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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听风观云278     谈笑看吴钩txt下载     谈笑看吴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五、香消玉殒(四)

    五、香消玉殒(四)

    苑老爷哼了一声,道:“邓杰,上次你跟我说过,有人曾见过这姓赵的小贼在小姐楼下色迷迷的暗中窥探,是也不是?”

    那带头汉子邓杰道:“是,老爷。原本是小桃姊姊无意间发现,告诉小人和阿雄的。还有,适才制服这小子之后,阿雄从他身上搜出来一根汗巾,正是大小姐先前丢失的。”

    说着恭恭敬敬的呈上一件翠绿的物事,果是一根汗巾。

    苑老爷伸手一拍桌子,砰的一声,骂道:“混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通知方雄,马上将这小子给宰了!”

    邓杰道:“是!”转身退出。

    王福听说徒弟遭难,性命不保,目眦欲裂,蓦地里大喝一声,噗噗数声轻响过去,已将手足所缚绳索尽皆崩断,随即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戟指喝道:“好个歹毒的苑文正狗贼,快纳命来!”

    双掌一错,纵身向苑文正扑去。

    苑文正站起身来,向后退开,身手甚是敏捷。

    屋中四条大汉见主子遇袭,各执钢刀,分从左右攻上。刷刷刷刷,当先二人手中钢刀舞成两团白光,挡在苑文正身前,不使王福接近。另二人则横砍直削,连劈六刀,将王福逼退了两步。

    四人四刀,竟尔有攻有守,配合紧密。

    这时门外邓杰等四人也跟着抢进,抡刀便砍。叱喝声中,八人同时向王福攻去。

    王福乍见刀光闪闪,分进合击,识得厉害,顾不得再攻击苑文正,矮身沉肩,展开小巧腾挪功夫,掌影飘飘,拳风呼呼,在八人围攻下穿插来去,进退趋避,倒也矫捷异常。

    叶天涯这时双足钩住屋檐,头下脚上,一个“倒卷珠帘”,探头向房内望去,烛光照耀之下,但见人影飞舞,刀光闪动,斗得极是猛烈。

    这也是他自当年在荒林中见到曾泰与慧空打斗以来,又一次见到武林高手舍死忘生的恶战,心中惊奇不已,暗道:“苑老爷身边几时多了这些使刀的高手?这邓杰又是什么人?”

    他全神贯注的瞧着九人恶斗,但觉那八人刀法精奇,进退散合,法度严谨,显见事先早已操演纯熟。他虽从未涉足江湖,却也看出,这便是慧空所说的“武林刀阵”,又想:“这八人刀法差不多,十九是同一个门派的好手。”

    凝神细看那王福时,亦自身手不凡。但见他展开一对肉掌,斩截擒拿、指戳肘撞,在八柄寒光闪闪的钢刀之间纵横来去,虽是以一敌八,兀自有攻有守,不落下风。

    苑老爷抬眼望着窗外,眉间隐有重忧,忽然叫道:“阁下的宝贝徒弟已死,身份亦已败露,还不束手就缚,复有何益?王总管,想不到你便是大名鼎鼎的金枪门掌门人,‘虎啸中州’宋玉福!”

    刀光闪烁中,王福一声长啸,手掌扬处,砰砰两声,已有两人中掌倒地,跟着身形一晃,右手横臂突肘,将一人撞倒在地,随即飞起一腿,砰的一声,左首汉子连人带刀给他一脚踢飞。

    但见他身法斗变,肘撞指截,掌劈足踢,霎时间打倒了五人。

    另外三人大骇之下,各自横刀身前,凝神戒备,哪敢再斗?

    一时之间,书房中除了地上伤者的呻吟之外,更无别般声息。

    王福双掌一击,仰天打个哈哈,道:“苑文正,居然让你猜出宋某的身份。不错,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金枪门’宋玉福是也!”

    说着缓步而前,步步进逼,苑老爷阴沉着脸,不住倒退。

    那三名汉子见老爷遇险,忙即一字排开,挺刀拦住。

    宋玉福狞笑一声,摇头道:“适才连‘四象刀阵’也奈何不得老子,单凭你们三个废物,济得甚事?还是请贵门宇文仝老儿出来罢?至于这位苑老爷,三位尽可放心,我有一言相问,问完便走,决计不会伤他分毫。”

    那三人神色木然,直是凝刀不动。

    苑老爷哼了一声,对那三人道:“你们不是此人对手,都退下罢!”

    那三人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慢慢退在一旁。

    叶天涯足钩屋檐,看得明白,寻思:“看样子宋玉福好像不会行凶伤害老爷。我还是别露面的好。”

    苑文正脸上镇定如恒,走到桌前,在椅上坐下,道:“宋掌门,你从京师跟随老夫至此,算来已有十年多了。令师徒潜伏在寒舍,对苑某的行藏自然了如指掌。苑某实在不解,你究竟想要甚么?”

    宋玉福冷笑一声,搬了张椅子放在苑文正对面桌旁,大剌剌的抱臂而坐,哪像一个管家对待主子的样子?

    他架起了二郎腿,懒洋洋的道:“明人不说暗话。在下只想知道‘王莽宝藏’的秘密……”

    便在这时,蓦地里白光一闪,蓬的一响,宋玉福一声惨呼,连人带凳咕咚摔倒在地。但见他抱头掩面,蜷缩成一团,呻吟哀号,惨不忍闻。

    这一下奇变横生,叶天涯错愕之下,眨眼之间竟未看清楚,宋玉福是如何中了暗算的。

    苑文正站起身来,呵呵的捧腹而笑,道:“宋掌门,临死之前,你还有何话说?”

    宋玉福究竟是条硬汉,初时剧痛之下,猝不及防,忍不住呻吟出声,这时候听到苑文正之言,反倒冷静下来,牙齿咬得格格直响,挣扎着坐在地下,冷冷道:“姓苑的,你用卑鄙手段,射瞎了我双眼。只怪宋某粗心大意,无话可说!”

    苑文正甚是得意,道:“你师徒俩一起作伴,黄泉路上,倒也不寂寞。哈哈。”

    宋玉福苦笑道:“是宋某小看了你。一个草菅人命,连叶家村三十七条性命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岂是易与之辈……”

    话犹未了,猛听得窗外扑通一声,有人从屋檐重重的摔将下来。

    苑文正一惊,向邓杰道:“出去瞧瞧!”

    邓杰答应了,提刀向外奔去,不料未到门槛,忽见迎面一个额头流血的少年冲了进来,正是叶天涯。

    原来叶天涯乍闻噩耗,心头大震,登时从屋顶跌落,爬起身来,急急闯入,连蒙面灰布脱落也自不觉。

    苑文正见这少年冲了进来,脸色惨白,神情怪异,不禁一惊,皱眉道:“叶重,深更半夜,你来干甚么?”

    叶天涯喉头哽住,呼吸艰难,喘着气道:“苑,苑老爷,你与叶家村三十七条性命有没有关系?”

    苑文正顿时神色大变,退了一步,颤声道:“混账,你、你胡说甚么?是谁告诉你的?”

    宋玉福突然叫道:“叶重,是你么?苑文正这狗贼八年前害死你父母和两个姐姐,还毒死了叶家村三十七人,然后谎称是‘瘟疫’来着。你快杀了此贼,替你家人报仇!”

    叶天涯霍地转过头来,见他坐在地下,双目已盲,满脸鲜血,当即抢上前劈胸抓住,喝道:“王总管,你说的是不是实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便在这时,突听得刷刷刷三声,邓杰和另外二人同时抢近,三把钢刀齐向叶天涯后背砍落。

    叶天涯背后如生眼睛,并不回头,顺手掷开宋玉福,低头矮身,在三人刀缝间侧身闪避,蓦地里左脚反足踹出,正中邓杰胸膛,将他一脚踢飞出去。随即如旋风般转过身来,双掌连挥,啪啪两响,余下二人摔倒在地,口喷鲜血。

    这是叶天涯初次与人动手,惊怒焦虑之下,一出手便使了全力。

    烛光下一斜眼间,只见苑老爷一只脚已跨出了屋门,正要向外逃遁,忙即一个箭步追上,左臂探出,抓住了他后颈衣领,提了回来,大声道:“苑老爷,你为什么这样做?我们叶家村与你有何深仇大恨?”

    苑文正吓得面如土色,颤声道:“叶重,你、你别信姓宋的鬼话。你,你几时学来的武功?”

    宋玉福盘膝坐在屋角,冷笑道:“一定是为了‘王莽宝藏’!想必是这狗贼在叶家村发现了宝藏,这才害死你爹娘的!”

    叶天涯一惊之下,猛听得一男一女齐声道:“天涯,快放手!”

    门外抢进两个人来,正是苑良姝、良玉姊弟。

    叶天涯身子发颤,向苑家姊弟瞧了一眼,惨然一笑,双手扼住了苑老爷喉头,咬牙道:“大小姐,小少爷,你们家究竟干了甚么好事?”语音干涩。

    苑良玉急道:“天涯,无论发生甚么事,你先放开我爹再说啊。”

    叶天涯额头青筋暴起,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怒道:“你爹是害我全家的真凶,罪该万死,怎能放过?”

    苑良玉一呆,转头望着父亲,迟疑道:“爹爹,天涯说的,是不是真的?”

    苑文正咽喉被扼,呼吸困难,脸上肌肉抽动,颤声道:“哪有此事?这小子受人蛊惑,鬼迷心窍,发了疯一般。赶紧救我!”

    苑良姝一双妙目凝视着叶天涯,忽道:“叶重,无论如何,请你先放开我爹。算我求你,好不好?”

    叶天涯见她说话时泪眼盈盈,烛光掩映之下,艳丽难言,楚楚动人,他又是悲愤,又是伤恸,扼住苑文正喉头的手指稍稍松开了些,惨然一笑,向苑良姝道:“大小姐,你爹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恶事,你要让我放过他么?”

    苑良姝望望父亲,又望望叶天涯,脸色惨白,嘴唇微微颤动。

    苑老爷忽道:“叶重,这些年老夫待你如子侄,你、你怎能妄听人言?这样罢,只要你放过老夫,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现今恩科在即,功名富贵,大好前程,岂可不要?你好好想想,可别转错了念头!”

    叶天涯大怒,凛然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若为了自个儿荣华富贵,而置全村三十七条性命于不顾,还算是个人吗……”

    一句话尚未完,陡然间白影一闪,一个温软的身子扑进怀中,幽香扑鼻,正是苑良姝。她双臂搂住叶天涯的头颈,转头叫道:“良玉,拉开爹爹,快快逃命去罢!”

    叶天涯冷不防的玉人在怀,一愣之下,又惊又慌,又闻到一阵幽幽少女香气,心中微微一荡,意乱情迷,手足无措,颤声道:“大小姐,你,你……”

    突然间波的一声响,后心剧痛,已被苑良玉击了一掌。叶天涯眼前一黑,喉头微甜,一口鲜血喷在苑良姝身上。

    他虽身负烈焰、混元两大奇功,实战经验究竟欠缺,因此冷不防的被这一掌打在背上,掌力卸去了大半,仍不免吐血。倘若换成别个,只怕已然毙命。

    苑良姝大惊,叫道:“叶重,你没事吧?”

    苑良玉俟机出手,没料到叶天涯中掌之后,竟未晕倒,当下猱身而上,一把抱住父亲,将他从叶天涯手中抢回。

    苑文正甫一脱险,右手在袖底轻轻一扬,一蓬雪白的银光飞出,射向摇摇欲倒的叶天涯。苑良姝大叫一声:“爹爹,不可!”回身张臂,护住叶天涯。

    随即“嘤咛”一声,身子慢慢软倒。

    可怜苑大小姐青春美艳,鲜花一般的俏姑娘,顷刻间香消玉殒,丧命于乃父毒针之下。

    本章已修订。

六、苑府烈火(一)

    六、苑府烈火(一)

    这一下变故突兀之极,屋中众人尽皆惊得呆了。苑大小姐胸口要害被十余枚细小的银针射中,惨遭不测,仅是瞬息间之事。

    适才叶天涯背心中掌,但觉眼前金星乱冒,头脑中一阵晕眩,不提防苑良玉闪电般一击之后,乘势从自己手底将苑文正救了去,随即又听见苑良姝一声娇呼,亦已离开自己怀抱。

    他一凝神间,只见苑小姐的娇躯一晃,倒地不起。

    叶天涯大骇之下,忙即弯腰俯身,伸臂抱起,却见苑小姐容色僵滞,一动不动,再一探她鼻息,早已气绝而死。

    霎时之间,叶天涯如遭雷轰电掣,心胆俱裂,全身发颤,眼泪夺眶而出,大叫:“大小姐!大小姐!”但任凭他又哭又叫,不住摇晃,苑良姝却是再也不能回答了。

    苑文正呆呆站着,不言不动,只是目不转睛的瞪视着女儿的尸体,烛光摇曳之下,脸色阴晴不定,身子簌簌颤抖。

    苑良玉浑没料到父亲竟尔冷不防的突施暗器,以致失手错杀了姊姊,一时间也不禁呆呆的怔住了,待听见叶天涯哭叫之声,这才冲了过来,一把抢过苑良姝尸身,悲声大叫:“阿姊,阿姊!”放声号哭。

    叶天涯在旁怆然饮泣,泪如泉涌。

    正自伤心恸哭,忽听得屋角一人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正是“虎啸中州”宋玉福。他缓缓站起身来,冷笑道:“苑老爷,你好生歹毒,居然连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使出‘九星笛针’这等见血封喉的阴毒暗器!佩服,佩服!”

    苑文正脸如死灰,嘶声道:“宋玉福,你,你居然还没毒发身亡!这怎么可能?”

    宋玉福踏上两步,两只眼睛中鲜血涔涔而下,烛光之下更加狰狞可怖,冷笑道:“好教老爷得知,适才趁着叶重老弟出手之际,宋某已自行将毒针取出来啦。虽然俺被苑老爷的毒针打伤了双眼,但在被你手下捉来之前,宋某已暗中服了本门解药,现下又用内力将毒血逼出了大半。算是托了你老人家的福,宋某虽变成了瞎子,一时半会却还死不了!哈哈!”

    他一面说,一面撕下一块衣襟,将受伤的双眼层层包住,又在脑后打了个结。

    苑文正脸上充满又惊又怒、又怕又恨的神色,面颊肌肉不住抽搐,哼了一声,悻悻的道:“姓宋的,你、你待怎地?”

    他说话声音嘶哑,嘴角不住牵动,掩不住内心恐慌之情。

    宋玉福仰天一声长啸,声音凄厉之极,只震得屋瓦俱响,房顶泥灰簌簌而落,连桌上蜡烛亦随之暗了下来,一刹那间,直如地动山摇,风云变色,屋中众人尽皆身上骤感一阵寒意。

    苑文正惊呼一声,双腿一软,委顿在地。

    宋玉福啸声止歇,森然道:“废话少说。姓苑的,你杀了我徒弟,毁了我双目,害得我差点便丢了性命。此仇不能不报。不过,大小姐平素待宋某不薄,令人好生相敬。今日便瞧在你刚死了闺女的份上,暂且饶过你。三日之后,这笔帐再来慢慢给你算个清楚,后会有期!哈哈!”

    长笑声中,背负双手,转身扬长而去。

    黑夜中只听得门外一阵衣襟带风之声掠过空际,随即屋顶响起脚步之声,由近而远,却是宋玉福犹如一阵风般去了。

    叶天涯伤心欲绝,于宋玉福的言行恍若不闻不见,直是对着苑良姝的尸身抽抽噎噎,低声哭泣。

    突然间拍的一声,他脸上**辣的挨了个耳光,只听苑良玉嘶声叫道:“叶天涯,都是你这混蛋害死了我姊姊。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叶天涯伸袖拭泪,哽咽道:“小少爷,你……”

    苑良玉将姊姊的尸身轻轻放在地下,自行擦去眼泪,环顾屋内或死或伤、或坐或躺的邓杰等一干人,脸色铁青,点一点头,对叶天涯道:“我只道这些年来,只有我自个儿在偷偷练功,想不到你叶天涯也没闲着。更加想不到,你居然还有本事能打败‘四象刀阵’,想必武功不弱。是也不是?”

    叶天涯一呆,问道:“小少爷,你想干什么?”

    苑良玉目光中尽是怒火,冷冷一笑,指着姊姊的尸身道:“叶天涯,枉我一直将你当作好兄弟,阿姊也一直视你为亲人,对你爱护有加。想不到你这小子竟然恩将仇报,还害死了我世上最亲之人。你,你为何不连我也一块儿杀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适才你不是很想杀我爹么?单凭那姓宋的一面之辞,无凭无据,你便要我爹爹为你家人陪葬。这样罢,既然你也学过功夫,也算是武林中人。按照武林中的规矩,这件事既然说不明白,只好手底下见真章。你敢不敢武力解决,胜死各安天命?”

    叶天涯一怔,摇头道:“我不要跟你比武。”

    他望望躺在地下的苑良姝尸身,心中一恸,又望望颓然而坐的苑文正,怒气又生,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苑老爷,当年叶家村闹瘟疫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你说!”

    苑老爷低垂了头,仍是不言不动,神色漠然,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苑良玉突然顺手一记巴掌,拍的一声,又掴在叶天涯脸上,随即一把抓住他衣领,吼道:“叶天涯,我姊姊已被你害死啦,你还乱问甚么?你给我听清楚了,自今而后,我苑家跟你姓叶的恩断义绝,一刀两断!”

    叶天涯自从惊闻家人罹难噩耗、又见苑小姐宛转惨死,心中愤怨纠结,悲恸莫可抑制,这当儿接连吃了两个耳光,听了苑良玉之言,登时激起了少年人的刚强之气,随即反手抓住,怒道:“苑良玉,你发疯了么?你爹若是心里没鬼,适才干吗会出手暗算我,这才害死大小姐。你姊姊是因我而死,只不过,她是被你爹害死的!”

    两人互扭衣襟,相推相撞,拉扯角力,突然间一齐撤手跃开,握紧了拳头,怒目相向而立,便要拚斗。

    苑文正忽然站直身子,脸色苍白异常,有气无力的说道:“良玉,别动手。你不是这小子的敌手。”

    苑良玉脸现不屑之色,冷笑一声,左掌虚晃,随即右腿一抬,一招“横江踢斗”,径往叶天涯的胸口踢去。

    叶天涯见他飞足踢到,就势一缩,挥掌往他足背斫将下去。啪的一响,苑良玉哼了一声,捧住右脚,左足单脚而跳,向后急退。

    叶天涯见他咬牙切齿,满脸痛苦与惊惶之色,心中一软,不再进击,双掌一拍,叹了口长气。

    苑文正嘶声叫道:“叶重,我已失去了女儿,难道你还想要我儿子性命?你别忘了,你俩可是多年同窗!”

    叶天涯心头一凛,转过头来,冷冷的道:“苑老爷,大小姐不幸亡故,还是料理丧事要紧。至于叶家村之事,日后我会再来,务须向你讨还个公道。”

    苑文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点头不语。

    苑良玉已知自己与叶天涯武功强弱悬殊,一张脸涨得通红,戟指喝道:“姓叶的,你有种便杀了本少爷。要不然,马上便离开我家。我不想再见到你,给我滚!快滚!”

    叶天涯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向苑良姝的遗体注目凝视,深深一揖,恭恭敬敬的磕了四个头,这才站起,头也不回的走出房去。

    这时东厢院中已聚集了不少苑府的家丁婢仆,灯笼光下,见到叶天涯出来,纷纷旁退躲避,让开一条道路。

    叶天涯心下黯然,情知这些人显已将自己当成苑家的仇敌了。

    他向众人环视一眼,强颜欢笑,昂首挺胸,大踏步的去了。

    他想起苑良姝惨死,心如刀割,失魂落魄,泪眼模糊之中,直欲放声一哭,实不愿被人见到,愈走愈快,甫到中庭,迅即飞身上屋,越墙而去。

    黑沉沉的夜色之中,他一口气奔到镇外无人之处,心中百感交集,一忽儿想到苑氏父子,一忽儿想到慧空师父、曾泰、夏正礼,一忽儿想到亡故的爹爹、妈妈和两个姐姐,尤其是苑大小姐,再也忍耐不住,扑倒在一片积雪之上,抱头痛哭起来。

    这番放声大哭,抑且是没有任何顾忌的号啕大哭,哭得十分伤心,哭得天愁地惨,哭得筋疲力尽。

    他先前后心被苑良玉打了一掌,受伤不轻,伤痛难禁之下,又大放悲声,哭到后来,已然心力交瘁,昏昏沉沉。

    也不知过了多久,朔风阵阵吹来,耳畔隐隐听得远处传来铜锣当当、喧哗叫嚷之声。

    叶天涯伤痛之下,不以为意,只是自顾自的哭泣,突然一阵猛烈的大风吹来,却听得那叫声中夹杂着“救火”之声。他一回头间,不禁眼前一亮,一惊而醒,跳起身来。

    原来这时他回首远眺,但见镇东苑府大院上空烈焰冲天,红红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

    他一怔之下,惊疑交集,忖道:“怎么苑家会发生大火,遮莫是那宋玉福干的好事?”

    本章已修订。

六、苑府烈火(二)

    六、苑府烈火(二)

    转念又想:“啊呀,不好!大小姐尸骨未寒,这场大火可千万别烧到了她。还有小少爷,也不知怎么样啦。我得过去瞧瞧。”

    当下擦干了泪水,展开轻功,向镇东苑家方向疾奔而去。

    顷刻间到得镇上,火光下只见五六条人影奔走呼号,纷纷往东而去。待到穿过小镇,一眼望去,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却见烈焰冲天,光亮耀眼,苑家大宅已裹在熊熊大火之中。

    叶天涯尚未靠近苑宅,便听得铜锣当当乱敲,四下里尽是人头攒动,扰攘纷纭,乱成一片。

    原来是附近的乡民闻讯后陆续赶来,有的提桶救火,有的挥锹泼沙。岂料当晚风势甚大,救火的人虽来了不少,但这当儿风助火势,赤焰乱舞,浓烟腾空,愈来愈是炽烈,一桶桶水泼到火上,霎时之间化作了白气,反而逼将过来,炙热异常,哪里还能扑熄?

    乱了好一阵,到得后来,眼见火势实在太大,抑且到处都是火头,已无从遏制。烈焰热气之下,众人只索罢手后退,远远围观,望而兴叹。

    幸好那苑府大院是一座孤宅,又在镇外,附近无人居住,不虞火势向四周延烧,殃及旁人。

    混乱之中,叶天涯早已趁人不察,展开身形,暗中在火场四周迅捷异常的游走了一周。只见行经处尽是火舌乱吐,浓烟迷漫,同时又觉得一阵阵焚烧尸体的恶臭气味,从苑宅中不断冲出来,不由得暗暗心惊。

    他本拟冲进灾场一探究竟,无奈火势实在太大,劲风烈焰之间,炽热难当,稍一接近,即已给热气蒸得金星乱冒,头脑晕眩。

    他试了六七次,颓然而废,只好怏怏的回到人群之中。

    难道苑文正、良玉父子及一干婢仆,俱已葬身在火窟之中?

    可怜苑大小姐红颜薄命,这当儿却芳魂何处?

    叶天涯满腹疑窦,走到火场一边,待要向人打听,未及开口,便听得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谈论:“各位,有没有人知道,苑家这场火灾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怎么起的火?”

    “不知道啊。半夜三更的,睡得正香,也不知是谁先发现苑老爷家走了水,便叫醒大家起来救火啦!”

    “这倒奇怪了,大火烧了这么久,怎地没见到有一个活人逃出来?难道苑家的人全都死光了?”

    “全都死光了,那怎么可能。苑家可都是好人,不会这么惨吧?”

    “若是人没死光,怎地这当儿没见到一个苑家的人?大伙儿瞧瞧,有谁见到苑家的公子小姐、家丁仆妇啦?”

    “咦,你还别说,连苑府的厨子、伙夫,也不见一个呢!”

    “唉,可怜苑老爷这样的大好人,这些年来济贫救灾,扶危解困,积下了多少功德?怎地会被活活烧死呢?”

    “是啊。还有那位苑家小姐呢,那可是个出色的美人儿,死得忒也惨啦。”

    “苑小姐不但模样标致,而且心地善良,是个好闺女。唉,这等仙女般的人儿,怎么会如此短命?”

    “这几句话倒也在理。老天爷到底生不生眼睛?”

    ……

    叶天涯在旁听来听去,不得要领,又听众人谈论苑良姝,不禁感念这位大小姐舍身相救的恩情,胸口一酸,眼眶不由得红了。

    他悄立人群之中,目不转睛的望着大火中的苑家大院,呆呆出神,唏嘘不已。

    正烦恼间,突然有人在他肩头重重一拍,叫道:“啊哟,这不是叶大秀才么?差点没认出来啦?对了,今晚苑家走水,怎地没有烧到你小子啊?”

    一转头间,见是一个满脸油光的大个子正贼忒嘻嘻的瞧着自己,贫嘴滑舌,却正是镇上的泼皮无赖曹六。

    本来叶天涯满脸炭灰,也没人留意,待听了曹六之言,不少人立时认出苑老爷家的这位小牧童来,同时围上询问:“小秀才,你们苑府怎么走了水啦?”“苑老爷怎么样啦?”“苑小姐没事吧?”“怎么没见到苑家的老爷、少爷啊?”

    叶天涯正要据实而答,心念一转之际,思忖:“今夜之事,甚是诡异。究竟苑府发生了甚么?这场火灾是不是那个铁枪门的宋玉福所为?尤其是所谓的‘大好人’苑文正极有可能便是害死我叶家村三十七命的罪魁祸首,此事非同小可。真相未明之前,我还是守口如瓶的为妙。”

    言念及此,连连摇头,大声解释道:“各位,你们别问我,我当真甚么都不知道!今晚我一直都睡在镇上自个儿家里,跟大伙儿一样,也是听说苑家走了水,这才赶过来的。有哪个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杂货铺牛掌柜及两个伙计都是叶天涯邻居,知他所言非虚。牛掌柜道:“叶重说的是实情。他虽是苑家的牧童,但从未在苑家睡过一晚。这小子有他娘老子起好的、用来娶老婆的几间瓦屋,怎会稀罕住在别人家?”

    曹六怪声大笑,接口道:“这倒也是。叶重这小子又脏又臭,还有一身羊臊味,苑老爷家的人怎会同意让他住进去。哈哈!”

    他此话一出,有几个瞧热闹的闲汉顿时轰笑起来。

    这时又有跟叶天涯相熟的一些邻居纷纷围拢过来,询问原委。叶天涯只好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正乱间,忽见不少人旁退让开,挤过来五六个人来。当先之人是一个面皮白净的后生,一面推开人群,一面大声叫道:“让开,让开!天涯,你没事吧?”

    叶天涯循声瞧去,却是自己的同窗好友郭昆。

    他知道郭昆自去年辍学之后,归家务农,这当儿准是得知苑家失火,这才赶来,于是迎了上去,道:“我没事。小昆,你怎么也来啦?”

    两人拉手抱腰,甚是亲热。郭昆道:“看到你没事就好。对了,有没有见到你们府里的良玉少爷?”

    叶天涯眉头一皱,摇头叹道:“我也是听说苑家走了水才急忙赶来的。我没见到小少爷。唉!”

    说到这里,不觉想起先前苑良玉指责自己害死乃姊,将自己从苑府赶走的情形。

    郭昆见他愁眉苦脸,正要出言安慰,忽地想起,忙道:“噢,对了,你先别烦恼。其实今晚是我三叔带我来的,现下他找你有话要问。”

    说着侧过身来,嘴角向身后同来的几个人一努。

    叶天涯一呆,随即省悟,光武镇一带的地保郭丙是郭昆的三叔,以前曾经见过一面。于是走上前去,拱手一揖,叫了声:“三叔!”

    那郭丙是个矮胖子,约莫四十岁光景,挺胸凸肚,微微点头,道:“哦,我认得你是苑老爷府的牧童小叶,跟小昆是同窗罢。对了,苑老爷家走水是怎么回事?你且说说看。明儿一早,我得如实上报给县衙里的官老爷们。”

    叶天涯心中一动,寻思:“郭三叔既是此间地保,也算是父母官了。苑文正涉嫌八年前毒害叶家村三十七命之事,我要不要对他说?说了之后,他会不会替我们作主?”

    牛掌柜、曹六等人见当官的到了,纷纷辟易。

    郭昆跟在叶天涯身旁,见他呆呆发怔,神情恍惚,只道这位伙伴被苑府火灾吓得说不出话来,便代为解释,说道:“三叔,我已替你问过天涯了。他只是个牧牛放羊的小牧童,平日里又不住在苑老爷家里,压根儿便是甚么也不知道。再说,刚才你不也向不少人打听过啦,正月里天干物燥,须得小心火烛,这场大火一看便是突然烧起来的,那还用问?”

    郭丙向侄儿横了一眼,板着脸道:“臭小子,还要你教三叔做事?读了几天书,偏偏就你话多。爷们是在办公事,马上给老子滚一边去!”

    郭昆嘻嘻一笑,伸伸舌头,做个鬼脸。

    郭丙侧头想了想,侄儿的话确也不无道理,其实他在一旁听叶天涯与牛掌柜、曹六等人对话,已听了多时,此际又见这少年文秀清俊,颇不似知情模样,摇头叹道:“苑老爷乃是咱们这里德高望重的大乡绅。听说连府衙、县衙的老爷也跟他交情非浅。苑家走水之事,非同小可。这件事必须得连夜上报到县里。小叶啊,你也别害怕,现下你可是苑家唯一的活口,一定得想清楚了,若是明儿衙门里的押司老爷问起,该当怎么回复才好?”

    叶天涯本待直陈苑老爷的罪状,忽听得郭丙这番言语,心头一凛,寻思:“先前小少爷说得倒也有理。我仅凭宋玉福一面之词,又无凭无据,怎能告这个状?证据不足,官府也未必受理,说不定还反说我诬告来着。而且郭昆的三叔又说连府衙、县衙的老爷都跟苑老爷有交情,他们会不会徇私包庇?还有,现今苑府走水,伤亡尚未查明,若是冤枉在我身上,岂不糟糕?”

    于是点了点头,嗫嚅道:“三叔,我确是什么都不知道。”

    郭丙皱起眉头,又见旁边的灾场火烈气炽,长长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好了,你先回去罢。明日若是县衙里问话,我再差人找你!”

    叶天涯忙即告退。

    郭昆向郭丙道:“三叔,你公事要紧,我还是跟天涯去他家啦。”

    郭丙皱眉道:“天快亮了,别玩太久。”

    感谢编辑同志,将我三年前的已完稿旧作《天道剑影》解锁。谢谢!有兴趣的朋友不妨读一读哟,那是下启《江浪传奇》的处女作,而这部《谈笑看吴钩》,则是上承《江浪传奇》。秦川,江浪,叶天涯,三种人生,三种江湖,未知诸君喜欢哪一种?

六、苑府烈火(三)

    六、苑府烈火(三)

    当下郭叶二人手拉着手,挤出人丛,并肩离开灾场。

    叶天涯不时回望苑家大院上空的熊熊大火,想起夜来之事,心头思潮起伏,百感交集,也不知道甚么滋味。

    郭昆见他长吁短叹,还道他放心不下苑良玉,便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道:“算了罢,别再瞧啦。我听三叔说了,一时半刻苑家这场大火烧也烧不完,救又救不得,只能等到火势自个儿熄灭啦。还有,明天照例会有县衙里的仵作前来踏勘,查明状况,到时候多半便会知道具体的伤亡情形啦。”

    叶天涯听了这话,不禁又想起当年叶家村闹瘟疫之后,县衙仵作在场剖尸查验的情形,摇头叹道:“只怕到时候偌大的苑府全都烧成了灰烬,却如何查得清楚?”

    郭昆道:“那也只能无可奈何了。唉,希望良玉和他爹爹、姊姊一家人都已逃出火窟,千万可别出人命才好。”

    叶天涯身子一震,登时又想起苑良姝之死,心头便如受了重重一击,呼吸困难,喉头哽咽,黯然道:“但愿如此吧。”

    火光下忽见郭昆走到道旁阴影之中,拉开裤子,在一株大树下撒尿起来,说道:“小远和正礼都已外出谋生,再过不久,良玉和你也要应考去了。哥儿们五个人之中,就剩下我一个孤零零的光棍汉啦。”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天涯,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五个小时候,常常比赛撒尿,看谁撒得高,撒得远?这等没有烦恼的时光,多半是一去不返了。唉!”

    叶天涯一笑,也在大树下撒尿。突然之间,心头一阵怅惘,想起苑良玉来:“小少爷恨我害死她姐姐,他爹又极可能是我的仇人,自今而后,只怕他再也不会陪我一起撒尿了。”

    又想:“从今晚书房中的情形看来,苑文正极有可能是害得我家破人亡的元凶巨恶。小昆心思单纯,苑文正作恶之事,还是不要跟他多说才是。”一声叹息,说道:“小昆,我不打算应考啦!”

    郭昆一怔,缚好裤子,奇道:“你说甚么,不考啦?你这等惊才绝艳的小神童,少年才俊,想要弄个翰林、状元、榜眼之类,岂非易如反掌?喂,哥儿们,别开玩笑了,俺可是等着你发达之后,衣锦还乡,顺便救苦救难,再提携一下俺这个乡巴佬呢。嘿嘿!”

    叶天涯不禁苦笑,心道:“你哪里知道这中间的原委曲折。我和良玉一起入学应考之事,都是苑文正代为打点的。事到如今,恩怨纠葛,我又怎能再从贼安排?况且,即使我当真考试中状元,又怎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母、姐姐和一众枉死乡亲?”

    随即又想:“苑文正当真老奸巨滑。多年来他收留我做个牧童,又供我念书,固因我算是个所谓的‘神童’,更多的还是怕我报复他吧?”

    一转念间,又想:“八年前收我做苑府牧童,多半还是大小姐的意思罢?也不知当初苑文正是否同意?”

    念及苑良姝,心中没来由的又是一痛。

    他勉强一笑,道:“世上哪有甚么‘神童’,早已泯然众人矣!也没有你说的这般夸张罢?小昆,我和你都是农家子弟出身,自当归农耕田,安分守己。虽然也念了几本书,其实都是不求甚解,一时好玩罢了。总之,下个月迎考之事,我是决计不会前往!”

    郭昆听他说得郑重,错愕之下,连呼可惜。

    朦胧夜色之中,两人边谈边行。

    郭昆忽道:“我明白啦。天涯,该不会是苑老爷家失火之后,你担心没人再出钱帮你,这才弃而不考的吧?”

    叶天涯心想:“苑文正家中即使是没有失火,我也决计不会再花他们一文臭钱。”摇头道:“不是。是我自个儿不愿意去考试的,与苑家火灾无干。”

    郭昆沉吟道:“这样罢,我家里还有一些银子,明儿我拿给你罢。虽然不多,也能够让你先去县礼房报名应试的。如何?”

    叶天涯素知郭昆家境平平,兄弟姊妹又多,哪有甚么多余银两?摇头道:“小昆,你别再劝我啦。人各有志,我意已决,是真的不考啦。”顿了一顿,又道:“其实我家那几亩田地已荒了不少年头,现下我已经长大了,有力气了,也该收拾起来啦。”

    郭昆叹道:“你这等风流才子,居然不求功名,反而屈身种田,未免可惜了。”

    说话之间,已来到镇上,叶天涯回首东望,但见苑府上空兀自烈火熊熊,将四下里照耀得十分明亮。

    郭昆见叶天涯又止步回身,呆呆发怔,老大的不耐烦,不再理他,当下远远的抢在前头,快步奔到屋前,推门进去。平日他和吕远、苑良玉、夏正礼等一班小友散学之后,常常来到这座瓦屋之中玩耍嬉戏,甚是熟悉。

    叶天涯跟在后面。不料尚未走到门口,忽听得屋内咕咚一声,黑暗之中有人摔倒在地。

    他一惊之下,又听得屋内“哈哈”大笑之声,一人得意洋洋的道:“大功告成!四师弟,俺只不过随手这么一戳,便将这姓叶的小子给点倒啦。等了老半天,原来却是个脓包角色,不堪一击!”

    叶天涯又惊又奇,知道郭昆已着了那人的道儿。

    只听那人又道:“依我说啊,师父做了总管多年,未免忒也把细了。还专门派咱哥俩把这小子请过去,还说甚么‘言语间一定要客客气气,不可动粗’。你瞧,我只随便这么一试,却又算得哪一门子货色,值得堂堂‘金枪门’两大弟子联手来请。若是让江湖好汉知道了,岂不笑掉了牙齿?”

    另一人道:“不会吧?大师兄,来之前师父一再叮嘱,说这位叶少侠身手不弱,咱俩须得言语恭敬,诚心相邀。师父他老人家看重之人,又怎会如此不济?”

    先一人怒道:“放屁!难道你是怀疑我的点穴功夫不成?哼,当今武林中哪个不晓得俺‘小旋风’冯少飞‘追风指’的厉害?任何人的‘风池穴’挨了本派重手法,势必晕倒一个对时。四师弟,你若不服气,不妨也来试试?”

    另一人忙陪笑道:“我服,我服!不用试,不用试!大师兄,小弟只是一时失言,多有冒犯,你莫跟我一般见识。”

    先一人冯少飞哼了一声,道:“罢了。四师弟,你来背着这小子,带他去镇北土地庙见师父罢!咱们这般把人给‘请’了去,瞧瞧师父他老人家怎么说来着?”

    另一人答应了,便要去背负倒在地下的郭昆。

    便在这时,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一人打个哈欠,懒洋洋的说道:“啊哈,好困,好困!这大半夜镇东苑家走了水,大伙儿都急急忙忙的出门,家里该不会闹贼罢。咦,这门怎么开啦?我真糊涂,难道适才急着救火,竟忘了关门了?”

    朦胧夜色之中,一个人影慢吞吞的走到门口,跨步进来,自然是叶天涯了。

    原来他听了二人对答,知道郭昆并无性命危险,但又不放心这二人将他带走,于是故意发声,静待这二人动手。

    果然那二人一听这话,立知找错了人。

    叶天涯踏步进屋,黑暗中突听得衣襟带风,有人迎面一掌拍来,同时另一人斜刺里伸手来抓。这一掌一抓,出手迅捷,显见二人武功颇为了得。

    叶天涯身形晃处,双手挥出,左迎来掌,右接来抓。也是一拍一抓,掌对掌,抓还抓。

    静夜之中只听得“啪”的一声,接着“喀喇”一响,随即一声惨叫。

    “啪”的一声,是与人对了一掌,将那人震退数步;“喀喇”一响,则是与另一人对抓之下,将其手指拗断。那断指之人登时痛得失声惨叫起来。

    叶天涯冷笑一声,道:“两位原来是‘金枪门’的朋友,还不住手么?”

    火光一闪,即已打火摺点亮了桌上油灯。

    只见两个劲装结束的青衣汉子站在一旁,呆若木鸡。一个大个子脸色惨白,另一个小个子则右手托着左腕,五根鸡爪般的左手已断了三根手指。

    那脸色惨白的大个子右手竖掌当胸,拉开招式,左臂下垂,不住颤抖,显是与叶天涯对掌之后,伤得不轻。

    叶天涯一弯腰,伸手一搭伏地不动的郭昆腕脉,只觉脉息平稳,并无危险,这才放心。当下将他抱起,放在床上,将棉被盖在他身上。

    他转过身来,向那二人道:“小弟便是叶天涯。两位老兄哪一个是宋掌门的大弟子‘小旋风’冯少飞?”

    那小个子强忍剧痛,颤声道:“是我,是我!”他被眼前少年深湛的掌力所慑,心中不免存了惧意。

    叶天涯又向那大个子一努嘴,问道:“你又是甚么人?”

    大个子满脸惊惶之色,道:“小人是金枪门宋掌门的第四个不成材的弟子,‘中平枪’许广。”

    叶天涯道:“不知两位夤夜造访,所为何事?”

七、宝藏传闻(一)

    七、宝藏传闻(一)

    小个子冯少飞左手断了三指,疼痛难熬,额头冷汗如黄豆般一滴滴渗了出来,他为人倒也硬气,竭力忍痛,颤声道:“实不相瞒,我兄弟二人乃是奉了家师之命,专门来请叶少侠到镇外土地庙晤面,有事相商。”

    叶天涯生平第一次听人称呼自己为“少侠”,不禁失笑,摇头道:“我才一十六岁,从未涉足江湖,更未做过半点侠义之事,‘少侠’两个字,从何说起?冯老兄,尊师既然有事,为何不来寒舍,却要我去见他?”

    大个子许广见大师兄断指之后已痛得脸面扭曲变形,怕他精神不支,抢着说道:“叶少侠有所不知。家师不幸遭奸人暗算,双目已盲,又中了毒,行动多有不便。他老人家差我师兄弟二人前来请少侠枉驾,绝无恶意。”

    叶天涯微微点头,道:“我知道了。”侧头一想,问冯少飞道:“冯老兄,我这位被你点了‘风池穴’的兄弟几时才能醒转?解铃还须系铃人,还是劳驾二位先行给他解了穴道罢?”

    冯少飞强忍痛楚,摇头道:“我手指给你折断了,暂时不能运功解穴。许师弟练的是‘中平枪’和‘开碑掌’,都是外家功夫,从没学过点穴、解穴之术。不过,适才我使力不重,两个时辰之内,你这位兄弟便会自个儿醒来了。”

    叶天涯眉头一皱,说道:“既然如此,两位且先行一步,回去转告尊师,就说小弟过两个时辰便到。”

    冯少飞一听急了,顾不得断指之痛,嚷道:“那怎么成?叶少侠,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啊?”

    叶天涯微笑不答,心道:“宋玉福的这位小个子大徒弟虽然鲁莽了一些,倒也是个直肠直肚的性子。”

    冯少飞还待再说,许广连忙拉了拉他衣角,又向他使个眼色,摇头说道:“大师兄,别说啦。叶少侠既已应允,自会如约前往。咱俩还是先回去禀明师父,再顺便将你的断指接好罢。”

    冯少飞这才想起自己左手已断,又觉得伤处愈来愈痛,再也硬挺不住,便即“哎哟、哎哟”的大声叫了起来。

    许广向叶天涯一抱拳,道:“叶少侠,告辞!”

    叶天涯拱手还礼,微笑道:“二位,慢走!”

    许广伸手扶住冯少飞,出门而去。

    “金枪门”两名弟子走后,叶天涯又检视一下郭昆的心跳脉搏,暗道:“当年慧空师父虽教了不少本领,却没传我冲解穴道之术,否则的话,小昆便用不着再继续这般睡两个时辰了。”

    又想:“我虽也听师父讲了一些江湖上的掌故趣事,却从未听说过‘金枪门’,也不知这个门派在武林之中算是正派还是邪道。而且从今夜苑府这一幕情景看来,那苑文正、宋玉福二人,都是见多识广、随机应变的老江湖,相较之下,我年幼无知,临敌全无经验,这才接连给小少爷袭击得手,还救回他爹。否则的话,大小姐多半也不会白白地惨死。”

    他闷坐在床沿,思前想后,守候了一会,只听得郭昆鼻中发出轻轻鼾声,睡得着实香甜。

    又过一会,想着夜来之事,忽地心中一动:“今夜苑府走水之事,最为可疑的其实便是这个宋玉福。此人潜伏苑府已久,似乎对当年叶家村瘟疫之事颇为清楚。即使他不寻我,我也得设法找到他,将情由问个明白!”

    微一沉吟间,吹熄灯火,出屋关门。

    静夜之中,叶天涯来到街心,纵目四望,远处火光照耀之下,但见小镇各处空荡荡地并无一人。

    当下吸一口气,展开轻功提纵术,向北而去,片刻间到得位于镇北里许之遥的一座小小土地庙旁。

    那是一处十分窄小的院子,殿中神龛上供着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叶天涯常常在此牧羊,于这一带的地势十分熟稔。他依着慧空所教的江湖中人“盘道”之法,伏低身子,弯腰移近。

    他只道自己行踪隐秘,哪知刚到离庙数丈之处,便听得墙外左首一株大树之后有人说道:“叶兄弟真是信人,还不到一个时辰,这么早便来赴约了。宋某一直在此,恭候大驾。且请老弟现身一叙如何?”

    朦胧夜色之中,只见一条瘦长的人影慢慢从树后转出,正是做过苑府管家、化名王福的金枪门掌门“虎啸中州”宋玉福。

    叶天涯心下暗惊:“这人双目已盲,竟能听出我的动静来,果非寻常之辈,倒是不可小觑了。”长身而起,大踏步而前,说道:“王管家,不对,我应该叫你宋掌门才对。”

    宋玉福笑道:“说起来你我同在苑老爷府中做事,也算是多年熟人,老朋友啦。只不过,老夫怎么也想不到,小兄弟年纪轻轻,竟是一位了不起的少年英雄。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也’,哈哈!”

    叶天涯想起此人的所作所为,深具戒心,当下学着江湖人的口吻,说道:“却不知宋掌门召唤在下,有何吩咐?”

    宋玉福淡淡一笑,道:“小兄弟乃是名家子弟,文武全才,宋某纵然有天大的胆子,却也万万不敢对你发号施令哪。”忽地转过身来,双手一拍,沉声道:“混账东西,还不马上给老子滚出来,向叶少侠赔罪?”

    话声未毕,只听得脚步声响,土地庙中并肩走出两个人影,一高一矮,正是冯少飞和许广。

    二人快步而来,走到叶天涯身前,一齐跪倒,说道:“叶少侠,先前小人言行莽撞,不自量力,得罪了少侠。还请少侠大人大量,别跟小人一般见识!”

    说着咚咚的磕起头来。

    叶天涯吃了一惊,忙即伸手扶住,急道:“二位兄台,千万不可!”

    宋玉福哼了一声,道:“老弟莫怪。我这两个徒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实在太也不成器。原本老夫是让他们到你家中去请老弟来着。临行前我还一再叮嘱,务须客客气气,言语中不可缺了礼数。哪知这两个混账东西趁老弟不在家,居然妄想俟机偷袭,还险些误伤了令友。劣徒无状,多有冒犯,也是宋某管教不严,务请老弟海涵。”

    夜色朦胧中,叶天涯已瞧出冯少飞的断手迄未治疗,又听得宋玉福说得客气,好生过意不去,忙道:“宋掌门言重了。说起来敝友无恙,反倒是在下出手不知轻重,以致打伤了令徒冯大哥,当真抱歉之至。”

    宋玉福又哼了一声,悻悻的道:“这两个小子办事不力,活该吃点儿苦头,受些教训。”

    叶天涯正色道:“宋掌门,你若是瞧得起在下,还是尽快替令徒治疗再说罢。否则的话,我这便告辞!”

    宋玉福哈哈一笑,道:“好,好!叶少侠年纪轻轻,倒也是个直爽汉子。”踏上一步,伸过手去,片刻间将冯少飞左手被拗断的关节都给接上了。

    他双目虽盲,手法却熟练之极。

    叶天涯见了,心中暗暗称异。

    宋玉福向两个徒弟喝道:“你奶奶的,还不快谢谢叶少侠!”

    冯许二人一齐躬身道谢。

    叶天涯又即伸手拦住,说道:“不必多礼。”转向宋玉福,说道:“宋掌门,你约我来此,究竟有何见教?”

    宋玉福听这少年言语间颇有些不耐烦了,暗暗好笑,便对许广道:“广儿,快扶大师兄进去,倒些金创药替他敷上!”

    许广答应了,将冯少飞扶入土地庙中。

    叶天涯心想:“看来这位宋掌门是依足了江湖上的礼节,下面该说正题了吧。”却听宋玉福叹了口气,问道:“老弟,不知尊师是哪位高人?”

    叶天涯想起师训,摇头道:“我……在下曾答应过家师,不得向人提及他老人家的名讳。宋掌门见谅则个。”

    宋玉福仰天一笑,道:“好说,好说。江湖中的那些山林隐逸之士,世外高人,都是一般的怪脾气。哈哈!”

    叶天涯见他迟迟不涉正题,忍不住道:“宋掌门,你约在下来土地庙,究竟所为何事?”

    宋玉福不答,抬起头来,问道:“小兄弟,我现下眼睛瞎了,甚么也看不见。相烦老弟好好看看,苑府的大火烧得怎么样啦?”

    叶天涯一呆,转头向南望去。其时已过拂晓,天色渐明,远处苑家大火兀自未熄,只是火焰渐淡,浓烟直冲霄汉。

    他叹了口气,道:“火还烧着呢。”

    宋玉福点一点头,也叹了口气,问道:“叶兄弟,你该不会疑心苑府的这场大火,是我宋玉福放的吧?”

    叶天涯给他说中了心事,又是一呆,反问:“难道不是你放火的?”

    宋玉福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不是!”

    他顿了一顿,续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既然老弟已知内情,便应该猜到,王莽宝藏不到手,我是决计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一声叹息,又道:“只可惜了苑大小姐,一个如花似玉般的小姑娘,竟然不幸死于非命。”

    本章已修订。

七、宝藏传闻(二)

    七、宝藏传闻(二)

    叶天涯听他提及苑良姝名字,心中不由得一酸,闭目不语。

    宋玉福东拉西扯,意在引逗叶天涯与自己多所交谈,以期从言语之中查知他的武功师承。岂料这少年听了自己的话,竟尔一声不吭,并不接腔。

    他尴尬一笑,说道:“其实先前苑府火灾一起,小徒便告诉了我。初时我一听到消息,也曾疑心最有可能放火的便是老弟你呢。”

    叶天涯愕然道:“甚么?你怀疑是我放火的?”

    宋玉福笑了一笑,道:“是啊。苑文正当年害死叶家村三十七条性命,还包括你双亲和两个姐姐。此等血海深仇,滔天罪孽,便是将这狗贼千刀万剐、剖心开膛,去祭奠那些亡灵,也算是便宜他了。单单放火烧了他的狗窝,又算得了甚么?”

    叶天涯摇头道:“不是我。我没有放火!”

    宋玉福吁了口气,道:“后来我才知道,放火之人,当然不是你。倘若是你所为,又怎么可能杀了苑家那么多下人?”

    叶天涯一怔,皱眉道:“你说的话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宋玉福道:“宋某听闻苑府走水之后,立时派了冯许两个弟子前去打探,并将他们被抓的一个师兄弟救回。当时火势还不大,他二人在苑府大院之中见到不少婢仆尸体,个个都是被人一刀砍死!”

    叶天涯矍然动容,失声道:“甚么?你是说府里的下人们,都已被人杀死啦?”

    宋玉福脸色凝重,点头道:“不错!不但杀死,而且还烧成了灰。我的大徒弟冯少飞进入柴房找到他二师弟赵方的尸体之时,发现不少柴火上全都浇了桐油。而负责在外接应的广儿也在墙角见到几只盛油的木桶!”

    叶天涯倒抽一口凉气,心想:“柴上浇油,自然是蓄意放火了。”

    宋玉福又吁了口气,接着道:“当时我那两个弟子急于带回他们师兄弟的尸体,而且火势又越来越大,赶来救火的乡民也越来越多。他们哥儿俩不敢多耽,只是匆匆在苑府内转了一圈,一无所获,便急急离开啦。”

    叶天涯一股寒意从背脊上直透下来,呆了片刻,问道:“起火之后,可曾发现苑老爷……苑文正父子?”

    宋玉福摇头道:“没有!据小徒所见,火灾起时,偌大的苑府之中已无一个活口。苑家父子和邓杰、方雄等‘四象门’弟子却不见一人。”

    叶天涯越听越惊,脑海中陡然如电光般一闪,大声道:“宋掌门,你的意思是说,起火之前,苑老爷父子早已逃之夭夭啦!”

    宋玉福道:“不错!苑家父子这一着,高明之极,叫做‘借火遁’!”

    叶天涯颤声道:“然则那杀人放火的,难道是,是……”

    宋玉福点了点头,又吁了口长气,苦笑道:“看来不用宋某多饶舌,老弟自己也不难猜测出来。想是苑贼料定我不会放过他,你也一定向他寻仇,这才连夜脚底抹油,溜之乎也。”

    叶天涯惊疑不定,摇头道:“可是我还是不明白,苑老贼想要躲避你我,只管偷偷的逃走便是,为何定要将那些无辜的下人杀死,还要纵火焚宅?”

    宋玉福冷笑一声,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叫做‘杀人灭口’,和当年灭你叶家村的行径一般无二。所不同的,一个是瘟疫,一个是火灾而已。哼哼,这老贼怕你我再来之时,从下人们口中得到蛛丝马迹。索性将人统统杀死,再一把火烧了,岂不干净?”

    叶天涯身子一震,心中茫然一片,实难相信人心之险恶残忍,一至于斯。

    宋玉福又道:“还有,既然昨夜我已当众揭穿了苑文正谋害叶家村三十七命之事,这等惊天惨案,人神共愤,便是官家,也不会不闻不问的。苑贼料定你一定会向官府递状子。如此一来,一旦官司缠身,势必后患无穷。但若苑宅一毁,尸骨亦成灰烬,那便甚么也不用怕啦。”

    他顿了一顿,喟然道:“其实苑贼这一手‘杀人放火’,虽然毒辣了些,倒也干得不错,出人意表。既能逃脱你我的报复,又能诈死以规避官司。”

    叶天涯脸上变色,顺口接了一句:“嗯,既能逃脱你我的报复,又能诈死以规避官司!”

    宋玉福连连叹息,不再说话。

    叶天涯呆立不语,一时迷茫不知所措。想起苑文正如此草菅人命,丧心病狂,又是惊惧,又是愤怒。

    两人相对而立,各自想着各人的心事,一时都不开口。

    是时红日初升,荒郊春寒,淡黄的阳光照在身上,浑无暖意。

    过了好一阵,宋玉福忽道:“叶兄弟,宋某已将实情尽数相告。苑贼诈死之事,也只有你和我知晓。你待怎地?”

    叶天涯寻思:“倘若真如此人所说,苑贼只怕已逃得不知所踪了。如此一来,灭家之仇、毁村之恨,我该如何做才好?”

    淡淡阳光之下,只见宋玉福双目缠满纱布的脸上神情愤慨,嘴角微微牵动,心念一转:“宋玉福这个老江湖何等狡猾精明,决计不会这么好心将这些消息告诉我。适才他又提及‘王莽宝藏’,自然另有算盘。”

    突然灵机一动,问道:“宋掌门,如果一个人颈后的‘风池穴’被点,可有甚么简易的解法?”

    宋玉福一呆,浑没料到这少年有此一问,嗯了一声,笑道:“简易的解法么,原本也不复杂。倘若是自解,只须深吸一口气,意守丹田,气引‘风池穴’,一加冲击,自然便解了。”

    叶天涯不禁心头暗喜,却不动声色,道:“然则若是替别人解穴呢?”

    宋玉福道:“道理也是一般。只须来自被封穴道之外的内力足够强劲,无论自行冲解,抑或旁人相助,殊无分别。”

    叶天涯大喜过望,心道:“原来解穴之法,纯然以内家真气为根基,经脉畅通为主旨。难怪老师父不教,却是让我自个儿领悟,自然是‘水到渠成’来着。”又想:“依照宋掌门之言,点穴道理,多半也是一样。”

    宋玉福仰起了头沉吟,隔了一会,笑了笑又道:“不知老弟考较宋某这等粗浅的解穴之术,却是何意?”

    叶天涯强自忍笑,淡然道:“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也没甚么。宋掌门,你约我来此,又告诉我这么多事情,又待怎地?”

    宋玉福脸色一肃,道:“叶兄弟,实不相瞒,宋某已另行派了几名徒弟四处追寻,只不过暂时尚无音讯。”

    叶天涯想了想,道:“莫非你是想让我帮你一起追查苑贼下落?”

    宋玉福摇摇头道:“不只是帮我,也是在帮你自己。适才我已说过,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苑贼逃之夭夭,身边更有‘四象门’的高手护从。宋某双目已盲,自知难以成事。因此,敝派极想与贤师徒合作。难道你们不想找到苑贼,以报灭门毁村之仇?”

    叶天涯沉吟道:“适才你也说了,只须我报官,自有衙门里替我出头,官司一了,自可将苑贼法办。”

    宋玉福冷笑一声,摇头道:“简真是小儿之见!试问死无对证,又何来官司?哼哼,倘若指望衙门里的那些狗官,只怕会失望之极。叶兄弟,我找你来,便是想提醒你,没有真凭实据之前,最好不要告官。否则的话,不但你父母、姐姐、村民的仇报不了,而且你自个儿也一定会死得很惨!”

    叶天涯皱眉道:“宋掌门此话何来?”

    宋玉福道:“恕我直言,一共有两个缘由:其一,苑文正这个人原是刑部左侍郎,精于刑律,擅长谋划,可谓老谋深算。你倒是想想,叶家村瘟疫一案,若非天衣无缝,早在九年前便已露出马脚了,还用等到今时今日?”

    叶天涯叹了口气,觉得他所言确甚有理,道:“难道连一点证据也找不到?”

    宋玉福沉吟道:“据我推测,‘瘟疫’病毒本身极可能便是证据。哼,如果你能活着来回走一趟‘叶家村’废墟,或者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只可惜,迄今从未有人活着从那里出来过!”

    叶天涯又是倒抽一口凉气。这些年来,“叶家村”厉鬼为患,瘟疫侵袭,早已是出名的凶险之地。四周居民相戒裹足,避之唯恐不及,哪敢近前?

    宋玉福淡淡一笑,又道:“对了,或者尊师他老人家神通广大,能在‘叶家村’废墟出入自如,也未可知也。只不过他老人家既是世外高人,多半也不肯来赶这趟混水吧?”

    叶天涯听他又旁敲侧击的询及自己师父,并不答理,反问:“还有一个缘由呢?”

    宋玉福不以为意,微笑道:“其二,据在下多年观察,苑文正背后,决计有一股极深的势力,而且他们所谋者大。只可惜我查不出来。还有,府衙里欧阳知府与苑文正乃是乡榜同年,过从甚密。连咱们的县太爷赵知县,也是执子侄之礼,不敢得罪苑贼。否则,让你一个并无资格的农家子弟应考,怎会如此容易?”

    叶天涯虽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后生,此刻亦已明白宋玉福言下之意,愕然变色,颤声道:“难道官府和苑贼是一伙儿的?”

    本章已修订。

七、宝藏传闻(三)

    七、宝藏传闻(三)

    宋玉福摇头道:“苑贼与官府是不是一伙,连我这个管家也不得而知。但官场之中,最为凶险,官官相护,也是常事。你若有真凭实据,倒还罢了,否则的话,便只一个诬告和诽谤东主的罪名,也会将你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叶天涯体味这几句话,登时呆了。

    宋玉福情知这少年已将自己的言语听入耳中,微微一笑,又道:“旁的不说,单单是苑贼多方打点,能令你这个农夫之子堂堂正正的成为县礼房的预备生员,有机会中举人、点翰林,你便可知他的手段如何了。”

    叶天涯心中犹如翻江倒海一般,良久不语。

    宋玉福负手站在一旁,也不再言语了。

    一时之间,荒郊寂寂,唯有不远处土地庙中偶尔传来低语之声。

    叶天涯正出神间,忽地闻到一股微微香气,乃是莲子、红枣、赤豆混着白米粥之类的气味,一转头,望见庙中袅袅升起的炊烟,登时省起,敢情是金枪门的弟子正在土地庙内做早饭。

    他一动念间,问道:“宋掌门,你想咱们怎生合作?”

    宋玉福转过头来,嘴角露着一丝微笑,道:“其实你我同仇敌忾,都是要对付苑文正这个狗贼。下一步,自然是齐心协力,设法追查他父子的下落。一旦得手,自当交由贤师徒处置便是。”

    叶天涯侧头想了想,心中忽有所悟,道:“如此一来,那座‘王莽宝藏’自然便归宋掌门所有啦!”

    宋玉福摆了摆手,正色道:“老弟这是甚么话?宋某又岂敢如此贪心?这样罢,一旦寻到宝藏,贵我两派二一添作五,两份对分,决计不会争执。便请老弟将在下这番话转告尊师,不知你意下如何?”

    叶天涯恍然大悟,才知宋玉福一再言语试探,乃是顾忌自己身后那位武功深不可测的“高人师父”,误以为自己的一切行为,皆是另有指使。而且,自己“师徒”自然也是冲着那宝藏而来。

    言念及此,微微一笑,道:“宋掌门,在下心中一直存着个老大疑窦,只不敢向家师多问。却不知那劳什子的‘王莽宝藏’究竟是怎么回事,怎地会落到苑文正手中?”

    宋玉福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问道:“难道尊师没告诉你么?”顿了一顿,又道:“想是老弟年纪太轻,虽然聪明,终究不太把细。”

    叶天涯道:“非也,非也。家师对我这个关门弟子信任得紧哩。只不过他老人家乃世外高人,性情未免有些那个……孤僻。宋掌门,只要你将‘宝藏’来历如实相告,在下保证守口如瓶,决不对外透露。”

    他顿了一顿,又道:“当然,宋掌门若是不信在下,那便算了罢。”

    宋玉福微微一笑,道:“既然合作,咱们便是自己人。老哥哥又怎么会不信你?”当下伸手示意,两人便在土地庙外的一处斜坡上坐了。

    宋玉福言道,相传西汉元始五年十二月,汉平帝驾崩。大奸臣王莽取代只有两岁的太子孺子婴临朝听政,称“假皇帝”。翌年,王莽篡汉自立,定国号为“新”,一共做了一十五年皇帝。

    天凤四年,蝗灾、旱灾四起,饥民暴乱,绿林、赤眉军揭竿而起。六年之后,刘秀率领的汉军驰援昆阳,将王莽百万大军的主力覆灭于城下。更始元年九月,绿林军攻入长安,王莽死于混战之中,新朝覆灭。

    其实在长安城破前七个月,王莽已知大势已去,即令心腹大太监程宝化装成商人,带领三百人将无数价值连城的金珠珍宝分成六份,悄悄运出长安城外,觅地安放,以待日后复国之用。其中两份,均已被光武帝派大将先后发掘。但仍有四份珍宝,却销声匿迹,自后汉以来,始终无人得知。

    千百年来,王朝更替。但关于“王莽宝藏”的种种说法,在江湖之中流传甚广,迄未断绝。

    宋玉福又道,也不知是谁得到讯息,说那位程太监便是颖州府人氏。据史书记载,当年“王莽追刘秀”于此,见十五六岁的少年程宝乖巧机灵,很是喜爱,遂将其收为心腹云云。

    叶天涯听到这里,忍不住道:“这也太荒谬啦!在下也曾读过不少史书,却从没见哪本书上提过这件事。甚至连太监程宝这个人,也没听说过。这,这怎么可能?”

    宋玉福淡淡一笑,道:“那又有什么不可能?所谓史书丹青,无非是写来骗人的玩意罢了,怎作得准?再说,倘若史书都记得这般明白细致,只怕当年那位光武皇帝便已将程太监和那宝藏一网打尽啦。千余年来,这宝藏的秘密始终没有揭破,自有其道理。信与不信,却也由得你。”

    叶天涯侧头想了想,皱眉道:“难道你是说,苑文正和那些江湖人物都已查出,这‘光武镇’一带极有可能便是当年程太监收藏王莽宝藏的所在?”

    宋玉福哈哈一笑,道:“那是自然。若非如此,苑老贼为何放着堂堂刑部侍郎这等尊贵的四品京官不做,却巴巴的来到这穷乡僻壤的光武镇定居?”

    叶天涯连连摇头,越想越觉得此事匪夷所思,正待再辩,宋玉福又一本正经的道:“当年在京城之时,我便已打听得清楚。原来苑文正做刑部侍郎之时,曾经主审过一起大案,主犯即是一个江洋大盗。苑贼便是从那个大盗口中得到一份地图和线索的。过不多久,苑文正便藉故死了老婆,告老还乡。”

    叶天涯心中一动,大声道:“啊,对了,苑文正初到光武镇,便发生了‘叶家村瘟疫’,对不对?”

    宋玉福摇头叹道:“对啊,以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叶天涯又惊又怒,本待不信,脑海中忽如电光般一闪,想起两年之前,自己初次进入苑老爷书房之时,曾经见到一份光武镇一带的地图,其中“叶家村”被红笔圈住,霎时间不寒而栗,全身发抖。

    苑文正定是得到线索,知道那“王莽宝藏”在叶家村一带,这才下毒害死村民,谎称瘟疫,将叶家村变成死地,再俟机挖掘宝藏。这时隔了**年,难道他已得到宝藏?

    倘若宝藏到手,他又为何一直安之若素的留在光武镇呢?

    宋玉福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一拍大腿,叹道:“只可惜,等到宋某想明白这一节,已经迟啦。”

    叶天涯道:“你且说说,既然宝藏已到苑贼之手,他为何还不离开?”

    宋玉福苦笑摇头,道:“狡兔三窟,其实他早已悄悄准备离开啦。而且,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宝藏。唉!”

    听到这里,叶天涯脑海中又是灵光一闪,叫道:“啊,我明白啦!这些年来苑老爷常常外出云游,说是访友,其实是将已到手的珍宝转移出去!”

    宋玉福恨恨的道:“这个老贼当真狡猾。他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还有两次外出访友,竟尔专门带着我一起去。后来见我不堪车马劳顿,不喜外出,这才一笑了之。现下想想,他是早已对我起了疑心,故布疑阵来着。”

    叶天涯只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做声不得。

    宋玉福长叹一声,道:“宋某生平甚少服人,却对这位苑大老爷,佩服得五体投地。”

    叶天涯想起苑老爷常常乘车外出,每次大包小包,大箱小箱,委实装了不少东西。现下想想,难道箱包里当真有不少奇珍异宝,而非衣物棉被?

    他又想起昨日树林中听到宋玉福、赵方师徒二人的对话,若有所悟,沉吟道:“宋掌门,你说会不会是小少爷赶考之后,苑文正才有借口离开这儿?到时候宝藏自然也跟着他父子同行,而且也不会令人起疑,这叫做‘瞒天过海’,是也不是?”

    宋玉福一怔,伸手翘起大拇指,不住口的称赞:“厉害,厉害!叶兄弟果真不愧为名家子弟,竟然一下子猜到了其中关窍。”

    叶天涯道:“这位苑老爷果然事先计划周详。因此昨夜一出事,他立时随机应变,先行逃走,横竖宝藏在手,并不吃亏。”

    宋玉福哼了一声,道:“不错。如此一来,良玉少爷自然也不必应考了。此后他父子隐姓埋名,富可敌国,何等逍遥快活?”

    叶天涯一直以为苑良玉必会赶考,问道:“宋掌门,你说小少爷,良玉他会放弃考试么?”

    宋玉福淡淡一笑,道:“常言道的好:千里为官只为财。我敢打赌,自今而后,若是没有你我二人寻访,天下之人,再也不会知道苑氏父子还活着。这父子坐拥数也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还不隐姓埋名?而且不必再牵连官司,良玉少爷有此巨财,还做甚么鸟官?”

    叶天涯一怔,随即醒悟:“不错。他父子这一走,躲仇敌、避官司,良玉又不能露面,自然再也不会应考啦。”

    正说话间,忽听得脚步声响,只见许广从土地庙中走出,道:“师父,粥煮好了,可以开饭啦!”

    宋玉福嗯了一声,对叶天涯道:“叶兄弟,你也一起吃罢。”

    叶天涯站起身来,道:“我还得回去看看我兄弟。不耽误各位用膳啦。”

    宋玉福点了点头,道:“也好。待会儿县衙的人多半会找你问话。下午咱们再商量,如何将苑贼揪出来?”

    本章已修订。

八、悔约拒婚(一)

    八、悔约拒婚(一)

    叶天涯点头称是,又道:“镇上的人都认识你这位苑府王管家。宋掌门,你可暂时不宜露面哪。”

    宋玉福拱手笑道:“难得老弟肯为宋某着想,多谢了。这几天我和小徒便在土地庙一带,避一避风头也好。苑家这场大火之后,便只剩下你和我两个活口,可不太好说个明白。”

    叶天涯一沉吟间,问许广道:“许大哥,适才我听尊师说,昨夜走水之时,你和冯大哥去过苑府。不知二位可曾见到苑大小姐的遗体?”

    许广摇摇头,说道:“当时苑府之中都是死人,有男有女,火势又凶得紧,哪能多耽?我们当真不曾留意有没有苑小姐在内。”

    叶天涯心中一阵难过,暗道:“苑文正急急逃命,多半也顾不得自己女儿遗体。苑府火灾,只怕已将大小姐给烧成灰烬啦。”

    当下强忍悲痛,拱手与宋玉福、许广师徒作别,转身离开土地庙。

    途中他不时纵目眺望远处苑宅,但见白烟渐淡,显已火势转弱,寻思:“宋玉福虽然被苑文正射瞎了眼睛,但他老于江湖,又是一派掌门,倒是对付苑文正这个老狐狸的一个好帮手。看来我若想替全村枉死之人报仇,找到苑文正,也只有跟‘金枪门’的人联手啦。”

    又想:“不知道宋玉福的话是真是假。从当年慧空师父、曾叔叔以及那些武林豪客的言语行径看来,‘王莽宝藏’十有**是真的。却不知苑文正是否当真如宋玉福所言,携巨财而走?”

    来到镇上,也不和杂货铺牛掌柜等熟人招呼,迳自回到家中,却见郭昆兀自呼呼大睡。

    当下依着宋玉福所说的法门,吸气运功,伸手在郭昆后颈“风池穴”上推拿数下,将一股烈焰神功从手掌上向他体内传了过去,循着经脉来回一撞。

    须臾之间,郭昆慢慢睁开眼来,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叫道:“啊哟,一觉睡到天亮。对了,我怎么不记得昨夜是怎么睡着的啦?”

    叶天涯初次解穴成功,惊喜交集,又听了郭昆之言,大觉好笑,吟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郭昆啊郭昆,你自个儿倒是睡得香甜,却不顾别个儿死活。俺可是一夜没合眼!”

    郭昆下床穿鞋,说道:“不会吧。我打鼾也不算太响,如果换作是俺爹,那才是鼾声震天呢。只要一听到他老人家打鼾,全家老少都别想睡安稳了。”

    叶天涯忍不住好笑,忽尔心中一动,又想起自己身世来:“小昆有爹娘疼爱,兄弟姐妹关心,一家人天伦之乐,何等开心?我却自幼亲人离去,一个儿孤苦伶仃的活在世上。哼,这一切都是拜苑老贼所赐,我叶天涯若不手刃此贼,枉为男儿也!”

    想到这里,蓦地一股怨愤,从心底直冲上来。

    郭昆一抬头间,见他咬牙切齿,满脸杀气,不由得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回床上,叫道:“啊哟,天涯,你怎么啦?”

    叶天涯一呆,连忙摇了摇头,勉强一笑,说道:“没什么,吓唬你呢!快走吧,请你吃邻居赵婶做的芝麻烧饼。”

    郭昆这才拍手叫好,跳起身来,抢先便行。

    叶天涯心下踌躇:“昨夜小昆被金枪门的冯少飞误伤,幸亏没事。今后我若一意复仇,难免与江湖中人往来,少不得恩怨纠葛,刀光剑影。嗯,小昆不会武功,我得小心一些,莫要牵连于他。”

    离叶天涯的瓦屋**间门面处有家烧饼油条店,这时已聚了五六个客人。叶天涯是常客,也不言语,只向卖饼的赵婶点头一笑,伸了伸四根手指。

    叶郭二人进店坐了,赵婶用木盘装了四个烧饼来。

    郭昆一面吃饼,一面低声道:“天涯,我思来想去,还得帮你筹些银子,赶考要紧!你这般文秀的读书人,怎么吃得了俺这庄稼汉子的苦?”

    叶天涯摇摇头,沉吟道:“应考之事就不必再提了。小昆,我可能要出门一阵子,我这个家便交给你啦。还有,我家的那几亩地,你先种着吧,不收租的。”

    郭昆道:“甚么?你要出门,去哪里啊,多久回来?”

    叶天涯想了想,皱眉道:“嗯,京城,京城是一定要去的。至于要多久回来,那得看事情办得顺不顺利。唔,可能要很久罢?”又道:“小昆,你先别问了,等我回来之后,再跟你好好说个明白。总之,我是非走不可了。”

    郭昆见他神情恍惚,若有所思,微觉奇怪,却又哪里想到这位少年游伴身负血海深仇?

    吃完了饼,郭昆抢着过去付了饭钱,回头笑道:“平时你请。今儿这顿算是为你送行的,便宜我啦,嘻嘻!”

    两小待要离开烧饼油条店,返回叶家。赵婶想起一事,叫道:“啊,对了,一早镇上便来了不少官差,都去了镇东苑家。小重,你不过去瞧瞧么?”

    叶天涯尚未答话,郭昆忽然伸手一扯他衣袖,说道:“天涯,你瞧,是我三叔带来的家伙,还有两个衙役跟着。一定是找你的人来啦!”

    叶天涯一转头,果见一个歪戴帽子的闲汉引着两名身穿捕快服色的公人从东首走了过来。

    那闲汉远远的望见郭昆,一招手,叫道:“小昆,你三叔叫你快回去。还有你那姓叶的伙伴呢,就是苑老爷府的牧童,在不在这儿?”

    叶天涯和郭昆对瞧一眼,一齐迎上。叶天涯拱手道:“小人便是苑府牧童。”

    那闲汉点一点头,转过身来,哈了哈腰,向那两名公人笑道:“二位大爷,这后生便是苑家的小牧童叶重了。”

    一名公人向叶天涯道:“小伙子,跟我们走吧,知县大人有话要问你!”

    当下叶天涯跟着两名官差向东而去。郭昆和那闲汉也跟在后面。

    此时苑家大院火势渐熄,已然烧成了一片废墟。放眼望去,焦木赤砖,遍地瓦砾,不少地方兀自冒着阵阵白烟,扑鼻尽是焦臭之气。

    叶天涯遥遥便望见不少衙役、捕快、仵作及一众乡民聚在苑家废墟旁,乱哄哄的好不热闹。做公的奔行来去,大起忙头。围观众人则交头接耳,议论纷纭。

    叶天涯等一行五人尚未走近,便听得左首一人叫道:“王六,赵八,大人在这边,把姓叶的牧童带过来!”

    那两名公人王六、赵八答应了一声,回头对郭昆和那闲汉道:“你们留步吧。大人只见叶重一个人。”

    郭昆只好向叶天涯使个眼色,这才转身向正在陪同师爷查勘灾场的三叔郭丙走去。

    王六、赵八两名公人将叶天涯带到一座绿呢大轿前,躬身行礼,道:“启禀大人,叶重带到。”

    帷子掀开,轿内走出一个身穿官服的青年男子,侧头向叶天涯上下打量,微微一笑,道:“你便是下个月即将应考的‘小神童’叶天涯罢?”

    叶天涯一怔,呆呆的瞪着那青年,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虽听得尹老学究、苑良玉等人说过,本县的县太爷姓赵,叫赵日休。这位赵大老爷二十三岁登科,二十七岁登甲,科甲出身,榜下用的知县。

    他还听去过县城里的人说过,赵太爷为官清廉,两袖清风,政声甚佳。

    不期今日一见,这位传说中的县太爷竟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公子哥儿。

    一名官差喝道:“叶重,这位是泰和县赵大人,你小子好没规矩,见到大人,还不快跪下!”

    叶天涯只得屈膝跪倒,说道:“小人叶重拜见大人!”

    赵知县不待他磕头,便即上前扶起,说道:“不必多礼。起来吧,我有话问你。”转头向四名衙役道:“我跟叶重随便走走。你们不必跟来。”

    那四名衙役齐道:“是,大人!”

    赵知县想了想,又吩咐道:“王六,你去跟萧师爷、武班头说,苑府的每一个角落都要好好踏勘一遍,令仵作将每一具尸体仔细检验,不得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相验已毕,填了尸格回来。若有线索,立时禀报!”

    王六应道:“是,大人!”飞也似的向灾场去了。

    赵知县略一思索,当即自行摘了官帽,脱了官服,露出一身白色短衣。早有一人快步上前,伸手接过衣帽。

    赵知县向叶天涯笑了一笑,温言道:“走吧,带我到处瞧瞧。你家苑老爷常常跟我夸赞这一带风景如画,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本官可是最喜欢游山玩水的,哈哈!”

    说着打个吹欠,懒洋洋的当先而行。

    叶天涯见这位高高在上的县太爷对自己如此客气,颇感意外。于是紧跟在后,说道:“大人,这一带一马平川,穷乡僻壤,连个丘陵也没有。只是一些寻常的田园风光,不知能否入得大人青眼?”

    赵知县回头看了他一眼,并不停步,笑道:“寻常的田园风光,你家苑老爷可是一住便是十年之久。莫非这儿有宝贝不成?”顿了一顿,又道:“叶天涯啊叶天涯,你小子可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哈哈!”

    本章已修订。

八、悔约拒婚(二)

    八、悔约拒婚(二)

    说话之间,两人一前一后,已来到镇外。其时方当初春,放眼但见禾麦青青,旷野茫茫。微风从田野间吹来,一阵清新的寒气灌入胸臆,令人心旷神怡。

    赵知县抬头一望太阳,缓步走上道旁一座小丘,打了个呵欠,伸手指着斜坡背风处一小片积雪,道:“今日之后,这些残雪便再也不会留存下来了。小叶重,你说是不是?”

    叶天涯一怔,不明白这位县太爷是何意思,接口道:“是啊。元宵节过后,天已变暖,积雪很快便融化啦。”

    赵知县纵目远眺,四野无人,淡淡一笑,道:“昨晚苑府火灾一起,此间地保郭丙连夜差人报到县里。本官一得到讯息,路上也毫不敢耽搁,拂晓之前便赶过来啦。小叶重,适才郭地保向我报说,目前你这个‘秀才牧童’可是苑家主仆二十九人之中唯一的活口。你且说说,这场大火究竟怎么回事啊?”

    叶天涯听他语气渐渐威严,却也丝毫不惧,恭恭敬敬的道:“大人明鉴,昨夜小人已向郭地保解说明白。小人晚上从来都不住在苑府,火灾原因,确实毫不知情。”

    赵知县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凝注良久,又打个吹欠,问道:“然则你既身为苑府佣工,为何平日里从不住在苑家大院?”

    叶天涯道:“当年小人父母临终前,曾在镇上留有一座瓦屋,勉强还能居住。**年来,小人一直都是吃在苑府,住在自家。”

    赵知县点点头道:“如此说来,你这孩子当真是福大命大,又逃过了一劫。”四顾无人,微一迟疑,低声问道:“照你看来,近来苑家上下有甚么可疑之处?尤其是你们苑老爷有甚么不妥?”

    叶天涯摇头道:“没有啊。”顿了一顿,又道:“小人每日放羊,早起晚归,极少见到我家老爷。还有,这些年来,苑老爷常常云游四方,甚少在家。”

    赵知县连连点头,长长叹了口气,道:“叶天涯,你家苑老爷和本官交情非浅。这场火灾又人命关天,非同小可,除了从你身上之外,更无第二处可去打听昨晚的真相。本官连夜赶来查案,你可要据实而言,不得有半点隐瞒。否则的话,后果大是堪虞!”

    他说到后来,脸色渐渐转为凝重。

    叶天涯躬身道:“大人明鉴,昨晚火灾起因,小人的确不知情。我也是听到报警之后,才跟着大伙儿一起救火。只不过火势太大,未能成功。”

    赵知县又旁敲侧击的问了几句,不得要领,脸上微有失望之色,淡淡的道:“叶天涯,你一表人才,吐属不凡,是个可造之才。先前苑老爷也曾在本官跟前提过你这个‘神童’。嗯,今日你若能立功,应考之时,本官也好为你出力。”

    叶天涯一怔,道:“大人说的话小人不明白。”

    赵知县沉吟道:“三年前本官上任之初,曾经翻查泰和县志,其中有一节是记载九年前的‘叶家村瘟疫’……”话未说完,便即住口,问道:“当年你才八岁,是也不是?”

    叶天涯听到“叶家村瘟疫”五个字,心中一惊:“难道赵知县也怀疑当年那场瘟疫?”脸上神色自如,道:“是。当时小人八岁过半,还不到九岁。”

    赵知县微微颔首,叹道:“说将起来,你这小子也真是命大。对了,这些年来,你在苑府做牧童,难道连你家老爷……”说到这里,又目不转睛的盯着叶天涯,低声问道:“有没有听人提及‘王莽宝藏’?”

    叶天涯一凛,暗自嘀咕:“怎么连堂堂县太爷也在打探‘王莽宝藏’?难道他也是冲着宝藏而来?”

    他内心虽惊疑不定,却仍是一脸茫然之色,怔怔的望着赵知县,搔头道:“‘王莽宝藏’,那是甚么东西啊?俺可从来没听说过!”

    赵知县的目光在他脸上转来转去,绝不稍瞬,过了好一阵,双眉紧锁,森然道:“叶天涯,你快有一十七岁了吧?”

    叶天涯道:“回大人,小人一十六岁,再过三个月才到十七岁!”

    赵知县神情淡漠,意兴萧索,摇头叹道:“才十六七岁,小孩子究竟是小孩子,甚么也不懂。唉!”

    叶天涯至此已明白这位县太爷的用意,愈是觉得不可思议。看来觊觎那座传说中“王莽宝藏”之人委实不少。

    赵知县一再试探,问东问西,却见苑府小牧童一无所知,失望之下,只得废然而返。

    叶天涯仍是默默的跟在后面,心中又是诧异,又是疑惑。

    回到苑府灾场旁边,赵知县不耐烦的一挥手,道:“好了,你且回去吧。对了,适才你我对答之言,事关机密,切记不得向旁人泄漏片言只字。还有,你若然想到关于你家老爷之事,务须及时报知本官。”

    叶天涯连声称是,躬身告退。

    他刚刚走出几步,迎面忽见地保郭丙陪同五六个公人匆勿走了过来。

    郭丙见了叶天涯,问道:“大人找你问过话了?”

    叶天涯点头道:“是,刚刚问完!”

    郭丙微一点头,便不再理他,径自向赵知县急趋而去。

    叶天涯走到一旁,望着苑宅废墟旁乱哄哄的人群,心道:“这么多人,也不知小昆在哪里?”

    他回转身来,想要向郭丙打听,却见他和那五六个人正自簇拥着赵知县,朝着苑宅指指点点,七嘴八舌,正在说着甚么。

    本来官府中人谈论公事,寻常百姓自也不便与闻。但叶天涯与赵知县交谈之后,心中存了老大疑窦,突然间灵机一动,快步向左走去,绕到一株大树后,眼见也没人留意自己,悄悄探头张望。

    其实那大树距离赵知县等人谈话之处尚远,兼之旁边的废墟中喧扰之声不绝,颇不易偷听,但叶天涯内功既强,耳音自亦及遥,稍一凝神,便即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得赵知县暴跳如雷,骂道:“都是饭桶,饭桶!你们几个查来查去,查了半天,除了几十具焦尸之外,一无所获。哪个告诉我,苑侍郎是死是活,这些尸首都是谁?”

    那几个官差面面相觑,不敢接话。

    赵知县骂了一阵,又向郭丙戟指喝道:“你这个地保也是饭桶!我再问你,苑侍郎家发生火灾之时,你到底在干甚么?怎么不及时救火?现下除了一个小小牧童,无一活口。治下出了这等惨事,要你这个地方父母官有个屁用?”

    郭丙哭丧着脸,垂首道:“大人明鉴,正月里天干物燥,防不胜防哪?再说,苑家是大户,属下也管不了啊。昨夜火灾一起,属下立时便带人来救火啦。只是这一带小镇寥寥百余户人家,居民大多贫穷困乏,也没有水龙可用。大人,昨夜俺可是第一个带头冲进灾场的。这头上脸上,烧得皮焦肉烂了。不信你瞧!”

    赵知县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转向右首一个紫衣老者,问道:“萧师爷,你怎么说?”

    那紫衣老者萧师爷道:“大人,依属下愚见,这场火灾,的确怪不到郭地保头上。”

    赵知县皱眉道:“噢,此话怎讲?”

    萧师爷道:“适才武班头已将填好的尸格呈给大人过目了。苑侍郎家**有二十九人,除了另有住处的牧童叶重之外,适才在废墟中一共发现二十四具烧焦的尸体。”

    赵知县双手一拍,说道:“是啊。本官已看过尸格,确有二十四个死尸。只不过,个个都已烧成了灰烬,面目全非,无法辨认,又有何用?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上头查问起来,本官又该如何回答?唉!”长长一声叹息。

    萧师爷捋须一笑,说道:“属下以为,越是如此,越是说明苑家火灾怪不得郭地保!”

    赵知县向他横了一眼,皱眉道:“老萧,大伙儿连夜赶到这穷乡僻壤,人人都没睡好觉,总不能一直这般干耗着。你就别卖关子了,有话直说!”

    萧师爷道:“是,大人。”转向一名满脸胡子的捕头,问道:“武头,适才熊仵作怎么跟你说的?”

    那武班头微一迟疑,摇手道:“老熊这老酒鬼胡乱揣测,怎能当真?不说也罢。”

    萧师爷摇头道:“老熊虽然平时是个酒鬼。但却是个经验极为丰富的老仵作了,他的眼力决计不会太差。我相信他的判断!”

    赵知县问道:“怎么熊老四也跟着来了么?现下仵作不是范张二人么?”

    武班头抱拳道:“回大人,属下听说是苑侍郎家走水,心想兹事体大,范张那两个家伙都是半吊子,姜还是老的辣,这才临时起意,把老熊也招了来。”

    赵知县皱眉道:“武头做得很好。老熊却又怎么说来着?”

    武班头迟疑道:“老熊说,苑宅这些尸体虽然烧成灰烬,但不少人的骨头有利器斩削的痕迹,多半这些人是先被杀死,而后才被焚烧的。”

    赵知县一惊,问道:“有何凭据?”

    武班头道:“老熊在倒塌的假山下发现两具未烧彻底的尸体,虽已焦黑,但一个喉咙,一个左胁,俱有贴骨伤痕,老熊推断为利器所伤!”

    本章已修订。

八、悔约拒婚(四)

    八、悔约拒婚(四)

    甫一进屋,那胖妇女牛夫人见他衣衫不整,脸上手上均有不少血痕炭灰,蹙起眉头,问道:“怎么灰头土脸的,是不是跟人打架啦?”

    叶天涯乍见未来丈母娘垂询,不禁有些窘迫,结结巴巴的道:“我,我,昨夜救火……”

    牛夫人哼的一声,自管自向屋中四下打量,眼角也不扫他一下,说道:“当年你那个死鬼老爹还说是甚么几间上好瓦屋,原来便是这几间破烂房子啊。瞧上去怎么跟狗窝一般?这儿还能住人么?”

    她一面东瞧西瞧,一面不住指摘。

    叶天涯诺诺连声,支吾以应,忽地灵机一动,陪笑道:“岳父,岳母,二位老人家且请坐下歇息。我去厨房烧茶!”

    牛朴正要落座,牛夫人向他瞪了一眼,斥道:“出来之前怎么说来着?老娘还没坐,谁让你先坐了?”牛朴顿时脸现尴尬之色,屁股尚未挨到凳子,又即讪讪的站直身子。

    叶天涯心下好笑:“原来岳父是个怕老婆,岳母不先坐,他也不敢坐下。”要待出门去厨房烧水,却又被牛夫人伸手拦住,说道:“算了,你也别烧水了,我们也不口渴。再说,这次急急的来找你,也只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我们老两口子说完便走。”

    叶天涯一怔之下,陪笑道:“难得两位老人家光临寒舍。这样罢,小婿想请二老到镇上酒店坐坐,也好边吃边谈。二老意下如何?”

    牛朴又待点头说好,一斜眼间,见到妻子正冷冷的瞧着自己,话到口边,又缩了回去。

    牛夫人双眉紧锁,说道:“叶重,我和你牛叔一早听说光武集的苑老爷府上走了水,还烧死了不少人。我们老两口子商量了半天,决定过来瞧瞧。见到你没事,也便放心啦。”

    叶天涯胸口一暖,很是感激,拱手道:“多谢岳父、岳母大人关心。”

    牛夫人摇头道:“你还是叫我们牛世叔、牛婶的好。”顿了一顿,又道:“听说本来苑老爷有意帮你报名应考,谋取个功名。现下苑府火灾的消息已传开,苑老爷全家都死光啦。你待怎地?”

    叶天涯又是一怔,没料到牛朴夫妇倒也消息灵通,便道:“二老莫怪。我已决计,不再应考啦。”

    说到这里,自然而然的想起早间偷听赵知县、萧师爷的对话,寻思:“想不到那些官场中人居然如此贪生怕死,明哲保身。我叶天涯堂堂男儿,昂藏七尺,焉能与这等无耻卑劣之辈为伍?”

    牛朴在旁听了这话,忍不住插口道:“啊,还真是让真儿她妈料到啦。叶世兄,你真的不考进士啦?为甚么?”

    牛夫人顾不得再训斥丈夫,双目直视着叶天涯,问道:“我猜如今是没人再帮你了,想考也不成了。是不是?”

    叶天涯点点头,喟然道:“是。即使能考,我也决计不参与了。”

    牛夫人蹙起眉头,冷冷的道:“这么说来,你叶重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谋求一官半职,只能老老实实的做个庄稼汉了,是不是?”

    叶天涯心中一动,若有所悟,微笑道:“是。我家里还有好几亩地,一直没种呢。”

    牛朴和牛夫人对瞧了一眼,均想:“还真是让咱二人猜对了。”

    牛夫人嘴角一歪,说道:“这么说来,今天我们老两口子来得倒也及时。”

    说着缓缓从身边包袱中掏出一个红漆礼盒,放在桌上,揭开盒盖,懒懒的道:“你都好好查对清楚了。这是当年你家送到界沟集的龙凤贴。包括押贴之物,一件也没短少,现下如数奉还!”

    叶天涯低头看时,见那礼盒中装着一副黄金镯,下面压着一块红纸片,封面上写着“恭候金诺”四字,拆将开来,里面小贴上写着“辛酉年五月初十巳时男”十一字,笔致颇为工整。落款则为“眷姻弟叶风泽暨子重现年三岁顿首”等字。

    牛夫人待他看完,问道:“你再仔细瞧瞧,物事少不少?”

    叶天涯霍地抬起头来,双眉一挺,冷冷道:“这是小婿三岁那年,先父为我与令爱的文定之物。若非当年牛世叔在陈州贩卖茶叶之时出了些差池,令爱已然于归。二老今日来意,莫非是要悔约,想退婚,意欲拆散这份姻缘么?”

    牛朴夫妇忽听这后生毫不客气的直斥其非,也自一惊。牛夫人不自禁的退了一步,跌坐在凳子上。牛朴伸舌头舐了舐嘴唇,讪讪的道:“嗯,这个……嗯……这个……”

    便在这时,叶天涯忽听得屋顶上喀喀儿响,有人移动,甚是轻捷灵巧。他微微一惊,暗想:“怎会有武林中人大白天里来我家房顶?遮莫是跟着岳父一起来的?”心念急转,却只装作不知。

    牛夫人见他一副文弱儒雅的模样,甚是稚嫩,忽地胆子一壮,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尖声叫道:“姓叶的小子,你发什么狠劲?不错,我们老两口子是登门退婚来了,却又怎地?”

    叶天涯淡淡一笑,道:“岳母大人……牛婶,请息怒。小侄可不敢向您老人家发狠。只不过,我很想知道,今番背弃婚约,是您二位的主意,还是令爱真儿姑娘的意思?”

    牛夫人哼的一声,道:“不用你管,这是我们全家的意思。总之,你和真儿的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叶天涯皱眉道:“哦,是不是我做错了甚么?”

    牛夫人道:“没有。”

    叶天涯道:“然则既是十几年前所订的亲事,连帖子也已换过。你家里何以现下反悔?”

    牛夫人大声道:“因为,因为你根本配不上俺家闺女!你一个穷得要饭、挑粪种田的乡下佬,连自个儿也养活不了,凭什么娶俺闺女?”

    叶天涯脸一沉,道:“当初你们若不赞同,何以会与我家交换庚谱?”

    牛夫人跳了起来,伸手指着他鼻子,怒道:“当初是当初,如今是如今!姓叶的,你一个穷小子,乡巴佬,放牛娃,酸秀才,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哪一点配得上俺闺女?哼哼,若是你有种,且先拿出一百两银子,再提婚事不迟。”

    叶天涯似笑非笑,道:“一百两银子,我可拿不出来。不过,如果我偏偏不同意退婚呢?”

    牛夫人一呆,心中更是恼怒,咬牙道:“你,你别太无赖。”

    叶天涯笑了笑,悠然道:“我怎么无赖了?我娘说过,当初可是你们家向媒人提出先换贴的。若非后来出了变故,我那未过门的媳妇儿,也就是令爱牛真儿,早在我家替我洗多少年衣服了。这样罢,要不然咱们去见官吧。这场官司,还是让青天大老爷好好审他一审。牛婶,牛世叔,二老意下如何?”

    牛夫人听了这话,气得脸都白了,嘴唇颤动,气急败坏,却说不出话来。

    她自知理亏,倘若真的要打官司,决计讨不了好去。

    须知其时礼教森严。一旦男女交换了龙凤贴,即使尚未入洞房,正式婚嫁,亦已是公认的名义夫妻。便是官家,也得认可。

    牛朴咳嗽一声,勉强一笑,温颜道:“叶贤侄,你别着恼,有话好好说。想当年我和令尊可是好兄弟。农闲之时哥儿俩一起贩卖茶叶,一起吃酒赌钱,无话不谈,亲如手足。说将起来,咱们两家也算是世交。何必定要闹得这般田地?”

    叶天涯想起亡父,眼圈一红,点点头道:“照啊。若非当初世叔与先父如此交好,怎会有以后的这份婚约?”

    牛朴叹了口气,说道:“九年前叶家村发生瘟疫之时,我一听说便来探访了。只不过,官府封锁全村,不准接近。唉!”

    他顿了一顿,又道:“说来惭愧,这几年来,我这个做叔叔的为了生计疲于奔命,对你这孩子也甚少关心。好容易现今茶叶生意有了一些起色,去年新开了一间茶馆,也只是勉强糊口而已。唉,我没好好照料你,实在愧对叶大哥于九泉之下。”

    说到这里,想起当年情谊,唏嘘不已,洒了几滴眼泪。

    叶天涯见了,心中一酸,劝道:“牛叔叔,不必如此,我自理会得。”

    他长长吁了口气,拭了眼泪续道:“小侄落魄已久,自知鲜浅,无颜留侍几杖。适才言语间多有冒犯,还请原恕则个。事到如今,小侄也不愿令爱委屈,二老为难,甘愿先行退婚便是。二老且请稍待!”

    当下转身来到东首房内,从墙角砖缝中掏出一份红纸片,正是当年那份牛家闺女的婚贴,出来交到牛夫人手中,微笑道:“牛婶,这是令爱之物,物归原主,您老人家检视一下罢。天涯在此,盼望牛世妹别订良缘,另选高才!”

    牛夫人没料到叶天涯如此爽快的同意退婚,颇觉过意不去,讪讪的伸手接过,喉头咕哝了一声,也不知说什么好。

    牛朴也是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叹了口气,伸手拍拍叶天涯肩膀,道:“叶世兄,你若是有甚么困难,不妨到界沟集的牛家茶馆去找老叔。其实老叔新开的茶馆,还缺少一个伙计呢。”

    牛夫人也一叠连声的道:“对,对,好孩子,你要是当真有难处,去我们茶馆罢!”

    叶天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牛朴自觉无颜多耽,便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得赶路,就不多说了。”

    叶天涯微笑道:“也好。我送二老出门。请!”

    叶天涯将牛朴夫妇送出门外,又扶二人进了车厢。待得目送骡车远去,这才返回。

    明日又上班了,继续存稿中。本章已修订。

九、白马书生(一)

    九、白马书生(一)

    叶天涯暗暗叹了口气,想到自己先是无意功名,又遇牛家悔婚,当真是“祸不单行”。若然父母泉下有知,也不知会不会大为不快。

    只是念及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妻子牛真儿姑娘,心下暗自嘀咕:“却不知牛家闺女长得怎生模样?唉,想不到咱俩打从孩提之时便成了名义夫妻,到头来却终究是有缘无份。”

    他一面胡思乱想,一面迈步走向家中。想起适才屋顶有人,当下不动声色,佯作散步,绕着宅子转了一圈,抬头上望,夕阳西下,但见黑瓦沉沉,空空荡荡,哪有半个人影?

    他心中又自嘀咕:“难道先前是我听错了不成?”一转念间,寻思:“不对,一定是适才我送牛世叔老两口子之时,屋顶之人已经乘机溜走啦。这人脚步轻捷,高来高去,功夫决计不差。”

    其时他已大半天未进食,肚中早饿得咕咕直响。于是也不进屋,顺手带上房门,迳自来到镇上一间面馆,一口气吃了两大碗肉面。

    他吃面之时,听得隔壁桌上三五个吃酒的客人闲谈,始知前来查勘的县太爷一行人俱已返回县城,而苑家大火也被官府宣布为“天干物燥,风助火势,扑救不得”、“苑老爷一家二十八人,尽成灰烬”云云。

    叶天涯想起赵知县、萧师爷二人之言,初时甚是愤慨,后来却是越听越觉心灰意懒,不愿多听,付了饭钱,郁郁而回。

    他在空荡荡的街道之上踽踽独行,百无聊赖,只想:“幸亏我已决计弃考。否则的话,倘若当真考试中了举人,日后做了官,与赵知县、萧师爷这些人为伍,整日价欺上瞒下,愚弄百姓,岂非无聊之极?”

    不知不觉间已走到自家门外,蓦听得左首一阵马嘶之声,转头望时,只见斜对面大街上一个文士打扮的白衣少年倚马而立,手持马鞭,正自东张西望,满脸懊恼烦躁之色。

    叶天涯见这少年衣冠修洁,俏目俊脸,长身玉立,那匹白马亦是鞍辔鲜明,神骏非凡,顾盼之下,端的是人俊马壮,风雅潇洒,心中颇生好感,迈步走上前去,问道:“兄台,怎么啦?”

    白衣少年向他望了一眼,长长吁了口气,低声道:“我,我是从颖州到鹿邑投亲的,中午过了泰和之后,不知此地便来到这儿。唉,我八成是迷了路啦!”

    叶天涯听他口音稚嫩,似乎年岁比自己还小,微微一笑,道:“其实你也不算迷路。只要从此一直往北行去,一路打听,明天日落之前,多半便能到鹿邑见令亲啦。”

    那少年喜道:“是么?那可太好啦。多谢指引。啊,对了,本来小弟刚到这座小镇,想要找个人问个路来着。怎地街上很少见到行人?”

    叶天涯一转头间,果见杂货铺、打铁铺、烧饼油条店等一家家店铺都上了门板,一个人影也无,便道:“兄台有所不知,我们这儿名叫‘光武镇’。你来得不巧,今儿不逢集,也没什么生意,昨晚又出了些事情,因此很少有人出来。其实前面还有间面馆开着,你只是没见到。”

    那少年恍然大悟,点头道:“哦,原来如此。”微一踌躇,又道:“这位兄台,小弟适才赶道急了,有些口渴,可否行个方便,讨碗水喝?”

    叶天涯微笑道:“那有什么?你跟我走吧。”转过身来,在前引路。那少年便牵了白马,跟在后面。

    两人来到叶家门外。叶天涯回头笑道:“我家到了。小兄弟,我瞧你定是城里有钱人家的子弟,寒舍甚是简陋,就不请你入内了。我去打水,你且稍待。”

    原来他见白衣少年服饰考究,吐属风雅,又想起先前牛朴夫妇给了自己家“狗窝”的评语,才有此言。

    那少年摇头道:“兄台说哪里话来?小弟出门在外,能有个地方歇足,已是不易。至于别的玩意儿,却也不必考究。”

    叶天涯笑了笑道:“那你自个儿随便罢。”自行走到厨房,在水缸中舀了一碗水,捧了出来。

    那少年谢了接过,却不即饮,目光在走廊边四下打量,赞道:“兄台这几间砖屋,倒也漂亮,打扫收拾得也挺干净。怎地府上只你一个儿,其他人呢?”

    叶天涯轻轻吁了口气,摇头道:“一言难尽。在下自幼父母双亡,两个姐姐也不在了。这个家就只我一个人住。”

    那少年脸现歉疚之色,忙拱手作揖,说道:“当真对不住,对不住。小弟一时失言,问得忒也唐突了。”

    叶天涯又摇摇头,淡淡道:“没甚么。都是许多年前之事,我早已习惯了。”

    白衣少年喝了半碗水,赞道:“你们这儿的井水真甜。多谢了。”双手捧着瓷碗还了给他。

    叶天涯接碗之时,一瞥眼间,见那少年一双小手细长白嫩,十指尖尖,宛然用白玉雕成一般,微觉奇怪,却也不以为意。

    叶天涯只道白衣少年还碗之后,便要告辞,哪知他抬头望天,忽地一顿足,叫苦不迭,嚷道:“糟糕,糟糕!申时快过了,待会儿便是酉时,天要黑啦!”

    叶天涯一怔,不知道这少年是什么意思。

    白衣少年侧头想了想,拱手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叶天涯还礼道:“好说,免贵姓叶,名叫天涯,镇上的人都叫我‘叶重’。”

    白衣少年拱手为礼,道:“原来是叶兄,幸会幸会!小弟白芷这厢有礼。”

    叶天涯见这少年满嘴文绉绉的客套言语,又听他语音清脆,口齿伶俐,微觉好笑,又还礼道:“原来是白兄,你好。”

    那少年白芷微一沉吟,道:“叶兄,小弟今年一十五岁,一看你又高又大的样子,决计比我年长。这样罢,我叫你‘叶兄’,你叫我‘白兄弟’,如何?”

    叶天涯点了点头,叫了声:“白兄弟。”

    白芷脸上满是欢喜之色,拍手笑道:“太好了。小弟有个不情之请,叶大哥莫怪。”

    叶天涯微感不耐,皱眉道:“白兄弟请说。”

    白芷抿嘴一笑,说道:“小弟眼见天色不早,想在府上歇息一宿,明早再行赶路。不知是否方便?”

    叶天涯又是一怔,尚未答话,却见白芷细腰一扭,已转身走近坐骑,打开马鞍旁的布囊,取出一个绣花荷包来。

    他转头笑道:“叶大哥放心,我可不只是白吃白住的……”一面说,一面伸手扯开荷包。没想到她有意无意之间用力过猛,一扯之下,但听得玎籁籁声响,顿时有不少奇珍异宝从荷包中滚将下来。

    霎时之间,走廊地上尽是珍珠玉石,灿烂华美,闪闪生光。

    白芷“啊哟”一声惊呼,急忙蹲下捡拾,叫道:“糟糕,糟糕!以前听爸爸说过,江湖险恶,一个儿出门在外,‘客不离货,财不露白’。唉,我怎地这般粗心大意啊!”

    叶天涯见他究竟年幼,心慌意乱之下,急得便要哭了出来,不免又是惊诧,又是好笑。

    惊诧的是这小小少年竟尔身携这么贵重的奇珍异宝,好笑的则是他显然是初次出门,毛手毛脚的殊无经验。

    叶天涯摇了摇头,自行退开,将瓷碗放回厨房,站在一旁默默瞧着他将散落在地上的金珠逐一捡回。

    他不肯上前帮忙,乃是为避嫌疑。只因地下这些金珠委实价值不菲。

    白芷好容易捡完,站起身来,走近前来,神色又是惊惶,又是懊恼,将一片金叶子塞在叶天涯手中,说道:“这个给你!”

    叶天涯淡淡一笑,拈着金叶,抚摸把玩,问道:“这是甚么意思?”

    白芷将那只绣花荷包揣入怀中,右手轻轻拍胸,说道:“这是小弟在你家里住宿过夜的房钱。够了吧?”

    叶天涯更加好笑,道:“喂,这可是金叶子,别说过夜的房钱,便是将我这房子买下来,也足够啦。”

    白芷长眉一轩,道:“那就好。你收了金叶子之后,可得答允让我在此歇一宿,还得管饭。”

    叶天涯笑了一笑,沉吟道:“白兄弟,你是一个人出门,而且还是生平第一遭,是也不是?”

    白芷先是点点头,忽又摇摇头,向他望了一眼,满脸警惕之色,问道:“怎么啦?你问这个做甚么?”

    叶天涯摇头叹道:“我虽然也从未出过门,却也听说过‘见财起意’。你一个文弱少年,怎地如此托大?还有,你家大人怎会放心让你一个儿带了这么贵重财物上路?”

    白芷眼珠一转,扁扁嘴道:“他们才不放心呢?整日价逼着我念四书五经,想让我中举人、点状元。哼,我是实在受不了,这才背着爹娘,独个儿跑出来的,却又怎地?”

    叶天涯吃了一惊,失声道:“甚么?难道你是一个儿偷偷跑出来的?那你爹娘还不急死!”

    白芷小脸一扬,哼的一声冷笑,说道:“这是我的事,你管得着么?”

    叶天涯沉吟片刻,缓缓道:“白兄弟,我不能留你过夜。金叶子我也不能收。这样罢,我们镇上有间‘福来客栈’,我送你去投店如何?”

    说着将金叶子又塞在他的手里。

    白芷一呆之下,皱眉道:“为什么要住客栈?你家里不也挺不错的么?”

九、白马书生(二)

    九、白马书生(二)

    叶天涯道:“我家里只有一张床。我可不习惯跟别人同床而睡。”他还有一句话,没好意思说出口:“何况你只是一个过路的陌生人?”

    白芷呶起了小嘴,道:“那有甚么干系?咱俩都是男子,又同是读书人,恰好可以抵足而眠,剪灯夜话。却是何等的赏心乐事也?”

    叶天涯心中一动,突然间疑云大起,直视着他的脸,问道:“咱们素不相识,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个读书人?”

    白芷一愣,随即嘻嘻一笑,慢吞吞的将金叶子放回荷包,悠然道:“那还用问?只消瞧你的言谈举止便不难猜出来啦。你这人虽衣衫褴褛,但谈吐儒雅,非读过圣贤诗书的斯文人而何?”

    叶天涯侧头想了想,将信将疑,一时却又无言可驳。

    白芷忽地一顿足,哼的一声冷笑,忿忿的道:“我说叶大哥,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啊?明明答允了人家,却又出尔反尔?小弟只不过是一个过路客人,又不是贼,用得着这般疑神疑鬼么?再说,你自个儿瞧瞧,贵宅可有什么令人贪图的稀罕宝贝儿?”

    叶天涯见他气呼呼的模样,甚是可爱,心想:“这话倒也在理。白兄弟显是有钱人家子弟,我却快穷得到姥姥家了,按说应该是他多防着我才是。不过,他身携巨财,在家里住着终究不太稳当。还是带他投店的好。”

    略一思量,拱手道:“白兄弟,是我不对,你别着恼。这样罢,我先带你去客栈,瞧瞧是否满意?唔,为了安全起见,我且说你是我的远房表弟。还有,你身上若是有散碎银子,随便拿出来三五两便足够了。至于那个荷包,千万别再让人见到,以免另生枝节。”

    白芷又哼的一声,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轩眉道:“投店便投店!只不过,我中午在泰和城西的饭店打尖时,打赏了三两银子给店伙。现下身上没有零碎银子啦,怎么办?这破镇子也不知有没有钱庄或者当铺,怎生兑换碎银?”

    他说到这里,不待叶天涯接话,忽又双手一拍,续道:“啊,对了。叶兄,既然你是我‘远房表哥’,亲戚登门,怎地也该有所表示吧?要不然,店钱由你来替小弟垫出如何?你总不至于连这点银子也拿不出吧?”

    叶天涯听了,当真是哭笑不得,点头道:“那好罢。你且等我一下。”

    当下转身进屋,从里屋床头被褥下摸了三两碎银,出来之时,只见白芷也在外间,正从桌上拿起一物,低头玩弄。

    定睛一看,却是一副黄金镯子,正是牛朴夫妇悔婚退还叶家的文定之物。

    叶天涯上前夹手夺过,说道:“还给我!别瞧啦。”

    白芷又伸手过去,从桌上礼盒中捡起那份庚贴,大声念了一遍,笑吟吟的道:“叶家表哥,原来你是辛酉年五月初十巳时出生的,比我这个‘远房表弟’可是大了近一岁半哩。对了,按说这份贴子理应在你未来的泰山老丈人处才是,怎地反倒在你这儿?”

    叶天涯眉头一皱,怏怏的道:“说来倒教白兄弟见笑。在我孩提之时,家里为我订了这门亲事。谁料得到未来的泰山老丈人两口子嫌我太穷,又没出息,不忍他家闺女跟着我受屈,专程找上门来。现下已经退了亲啦。”

    白芷听了,登时乐不可支,拍手笑道:“有趣,有趣!这么说来,岂非是你连老婆也娶不成啦。听着倒也好玩得紧。哈哈!”

    叶天涯见他一脸幸灾乐祸之意,哭笑不得,摇头叹道:“我和他家闺女本是自幼订亲。只不过,后来我家出了事……”突然摇摇头,重重吁了口气。

    白芷笑道:“世人嫌贫爱富,势利得紧,固不仅以你那未来的泰山老丈人为然也。对了,你是否心里记恨他们?”

    叶天涯苦笑道:“我恨牛世叔、牛婶干甚么?其实这又怪他们不得,谁不想自家闺女过上好日子啊?只怨我自个儿命苦,没那个福气。”

    白芷伸手拍拍他肩膀,温言道:“可怜,真是可怜。喂,是不是特别想哭啊?要不然,今晚咱俩来个借酒消愁,放怀畅饮,不醉不休。如何?”

    叶天涯点点头道:“也好。”伸手接过那份庚贴,连同黄金镯子,放回礼盒之中。待要拿起礼盒收好,白芷眼尖,轻轻咦了一声,说道:“你瞧,怎地礼盒下还压着一个东西?又是甚么玩意儿?”

    叶天涯也已看见,便又将礼盒放下。

    原来那盒下所压之物乃是一个白纸折成的方胜,拆开一看,却见纸上淡墨写着两行小字道:“小重:寻你不遇,我已随三叔回郭家庄去也。应考之事,务须三思。若需银子,找我即可。另,偶闻三叔之意,县尊暗遣公人监视你,千万小心。知名不具。”

    字迹潦草,叶天涯一望而识,正是郭昆亲手所书。

    他一凝思间,这才想起,定是先前自己外出吃面之时,郭昆找不见自己,这才匆匆留书而去。然则他岂非已知晓自己被牛家退婚了?

    白芷凑近一看,嘻嘻一笑,说道:“远房表哥,原来你也要去应考啊。和小弟倒是同病相怜。说将起来,当真是凑巧得紧哪!”

    叶天涯摇了摇头,淡淡的道:“我跟你不一样。我已决计不考了。”说罢将那张纸条握在手中,又将礼盒放进里屋,出来说道:“走罢,我带你投店,请你喝酒!”

    两人走出屋来,叶天涯又带上了门。

    白芷一面牵马,一面转头问道:“叶家表哥,小弟有些不明白,你既然有十年寒窗之功,少年才子,为何不去应考?难道真如令友纸条上所说的,缺少银子么?”

    叶天涯哈哈一笑,昂然道:“人各有志,是我自个儿不想考了。”说着当先而行,径向客栈方向走去。

    白芷牵马跟上,和他并肩而行,忽道:“我明白啦。定是你自知不成,怕考不上丢脸,索性放弃不考。此之谓‘人贵有自知之明也’,是也不是?”

    叶天涯不愿与辩,懒洋洋的道:“是啊,你真聪明,连这个也能猜到。”

    心中却想:“小昆纸条上说赵知县暗遣公人监视我,难道官府怀疑是我纵火的不成?”一转念间,已然明白:“这位县太爷还没死心。他是企图能从我身上发现‘王莽宝藏’的蛛丝马迹。哼,他也是在打宝藏的主意!”

    走了一阵,叶天涯偶一回头间,远远望见阴暗之处依稀有两个人影,躲躲闪闪的跟踪自己。

    白芷笑道:“喂,远房表哥,怎么连官府中人也对你这般感兴趣?该不会你是个杀人放火、**掳掠的江洋大盗吧?哈哈!”

    叶天涯苦笑道:“原来你也瞧见那两个公人了。”

    白芷伸伸舌头,笑道:“怎么办,要不要我帮忙,一起杀掉县太爷的那两个狗腿子?”

    叶天涯吓了一跳,双手连摇,低声道:“白兄弟,你年纪轻轻,胆子不小。这等无法无天的言语,竟也敢随口乱说!”

    白芷嘻嘻一笑,向他扮个鬼脸,便不再说话了。

    少顷来到“福来客栈”门外。二人尚未走进,便见乱哄哄的,大堂中已坐了三五桌客人。店小二来回奔走,斟酒送菜,众酒客斗酒猜拳、喧哗叫嚷,好不热闹。

    叶天涯不禁颇感意外,他素知若非逢年过节,或者镇上遇有红白喜事,客栈生意向来冷淡。怎地今晚生意如此之好?

    当下抢先走近柜台,向许掌柜要了一间上房。

    许掌柜见说门口那位牵白马,穿白衣的俊俏书生竟是叶重的“远房表弟”,微觉诧异,一面吩咐伙计接了马缰,一面问道:“小重,怎么以前从没听说你这娃儿还有个骑得起好马的表弟啊?而且还是一个漂亮哥儿?”

    叶天涯微微一笑,道:“那是我家多年的老亲戚了,久不走动,今儿也是刚刚认门的。许掌柜,今晚生意不错么?是不是谁家办喜事啊?”

    许掌柜低声道:“说来倒也奇怪,这些酒客都是外地人,不少人谈话之中,都在打听你们苑老爷家走水之事。”

    叶天涯心头一凛,脸上却是漫不在乎,淡然道:“苑老爷是个大大的好人,自然有不少朋友关心他老人家。”

    许掌柜点头道:“那倒也是。小重,你这个牧童可是做不成了。要不然来我这儿做个伙计,一个月给你六钱银子,至少有口饭吃。怎么样?”

    叶天涯知他对己也是一番好意,微微一笑,道:“多谢了。让我想想再说。”

    这时白芷负手背后,从门口施施然的踱步进来,见许掌柜问东问西,叶天涯东拉西扯,心下老大的不耐烦,猛地伸手在柜台上一拍,叫道:“掌柜的,给本秀才备一席上等酒菜,送到我房中。赶紧,赶紧!”

    说着取出一小锭黄金,啪的一声,掷在柜台上。

    许掌柜又惊又喜,连声答应,随即吩咐另一名店伙知会厨房,又向白芷躬身陪笑道:“原来小哥儿也是个读书相公,倒和贵亲叶秀才一般。”

    白芷却不再理他,向叶天涯道:“表哥,我来请你吃酒罢!这大堂中闹哄哄的,乱七八糟,也不知都是些什么人。咱们还是快去客房为是。”

    本章已修订。

十一、点苍双剑(一)

    十一、点苍双剑(一)

    邹明又嘿嘿冷笑,问道:“白姑娘,金枪门的掌门人是谁?难道令尊和令堂没有跟你说过么?”

    白芷粉脸一红,扁扁嘴道:“我爹娘自然也曾提及,金枪门掌门乃是‘虎啸中州’宋玉福。此人的金枪和铁掌功夫均是中原武林一绝,甚是了得。那又怎地?”

    邹明道:“我师哥若是猜得不错,那位宋掌门肯定便隐身在这光武镇附近,虎视眈眈。他派遣座下弟子跟踪那两个公人,你倒是猜猜所为何事?”

    叶天涯心想:“你哪里知道那位宋掌门是双眼受伤,在土地庙中暂避静养来着。不过他已成了瞎子,若想再‘虎视眈眈’,只怕是不可能了。”

    白芷秀眉微微一蹙,缓缓说道:“你的意思是,金枪门也是冲着传说中‘王莽宝藏’而来。你们所以出手杀了那两个官差,是怕他们被金枪门弟子逼供,抢先查到线索?是也不是?”

    艾斜川突然插口道:“不止是如此!本座让邹师弟一剑割了那两个官差脑袋,也是不想他们再有机会活着告诉别人,昨晚偷袭他们的是‘南海派’门下。白姑娘,咱们江湖人物等闲不会招惹官府中人,一旦动手,讲究‘一不做,二不休’。你这般先捉再放,只是为了替这姓叶的朋友出气,此举未免太也幼稚。依本座之意,只有一剑灭口,才能永绝后患!”

    白芷怔了一怔,樱口微张,一时说不出话来。

    叶天涯听到这里,心中打了个突,已然知道了个大概:“原来昨晚白兄弟本欲替我出气,暗中派了两名手下将公人掳了去。事有凑巧,金枪门弟子冯少飞、许广奉师命来寻我打探消息,见我被公人监视,便远远跟踪,亲眼目睹那两名南海派门下出手制伏公人一幕。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冯许二人追踪到镇外,恰巧又被‘点苍双剑’发见。于是这个‘土脸’邹明来个先下手为强,将被点穴后抛在树林中的公人脑袋割去。待到后来冯许二人找到尸体之时,还道是南海派的门下弟子所为。”

    一旦想明白这中间的原委曲折,不禁心中一沉,憬然惊觉:“原来是我间接害死了那两个公人。日后赵知县即使怪在我头上,也是不亏。”

    霎时之间,脑海中闪过连日来所见苑文正、宋玉福、艾斜川、邹明等人的行径,只想:“江湖险恶,江湖险恶!看来我也算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江湖险恶’啦!”

    他转过头来,目光朝着旁边雨地上横七竖八、一动不动的曹六等人身上扫了一转,暗暗叹了口气,随即将心一横,也不去多想。

    这时北风凛冽,雨雪纷纷,寒气袭来,废墟旁众人俱已淋得全身皆湿。

    白芷沉吟半晌,忽道:“两位说来说去,尚未言明来意。我南海派与‘点苍双剑’素无瓜葛,亦无交情,想来你们也犯不着处处替敝派着想罢?”

    邹明仰天大笑,说道:“好一个聪明绝顶的小姑娘。哈哈!”笑了一阵,伸手向叶天涯一指,续道:“想必这位便是那姓尹的教书先生口中的苑府牧童、叶重叶秀才吧?”

    白芷一怔之下,随即花容变色,说道:“这位叶大哥是我朋友。他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牧童,跟这件事毫无干系。艾大剑客,邹大剑客,两位乃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岂能向一个不懂武功的乡下牧童出手?”

    艾斜川眼望四下无人,淡淡一笑,摇头道:“非也!我兄弟二人一早去找了镇外书院的尹老学究,才知原来苑侍郎家中还有一个小牧童、小秀才没死。而且,这个叫做‘叶重’的后生,还跟苑老爷一家人交情非浅,颇有渊源。唉,万料不到白姑娘不愧为武林世家之女,名门闺秀,冰雪聪明,居然先行想到‘结识苑府牧童’这一妙着。倒教我们这些在江湖上厮混多年的老家伙都自愧弗如啊。佩服,佩服!”

    白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飞快的向叶天涯掠了一眼。却见雨水顺着他脸上流了下来,微微眯着双眼,痴痴呆呆,浑浑噩噩,浑无喜怒之色。也不知他在想些甚么?

    白芷叹了口气,涩然道:“我明白了。艾大爷,邹二爷,这其中只怕有些误会。叶大哥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牧童,一无所知,我从未想过利用他……”

    邹明哦了一声,冷笑道:“误会,有甚么误会?明人不作暗事,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一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儿,却女扮男装,设法接近一个低三下四的乡下牧童,难道还不是为了图谋那份被苑侍郎私吞的‘王莽宝藏’么?”

    白芷又气又急,一顿足,大声叫道:“姓邹的,你胡说八道!总之我不许任何人伤害叶大哥!”

    邹明仰天打个哈哈,笑道:“白姑娘,想不到你虽年纪幼小,城府倒是挺深。不过请你放心,咱们也只是想向这位叶老弟问几句话而已,决计不会动他一根毫毛。再说,其实贵派下手较早,想来多半都已打听清楚了。现下叶老弟也该归我们点苍派啦!哼哼,说将起来,其实大家彼此彼此,殊途同归……”

    说话未了,忽听得呼的一声,白芷左掌斜拍而出,她不等招术使老,右掌又从肘下穿过,正是南海派“风涛穿云掌”中的一招“惊涛拍岸”,闪电般向邹明迎面劈去。

    邹明侧身斜退,让过了面门要害,随即右手横臂挥击,拍的一声,双掌相交。

    邹明身子微晃,斜退一步,又惊又怒,叫道:“女娃娃,当真动武么?若非瞧在你爹娘面子,邹某可要手下不容情啦!”

    白芷叫道:“谁让你手下容情啦?还不快快还手。有本事的便手底下见真章!”一声娇叱,倏然跃起,两个小拳头径朝邹明右肩前胸打去。

    邹明识得厉害,忙即左手斜引,右手挥掌格开。

    却见白芷人未落地,出手如风,右拳左掌,连进三招,“无风起浪”、“乱石穿空”、“涛生云灭”,一掌快似一掌,一拳奇似一拳,拳掌翻飞,愈打愈快。

    邹明虽知道这少女家学渊源,武功不弱,却也没料到她身法如此之迅捷,掌法如此之精奇,眼见她两只小小手掌犹似两只玉蝶,上下翻飞,将一套“风涛穿云掌”施展开来,端的是纵横变化,奇幻无方。

    霎时间邹明但见四面八方掌影飞舞,眼花缭乱,他被逼得急闪避开,不遑还击,左支右绌,极为狼狈。

    白芷得势不容情,纵高伏低,拳掌飞舞,左回右旋,指东打西。邹明腾挪闪跃,手忙脚乱,苦苦招架。

    风雪之中,两人拆了二十余招,邹明已接连挨了三拳两掌,全无还手之力。

    艾斜川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观斗,忽然叫道:“老二,只怪你一开始太过轻敌啦!一旦失了先机,想要转守为攻,可就大大的不易了。”

    说到这里,倏地足尖一点,随即一条人影飞起,一个起落,抢近三丈之外的叶天涯身旁,右掌迅如电闪般按在他头顶,回转身来,向白芷厉声喝道:“住手!白家小丫头,你还想不想要这小子的性命?”

    酣斗之中,白芷一眼瞥见艾斜川冷不防发难,袭击叶天涯,一惊之下,斗然间往后一个空心筋斗,凌空落下,收掌当胸,怒道:“姓艾的,快放开叶大哥!想不到鼎鼎大名的‘点苍双剑’,竟尔行奸使诈,学那卑鄙宵小的行径!”

    艾斜川哼了一声,道:“别忘了适才可是你先向我师弟动手的。白姑娘,瞧你急得什么似的,莫非这小子身上的秘密,你还没套问明白吗?或者,你见这小子英俊,对他有了意思啦?”

    白芷听了这句话,登时满脸胀得通红,又羞又急,顿足道:“你、你少嚼蛆!姓艾的,快快放了叶大哥。”

    邹明适才被白芷一番抢攻,步步退避,心中惊怒已极,好容易这才缓过气来,刷的一声,反手拔剑出鞘,手腕一抖,长剑舞出一个剑花,大喝一声,叫道:“臭丫头,看剑!”

    说着抢上两步,刷刷刷连展三剑,剑势如风,向白芷上中下三路疾刺而出。

    白芷见来势猛恶,斜身闪在左侧。

    邹明心中已憋了很久,吼声连连,提剑疾刺,直取咽喉。白芷见这一刺出手之快,势道之疾,实是威不可当,哪敢招架?向后急跃。

    蓦地里邹明纵身跃起,半空中一招“落木萧萧”,嗤的一剑,当头刺落。白芷一惊,足尖着力,飘身后退,衣袂鼓风,正是南海派的绝技“稳泛沧浪”。

    艾斜川在旁见了,忍不住大声喝彩:“好轻功!”

    邹明听师兄居然称赞敌人,愈益不忿,猛地一声大喝,猱身而上,展开“点苍剑法”,左手剑诀斜引,右手运剑如虹,但听得嗤嗤声响,剑尖不住颤动。一霎之间,长剑舞成一团剑花,斜劈直刺,横削倒斫,招式愈出愈奇,越来越精。

    白芷初出江湖,几时见过这等凌厉狠辣的剑法?在强敌步步进逼之下,不住退避。

    两人又拆了二十余招,不过已然攻守易位,换成了邹明抢攻,白芷苦守。

    斗到分际,邹明斜剑击刺,一招“老枝横斜”,迳取眉心。白芷侧身斜退。不料邹明这一招甚是古怪,剑到中途,陡地转而向下,斜刺里疾向白芷右胁刺去。

    白芷闪避不及,大骇之下,向后急跃。

    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剑尖已划破了白芷右胁的白袍。

    《谈笑看吴钩》已过十万字了,作者亦可松一口气了。若有不耐烦多等的读者,不妨读一读作者此前已完稿的近130万字的长篇武侠小说《江浪传奇》,看看武侠版“董永寻妻”的故事。哈哈!

十一、点苍双剑(二)

    十一、点苍双剑(二)

    白芷一声尖叫,直吓得花容失色,闪避之际,出招已全然不成章法。

    邹明大为得意,嘿的一声笑,抢步而上,长剑斜晃反挑,一招“银瓶乍破”,势挟劲风,又是“嗤”的一声响,竟尔将白芷头上的书生巾一剑挑断。

    只见青光激荡,剑花点点,却是邹明片刻不停的手腕抖动,运剑如风,长剑快速无伦的在空中斜劈连削,一霎之间,但听得嗤嗤声响不绝,风雪之中有数十只白蝴蝶上下翻飞。

    原来是那条雪白的书生巾已被长剑斩割破碎,夹杂着满天雪花自半空中纷纷扬扬的四散而下。

    白芷又即尖声惊叫,只觉头皮一凉,登时露出乌云也似的满头秀发,在风雪中飘散开来。她大骇之下,脚下不住后退。

    邹明足下丝毫不停,剑尖微微一抖,散成数十朵剑花,已将白芷娇躯笼罩在剑光之下。

    他纵声大笑,说道:“姓白的小丫头,现下你该明白为甚么江湖中人给我们‘点苍双剑’又起个‘灰头土脸’的外号了吧?那便是说,凡是想跟咱哥俩作对的,少不得总要弄个‘灰头土脸’的下场。哈哈!”

    艾斜川在旁掠阵,手掌仍是按在叶天涯顶门之上,这时忽道:“老二,看来你的剑法又精进不少。三招之内,尽快拿下白家小妞儿!”

    邹明更是得意,大笑声中,腕陡剑斜,长剑递出,一招“白虹贯日”,嗤的一声,长剑恰似毒蛇一般,迅捷无伦地向白芷咽喉刺去。

    这当儿说时迟,那时快,一直呆立不动、头顶尚在艾斜川大掌之下的叶天涯蓦地里右手伸出,隔空连出两指,嗤嗤有声,两道无形无质的“烈焰功”真气闪电般撞向邹明手中长剑,铮铮两声响,邹明虎口震裂,登时拿捏不定,长剑被撞得斜飞出去,远远的飞在半空。

    叶天涯先是飞指而出,随即头一低,回身转臂,反手拍出,正是“大须弥掌”中的一招“回头是岸”。波的一声响,左掌已在艾斜川胸口结结实实的印了一掌。

    他挥掌攻敌之后,瞧也不瞧,跳了开去。

    这一下变生肘腋,可怜“灰头”艾斜川只顾凝神观看白芷如何狼狈不堪的躲避邹明的剑招,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手底已成俎上之肉,任由宰割的小牧童竟尔绝地反击,猝然发难,抑且掌力如此之高。

    霎时之间,艾斜川便如一捆稻草般,身子在半空中远远的飞了出去,砰的一声,重重的摔在废墟旁水沟里的泥水之中。他甫一仰跌在地,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动也不动,犹似一堆软泥。

    那边厢邹明冷不防的长剑脱手,手掌中尽是鲜血,剧痛难当,他兀自莫名其妙,脸现迷茫之色,一呆之下,转身四望,但见艾斜川仰面向天,直挺挺的躺在地上,顿然惊骇无已,大叫一声:“师哥!”抢上前去俯身抱起。

    邹明伸手一搭艾斜川脉博,只觉脉象散乱,又见气息微弱,性命只在呼吸之间,不禁大吃一惊,当下缓缓运息,右掌贴于他会阴,护住心脉,这才转过身来,向叶天涯怒目而视,叫道:“小子,你究竟是甚么人?怎么会使少林派的‘多罗指法’?”

    叶天涯适才随手一掌将艾斜川震得飞出三丈之外,也自莫名其妙,做声不得,却是惊得呆了!

    先前他被艾斜川偷袭得手,但觉一只巨掌重重的压在自己天灵盖上,只须稍一吐劲,立时便取了自己小命,不禁自责大意,待得见到白芷落了下风,被邹明所欺,迭遭凶险,后来更是险些丧命于“点苍剑法”之下,危急中不暇细思,这才奋力出手。

    须知叶天涯自习武以来,极少与人交手,殊无经验,此刻情急之下更是下手不知轻重,哪料到自己这一掌打出,竟尔差点要了堂堂一代宗主、点苍派第一高手的性命?

    白芷死里逃生之余,已吓得魂不附体,惊惶失措,呆了半晌,猛地跳起身来,向叶天涯上下打量,又惊又喜,娇嗔道:“书呆子,原来你会武功啊,还这么厉害。你干吗不早些告诉我啊?”

    叶天涯也是惊魂未定,满脸慌张,勉强一笑,却说不出话来。

    邹明不见叶天涯回答,一低头,却见怀中的艾斜川似乎没了呼吸,急怒之下,一跺脚,呼的一声,抱着艾斜川飞奔而去。顷刻间消失在雨雪之中。

    白芷长长透了口气,拍手笑道:“现下我总算明白为甚么江湖中人给‘点苍双剑’起个‘灰头土脸’的外号了,今天还不是‘灰头土脸’吗?哈哈。”

    叶天涯向她瞧也不瞧,转身走到曹六等人身旁,一声不吭。

    白芷跟在他身后,嘻嘻一笑,说道:“叶大哥,看来你是在生我的气了,对不对?”

    叶天涯眼望远处,怔怔出神。

    白芷叹了口长气,轻声道:“实不相瞒,我确是南海玄蛟岛的传人。这两日来,我一直化装成一个又聋哑、又驼背的老头,也是想追查苑侍郎和‘王莽宝藏’的线索。昨天早晨我见你躲在那棵大树之后偷听赵知县等人谈话,好奇之下,便跟了过来。哪知还没接近,便被那条黑狗追咬,幸亏你过来替我解围。”

    叶天涯闻言一惊,心想:“原来那个又聋又驼的小老头,竟是她所扮。我也真是瞎了眼啦,连男女老少也分辨不出。”

    白芷又道:“后来你又赠了我六文铜钱。我便知道,你是个好人。我又向旁人打听,才知道原来你便是苑府的牧童,小秀才叶重。”

    叶天涯忍不住冷笑一声,道:“你打听出我是苑家唯一的活口,便如适才‘点苍双剑’所言,女扮男装,假装过路之人,还是个读书秀才,设法接近我,也好从我身上查到苑老爷和宝藏下落。是也不是?”

    白芷又叹了口气,道:“不错!昨天你离开这儿之后,我便一直在偷偷跟踪你。”

    叶天涯心中一动,伸手将脸上雪水抹去,转过头来,斜眼微睨,问道:“昨天我岳父和岳母向我退亲之时,我曾听得房顶有声响,莫非便是你在上面暗中窥探?”

    白芷点了点头,道:“是。”

    叶天涯哼的一声,说道:“昨晚你定要我家里过夜,说什么‘联床夜话’。你是不是想乘机逼问我苑老爷的线索?”

    白芷摇头道:“不是逼问,是套问。我们玄蛟岛上有一种奇药,叫做‘醍醐香’,只须一杯酒下肚,包管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连自个儿小时候偷邻居家小鸡的坏事也交待得清清楚楚,绝无点滴遗漏!”

    叶天涯只听得目瞪口呆,做声不得。

    白芷见了,淡淡一笑,道:“你放心,昨晚在客栈之中,我只问了与苑家父女有关的事情。至于你以前做过甚么坏事,我也懒得理会。”

    叶天涯低头想了想,说道:“既然你已经甚么都知道了,还留在这儿干甚么?苑文正与我有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我若是知道他的下落,又岂会在此干耗着?”

    白芷摇头叹道:“叶大哥,你是误会我了。其实我离家出走,是另有缘由。至于苑侍郎和‘王莽宝藏’之事,乃是我前几日行经合肥之时,无意间从几个江湖豪客对话中听到的。”

    叶天涯又哼的一声,不再言语。

    白芷轻声道:“叶大哥,你倒是想想,我既已趁你昨晚神智不清之时都已打听清楚了,为何还留下来?而且,我又何曾伤害过你?若是你认为我在利用你,你又有何可利用之处?”

    叶天涯听她说得不错,微微点头,说道:“这话倒也有理。我家里本就一无所有,最值钱的东西,便只我叶天涯本人了。”

    白芷俏脸一红,啐了一口,道:“你叶天涯才不值钱呢。谁稀罕你啦?”一句话没说完便背过身子。

    叶天涯一怔,这才留意她全身被雨雪淋湿了,发上脸上都是水珠,又见她后颈肤色白腻,脂光如玉,风雪之下,一搦瘦腰,更加显得身材苗条,背影曼妙。

    白芷一回头间,见他目不转瞬的呆瞧着自己,不由得又羞又窘,一张粉脸如玫瑰花儿一般,顿足道:“不许看!你,你……”

    叶天涯方当十六七岁,正是情窦初开,此刻初次见到女子的美色,不免瞧得呆了,忽然间听到她这句话,一颗心怦怦乱跳,霎时间面红耳赤,转过头去,风雪满天之际,竟尔全身发烧。

    隔了一会,白芷偷眼向叶天涯瞧去,见他又凝望着地下的曹六等人,双眉紧锁,便道:“这几个家伙中了点苍派的‘失心散’之毒,半个时辰之后,才会醒来。”

    叶天涯一听此言,登时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了。这几人虽然好事多为,但毕竟不是个个该死。还是活过来的好。”

    白芷小嘴一撇,说道:“适才那个邹明的话,你没听懂么?”

    叶天涯一呆,问道:“什么?”

    白芷叹道:“叶大哥,你从未涉足江湖,不明白人心险恶。邹明虽然没有直截要了这几人的性命,却已用‘失心散’将他们毒成了白痴。从今以后,连七岁小儿也能欺负这几个家伙啦。”

    叶天涯机伶伶的打了个寒战,始知曹六等人已尽皆变成了废人。

    本章已修订。

十一、点苍双剑(三)

    十一、点苍双剑(三)

    白芷接着道:“今天你打伤了‘点苍双剑’中的老大‘灰头’艾斜川,这个梁子,算是结下啦。叶大哥,你以后行走江湖,遇到点苍派的人,可得千万小心。”

    叶天涯听了,暗暗叹了口气,心想:“我本来只是想复仇来着,想不到却无端端的与人结仇,没来由的替自个儿招惹祸端。”

    这时风雪渐大,四下里寂无人影。白芷忽然打了个喷嚏,缩了缩头颈。叶天涯道:“白兄……白姑娘,却不知你的芳名是什么?你身上都给雨淋湿了,现下雨又变成雪了。姑娘还是赶紧回客栈去换衣服罢。”

    白芷向他瞧了一眼,轻声道:“我的名字不是早已告诉你了么?还问甚么?”顿了一顿,又道:“你身上不也一般湿透了。怎地还不回去?”

    叶天涯向雪地中的曹六等人一指,说道:“我不放心他们几个。等他们醒来之后,我再回去。”

    他想了一想,正色道:“白姑娘,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这些江湖中人个个都很想得到那劳什子的‘王莽宝藏’,而我叶天涯则是背负血海深仇,一心只想追杀苑文正那个元凶巨恶,还当年叶家村无辜惨死的三十七人一个公道。至于狗屁宝藏,我连半点兴趣也无!你还是走罢。”

    白芷听了这话,欲言又止,终于点一点头,一声不响的转身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雪地之中的曹六等人陆续醒来。奇怪的是,这七个人各自站起身来,也不向叶天涯瞧上一眼,或拍手嘻笑,或双眼木然,或口角流涎,一个个痴痴呆呆的向镇上走去。

    叶天涯想起白芷、邹明二人的对话,心中一动,追了过去,问曹六道:“喂,六哥,还认得我么?”

    曹六恍若未闻,自管自的走路,嘴角边馋涎不住滴下,嘴巴一张一合,喃喃自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叶天涯又惊又奇,跟着回到镇上,只见这七人各走各的,方向不一。

    叶天涯稍一犹疑,便即跟在曹六身后,要待瞧个究竟。

    只见曹六头也不回的穿街过巷,越走越偏,不久转入了一条小巷,一直走到斜巷深处,来到一座小院前。他却不敲门,呆立不动,只是歪着头向板门吃吃傻笑。

    叶天涯远远瞧着,心下纳罕,不知曹六在干甚么。过了好一会,心念一动,俯身捡起雪地上一块拳头大小的砖头,举起左掌,将那砖块平放掌上,凝运功力,右手中指迅即一弹。

    那砖块噗的一声轻响,破空飞出,掠过曹六身旁,不偏不倚的撞在板门正中门环之上,砰的一声,甚是响亮。

    过不多时,只听得呀的一声,板门打开,走出一个妇人,一见到曹六,便即骂了起来,埋怨道:“死鬼,整日价在外面鬼混,还知道回家啊?啊哟,不对!今儿定是又输光了银子,才这么早回来吧?”

    曹六只是嘻嘻而笑,自然也说不出话来。

    那妇人见丈夫直是呆笑,神情有异,又见他衣履尽湿,全身是雪,连头发也都白了,还道是喝醉了酒,却也不疑有他。她一面将曹六扶进院去,一面唠唠叨叨的骂个不停。

    叶天涯见曹六老婆关上了门,心道:“原来中了‘失心散’之后,还能找到自己家。”想见曹六老婆如果得知自己丈夫变成白痴之后,也不知会是怎生模样?

    正寻思间,耳边忽听得一声冷笑:“好小子,好功夫!”

    叶天涯一惊之下,霍地转身四望。放眼但见白茫茫的一片,朔风袭体,飞雪扑面,空空旷旷,哪有人影?

    当下轻轻一跃,纵身上了附近一座屋顶。

    这条小巷甚是僻静,大雪之际,更是不见有人。

    那声音笑道:“不错,果然是南少林的‘飞絮功’!姓叶的小子,老夫所使的是‘传音入密’功夫,只有你一个儿能听见。我藏身之所,便在你附近百步之内,你若然能找到老夫,算你小子有本事。哈哈!”

    叶天涯心下惊疑不定,悄立屋顶,上下四周环视,雪花点点扑面,始终不见人影。

    那声音叹了口气,又道:“原来你是半点儿江湖经验也没有啊?小子,难道传授你‘多罗叶指’的那位高人没有跟你说过,‘宁神归一,心息相依,魂不内荡,神不外游’,你再试试!”

    叶天涯一凛,脑海中灵光一闪,当即住足凝神,暗运“混元神功”,全凭耳力感应。

    那声音接着道:“唔,你小子适才击败‘点苍双剑’,而且还差点一掌将艾斜川打死,当真是技惊武林啊……”

    飘飘扬扬的大雪之中,但见叶天涯猛地双足一点,一个“鹞子翻身”,从屋顶凌空飞起,径向南首一株大树扑了过去。

    原来他一旦依着内家止观法门,抱元守一,由“制心止”而至“体真止”,登时灵台清明,随即察觉到不远处一股气流隐隐涌动,显见传音之人便藏匿在南首那株大树之上。

    果然那株大树上陡地积雪大片纷落,一条白影自树顶涌身而下,身子便如在水上飘行一般,几个起落,向镇外奔去。

    叶天涯当即展开轻功,践雪疾追。

    那白衣人影哈哈大笑,说道:“小子,你若是能追得上老夫,老夫便将这门‘传音入密’功夫相赠,如何?”

    叶天涯见他如此托大,不由得激起少年人的刚强之气,叫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发足疾追。

    茫茫风雪之中,两人疾逾飞鸟,一前一后的追逐,片刻间已在数里之外。

    那白衣人轻功委实了得,脚下疾奔,口中不停的说道:“老夫心中有一个疑团,百思不得其解。方今之世,只有千里之遥的福建少林寺主持‘丑罗汉’慧空方丈才兼擅‘飞絮功’、‘多罗叶指’、‘大须弥掌’等少林绝技,怎地你一个乡下少年,也会精通这等佛门神功?当真是奇哉怪也!”

    叶天涯听了这人之言,心中惊奇之极,道:“咦,你怎么知道这些功夫?你是什么人?”脚下奔行愈速。

    可是任凭他如何发力狂追,践雪如飞,那白衣人始终是远在数丈之遥,不远不近。

    过不多久,叶天涯猛地省悟:“原来我二人是在绕着小镇追逐啊。”

    两人围着光武镇比赛脚力,大风大雪之中,足不停步的大兜圈子。

    待得转到第三圈之时,那白衣人蓦地停步转身,笑道:“好小子,先接我三掌。看招!”呼的一声,轻飘飘拍出一掌,往他面门击去。

    叶天涯一惊,急忙闪身相避。

    白衣人身形飘忽,欺身直进,随即又是一掌,呼的一阵劲风,斜劈而至。

    叶天涯急忙右手翻起,和他对了一掌。双掌相交,砰的一响,叶天涯登时胸口气血翻腾,身子一晃,在雪地之上连退六七步,几欲立足不定。

    那白衣人笑道:“第三掌来也!”一侧身,迎面呼的一掌,向叶天涯胸前劈去。叶天涯气运丹田,劲贯手臂,右掌一举。再度双掌相交。

    随即又是砰的一响,叶天涯陡觉对方掌中涌出一股强悍绝伦的大力,一震之下,竟尔将他掀得身不由主的连翻了两个筋斗,向后摔出。

    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间,叶天涯猛吸一口气,手臂在地下一撑,双足一挺,借势向后又掠出两丈有余。随即轻飘飘的落在地下,一个箭步,纵到那白衣人身前,仍是神完气足,一如平时。

    白衣人愕然,向他打量了一会,甚是好奇,问道:“小伙子,你有没有十八岁?”

    叶天涯摇头道:“我,晚辈尚未满一十七岁。”他这时也已看清那白衣人的容貌,不由得一怔。

    只见白衣人约莫五十来岁,白袍短须,长身玉立,容貌清癯,气宇轩昂,双目炯炯有神。

    然而令叶天涯大感惊讶的并非是白衣人恂恂儒雅的气度风华,尊贵气象,而是此人容貌像极了一个人。

    白衣人见他这副呆呆发怔的神情,微微一笑,道:“怎么,是不是一眼便认出老夫来了?”

    叶天涯点了点头,迟疑道:“你,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白衣人哈哈大笑,说道:“不错!芷儿是我闺女,我是她老子,这小丫头容貌跟我就像是自一个印模子里出来的。任何人只消瞧上咱爷儿俩一眼,便立时认出是亲生父女了。哈哈!”

    叶天涯躬身行礼,说道:“晚辈叶天涯,拜见前辈。”

    白衣人笑道:“叶重,又名叶天涯是吧?嗯,听说你是刑部侍郎苑文正家里的一个小牧童,是也不是?”

    叶天涯道:“是。晚辈自八年前,便一直替苑家牧羊。”

    白衣人皱眉道:“然则你的一身‘烈焰功’和‘混元功’又是怎么回事啊?”

    叶天涯一呆,躬身道:“前辈见谅,请恕晚辈不便奉告。”

    白衣人淡淡一笑,双手叉腰,抬头望天,缓缓说道:“你将丹田之气上引到口腔,存想于喉舌,吞吐之际……”

    叶天涯听他不紧不慢的说起运气引功之事,一凝思间,突然省觉:“这位前辈果是信人。原来他是在传授‘传音入密’功夫的要诀!”

    本章已修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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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322/ 第一时间欣赏谈笑看吴钩最新章节! 作者:听风观云278所写的《谈笑看吴钩》为转载作品,谈笑看吴钩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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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笑看吴钩介绍:
读天道剑影,品侠客人生;观江浪传奇,唱沧海一笑。江湖秋水多,谈笑看吴钩!“谈笑看吴钩”一语出自施耐庵先生的《水浒传》,乃是一种安贫乐道、笑傲江湖的人生态度。作者个人一偏之见,便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闲适、随意、超然、自由自在。“吴钩”本是吴地的一种月形弯刀,后来多指锋利的器,男儿报国杀贼的利器。本书中“吴钩剑”亦即主人公叶天涯的佩剑。叶天涯本是一个淳朴的农家子弟,一直平平静静地种田过活,不期一场突如其来的横祸降临,家破人亡,孤苦无依。后来被一户有钱人家收为牧童。数年之后,不意之间惊觉一切都是阴谋诡计。恩仇难了,风波险恶,小小少年从此踏上了复仇之路……其实本书便是一个“求不得”的故事。谈笑看吴钩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谈笑看吴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谈笑看吴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