫人抬着三牲恭敬地放于祭坛之上。一名面戴图腾面具之人,身着五彩羽衣,手持木制三叉戟,端坐于三牲之后,这是天在人间的化身,名“尸”。
皇后接过宫人奉来的一只金碗,碗内盛着三牲之血,棕红色的液体已经渐渐凝固。
敏庄皇后将这只金碗放于“尸”之前的祭桌之上,徐徐跪在早已准备好的锦垫之上,郑重拜了三拜。
祭祀众人也都随敏庄皇后一齐跪下,百里晓跪于右侧下首,百里幽染疾未至,左侧下首跪着的是大公主百里靖。再往后是无戈一鸣和李锐及一众大小官员宫人,排成两队,合计一百三十六人。
按照祭天规矩,除王宫侍卫外,怕冲撞神明,其余一干人等皆不允许配剑持刀进入,所以百里晓所带侍卫未能进入安国寺,全部在寺前等候。
此时,“尸”将金碗之中的鲜血一饮而尽后,敏庄皇后率众人起身,命人将已经准备好的布帛、玉璧及祭祀用的三牲放于祭坛左右两侧及前侧的三座柴堆之上。
三名宫人举着火把点燃柴堆,红色的火苗从柴堆底部蔓延开来,因为柴堆上早已浇满了煤油,所以只见腾地一下,瞬间明亮的火舌就熊熊燃烧起来。
炽热的火焰中,布帛牲畜劈里啪啦燃烧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和烤肉的香味。
百里晓距离柴堆最近,一阵风飘过,有一股辛辣的味道蹿进他的鼻腔。祭天大典威严庄重,他下意识地皱眉,又不好有所动作,只能放缓呼吸,绷紧身体,心中纳罕,怎么回事儿?
突然,面前的火堆中一道白烟乍起,一团云雾瞬间炸开,将百里晓笼罩起来。
他一惊,转头看去,只见其他两处火堆也都冒出阵阵白色浓烟,片刻间即充斥着整个祭坛。
辛辣的味道更加浓烈,呛得百里晓不住地咳嗽,他睁不开双眼,看不清方向。
哀号声四起,这一变故叫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大声咳嗽的、流泪的、嘶哑着声音呼喊的,呜央一片。人影四处奔走,隐约听到宫人在喊“娘娘!娘娘!”。
百里晓忙脱下朱红罩衫护住口鼻,警觉地环顾四周,如此庄重的祭天大典,怎么会出现如此意外?
这是意外么?
百里晓心中警铃大作,忙喊道:“王姐!王姐!”
一个人影循声向他倒过来,百里晓出于本能,伸手一接,仔细一看,居然是百里靖!
百里靖脸色苍白,眼里满是惊惧,攥着百里晓的衣袖,哆嗦着嘴唇,声嘶力竭:“快走……!快走!”
百里晓不明所以,却感到手上一阵温热滑腻,凑到指尖一看,殷红一片,是血!
“王姐?!你受伤了?!”
“快走……快走……”百里靖死命地推着他,脸上一丝血色也无,瞪大了双眼,又急又怕地催促他:“二弟……快走……”
“谁伤了你?!”
“是是……”
百里靖的身体不住地往下滑去,她的腿已经使不上半分力气。
百里晓紧紧抱着她:“到底是谁?!”
“是是……”
百里晓心急如焚,大公主一向处事不惊、沉稳老练,怎么会说不清加害之人是谁?难道是那人动作太快,看不清面目?
“快走……!”百里靖惊恐地睁大了双眼,浑身颤抖地推着百里晓,从袖中吃力地拽出一封信来塞到了百里晓手中。
百里晓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嗖”地一声,一道黑影重重向他砸过来。
百里晓听声辨位,下意识地身子一闪,脚步腾挪,躲开了这记偷袭,但他发带上的玉石却叮地一声撞在了那道黑影之上,瞬间变成了碎片,叮当落了一地。
惨白的烟雾当中,一道魁梧诡异的影子慢慢现了出来。
那影子似人非人,好似怪兽一般,身上四周有东西支愣着护住,边上还有一条形状奇怪的笔直巨大的长尾巴高高耸立。
百里晓心内大罕,脚步变换忙一跳退开去。
那人却紧随其后,长尾巴随之而动,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朝百里晓所在之处狠狠劈过来。
电石火光间,百里晓看清楚,那攻击自己的根本不是怪兽的尾巴,而是……三叉戟!
是“尸”?!
百里晓错身一躲,瞬间明白过来,面前这人就是刚刚在祭坛之上天在人间的化身“尸”!
“尸”一击未中,怒气上涌,大喝一声:“受死吧!”
话音未落,那三叉戟又朝百里晓猛拍过来。
百里晓避无可避,已退到火堆边上。身后是炽热的火苗,他只觉得后背发烫,再退一步必然要烧到衣衫。迫在眉睫之际,他将心一横,弯腰一伸手,从火堆里抽出一根带火的木柴来,朝“尸”一挥,正敲在那三叉戟上。
火星四溅,红色的火光散落点点,三叉戟寒光一闪,带火的木柴碎成两节。
百里晓死死握着断掉的木柴,顾不得掌心的灼痛,将百里靖护在身后,大喝一声:“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那“尸”却发出一阵骇人的冷笑:“死到临头,废话还真多!”
阵阵冷汗从百里晓背后冒出,浸湿了他的衣衫,身后又临着炽热的火堆,灼人的热度烤着他的衣衫。一冷一热,叫百里晓备受煎熬。
百里靖推着他:“二弟,你快走……不要管我……”
百里晓神色毅然:“能混入祭天大典之内的,必不是外人;胆敢如此行事的,也绝不会再有别人。王姐,伤你之人就是他,对吧?”
百里靖气息微弱答道:“他虽伤了我,想杀的却是你。你快走……”说着,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将百里晓往后推去,整个人往前扑去,想在“尸”与百里晓之间形成一道屏障,保护百里晓离开。
“尸”大手一挥,如赶蝇虫一般毫不费力地将百里靖推向一边。
一声闷响,百里靖如破布娃娃一般跌落在青石板上,顿时没了声息。
“王姐!”
第八章 投鼠忌器拖字诀
丝毫没有喘息的时间,三叉戟如雷霆万钧一般,重重朝百里晓压过来。
百里晓侧身一躲,滚到一旁,手中火把也掉落熄灭。
慌乱之中,他伸手在地上一摸,居然摸到一柄侍卫的佩刀。
他忍痛持刀而起,朝“尸”攻了过去。
“尸”冷笑一声,手腕翻动,将三叉戟一横,只听“当”地一声,百里晓的佩刀正硌在那三叉戟上。
百里晓只觉得虎口处一阵发麻,却仍勉力握紧刀柄,奋力将佩刀向下压去。
“尸”大喝一声,手臂青筋暴起,硬生生将百里晓的攻势顶了出去。
百里晓一击不中,借力翻身一跃,跳到了“尸”三丈开外,正落在了祭坛的后方。
此时,白色的烟雾渐渐淡去,百里晓眼见百里靖一动不动地趴在远处,心中悲愤不已,他虎口已被震裂,肩膀一阵疼痛,右手不停颤抖,已经握不住满是豁口的佩刀。
百里晓心中明白,“尸”手中的三叉戟绝对不是木制,而是用无比坚硬的材料制成,不过伪装成木制的罢了。
冷离等人现在寺庙前院,生死不知。待要找其汇合,“尸”却拦在前方,绝不会容许自己轻易通过。
此刻,“尸”戴着的图腾面具已沾上了点点血迹,仿佛地狱修罗一般,毫不手软,狠狠攥着三叉戟朝百里晓攻了过来。
百里晓收摄心神,只好纵身一跃,使出轻功,快速朝昌平寺后逃去。
“尸”紧随其后,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天坛。
温热的风拂面而过,寺庙内绿树红花美不胜收,百里晓却无暇欣赏。
他衣衫焦黑,好不狼狈,一路左藏右拐,“尸”却步步相逼,紧随其后,猖狂叫嚣道:“百里晓!你这胆小鼠辈!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
百里晓并不回骂,他只想拖延时间,直到援兵赶来相助。可偏偏这安国寺虽然是古月国寺,但由于建在草帽山顶,面积并不是很大。天坛位置已在寺庙正中,这天坛后面也并没有几间院落,实在无处可躲。
转眼间,百里晓已经跑到了寺庙最北边的一处藏经阁内。
阁内门窗紧闭,并不是可以藏人的好地方。
百里晓心一横,直接翻过藏经阁后的高耸围墙,落到一片树林中。
穿过这片树林,就是凤兮崖的边缘。崖壁高耸,下面就是波涛汹涌的瑶河在滚滚而逝,发出雄壮的呼号之声。
片刻间,“尸”已经逼了过来,发出阵阵狂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闯!”
话音未落,只见从树林草丛中闪出数条人影来,各个手持兵刃,杀气腾腾,将百里晓团团围住。
百里晓心内苦笑一下,果然是处心积虑、早有准备,他换左手持刀,嘴角噙着冷冷的笑:“这么大的阵仗,您倒是看得起本王,幽王殿下。”
“尸”倒不推辞闪躲,利落地一把将图腾面具摘掉,往地上一扔,露出一张黝黑的脸孔来,一句阴测测地夸奖从他的牙齿缝中挤出来:“你果然聪明得很哪!”
“大王子过奖,其实这也不难猜。整个古月国,最想要本王性命的,除了幽王殿下,再无他人。在大凉刺杀本王和在忘忧岛小船上做手脚的人也一定是殿下了。”百里晓故作轻松一笑,缓缓地将手伸入袖口之中。
“本王恨不得吃你的肉,挖你的心,喝你的血!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公主与草民生的野种罢了!居然也敢觊觎本王之物?!还敢姓百里?!”百里幽并不否认,狠狠地瞪着他,眼里放出嫉恨的凶光,“你不就是会讨太后的喜欢吗?!会讨女人的喜欢吗?仗着绣花枕头的皮囊,居然叫你娶了大凉的郡主?!本王明明白白告诉你,本王是王上与庄敏王后唯一嫡子,倾城、王位、甚至那凉朝,都会是本王的!”
百里晓听到“倾城”二字,眉心一动,计上心来,故意讶异道:“倾城妹妹?”
“呸!闭上你的狗嘴?!倾城也是你叫的?!”
“幽王殿下吩咐,本王岂有不从?那本王就换个说法吧,李小姐难道真的钟情于本王?本王已娶了郡主,若是再娶李小姐……”百里晓邪魅一笑,“人活一世,能享这齐人之福倒也不失为美事一桩!”
“闭嘴!百里晓,你已死到临头,居然还出此狂言?!来人,把他给本王乱刀砍死!剁成肉酱!”
百里晓临危不惧,哈哈一笑,朗声道:“难道幽王殿下不知道李相已将倾城许配给本王了吗?”
“你胡说!”
“婚书在此,白纸黑字,本王绝无诳言。”百里晓从袖中抽出百里靖刚刚情急之下塞给他的那封信,挑衅地扬了扬手。
“住手!”百里幽面上闪过一丝疑虑,喝退手下,将三叉戟冷冷指向百里晓:“把婚书拿过来!”
“这婚约……难道李相还没告诉幽王殿下?”百里晓假装思考着摩挲着信封,“莫非他是想一女嫁二夫?也许幽王殿下也有婚书?”
百里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变成阴沉沉的灰色,狠狠啐了一口吐沫,痛骂道:“李锐这个贼匹夫!本王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拿他祭天!”
“没想到幽王殿下居然是如此情深义重之人,”百里晓故作赞叹,“殿下对李小姐的这份深情,本王实在自叹不如。既然如此,不如这样。你我二人单打独斗,赢了的人呢,娶李小姐。输了的人呢……”
“输了怎样?”
百里晓指了指凤兮崖底,“就跳进这瑶河里喂鱼,如何?”
“百里晓啊百里晓,你这是自寻死路!”百里幽狂放笑起来,心内却暗暗骂道,好你个阴险小人,对外装着手无缚鸡之力放浪形骸,却暗中练了武功,若不是自己早在这寺后部下人手,说不定就叫你逃脱了,这次就算是你运气好单打独斗赢了本王,本王这些部下难道是吃素的吗?一声令下,立马叫你身首异处!
百里晓却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戏谑地挑眉笑道:“幽王殿下人手众多,即使本王一不留神胜了殿下一招半式,也难保不被您这忠心耿耿的仆人们所伤。至于跳河嘛,更是玩笑一句了,本王水性不好,殿下也是知道的,这一跳岂不是跳到黄泉路上去了?!”
百里幽被他说中心事,恼羞成怒:“臭小子!死到临头话还这么多?!”
“幽王殿下误会了,本王不过是想明明白白的告诉殿下一件事。”
“什么事?”
百里晓脑子飞快转着,想办法拖住百里幽等援兵来救:“婚约之事嘛,事关重大,本王一时嘴快,前日已经奏请了祖母旨意。”
“什么?!”
“幽王殿下不要急,祖母的意思是下月选一良辰吉日为本王成其好事。不过,本王若是不小心死了,以祖母爱护本王之心,一定会叫李小姐行冥婚之礼的。”
“岂有此理?!”百里幽大怒。
“本王也没办法啊,”百里晓摊手,无奈道,“李小姐豆蔻年华,青春正好,本王也着实不忍心叫她如此。可若是幽王殿下失手取了我的性命,那祖母的冥婚旨意本王也无能为力了。”
“你……!”百里幽怒目而视,怎么绕来绕去居然还杀他不得了?!
百里晓暗暗松口气,把玩着手中的信封,思绪纷杂,还好这百里幽真的如此在乎李幼文,投鼠忌器,倒给了自己喘息之机。可是,百里靖在危急时刻,交给自己的这封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呢?
“你先把婚书拿过来!”百里幽大喝一声,打断了百里晓的思绪,“本王要知道这婚书是真是假!”
百里晓一惊,人都说幽王狂妄自大,却粗中有细,果然不错。正好,自己也要看看这封信,于是就慢慢将信封撕开,笑道:“既然幽王殿下有命,本王莫敢不从。不如就叫本王代劳,替王子殿下念上一段吧。”
信封上,几行娟秀又清冷的正楷小字,映入眼帘。百里晓认得,这是百里靖的笔迹。他们几人小时是在一起念书听课的。
这信上写到:“二弟,见字如面。沉船之事,王姐已有分晓。种种迹象表明,皆为大王子百里幽所为。百里幽粗鄙霸道,不值为惧。但有二人,乃意料之外之人,谋划之事,恐不只沉船一件。祭天典礼结束之后,庙后藏经阁密谈。”
百里晓一目十行,将信上所讲内容牢记于心,沉船之事必是百里幽所为,他刚刚也承认了。可这两名意料之外之人又指的是谁呢?
百里晓目光在穷凶极恶的百里幽面前扫过,心内已有了决定。无论如何,这封信都不能让百里幽看见。一是对百里靖不利,虽然此刻不知道她是否还有气息,二是打草惊蛇,自己羽翼未丰、布置未全,恐怕还没有力量与百里幽的幽王党抗衡。
“你还不快念?!”百里幽怒气更盛,手持着三叉戟恨不得将百里晓碎尸万段。
“幽王殿下,”百里晓故作难为情的笑道,“婚书之上,字字缠绵,依本王看该是李小姐亲笔所写,本王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
“你……!”百里晓显而易见的戏耍叫百里幽黝黑的脸上青筋暴起,睚眦欲裂,他再顾不得什么太后、冥婚,大喝一声,三叉戟朝百里晓猛刺过去。
百里晓早有准备,身形一闪,往前一冲,左手挥刀朝百里幽的肩膀砍去。
百里幽收势不住,只好侧身一躲,“嘶啦”一声,肩上的布料露出一个大口子,五彩羽衣瞬间裂开,彩色羽毛纷纷洒向天空,色彩缤纷如片片落英。
百里幽将五彩羽翼一扯扔在地上,再不停歇,手腕一转,将三叉戟横着朝百里晓一扫。
百里晓躲闪不及,狼狈就地翻了两番才站起来。而此时,他也已经站在了凤兮崖的边上,再后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滚滚巨浪。
“婚书拿来!”百里幽大喝一声。
百里晓眼光看向他的身后,缓缓将书信收回袖中,心底一松,终于来了。
第九章 凤兮崖落无踪影
百里幽身后的树林中突然冲出了数十条人影。
冲在最前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冷离!
冷离手持长剑,神色冷峻,脸上还有点点未干的暗红色血迹,高声喝道:“休伤我主!”
幽王党之人一看,忙举剑迎敌,两队人马霎时间厮杀起来,刀剑声相碰铮铮然,杀伐声交织响破天。
百里幽一看援兵已到,怒极攻心,如发狂了一般红着眼就朝百里晓扑过去。
百里晓右边肩膀本已经受了伤,被他一冲险些掉下悬崖。他忙错开步伐,将手中之刀掷向百里幽。
三叉戟一挥,火光之间,佩刀被猛然弹开,掉落到悬崖之下。
“婚书!拿来!”百里幽步步紧逼。
百里晓只好扯出一抹笑来:“可以啊。”说着,慢慢伸手向袖子里摸去。
“快拿来!”
百里晓嘴角含笑,摸出一件东西来,朝着百里幽晃了晃,“没问题。”
只听“嗖”地一声,一枝弩箭从百里晓手中极速射出,朝百里幽的面门直直地飞了过去。
白光一闪,百里幽侧头一避,那弩箭正刺进他的右眼眶内。
一声哀号响彻天际。
百里幽右眼鲜血迸出,他如一只发狂的猛兽,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三叉戟,劲风呼啸,百里晓躲闪不及,一下被扫翻在地,落入悬崖。
冷离冲过来时已来不及救他,只看到一个黑点落入惊涛滚滚地瑶河水中,顷刻间被浪花吞噬,没了踪影。
冷离毫不迟疑,大呼一声:“救殿下!”便从崖上跳了下去,赤组护卫也纷纷效仿,入水救人。
这边,百里幽失了右眼,悲痛异常,眼见着百里晓及其随从全部跌落瑶河,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骂道:“百里晓你这个狗东西!暗箭伤人!你若是侥幸活下来,本王一定将你扒皮抽筋!曝晒十日!”
百里幽虽然是个粗鲁蛮横霸道之人,但确实是一名勇武的战士,虽然此刻右眼钻心之痛,却仍然保持清醒的神智,一面命人到崖下去搜寻百里晓等人的行踪,一面伪装好自己直奔幽王府治伤。
仇太后听闻昌平寺之乱勃然大怒,叫来李锐一干人等:“到底怎么回事儿?!你给哀家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李锐伏跪在地上:“臣实在不知啊。”
“你不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死人呐?!大公主重伤,王后受惊卧床不起,二王子下落不明!你却告诉哀家你不知?!”仇太后面色沉痛,将手中的茶碗狠狠砸在李锐的身上,“你说?!还要你这相国有何用?!昌平寺是什么地方?!守卫森严,王族圣地!居然会发生如此变故?!”
“王太后所言甚是。”李锐伏地更深,“如太后所言,作乱犯上的外人是进不去昌平寺的……”
仇太后眼中精光一闪:“你的意思是……”
李锐连连摇头:“臣不敢妄自揣摩上意,只是陈述实事罢了……”
仇太后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转头问向跪在下首的侍卫统领无戈年:“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无戈年为无戈一鸣第三子,今年刚好三十岁,为人稳重缜密,一向没出过差错,此时他面有愧色,答道:“回禀太后,此次祭天大典守卫工作由臣负责,臣按例部署百名侍卫至昌平寺内。只是……事发突然,三处圣火忽然间冒出白烟,烟雾辛辣,臣等一时惊慌,等到烟雾散去清点人数之时,才发现大公主重伤,王后娘娘受惊晕厥,而二王子也不知所踪了。”
“哦?只是如此?”
“回禀太后,臣所言字字属实。”
仇太后指向大公主百里靖的掌宫侍女凝霜问道:“你把靖儿的话再说一遍。”
“是。”凝霜面色从容,声音清脆,字字清楚,“大公主殿下说,是‘尸’伤人。”
“尸?”无戈年眼含怀疑,“果真如此吗?”
凝霜不卑不亢:“回无戈大人,大公主殿下亲口所述,千真万确。”
“那就奇怪了,”无戈年答道,“‘尸’已经死了。”
“死了?”仇太后怒道。
“正是,臣发现他死在祭坛之下。”
“如何死的?”
“头部有钝伤,依臣所见,应是混乱间从祭坛上摔下来,头部着地,受到重创而死。”无戈年伏跪于地上,“此次骚乱,臣责无旁贷,万死难辞其咎,请太后降罪。臣自愿辞去侍卫统领一职,听候太后发落。”
太后心内冷笑一声,扫了一眼李锐身旁的空地,那里本来应该跪着的是无戈一鸣,他却借口受惊昏厥未醒不来宫内陈情,是时候杀杀他的锐气了。
“在你职守期间,昌平寺出现如此骚乱,于情于理,哀家都不能饶过你。听旨,从今日起,免去你侍卫统领之职,另有任用。”
无戈年心内一惊,自己的妹妹无戈晴也就是如今身怀六甲的穗妃,行动不便,需要自己多加照料,时时施以援手,若是在这个时候,自己失去了侍卫统领的职位,还怎么相助?本来是想以退为进,仪仗着父亲的位置,叫太后重拿轻放,如今却是骑虎难下了。
无戈年思绪纷乱,只听仇太后吩咐道,“哀家命你三日之内,找到二王子,生要见人,死要……”
仇太后微一停顿,半晌,方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来,“……见尸。”仇太后有些疲惫地抬了抬手,意有所指,“若是你能将功折罪,平安找回二王子,哀家就许你官复原职,” “你也就能重新回宫来保护这一方平安了,”
无戈年神色一凛,忙跪地道:“臣遵旨。”
众人退去,仇太后的永安宫又恢复了安静。
此刻,忧虑浓浓地笼罩在仇太后苍老的脸上,她再不用强装镇定,手指不安地微微发抖,颤声问谭姑姑:“你说,晓儿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谭姑姑忙奉上安神茶,宽慰道:“二王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太后放心。”
仇太后眼底浮现出一抹沧桑的灰白色,悠悠叹了口气:“我这一辈子只得了明珠一个,我永远都记得她叫我娘的样子。晓儿真的像她,有时候我看着晓儿都一阵恍惚,仿佛明珠还活着。晓儿绝对不能有事,不能有事。”
“殿下天资过人,定然会一生平安顺遂的,太后切勿忧心烦扰。”谭姑姑劝道,带着一丝犹豫,“只是,奴婢还有一事尚未回禀。”
“说吧。”
“奴婢恐怕太后动怒,有伤凤体。”
仇太后将茶碗重重一搁,“说。”
“是。刚刚奴婢依照太后吩咐,将昌平寺一事禀报上去请示王上旨意,王上却说,却说……”
“说什么?”
“王上说,昌平寺内大小事务一切但凭太后做主。只另外有一事,要与太后商量。”
“什么事?”
“王上想……选秀。”
“什么?!”仇太后大怒,“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这等闲心?!不是不久前才纳了延、黎二氏?这才几日?又不知足?!”
“王上说,选秀之事劳民伤财,不办也可,但王上要选一名女子进宫。”
“他又看上谁了?!”
“相国李锐之女李幼文。”
仇太后一惊,冷笑一声:“恐怕李锐未必舍得吧。”
“相国其人如何,太后是知道的。他心思活络,七窍玲珑,一心想与百里一族结亲,八成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李幼文……”仇太后眯起眼睛,“那姑娘仿佛才十几岁吧?”
“回禀太后,芳龄十六岁。幼时曾经陪伴殿下们一同读书的,与两位王子都相熟。”
仇太后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名字:“百里幽?他在哪儿?”
“大王子在王府静养,今日并未去参加祭天大典。”
“就是如此才奇怪。你赶快派几个人,去幽王府打探一下,悄悄地,别叫人察觉了。另外,去望舒院告诉如意,叫她命人快去找晓儿的下落,哀家恐怕无戈年不是个得力的。”
“是。”
仇太后坐在空旷寂静的永安宫内,心里思绪翻滚,之前一时情急,居然把百里幽忘记了。她心里隐隐有预感,今日之事他绝对脱不了干系。
如今古月国暗流汹涌,王上荒淫无度,实非圣主,大统未立,着实悬心。朝堂上,太师无戈一鸣自成一派,虽表面恭顺,膝下三子一女中,在宫内的有侍卫统领无戈年、身怀王裔的穗妃无戈晴,在宫外有戍守边关的大将军无戈锦,只有长子无戈隐籍籍无名,但却生活在百里幽的封地凌源城。
若是无戈一鸣支持百里幽继位,二人联手,恐怕以晓儿如今的根基是抗衡不过的。
好在,晓儿今非昔比,如今是大凉的仪宾,从无戈一鸣前日亲自出门迎接一事来看,恐怕事情还有所转机。
不过,穗妃这一胎若是能平安产下,才是最大的变数。
再说李锐,此人虽官拜相国,却一向随风而动,为人圆滑善变,实在不足与谋。但是,论才气,他却是有的,门生无数,这朝堂上有一多半的文官都是他的学生。此人才华过人,只不过少了些风骨。必要时,倒可用上一用。
当务之急,一是要尽快找到晓儿,二是要将这场突变的来龙去脉弄清,三是要令王上离立晓儿为储君,四是要铲除百里幽的势力,五是要守住怡德郡主的秘密。
若是,晓儿真的遭遇不测……想到这里,仇太后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住,不,不会的……晓儿一定能平安回来。
晓儿,王祖母相信你一定能回来的,你听到了吗?
可惜,此刻的百里晓听不到仇太后的呼唤,他昏昏沉沉地浮在瑶河冰凉刺骨的水里,抱着一截木头随着水流远远而去,直流到那杏花盛开的地方。
第十章 阴差阳错再相逢
百里晓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浑身动弹不得。半边身子浸没在冰凉的水中,另半边身子趴在乱石丛生的岸片,他的脸颊火辣辣的疼,仿佛被什么东西割破了,他的喉咙沙哑,好像有人在他的嗓子里压了一块大石头,叫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醒醒!你醒醒!”
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呼唤,百里晓想睁眼看看却睁不开,想张嘴出声却说不出话来,一阵黑暗袭来,他又晕了过去。
一个小小的人影蹲在他旁边,急切地推着他的肩膀,语带焦急:“你醒醒!你是谁?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你!”
可是百里晓却如死人一般,除了还有微弱的呼吸外,毫无反应。半浸在水中的身体也如千斤一般,重如泰山,完全搬不动。
小小的人影心内着急,却又什么都做不了,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忽然,她恍然大悟,一拍脑袋,自言自语道:“我可真是太笨了,居然把这个东西给忘了。”
说着,她从领口间抽出一只浑身乌黑的哨子来,深深吸了一大口气,鼓起腮帮子吹了起来:“呜呜呜呜”
哨音随着微风传了出去,不一会儿,只见不远处的山林树冠微微晃动,一个人影如闪电一般窜了出来,正落在她的身边,声音带着一丝慌乱问道:“出什么事了,飘飘?”
白飘飘调皮地晃了晃手里的哨子,笑道:“二师兄,这个哨子真的很灵哎!我一吹,你就来啦!”
“你没事就好。”无恨摸了摸她蓬乱的头发,心中的忐忑消失不见,“一上午都没见你的人影,又偷跑出谷淘气。时候不早了,快回家吧。”
“呆在谷里太闷了,师父和师兄他们不是说明天就要回来了吗?我就是出来看看能不能碰上他们啊。”
一道阴霾从无恨的眼底闪过,他扯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苦涩的笑来:“他们明天才回来,咱们先回家吧。”
白飘飘忙拉住无恨的袖子,指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百里晓道:“二师兄,你看这有个人。咱们救救他,好不好?”
“无关紧要的人,不必理他。”无恨瞥了一眼百里晓,言语中不带半点波澜。
白飘飘却不肯走,执拗地站在原地不动:“师父说过,这世间万物都是有生命的,人生而有灵,见死不救是不对的!”
“师父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白飘飘胡诌的话被拆穿,她脸红了一下,开始耍赖:“反正师父就是说过!二师兄,求求你了,救救他嘛!他太重了,我实在是扛不动……”
“你为什么想救他?”无恨低头看她,一双眼深邃地看不清楚思绪。
白飘飘不自在地摸了摸衣裳前襟,感受到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眼睛四处乱瞟,有些结结巴巴地回答着:“不、不为什么呀!……就是……就是……觉得有趣嘛,我……我想看看二师兄有没有本事能把这样没了半条命的人救活……对……就是这样……我想看看师兄的医术是不是真的那么高明……”
“你不信我?”无恨一挑眉问。
“我、我当然是信的啊,可是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师兄你就给我展示展示呗?”白飘飘拉着他的衣袖晃起来,就像小时候耍赖皮的样子。
无恨有些恍惚,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回过神来,发现白飘飘已经是一脸雀跃地去拉百里晓的湿胳膊去了。
无恨忙叫她松手,自己俯身将毫无知觉的百里晓扛在了肩头。
白飘飘就如一只小蜜蜂一样,跟着无恨翻过山林,一路回到了静幽谷。
无恨将百里晓放在了自己的房间内,然后将自己被百里晓弄得湿哒哒的衣服也换了下来。谁知白飘飘二话不说也闯了进来,只瞄了一眼裸着上身的无恨,便径直朝竹床上的百里晓走去。她扯了扯百里晓**的裤脚,问:“二师兄,你说是不是也应该给他换件衣服呢?”
白飘飘见无恨沉着一张脸没搭理自己,便笑起来:“师兄嫌累的话,我帮他换衣服吧。”
话音未落,她就被无恨提着衣领扔了出去:“男女有别,你老实点儿!”
白飘飘像吃到油的老鼠偷笑起来,“我当然知道啊!可是你不给他换,万一他感染风寒死掉了怎么办?那我岂不是……”说到这里,她偷偷将怀里的那半截发带拿出来,看着发带上那颗朝思暮想的石头小声喟叹着,“我不就不能知道这石头的来历,也找不到我娘了……”
白飘飘守在无恨屋前等了好久好久,最后却只得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这个人一时半会醒不了。
“怎么会这样?”白飘飘很郁闷。
无恨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怎么对百里晓这么有兴趣?”
“百里晓?”
无恨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紧绷着脸不说话。
白飘飘却追问个不停:“师兄,你说这个人叫百里晓?你是不是认识他啊?那刚刚为什么不救人呢?”
无恨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半晌,才淡淡回答道:“萍水相逢,一面之缘罢了。不值一提。”
“哦,那你们俩也是很有缘分啊,这个百里晓居然会飘到这里来。这么巧还被师兄给救了,他可真是福大命大,”白飘飘眨巴眨巴眼睛,试探地问无恨,“师兄,你说他为什么会落水呢?我看他穿的衣服挺漂亮的,比我的好看。”
无恨看了看一身黑衣的白飘飘,语带双关:“没有你好看。”
“真的吗?”白飘飘不信。
无恨伸手将她脸颊上的碎发拨到耳后,温柔地夸奖道:“当然是真的。”
“喵”一只胖胖的大黑猫从无恨菜园的篱笆缝中钻了出来,身后跟着五六只小猫,慢悠悠地朝白飘飘走来。
“年糕!”白飘飘蹲下来抱起它,高兴地蹭了蹭它毛茸茸的脊背,笑骂道,“你一天不见人影,野哪去了?还带着这么多小猫回来……”
“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猫。”无恨取笑她道。
白飘飘也笑起来:“师兄说的对啊!我看年糕一定是饿了才回来的,师兄我也饿了,咱们晚上吃什么?”
无恨刮了刮她的鼻子尖头:“一天到晚净想着吃。有在这门口等人的功夫,怎么不去煮饭?”
“我怕煮糊了,浪费粮食啊。”白飘飘脸皮厚的很,她知道师兄从来都不会吩咐她去煮饭烧菜的,便扬起一张小脸来,“师兄,我饿了!快去烧饭!”
过了一会儿,饭香菜香萦绕在无恨的房前屋后。
白飘飘双眼放光,口水直流:“师兄,怎么有鸡肉?好香啊!
“上午找你时,顺便猎到的野鸡。”
白飘飘忙给自己盛了一大碗鸡肉,想了想,又拨出去两块鸡胸脯和鸡腿肉,眼睛朝里屋瞄去:“你说,这个百里晓醒了会不会饿?我给他留几块鸡肉吧,吃得好点儿能快些恢复。”
无恨一声不吭地将那几块鸡肉又夹回到白飘飘的饭碗中:“他喝粥就行了。”
“那怎么行?!”
“一个人大病初愈的时候,最忌荤腥,饮食清淡些才好得快。”
“哦。”白飘飘咬着鸡腿发呆,“可是他没生病啊。”
无恨叹了口气:“我刚刚检查过了,他的胳膊和腿有两处骨折,伤到了骨头,又呛了不少水,怎么不是病?”
白飘飘摆摆手,指出他的错误:“不对,那不是病,那叫伤!”
无恨被噎了一下,垂下眼眸,淡淡道:“吃饭。”
“好吧。”
虽然野鸡的味道很鲜美,可是白飘飘却没怎么品尝出来,她的心思不在鸡肉上,而在怀里的那颗石头上。
放下筷子,她抹了抹嘴道:“师兄,你说这次五师兄回来,能不能还给我带些漂亮的珠子回来啊?”
无恨放下碗筷,“会的。你睡一觉,他们就回来了。”
“好吧。师兄,我能不能在你这里睡?”
无恨愣了一下,半晌,方答道:“不可以。”
“为什么啊?”白飘飘还要再问,无恨已经站起来粗鲁地将她赶了出去,“回你院里睡觉去!”
“什么嘛?!真小气!”白飘飘气鼓鼓地踢了一脚紧闭的大门,不满地嘟嘟囔囔着,“我只是怕百里晓半夜醒来,我好能第一时间问他石头的事啊。”
“吱呀”一声,门又打开了。
白飘飘喜出望外,以为无恨改变了主意,谁知道,一只大黑猫被递了出来,无恨冷着一张脸,“你忘了年糕。”
“砰”地一声,门又被死死地关上了。
白飘飘怀抱着年糕,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其实这院子离无恨的菜园并不远,也就十几米的距离。从白飘飘记事起,静幽谷里就有好几处院子,每个师兄单独住一处,她本来是和师父天星住在一处,慢慢长大后,就挪出来,在二师兄近旁单独盖了一间小房子,并一个小院子。
白飘飘嫌麻烦,所以这间小院子里什么也没种,只有两棵粗壮的杏树,杏树间距离并不远,刚好挂着一张粗麻绳编织的吊床。
白飘飘此刻正躺在吊床上,一荡一荡的,仰望着天上的繁星。
星辉漫天,凉风习习,白飘飘抚摸着怀里的石头,一阵困倦袭来,她就这么睡着了。
年糕蜷缩在她的身边,微微地打着鼾。
星光下,一个人影慢慢靠近她,是无恨。
无恨眼里含着宠溺和心疼,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低声说道:“飘飘,你说我该怎么做?如果我现在杀了他,若是你来日恢复了记忆,会不会恨我?其实,你明天就会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情,你的世界暂停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九星针出了纰漏,还是因为我不能心如止水害你失去了下山后的记忆。”
无恨弯腰将白飘飘抱起,白飘飘像一只小猫一样蹭了蹭无恨温暖宽厚的胸膛, 梦呓着,“师兄,鸡肉真好吃”。
无恨将抱着白飘飘的手臂收紧,释然一笑:“只要咱们能在这山谷里相守相偎,其他都不重要。饶他一命,又如何?反正,你也不会记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