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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听风观云278     谈笑看吴钩txt下载     谈笑看吴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二、辞师别友(一)

    十二、辞师别友(一)

    其时劲风大雪,万籁俱寂,野外更是人踪绝迹。

    那白衣人见叶天涯天资颖悟,一教便会,很感意外,赞道:“啧啧啧!想不到一个小小光武镇,竟尔卧虎藏龙,有此人才。嗯,你这小子倒也不愧为‘神拳曾泰’和‘丑罗汉’的传人。”

    他一转念间,又道:“叶天涯,你且呆在这儿,等我指示。”

    叶天涯应道:“是。”心头却不禁一震:“他怎么知道我是曾叔叔和慧空师父的传人?”

    突然间白影晃动,白衣人已飞身跃起,风雪中直如乘风凌虚般的飘行而前,片刻间已纵出数十丈外,闪进一片树林之中。

    过不多时,叶天涯耳中听到白衣人传音道:“引吭之际,将真气凝聚成一线,便如一缕细丝,远远传送出去。这等‘传音入密’功夫,只会钻入一人耳中,也只那一人才能听到。别个儿即使近在身边,亦无法听闻。你且试试!”

    叶天涯依着白衣人所授调息之法,运动真气,存想喉舌,凝聚如丝,缓缓启齿,问道:“前辈,你能听到么?”

    只听得树林中那白衣人传音道:“不错,孺子可教也!好了,你到树林中来罢。”

    叶天涯答应了,双臂一振,展开身法,几个起落,来到树林之中。

    只见白衣人负手而立,待他走近,向前面雪地上两堆隆起的地方一指,道:“那里有两具无头尸体,似乎与你有关。你还是自己瞧瞧罢。”

    叶天涯心下一惊,不明其意,只好依言走了过去。

    待到他拂去尸身上的积雪,露出衙役服色和腰刀,登时认出,死者赫然便是那两个暗中监视自己的公人。

    白衣人问道:“这二人莫非便是泰和县正堂赵日休派来跟踪你的那两名官差?是不是为了苑家大火之事而来?”

    叶天涯道:“是。”

    白衣人沉吟道:“苑家大火之后,只剩下你一个小牧童。按说这位赵知县派人监视,似乎也未可厚非。嗯,‘点苍双剑’艾邹二人素来心冷手狠,这两个公人未免死得有点冤了。”

    叶天涯望着雪地上的两具无头尸体,不禁心中歉然,暗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两位大哥,这可真是对不住了。”

    白衣人似乎已猜到了他的心思,摇头道:“你倒也不必过分自责。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这二人乃是死于‘王莽宝藏’,也是死于那位赵知县的贪婪。”顿了一顿,喟然叹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今一也!其实古往今来,死于‘王莽宝藏’之下的,何止千万?”

    叶天涯闻言,矍然一惊,想起父母、姐姐等叶家村三十七人,想起神拳曾泰、桐柏山吴氏兄弟等人,想起大小姐苑良姝、哑仆赵方等苑府二十多条人命,此时眼望雪地死尸,心中不觉感到一阵寒意。

    白衣人举目望着树林上空飘下的一片片雪花,呆呆出神,过了一会,回过头来,说道:“小伙子,你别误会,老夫邀你来此,与所谓的宝藏无干,也与你的师承来历无干。其实老夫只是想跟你说两句话来着。说完之后,立时拍手走路,咱们之间更无瓜葛。”

    叶天涯躬身说道:“不知前辈有何指示。晚辈洗耳恭听。”

    白衣人微微颔首,道:“第一句,是你误会了芷儿。其实小女此次离家,乃是出于一片孝心,风尘仆仆,专程替她母亲前往鹿邑探望外婆。她是途中无意间听闻苑家之事,好奇之下,才来光武镇凑热闹的。第二句,待会儿老夫会将小女带走,我不希望你再见她。”

    叶天涯一呆,道:“什么?”

    白衣人道:“老夫让你瞧瞧这两具无头尸首,你还不明白么?下一步你这小子的麻烦事可不小。你还是好自为之罢。”

    顿了一顿,冷然道:“老夫言尽于此。总之,别再让我再见到你和芷儿在一起。否则,左首那棵树就是你的榜样!”

    说着右臂微微扬起,转了半圈,呼的一掌拍出。霎时之间,只听得三丈以外的一株碗口粗细的大树噗的一声响,大片雪花倾将下来。

    叶天涯失声叫道:“劈空掌!”

    白衣人淡然一笑,道:“不错,是劈空掌!叶天涯,你虽内力深厚,武功不弱,但要对付老夫这套劈空掌,只怕还差不少火候。你若然不信,不妨自个儿上前瞧瞧那颗树怎么样啦?”

    叶天涯早觉适才这一掌有些古怪,隔空一击,居然能将树上积雪震落,岂不可惊可畏?当即转身走到那株树下,伸手摩挲树身,不见有异状,正感好奇,突然间喀喇喇一声,那树拦腰而断,倒了下来。

    叶天涯忙即飘身后退,只听得砰的一声响,断树堕地,地下顿然雪泥四溅。

    叶天涯赞道:“好厉害的‘劈空掌’!前辈,你……”话未说完,回头望时,树林中空空荡荡,已不见了白衣人的踪影。

    叶天涯又是一惊,叫了几声“前辈”,不闻答应,显然那白衣人已走得远了。

    叶天涯惴惴不安,回思适才白衣人的言语,竟是不喜自己接近其爱女,专门警告来着。他对白芷本无男女之意,言念及此,却也不由得呆了。

    白芷虽然年纪尚幼,但娇憨活泼,明媚照人,品貌武功,更是第一等的人才。正所谓知好色而慕少艾,乃是人之天性,叶天涯若是见了美女而毫不心动,反倒大违常情了。

    他怔怔的望着雪中断树,暗暗苦笑,寻思:“看来我不但身负血海深仇,说不定还要惹上官司。哪有工夫顾及这等儿女私情?何况,我也自知配不上白姑娘,焉敢胡思乱想?白前辈,你可把我忒也看得小了。我又怎会纠缠你女儿,你是太过多虑了。”

    回望那两具无头尸首,转念又想:“看来这两个公人之死,早晚要事发,少不得又是一场麻烦。其实白前辈带我来此,还有另一层意思,便是暗示我尽早应对此事。”

    于是他不敢多所逗留,迈步出林,走了几步,暗自盘算:“这几日来镇上发生了不少事,又来了不少江湖人物。我该怎么办?啊,对了,宋玉福是个老江湖,还是听听他的主意罢。”

    当下并不径回镇上,展开轻功,冲风冒雪,一口气奔到镇北的土地庙中。

    甫一进庙门,只见小小院内停着两辆骡车,骡子口喷白气,偶尔发出一声声低嘶。宋玉福正在指挥两个徒弟将行礼包袱等物事逐一装入车厢。

    叶天涯向宋玉福师徒三人见了礼,问道:“宋掌门,贤师徒这是做什么?”

    宋玉福笑道:“你没瞧见么?卷起铺盖,自然是要滚蛋大吉了。宋某让少飞、广儿哥儿俩收拾行礼包裹,过了午时,便要上路了。”

    顿了一顿,又道:“适才我让少飞去镇上找你,却见不到人。若是午时还不见你,我们也只好先走啦。”

    叶天涯奇道:“怎么啦?这么急着离开?是不是有了苑贼的消息?”

    宋玉福摇头笑道:“苑贼的消息,哪有这么容易打听到?不过,现下镇上的人都说,你叶大秀才多半是被曹六等一伙流氓棍徒给杀死了。要不然的话,这立春之后,老天怎会下这么大的雪?这不是冤情冲天之故么?还有人说,一定是苑家老爷开始显灵啦。苑老爷生前乐善好施,死后替好人出头,这才将曹六等一干恶人个个变成白痴了。哈哈!”

    叶天涯听得摸不着头脑,皱眉道:“这话从何说起?”

    宋玉福笑道:“怎么你没听说吗?现下小镇上沸沸扬扬,都已传开了,说的尽是关于‘苑老爷显灵’之事。大家都说,今儿一早,曹六带着一伙狐群狗党,原本要霸占你这孤儿的几间房子。哪知过不多久,那几个家伙便从苑家废宅回来了,只不过,个个都变成了白痴啦。还有人说,曾经在门缝中见过你的魂跟在曹六身后,和活人一般。一直跟到曹家门外,便不知所踪了。”

    叶天涯愈听愈奇,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宋玉福笑了一阵,又道:“叶少侠,老夫虽然眼睛瞎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想必这件事与南海‘玄鲛岛’的白岛主师徒有关,是也不是?”

    叶天涯一怔,奇道:“你怎么知道?”

    宋玉福冷笑一声,道:“这有何难?昨儿那个南海派的子弟接近你,又为了甚么?哼哼,这些家伙连官差也敢杀,自然也是冲着‘王莽宝藏’而来啦!”

    叶天涯笑了笑,道:“宋掌门,昨晚冯大哥和许大哥极有可能猜错了。其实杀死公人的,并非南海门下,而是‘点苍双剑’。”

    宋玉福听了这话,淡淡一笑,说道:“这个宋某也曾想过。南海的‘玄鲛岛’岛主白腾蛟素来仁义,抑且他为人清高得紧,不可能让门下子弟滥伤无辜的。倒是自诩为名门正派的‘点苍双剑’艾斜川和邹明二人,一向心狠手辣,伤人无数,江湖中私下称之为‘灰头土脸’。若说是这二人行凶,倒也不足为奇。”

    叶天涯一怔,道:“原来你也知道‘点苍双剑’来了。”

    宋玉福微笑道:“小老弟,你可别忘了,我和你一样,都是光武镇的老人了。镇上来了些什么陌生人,宋某若是半分不知,成什么话?”

    叶天涯点了点头,默然不语,心道:“如此看来,多半‘福来客栈’之中也有‘金枪门’的耳目。”

十二、辞师别友(三)

    十二、辞师别友(三)

    叶天涯见尹老学究神情举止与平时大异,微感奇怪,凝目一瞧,只见他目青鼻肿,脸上难掩惶恐不安之意,心中一动,顿然想起先前“点苍双剑”中的艾斜川之言。

    他心下寻思:“定是今早艾邹二人前来书院打探消息之时,对尹先生加以恫吓,甚至还出手动粗来着。可怜老夫子不过一介寒儒,手无缚鸡之力,只怕已给这些江湖上的凶狠脚色吓破了胆子。”

    转念又想:“先生平时便胆小怕事,何况如今?我和苑老贼之间的恩怨纠葛,还是别跟他说了,以免他老人家更添烦忧。”

    当下悄悄将两盒蜜饯放在茶几上,向尹老学究深深一揖,辞出书院。

    返回镇上,又买了两盒点心,迎着朝阳,向东南而去。只觉天气渐暖,积雪消融,遍地都是泥泞。

    叶天涯来到郭家庄,向郭昆父母请安问好。闲谈了片刻,郭昆眼见村屋拥挤,不便说话,于是将叶天涯拉了出去。

    叶天涯自适才见到尹老学究的狼狈懦弱之态,亦复想起前夜郭昆被冯少飞偷袭的情形,一路之上心中已打定了主意:“日后我若行走江湖,杀贼除奸,势必结怨不少。嗯,我决计不能再连累尹先生和小昆,包括杂货铺牛掌柜、烧饼店赵婶等一众邻居。若是因我之故,令大家受到伤害,叶天涯可就罪过啦!”

    因此他一声不吭的跟着郭昆来到村外,四顾无人,低声说道:“小昆,我是专门来向你辞行的。过两天我便要外出远游,也不知多久才回来。”

    郭昆性子粗疏,不疑有他,只道:“那好啊,老师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前天早晨你不是同俺说过了么?唉,看来你这家伙是真不想考试了?可惜,可惜!”

    其时阳光耀眼,地下白雪反光射进了目中,微觉头晕眼花。

    叶天涯望着白雪皑皑的田野,问道:“小昆,前天你留下的那张纸条上说县尊派公人跟踪我,却是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郭昆不敢对着太阳,微微眯起了双睛,得意洋洋的道:“当然是俺偷听来的啦!前天县太爷走后,我三叔正要带着大伙儿返回庄里,镇上的‘赖皮狗’赖八跑过来,鬼鬼祟祟的将我三叔拉到一旁,低声说话。俺好奇之下,假装撒尿,悄悄绕到墙后,自然听得明白。”

    叶天涯甚是好笑,问道:“那你听到甚么?”

    郭昆道:“我三叔好像很是气愤,不住口的训斥赖八那小子。说不大可能吧,明明苑家火灾都已查清,县太爷也已回城里了,却留下两个公人干吗?还专门跟踪一个小牧童,简直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若是当真有甚么事,县太爷又怎会不向他这个地保分派?”

    叶天涯略一思索,已明其理:“‘王莽宝藏’事关重大,赵知县显然连半个字也没跟萧师爷、郭地保等人提及。否则,他又何必单独向我一个牧童打听?对了,他留下那两个公人,其实是想私下追查宝藏线索。哼,这位县太爷既是存着不可告人的私心,自也不会让郭昆的三叔参与了。”

    他不欲郭昆牵扯进去,微微一笑,说道:“小昆,多谢你了。不过,我可没见到什么公人。公人在哪?”

    郭昆也笑道:“想是忽然下雪,那两个公人怕冷偷懒,早已回城里啦!”

    他顿了一顿,脸色忽转郑重,说道:“小重,你同我说实情,是不是界首集的老牛家悔婚,这才将你家的贴子给退回来啦?”

    叶天涯一怔,点点头,苦笑道:“你都见到了,我也不必隐瞒了。”

    郭昆一顿足,破口骂道:“他妈的,王八蛋!这老牛家也太不是东西啦!哼哼,一定是他们听说苑家着火了,完蛋了,小重你不能中举人,不能做官了。于是老牛家的人嫌贫爱富,上门退婚,对不对?”

    他又顿了一顿,怨道:“小重,你也真是的,怎么会同意退婚?即使是打官司到县衙,道理也在你这边啊!你小子还想不想娶媳妇儿啦?”

    叶天涯不愿多说,淡淡一笑,道:“没事,没事。常言道的好,大丈夫何患无妻?小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提了。”

    郭昆兀自不忿,低声唠叨:“老牛家背信弃义,连下过贴子的亲事也敢反悔,这不是缺德么?你叶天涯一表人才,满腹诗书,虽然暂时穷了些,怎地便配不上那个牛真儿了?小娘皮,还真以为自个儿是七仙女啊?说不定是个又黑又胖、满脸麻皮的丑八怪,长得像无盐嫫母一般,呸,呸,呸……”

    叶天涯听他“呸”个不停,想见那位牛真儿姑娘未必便又黑又胖,满脸麻皮,摇头笑道:“行了,行了!你别再‘呸’了,真让人恶心哩。小昆,适才我没来得及跟你爹说,我家那几亩地,便交给你来耕种啦……”

    郭昆不待他说完,接口道:“你上次已说过啦。不收租对吧?还有你家的房子,让我帮你看着。我都记住了。”

    叶天涯想起曹六等无赖本拟用自己家开茶馆之事,微一踌躇,才道:“你愿意住也成。不愿意的话,便一锁了之罢。”

    郭昆一呆,奇道:“小重,你是不是有甚么事啊?走吧,我请你到镇上喝酒猜拳。这次是真的替你送行。”

    叶天涯笑道:“我没事。再说,我还得再过三日才动身呢。走罢,今儿不醉不休!”

    叶郭二人中午自小酒馆饮酒出来,行经“福来客栈”,恰被许掌柜见到,叫道:“小重,小重!”自门口抢了出来,又道:“小重,来来来,到我客栈里喝茶,我有话跟你说。”

    叶天涯自从得知“福来客栈”之中所住的都是江湖帮派中人之后,不敢近前,皱眉道:“许掌柜,我都说无数遍啦,昨天我是晕了,人事不知,当真甚么也不记得了。总之我不知道曹六他们是怎么回事。你还想问什么?”

    许掌柜摇头道:“你别误会,曹六一伙人的事全镇都知道啦,谁稀罕多问?我是想问你,你那个很漂亮的‘远房表弟’是怎么回事?”

    叶天涯一怔,奇道:“什么远房表弟?”

    许掌柜道:“就是前晚住在地字二号房,跟你喝酒到半夜的那个姓白的漂亮哥儿。怎么,你连自己表弟也不记得啦?”

    叶天涯一听此言,酒意顿时醒了三分,迟疑道:“你是说,那个白芷兄弟……”

    许掌柜点头道:“是啊,是啊!我一直在等你来,就是想问个明白。你跟我说老实话,她是个小姑娘罢?”

    叶天涯伸头向客栈一望,问道:“是不是后来她爹爹来找她了?她父女还住在里面么?”

    许掌柜摇头苦笑,说道:“早走光了,走得干干净净。现下店里连一个客人也没了。他妈的,这些江湖人物来得古怪,走得也古怪,一窝蜂的走了。”

    郭昆酒意已有十分,脚步东倒西歪,眼见叶许二人唠叨个没完没了,颇感不耐,摆了摆手,说道:“小重,我先回家了。你们好好聊吧。”

    说罢,摇摇晃晃的径自去了。

    许掌柜不由分说,将叶天涯拉到客栈之中,一齐在椅子上坐了,低声道:“小重,你这家伙一定要说老实话,那个美得不得了的白少爷,是不是个小姑娘?她跟你到底是甚么关系?”

    叶天涯奇道:“怎么,许掌柜,你不知道白兄弟是女孩子所扮么?她,她父女几时走的?”

    许掌柜道:“前天早晨,有人见白姑娘出去。后来外面下了大雪,我正在门口指挥伙计扫雪,突然间眼前一花,一道白影晃了晃,好像有甚么东西经过。后来,又有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中年人来到店中,也不说话。再后来,那中年人带着五个白衣人出来,其中两人一左一右,硬将你那位白兄弟给架了出来。”

    叶天涯一惊,顺口重复了一句:“将她架了出来?她怎么啦?”

    许掌柜摇摇头,叹道:“我听新来的小伙计阿七说,他一直在天井扫雪,恰好听了几句。好像那小姑娘叫那白衣人‘爹爹’,他二人确是父女。不过,初时客房里有一阵争吵之声,后来便是小姑娘的哭声。再到后来,白衣人很生气,便让人将小姑娘架了出去。那小姑娘泪流满面,但动弹不得,好不可怜!”

    叶天涯呆了一呆,脑海中闪过那白衣人在野外林中的那一记“劈空掌”,苦笑道:“定是白姑娘不愿意离开。她爹爹这才强行将她架走。”

    许掌柜忽然向他眨了眨眼睛,笑道:“小重啊,其实我早已瞧出来了。那个小姑娘八成是心里喜欢你,舍不得离开这儿。只不过,却给他老子硬生生的带走了。”

    叶天涯皱眉道:“许掌柜,你问也不问,便眼睁睁的让人将住店的客人带走么?”

    许掌柜双手一摊,说道:“人家是父女,我有什么办法?再说,我还在迷糊呢,当时便冲上来几个大汉,一字排开,在门口拦住那白衣人。喝令他放开那小姑娘。”

    叶天涯听到这里,忙问:“后来怎样?”

    本章已修订。

十三、铁翅神鹰(二)

    十三、铁翅神鹰(二)

    姓柳的鹰钩鼻子举起酒杯,轻轻在陈姓汉子酒杯上碰了一碰,笑道:“来,回敬陈兄弟一杯。请!”一饮而尽。

    陈姓汉子见了,急忙举杯,陪笑道:“柳大哥,请!”仰脖子喝干了。

    叶天涯在旁见了,心中嘀咕:“这三人似乎来头不小,那姓方的又说过‘离京’二字,难道他们是从京城来的?不过瞧这阵仗,三人之中,似乎那姓柳的是他们的首脑。”

    这时店小二又流水价送上热菜来。那姓柳的汉子笑道:“陈兄弟,方兄弟,包括宋、梁、魏三位兄弟,这一路之上哥儿几个明里暗里,可是一直都想从我口中套问出来,当我不知道么?跟两位老弟说句实话,此次欧阳老师做七十大寿,与寻常的武林中人决计不同。至于如何不同,请恕做哥哥的不得不卖关子,其中原由,确是不便相告。来,吃酒!”

    陈姓汉子若有所悟,点头道:“兄弟听明白了。柳大哥这么说,自有其道理。嗯,无论如何,这次千里迢迢前来拜寿,也算是一桩美差。”

    柳姓汉子呵呵而笑,道:“不错。”忽地转过头来,向邻桌的叶天涯笑了笑,问道:“小老弟,我瞧你适才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匹黑马,该不是看上了我的坐骑了吧?”

    叶天涯冷不防的被人一问,脸上微微一红,嗫嚅道:“不,不……老兄的这匹黑马,是匹好马,决计是……千里马。还有,那两匹黄马,也都是宝马吧?”

    柳姓汉子微微一笑,却不言语。

    方进明狠狠瞪了叶天涯一眼,哼的一声冷笑,撇嘴道:“乡下佬,你也懂得千里马、万里马么?有没有见过真正的好马啊?”

    叶天涯忸怩道:“在下只是瞧着三位的马儿好看。哪里懂得甚么好马劣马?不过,其实我也正准备去买一匹快马代步哩。”

    那姓柳的大汉听了这话,向他右首板凳上那个长长的包袱斜睨了一眼,笑了笑道:“哦,失眼了。原来小哥也是练家子,还带家伙出来呢。”

    叶天涯一呆,顺着他目光低头一瞧,心道:“原来他看出我这包袱里藏着一把剑啦。”

    方进明又冷笑一声,道:“在这等穷乡僻壤,难道连一个乡下佬也能算是练家子么?嘿嘿!”

    陈姓汉子忽然插嘴道:“方兄弟,你虽然功夫不错,但究竟年轻,阅历不足。须知三山五岳的江湖草莽之中,卧虎藏龙,在所多有。不可小觑了任何人。来,还是吃酒罢。”

    方进明也即举杯而饮。过了一会,仍不时回头,言语间对邻桌这个乡下少年仍自冷嘲热讽。

    叶天涯没料到自己只是向那三匹马多瞧几眼,竟尔受了这么一顿好没来由的排揎,却不生气,寻思:“当年慧空师父所言果然有理。行走江湖,一言一行,须当小心在意。夫子曰:非礼勿视。想来连对畜生亦是一般,总是我不该老盯着人家的坐骑,惹得他们心中不满。”

    当下不再东张西望,自管自的埋头吃喝。

    柳陈方三人也即分别对饮干杯,说说笑笑,高谈阔论,自也不再理睬这少年。

    叶天涯吃了饭,取钱会帐,重行负了包袱,出店而去,始终不复向那三人多瞧一眼。

    方进明见这乡下少年如此胆小怕事,匆匆而去,心中得意之极,不由得哈哈大笑。

    叶天涯听到笑声,更不回头,他本拟向店家打听买马所在,碍于那三人在饭铺之中,只好忍住。心想:“我是初涉江湖,一言一行,易出毛病。这次被人耻笑,又算得甚么?”

    于是头也不回的快步走去。出镇之时,他连问了三名路人,却是个个摇头,均不知骡马行在哪。

    不知不觉间已步出镇外,只见不远处道旁有座茶馆,是一个小小院子。叶天涯大喜,心想:“我真是笨,老是向过路之人打听,这间茶馆的老板一定知道哪里有卖马的,一问便知。”

    当下快步上前,走了进去。

    却见茶馆之中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叶天涯来到柜台,叫道:“喂,有人么?”不料一连叫了几声,却无人答应。

    他心中嘀咕:“遮莫是老板有事,不做生意了?”待要转身离去,忽听得茶馆后院之中传来一阵争吵之声,隐隐还夹杂女子哭泣之声,不禁心中一奇。大声叫道:“喂,里面有人么?”

    过不多时,便听得靴声橐橐,门帘掀开,内室中走出两个人来。当先之人斜眼向他打量,大剌剌的道:“干甚么的?”

    叶天涯见二人俱是青衣小帽、童仆的打扮,挺胸凸肚,神气十足,便道:“这里不是茶馆吗?我是来向掌柜的……”

    当先之人不待他说完,便即打断话头,摇手道:“今儿不做生意啦。快走,快走!”

    叶天涯听他说得很不客气,微感奇怪,心道:“怎地开茶馆的不做生意,还驱逐客人?”正迟疑间,又听得后院中砰的一声,喀喇喇连响,似乎是木头破碎。随即有人惨叫一声。

    只听得女子一声尖叫:“爹爹,爹爹!救命,救命!”

    叶天涯料知茶馆后院之中势必已出了事,便问:“两位老兄,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两名家丁对瞧一眼,嘻嘻而笑,目光中尽是淫邪之意。先一人斥道:“小子,你别多管闲事,没的惹祸上身。快走罢!”另一人道:“我们是沙河边老熊家的,你惹不起的。快走,快走!”

    叶天涯心中一动,冷然道:“原来是沙河边老熊家的,却在这里干甚么?这是你们熊家茶馆么?”他并不知道“沙河边老熊家”是些什么人,也不知这茶馆底细,但瞧这两个仆役的言语神情,多半是此间一霸。

    先一人不耐烦起来,目露凶光,突然间扑上前来,劈面一拳打出。

    叶天涯迅捷无伦的迎上,一把抓拢那人拳头,一翻一推,随即飞起一腿,砰的一声,将他踢了一个筋斗。

    另一人紧跟在那人之后。叶天涯跨上一步,长臂探手,一把抓住他衣襟,脚下一勾,也摔了他一个筋斗。正好撞在先一人身上。

    霎时间两人鬼哭神嚎,叫声动天,却爬不起来。

    叶天涯想起适才后院中女子惨叫声甚是紧迫,更不细思,大声道:“喂,掌柜的,我要进去啦!”伸手一掀门帘,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甫一转过照壁,院中迎面奔过来四个彪形大汉,张臂拦住,也是青布直身的豪仆打扮,大声叫嚷:“喂,甚么人?”“怎么回事?”“小子,你是干甚么的?”“哪里来的野小子?站住!”

    叶天涯早已瞥见院中石榴树下俯伏着一个绿袍后生,一动不动,情知必是这四名豪仆所为,当下懒得理会,大踏步向西首房屋门口走去。

    只因他已听出西屋之中有人声。

    那四人发一声喊,一齐围了上来,拳打足踢。

    叶天涯舌绽春雷,大喝一声,双臂疾振,出掌如风,砰砰砰砰四声,四人分别胸前中掌。

    霎时之间,但见四条人影同时飞在半空,仰天摔出。

    叶天涯瞧也不瞧,足不停步的来到门外,叫道:“喂,里面的人,我可要进去啦。”他因听到有女子声音,不敢造次,才有此语。

    只听得一声惊叫,一个肥肥胖胖的紫衣中年人从屋中蹩将出来,满脸惶恐的望着叶天涯,颤声道:“你,你是甚么人?”

    叶天涯见那胖子满脸肥肉,大圆脸上偏偏嵌了一双绿豆般的小眼,模样甚是滑稽,又见他衣衫不整,头巾歪斜,双手兀自提着裤带,战战兢兢,最可笑的是还露出一片白肚皮,神情说不出的狼狈。

    叶天涯盯着他肚皮,笑道:“喂,大叔,怎地你的裤带还没系好呢?光着屁股见人,岂非不雅?哈哈。”

    便在这时,忽听得屋中一个妇人声音尖叫:“叶重,是叶重么!快来救命!”

    叶天涯吃了一惊。在这陌生的地方,怎会有人认识自己?

    当下抢过去一把推开那胖子,直冲进屋。

    那胖子被推得惊叫声中,一屁股坐在地下。他转头四望,见到院中呻吟呼痛的四名健仆,顿时魂飞天外,再也不敢逗留。爬起身来,急匆匆的去了。

    这边厢叶天涯走进屋内,也自一惊非小。只见地上桌翻凳倒,乱成一团,墙角躺着一个中年汉子,僵卧不动。旁边一名胖妇人正在低声饮泣。

    一转头间,西首牙床上躺着一个**的年轻女子,已经晕去。一瞥之下,但见那女子仰躺在床上,头发散乱,脖领敞着,露出粉腻白润的抹胸的黄金锁链,弱骨丰肌,珠圆玉润。

    刹那之间,**大腿和臂膀的白肉,一下子映入他双目之中。

    令叶天涯大吃一惊的并非**,反而却是地下那二人,赫然便是当日前往光武镇向自己退婚的牛朴夫妇。

    他一呆之下,一颗心怦怦乱跳,面红耳赤,心中惊诧不已,定了定神,问道:“牛婶,怎么是你们?发生甚么事啦?”

    牛夫人身子发抖,惊魂未定,颤声道:“你真是叶重!叶重,快来看看,你牛叔叔被熊老爷打伤了,快活不成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叶天涯蹲下身来,伸手一探鼻息,察觉尚有呼吸,细细检视,知是牛朴胸口被人踹了一脚。其实他是连气带惊,晕了过去。

    本章已修订。

    有时候想,或许作者听风观云和起点网无缘,虽然“天道剑影”是在此完成,但“江浪传奇”在近十三万字时因签约问题而转投别的网站。谈笑看吴钩是作者三年后回归起点之作,已近十三万字,似乎也该步“江浪传奇”的后尘了。我一直盲目乐观的认为,纯武侠小说总有复兴之时,无论是在哪个站。希望记者朋友一如既往支持听风观云的传统类武侠小说。作者从不是个喜欢妥协的人。“舞文弄墨且徐步,笑傲江湖任独行”。不亦快哉!哈哈。

十三、铁翅神鹰(三)

    十三、铁翅神鹰(三)

    叶天涯对牛夫人道:“牛婶,你别哭,牛叔叔伤势不重,不要紧的。他只是一时岔了气息,这才晕倒。”

    一面说,一面扶牛朴坐起,随即盘膝坐在他身旁,丹田中微微运气,双手齐伸,分别在他后心和胸前推拿几下。

    过不多时,“混元真气”激荡之下,牛朴胸口的气塞渐渐舒畅,呻吟一声,睁开眼来。他怔怔的瞧着叶天涯,一脸茫然之色。

    叶天涯又将牛朴身子扶起,在椅上坐了。牛夫人又惊又喜,抱住牛朴,大声哭了起来。

    叶天涯一回头间,见那床上的***身材丰腴,肤光晶莹,鲜花一般的姿容,虽只惊鸿一瞥,却也看出她容貌柔秀俊美,天生丽质,忙即转过头来,心跳加剧,手心出汗,暗想:“她不会便是我曾经有过婚约的未婚妻牛真儿吧?”

    恰在这时,只听得“嘤”的一声,那女子悠悠醒转,跟着又听得她嘤嘤啜泣起来。

    叶天涯心想男女有别,自己不便在屋中,又见牛夫人尚不知其女已醒,兀自伏在丈夫身边哭个不住,便道:“牛叔叔,牛婶,令爱已然醒来了。二老还是快瞧瞧吧。小侄先出去啦。”

    说着转身大踏步走出门来。

    这当儿院子中熊府豪仆俱已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了石榴树下的那个绿袍青年。

    叶天涯走到近前,俯身查察,却见那青年蜷缩成一团,身子颤抖,眼睛紧闭,双手掩耳,直是喘气。他口中喃喃的不知说些什么,似乎是“真美”,又似乎是“针妹”。

    叶天涯略加检视,不见伤痕,微感讶异,于是轻轻拍拍他肩膀,问道:“喂,这位大哥,你明明没有受伤,怎地还躺在地上?甚么地方不舒服?”

    绿袍青年“啊”的惊叫一声,双手抱头,颤声道:“好汉饶命,饶命!都是熊老爷逼的,压根儿不关我的事。别打我,别打我!”

    叶天涯摸不着头脑,眼见这青年怕得厉害,摇了摇头,寻思:“这人多半是茶馆的伙计,或者是牛叔叔家的亲友。他定是被适才那‘沙河边老熊家’的几个恶仆给吓破了胆啦。”

    他抬起头来,见红日偏西,午时已过。回思屋中那少女赤身露体及牛朴老两口惶恐无助的情形,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在脑海中闪过,隐隐猜到发生了甚么事,又想:“原来适才那个胖家伙是来强-奸牛家闺女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不时闪过那少女**蚀骨的裸影,挥之不散,呆立树下,神不守舍,心中突突发跳,暗想:“原来这里便是界沟集。看来那位姑娘十有**便是牛真儿了。真是想不到,原来她生得这等美丽,哪里像是个乡间女子?亏得小昆还说是又胖又黑,丑胜无盐呢。唉,我怎么会来到这儿?”

    这般胡思乱想,过了片晌,只听得脚步声响,牛朴左手扶着牛夫人,右手扶了那少女,三人向院中行去,来到叶天涯身前,一齐跪倒。牛朴大声道:“小重,大恩不言谢。请受我们一家三口一拜!”

    说罢磕下头来。牛夫人和那少女牛真儿也跟着磕头。

    叶天涯一惊,闪身避开,双手乱摇,急道:“使不得,使不得!折杀小侄了。牛叔叔,牛婶,你们是长辈,小侄焉能当得起如此大礼?两位快快请起。”

    牛朴摇头叹道:“适才若不是叶世兄及时援手,真儿的清白之躯便保不住啦。我牛朴多半也一命归西,我们这个家算是完了。”牛夫人也连声道:“是啊,是啊!小重,你可是我们牛家的大恩人。多谢你啦。”

    牛真儿飞快的向叶天涯掠了一眼,眼光转开,低垂粉颈,脸上罩了一层红晕。

    叶天涯摇了摇头,正色道:“牛叔叔,牛婶,二老快快起身。还有牛世妹,赶紧扶你爹娘起来。若是二老再这般客气,小侄只有就此告辞啦!”

    说罢,转身便走。

    牛夫人站起身来,抢上去伸手抓住他手臂,急道:“小重,你先别走!你是第一次来界沟集罢?既然找到茶馆来,难道不是专程来投奔你牛叔叔的么?”

    牛真儿也扶着父亲走了过来,在旁默默的瞧着叶天涯。

    叶天涯摇头苦笑,说道:“牛叔叔,牛婶,你们误会了。小侄此次出门,乃是另有要事。你们瞧我背上的这个包袱,一眼便知了。适才见到你们之前,我压根儿便不知道此地是‘界沟集’,更不知道这间茶馆便是你们家。”

    牛朴老两口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脸有疑惑之色。

    叶天涯见了二老神情,又向牛真儿晃了一眼,淡然道:“三位千万不必多心。实不相瞒,适才我真的凑巧路过茶馆,原本想打听一下骡马行的所在,绝无他意。至于赶走那几个家伙,都是误打误撞而已。幸喜世妹安然无恙,只是虚惊一场。”

    他只道牛家三口误以为自己反悔当日答应退婚,这才专程前来重提婚约,故有此语。

    牛家老两口听了这话,将信将疑,面面相觑,做声不得。牛真儿一直红着脸低头不语。

    便在这时,石榴树下的那绿袍青年忽地爬起身来,走近牛真儿,伸手去拉她的手。牛真儿脸色微变,将手摔脱,嗔道:“你干甚么?”

    那青年问道:“真妹,你没事吧?那个姓熊的老淫贼有没有碰你身子……”

    牛真儿听了这话,登时满脸胀得通红,又羞又气,一顿足,双手掩面,呜呜咽咽的啜泣起来。

    那青年慌了手脚,不敢再拉她手,只是小心翼翼的低声劝慰。

    叶天涯见了,若有所悟,心下酸溜溜的满不是味儿。他微微苦笑,当下向牛朴夫妇一拱手,说道:“牛叔叔,牛婶,小侄尚有要事在身,还得去买马赶路,不便多耽。这便告辞了。”

    牛朴连连搓手,道:“叶世兄,难得你来一次界沟集。咱们爷儿俩……”牛夫人忍不住插嘴道:“小重,方才多亏你及时出现,救下我一家三口。不过,熊老爷一向凶横惯了,从未吃过亏,这件事他决计不会善罢甘休的。常言道的好,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你现下这么一走,若是熊老爷再来,我们一家还是活不了了。”

    叶天涯一愣,侧头想了想,点头道:“不错,这件事小侄既然插手了。就得管到底。不过,我很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牛朴一声叹息,道:“叶世兄,请跟我到屋中奉茶。”说着在前引路。

    当下叶天涯跟着牛朴走进客厅,分宾主坐下。

    少时牛真儿送上香茗。她却不离去,向叶天涯轻声道:“叶世兄,普洱、水仙、龙井、祁门,或者碧螺春,铁观音,你喜欢喝哪一种茶?小妹专门为你泡一壶吧?”

    叶天涯微微欠身,微笑道:“多谢世妹,我喝清茶就好。其实愚兄对茶道一窍不通,喝甚么茶都一样。”

    牛真儿抿嘴一笑,翩然出门。

    牛朴和叶天涯二人略行寒暄。叶天涯问道:“牛世叔,‘沙河边老熊家’到底是何来头,他们怎会欺侮到咱们头上?”

    牛朴皱起眉头,叹道:“熊家便是我们界沟集沙河南岸的大乡绅,名叫熊坚,也是本地最大的豪强恶霸。镇上人人皆知,他有个二弟在禁宫中当差,还是当今皇上身边的红人,权势极大。熊老爷一向仗势逞凶,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听说镇上被他摧残的良家妇女着实不少,连知府、知县都不敢惹他哩。唉!”

    叶天涯心念一动,便问:“适才那个大圆脸的胖子便是熊坚么?”

    牛朴点头道:“是啊。本来我们和熊家素无纠葛。哪知今天上午,他突然带了几个仆人来喝茶,还将旁的客人赶走。后来才露出真面目,竟是想图谋我这间茶馆。再后来,他又见真儿生得美貌,便起了邪念,幸亏你来得及时……”

    叶天涯愈听愈怒,义愤之心顿起,又想起意图强占自己房屋的曹六等地痞流氓,寻思:“想不到欺压良民、横行不法的土豪恶霸在所多有。这个熊坚,连良家少妇也不放过,公然施暴,更加可恶。”

    正寻思间,忽听得外面一阵喧哗嘈杂,跟着哗啦啦直响,随即又见牛真儿惊惶失措的奔了进来,脸色惨白,颤声道:“爹,叶大哥,不好了,熊老爷又带了不少人来啦。前面茶馆的东西,都被打烂啦!”

    只听得当啷一声响,牛朴手里的茶碗摔在地下,打得粉碎。

    叶天涯心念电转,回思这些日来在光武镇苑文正、宋玉福、点苍双剑、南海派白家父女等人的种种行径,以及适才饭铺中自己小心谨慎应对那方进明的情形,在脑海中纷至沓来的流过,寻思:“我既决意闯荡江湖,一味胆小怕事,委曲求全,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今日之事,须得先声夺人,除恶务尽!”

    想到这里,缓缓站起身来,微微一笑,向牛家父女道:“牛叔叔,牛世妹,你们不必惊慌。有我叶天涯在此,决计不让那姓熊的恶人再伤害你们分毫!”

    说罢大踏步而出。只听得屋中牛真儿的娇呼之声:“叶大哥,快回来。叶大哥小心了!叶大哥……”

    本章已修订。

十三、铁翅神鹰(四)

    十三、铁翅神鹰(四)

    叶天涯不理牛真儿呼叫,迳自穿过小院,步入前面茶馆。

    走进内室,略一停顿,借着门帘缝隙探头向外望去,便见十余条大汉如狼似虎一般,四下里乱摔乱砸。只听得喀喇、当郎、哗啦、乒乒乓乓一阵乱响,茶馆中的桌子、柜橱、板凳、铜炉,以及茶壶、茶杯、茶碗、茶坛等物件尽皆砸得稀烂,遍地狼藉。

    叶天涯又惊又怒,心道:“想不到这些人连安安稳稳做生意的百姓也不肯放过。光天化日之下,便敢胡来,果真无法无天。瞧这阵势,是想片甲不留啊。”于是将门帘一掀,走了出来,喝道:“住手,住手!”

    一众大汉正自砸得兴起,摔得痛快,哪肯停下?

    叶天涯一斜眼间,却见茶馆门外围了数十人,抡刀使棒,当中簇拥着一个紫袍中年乡绅,身材肥胖,圆脸细眼,赫然便是“沙河边老熊家”的熊老爷熊坚。

    其时四下里更是围拢了不少闲人,远远旁观,竞来瞧热闹。

    叶天涯心下寻思:“今日既要打抱不平,除暴安良,不妨便将事情做得轰轰烈烈一些。也好教一方百姓知道,天理昭昭,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眼见那十余名大汉旁若无人的砸得痛快,蓦然间身形一晃,抢上前去,一手一个,将正自举起茶叶坛的两个大汉一把抓住,一个后心,一个领口,如老鹰拿小鸡般提了起来,高举过顶,舌绽春雷,喝道:“出去吧!”

    随即双臂一振,将二人同时抛出茶馆,从门口众人头顶飞越而过,跟着蓬蓬两声大响,重重的摔在数丈之外!

    叶天涯如法炮制,踏步而前,又即一手一个,同时抓起二人,如提婴儿,一般的从半空中掷将出去。

    余下几人浑没料到这个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瘦削少年竟尔如此剽悍武勇,力大无穷,惊骇之下,待要还击走避,岂知这少年身法快极,猿臂伸处,无论这一干人怎生抵挡闪避,俱难幸免。

    转眼之间,但见人影乱晃,又听得“哎唷”、“啊哟”连声,十余名大汉一个接一个的腾空飞了出来,横七竖八的摔满了一地。

    奇怪的是,这些健壮如狼的大汉一旦落地,尽皆筋折骨断,哼哼唧唧的呻吟不止,竟无一个还能站起身来。

    却是叶天涯聪明机灵,故意使然。只因他眼见对方人多势众,亦不知有无硬手在内,擒拿一众大汉之时,暗中施以重手法,逐一废其筋骨,以免合力反扑。

    原本茶馆门口喧哗叫嚷,热闹非凡,颇有不少棍徒为那十余名大汉欢呼喝彩,以壮其胆,哪料到仓促之间奇变横生,形势急转直下?

    霎时之间,众人尽皆惊得呆了,四下里一片寂静,唯有伤者呻吟之声。

    叶天涯将破坏之人尽数掷出,这才踏着满地瓷片木屑,大马金刀的从茶馆中走了出来。

    茶馆门口众人见了,你推我拥,纷纷旁退让开,哪敢近前?

    叶天涯双手叉腰而立,向人丛中的熊坚一努嘴,懒洋洋的道:“喂,姓熊的老淫贼,你胆子不小么?适才让你从小爷手底下光着屁股偷偷的溜掉了,算是便宜了你。这当儿你居然还敢自行送死是吧?”

    熊坚兀自怔怔的望着地下一众壮汉,听了叶天涯之言,一张脸抽搐得难看之极,哼了一声,阴沉沉的道:“小贼,果然有些蛮力气。你到底是甚么人,先报上名来。”

    叶天涯仰天大笑,一拍胸膛,说道:“小爷乃是专门打抱不平的江湖好汉,嗯,江湖上人称……那个……专打狗熊野猪、豺狼虎豹的小英雄叶天涯是也!”

    他本待为自己杜撰一个响亮的外号出来,一时半刻却想不出来,只索作罢。

    熊坚微一侧头,目光转向身旁一个锦袍汉子。那汉子摇头笑道:“姓叶的,叶天涯,没听说过。一个无名之辈罢了。”

    叶天涯见那汉子酱紫面皮,身材甚高,锦袍佩刀,除了没戴斗笠之外,却也眼熟,与先前在饭铺中所见的柳陈方三人的服饰打扮全无二致。

    熊坚听叶天涯口音稚嫩,知他年纪不大,一思索间,皱眉道:“小子,我瞧你是吃了狮子心豹子胆,竟敢到界沟集撒野来啦。这样罢,念在你年纪轻轻,只要你向本大爷磕头认罪,熊某便放你一马。如何?”

    叶天涯暗暗想笑,知是自己适才掷飞十余名壮汉这一手先声夺人,已收奇效,令这个来势汹汹的熊老爷心中存了怯意。

    须知熊坚率众前来,志在必得,旨在追拿叶天涯,再行将小美人牛真儿捉去。此刻乍见这少年如此神勇,颇不好惹,这才色厉内荏的言语教训,希望他知难而退,从此离去。

    哪料叶天涯年纪虽轻,却非莽撞胡涂的一勇之夫,心道:“此人既是沙河边一霸,决非善类。今日之事,须当速战速决,免留后患!”

    言念及此,仰天哈哈大笑,挺胸凸肚,伸手向身后茶馆一指,说道:“姓熊的,你想让小爷走,却也不难。这间茶馆乃是我牛世叔半生经营所有,价值五百两银子,如今被你的手下给砸坏了。熊老爷,只要你一文不少的如数赔偿,小爷自然拍拍屁股就走!”

    熊坚闻言大怒,一挥手,叫道:“一个乡下野小子也这等无法无天,给我打!打死这小子,抛到沙河里喂鱼!”

    数十名大汉发一声喊,抡刀使棒,四下里围了上来。

    叶天涯心道:“敌众我寡,先下手为强!”当下一声长啸,倏地跃起,身形如风,使动“大须弥掌法”,斜刺里向人丛中冲将过去。

    却见一个青衣人影赤手空拳,飘忽来去,掌劈拳击,肘撞腿扫,直似虎入羊群一般。刹那之间,但听得叮叮当当,蓬蓬啪啪,响声不绝,兵刃散落了一地,惨叫声尤甚,数十名壮汉横七竖八的也摔满了一地。

    顷刻之间,围攻叶天涯的四十余人,尽皆倒地。

    余下在外围的一半泼皮见势头不对,吓得魂飞天外,发一声喊,四散奔逃,个个争先恐后,跌跌撞撞,谁敢再来?

    叶天涯击溃众人之后,心念电转,蓦地里飞身而前,一招“鹰击长空”,半空中长臂探手,径向熊坚肩头抓去。

    便在这时,斜刺里人影一晃,有人叫道:“好小子,看招!”呼的一声,一掌打来,劲风飒然,拂面拍到。叶天涯见来势猛恶,手法劲力,均属上乘,不敢托大,斜身避过,随即小臂一翻,一招“推窗望月”,半守半攻。

    那偷袭之人一击不中,下手毫不容情,拳打足踢,肘撞指截,一招快似一招,霎时间连攻**招。

    这时叶天涯已看清来人便是适才那个锦袍汉子,心道:“这人是谁?身手倒是不弱。”抱元守一,见招拆招。

    两人以快打快,掌来拳往,锦袍汉子掌法刚猛凌厉,叶天涯的掌法则轻灵飘忽。

    这般交换了十来招,叶天涯突然冷笑一声,叫道:“好家伙,掌法不错!且吃俺一掌!”

    纵身跃起,左掌向前一探,右掌倏地拍出,当胸击去。锦袍汉子左掌推出,竟尔以硬力接他硬力。

    便在这时,忽听得远处一人大声叫道:“小老弟手下留情!宋兄弟小心了。”

    只可惜为时已晚。但听得砰嘭、喀喇两声,锦袍汉子左臂早断,身子向后飞出数丈,砰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下,再也爬不起来。

    叶天涯一击得手,陡觉背后风声劲急,只听得一人叫道:“背心,肾俞穴!”一股雄浑之极的掌力直扑自己背心,所击之处,正是“肾俞穴”。

    叶天涯未及回头,只得反手一掌击出,运力相卸。

    双掌相交,“砰”的一声大响。

    叶天涯借势飘身,向前扑去,半空中反手一掌,以防敌人自后偷袭,一霎之间,身子已飘在三丈之外。

    他转身望时,却见一名锦袍大汉笑吟吟的站在当地,正是先前在饭铺之中所见的那姓柳的鹰钩鼻子。

    只是此刻见他随随便便的这么一站,气度凝重,有若渊停岳峙,俨然一副大宗匠的气派。

    叶天涯一呆之下,收掌站立,皱眉道:“原来是你!”

    那姓柳的鹰钩鼻子哈哈一笑,道:“我也没想到,原来是小兄弟你!”

    叶天涯哼的一声冷笑,凝神斜立,向旁边的熊坚一指,说道:“这个姓熊的恶贯满盈,我今日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哼哼,我瞧你们个个身怀绝技,为何不思造福苍生,反倒助纣为虐?”

    他已瞧出那姓柳的鹰钩鼻子与偷袭自己的锦袍汉子乃是同一伙人。

    姓柳的汉子听了这话,拊掌笑道:“说得好,说得好!哈哈。”跨前两步,双手一合,抱拳说道:“小兄弟,在下姓柳,双名铁山,京城人氏,江湖人称‘铁翅鹰’。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何门何派,师承哪位高人?”

    叶天涯听他说得客气,也即抱拳还礼,说道:“在下不过是后生晚辈,贱名不足挂齿。柳前辈叫我叶天涯得了。”

    本章已修订。

十四、初战江湖(一)

    十四、初战江湖(一)

    “铁翅鹰”柳铁山微微一笑,抱拳道:“原来是叶老弟,幸会幸会!适才在下因见老弟使出少林派绝学‘虎扑双撞掌’,威力惊人,担心敝友安危,这才自后偷袭,旨在围魏救赵。虽说此举情非得已,究竟有失光明磊落。还请叶兄弟原恕则个。”

    叶天涯听他一语道出了自己的武功家数,心头一凛,回想适才交手情形,暗忖:“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决非等闲之辈。他这一掌内力深厚,来势迅猛,倘若当真不加提醒,突施偷袭,我一定会吃大亏。”

    想到这里,微微一笑,道:“柳前辈言重了。你既是为了令友安危而出手,抑且还说出‘背心,肾俞穴’五个字,足见光明磊落。刚才这一掌,自然也算不得偷袭,不必再提啦!”

    柳铁山闻言大喜,大拇指一竖,赞道:“叶老弟此言,也是胸襟磊落,是条好汉子。”望望一旁面若死灰、瑟瑟发抖的熊坚,又望望地下断了左臂的那名同伴和遍地伤者,哼的一声冷笑,微微摇头,又道:“实不相瞒,这个熊坚熊老大乃是敝友的兄长。只因敝友护兄心切,不愿他受到伤害,这才出手阻拦叶兄弟。”

    他顿了一顿,沉吟道:“在下冒昧,请老弟暂息怒气。适才之事,我在一旁倒也瞧得明明白白,确是熊老大寻衅生事,先行率众动手的。难怪叶兄弟会动怒。只不过,依在下之见,老弟这般一味打打杀杀,终非稳妥之善策,因此我想做个和事老,只是不知还有无商量余地?”

    叶天涯听了这番话,皱了皱眉头,怫然道:“柳前辈,难道你想包庇这个坏蛋?”

    柳铁山摇头笑道:“不敢!须知善恶到头终有报,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只不过老弟自个儿瞧瞧,现下这茶馆外满地数十人虽无性命之忧,却个个被你打成了残废。熊老大也已吓得只剩了半条命,料来再也不敢为恶了。叶兄弟,难道你还想当众杀了他不成?”

    叶天涯微微一怔,便道:“熊坚恶贯满盈,当真一掌打杀了他,也算便宜了他。”心里却想:“我只不过是想教训一下这个欺压良民的坏蛋,让他以后别再做恶。倒是没想过要他的命。”

    柳铁山已猜到他的心思,微笑道:“甚好,甚好。这样罢,这件事便交由在下处理,让熊坚从此不敢作恶。但不知老弟尊意若何?相不相信在下的为人?”

    叶天涯见他神情慷慨,谈笑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令人肃然起敬,不容置疑,便道:“好罢。这件事,且交由柳前辈做主便是。”

    柳铁山点一点头,道:“好,多谢叶兄弟信任我柳铁山。且请稍待片刻,在下先瞧瞧敝友伤势,待会儿包管让叶兄弟满意。”

    说罢转身来到那名仰卧在地的锦袍汉子身边,弯腰俯视,查察伤势。

    适才“砰蓬”两声大响,那锦袍汉子被叶天涯震得手臂立断,跌出数丈,几欲晕去。此人倒也硬气,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下,与熊家一众呻吟呼痛的汉子为伴,竟一哼也没哼。

    须知叶天涯那一招“双撞掌”手法看似简单,其实是招中藏套,套中含式,另有玄奥。一掌击将出来,却蕴含两股不同的力道。锦袍汉子只挡其一,难防其二,因此断臂之余,继之以内伤。

    其中关窍,在场之人,也只有柳铁山这等见多识广的大高手才瞧得出来。

    叶天涯转过身来,两道闪电般的目光射在熊坚身上,冷笑不语。

    熊坚眼见自己的一众手下近一半躺在地下呻吟,另一半则远远逃得不见了踪影,唯一依仗的靠山便是那名锦袍汉子,亦即其二弟,这当儿也已重伤倒地。正自心惊胆战,呆立不语之际,忽见叶天涯盯住了自己,一刹那间,背上不自禁的感到一阵寒意,双腿一软,委顿在地。

    叶天涯内功深湛,耳音自是极灵,只见柳铁山一面背向自己替那锦袍汉子接骨止痛,扶他坐起,一面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宋强兄弟,我知道你手足情深。但今日之事,确是你这个异父同母的大哥理亏在先,你也不该袒护他。居然还出手对付这少年,实在是不自量力。”

    他说话之时,刻意压低了嗓门,语调甚是郑重,显是劝说同伴,又不愿旁人听到。

    那受伤汉子宋强不住喘气,咬牙忍痛,意欲辩解,却被柳铁山阻止:“这姓叶的少年只是初出江湖,是以你不认得人家。现下你好好想想,以他的手段,若是想要取你大哥性命,岂非易如反掌?宋兄弟,这件事情,你最好还是劝令兄听我安排,认错谢罪,赔偿茶馆财物。否则的话,待会有何后果,那可难以逆料!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好好想上一想。”

    宋强想了一阵,微微点了点头。

    柳铁山这才站起,转向叶天涯,微笑道:“叶老弟,男儿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今日熊坚作恶,令你世叔的茶馆遭受损失,确有不该之处。若是我记得没错,适才老弟也曾亲口说过,只要熊坚答允赔偿五百两银子,你便拍屁股走路。叶老弟,你是一言九鼎的汉子,可不能食言哪!”

    叶天涯没料到柳铁山会这般挤兑自己,心念微动之际,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双手一摊,说道:“柳前辈,敢请你稍待片刻。我得进去问问我世叔,这场官司,他老人家才是真正的苦主。倘若他不答应,我也没有法子。”

    柳铁山微笑点头,道:“甚好!我们在这里等着,小兄弟请自便罢。”

    叶天涯点了点头,微一抱拳,转身返回茶馆之中。

    他刚刚走近内室,门帘即已被人掀开,露出一张秀丽的面容,笑靥如花,眉眼盈盈,正是牛真儿。

    叶天涯一愣,又见牛朴老两口和那绿袍青年也在内室之中,加上牛真儿,四人目光都集在自己身上,或喜或忧,或惊或惧,个个脸上均有异色。他从未被人这般瞧着,微感不好意思,当即停步,说道:“怎地都在这里?”

    牛真儿拍手笑道:“叶大哥,你好厉害!外面这么多坏蛋,都给你一个儿制伏啦。倒让我白担了半天心事。”

    叶天涯淡淡一笑,目光却转向牛朴和牛夫人,说道:“牛叔叔,牛婶,既然二老都已听到了。这件事,不知你们是甚么意思?”顿了一顿,沉吟道:“依小侄看来,现下茶馆里的东西都已打坏啦,暂时不能开张做生意了。其实,也只能让那姓熊的坏蛋赔钱啦。适才小侄信口开河,让他们熊家拿出五百两银子来赔,也不知够不够?”

    牛朴满脸感激之色,喃喃的道:“太多啦!唉,小重,我牛朴真不知该当怎么报答你了?”

    叶天涯摇摇头道:“牛叔叔,你和先父乃是故交。长者有事,自当是晚辈服其劳。却说甚么报答来着?”

    牛朴摇了摇头,无言可说。

    牛夫人将叶天涯拉进内室,低声问道:“小重,你说熊老爷真的同意拿出五百两银子么?”

    叶天涯点头笑道:“五百两银子,一文也不能少!”

    牛朴想了想,摇头道:“其实也用不了五百两银子这么多。这间茶馆全部家底加起来,一共也值不得二百两左右。小重,熊老爷若是想赔钱,赔个二三百两便成了。”

    牛夫人急道:“那怎么成?二三百两银子,还得退还小庄八十两呢?适才我已和小庄商量过了。”

    牛朴奇道:“为甚么要退还小庄八十两?”

    牛夫人脸现尴尬之色,向叶天涯瞧了一眼,讪讪的道:“难道你忘了么?去年咱们要买下这里开茶馆之时,短少银两。小庄家是经营布庄生意的,手头阔绰,听说咱们银子不够,便一下子拿了八十两出来,茶馆这才开得成。”

    叶天涯何等聪明,立知牛夫人是在专门向自己解释前事,于是微微一笑,向绿袍青年一拱手,说道:“原来是庄大哥,你好。”

    那绿袍青年微微变色,似乎对他颇为忌惮,急忙还礼,强笑道:“叶,叶兄弟,有礼!”

    牛朴见了,脸有愧色,迟疑道:“小重,他叫庄桐,是镇上‘庄记布店’的少东。他和真儿……”

    牛真儿在旁听了,心中疑云大起,忍不住插嘴道:“爹,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对,不对!我明白啦,去年十月初六,原来是因为八十两银子,你们一再逼着女儿跟庄桐一起去镇上赶集,是不是?前几日你们听说光武镇苑家走了水,娘硬是逼着爹爹一起出去了半日,回来后便说叶大哥定要跟女儿退亲。其实,你们都是骗我的,是不是?”

    牛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瞧瞧叶天涯,又瞧瞧那绿袍青年庄桐,嗫嚅了几句。

    牛朴垂下了头,含羞带愧。

    牛真儿见了父母的神情,愈觉愤怒,一张俏脸儿胀得通红。

    庄桐却是愈听愈惊,忽地陪笑道:“真妹,为了那八十两银子,你前前后后的也只陪我赶集两次,去过沙河岸看油菜花一次,至今可是连手也没让我碰过。难道你还不明白么,若非你爹娘是有意从中撮合咱俩,我天天来茶馆干吗?”

    牛真儿退开了两步,脸色惨白,身子发颤。

十四、初战江湖(二)

    十四、初战江湖(二)

    庄桐转过身来,强装笑脸,趋前向叶天涯道:“叶兄弟,以前便听闻真妹……不对,不对,是真儿姑娘有个自幼换过帖子的未婚夫婿,原来便是你啊?果真是一表人才,英雄少年。嘿嘿!”

    叶天涯这时已听了个大概,不由得皱起眉头,摇头说道:“庄大哥,你千万别误会!小弟和牛世妹的婚约数日前便已解除啦。过去之事,还提它作甚?对了,别怪小弟多嘴,若是当真喜欢一个人,无论她发生了甚么事,都不能嫌弃她。”

    庄桐诺诺连声,眼光转开,低垂了头,神色闪烁不定。

    原来叶天涯想起先前见到庄桐蜷伏在院内石榴树下怕得要命的样子,以及后来追问牛真儿的情形,才有此语。

    忽见牛真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顿足,双手掩面,转身向院内飞奔而去。

    牛朴老两口相顾愕然,脸色极是难看。

    叶天涯只道庄桐会追将过去,劝慰牛真儿,不料他却越加脸上阴晴不定,突然一咬牙,向牛夫人拱手一揖,大声道:“牛伯母,适才你跟我在东屋所说的事情,一言为定。我家里还有急事,这就要回去了。”

    说罢,向叶天涯作了个揖,头也不回的走出茶馆,急匆匆的去了。

    叶天涯愣了一愣,心道:“看情形此人多半是被熊坚这一闹给吓得怕了。”浑没想到庄桐其实是被他适才以一人之力而击溃熊家数十名大汉的一幕给吓怕了。

    牛朴怔怔的望着庄桐离去之后犹自微微摇晃的蓝布门帘,嘴角露出嘲弄之意,一转头,对牛夫人道:“真儿他妈,快去瞧瞧闺女罢。这孩子性烈,可怜一直都给咱们蒙在鼓里,你又偏偏每次拦着不让我说,现下……就怕她想不开。我真后悔,当日便不该依你。唉!”

    牛夫人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听了这话,更加忐忑不安,一叠连声的答应了,转身入内。

    牛朴摇了摇头,一声叹息,又向叶天涯道:“叶世兄,说来惭愧。我们老两口实在胡涂该死,猪油蒙了心,这才有了当日登门退婚之事。这件事都是我牛朴愧对令尊令堂,也愧对贤侄你……”

    叶天涯不待他说下去,抢着道:“牛叔叔,过去之事不必再提啦!小侄对二老从未生过怨恨之心。唔,今日之事如何了局,还请您老人家尽快拿个主意罢。”

    牛朴摇头叹道:“我牛朴虽然市侩平庸,却也有自知之明。此次若非贤侄,老牛家便全完了。嗯,熊老爷家赔偿之事,还是烦劳叶世兄替我们做主罢。我得先去瞧瞧真儿,这才放心。”

    叶天涯点头称是。牛朴也自转身入内。

    叶天涯望着牛朴微见伛偻的背影消失在照壁之后,呆立不动。想不到牛家背弃婚约之事,竟有如此原委曲折,一时之间,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他出神半晌,迈步走了出去。只见柳铁山、宋强、熊坚等人候在茶馆之外,躺在地下的五十余名伤者,一个不少。

    “铁翅鹰”柳铁山见叶天涯从茶馆中走出,轻轻咳嗽一声,向熊坚使个眼色。

    熊坚登时会意,急趋而前,朝着茶馆门口双膝跪倒,指天立誓,大声道:“皇天在上:今日之事,皆因我熊坚见色起意在先,利用庄桐于后,贪图牛家茶馆而起。幸蒙叶少侠及时点拨,才不致铸成大错。熊坚在此发誓,从今改过迁善,做个好人。若敢再犯,叫我日后乱刀分尸,不得好死!”

    说罢,咚咚咚的磕头起来。

    这一下叶天涯倒是大出意料之外,一怔之下,放眼四望,眼见日光西斜,不远处闻声而来围观的乡民着实不少,连柳铁山的两名同伴陈姓汉子和方进明也在其中,心下盘算:“俗语说得好,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位‘铁翅鹰’竟尔能让沙河一霸熊坚当众认罪,那可比杀了他还难。嗯,单凭这一节,这姓柳的前辈决非等闲之辈。”

    随即又想:“既然这位柳前辈很够意思,我也不能显得太过小气。”

    当下快步而前,向柳铁山双手一拱,朗声道:“柳前辈,既然姓熊的已幡然悔改,冲着前辈的金面,这件事就此作罢!”

    柳铁山也即拱手还礼,说道:“多谢,多谢叶兄弟!看来,我老柳的面子可不小呢。哈哈!”一面纵声大笑,一面向宋强一努嘴。

    宋强左手断臂已用一块白布包扎好了,吊在头颈之下,右手则提了一个大大的包袱,走到叶天涯面前,躬身说道:“叶少侠,适才宋某救兄心切,贸然动手袭击,实是多有得罪。这是家兄赔偿茶馆的银子,分为两份,共一千两,烦请叶少侠赏收!”

    叶天涯闻言一惊,忙道:“宋兄,咱们有言在先,五百两银子便已足够,用不了那么多。”

    宋强摇头笑道:“赔偿牛家茶馆的银子只是一半。听说叶少侠正在购买马匹,意欲远游。这另外五百两银子,乃是我兄弟的一点儿敬意,以备少侠路上花用。”

    叶天涯皱眉道:“那怎么成?我决不能收受如此……”

    柳铁山在旁听了,插口笑道:“叶兄弟,你还是收下罢。区区五百两银子,算得了甚么?你若想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少不得也须银子。熊家老大有钱得紧,你权当劫富济贫啦。哈哈!”

    叶天涯本待拒却,听了最后两句话,心头一凛,寻思:“这些银子,我决计一文钱不能要。但是柳前辈之言倒也有理。熊家既然为富不仁,收了也是白收。不如冲着柳前辈的面子,且收下银子拿去赈济贫民也是好的。”

    当下不再多言,伸手接过包袱,说道:“多谢了。”

    柳铁山微一沉吟间,示意宋强将熊坚扶起,拉住叶天涯的手,向熊坚哼的一声,冷笑道:“熊老大,废话少说,希望你别忘了今日之誓言。还有,令弟宋兄弟的前途,总不能毁在你这个亲哥哥之手。总而言之,奉劝你一句,还是好自为之罢!”

    说着脚尖起处,将地下一柄钢刀轻轻一挑。那刀倏地跳了起来,跃入了他手中。

    柳铁山左手两根手指拈起刀尖,倒转刀柄,递向叶天涯,庄容说道:“叶兄弟,今日你不妨便以这把钢刀为榜样。若然日后熊老大违背誓言,你且试试罢!”

    叶天涯淡淡一笑,右手提着包袱,左手接过钢刀,横持在四人面前,斗然间手腕一抖,呼的一声响,已将钢刀掷向半空。

    但见刀光在半空中映着阳光闪了几闪,冷森森的、蓝印印的,盘旋上天,跟着直线落下。

    叶天涯待得钢刀落到齐眉之处,蓦地一声断喝,左掌一翻一拍,喀喀喀三响,迅捷无伦的击在刀背之上。

    随即又噗噗噗噗四声轻响,四截断刀同时插在地下,齐齐整整的列成一排,每截断刀都没入土中大半,仅仅露出拇指般的刀身。

    熊坚心中一寒,又即一交坐在地下。

    宋强变色斜睨,拱手道:“叶少侠,好功夫!”

    叶天涯森然道:“柳前辈,宋大哥,小子初涉江湖,言语行事都不知轻重,得罪莫怪。今日之事,大家都心里有数。老实说,熊老大一向好事多为,名声不佳,今后能否改过,乃是未知之数。咱们也只有走着瞧了。小子言尽于此。各位,这便请罢!”

    柳铁山拊掌笑道:“不错,不错!叶兄弟果真是快人快语,英雄肝胆!咱们便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罢。”

    宋强又弯腰将熊坚扶起,苦笑道:“叶少侠,天色不早,我兄弟这就要回去了。不知你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叶天涯点头道:“宋兄,请慢走。不送了!”

    柳铁山拱手笑道:“叶兄弟,柳某今日结识了你这位少年英雄,至感荣幸。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哥儿俩后会有期。”

    叶天涯拱手还礼,道:“柳前辈,再见了。”

    柳铁山呵呵一笑,头也不回的大踏步而去,竟也不再理睬熊坚、宋强兄弟二人。

    叶天涯不愿向熊坚和遍地伤者多瞧一眼,也即转过身来,径行入内。

    他来到内室,耳听得茶馆外熊坚指挥手下将一众伤者扶起,乱了好一阵,渐渐安静下来,终于走得干干净净。

    叶天涯回到后院,只见牛真儿抱膝坐在石榴树下,眼望天空,呆呆出神。斜阳之下,一张俏丽的脸庞动也不动,静若图画。

    牛朴夫妇你一言,我一语的在旁相劝。

    “真儿,别生气了。好不好?”

    “是啊,不管怎样,你娘也是为了你好。”

    “只怪去年家里缺少那八十两银子,咱家的这间茶馆才开得起来……”

    “小庄家是做生意的,他一直在托媒婆前来。唉,那个王婆的嘴也太厉害了。”

    “女儿,事已至此。你心里怪爹娘也没法子啊。”……

    牛真儿却恍若未闻,毫不理会。

    叶天涯见了这等情形,心下好生尴尬,稍一迟疑,咳嗽一声,缓步走近,说道:“牛叔叔,牛婶,熊家的人都已走光了。”

    牛朴转过头来,满脸愁容,说道:“叶世兄,大恩不言谢。唉!”

    叶天涯打开左手包袱,一看之下,果然是两个小包,便将其中一个取出,递给牛朴,道:“这是五百两银子。”

    顿了一顿,又道:“另外还有五百两。熊家说是给小侄做路费的。”

    本章已修订。

十四、初战江湖(三)

    十四、初战江湖(三)

    叶天涯说到这里,伸手取下背上那个长长的包袱,蹲在地下解了开来,取出青钢剑,随手插在腰间,又将熊家的那只小包打在自己包袱之中。

    他一沉吟间,又从包中抓了几锭元宝出来,起身塞在牛朴手中,说道:“这些都是不义之财,小侄决计一文不留,尽数周济贫民。不过,我瞧世叔家里也不怎么阔绰,这些银子就算是救困济贫啦。”

    牛朴一时手足无措,怔怔的不知说甚么话好。牛夫人也自瞧得呆了。

    牛真儿仍自默默的抱膝而坐,脸如白纸,不言不动。

    叶天涯见了牛家三人各自发呆的神情,不禁微感尴尬,讷讷的负起包袱,拱手说道:“牛叔叔,牛婶,时候不早了。小侄也该启程了。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打了一躬,便待转身退出。

    牛朴讪讪的道:“且慢!贤侄,你要去哪里?这便回光武镇么?”

    叶天涯伸手拍了拍背后的包袱,又拍了拍腰间长剑,微笑道:“其实先前小侄初来之时,便已跟你们说过啦。我是有要事在身,不得不离家的。至于去哪里,还得看清形。不过,我要先去泰和县城,再去颖州,还有京城,还有……”

    摇头说道:“至于别的地方,暂时还不知道呢。”想起大仇人苑文正这当儿也不知躲藏在哪里,一声长叹。

    牛夫人忽然也叹了口气,苦笑道:“小重,原来你真的只是路过来着,并非为了真儿……”

    叶天涯一呆,摇摇头道:“牛婶,你真的误会了。别说咱们两家现下已解除婚约,即使是仍有婚约,小侄也决计不能与令爱在一起的……”

    牛真儿一直神游物外,这时忽道:“爹,娘,女儿想单独跟叶大哥说几句话!”

    牛朴和牛夫人一怔之下,对瞧一眼,均是惊疑不定。

    牛真儿站起身来,轻轻吁了口气,摇头道:“算了,还是我跟叶大哥到外面随便走走罢。”

    说罢,头也不回的当先而行。

    叶天涯望着她后影,又向牛朴老两口望了望,皱眉道:“也不知牛世妹想跟我说甚么。”

    牛夫人心中一动,说道:“小重,你今天暂时不能走!熊家的人会不会是欺骗你呢?”

    叶天涯闻言一惊,若有所悟,点头道:“不错!我暂时还不能走。”

    牛夫人微微一笑,道:“那你快去听听你真儿妹子要跟你说些甚么?有些事情,还得你俩自个儿商量的好。别忘了回来吃晚饭啊。”

    牛朴也道:“是啊。小重,今晚无论如何,咱爷儿俩也得喝上几杯!”

    叶天涯答应了,步出茶馆,一眼望去,红日西斜,前方小径之上映出一个少女轻盈的背影,正是牛真儿。她婀娜而立,举头望着天上浮云,呆呆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叶天涯见她身材高挑,脸蛋秀美,斜阳映照之下,玉容丽色,明艳不可方物。布衣淡妆,愈发显出她天生丽质,姿容不俗。他一迟疑间,缓步而前,说道:“牛,牛世妹。”

    牛真儿回过身来,浅浅一笑,道:“听说你要买马,迟些时候,我带你去吧。”

    叶天涯顿然松了口气,点头笑道:“好啊。有劳了。”他生平除了苑大小姐之外,尚是初次和陌生少女这般面对面说话。何况这少女曾经与自己有过婚姻之约?

    想到这里,望着她婀娜苗条的身影,心下惴惴不安,很有点害羞。

    须知南海门的白芷虽然也是一个妙龄少女,但毕竟一直女扮男装,在叶天涯心中,自然便没将她当作女子。

    两人并肩而行,地势愈来愈高,不一会来到一条宽阔的大河前。牛真儿抢先走在水边岸上,轻声道:“这里便是沙河了。”

    叶天涯点头一笑,赞道:“这里风景真美!”顿了一顿,又道:“牛世妹,咱们也算是世交,你有甚么话请说罢。”

    牛真儿却不答言,自顾自的信步行去。叶天涯只好跟在后面。

    又漫步一会,叶天涯转头望着河面,眼见夕阳西下,照得河水中金蛇乱舞,猛地省悟,停步道:“牛世妹,你不是说带我去买马么?怎地只在河边走啊?”

    牛真儿回眸一笑,抿了抿嘴,低声道:“我是说‘迟些时候’带你去买马,又不是现下。”

    叶天涯一呆,左手不住搔头,道:“可是,时候已然不早了。”

    牛真儿微微侧身,抬起头来,一双妙目凝视着他的脸,轻声道:“叶大哥,我有几句话想问你,只怕你不说实话。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骗我?”

    叶天涯点点头,道:“世妹,有话不妨直说。”

    牛真儿问道:“当日我爹娘去光武镇向你退婚,你为甚么答应?只要你不答应退婚,连官府也不会帮他们的。”

    叶天涯想了想,才道:“牛叔叔和牛婶也是为了你好。我不忍见二老为难。”

    牛真儿目不转睛的瞧着他,轻声道:“那天我娘回来之后跟我说,是你先提出来的。我一直都不信,还哭了三天。”

    叶天涯默然,两人相顾无语。

    隔了一会,牛真儿轻轻叹道:“我今年一十六岁,你也快十七岁了罢。自我初识人事,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这一生一世注定都是叶重的妻子了。虽然,我一直也不知道你是个甚么样的人。可是在梦里,我早已见过你千次百次啦。”

    叶天涯听她这几句话似嗔似怨,如诉如慕,又见她人美似玉,娇媚如花,不由得怦然心动。

    牛真儿满脸红晕,一迟疑间,一双妙目凝视着他,缓缓道:“今天我差点被人玷污了清白。只因我死也不从,这才被坏人打晕了。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赤身**的躺在床上。但第一眼见到你的背影,听到你的声音,不知道为甚么,我……我很开心。因为,你终于还是来了。叶郎,我要你知道,如果你没有出现,牛真儿一定不会苟且偷生!”

    叶天涯又是一呆,却不知说什么好。

    牛真儿望着他脸,浅浅一笑,接着道:“我一直想当面问你,为什么答应退婚?为甚么?”顿了一顿,又道:“今天你突然来到我家里,我还以为你是后悔了……”

    叶天涯皱眉道:“退婚之事,木已成舟,夫复何言?牛世妹,往事已矣,不必再提!”

    牛真儿大声道:“我偏要提,我偏要提!叶郎,你为甚么不早些来界沟集找我?为甚么不迎娶我过门?为甚么还答允我爹娘退婚?你知不知道,是你一步步的把我往绝路上逼?为甚么?”

    她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突然一转身,扑在叶天涯怀里,抱住他腰,大哭起来。

    叶天涯不提防温-香-软-玉,抱个满怀,一惊之下,手足皆僵,哪敢动弹?

    但觉牛真儿一个柔软的身子紧紧偎依在自己怀中,微微颤抖,根根柔丝,擦到自己下巴之上,同时闻到一阵淡淡的女儿体香,霎时之间,不由得心神荡漾,意乱情迷。

    牛真儿呜咽一阵,仰起头来,泪眼盈盈的瞧着他,突然间双颊红晕,羞不可抑,急忙反身跳开,背向着他,双手掩面,低头不语。

    叶天涯恍恍惚惚之间,定了定神,从牛真儿侧后望去,见她低垂着头,肩头起伏,似乎羞得连耳根子也都红了。

    隔了好一会,牛真儿这才转过身来,斜阳之下,只见她兀自满脸通红,娇羞不胜,向他掠了一眼,说道:“叶郎,我不管爹娘背着我做了甚么,也不管是将我许了庄家还是赵家。我只同你说一句话,牛真儿生是叶家的人,死是叶家的鬼!”

    叶天涯心念一动,摇头道:“牛世妹,我只怕不能娶你。”

    牛真儿微微变色,颤声问道:“为甚么?难道你是嫌弃我生得丑,配不上你么?”

    叶天涯喟然叹道:“世妹花容月貌,天生丽质。这样也算丑,世间哪里还有美人?”

    牛真儿又问:“你是怪我家里先前背弃婚约么?”

    叶天涯摇头说道:“不是!我现下已经弄明白了,这件事是令尊令堂所为。与你无干。”

    牛真儿急道:“那是为甚么?难道是因为那个布店少东庄桐么?可是我从没答允过他甚么啊!”

    叶天涯叹了口气,摇头道:“你别再乱猜了。不关别人的事。其实是我自个儿的事情。因为我要走了,从此天涯海角,也不知几时归来。怎能娶你?”

    牛真儿怔了一怔,望着他腰间的长剑,不由得眼圈儿红了,说道:“今日你在我爹娘面前一再提及自个儿另有要事,原来不是推搪。你是真的要走么?”

    叶天涯点了点头,道:“不错。现下我已改名叫叶天涯,还跟人学了一些本领。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做的。”

    牛真儿凄然一笑,问道:“那件事情,是不是连我也没资格知道?”

    叶天涯稍一迟疑,缓缓说道:“是关于我爹娘和两个姐姐,以及叶家村三十七条人命。我有一个很不好对付的仇家,不杀了此贼,我就不配做个男人。”

    牛真儿秀眉微蹙,道:“原来当年叶家村瘟疫,是……”

    叶天涯游目环顾,见除了远处河上三两只小舟之外,河岸旁寂无人影,说道:“妹子,此事我只告诉你一个儿。你不可再告诉旁人。”

    牛真儿嫣然一笑,轻声道:“你放心。这是咱俩的秘密,我又怎会告诉旁人?嗯,我明白了,一旦那个仇人得到消息,岂非对你不利?”

    本章已修订。

十五、辣手书生(一)

    十五、辣手书生(一)

    叶天涯见她这么浅浅一笑,犹似春花绽放,娇媚百端,红红的夕阳照在她白玉般的脸颊上,红扑扑的更增娇丽。他生平何曾见过这等容光艳色,心中不禁一荡,意夺神摇,随即脸上微微一红,将头转了开去。

    牛真儿见他红着脸转头,不敢再瞧自己,知他已对自己美貌动心,芳心窃喜,眉梢眼角间显得不胜欢欣,轻轻念道:“天涯,天涯,叶天涯,这个名字好听得紧哩。以后我就叫你‘天涯哥’,好不好?”

    叶天涯正迷迷糊糊地,忽听她这么说,不由得一呆,转头又向她望了一眼,心头暗惊:“我既已决意远走江湖,追凶报仇,自然便不能照顾牛世妹,也不能答允她甚么。可是她实在生得太美啦。唉,我二人再这般孤男寡女在一起,倘若把持不定,岂非害了她?”

    他想了想,一咬牙,正色道:“牛世妹,跟你说实话吧。你也知道我本是农家子弟,不求功名富贵,只愿平凡度日。当日令尊令堂便是因此而登门退婚的。如今我又不得已而寻仇追凶,此去不但途中凶险得紧,抑且希望渺茫,可谓九死一生。嗯,极有可能性命难保,回不来了……”

    牛真儿听到这里,忍不住的插口道:“噢,你说来说去,原来一直是生怕连累了我啊。天涯哥,你别说了,我都明白啦。”

    她顿了一顿,含睇浅笑,柔声道:“天涯哥,难道你忘了我说的话了么?在我心里,早就是你的人了!无论你是种田打猎,还是偷鸡摸狗,或者是打家劫舍,总之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一辈子跟定了你啦。至于陪你报仇雪恨,自然也不在话下。”

    叶天涯又是一呆,只好住口不说了。没料到此女点头知尾,早将自己的心思猜得清清楚楚了。他虽则不以为然,但体味她这番一往情深的言语,不由得心下感动。

    他想了一想,摇头道:“妹子,我意已决,你也别说了。江湖险恶,你跟着我有危险,我真的不想拖累了你。无论如何,决计不能答允你!”

    牛真儿大声道:“我不怕,我不怕!我原本便是你的未婚妻子,就算是拖累,打什么紧?天涯哥,我求求你,带我一起走罢。”

    她说到这里,一张俏脸胀得通红,又羞又急,泪水便欲夺眶而出。

    叶天涯眉头紧锁,涩然道:“你若是再逼我,我只有一走了之了。”

    牛真儿一怔之间,头一低,泪水终于无法抑止,扑簌簌的从面颊上流了下来。她愈哭愈是伤心,索性便抱着头呜呜咽咽的哭出声来。

    叶天涯见她哭得宛似梨花带雨,楚楚动人,不由得心生怜惜,忍不住便要伸手过去,或拍肩,或抚背,出言安慰,但他随即转念一想:“叶天涯啊叶天涯,你是个身负血海深仇的不幸之人,怎能只顾着儿女私情?一旦心软,跟这位姑娘有甚情孽牵缠,岂非害了她一辈子?”

    言念及此,右手刚只伸到半途,又自缩回,以礼自持。任凭牛真儿嘤嘤啜泣,直是狠心不理。

    牛真儿哭了好一会,伸袖擦了擦眼泪,向他白了一眼,娇嗔道:“哼,真是个狠心短命的小冤家!也不知道安慰人家。”轻轻叹了口气,又道:“算了,我不逼你啦。走吧!再晚便来不及啦。”

    叶天涯问道:“去哪里?”

    牛真儿又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反问:“你说去哪里?”

    叶天涯摇了摇头,却不敢再问。

    牛真儿见他傻楞楞的发呆,六神无主,终于忍俊不禁,格格一声,破涕为笑,摇头说道:“真是个傻瓜!”

    叶天涯见她两只眼睛哭得红肿,一张脸蛋儿红红白白,艳如桃花,越发显得妩媚娇怯,一望之下,胸口突突突的跳个不住,急忙转头避开,手心出汗,不知如何才好。

    牛真儿轻轻吁了口气,小嘴一扁,埋怨道:“天涯哥,你不是要去买匹健马,要去闯荡江湖么?现下咱们若是再不赶去,只怕骡马行的人要走光啦。哼,都怪你方才惹得我哭了这么久,耽误时辰。你说,你干吗不劝我?”

    叶天涯不住价的点头,眼见她轻嗔薄怒,哪敢接口?

    牛真儿究竟年幼,适才固然哭得伤心,这当儿却又心中轻快许多,跳跳蹦蹦,在前带路。

    两人相偕就道。翻过河岸,沿斜坡而下,行不里许,来到镇西梢头的骡马行。

    叶天涯看了几匹马,总是不太满意。

    牛真儿眼见骡马行空空荡荡的,已没几个人了,歉然道:“天涯哥,对不起了。全怪我不好,耽误时辰,这才来得晚了。”

    叶天涯摇头道:“没事。在这儿买不到,也可到旁的地方去。”

    便在这时,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汉子忽地一拉他的衣袖,笑嘻嘻的道:“小老弟,从你一进骡市,我便盯了二位半天啦。看样子你还懂得相马之术,算是个识货的。我家里倒是有一匹现成的千里马,就是不知道你舍不舍得银子?”

    叶天涯微微一笑,道:“那还用说?只要当真是好马,银子自然不在话下。”

    那汉子笑了笑,说道:“天色不早,若是我再回家牵了来,只怕已然天黑了。要不然,两位跟我一起去瞧瞧罢。”

    叶天涯尚未接话,忽觉一只柔腻温软的小手已握住了自己的左手,只听得牛真儿连声道:“不必了,不必了!天涯哥,既然瞧不中这几匹马,不如明儿一早再来。咱们回去罢。”

    叶天涯只觉她说话之时,握着自己的纤手紧了一紧,一侧头间,见她也在望着自己,微微摇头。

    他见牛真儿神情有异,心中一动,料知必有缘故,点点头道:“好罢。明儿再来。”

    那汉子听了二人之言,急道:“千里马可不多见,干吗非要等到明天?小兄弟,小妹妹,我家便在徐家村,又不是很远。一会儿便到啦。”

    牛真儿摇头道:“我们也不急。这位大哥若是当真有好马,最好还是明儿一早牵来,让我这位哥哥好生相相之后再说罢。”

    那汉子还待再说,叶天涯也已瞧出不妥,一摆手,说道:“就这样罢。老兄,明天早晨,咱们再来相马。”

    牛真儿甚是着急,不等他说完,拉着他手,转身便走。

    那汉子叫道:“喂,小兄弟,小妹妹,怎么走得这么急啊……”便在这时,旁边快步冲过来一人,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那汉子大吃一惊,失声而呼:“啊,是不是真的?”

    后来之人冷笑一声,道:“他妈的,老子骗你干吗?这件事早已传得满镇皆知,熊家一下子折了几十号人,另加一千两白银。连熊老爷都跟人家下跪磕头啦!哼哼,你小子竟连这位小太爷的主意也敢打,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汉子登时惊得目瞪口呆,半晌做声不得。

    这边厢牛真儿拉着叶天涯的手,已急急离开骡马行,并肩向镇上走去。

    叶天涯虽未回头,却已将那二人的对答尽数听在耳中。他侧目向牛真儿望了一眼,问道:“世妹,适才那个人是不是个无赖?”

    牛真儿不敢转身,兀自紧紧握住他手,摇头叹道:“那还用问?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人。一时虽想不起名字,却也知道他跟熊老爷家的人交情不浅。他们极有可能是一伙的,混蒙拐骗,甚么坏事都敢干。”

    叶天涯但觉她的小手柔软娇嫩,只不过微微颤抖,显是心中不安,忖道:“如此说来,熊坚在这界沟镇一带,势力着实不小。”又想:“牛世妹如此害怕这些流氓,以她这等美貌姑娘,看来确是不宜呆在这里了。我虽然没法子娶她,却也不能让她被人欺侮。”

    说话之间,已来到镇上。叶天涯忽道:“牛世妹,且请稍待!”乘机挣脱了手,加快脚步,走进前面一家客店之中。

    牛真儿怔怔的站在客栈门口,望着叶天涯的背影,不由得痴了。

    叶天涯向掌柜要了一间客房,这才走出。只见牛真儿正倚着客店廊柱向自己上下打量,嘴角边似笑非笑。

    叶天涯问道:“怎么啦?”

    牛真儿不答,侧过身子,悠然道:“跟我来。”

    二人来到一间衣铺前。牛真儿回头一笑,说道:“天涯哥,你的衣服都破了,仓促之间想缝一套,怕是来不及了。不如进去选一套新衣罢。也不知你喜欢穿甚么式样的?”

    叶天涯笑了一笑,道:“随便吧。”

    两人走进店内。只见屋中琳琅满目,挂的都是各式各样的新衣。

    牛真儿仔仔细细的选了起来。叶天涯被她试来试去,心下甚不自在,只道:“差不多就行,差不多就行。”

    牛真儿只是抿嘴微笑,一连让他试了几身,仍不满意。

    衣铺老板在旁见了,忽道:“姑娘,我瞧这位小哥儿斯斯文文,倒像个读书相公。依小老儿之见,那件白衣文士衣衫,倒是挺配。”

    牛真儿一听,双目一亮,拍手叫好。

    叶天涯一向家中贫穷,自也不在意穿衣,这当儿突然换了一套书生衣巾,颇觉不惯。

    本章已修订。

十五、辣手书生(二)

    十五、辣手书生(二)

    他一转头间,却见那衣铺老板和牛真儿一个灰须白发,一个红颜绿鬓,一老一少,并肩而立,一齐怔怔的望着自己,均各呆了。

    叶天涯被二人目不转睛的瞧得不好意思,伸手搔搔头皮,问道:“怎么?这身衣服有甚么不妥?”

    牛真儿神色间颇为异样,俏脸生霞,低声道:“没甚么。”

    衣铺老板却是没口子的啧啧赞叹,大声说道:“漂亮,漂亮!我老裁缝自十六岁起,替人做了一辈子的衣服,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可是,老汉从未见过似这般齐整的漂亮哥儿。唉,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小哥儿脸蛋生得这般俊,换成这身文士打扮之后,看上去更加的英俊潇洒,风流儒雅,端的是潘安宋玉一般的美男子哪。哈哈!”

    叶天涯没料到这老裁缝竟会称赞自己生得俊俏,而且翻来覆去的赞不绝口,不免又是好笑,又感羞涩,伸伸舌头,做个鬼脸,摇头说道:“好了,好了!老板,你别净夸我了,这衣服我买就是了。”

    一瞥眼间,只见牛真儿星目流波,如醉如痴的望着自己。

    牛真儿见叶天涯目光盯在自己脸上,忙即眼光转开,却已晕生双颊,眼中微带娇羞。

    衣铺老板又笑道:“两位一个是英俊少年,一个是美貌佳人,当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哪。哈哈!”

    叶天涯脸上一红,分辩道:“老板,你误会了。我和这个妹子并非,并非,并非……”连说三个“并非”,却说不下去了。

    牛真儿低下头去,默默的替他选了些替换衣服,连同旧衣一起打了个包裹,负在肩上。两人付帐出门。

    这时已是掌灯时分。叶天涯微一沉吟,说道:“世妹,牛叔叔让我晚上陪他老人家喝几杯。咱们要不要去买些酒菜?”

    牛真儿抿嘴微笑,摇头道:“不用了。我爹娘一定已经准备好了酒菜,咱们快回去罢。”

    回到“牛记茶馆”之时,果如牛真儿所言,牛朴老两口已备好了酒食。叶天涯尚在茶馆门外,便已远远的闻到饭菜香味。

    只见牛朴站在茶馆门口,一面咬着一根旱烟管,吞烟吐雾,一面笑眯眯的望着自己和牛真儿。

    牛真儿轻轻叫了声:“爹!”头一低,红着脸跨进门去,快步向厨房去帮母亲。

    叶天涯见地下碎木瓷片,兀自狼藉一片,便道:“牛叔叔,要不要找出铁锹扫帚,待会儿让小侄先将茶馆好好收拾一下?”

    牛朴收了烟袋,自行上了一块门板,说道:“这里不用打扫了。我已将茶叶都包好了,明儿装车带走。别的都不要了。”

    叶天涯见了,帮着一齐关上了门板。

    牛朴点起烛火,拿着烛台凑近他一照,叹道:“难怪听人提及光武镇苑家牧童是个少年才子,现下一看,活脱脱便是个小秀才模样。小重,看来你这孩子倒是文武双全哪。”

    叶天涯颇感不好意思,嘻嘻一笑,装个鬼脸,问道:“牛叔叔,适才你说将这些茶叶装车带走,怎么啦?”

    牛朴叹了口气,道:“贤侄,其实我也是刚从外面回来。我在这儿等你们,便是想跟你商量一下。现下你婶的弟弟一家人都在颖州城,也是做小买卖的。明儿一早,我和你婶打算带着你真儿妹子离开这里,去投靠她舅舅。至不济,我想在那里重开茶馆,现下有了五百两银子作本钱,料来也够了。”

    叶天涯点点头道:“这样也好。颖州府是个大城市,料来诸般生意会更好做一些。牛叔叔重操旧业,经营起来,想来也很熟悉。”

    牛朴微一迟疑,缓缓道:“小重,不如你跟我们一起走罢。到了颖州,我便做主为你和真儿完婚。你俩原本便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那份婚约,自然还算数。咱们有茶馆生意经营,决计不愁讨生活。从此一家四口,其乐融融。不知你意如何?”

    叶天涯一呆之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料到牛朴竟尔亲口许婚。他想起牛真儿的丽色,当真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任何男子得有如此娇妻,人生复有何求?

    霎时之间,他心头不禁怦然而动,待要点头答应,但一转念间,脑海中又涌起父母村民大仇,想起苑良姝之死,脸上不自禁的露出凄然之色。

    牛朴兀自未觉,低声道:“有一件事情,我得和你说实话,以免你心存芥蒂。但是,你不可告诉真儿,免得她心中难过。”

    叶天涯心头疑惑,转头瞧着牛朴。

    牛朴皱眉道:“今日之事,那熊坚固然可恨,更加该死的,其实是庄桐那个小畜生!”

    叶天涯闻言一惊,随即想起熊坚立誓之时,曾有“今日之事,皆因我熊坚见色起意在先,利用庄桐于后,贪图牛家茶馆而起”之言,一加回想,登时恍然大悟:“原来是庄桐出卖了牛世妹。却不知他为甚么这样?”

    牛朴满脸怒色,低声道:“今儿你婶子将庄桐拉到东屋里商量,便是劝他不要再来找真儿了。后来这小畜生顾忌你,这才勉强同意的。”

    他顿了一顿,又道:“说来惭愧,只因这小子自从前年偶然见到真儿,便对她动了心,多次托媒人前来。去年他又听说我要开茶馆,银子不够,便即送了八十两来。你婶子又禁不住媒人王婆的花言巧语,因此便动了向你退婚之念。现下想想,真是妇人之见,唉!”

    叶天涯听到这里,仍是低头不语。

    牛朴又叹了口气,接着道:“小重,这件事我和你婶子确是对不起你。不过,你真儿妹妹却是被逼的,你别怪她。”

    叶天涯点头道:“适才牛世妹已经跟我说过了。我都知道啦。”

    牛朴一笑,道:“我跟你里唆的,净扯些不相干的闲话,还没说到正题。”一咬牙,恨恨的道:“我今日才知道,先前庄桐多次讨好真儿,却见她始终冷冰冰的没半分好颜色。这小子失望之下,恼羞成怒,便起了歹心。也是机缘巧合,他因欠下三百多两的赌债,被人追打,凑巧这事让熊坚知道了。他二人这才勾结在一起,打起我家茶馆和真儿的主意来。熊坚亲口答应这小畜生,事成之后,赌债一笔勾销。还说甚么‘等他玩厌了,再将真儿送给这小畜生。’哼,简直是混帐王八蛋!”

    叶天涯听到这里,也是又惊又怒,哼的一声,冷笑道:“原来如此!想必今日之事,是这姓庄的引狼入室,事先早已知晓。”略一凝思,又问:“牛叔叔,这个庄桐现在哪里,待会儿我要去好好教训他一番,也好替你老人家出这口恶气!”

    牛朴摇头笑道:“不必了!已经有人替我们出气啦。”

    叶天涯奇道:“怎么回事?”

    牛朴道:“适才我带了八十两银子去庄家布店,本来是想还了钱,从此两无亏欠来着。哪知刚到庄家门口,便听见庄掌柜老两口鬼哭神嚎,原来他家宝贝儿子正在被赌场的几个人上门追打。说来也怪,今儿那赌场几个家伙也不要银子,只是狠狠的毒打。现下这小畜生的两条腿已被打断了,成了残疾,也算是得到教训啦。”

    叶天涯稍加思索,问道:“想来那个赌场多半也与熊坚有关系罢?”

    牛朴道:“是啊!”叹了口气,续道:“适才我混在庄家门外瞧热闹的人群之中。这些消息,也是从赌场的人打骂庄桐之时听来的。想不到这小子实在太不成器。我真是后悔,当初不该听从你婶子之言,险些害了自家闺女。”

    叶天涯默然,暗想:“看来定是熊坚在我手里吃了大亏,这才迁怒于庄桐。”

    牛朴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之色,讪讪的道:“小重,不管怎样,那姓庄的小子与真儿压根儿便没甚么。你可别多心哪。适才我重提你和真儿婚约之事,你怎么说?”

    叶天涯沉吟片刻,摇头道:“牛叔叔,您老人家这番话我已听明白了。世叔美意,小侄衷心感激,却不敢奉命!实不相瞒,我确是另有要事,儿女婚约之事,暂时无法顾及。嗯,其实以牛世妹这等出色的美人儿,到了颖州之后,说不定过不多时,自然便会有了归宿。”

    烛光之下,牛朴向他深深瞧了一眼,目光中露出诧异的神色,隔了一会,问道:“你真的要走?”

    叶天涯点了点头,道:“是。”

    牛朴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叶天涯想了想,说道:“牛叔叔,小侄已在镇上要了一间客房。明早你们启程之时,不必管我了。”

    牛朴听了这话,脸现失望之色,手持烛台,淡淡的道:“走罢。咱爷儿俩喝上几杯!”

    当天晚上,牛朴一家三口和叶天涯同桌共餐,果然有鸡有肉,更有好酒。

    牛朴似乎心绪不佳,与叶天涯对饮数杯,不再多言,低头吃饭。

    牛夫人却没口子的夸赞叶天涯,不住挟菜劝酒。

    牛真儿在旁替叶天涯斟了酒,微笑道:“天涯哥,今日多谢你了。来,小妹敬你三杯!”

    她恭恭敬敬的敬了三杯酒,叶天涯接过来都喝干了。

    牛真儿又道:“好,好!说不定还有一件事,少不得也得麻烦到天涯哥身上。咱们共饮一杯如何?”

    本章已修订。

十五、辣手书生(三)

    十五、辣手书生(三)

    吃过晚饭,牛真儿替父亲和叶天涯泡了一杯香茗,又帮着母亲收拾碗筷。举止有序,娴雅守礼。叶天涯瞧在眼里,心中暗赞。

    他陪着牛朴夫妇说了一会闲话,这才站起身来,拱手说道:“牛叔叔,牛婶,今日多承款待,小侄感激不尽。时候不早了,明儿二老和世妹还得赶路,还请早些休息。小侄也该回客栈了。”

    牛朴点一点头,道:“好,你也早些歇着罢。”

    牛夫人微微一笑,向牛真儿道:“真儿,你打着灯笼,送一下叶家哥哥。”牛真儿答应了一声,转身过去,提了一盏灯笼,又将那只衣包提在手中,回眸笑道:“‘叶家哥哥’……天涯哥,咱们走罢。”

    叶天涯也自取了包袱和兵器,向牛朴夫妇鞠了一躬,辞了出去。

    牛真儿先行出门,叶天涯跟在她身后,穿过院子,来到前面茶馆。

    叶天涯伸手卸下一扇门板,侧身挨了出去,一回头间,见牛真儿也跟了出来,忙道:“世妹,请留步罢。我自个儿走,不用你送。”

    牛真儿俏目一转,微笑道:“不行。我要送你进客房,这才放心。”迈步便行。

    叶天涯一呆,夜色朦胧中四顾无人,忙即追上,伸臂拦住,说道:“牛世妹,你一个女儿家,待会儿怎么回来啊?”

    牛真儿嫣然而笑,轻轻道:“你若是不放心,再送我回来便是。然后,我再送你,你再送我。再然后,我再送你,你再送我。岂不好玩得紧哩?”

    叶天涯又是一呆,摇头道:“那怎么成?这般送来送去,岂非没完没了?”

    牛真儿向他横了一眼,将灯笼轻轻摇晃,幽幽的道:“小呆子,难道你不喜欢人家多陪你一会儿么?”

    灯笼光掩映之下,叶天涯见她脸上并无愠色,小嘴边却带着俏皮的微笑,一副女儿情态,娇美无限,不由得怦然心动,又想起日间她偎依在自己怀中的情景,更是心中一阵荡漾。

    牛真儿见他呆立不动,目光不敢与自己相接,轻轻吁了口气,说道:“傻哥哥,我是和你开玩笑呢!现下我已明白你的心意了。天涯哥,你是个英雄好汉,有正经事要办,必须得走。而我只是一个弱女子,又不会武功,也无法帮你。你放心吧,我不会缠着你的。”

    叶天涯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强自克制自己的心猿意马,听了她这番话,如遇大赦,缓缓转过头来,拱手告辞,说道:“牛世妹,愚兄得走了。你自个儿要多保重。”

    牛真儿一双妙目凝视着他双眼,点点头道:“天涯哥,你也保重。”伸手过去,将衣包和灯笼递在他手中,转身进内。

    叶天涯望着牛真儿窈窕娉婷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不禁呆立当地,突然之间胸口一阵酸楚,恍恍惚惚,惘然若失,隐隐觉得:一别而后,再也不能和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见面了。

    当晚他回到镇上客房,洗过手脚,收束心神,照例在床上盘膝打坐,练了三遍行功,这才着枕入睡。

    翌晨叶天涯起身,穿衣洗脸,推门而出,忽地眼前一亮,只见一个绿衣少女俏生生的站在门外,臂倚栏杆,右手支颐,正自呆呆出神,却不是牛真儿是谁?

    叶天涯愣了一愣,奇道:“咦,牛世妹,你不是去颖州了么?怎地还在这儿?是不是牛叔叔有事,让你来找我?”

    牛真儿嘴角边似笑非笑,摇头道:“不是!天涯哥,你可是真能睡啊,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这会儿我爹娘所坐的大车多半已在几十里之外啦。”

    叶天涯又是一愣,失声道:“啊,甚么?你爹娘已经动身啦。怎地会留下你一个儿?”

    牛真儿微笑道:“也不是我一个儿,不是还有你陪着我吗?你别忘了,昨晚吃酒之时,我可是当着爹娘面前向你说过,还有一件事也得麻烦到你身上呢。那便是请天涯哥带小妹一起去颖州啊。你当时可是答应过的。你瞧,我连包袱也带好啦。”

    说着伸手拍拍背后一只包裹。

    叶天涯一跺脚,急道:“胡闹,胡闹!我几时答应过带你同行啦?”

    牛真儿甚是得意,笑道:“多半你喝多了酒,忘了这话啦。横竖也顺路,不耽误你的事情。天涯哥,要不然,你还是别管我了,让我自个儿去颖州找我爹娘罢。唔,若是途中出了甚么事情,日后你见到你牛世叔和牛婶子,就说从来没见过我。只要你不认账,料来他们也拿你没办法。好不好?”

    叶天涯呆了半晌,叹了口气,怏怏的转身回房。

    牛真儿跟着入内,小心翼翼的道:“天涯哥,你别着恼。你只管放心,一路之上,我甚么都听你的,绝不跟你添乱便是。当然,若是你真的不喜欢我跟着,等咱们到了颖州,你把我送到我二舅家,再分手便是。当然,若是你肯让我陪你闯荡江湖,我自然也依你。好不好?”

    叶天涯苦笑摇头,皱眉道:“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啦。你爹娘也真是的,居然放心将你一个女儿家跟我一个大男人同行。”

    牛真儿见他答应了,拍手笑道:“好极啦!我娘说了,当年你爹和我爹可是至交好友,乃是过命的交情。现下你一个儿孤苦无依,当今世上,我爹娘便是你的长辈。对你的人品,二老还是信得过的。嘻嘻!”

    叶天涯见她喜溢眉梢,娇脸如花,寻思:“看来昨晚这小妮子便已有了这个主意啦。”一转念间,又想起当时牛夫人在饭桌之上的言语神态:“说不定这是牛婶的主意。”

    跟着想起昨晚牛朴亲口许婚之事,心中突突发跳,难道这也是他的主意?难道这是牛家在撮合自己和牛真儿?

    牛真儿见他皱眉沉吟,轻声道:“天涯哥,咱们先去哪里?几时动身?”

    叶天涯想了想,道:“我要先去泰和县城。咱们吃完饭便走。”

    二人用过早点,结帐出店。

    叶天涯盘算已定,先在市集上雇了一辆骡车,供牛真儿乘坐,又去骡马行买了一匹马代步。

    二人乘马坐车离去之时,兀自听得界沟镇不少人都在背后悄悄议论昨天“牛记茶馆”之事。

    有的说这俊俏后生便是将大闹茶馆的熊老爷一伙打得唤爹喊娘、赔钱求饶之人;有的说熊老爷已被吓得卧床不起,可能命不久矣;有的说这少年本是个江湖义士,嫉恶如仇,收拾贪官恶吏,土豪恶霸;有的说这少年其实是个身怀绝技的秀才相公,心狠手辣,专门打抱不平云云。

    叶天涯听得有趣,暗暗摇头,突然间心中一动:“心狠手辣,打抱不平,叫天下的贪官恶吏、土豪巨寇,个个心惊胆落,岂非人生一大快事?”又想:“百无一用是书生,负心多是读书人!我昨天本想杜撰一个外号来着,一直还想不出来。其实这些百姓之言,倒可借用。”

    言念及此,忽地勒转马头,在马背上远远抱拳,朗声说道:“老乡,多谢了!俺叶天涯从此便叫做‘辣手书生’,专打天下的贪官恶贼,不仁不义之徒。哈哈!”仰天大笑,疾驰而去。

    那车夫听说这位“辣手书生”便是制伏恶霸熊坚之人,又惊又怕,当即弯了舌头“得儿一一”声响,击鞭劈拍作声,催赶骡子,放蹄急奔,跟在叶天涯之后。

    如此一车一马,沿着官道,向东进发。

    牛真儿原本心中甚是紧张,以为叶天涯会与自己孤男寡女,同车而行。万一他突然不规矩起来,怎生是好?待得见他自行买马乘坐,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是随即却又微感失望。当真是思潮翻涌,栗六不安,少女情怀,这次第,亦不知是喜是忧了。

    界沟集与泰和县城相距不过五十里许,在叶天涯眼中瞧来,沿途市镇村寨,事事透着新鲜。心想:“若是一直呆在光武镇,哪能见识到这等风物人情?”

    当下一马当先,绝尘奔驰。过了一阵,又自返回,等候骡车,这是他生平第一遭骑马,初尝纵骑驰骋之乐,骏足坦途,心情极是舒畅。

    途中行旅、路人但见一个少年书生纵骑来去,腰悬长剑,在前领路,后面跟着一辆骡车,却不知是甚么路道?

    一路无话,午牌时分,车马即已到达泰和县西门。入得城来,停在一座客栈前。叶天涯翻身下马,快步来到车边,掀起车帷,伸手搀扶牛真儿下来。

    他向车夫结算了脚力酒钱。一转头,见店前挑出的白布招子上写着“悦来客栈”四个大字,便对牛真儿道:“世妹,今日咱们便住这间客栈,好不好?”

    牛真儿浅浅一笑,道:“我说过了,路上甚么都听你的。你不必问我。”

    叶天涯一笑,道:“进去罢!”

    这时早有店伴迎上前来招呼,接过马儿,牵到后院马厩。

    叶牛二人各自提了包袱,跟着另一名店伴来到柜台。叶天涯吩咐整治酒菜,中午就在店中打尖,又要了两间客房,当晚在店中歇息。

    店掌柜见这两位客人一个是脸如冠玉的英俊少年,一个是杏脸桃腮的美貌少女,心中暗暗称赞:“好一对神仙美眷!”满脸堆欢,极是殷勤。

    本章已修订。

十六、夜探县衙(一)

    十六、夜探县衙(一)

    叶天涯转头望去,见大堂中已坐了三五桌客人,正自斗酒猜拳,几名店伴奔走不停,张罗饭菜,忙得不亦乐乎。

    他想了一想,便从身边摸出一锭十两重的银子,丢在柜台上,说道:“掌柜的,这是我兄妹的房饭钱。若然不够,赶明儿离开之时,再行补上!”

    那掌柜的见他书生打扮,恂恂儒雅,心中微微一动,笑道:“好说,好说!公子爷,瞧您这等气派,一定是个秀才相公。遮莫是准备下月初九到县礼房应考的学子不成?”

    叶天涯本待摇头,一转念间,微笑点头,道:“是啊。老掌柜的,你贵姓?”

    那掌柜的说道:“小老儿姓樊。我们泰和县西街一带的街坊邻居都叫老汉‘樊老三’。”

    叶天涯点头道:“原来是樊掌柜。”顿了一顿,又道:“实不相瞒,在下兄妹二人都是初次来泰和县城。只因相距开考日期尚早,提前几日进城,也是想乘机游玩来着。对了,却不知县礼房在哪里?”

    樊掌柜道:“这里是西街。公子爷只须沿着门口这条大街一直向北,经过前面的一处三岔口,再折向东去,行不到半里,一眼便能见到县太爷的衙门了。对了,县头房分为吏房、户房、礼房、兵房、刑房、工房等六房,都在衙门附近一带。唔,自西向东第三个院子,便是礼房了。只不过现下相距二月初九还早着呢,考棚也不让看哩。”

    叶天涯点点头,不再多问。当下谢了樊掌柜,带同牛真儿跟着店伴上楼,来到客房之中。

    那店伴道:“公子爷,小姐,另一间房便在隔壁,和这间差不多。要不要小人再带两位过去瞧瞧?”

    叶天涯摇头道:“不用了。”问牛真儿道:“世妹,你看这里怎么样?”

    牛真儿微笑道:“挺好的。”

    叶天涯对店伴道:“小二哥,我兄妹说不定要在此住上好几日。暂时便要这两间房啦。”

    牛真儿忽然插口道:“小二哥,待会儿饭菜便送到这里来罢。”

    待得店伴退出房去,牛真儿掩上了门,这才说道:“天涯哥,适才我自作主张,让小二将饭菜送到房间来。你不会怪我吧?”

    叶天涯一面将行李包裹放在床头,一面摇头笑道:“我怪你作甚么?你一个女孩儿家,又是位美貌佳人,若是常常在大堂里露面,总是不便。对了,昨儿我听牛叔叔说,那个庄桐便是前年无意中见到妹子一面,这才起意的。”

    牛真儿呸的一声,红晕生颊,慢慢垂下了头。

    叶天涯见她一副少女娇羞的模样,妩媚不胜,一颗心登时跳得卜卜作响,慌忙也低下了头,随即自责:“叶天涯啊叶天涯,既然牛叔叔夫妇和世妹都对你如此放心。你又怎能老是胡思乱想,心猿意马?”

    想到这里,假意打个呵欠,转身走开,推开窗户,说道:“走了半天路,好累,好累。世妹,旅途劳顿,你先坐下歇会儿罢。”

    牛真儿向他瞧了一眼,轻声道:“我不累。天涯哥,待会儿用过午饭,你也好好歇息罢。还有,这几天你有事只管放手做去,不必费神操心小妹了。我会照顾自个儿的。这样罢,我在店中替你看管行李便是。我瞧你包里的旧衣服,都还没洗呢。”

    叶天涯笑了一笑,迟疑道:“也好。委屈贤妹了,只怕你会气闷哩?”

    牛真儿抿嘴一笑,明眸流转,轻轻说道:“你若是觉得我嫌气闷,回来之时,不妨带一些好玩的东西给我便是。外面人多眼杂,我可不想抛头露面,招惹不必要的事端。”

    叶天涯一呆,暗忖:“想不到她竟尔如此温婉柔顺,善解人意。”

    不一会店伴送上酒菜,一面摆设碗筷,一面说道:“公子爷,小姐,我们掌柜的说了,再过几天,投店的考生会越来越多,到时候会吵闹得紧。两位若是嫌这间客房不好,可以另选两间静僻一些的。其实后面还有空房呢。”

    叶天涯点头道:“多谢了。我们先歇一宿,若是当真觉得吵闹,明儿再换罢。”

    午饭之后,他对牛真儿道:“世妹,你歇着罢。我出去逛逛。”

    牛真儿点点头,指着床上包袱,道:“天涯哥,我瞧你的包裹圆鼓鼓的,打得太难看了,要不然,我来重行整理一下吧?”

    叶天涯点头笑道:“好啊,随便了。不过,千万可别累着我的妹子啊。”一挥手,转身出房而去。

    来到街上信步而行,眼见大街小巷,店铺与人家着实不少,心想泰和城究竟是县治,迥非小小光武镇可比。

    他想起有一位少年游伴吕远半年前便来了泰和县城,随父贩卖茶叶,颇为思念,意欲探望。只不知是在哪里经营?

    他向几家茶楼酒馆打听了一阵,全无“姓吕的卖茶父子”消息,不免气馁,寻思:“听说小远是跟着他爹爹到处贩茶,并无固定门面,倒不及牛叔叔那般开个‘牛记茶馆’好找。我这般没头苍蝇似的,只怕不易打听他的行踪。”

    转念又想:“找不找得到小远,倒不打紧。却不知‘金枪门’一干人在颖州城有没有查到苑贼的消息?倘若依着宋掌门推测,良玉少爷未必舍得十年寒窗之功,说不定开考之时,也会现身。嗯,良玉若肯来应考,苑老贼决计便在左右。”

    想到大仇人极有可能在此出现,登时胸口热血上涌。

    他思来想去,越发觉得,苑良玉一定会来泰和县城。然则大仇人苑文正岂非便在附近?

    整个下午,他将偌大的泰和县城逛了个遍,包括城中的县衙礼房,店铺民宅,护城桥,小校场,甚至郊外城隍庙,义庄、墓地等荒僻所在。却是一无所获。

    晚饭前回到客栈,快步上楼,推门进去,只见牛真儿正坐在窗边,手中做着针线,见他回来,起身相迎,笑道:“天涯哥,回来啦。”

    说着倒了杯热茶,递在他手中。

    叶天涯见她盈盈浅笑,容如花绽,嫣然腼腆,一看之下,胸中因枉费半日功夫而无所获的烦躁心情,顷刻间一扫而空。

    他喝了一口茶,只觉入口清香,很感惬意,眯着双眼,问道:“这是甚么茶?”

    牛真儿微笑道:“这是龙井,我从家里来带来的。只怕你喝不惯哩。”

    叶天涯又喝了两口,点头赞道:“好茶,好茶。”

    牛真儿抿嘴一笑,轻轻将他推在椅子上坐了,道:“坐下,先别急着夸奖。天涯哥,你再慢慢喝一小口,仔细回味。这是雨前龙井,须得细品,焉能牛饮?嘻嘻。”

    叶天涯依言喝了一小口,一加回味,果觉那茶愈品愈是余味无穷。

    牛真儿轻声道:“只要你喜欢,以后我每天泡给你喝罢。”

    晚饭之后,叶天涯洗澡更衣,独自在房中打坐。

    刚行功完毕,忽听得牛真儿在外轻轻敲门,问道:“天涯哥,睡了么?”

    叶天涯应道:“还没有。”披衣下床,走过去开了门。

    牛真儿忸怩道:“天涯哥,我有件事想要请教你。跟我来!”

    叶天涯便跟进了她房中。

    牛真儿从床头包袱中拿出一个绿缎包,解了开来,取出一本黄纸书,问道:“天涯哥,你一身武功,是不是从这本书中所学?”

    叶天涯一怔之间,登时想起,这绿包内的黄纸书、金银书信等俱是“神拳曾泰”的遗物,忙道:“世妹,忘了跟你说了。这个绿包不是我的,动不得。我是受人之托,早晚得将这些物事归还原主,不,应是归还原主的女儿。”

    当下便将自己当年放牧之时,遇见垂死的曾泰之事扼要说了。

    牛真儿并非武林中人,自也不以为意,秀眉微蹙,沉吟道:“天涯哥,你不肯贪图别人物事,一诺千金,自然很好。不过,那姓曾的大叔既已言明请你将地图和金锁片转交给他女儿,并未说旁的。依我说啊,其实你倒也不妨多读读这本书呢。”

    叶天涯一想不错,多年来他将这个包袱束之家中横梁之上,尘封已久,从未想过打开瞧上一眼。至于这本黄纸书,一来初时他并不认字,二来早已忘却,此刻听得牛真儿之言,便即接过打开,一读之下,不禁又惊又喜。

    原来那黄纸书中所载,乃是一套玄门正宗内功秘诀,以叶天涯当下的武学修为自然看出,这门功法博大渊深,精微奥妙。倘若依法修习,假以时日,不可限量。

    烛光之下,他手握书卷,儿时树林中遇曾之事,刹时间在心中如电光石火般的一闪:“原来当日曾叔叔临终前,确有将此书相赠之意。他本想告诉我,须得这书中所载的秘诀才能化解我体内三十载的‘烈焰功’。不料突然一阵大风吹断了大树,曾叔叔来不及向我说明,便即去世。幸好机缘凑巧,后来慧空师父传授我少林功夫,一般的将‘烈焰功’强行融入我丹田之中。”

    思念及此,又将那黄纸书一页页的翻阅一遍,情不自禁的盘膝坐在地下,暗运玄功,与少林功法略加比对,不知不觉之间,即已豁然贯通。

    本章已修订。

十六、夜探县衙(二)

    十六、夜探县衙(二)

    叶天涯依法打坐修习,静寂之中不知时刻之过,待得睁开眼来,只觉得丹田中活泼泼地,真气充盈,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热气从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中涌将出来,遍体舒泰,神完气足。

    到了这个境界,“混元功”与“烈焰功”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龙虎交会,融为一炉。自此神功大成,诸邪不侵。

    他大喜过望,站起身来,笑道:“太好了,太好了!世妹,我以前所练的少林派功夫,虽然厉害,但若是运行这门‘烈焰功’,总是难以随心所欲,收放自如。想不到这本书中所载的运功法门,恰好解决这个疑点。好妹子,谢谢你,谢谢你!”

    牛真儿听到“好妹子”三个字,如饮醇醪,心神俱醉,又见叶天涯满脸欢容,手舞足蹈,更是代他欢喜,娇笑道:“只要对你有好处就行。下午我替你收拾包袱之时,也翻看了几页,倒觉得很有意思呢。”

    叶天涯笑了笑,问道:“怎么,你也能看得懂么?”

    牛真儿向他白了一眼,扁扁嘴道:“你别小看了人。我自幼体弱多病,五岁那年更是差一点便治不好了。刚巧有一位出家的比丘尼师太来我家化缘,见我快断气了,便施术将我救活。那几个月时光,师太她老人家还教我不少东西呢。”

    叶天涯一呆之下,本待不信,随即又想起自己巧遇慧空神僧之事,心中一动,又问:“那位师太是位武林高手么?她教你武功了么?”

    牛真儿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是不是武林高手。不过她倒是教了我‘腑会中脘’,‘脏会章门’,‘筋会阳陵’,‘髓会绝骨’,‘血会膈俞’,‘骨会大序’,‘脉会太渊’,‘气会膻中’等‘八会穴’,还有‘中府肺之募’、‘巨厥心募栓’、‘期门肝募然’、‘章门脾募关’、‘京门为肾募’等‘五脏募穴’,还有甚么‘一百零八穴’啦,奇经八脉啦。我也不知道这些有甚么用处,反正依着她老人家所教的法门,坐卧、睡觉、走路,倒也好玩得紧。五个月不到,我的宿病便痊愈了。”

    叶天涯听得呆了,沉默半晌,问道:“后来怎样?”

    牛真儿微笑道:“后来,老师太便走了,我便再也没生过病了,全都好啦。你瞧,我现下不是好端端的?”

    叶天涯心头突然涌起一念,伸手过去,一把握住牛真儿的手腕。

    牛真儿“啊”的失声惊呼,随即满脸羞得通红,颤声道:“天涯哥,你,你,别这样……”她只道叶天涯忽起邪念,意图对自己非礼,心下又惊又怕,又慌又乱,不知如何才好。

    叶天涯略一运功,将一道真气涌入牛真儿体内,稍加引导,登时将她四肢百骸的内息激动起来,一试之下,又惊又喜,连连点头,笑道:“牛世妹,你体内的内息深厚,至少有十年之功,比我练得时日还长呢。只可惜从未运行过,分散于四肢八脉,不成气候。”

    牛真儿睁着圆圆的眼珠,又是娇羞,又是奇怪,摇头道:“天涯哥,我听不懂你的话。你,你能不能先放开我的手?”

    叶天涯一怔,这才惊觉自己兀自紧紧握住她手腕,忙即松手放开。眼见她肤色白腻,皓腕如玉,嫩滑似凝脂,不禁心跳加剧,嗫嚅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牛真儿俏脸上一阵红晕,低头一笑,轻声道:“傻哥哥,我又怎会怪你?只不过,适才我感到你手上有一道热气,从你手上流入我手腕,又流入体内,暖烘烘的,好玩得紧哩。却是怎么回事,快说来听听。”

    叶天涯定了定神,说道:“牛世妹,依我猜测,当年传授你这门本领的老师太,十九是一位武林高手。她老人家所教给你的,其实是武林中一门运气和行功的法门。也就是说,你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修炼了近十年内功心法,比我还早两年呢。你听明白了么?”

    牛真儿呆了一呆,摇头道:“我,我不明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真的甚么武艺都不会啊?我若真如你说的那样厉害,怎会被那姓熊的流氓欺侮?”

    叶天涯微微一笑,道:“那是因为你只练了扎根基、修真元的基础功夫,从未学过如何运气、如何通脉、如何内劲外铄的法门。”

    牛真儿秀眉一蹙,轻轻叹道:“我明白啦。说来说去,到底有甚么用?”

    叶天涯侧头想了想,问道:“牛世妹,我来问你,想不想学功夫?”

    牛真儿闻言,登时双眼发光,忙道:“那还用问?适才我便是睡不着,忽然想起,这才将这本书拿出来读着玩呢。我请你大驾前来,便是想好好请教一些我不懂的内容。”

    叶天涯也是一呆,随即恍然大悟:“原来下午牛世妹帮我收拾包袱之时,见到这本黄纸书,一读之下,与当年那位老师太所教的法门大同小异,这才问我。”

    他颇觉好笑,问道:“牛世妹,练功可是很辛苦的啊。你且说说,为甚么想学功夫?”

    牛真拍手笑道:“太好啦!练功吃苦,我才不怕呢。天涯哥,你有灭门大仇未报,须得飘泊江湖,天涯海角的追杀仇敌。小妹一个弱女子,只恨自个儿没用,帮不了忙。倘若我能修炼武功,自然便能陪你一起去杀贼啦。”

    叶天涯听她说得天真,烛光下笑语如花,益生娇态,心下感激,眼角微微湿润。一时间喉头哽住了,说不出话来。

    牛真儿星眼流波,轻声道:“天涯哥,你能不能教我武功?我很想学哩。”

    叶天涯强摄心神,点点头道:“你一个女儿家,修炼武功,保护自个儿也是好的。”

    当下将黄纸书中所载的内功心法一句句的详加剖析,又指点运气导行、移宫使劲的法门。

    牛真儿依法盘膝坐在床上,摒虑宁神,呼吸运气,试一照行,居然也毫不费力的做到了。

    叶天涯没料到她聪明颖悟,一点便透,赞道:“牛世妹,想不到你竟也是个练武的美质良材。照这般进境,过不了几天,你便可以聚拢真气,打通要脉啦!”

    牛真儿听了,连忙拍手叫好,面溢春花,颇为兴奋。

    叶天涯深知修习玄功,最忌为外魔所扰,便即在旁替牛真儿护法。

    静夜之中,他目不转睛的望着牛真儿,只见她端坐床边,低眉闭目,神光内敛,两只白如玉雪、形若兰花的手掌横叠于小腹之前,一动不动。

    烛光掩映之下,更见她嘴角边微含笑容,宛若鲜花初绽,姿态曼妙,好似天人。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牛真儿体内之气已在小周天转了数转,缓缓睁开眼来,神色平和,说不出的舒畅宁定。

    叶天涯站起身来,微笑道:“恭喜世妹!今夜进境不小,以后只须依法修习,必有所成。”

    牛真儿喜不自胜,待要下床致谢。叶天涯一摆手,笑道:“你歇着罢。这本黄纸书便送给你了。我得回房睡觉啦。”

    说罢,出门而去。

    牛真儿转头一望,却见窗纸上微微透光,天渐渐亮了。她一怔之下,俏脸一红,喃喃的道:“他为我护法,守了我一夜……”

    自此,牛真儿依着黄纸书中运气调息的法门,孜孜不倦,练功不辍。

    一连数日,叶天涯将泰和县城内城外、大街小巷俱已走遍,既不见好友吕远的踪影,又无大仇人苑文正的音讯。

    数日来,牛真儿十年内功已渐渐凝聚,颇有小成;叶天涯则跟着这位烹茶高手学会了品茗及茶道,甚么水仙、龙井、普洱、铁观音、碧螺春等名茶,已能粗识。

    叶天涯为此还专门在市上买了一套茶具,供牛真儿演练。

    果如樊掌柜所言,二月初五以后,泰和县城内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学子,准备应考。

    这天下午,叶天涯和樊掌柜聊了一阵,正待转身回房,忽见一名伙计引着五六名身穿衙役服色的汉子走进店来。几人边谈边笑。其中一人冲着柜台嚷道:“喂,樊老三,吩咐厨房,老规矩,卤牛肉、酱猪蹄、红烧肘子、醋溜肥肠,赶紧上菜!”

    樊掌柜满脸堆欢,忙道:“是,是!刘头,王头,各位爷们,今儿来得早,还是照例到楼上雅座多喝几杯吧?祥子,赶紧吩咐下去,还愣在这儿干吗?”

    最后一句话却是向那伙计说的。

    另一名公人笑道:“老樊,哥儿几个今晚当班,不能多喝。咱们太爷近来心情不太好,总是发脾气。若是让他老人家逮着,可不是玩的。嘿嘿,别说我们几个,便是咱们武头,这两天也常常被骂得狗血淋头呢。”

    樊掌柜笑道:“是吗?我可不太相信。谁不知道,武头儿可是太爷跟前的大红人,怎会挨骂?”他一面说,一面走在前头,引着几名公人拾级上楼。

    叶天涯负手站在一旁,对这几名公人自是不以为意。

    本章已修订。

    周末已尽,明天上班,海棠依旧!

十六、夜探县衙(三)

    十六、夜探县衙(三)

    耳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樊掌柜与几名公人已来到楼上,转入走廊,一路说说笑笑,聊得十分热闹。

    突然间不知樊掌柜问了一句甚么话,几人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其中一人叹了口长气,苦笑道:“樊老三,你这老家伙消息倒也灵通得紧么?不错,前几日范福和石柱二位兄弟奉了太爷之命,出外公干,谁知竟然不明不白的死在光武镇。唉,他妈的,最近‘光武镇’接二连三的出事,邪门得紧。人命关天,太爷哪里还有好脸色?”

    此言一出,另外几人连声称是,嗟叹不已。

    叶天涯正自打量着店外来往行人,忽听得头顶之上有人说出“光武镇”三字,心中一动,不觉留神。

    只听得楼上另一人叹道:“其实这件事衙门上下早已传开了,也不算甚么秘密。老樊,不瞒你说,据光武镇的郭地保来报,前几日有一个吕庄村村民经过镇南梢头的一片树林之时,无意间发现两具无头尸体。唉,可怜范石二位兄弟,都是被人割下了脑袋,死无全尸哪!”

    叶天涯忖道:“看来他们所说的果真是那两名监视我的公人。这二人先被南海门的人捉去,又被‘点苍双剑’所杀。想不到这么快便案发了,却不知官府怎么说?”

    这时樊掌柜已将那几名公人引入楼上房间之中,店里店外人声喧哗,渐渐便听不到几人的说话了。

    叶天涯好奇心起,当即快步上楼,沿着走廊,蹑足走到那几人饮宴的房间门外,眼光四下一扫,见无人留意自己,便即侧耳倾听。

    只听得樊掌柜连连惊叹,说道:“啊哟,刘头,王头,原来这些消息都是真的啊。唔,也不知是甚么人,这般胆大包天,竟然连官差也敢杀?”

    又听一人冷笑道:“官差,官差算老几?狗屁不如!哼哼,当真惹恼了那些江湖上的亡命之徒,江洋大盗,任你多大的官儿,还不是一般的手起刀落,契里格拉,噗哧!”

    这时店伴流水价送上酒菜。几名公人听到楼道脚步声响,便即住口,不再说下去了。

    叶天涯早已悄悄地闪身进了隔壁房间,见是一个齐楚的阁儿,空无一人,于是慢慢的坐在椅上。

    樊掌柜向几名公人敬了几杯酒,这才告退。

    几名公人又闲聊了几句。一人忽然压低了嗓门,道:“适才樊老三在场,人多耳杂,不便多说。其实前两天武头带人去了一趟光武镇,回来之后,也不知跟太爷说了什么。我听服侍四姨太的丫环小梅说,太爷一连几日,半夜里睡不安稳,还常说梦话。有时嘴里嚷着‘好汉饶命!’有时惊叫‘别杀我!’还说“我甚么都不知道!”唉,瞧这光景,八成咱们这位太爷是被吓破胆子啦。”

    另一人接口道:“不错!适才王大哥说得好,别说咱们这些小小官差,便是县太爷他老人家,那些绿林大盗、江湖飞贼,瞧在他们眼里,多半也是狗屁不如。当真惹上了,就不好办啦!”

    另外几人都道:“就是,就是!难怪太爷这几天喜怒无常,脸色古怪,当真反常得紧哩。”

    叶天涯听几人说来说去,都是县太爷如何乱发脾气,如何语无伦次,如何无故发愣。寻思:“这几人不知内情。明明是赵知县觊觎‘王莽宝藏’,这才派那两个公人监视我,如今公人被杀,怎地他却如此害怕?他会不会怀疑那两名公人之死,与我有关?”

    又想:“叶天涯啊叶天涯,牛世妹说的没错,你真是个傻瓜,呆子,小笨蛋!你每天在泰和县城内城外乱走,却连一点线索也无。其实这位赵知县岂非便是一个大大的线索?他和苑文正都是官场中人,又亲口向我打听过‘王莽宝藏’,贪婪面目已露,决非善类。倘若苑贼父子来到泰和县,这位父母官最有可能察觉。只要留意此人,进而追查苑贼消息,决计事半功倍。”

    思念及此,突然间心头涌起一念,转身离去。

    晚饭之后,他对牛真儿道:“世妹,今晚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暂时别练功了。早些歇息罢。”

    牛真儿答应了,又道:“天涯哥,你且稍等,小妹专门为你缝制了一套紧身衣服,你且穿上试试成不成?”

    叶天涯一呆,见她已翩然而出,不久回转,手中捧了一套黑色衣服和那柄青钢剑。

    牛真儿助他脱下外衣,换作劲装结束,帮他脸上蒙了灰布,又将佩剑挂在他腰间。霎时之间,叶天涯已从一个斯文书生变成一个矫健武夫。

    牛真儿取过镜子,递给叶天涯,笑吟吟的道:“你瞧,是不是有些江湖侠士的样子?”

    叶天涯探头一照,镜中人劲衣蒙面,只露了两只眼睛,不禁哑然失笑,问道:“原来你每天做针线,便是在帮我做夜行衣啊?了不起,了不起!”

    牛真儿嘻嘻一笑,道:“是啊。以前我常常独个儿躲在门帘后面,听在茶馆里说书的老陈头、老查头等先生说话,故事里一干江湖好汉若是夜间外出勾当,十九是这般打扮。你且试试,也不知衣服长短肥瘦如何?”

    叶天涯挥拳踢腿,只觉这套夜行衣缝工精巧,裁剪合身,问道:“长短肥瘦刚好。世妹,你怎地知道我身材尺寸?”

    牛真儿一怔,忸怩道:“那天咱俩在沙河边,我抱过你身子……”话未说完,一张脸登时羞得如同红布相似,双睫微垂,慢慢的低下头去。

    叶天涯一呆,不觉想起那日牛真儿投身入怀的旖旎光景,红红烛光之下,但见眼前少女低头弄着衣角,桃腮带晕,星眼流波,一股女儿羞态,端的是美艳无双,他不由得胸中一荡,随即微感尴尬,咳嗽一声,说道:“世妹,我去啦!”

    其时天将入夜,他本欲等到二更时分再行外出,但不知为何,他愈来愈不敢这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敢面对面的与牛真儿在一起。

    只因他生怕自己把持不定,会害了这位天真善良的如花少女。

    当下转身便行,掀开窗户,左手撑在窗槛上,纵身窜出。

    牛真儿但见黑暗中人影一晃,叶天涯已轻轻跃上屋檐,提气纵前,飘然出店。她呆立窗内,望着他身影隐没的方向,静静出神。

    连日来叶天涯已走遍了泰和县城,于道路已很熟悉。静夜之中,展开轻功提纵术,犹似疾风掠地,顷刻间已奔到位于城中偏北的县衙正门外。

    不错,是泰和县衙正门。自从他下午无意间听到那几名公人之言,便即想起苑家火灾之后赵知县向自己的问话,想起他派人跟踪自己等情,心中对此人大起疑窦,这才决定夜探县衙。

    是晚星月微光,叶天涯来到衙门附近一条小巷,跃上一处屋顶,展身卧倒,闭目养了会神。偶尔探头,向下张望,只见衙门外街上的小贩、行人、更夫、巡夜官兵来回经过,闹热了一阵,渐渐安静下来。

    二更之后,泰和县衙门外长街之上,空荡荡地,寂无人影。

    叶天涯飘身而下,悄立街心,纵目望去,眼前便是鲜艳的朱漆大门,门上钉着茶杯大小的铜钉,门外两盏大红灯笼,一盏写着“泰和县正堂”,另一盏写着“赵府”。

    黑沉沉的夜色之下,县衙大院颇有一派森严肃穆的气象。

    叶天涯心中怦怦乱跳,暗想:“我这般悄悄潜入公门之中,也不知该是不该?倘若被人发现,叶天涯岂非成了无法无天的飞贼?”怔怔的站在大门之外,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要飞身闯入。

    正迟疑间,忽听得东首街上有衣襟带风之声,迅捷无伦的奔来,由远而近。他一惊之下,当即一个箭步,纵身而前,伏在墙角,探头张去,只见三条人影衔尾疾行,连纵带奔,几个起落,来到县衙外围墙脚边,伏地不动。

    叶天涯瞧在眼里,只见三个人影身法迅速异常,落足轻捷,均是一等一的高手。

    凝神瞧去,星月微光之下,那三人劲装结束,个个腰挎佩刀。

    只是过了好一会,那三人安安静静的伏在墙根处,始终动也不动。

    叶天涯心下大感不解:“这三个分明是武林高手,怎地深更半夜来到县衙外,却不进去。难道他们发见了我?可是,我来得早了,一直毫无动静,他们是后来的,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正想到此处,突然间又有一阵衣襟带风之声掠过空际,过不多时,适才叶天涯立身之处,已多了五人。

    这五人来得虽则不慢,叶天涯却也反应迅捷之极,早已纵身跃上大门之后,弯腰疾走,在屋脊边一伏,向下张去,只见那五名汉子互打手势,随即来到东首,越墙而进。

    先前那三人待得这五人飞身进了衙门之后,这才各自跃入,远远的跟在后面。

    叶天涯看了,心下好笑:“原来那三人是在等这五人。后来这五人轻功不弱,但身手似乎不及那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只须跟着后面三人,前面五个家伙的底细,自然不难弄明白。”

十七、龙争虎斗(一)

    十七、龙争虎斗(一)

    朦胧夜色之中,只见那五名汉子弓着身子,穿过公堂,东一转,西一弯,向前疾趋。这五人对泰和县衙内的道路门户似乎很是熟稔,穿廊过院,迤逦而行,一路上竟无片刻迟疑。

    而那三名佩刀汉子则是不即不离的跟随在后,一声不响,亦步亦趋。

    叶天涯悄悄跟在三人之后,一般的不即不离,亦步亦趋。

    那五人行经一座花园之时,忽地停下,缩身树影之中。过不多时,只听得脚步微响,花木假山之间人影晃动,却是四名兵士拿着兵刃在园中巡逻守卫。

    黑暗之中,只见四条人影倏地跃起,欺将过去,****四声轻响,手掌到处,斜切卫兵后颈。四名卫兵哼也不哼一声,便即晕去。

    却是那四人右手并掌如刀,猝然发难,一人料理一个卫兵,手法干净利落之极。

    叶天涯远远瞧着,见四人行动奇快,出其不意的自后袭击卫兵,所使身法掌势,一模一样,抑且一般的不待卫兵跌倒,便即扶住,悄无声息的提在假山之后。显见训练有素,配合纯熟。

    五人之中唯一没有动手的是个极高极瘦的汉子,眼见四名同伴得手,随即长身而起,向四人打个手势,抢先而行,穿过花园,走进了一个月洞门。

    叶天涯心想:“看来这瘦子八成便是这一行五人的头目。”

    黑暗中只听得前面又是**声连响,先后又有两拨卫兵被那五人打晕,丢在道旁花木丛中。

    先前那三名佩刀汉子本来紧紧跟在五人后面,这时见了五人干净利落的出手之后,不但没有逼近,反而稍稍离得远了些。

    叶天涯跟在最后,对那一干被袭击卫士的生死放心不下,伏低了身子,慢慢移近,伸手过去,悄悄地逐一试探鼻息。只觉每名卫士均有呼吸,并无性命之忧。

    他一凝思间,已知那五人认穴奇准,出手奇巧,这才将卫兵打晕,而非击毙,又想:“可惜我孤陋寡闻,对武林各派所知不多。也不知这般一掌将人击晕的手法出自哪个门派。”

    便在这时,那五人已奔到东北角一座小院之外,同时停步。当先那瘦长汉子略一迟疑,又打了个手势,双足一点,纵身跃起,越墙而入。另外三人跟着纵身越墙,却留下来一个同伴在外接应。

    后面三人跟到左首墙脚边,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要不要立时前行。当此情形,他们三人一旦露面,除非一下子制伏守候在门外接应之人,才能跟着翻进院中。否则只要一动手,必有声响,院内那四人立时便会察觉。

    于是三人也悄悄连打手势,退在一角,注目静观。

    叶天涯等了片刻不见动静,老大的不耐烦,他急于弄明白那瘦长汉子一伙人闯入小院后的情形,突然灵机一动,心道:“我是来找赵知县查探苑贼消息的。却不知这两拨人在搞甚么鬼。既然这三位不肯轻易动手,不愿暴露形迹,倒不如我先行出手,逼他们出来,这一招叫做‘打草惊蛇’来着。”

    于是使出白衣人所教的“传音入密”功夫,朝着其中一名身形魁伟的佩刀客冷冷一笑,斥道:“既来之,则安之。三位大驾一味躲躲闪闪,复有何用?”

    说着弯下腰去,伸指从鹅卵石铺成的路面上起出三块石爿,平摊于左掌之上,运起“混元神功”,右手屈指弹出。静夜中一阵嗤嗤嗤声响,三颗石块急飞而前,两前一后,分作三路射出。

    随即听得噗的一响,啪的一声,已有两颗石块分别把一盏风灯打灭,一扇板门撞开,余下一颗跟着蓬的一响,撞在那把风之人胸前“期门穴”上。

    那人猝不及防,已被射中。哼了一声,身子后仰,咕咚摔倒!

    霎时之间,三颗石爿,分射一灯一门一人,准头竟尔不偏半点。

    墙角那三名佩刀汉子突见灯熄、门开、人倒,奇变陡生,尽皆一惊非小。带头之人刚刚被叶天涯警告在先,更知己方行藏已被人瞧破,当即从墙角阴影中走出。

    便在这时,早有三条人影从小院门口抢了出来,一声不吭,挥拳发掌,呼呼生风,向那三人扑将过去。

    只听得砰砰啪啪,一阵拳掌相交之声急响,六人已交上了手。

    叶天涯飘身转到那三名佩刀汉子适才藏身的墙角阴影处,凝目望去,只见六人分作三拨,闷声不响的放对,使的都是自己从所未见的拳脚功夫。

    他在一旁观斗,愈瞧愈是不胜钦佩,这六人虽均赤手空拳的近身搏斗,但或挥拳直打,或劈掌夹腿,或沉肘反拿,或回臂扑击,擒拿劈点、撕戳勾撞,拳掌腿脚施展开来,便似是厉害兵器一般。

    六人的每一招每一式,俱是清清楚楚,自成段落。

    叶天涯看了片晌,一时间虽不尽明拳掌之中的精微奥妙之处,却也受益非浅。寻思:“看来武林各门各派绝学,均有所长。我既已涉足江湖,须得好好向这些大行家学习诸般临敌应变之能。”

    他这时离得近了,已瞧得分明,那三人均是腰间插着一对判官笔。

    奇怪的是,无论是三名佩刀汉子,还是三名使判官笔之人,双方拳来脚往,均不使兵刃,恶斗之际,也无人出声。眼见有人被打得吐血,有人被摔个狗吃屎,却也无一人呼痛呻吟。

    叶天涯看得莫名其妙,猛地省悟:“是了!他们这般闷声厮拼,不肯发声,又不使兵刃,原来是不欲惊动官兵来着。这当儿倘若有人听到动静,闹将起来,便会有大队人马赶来。以这几人的武功,自然不畏官兵,但他们既然深夜潜入,自是有所图谋。倘若官兵吵闹起来,便难以成事了。”

    又想:“适才一共进去四人,听到外面声响之后,却只出来三个。那个瘦瘦长长的头目不知在里面干甚么?”

    当下不再理会门口相斗六人,倏忽间从墙角游到墙顶,翻身跃起,有如轻燕,悄无声息的落入小院之中。

    院内是一排大屋。只见东首一间屋舍窗纸中透出光亮,里面依稀有人影移动。

    小院中不知何处散发出一阵淡淡的芬芳,幽幽沉沉,甜甜腻腻,气息虽不甚浓,却也闻着令人通体舒泰,飘飘欲仙,宛似腾云驾雾一般。

    沉沉黑夜之中,叶天涯伏低身子,蹑步走到窗前。正待伸指甲挑破窗纸,向内张望,突然间头重脚轻,天旋地转,险些站立不稳。

    便在这时,耳听得院外咕咚、砰蓬之声连响,正在门口恶斗的六人尽皆摔倒。

    叶天涯也自头晕目眩,身子摇了几摇,昏昏沉沉中听到门外六人倒地之声,脑海中灵光一闪,立时闭气,暗叫:“不好,这香气有毒!”

    一面急运内力与香气毒质相抵,一面佯作精力不支,扑地跌倒。

    过了片刻,只听得呀的一声,室门打开,一阵脚步声响,一个尖锐而苍老的声音纵声笑道:“大胆毛贼,竟敢夜闯县衙正堂!来人哪,且将这几个不怕死的家伙通通五花大绑,戴上手铐足镣,挑断手筋脚筋,押入地牢。待得明儿本太爷过堂之后,大刑伺候,午时三刻,斩首正法!哈哈!”

    叶天涯正待运气逼毒,听到这番话,登时大吃一惊,暗想五花大绑、手铐足镣倒还罢了,倘若被人挑断手脚,自己如何还能报仇雪恨?当此之际,也只有拼死反抗,夺路而逃了。

    幸好并未听到衙役捕快答应。

    只听得那苍老声音笑了一阵,随即脚步声响,快步走到窗外廊下。

    叶天涯侧卧窗外地下,闭目不动,装作晕去。

    忽觉脸上一凉,却是蒙面的灰布被人夹手扯了去,又觉得眼前一亮,有人提着灯笼凑近他脸上一照。

    只听得那老者赞道:“啧啧啧!原来是一个漂亮小哥儿!适才从墙外飞身而入,轻功倒也不错么。阿昌,阿盛,你们哥儿俩跟人家一比,相貌武功,相差太远。未免太也不成器啦。”

    叶天涯一动不动,心中奇怪:“听声音好像是个老头儿。本县的县太爷赵日休明明才三十岁年纪,几时变成这个老人家了?”

    又听得一人冷笑道:“师父,武林子弟行走江湖,要靠真刀真枪的真本领。这小子一张脸蛋确是生得漂亮,做个小白脸倒也差不多。只不过,在徒弟眼里瞧来,只消我三拳两脚,便可将他打得呼爷喊娘,磕头求饶。这等货色,脓包得紧!”

    那老者呵呵笑道:“阿盛,你小子打从出娘胎便是生性好胜,为师也只是随口夸奖一下外人,你便不服气啦。”

    阿盛道:“弟子不敢。师父,要不要弟子一刀宰了这小子?”另一人插口道:“四师兄,最好还是先点了他穴道,这才稳妥。”

    那老者笑道:“不用了。你们哥儿俩,真是傻孩子。中了‘百花迷香’之毒后,点不点穴,已不打紧。这个漂亮的后生哥儿年纪太轻,试问能有几年功夫?谅来也不济事。废话少说,还是先去瞧瞧门口那几位不速之客罢。”

    师徒三人一面说笑,一面向院外走去。

    在这三人转身离去的一霎之间,叶天涯乘机偷眼相觑,灯笼光下见是一个枯瘦矮小的秃头老者,两个健壮后生,一老二少,俱是身穿蓝衫,腰系青带。两个后生背上各自斜插钢刀。

    本章已修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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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322/ 第一时间欣赏谈笑看吴钩最新章节! 作者:听风观云278所写的《谈笑看吴钩》为转载作品,谈笑看吴钩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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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笑看吴钩介绍:
读天道剑影,品侠客人生;观江浪传奇,唱沧海一笑。江湖秋水多,谈笑看吴钩!“谈笑看吴钩”一语出自施耐庵先生的《水浒传》,乃是一种安贫乐道、笑傲江湖的人生态度。作者个人一偏之见,便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闲适、随意、超然、自由自在。“吴钩”本是吴地的一种月形弯刀,后来多指锋利的器,男儿报国杀贼的利器。本书中“吴钩剑”亦即主人公叶天涯的佩剑。叶天涯本是一个淳朴的农家子弟,一直平平静静地种田过活,不期一场突如其来的横祸降临,家破人亡,孤苦无依。后来被一户有钱人家收为牧童。数年之后,不意之间惊觉一切都是阴谋诡计。恩仇难了,风波险恶,小小少年从此踏上了复仇之路……其实本书便是一个“求不得”的故事。谈笑看吴钩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谈笑看吴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谈笑看吴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