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邗姜回齐
当吕邗姜等人返回齐国后,已是小半年之后。
若无老儒的护驾,吕邗姜等人恐怕还要迟些才能回来。
并且回来的途中,吕邗姜等人仍旧遇到各种困难,甚至遇上好几次歹人抢劫。
每当遇到困境时,吕邗姜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吴夫差,想起吴夫差的承诺假如真在齐国与吴国之间开凿一条运河,那么来往齐吴两地,该会多么方便!
这时,吕邗姜会分外想念吴夫差
不知吴郎此刻在做甚么?会想她么?
好在跋山涉水,漫长的旅途终于结束。
瞥了一眼角落里的骨灰盒,吕邗姜思绪万千,脑海里无数次地推演当她觐见君父时,到底该提甚么要求首先,她与杞国的那桩婚事必须解除;其次,她要君父保证,她的婚姻她要自己作主……这样,她就能等到吴国求亲使者的来临。
那时,君父应该不会拒绝来自吴国的求亲罢?
望着越来越近的临淄城,吕邗姜越发紧张,一种近乡情怯之感涌上心头。
然而,当她们轻描淡写地进入城里,而周围人们并没因她们的归来而有所欣喜时,吕邗姜淡淡地笑了,自嘲地心想:凭甚么要让齐人为她欢呼呢?她有甚么资格让齐人为她欢呼呢?
牛车慢慢地行驶临淄城。
来到城前,冬多出面,一边差人通知齐王邗姬已归,一边命令宫城守卫放行。尔后,冬多重回牛车,宫城守卫让道,开其城门。随后,秋必驾牛车,缓缓地进城。
临淄城偏殿。
进殿之前,吕邗姜吩咐众人抬好行李,尤以少姜骨灰为重。
定下心来,吕邗姜等待半晌,在宫庭内侍的传召下,带人依次地踏进偏殿。
“参见君父。”意外地瞅见偏殿里有许多公子们和姬子们,吕邗姜略感惊诧之外,从从容容地拱手说,“邗姜幸不辱命,如约带回长姐骨灰!”
说罢,手捧骨灰盒的护卫上前,恭恭敬敬地举好。
一见骨灰盒,齐王老泪纵横,哭道:“少姜……寡人的嫡女呀!……”
公子们和姬子们看罢,跟着掉泪。
人人脸色隐约带有一丝怀疑和嫉妒的表情,却没人敢肆意地出声,说些挑唆之话,诸如这骨灰不是吕少姜的云云。
吕邗姜低下头去,即便心里不难过,也要面上难过,陪着齐王伤感。
众人哭泣半天,才听齐王发话道:“来人,将少姜骨灰厚葬于墓陵,三日后寡人要祭拜早逝的嫡女。”
数名内侍上前领命,小心翼翼地捧着骨灰盒,浩浩荡荡地退下。
齐王擦去眼泪,缓声道:“孩子,今次你立下大功,想要甚么尽管提罢,为父定会全部满足你。”
吕邗姜拱手,说道:“邗姜不求其他,只请君父依约,解除邗姜与杞国的婚约!”
“好。”齐王大手一挥,“准了!谅杞国也没胆子反对!”
“君父。”公子黔眼里划过一缕算计,“公然解除与杞国的婚事不太好罢?不如另择姬子,改名邗姜,可行否?”
齐王挑眉道:“你有人选?”
“回君父,瑞姬她愿意。”公子黔面不改色地推荐自家的妹妹吕瑞姜。
乍一听见自个儿许配给杞国君王,吕瑞姜整个人都惊呆了。
“瑞姬可在?”齐王慢悠悠地问。
吕瑞姜一动不动。
“瑞姬可在?”齐王再次地重复一遍。
“在。”吕瑞姜打个激灵,连忙地站出。
齐王道:“你可愿意嫁给杞国大王?”
吕瑞姜头皮发麻,结巴道:“可以吗?……”
“只你愿意,自然可以。”齐王不以为然地说。
吕瑞姜呆了又呆,讷讷地道:“君父,这太突然了,可否今后再议?”
“瑞姬!”公子黔把脸一沉。
吕瑞姜缩了缩脖子,忽然转向吕邗姜,求助道:“邗姜姐姐……”
吕邗姜不得不道:“君父,此事以后再议罢?也不急在这一时罢?”
齐王沉思道:“好罢,过几日再议。”
吕瑞姜喘气,感激地看向吕邗姜。
吕邗姜却轻轻地侧过脸去,不想理会吕瑞姜。
“邗姜数月辛苦了,陪为父聊一聊罢?”齐王对吕邗姜招了招手,“过来,为父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呢?”
眼见齐王对吕邗姜越发亲切,公子们心中大惊,暗地交换彼此视线公子寿插话道:“君父,邗姜没了婚约,亦到了适嫁之龄,不如替她择个夫郎罢?”
齐王一顿,不大痛快道:“休提,不急。”
“怎能不急?”公子驹急忙道,“君父,您可别纵容邗姜妹妹!邗姜妹妹深居简出,我等兄弟姐妹,就算有心想约邗姜妹妹出门玩儿,亦难见到她……如今她难得出现,再不替她择婿,恐怕连她自己都会把这事忘了!她固然无所谓,作哥哥姐姐的,哪能不替她着想呢?”
“那你的意思是……?”齐王试探地问。
公子驹道:“如若君父同意,驹愿为邗姜妹妹和阚非作媒!”
阚非,阚氏庶子,齐国左相阚止的族弟。阚氏乃望族,出于会稽,先祖“以地为氏”而姓阚上古有阚国,是黄帝吉姓子孙的封国,其后代以国名为姓,称为阚氏……阚氏是齐国四大家族之一。
齐王眯了眯眼。
公子嘉眨了眨眼,讨笑道:“君父,可巧了,嘉也愿为邗姜妹妹牵媒!高氏有一子弟,名叫高阳,愿与邗姜妹妹结成百年之好!”
高阳,高氏庶子,其宗主是高张,姜姓,高氏,齐国上卿高的后代、齐大夫高偃的儿子。高氏亦是齐国四大家族之一。
齐王一言不发,瞧向公子阳生、公子锄等人,似在等待他们说话两位公子替吕邗姜保媒,尽管对象全是庶子,却都涉及到国内四大家族……齐王很想知道公子阳生、公子锄等稍有实力的公子们,会不会再把其他两大家族给牵涉其中。
却见公子阳生和公子锄等人眼观鼻,鼻观心,只字不提。
齐王便问吕邗姜:“你怎么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吕邗姜直想扶额:她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了
好不容易地取消婚约,作为庶女,吕邗姜真怕沦为媵女,陪嫁于一国之君或一国重臣,用于拉拢或亲近,草草地度过一生。
她真不想这样。
她所期望的,无非是嫁于心仪之人为妻罢了。
并且纵观齐国臣子们,几乎已有大半站好了队查一查阚非,找一找高阳,别认为她甚么也不清楚……她明白公子们推荐的人选全都不适合!
且不提她有心仪之人,倘若她草草地嫁去,定会陷入争夺王位的漩涡!
她思量片刻,决定与其被动地身陷危机,不如主动地尝试出击!好歹道路是她自己选的,后悔与否倒与旁人无关。
因此,吕邗姜断然道:“君父,邗姜已有心上人。”
齐王微惊,追问道:“是谁?”
吕邗姜不答,反而拍了拍手,便见老儒等护卫们将漆木长箱一只只地搬来。
在众人好奇的围观下,吕邗姜要求老儒等护卫们将其打开。
齐王和公子们震惊地看见,那些漆木长箱里皆装一柄长剑。
长剑材质格外与众不同,锋利漂亮,相当名贵。
“有剑么?”吕邗姜发话。
一名内侍在齐王的示意下,找来一柄青铜剑,递给吕邗姜。
吕邗姜将青铜剑递给老儒,要求老儒示范。
老儒理解吕邗姜的意思,忙将青铜剑放在地上,拿起一柄长剑,朝青铜剑砍去。
“咔嚓”几声,青铜剑被长剑连砍几下,断成三块!
齐王和公子们目瞪口呆。
良久,齐王目光炯炯道:“……铁剑?”
“是的。”吕邗姜说,“此乃邗姜心仪之人特意捎来……还请君父笑纳。”
齐王内心一片火热,明了对方的心意。
吕邗姜道:“君父,邗姜和他约好,只求君父莫要为难邗姜。”
吕邗姜说得含糊,齐王却猜出吕邗姜心仪之人是谁
吴王!
除了吴王,还有谁敢送出这等兵器?
心下飞快地衡量,齐王顿觉划算,便道:“如此,便依你罢。”
“多谢君父。”吕邗姜拱手,还未来得及感谢,便被公子阳生给打断了
公子阳生寒声道:“君父,不可!邗姜出身庶女,哪能……”
“住口!”齐王把眼一瞪,怒不可遏,“你们少耍心眼……寡人不计较便罢了,真若计较,你们个个都别想摘个干净!”
公子们噤声。
姬子们也不敢出头。
喘了一口气,齐王心平气和道:“行了,没甚么事了,你们全退下罢。”
被公子们一闹,齐王都没了和吕邗姜闲聊的兴致。
公子们和姬子们唯唯诺诺,乖乖地退下。
偏殿冷清下来。
少时,忽听齐王喝道:“老越。”
一名暗卫现身。
齐王低声道:“你尽快潜去吴国虞山,探一探少姜墓到底如何……不许声张,如果事泄,服毒自裁,寡人许你家人一世平安。”
那名暗卫领命,眨眼便消失不见。
从偏殿退出后,吕邗姜以“疲惫,需要回屋歇息”为由,带人避开了诸公子们和姬子们的纠缠吕瑞姜还想和吕邗姜套近乎,被公子黔拽走了。
吕瑞姜满脸不高兴,吕邗姜却暗地松气。
回到久违的居住之地。
与其说吕邗姜回到久违的居地之地,不如说是老儒等护卫们亲自地护送吕邗姜回去刚为吕邗姜安顿好后,老儒便要起身告辞了!
“这么快?”吕邗姜意外极了,“不住一晚再走么?”
老儒摇头道:“不了。”
于是,吕邗姜只好对老儒道:“劳烦你了。”
老儒笑了一下,轻声道:“邗姬保重。”
言罢,老儒转身离开。
剩下的护卫们也各自找了去处,权且安顿一晚。
015、蛰伏
今夜,吕邗姜明明达成了心愿,却没能睡个好觉睡至清晨,吕邗姜猛然地记起孔子和子贡应该来到了齐国,并且老儒返回吴国之前,必先见过子贡才行!
两眼睁开,吕邗姜猛地醒来,唤来四名侍女。少时,四名侍女推门而入,替吕邗姜梳洗妆扮一番。踏出屋外,吕邗姜思忖片刻,嘱咐春言和冬多先去打听孔子先生和子贡先生的行踪,又命秋必找回牛车,再命秋诗叫来护卫们。
半晌之后,四名侍女和护卫们相继地前来。
令人意外的是,老儒没走。
老儒驾驶牛车而来。
秋诗欢快道:“姬子,是秋诗先找到他的。”
秋必斜视秋诗,一如往常地反驳道:“少来,凭你如何找得到?”
“你……”秋诗气乎乎地瞪着秋必。
“别闹了。”春言皱了皱眉,出声地喝住秋诗和诗必。
秋诗和秋必连忙闭嘴,自觉地站至春言的身后。
“老儒?”惊喜地看向老儒,吕邗姜轻声地说,“太好了,邗姬差点以为……”
老儒跳下牛车,微微一笑,说道:“没见恩主,在下哪敢离开?”
冬多上前,在吕邗姜的耳边低声说了孔子和子贡的相关消息。
望着那群护卫们,吕邗姜挥手示意冬多退至一角,开口道:“数月以来,多谢各位护送,邗姬才能安然地返国。如今,你们完成使命,请随邗姬去见孔子先生和子贡先生罢。”
说罢,留下四名侍女,吕邗姜登上牛车。老儒负责驾车,一如昨日,吕邗姜带领一群护卫们出宫,去找孔子和子贡。
离开临淄宫城,吕邗姜指挥老儒缓缓地驾车,前往城东。
城东有一座简单的乡学。乡学设施虽然简陋,占地面积却颇大,并且好学之人多如繁星,室内坐满了座位还不算,窗前都挤满了脑袋,都想听一听传说中的大儒如何教课的过程
“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就见孔子手捧竹简,站至一众学生们的面前,摇头晃脑地教学。
一众学生们也跟着念道:“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今天教到这儿。”孔子要求一众学生们念了数遍,直到一众学生们念得滚瓜烂熟,这才布置任务,“请各位把这段内容背熟,明天老朽便考你们背得熟不熟。”
一众学生们应下,或恋恋不舍地离开,或结巴背书地离开。
不一会儿,学生们走个精光。
“孔子先生,倒让邗姬好找!”没了外人,吕邗姜大胆地出现,“半年未见,先生可还记得邗姬?”
“记得,记得。”孔子寻声望去,一见吕邗姜,连连地点头,“你从吴国回来了?”
“是的。”吕邗姜朝孔子行个大礼,以示她重视礼法,“见过先生!敢问子贡先生在哪儿?”
孔子道:“你找老朽,还是找子贡?”
吕邗姜道:“邗姬找先生,老儒找子贡先生。”
孔子把手一指,回道:“子贡在那边。”
便见子贡大笑地走来,问道:“谁找学生?”
老儒率领壮汉护卫们迈步,齐声道:“恩主。”
子贡两眼一亮,喜道:“你们……?”
壮汉护卫们站好。老儒越众而出,拱手道:“恩主,儒彦子不负使命。”
“老儒?”子贡扶起老儒,“你真的回来了?几时回的?”
“昨天。”老儒迟疑一下,“恩主,请恕儒彦子有个不情之请。”
“哦?”子贡追问,“何事?”
老儒开门见山道:“儒彦子效命吴国,还请恩主放行。”
“……”子贡眨了眨眼,“吴国?”
老儒惭愧道:“是的。”
“为何?”
“……”这次轮到老儒说不出话来。
吕邗姜解释道:“请子贡先生原谅老儒,老儒是为了救邗姬,不得已才……”
吕邗姜把老儒效命吴国的原因详细说出。
听罢,子贡若有所思道:“你既要效命吴国,我也不好拦你,你便去罢!唉,不必多想,你是侠义之士,守住本心即可,不可轻贱自弃。”
子贡轻拍老儒的肩膀。
“恩主……!”老儒眼眶微红,身体微颤,把头垂得更低了。
子贡不再理会老儒,而是和那群壮汉护卫们说说笑笑去了。
“先生。”吕邗姜转向孔子,“邗姬真没想到,先生真来齐国开堂讲学了……”
孔子板脸道:“老朽欠你恩情,不敢不还,建了一所小学,权且栖身也好。”
吕邗姜恭敬道:“先生居此,实是邗姬招待不周,还请先生挪步,让邗姬……”
“不必。”孔子打断吕邗姜的邀请,“老朽年迈,不敢叨扰姬子,况且老朽也不喜欢太过热闹……这儿倒还清静,足够老朽授业。”
吕邗姜朗声道:“先生品行,邗姬佩服!先生大才,满腹经纶,邗姬向往之,能否定时地向先生讨教一二呢?”
“欢迎,欢迎。”孔子爽快地应下,“这正是老朽最初来齐的本意啊!”
“如此”吕邗姜躬身地行礼,“老师,请容邗姬三天后再来这里学习。”
吕邗姜和孔子相视一笑。
吕邗姜和孔子交谈良久,直至傍晚,方才起身回宫。
子贡见吕邗姜的护卫们少了一半,又命壮汉护卫们返回,特意地交待他们从此专心地保护吕邗姜众人听命。老儒也告别子贡,决定再送吕邗姜一程。
牛车返回临淄宫,老儒亲送吕邗姜下车后,留下一名吴国护卫以便联系。告别吕邗姜,老儒和其余吴国护卫们,驾车离去。
这回,老儒等人真真正正地奔赴吴国了。
那名留下来的吴国护卫被吕邗姜取名为老夏。
老夏性格坚毅,话少冷漠,办事利索,武艺高超,年纪约有二十五岁。
至此,吕邗姜的“四季”名字都凑齐全了:春言、冬多、秋必、秋诗和老夏。
“姬子,您可算回来了。”春言奔向姬子,忙不迭地诉道,“怎地这么晚才回来?君上难得过来看您,您却不在……君上本来想送您好多礼物,却被公子们阻止!公子们说您的坏话,反惹君上不快,拂袖而去!”
“那公子们呢?”吕邗姜一点也不为齐王的生气而担心,反问诸公子们。
春言气道:“公子们还是老样子,嘲笑您几句,便都散了。”
“那么说来,他们竟不针对我了?”吕邗姜有点受宠若惊。
“姬子太可怜了。”心疼吕邗姜,春言忿忿不平地道,“君上那般重视姬子,却被公子们……”
“罢了。”吕邗姜微微一笑,“不被他们针对是好事……现在,就等吴国那边传来消息罢。”吕邗姜期待吴国使团的到来。
托着下巴,吕邗姜决心蛰伏起来,远离公子们和姬子们,省得又被他们折腾趁着孔子和子贡游历齐国之时,趁机向孔子和子贡多多请教,多学一些有关吴国的文化,免得将来住在吴国时却不懂得吴国的风俗而徒惹笑话、手忙脚乱。
却不知,她这一学,学了三年。
冬去春来,吕邗姜亦等了三年。
016、卧薪尝胆
天色阴沉,吕邗姜摘下一朵桃花,站在遍地盛开的桃花林里,思绪万千:何时吴国才会派遣使者前来呢?莫非吴郎忘记了她?……
不会的,吴郎不会忘记她!
吕邗姜忍不住地默默唤道:吴郎,吴郎,你在何方?……邗邗思念你!
时光匆匆,转眼之间,便过了三年!
三年前,吕邗姜刚回齐国不久,老儒等人也才堪堪地返回吴国两个月后,老儒替吴夫差向吕邗姜捎来一条消息:吴夫差忙于练兵,无暇婚事!
原来,吴王夫差的父亲是阖闾,乃是一代优秀的军事统帅,为人礼贤下士,体恤民情,不贪美味,不听淫乐,不进女色,注意发展生产,积蓄粮食,建筑城垣,训练军队,大得民心可惜却因受伤而亡!
昔年,前任吴王阖闾攻越,因伤了脚大拇指而伤重不治,死前叮嘱其子夫差勿忘杀父之仇夫差继位,不敢忘记其父之耻,励精图治,决定兴兵,攻伐越国,替父报仇!
用了将近一年的精力,夫椒之战使得吴王夫差击败越国,攻入越国都城会稽,终于为父亲阖闾报复了越国可是,之后便没了下文。
吕邗姜心急之下,询问老夏次数,亦得不到有关吴国的情况倘若不是身为齐国姬子,吕邗姜都想抛下一切,直奔吴国,去找吴夫差了。
也由此,吕邗姜开始种植桃花,以寄相思之情。
然而,任由吕邗姜如何思念吴王夫差,也无济于事!
因为
那远在吴国的吴夫差,早已背叛了吕邗姜!
公元前494年(勾践三年),眼见越国都城会稽被吴军围困,越王勾践直觉无路可走,一脸灰败,喝退左右,准备自杀,却被谋臣文种给劝住
文种有事急见越王勾践,竟见越王勾践举剑自刎,连忙阻止!
扔开长剑,文种拱手道:“大王莫急,此事还有余地!吴国大臣伯贪财好色,可以派人贿赂他,请他从中周旋。”
越王勾践听罢,心灰意冷之余又生出几分期冀,便道:“如此,烦你全权此事。”
文种领命退下,一边全力地搜罗国内珍宝,一边派人去民间寻找绝世美女听闻吴王夫差曾为齐国美姬许诺开凿运河一事,想来吴王也是贪恋美色之徒!
又过数月,吴军兵临城下,眼看快要破城,文种带上珍宝礼物和绝世美女西施,私下去求见伯伯果真贪财好色,收下礼物,还被西施迷得神魂颠倒,晕晕乎乎地答应再带文种和西施去见吴王夫差。
会稽城外,王帐之内,西施跟随文种,艳妆而出,眼含秋波,直盯吴王夫差,几眼就令吴王夫差心荡神摇见罢,文种痛快地献上西施,并道:“拜见吴王,越王愿意投降,做您的臣下伺候您,还请您能饶恕他。”
“大王,文种先生说得不错,那越王也早已失了反抗之心,愿表臣服,当您的臣子。”伯连连地点头,替文种说尽好话,“越国若为吴国的附属,岂不能彰显大王的气度?还请大王决策之。”
“宰辅住口!”一身吴国大夫服饰的健朗老人站起身来,大声地反对,“人常说‘治病要除根’,勾践深谋远虑,文种、范蠡精明强干,这次放过他们,回去后他们定会想办法报仇!”
说罢,健朗老人冷冷地盯着文种,大有杀了文种的趋势。
文种却立即露出害怕的神情,哪有一点精明强干的样子?
“伍子胥,你这老儿才是胡说!”伯吹胡子瞪眼睛,“那越王蜗居一角,根本掀不起浪儿,绝无可能会成为大王的心腹之患。”
伍子胥拂袖,怒道:“休要大意!”
“大王。”文种露出谄媚的表情,顺势地改口,“大王,越国一心求和,一旦越国成为您的附属,您就能使唤勾践,这是连您的先父也无法办到的事啊!”
西施秋波送情,娇滴滴地道:“还请大王应下。”
一阵晕糊,吴王夫差顿觉越国不足为患看在美人的份上,吴王夫差略微地松口,玩笑道:“那么,孤要让越王当仆役,令他偿尽苦头,他也愿意么?”
“自是愿意!”文种顺理成章,连忙跪地,鞠躬地拜谢,“多谢大王恩赐!”
但见文种一副毫无骨气的模样,吴王夫差放声大笑,默认了越国求和的请求。
亲眼尘埃落定,伍子胥更怒,吴王夫差却没理会。
伍子胥只得气愤地激道:“子胥年迈,说话难听,大王听不进去,子胥也无可奈何!只是,假若长卿在此,大王是否会听从他的意见?”
长卿是指孙武,齐国乐安人,一名军事奇才,二十三前年由齐至吴。
二十三年前,孙武在吴国游历,路经吴都郊外,结识了从楚国而来的伍子胥。经由伍子胥举荐,孙武向吴王阖闾进献所著兵法十三篇,受到重用
孙武为将,曾指挥吴军,以少胜多,三次击败强大的楚国,占领楚国都城郢城,几近覆亡楚国,使吴国成为春秋战国霸主之一。
那一时期,孙武之名,名扬天下,所谏之语吴王阖闾无一不从,可惜吴王阖闾黯然薨逝,孙武看不上吴王夫差,不太愿为吴王夫差效力,身居要职,却大隐隐于市,也只有伍子胥还与他交好,愿与他品酒赏鱼,二人甚为投机。
吴王夫差不悦道:“长卿何意还需他自个儿前来说明,只怕你叫他不动。”
涨红了脸,伍子胥咬牙道:“老朽这便叫他过来他若不来,老朽也不必来了……且听大王之命便是!”
言罢,伍子胥怒气冲冲地瞪了一眼文种,大步地离开。
文种伏地不起,垂下眼帘,思量事后要不要避一避风头,免得被伍子胥盯上。
至此,越国名存实亡。
吴国辙兵,返回吴国。
与吴王夫差一同回国的,还有西施。
西施凭借无双美貌,整日与吴王夫差作伴,勾得吴王夫差爱不释手。
老儒暗叹吴王夫差已被西施迷住,渐渐地断了与齐国的往来书信
公元前493年(鲁哀公二年)五月,勾践率夫人、文种、范蠡等三百余人,入吴为奴,自为人质,效忠吴王,向吴国臣服,以换取越国的继续存在!
那一天,越国群臣们送其至浙江之上,临水路上的越国人们堵塞通道,送行的军车一直达到固陵
越王勾践仰天长叹,举杯面向众人,痛哭流涕,默无所言。
到了吴国之后,勾践被困会稽,曾经叹气曰:难道我此生就如此了么?
文种则私密地激励道:当初商汤被桀囚禁在夏台,周文王被纣王关押在里,晋文公重耳逃亡北翟,齐桓公小白逃亡莒,最后都称霸天下由此观之,这点委屈能算甚么?
自此,勾践定下心来,劳心劳累地伺候吴王夫差,放牛牧羊,一载有余,终是赢得吴王夫差的欢心和信任
随着西施的软语温香和勾践他们的老实本分,勾践他们终被释放回国了!
吴王夫差永远都不会料到:当勾践回国后,表面对吴王夫差服服从从,暗地却训练精兵,强政励治,甚至故意地安排自己睡觉时不用被褥,而是铺些干薪,又在屋里挂了一只苦胆,时不时地尝一尝苦胆的味道,为的就是不忘过去的耻辱!
难苦能够锻炼意志,安逸则会消磨意志,勾践誓要发愤图强,准备复仇!
但那复仇已是多年以后的事了。
即使吴夫差现在得知,也不会在意,因为西施……
017、祸水引齐
“大王,你……你说甚么?”
西施几乎花容失色,差点打翻了美酒。
**宫殿里,笑容满面的西施手持美酒,还没递给吴夫差,便被吴夫差这种随意的询问吓得一个趔趄。美酒撒了一半,西施不敢再端,连忙放置一旁。
盯着西施的容颜,吴夫差再次地感慨西施当真绝色:无论他心情如何糟糕,只要一见西施,必能因她的美貌而暂忘一切烦恼!
捏了捏西施的脸颊,吴夫差只觉西施的肌肤吹破可弹,当真滑嫩得紧。一把搂过西施,吴夫差笑道:“你怕甚么?孤不过是听说勾践似在暗地训练精兵而已你说他是甚么意思?莫非他想有异心么?”
说到此处,吴夫差眯了眯眼睛,上位者的杀伐之气顿时显露,震得西施心肝一颤一颤。定了定神,西施一边用手勾住吴夫差的脖子,一边用脸颊去蹭吴夫差的胸膛,细声细语道:“大王是从何处听来的?妾身倒却不知!越……那勾践曾经服侍大王三载,是何品性大王岂能看不出来?何必听人嘴碎,徒惹困扰呢?”
“这样说来,倒是孤的不是?”吴夫差肆意地轻抚西施,悠闲的口吻暗藏危险。
西施更加贴近吴夫差,以便取悦吴夫差,嗔道:“大王,你为妾身想一想嘛,姜身出身越国,大王若再伐越,置妾身于何地?……”
吴夫差托起西施的下巴,似笑非笑,说道:“哦?”
“妾身素知大王雄心壮志,不敢阻拦……”西施眼里含泪,渐渐地轻泣,“大王莫要忘了越国已经称臣,您又何必去攻打臣子,令臣子寒心呢?如果大王非要攻打越国,那也可行,只求大王拿下越国,多加安抚故臣,妾身也可安心……”
西施哭得好不娇怯,好不柔美,立即激起了君王的爱怜之心。
吴夫差心下一软,亲吻西施,把她拉上床榻,笑道:“你慌甚么,孤又没说要攻打越国……只是孤练兵如此之久,若不用兵,难不成是要养兵看家么?”
替父报仇的多年心愿早已达成,吴国也在吴夫差这位君主的治理下,国力蒸蒸日上。如今,吴夫差虽然贪恋西施美色,却也不愿忘却雄心壮志
有朝一日,吴夫差必要统一半壁江山!
“大王是何意思?”西施一惊,战战兢兢地开口,“说到底,大王还是想找越国麻烦。”西施真心害怕吴夫差又要一时兴起,非得给越国一点教训,那可真会让越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不得已,西施思忖:定要想个法子,转移吴夫差的心思才行!
瞅着西施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吴夫差顿觉有趣,哈哈大笑,打趣道:“美人,你若能说服孤,孤便不为难越国。”
言下之意,竟要西施帮他解决士兵闲置而不用的问题。
西施呆了呆,习惯性地撒娇,不依道:“大王,你太坏了,你在考验妾身么?请容妾身思考片刻,行么?”说罢,西施竭力地伺候吴夫差。
二人不由地倒向床榻。
拥美入怀,吴夫差快活地享受怀里的温香柔软,肆意地闷笑。
很快地,衣裳尽褪,一男一女交缠一处,尽享鱼水之欢。
数时之后,西施靠在吴夫差怀里,忽然道:“妾身想到了。”
“甚么?”吴夫差慵懒地问。
“妾身想到了。”西施低声地说,“大王,为何你总将目光置于越国,何不把眼光放得久远一些?比如……齐国。”
吴夫差沉默片刻,淡淡地道:“说下去。”
“齐国虽强,但妾身却听闻齐王年迈,若是拿下齐国一些无关紧要的土地,想必齐王也不会放在心上?”西施说得不紧不慢,“大王可以率兵扫清周边小国,待到周边小国臣服于大王,便可直通齐国,届时大王不就能……”
“是谁告诉你的?”突然,吴夫差一把扣住西施的手腕,以一种猛虎下山的姿势,掐住西施的脖子,眼里闪烁一丝凶光,“是谁告诉你,让你说服孤去攻打齐国的?!”
“咳咳”西施大惊,决计想不到吴夫差竟然这般凉薄:她明明已与吴夫差恩爱缠绵,岂料一言不和,他竟翻脸无情,全然不顾以往的恩情!
“大王放手。”西施艰难地出声,一副柔弱的样子,弱弱地叫道,“好痛……”
吴夫差定定地盯着西施,慢慢地放手。
西施咳了半天,方才缓过劲来。
“大王,你……”西施两眼汪汪,“妾身从未……妾身从未……”
“哼。”吴夫差冷笑,“给你一次机会,你自己辩解罢。”
西施抱住吴夫差根据往日的经验,绝对不能替自己辩解,不然岂不是说明她真有目的?……尽管她的确是。
定了定神,西施不顾浑身狼藉,拜于吴夫差,泣道:“妾身不明白大王为何生气,定是妾身之言让大王误会了!大王可还记得三年前您曾许诺齐国姬子开凿运河之事?妾身每次听闻平民们提及,都吃味非常,所以……大王虽说宠爱妾身,却没给妾身名分,妾身一直担心,假以时日,大王若要想起那齐国姬子,妾身可该怎么办!因此,妾身才要故意地提议让大王攻打齐国一事!妾身心想,如若听到大王攻打齐国,那齐国姬子便会对大王死心!妾身真的被妒忌蒙昧了心智,还请大王恕罪!妾身发誓,今后再也不提那女子”
没有谁敢把内心的嫉妒坦诚说出口来,吴夫差轻微一怔。
同时,“齐国姬子”一词勾起了吴夫差竭力想要忘却的过去
曾几何时,吴夫差也对那位齐国姬子真的心动过,然而……
离开月余,吴夫差对她甚是想念!一年战事,吴夫差却被拖垮精力,无暇思念对方!好不容易有了一缕空隙,吴夫差却遇上西施,这才……
不可否认,最初被西施的美艳一时迷乱了心神,吴夫差未尝不对齐国姬子心存歉意,但当他享受了一次、两次乃至无数次美姬的滋味,便对齐国姬子的愧疚越发地淡然,以至于吴夫差快要忘记她了。
望着西施诚恳的神情,吴夫差叹道:“倒也是孤的不是。孤虽想拿下齐国,齐国实力却不容小觑,硬要相争,恐怕伤亡太过,太不划算!不瞒你说,齐王年迈,孤想着若是……咦?”
吴夫差猛地跳起,把西施吓倒,便听吴夫差兴奋道:“好主意!好主意!趁机开凿运河,等那齐王老了,便能……这事定得好好地筹谋筹谋才行!嗯,就该这么办但是……”
高兴的面孔随即被遗憾取代,吴夫差时而懊恼,时而不快,时而犹豫,时而平淡似是比较良久,吴夫差的表情化为坚定,那股争霸天下的雄心又显在吴夫差的脸上。吴夫差气质浑然一变,好似做出了决定。
“大王,您想好了?”西施细细地观察吴夫差,熟门熟路地贴近吴夫差,又再轻抚吴夫差的胸膛,一脸媚意,所求之意溢于言表。
“呵。”吴夫差一笑,全身通畅,一把拽过西施,毫不温柔地压下。
宛如君王征服天下一般。
西施终于放下心来,她明白她的越国又度过一回危机。
默默地,西施心道:齐国,对不起,为了越国不被吴王注意,只好……
她只好蛊惑吴夫差,将祸水引齐!
吴夫差则略感唏嘘:吕邗姜啊吕邗姜,若无西施……
很快地,啧啧地亲吻之声复又响起。
一男一女重新投入亲密的运动之中。
翌日。
身边早已不见吴夫差的身影,西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奢华宫殿,自是明白吴夫差做甚么去了叹了一口气,西施忆起以前。
事实上,西施在侍奉吴王之前,曾有一名心爱的男子,那男子便是范蠡,越国的大夫五年前,越国大夫范蠡奉命巡行全国勘察,偶经苎萝村,并在一场舞会中,与她一见钟情。
可是,三年前,吴王率兵围攻越国会稽,差点攻破越国遇上亡国危机,越国大夫范蠡暗地找上她,教她练习歌舞,打算把她献给吴夫差!
原来,此是越国大夫文种的灭吴七策之一:针对吴王淫而好色的弱点而施展的美人计!而她为了故国,决定忍辱负重,执行这项任务!
短短数月,她发愤苦练,终在悠扬的乐曲中,翩跹起舞,婀娜迷人。
经过训练,她总算由一位乡间平凡的浣纱女蜕变成一名修养有素的宫女,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体态优美。待人接物,也十分得体。
然后,越国大夫范蠡又给她制作华丽适体的宫装,方让她跟着文种,求和吴王。
不出所料,越国大夫范蠡的计谋成功:吴王果然被她美色所迷,大喜过望,接二连三地在国都吴城一带建造**宫,筑大池,池中设青龙舟,整日与她为水戏,又为她建造了表演歌舞和欢宴的馆娃阁、灵馆等。
她擅长跳响屐舞,吴夫又专门为她筑响屐廊,用数以百计的大缸,上铺木板。
她穿着木屐起舞,裙系小铃,放置起来,铃声和大缸的回响声,铮铮嗒嗒地交织一起,更令吴王如醉如痴,沉湎女色,差点不理朝政。
回过神来,西施心道:大王该去找他的臣子们商量军国大事了罢?
却不晓得吴国大殿寥寥无几,一君一臣吵得甚至厉害。
018、孙武论吴
“大王,您……您好生固执!”吴国大夫伍子胥涨红了脸,一把年纪,吼声却震耳欲聋,完全不顾他家大王铁青的面孔,一个劲儿地吼道,“为何不让老朽出齐?您是看不起老朽么?!老朽自信能说动齐王开凿运河!”
最后一句话,吼得分外有力。
三年前,伍子胥清楚地得知吴王许诺过齐国姬子开凿运河以使两国友好往来,心知那并不是传闻中的取悦美人,而是迷惑美人和她的国家,借机凿河,便于运输军队,以便快速地伐齐。
吴国广泛用铁,兵器先进,兼之善长水军,若从水上攻齐,必定事半功倍。
吴王叫他过来,并和他单独地商讨有关运河一事伍子胥微感激动:原以为是特别地看重他,不料……
“但是,你却是吴国人啊!”瞪着眼前的健朗老人,吴夫差不赞同说,“若让吴国人出使齐国,劝说对方开凿运河,对方必会怀疑!反之,若换成齐国人,相信难度相对小些……”
盯着言之凿凿的吴夫差,想着“齐国人”这一条件,伍子胥心中一动,问道:“如此一来,大王心中可是有了人选?”
“是的。”果不其然,吴夫差轻轻地点了点头。然而,似是想到甚么,吴夫差又神情不愉,“那人虽还在朝,却不管事,已有退隐之意,若不是孤拦着,怕是……孤宁可他尸位素餐!唉,白白浪费了他一身才华。”
“大王说的是长卿么?”伍子胥脱口而出,“大王是想找长……孙武么?”
“是的。”吴夫差斜视伍子胥,“还记得三年前你质问孤的话么?的确,如若孙子在此,孤必听他的谏言,只是他却不想理会孤!”
“为何非要找他?他……”伍子胥一急,继而一愣,“是了,他是齐国人,倘若齐国人说服齐王,齐王必定减少怀疑,如此更容易承诺开凿运河。”
毕竟本国人劝服本国人,总会生出一股子亲切感,就算对方真有甚么打算,也不会太过没人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故国被自己亲手毁灭罢?
“可孙武已有多年……”伍子胥为难极了。
“所以,这事便交给你去办罢。”吴夫差轻松松轻地下命,“你不是和孙子是过命交情么?你去说服他,让他出使齐国,不就行了?想来他不会拒绝你的。”
伍子胥瞠目结舌,顿觉自家大王脑子真够机灵!
听着吴夫差的意思,似乎孙武要比他出使齐国的效果更好呢?
伍子胥只好道:“敢不从命。”
伍子胥恭敬地退下,去寻找孙武去了。
吴城郊外,深山竹林。
阳光明媚,泉水潺潺,顺着山上,流入山下,蜿蜿蜒蜒,经过一座竹屋,格外清幽。竹屋附近的石亭里,时不时地飘来酒香,引人陶醉。
“老友啊老友,伍子又来找你喝酒了。”伍子胥一身常服,把酒品饮,摇头晃脑,“咦?这酒不够烈啊?”
“喝多了伤身。”一名半老男子淡淡地说。
半老男子年纪略比伍子胥年轻几岁,至少发色只才几缕银白。
半老男子相貌英气,沉稳内敛,体格挺拔,面无胡须,肤色白皙,颇有几分儒将之风。他穿着朴素,简简单单的布料毫无奢侈饰品,一眼看去像民夫,却孔有武力,一看就觉他相当不凡,兼之气质从容,透出三分书卷之气。
此人,赫然便是孙武,字长卿,齐国乐安人。
孙武静静地握着酒杯,似在想些甚么。
伍子胥便道:“上次之事我且不计较,这次呢?你想好了没?”
“你是知道的,若不是因为你,我便离开这吴国了。”孙武慢慢地开口。
“几年前你说要离开,现在你还说要离开,你就当真不愿意呆在吴国么?”伍子胥敛去笑意,沉声地追问。
“前吴王若在,我自不会走,但是……”孙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不觉得当今吴王值得我效命。”
“大王脾气虽是固执了一点,可也……”伍子胥头痛说,“在你眼里,大王究竟算甚么呢?”
“真要我说么?”孙武肃然道,“我认为,吴王为人猛暴而群臣不堪,虽有伍子你之谋辅,却有太宰贪权弄事!吴王可曾问罪太宰否?没有!不仅没有,甚至初登王位后,常年征战在外!都说吴王伐越,乃千秋之业,然吴王可有真正地越灭?亦没有!吴王宠美人西施,而西施却来自越国,岂不证明吴王乃贪恋美色之徒?吴王上征战不好四野,下却累及士兵与百姓,却犹不自知,仍为西施建宫筑池,委实奢靡!……无论伍子你如何夸他是一代英杰,却不是我心中的明君!吴王沉湎女色可见一二,这样的君主不值得我侍奉。”
“你……你……”伍子胥指着孙武,哆哆嗦嗦说,“亏你说与我听,若给旁人听了,定要去吴王那里说你的不是吴王有你说得这般不堪么?”
“告诉你多少次了,吴王瞧着像明主,但却并不是。”孙武忍不住地劝道,“你多少次劝谏吴王,吴王可有听进半分?他明像一位采纳谏言的君王,实则却专横独断,执拗到底!我真的很担心,长此下去,再不改正你的言行,恐被他赐死。与其将来不得善终,不如学我一样,隐居山林,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老友呀老友,我说不过你。”伍子胥身负要职,哪里听得进孙武的劝告?当即摆了摆手,不以为然。为免尴尬,伍子胥连忙转移话题,又说,“我也不说废话了,大王传命,请你出山,派你出使齐国,说服齐王开凿运河。”
“开凿甚么?”孙武一愣。
“开凿运河。”伍子胥咂嘴,“使齐国与吴国互通,方便吴国快速攻伐齐国……当然,你可千万别把这事说出来,好歹让齐王明白,咱们是为了两国友好往来。”
“……”孙武面无表情说,“为何要找我。”
“谁让你是齐国人呢?”伍子胥泄气说,“我多想去齐国啊,可惜大王不许。”
孙武道:“那么,请转告大王,如果你能陪我前往齐国,我自会答应这份差事。”
伍子胥一愣,傻傻地望着孙武,说不出话来。
孙武好笑不已。
伍子胥返回吴国都城,向吴夫差禀告这个条件。
吴夫差痛痛快快地应下,顺便要求伍子胥作个一般侍从,免得太过招摇两位吴国名臣一般的人物忽然来访齐国,万一齐王看上他们的才华,招揽他们,强行扣下他们,岂不成了吴国的损失?
想了一下,吴夫差又道:“对了,你们也莫要急着出使齐国再过几日,孤会立下夫人,你们再去往齐国也不迟。”
“领命。”伍子胥略微一惊。
之后,吴夫差宣布纳西施为第一夫人,并在纳完西施后,大备特礼,让孙武和伍子胥带着珍贵而稀少的礼物,驾着牛车,浩浩荡荡地前往齐国。
019、吴国使者
三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能活生生地把吕邗姜熬成一代小儒在孔子和子贡的教导下,吕邗姜不说满腹经纶,张嘴“子曰”、“知乎”,至少也能说出不少诸国的人文风情,尤以吴国为之最。
孔子问曰:“吴国最善甚么?”
吕邗姜答曰:“吴国最善兵器制造,拥有高超的铸剑技术!当诸国使用青铜之时,他们却已使用铁器说起来,铁器还是从吴国传播诸国的呢!”
子贡问曰:“吴国的军队有甚么特点?”
吕邗姜答曰:“除了陆军,还有水军,他们好勇尚武吴国乃是充满流域性的国家,居于沿海一带,内处长江下游,与其他国家诸如楚国、晋国、秦国不同,便于操练水军……不过,齐国也居沿海,据说君父也有组建水军,但是人数不多,没法与吴国水军相较。”
孔子和子贡同时咳出声来,忙道:“行了,够了,不必说得如此详细。”
吕邗姜微微一笑,心知他们不想过问齐**政情报,免得被齐王看重,挽留于齐。
孔子和子贡又问了相关的儒家理念,吕邗姜亦能解说一二。
“……邗姬,恭喜你学业有成。”末了,孔子毫不吝啬地赞美,“你是为师这一生最聪慧的弟子之一,往后为师不在你身边教导,你也不可懈怠自己,明白么?”
“是,学生谨记恩师教诲。”吕邗姜清楚孔子和子贡即将离开齐国,或回鲁国,或去往国外继续游历总之,大儒不会拘泥一国,以免无法传授儒学。
吕邗姜也没劝留孔子和子贡三年了,孔子和子贡在齐已有三年,该教的都已教了,剩下的便是学生们的后天努力了……连原本空旷的临淄城乡学也都开满了桃花,俨然成为了乡学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不久前,被孔子和子贡教课的一批学生们成长了:从重法转成重儒,无意识地两家相合,倡导以儒家和法家为主而规范言行!
此事受到吕邗姜的赞赏,吕邗姜又将这事告之齐王,并重得齐王重视,却被诸公子们以“齐国历代只重法家”为由而遭遇全面抵制
诸公子们的行为再次证明他们目光短浅:为防那批学生们与吕邗姜沆瀣一气形成新的势力,他们向齐王建议惩罚那批学生们,把他们充作奴仆,护送吕思瑞而前往杞国临行之际,那批学生们却浑然不怕,还向吕邗姜和孔子、子贡说明他们誓要言传身教,试一试是否有效……
天下没有不散之宴席。
这天,吕邗姜带着老夏,和孔子、子贡拱手告别,默默地注视两位大儒被一干护卫们保护,驾着牛车缓缓地离去。
周围顿时冷清下来。
看着指教三年的恩师们离开,吕邗姜略有伤感。
从今之后,她再也没法让自个儿忙到思念某人。
回宫的路上,吕邗姜思绪如潮。
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内心深处的吴郎
她还记得吴郎许诺他会派遣吴国使者前来提亲,然而……
然而,过了三年,吴郎杳无信息。
她担心着,烦恼着,甚至想去吴国质问吴夫差:为甚么还不派遣使者前来齐国提亲吴国距离齐国千山万水,真要前去,少不得花费数月,道路崎岖,中途艰远,只怕她有心想去,君父也不会同意!
老儒后来没了联系,她也曾派老夏或侍女们四处打听,却听不到任何有关吴国的消息君父似是刻意地断了吴国讯息,连诸公子们和姬子们也只字不提。
她无可奈何,只好定下心来,耐心地等待。
三年里,也发生不少事情:君父只才祭拜一次他的嫡女吕少姜,便没再拜了没人敢提吕少姜的名字……谁敢提及,君父的脸色都会变得阴沉可怕!
而提及吕少姜之人,则会失踪……
细思恐极,吕邗姜也敏锐地感觉:君父似是不太关注她了。
聪明地,她也不在君父面前晃荡,省得君父更加地排斥她。
前不久,杞国派来使者,正式来齐国下聘。君父鉴于承诺,不得不让吕瑞姜顶替吕邗姜之名,下嫁杞国,却遭到吕瑞姜激烈的反抗吕瑞姜当众宣布,她已有心上之人,心上之人是田氏的少宗子田恒,倒把田恒吓得不轻!
一番闹剧,差点损了齐国的颜面。
最后,田恒没娶吕瑞姜,而吕瑞姜也没下嫁杞国下嫁杞国的是另有旁人:吕思姜!吕思姜哭哭啼啼,奈何她的兄长公子阳生铁了心要为国分忧,愣是说服杞国使者,把吕思姜嫁去了杞国!
事后,吕瑞姜高兴不已,连连地大呼:“大好了!太好了!本姬子改变了命运!”
众人一头雾水,不太理解吕瑞姜到底在高兴甚么。
吕瑞姜两眼弯弯,兀自无声地乐呵:吕思姜离开故国而远嫁杞国,不必再担心当公子阳生得胜之后,吕思姜再来迫害她们这群姬子了……更为重要的是,在那群陪嫁里,还有数百名学生们虽说他们被充作仆役,吕瑞姜却不信他们没有半点作为,至少吕瑞姜对他们抱有信心:定能掣肘吕思姜,让她再也浪不了!
自此,君父极不待见吕瑞姜,骂她性子太过粗野,连带公子黔也疏远,反而对公子阳生另眼相看为此,公子黔狠狠地斥责吕瑞姜一顿!
吕瑞姜却依旧我行我素,还大胆地倒追田恒,声称与田恒交好。
田恒烦不胜烦:一见吕瑞姜,便以各自理由,很自觉地跑开。
见罢,吕瑞姜越发上心:隔三差五地前往田府,大大咧咧地拜见田恒,弄得人尽皆知宛若乡间粗鄙的女子,吕瑞姜上演“女追男”的戏码,毫不脸红地缠着田恒,直至与田恒几乎同进同出,顿把众人给惊了。
气得公子黔都不知摔碎了多少玉佩
虽说妹妹与吕邗姜减少了见面次数,可她也不能整天与田恒同进同出啊?
整天同进同出也就罢了,最为关键的是田恒他对吕瑞姜没有丝毫情意啊!
完全是吕瑞姜自作主张、倒贴田恒啊!
诸公子们暗地嘲笑不已。
姬子们则吃味吕瑞姜一言一行太过放荡都怪田恒长了一张俊脸,实在令人赏心悦目,以至于姬子们对他也相当有好感……
如今,乍一瞧见田恒被吕瑞姜“追”去,难免会妒忌几分。
但这一切都与吕邗姜无关。
三年里,除却吕思姜出嫁杞国的那段时日,吕邗姜甚少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避开诸公子们和姬子们,吕邗姜不是每天种桃花、背书,就是刻苦学习、交流学友,多向孔子和子贡频繁地讨教,充实地过着每一天。
“姬子,小心。”在吕邗姜思考之时,老夏猛地护住吕邗姜,将她一拉,堪堪地避开一辆牛车的碰撞吕邗姜回过神来,后知觉地吓出一身冷汗!
“站住!你们是何人?”吕邗姜皱了皱眉,大声地质问。
牛车听话地停下。
吕邗姜定睛一看,只见那辆牛车豪华大气,跟有一支孔有武力的护卫们,顿显来历不凡莫不是哪国的使者前来齐国拜见?
便听车夫咦道:“你是……齐国姬子?”
“嗯?”吕邗姜抬头望去,便见一位健朗老人映入眼帘。
健朗老人头发半白,穿着粗布衣裳,却腰间佩剑,双眼炯炯有神,实在不像车夫快速回想,却没印象,吕邗姜道:“你又是谁?”算是默认了车夫的怀疑。
“在下伍……员。”转了转眼珠子,健朗老人老实地开口,“姬子,您好,我等来自吴国,特意拜见齐王。”
吕邗姜冷眼道:“拜见?凭你?”虽说他们来自吴国,令吕邗姜不胜心喜,但见伍员身为车夫,却一点也没车夫的样子,更何况他言语不当,竟想以一介车夫的身份,面见君父!
眼见吕邗姜冷淡,伍员忙道:“自然不是在下”
“本使孙武,乃是吴国使臣,本使代表吴王,带有重要之事,特来觐见齐王,还望姬子代为通传。”低沉的声音自车内及时地响起,化解了伍员的尴尬。
“孙武?……”吕邗姜大吃一惊,“哪个孙武?是吴国孙武么?”
“……吴国只有一个孙武。”车内之人迟疑了一下,“如果姬子问的是吴国,便应该是指在下。”
吕邗姜脑袋一嗡,顿觉不可思议:孙武的大名,她如雷贯耳尽管从未见过孙武,吕邗姜却从子贡和老夏那里听过孙武的事迹,说他是一代军事奇才,率领吴军曾经破楚三次,极其擅长以少胜多,极具长远眼光!
“敢不从命。”深呼一口气,吕邗姜恭敬道,“只是邗姬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使者出来一见?”
少时,孙武掀开车帘,大大方方与吕邗姜打个正面。
吕邗姜细细地打量孙武。
不知为何,吕邗姜隐隐觉得这位吴国使者有点眼熟,却记不起她在哪里见过。
顿了顿,吕邗姜道:“请随邗姬来罢。”
说罢,加快脚步,前往临淄宫城门。
幸好这里距离临淄宫城并不远。
吕邗姜和老夏坐上牛车,领着孙武等人,来到了临淄宫城的门口。
“邗姬在此,速去通报大王,就说吴国派来使者,想来面见大王。”老夏替吕邗姜下达指令,“别磨磨蹭蹭了,还不快去。”
一名临淄城守跑去传令,另一名临淄城守则默不作声地放行于是,孙武等人弃了牛车,放置一旁,徒步跟随吕邗姜,踏进了临淄宫。
020、凿河缔盟
临淄宫。
在宫庭内侍的传召下,孙武等人依次地踏进主殿。
望着孙武等人的进殿,吕邗姜带着老夏转身离开。
按照章程,外国使臣初见齐王,会由齐王指派,暂居诸侯馆。尔后,定个时日,方能再见齐王毕竟齐王乃一国之主,整日忙于政务处理,哪能轻易地相见谈事,快速地把事办完?
尽管孙武等人来自吴国,吕邗姜却不敢多问按捺心底的焦急,吕邗姜忍不住地要求老夏返回主殿外等候,替她询问一下有关吴王之事。
老夏领命,返回主殿,静等孙武等人出殿。
吕邗姜则闷不作声地,走回自己居住之处。
“姬子”侍女秋必和秋诗小跑上前,一左一右,四下张望。
“老夏呢?”秋必最先开口,愤愤不平,“老夏怎能把姬子一人丢下?”
“无妨。”吕邗姜叫住秋必和秋诗,“他……他有事,晚点会回来。”
秋诗不满道:“何事?甚么事能比姬子的安全还重要?”
“胡说甚么呢?”吕邗姜轻敲秋诗的脑袋,“吴国来使者了……”
吕邗姜欲言又止。
秋诗和秋必却听明白了吕邗姜的意思八成是想让老夏打探吴国的消息。
这几年,自家姬子想方设法地打听吴国传闻,却石沉大海、毫无办法。
“太好了!”秋诗拍手,欢快极了,“姬子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吴国使者”
“多嘴。”诗必不快地瞪了秋诗一眼,“就你明白?还不快扶姬子回屋!”
诗必和诗秋拥护吕邗姜进屋。
吕邗姜跪坐一旁,手捧《春秋》,津津有味地看着,顺便等待老夏的归来。
傍晚,老夏归来,却只是复命,竟未提到吴国半字讯息。
吕邗姜皱了皱眉头,直白道:“老夏,让你打听的事情,你打听了没?”
老夏垂头道:“抱歉,没有。”
吕邗姜叹了一口气,将竹简书一丢,兴致缺缺道:“你先下去罢。”
托着下巴,吕邗姜快速思考:如何从孙武他们那里,打探情况。
不曾想,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昱日,宫里四下议论吴国一代军事奇才孙武来到齐国,就住在临淄城的诸侯馆。
隔日,久居屋内的吕邗姜都听说那诸侯馆门庭若市,很多达官贵族都想拜访孙武,却被孙武以“希望见到齐王,早日完成吴王所托”为由,拒绝个干净。
第三天,宫庭内侍忽然传命,请她进殿,说是孙武代表吴国,要来结盟齐国!
吕邗姜吃惊不已,盛装打扮,听话地前去。
临淄宫主殿。
吕邗姜不算姗姗来迟,却惊讶地瞧见殿内热闹非凡:文臣武将,一应不缺,兼之诸公子们和姬子们都在场大家少见地以正服出席!
最耀眼的莫过于公子阳生他那一出“亲妹嫁杞”,赢得君父的重视;公子黔则一脸冷淡,时不时地瞪着公子阳生;吕瑞姜一如既往,一见她来,两眼发亮,若不是此乃正殿,吕瑞姜恐要找她痛快地闲聊……
“拜见君父。”吕邗姜认真地行礼,然后默默地站至一角。
吕瑞姜含笑,一把拉过吕邗姜,和她站至一处,不顾对面公子黔满脸的怒意。
少时,一声通传,便见孙武和伍员一前一后,慢慢地走来。
瞅见孙武前来,众人不约而同地打量孙武,露出各种反应:诸公子们若有所思;姬子们暗地偷窥;文臣们肃然斜视;武将们跃跃欲试……
吕瑞姜粗粗地喘气,也不知在激动甚么。
吕邗姜则心道:原来,只才三天功夫,孙武便“说服”君父了?
却见孙武一身吴国服饰,端庄大气,全然没有传说中的杀伐之气,反而透着三分文臣气质,兼之身后的伍员粗布衣衫,手捧礼盒,低眉顺眼,格外受到君父的关注众人盯看半天,完全感觉不到一丝威协,就听孙武拱手,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并将文书奉上,开门见山,朗声地说道:
“吴国使臣孙武见过齐王!吾家吴王修书一封,愿结两国之好。”
言罢,一名宦者小跑过去,接过文书,转身返回,递给齐王。
齐王接过文书,浏览文书
文书曰:孤乃吴王夫差,愿与齐王交好,切莫怀疑!齐国在北,吴国在南,若能结盟,则利于两国!吴国擅制兵器,愿售于齐,倘使两国开凿运河,便于互通,则予以齐、吴民之大善矣,还望齐王三思。
开、凿、运、河?
齐王愣了一愣,以为眼花,复又细细地翻看几遍,目露惊讶,半晌才道:“结盟一事寡人同意,但是凿河……?”
轻敲书案,齐王不客气道:“此事恐怕不妥罢?……凿河兹事体大,所需人力、物力皆都庞大,难不成要让齐国凿河,方能体现结盟诚意么?”
“齐王,请少安毋躁。”孙武侃侃而谈,“大王早已说与敝臣,愿意出资凿河而不费齐国一人一物,只求齐王能松口放行。”
吴国出资凿河?会有这便宜好事?
“凿河一说……闻所未闻!”齐王定定地盯着孙武,努力地回忆历代君王有谁凿过河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前例!
虽无古人,齐王却也隐约地明白:这凿河必有其他用意,比如……
轻轻地哼了一声,齐王淡淡地道:“若寡人不许呢?凿河,凿河,有多少用处?莫非只用来运输兵器不成?”
齐王口吻里夹杂质疑。
“齐王勿忧!”孙武却面不改色,“敝臣大王担心您会怀疑吴国有借机攻打齐国的打算敝臣虽为吴国使臣,却也是齐国人,自不会做出这等伤害故国之举!敝臣向您保证,吴王绝不会在凿河期间,对贵国有半分不齿之举。”
齐王心热,缓了颜色,又觉不大对劲,迟疑道:“这……只怕……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孙武言之凿凿地解惑,“齐国繁荣昌盛而吴**事强力,倘若两国能够互利,岂不更显大王英明?开凿河道,古往今来,乃为第一人力凿河,更是一桩英明之举,既能河上航行,又能方便两国买卖置办,还能快速地来往齐吴,再也不受那等艰险之旅,齐王还有甚么好忧虑的呢?”
齐王嗫嚅嘴唇,反驳不能。
为难齐王年迈迟钝,辩不过孙武。
“君父,阳生也觉开凿河道是一件好事。”众人应是头一次听说甚么开凿河道,一时都接不上话来瞅着齐王似应非懂,公子阳生咬了咬牙,干脆地同意。
公子阳生既已同意,公子黔就必须不同意不然,岂能突出公子黔的与众不同?站出身来,公子黔大声道:“君父,这事还需商量!”
眼见公子阳生、公子黔都表态了,剩下的公子们也纷纷地发表意见,或赞同,或反对,意见不一,争得厉害。
诸公子们只单纯地光吵不想,谁也没去考虑开凿河道对齐国究竟有没有益处。
文臣们冷眼注视诸公子们的争执,一言不发。
武将们理也不理诸公子们,乖乖地遵从齐王的选择。
姬子们大多都不理解这些,干脆地保持沉默。
唯有吕瑞姜焦急地直瞪公子黔,相当懊恼,似是责备公子黔为何要反对开凿河道。
争执良久,齐王推辞道:“既然诸位想法如此不一致,不若改天再论?”
大殿之上,诸公子们听罢,立即安静。
“齐王,请勿拖延。”孙武拱手,提高嗓音,“敝臣也是齐国人,绝无害齐之心,还请齐王早下决断!事实上,开不开凿对齐国无坏处,所费人力、物力也不需要齐国所出,齐王所要做的,无非是点头罢了……作为同盟,吴国必不亏待齐国!”
说罢,孙武把手一拍,便见早就侯在一旁的伍员上前一步,将手中礼盒打开,露出价值出众的金银玉器,全是吴国特有出产,顿时耀花人眼众人目不转睛地直盯贵重之宝,眼里闪过隐晦的贪婪。
孙武轻笑道:“此等物品,吴国尽皆遍是,如若齐王喜欢,待到运河凿成时,敝臣大王必会奉送几箱,以供齐王开心!即便嫌少,也不必烦恼,来回一趟河道之行,便能装载数十箱,短短时日必会送到!”
这话太能打动诸公子们。
连姬子们也心动不已。
诸公子们面面相觑,方才统一地改口道:“君父,开凿运河甚好,甚好!”
看见诸公子们尽数赞成,齐王顺理成章,便道:“既无异议,寡人便接受吴王的请求罢?”
“敝臣代吴王,多谢齐王!”孙武大喜。
孙武示意伍员退下。
伍员便带着礼盒,跟随宫庭内侍前往后殿,安置一干礼物。
孙武和齐王又再相视一笑,这才继续地商讨有关结盟一事。
众人默默地干等。
咬了咬唇,吕邗姜一会儿瞄着君父,一会儿瞟着吴国使臣孙武这二人倒也干脆,竟然讨论起了结盟方面的细节问题,越谈越投机,听得她都快要不耐烦了!
听来听去,怎就没听到吴王夫差提及娶亲呢?……说好会来提亲的呀?
021、满是谎言
吕邗姜原以为,孙武等人会以开凿运河为幌子,继而提及关提亲一事,然而她听了半天,却只听出孙武光提结盟、凿河这两件事情,提亲这事他们只字不提。
耐心渐渐被焦躁所取代。
吕邗姜冷眼地望着君父和孙武侃侃而谈了许久,久到众人都有些疲累。正值众人迷迷糊糊之际,便见齐王将竹简一刻,递给孙武,说道:
“这是结盟文书,烦劳使臣务必保管好还有别的事了么?”
“没了。”
咦?
众人不知所云,半晌才惊觉
结盟文书来得不要太快!
“多谢齐公。”三下五除二,孙武干脆利落地办好差事,“敝臣明日便启程返回吴国,定当亲手交给吴王,还请齐公稍侯数月,吴国必不会让齐国失望。”
言罢,孙武拱手退下。
但见孙武离开,齐王也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开。
吕瑞姜还想和吕邗姜攀谈,却被公子黔打断。
公子黔恨恨地拽住吕瑞姜,头也不回地走了。
公子阳生一边行走,一边被众人拥簇这次齐王虽无褒奖,明眼人却看得出来,是公子阳生率先地支持齐王开凿河道!
公子阳生理应受赏,想来不日……
眼见公子阳生即将受到齐王的宠信,众人忙不迭地讨好公子阳生。
更何况数月之前,是公子阳生,深明大义地将亲妹吕思姜嫁去偏远的杞国,护住了齐国的颜面
一来二去,想必再过不久,公子阳生很有可能,会被齐王立为嫡公子罢?
……吕邗姜站在原地,直等众人全部走光,方才迈步,朝宫外奔去顾不及路上宫女侍卫那异样的目光!
留给吕邗姜的时间不多了。
倘若她再矫情地犹豫,便要错过机会了!
鼓足勇气,吕邗姜一路奔至临淄宫城门口外,总算追到了孙武等人。
“使……使臣,慢着!”拦在城外的牛车旁边,吕邗姜忍不住地提醒,“吴……吴王就没其他之事需要交待?”
看清来人是吕邗姜,孙武愣了一愣,想了一下,迷茫地摇了摇头。
伍员眼里划过一丝惋惜。
吕邗姜咬牙,忍了一忍,终没忍住,一字一句道:“吴……吴郎,难道他就没说过要向齐国的邗邗提亲?……”
孙武等人听罢,鸦雀无声。
吕邗姜自知她的言语太过放诞,但她实在忍不下去。
孙武额头已然冒汗,亦说不出话来。
吴郎?
提亲?
吴王会向齐国姬子提亲?!
吴王不是已有西施,为何……?
“吴……吴郎究竟有没有……?”盯着孙武,心下一沉,吕邗姜仍是出声地询问。
“……吴王已经娶了夫人,还是唯一夫人。”冷静地组好措词,孙武冷淡地说。
娶?
夫人?
唯、一、夫、人?!
吕邗姜怔住:吴王已经娶了夫人
唯一夫人?!
这就是他的回答么?
吕邗姜脑中一片空白!
一片空白的岂止是吕邗姜,孙武亦一样!
孙武决计没有想过,那位据闻是吴王红颜、身在齐国的姬子真的找上门来她不是应该听过吴王娶妻西施了么?……吴王娶妻,就算小事,也会传遍四方,轻易便能打听出来罢?为何她一副茫然未知的样子?
孙武静静地看着吕邗姜,着实进退为难,默默地注视吕邗姜如何反应。
吕邗姜还能如何反应呢?
吴王早已给了她答案
吴王娶妻!吴王欺骗了她!
愤怒与羞辱涌上心头,吕邗姜瞪向孙武等人,亦是带着怒意,怒道:“吴王是在愚弄我?!”
孙武连忙闭嘴嘴巴,死活不答。
这种时候,千万不能火上浇油。
吕邗姜愤怒地转身,踉踉跄跄,疾步而走
眼中含泪,吕邗姜伤心至极,无意识地逃避。
“不拦着她么?至少也要派个人跟着啊?”孙武会这样说,绝对是怕万一吕邗姜失踪了,齐王要怪到他们头上。
“无妨,左右也是宫内乱跑罢了,与咱们无关。”伍员直视吕邗姜逐渐远去的身影,叹了一口气,对孙武说,“咱们走罢?”
孙武刚想点头,却道:“不,还需稍等。”
“啊?”伍员一愣,便见树后走来一人。
来人相貌英气,英姿勃发,体格魁梧,一身齐国内侍统领服饰,腰间佩剑,后背有弓,神情凛然,透出武艺高强的气势,除却额前一束白发,整体却不显老。
伍员惊奇地发现,那人竟与孙武有两分相像。
纳闷之时,却听孙武道:“叔叔。”
伍员:“……”
伍员张了张嘴,望了望孙武,又瞅了瞅那人:似乎……似乎那人比孙武还年轻几岁啊?“他是谁?”伍员好奇地询问孙武。
孙武还没来得及回应,便听那人道:“在下田穰苴。”
伍员快速地回想有关田穰苴的情报,猛地记起一桩往事莫不成是他?
但听孙武叹道:“唉,侄儿早该明白,没法轻易地离开。”
“的确。”田穰苴淡淡地开口,“你欺齐国人全是目光短浅之辈么?听不懂你那些一语双关之话?甚么‘凿河期间,绝不会对贵国有半分不齿之举’……呵~的确不必,毕竟建好河后,你们会从水上运输军队,从而攻打齐国!”
伍员脸色变了,忍不住地握住腰间佩剑。
一众护卫们也大惊,差点冲上前去,将田穰苴困住。
孙武递个眼色,示意伍员和护卫们不准轻举妄动。
伍员咬了咬牙,只好强迫自己暂时警惕。
护卫们也按捺不动。
田穰苴又道:“或许齐公不懂军事,却不代表齐国没人懂军事……”
眼瞅田穰苴越说越肆无忌惮,伍员瞄了几眼忠实守门的临淄城守,急急地叫道:“住口!不要再说了,你就不怕”
“他们皆是田氏子弟。”田穰苴轻描淡写地堵住伍员的叫嚷。
既是田氏一族的人,自要依附田穰苴,不会多嘴。
伍员悻悻地闭上了嘴。
孙武扬声道:“既然如此,那不更好?以你的能力,到时便可率领齐兵,防守齐国,击退吴军,得到战功,取悦齐公,想来齐公也不会拒绝……”
“不。”田穰苴说,“我不想效命齐公……”
“……啊?”孙武呆呆地瞪着田穰苴,一时转不过弯儿。
“……齐公并不是我心中的明主,不然我也不会解甲大司马一职。”
“胡说!”伍员涨红了脸,“当初分明是你以下犯上,被齐公卸解”
田穰苴斜视伍员,冷冷地道:“伍子胥,你倒是清楚得不少?”
这话大有威胁之意。
仿佛在说:你既已知晓这般多秘密,就别想活着离开了。
伍员不,应是伍子胥才对,怒红了眼。
孙武拉住伍子胥,看向田穰苴,问道:“说罢,你究竟想做甚么?”
“我想去吴国看一看。”田穰苴痛快地坦言相告。
伍子胥惊呆了。
孙武只觉脑子不够用,惊道:“叔叔,你说甚么?是侄儿想的那个意思么?”
“没错。”田穰苴开门见山说,“我想投奔吴国。”
“……”花了好一会儿功夫,孙武才堪堪地消化了田穰苴的来意,“此事太突然了,为何要去吴国?吴王……也并不如你想像般地那么好。”
“……”田穰苴沉默片刻,“事实上,我想游历列国,先从吴国开始。”
孙武好笑道:“周游列国?莫非你要刀刻成书么?”
“有何不可?”田穰苴反问。
孙武无语可说,只得抽嘴道:“……叔叔,莫闹,侄儿马上就要离开了,你准备好了么?真就这么离开?”
“……怎么?我还得弄进身之阶?”田穰苴挑了挑眉。
“叔叔”孙武无奈地插话,“侄儿不是这个意思。”
“明白了。”田穰苴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说,“原来……想离开也不容易,看来我只能在齐国再呆几个月。”
再呆几个月?
孙武心道:不会真想弄个进身之阶?待到吴王率军攻打齐国时,叔叔去作内应,为吴军争取有利条件,以博吴王欢心吗?
谁信啊?
孙武扶额,实是不想指责叔叔的“远谋”的确,在不久的将来,会有吴王率军攻打齐国的计划,但是……
但是,此等机要之事不便说出口来,更何况谁会主动作个内应呢?
也许田穰苴真有这类想法,可是眼下他必须低调,再低调
孙武和田穰苴大眼瞪小眼,默契地打断机密话题,心知肚明只等时机一到,再详说细谈
或者……叔叔只是说笑来着?
眨了眨眼,孙武仍旧不敢接受自家叔叔立志要当内应……齐王给他委屈受了?
……被田穰苴一番折腾,孙武等人顿时没了隔日起程的心思飞快地返回诸侯馆,孙武等人匆忙地收好重要物品,当天下午便动身跑了。
022、乱点鸳鸯
眼眸越来越模糊,吕邗姜失魂落魄,直至摔了一跤,方才听见秋诗惊叫:“姬子?姬子?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眼前忽明忽暗,匆匆跑来数道身影,朝她靠来,七手八脚将她扶起,忙不迭地追问:“姬子,你究竟怎么了?说出来,让秋诗帮你教训她去!”
“教训?就凭你?得了罢!没准你被别人教训!”
“秋必,你……你……哼!”
“你们别吵了!快给姬子打水洗脸!咱们姬子弄得好身狼狈啊!”
“姬子,你跑去哪里?怎么全身都是泥土?”
“拍甚么拍?拍疼了姬子,看冬多怎么收拾你!还不快给姬子换衣!”
侍女们忙忙碌碌,替吕邗姜梳理打扮后,已是夜晚。
三名侍女侯立一旁,直朝角落里的老夏放眼刀子。
老夏垂眸,一言不发,任凭三名侍女横眉瞪眼去。
冬多抱住吕邗姜,温声道:“姬子,你好些了么?”
吕邗姜双眼呆滞,被冬多抚摸半天,总算回过神来,难受地哭道:“他骗了我,他骗了我,他骗了我……”
“甚么?”瞧着自家姬子一副情伤的模样,冬多心疼极了,再次无声地唾骂老夏冷漠,怎就没跟随姬子探一探她的情况。
吕邗姜反复地说着“他骗了我”,连连地掉泪。
四名侍女从未见过吕邗姜这般失态,都替吕邗姜担心,纷纷地询问:“姬子,到底怎么了?说点罢,心里也好受啊?……”
吕邗姜沉默许多,才断断续续道:“吴郎……吴王他……他已娶妻了……”
啊?!
四名侍女们大惊,她们都清楚吴王曾经许诺要娶吕邗姜一事,现在居然……这一回,四名侍女们急了,直替吕邗姜气愤道:
“吴……吴王太过分了,怎能糟蹋姬子的心意?”
“秋诗去吴国教训她去!”秋诗小脸气得通红,拔腿就走。
“回来!”冬多叫住秋诗,“你去哪里?不准乱跑!”
秋必伸手一拉,拉住秋诗,没好气道:“省省心罢!别再让姬子更加伤心了。”
秋诗扑到吕邗姜脚下,急声道:“姬子,姬子,他日吴王要来齐国,看秋诗怎么揍他姬子莫要难过了,没了吴王,还有楚王、秦王……总能再找个好的!”
吕邗姜被四名侍女胡扯一通,心情略微好受一些,竟然扑哧一声,笑了。
“笑了?笑了!”秋诗拍手说,“笑了就好了。”说罢,再朝吕邗姜做鬼脸。
吕邗姜又被秋诗逗笑。
笑过之后,吕邗姜略感困意。
冬言心知吕邗姜今日心情大起大落,正值休息,便道:“行了,咱们也别打扰姬子了,就等姬子好好地睡上一觉罢?”
四名侍女安顿吕邗姜,待她慢慢地睡去,才敢蹑手蹑脚地退下。
一夜过去。
吕邗姜悠悠醒来,只觉脑袋沉沉,心境却比昨晚好多了。
轻微地苦笑,吕邗姜心道:看来三年时光,不但让吴王忘了她,她也并没把吴王全然放在心上。
否则,她该继续心痛才对。
唉。
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吕邗姜微感自己太过理智。
梳洗妆扮一番,吕邗姜决定再找孙武,请他代传几句话
岂料,当吕邗姜带着老夏和冬言来到诸侯馆时,诸侯馆早已人去楼空。
孙武他们走了?
吕邗姜吃惊不已。
无奈地,吕邗姜只得忧郁地返回临淄宫。
正当遗憾今生恐怕无法再与吴郎相见时,吕邗姜却迎面撞到秋诗秋诗急道:“姬子,姬子,你可算来了,君上有令,让你前去偏殿,说是有要事与你商量。”
吕邗姜点了点头,来不及喘气,又前往偏殿。
吕瑞姜跑得上喘不接下气,远远地看见吕邗姜,却叫不住吕邗姜跺了跺脚,吕瑞姜一把推开侍女,恨恨地心想:
糟糕,又没法追上吕邗姜!
害她没法刷吕邗姜的好感!
幸好没关系仍有机会!
……得到通传,吕邗姜独自地踏进偏殿,却意外地发现,殿内相当热闹:不光有君父,连成年的诸公子们亦都俱在
“拜见君父。”吕邗姜认真地行礼。
齐王开门见山道:“寡人为你选婿,可否?”
“甚么?……”吕邗姜猛地抬头,瞅向齐王,直觉听错了。
齐王再道:“你也不小了,该是成亲的时候了。”
“……”吕邗姜冷下脸来,“君父,邗姜不想嫁。”
齐王道:“你必须嫁。”
吕邗姜冷声道:“那君父要将邗姜指给谁?”
齐王沉吟良久,望向诸公子们。
公子阳生望了公子驹两眼,微微一笑,站出身来,回道:“阚氏庶子阚非心仪邗姜妹妹,三年过去了,阚非仍不改初心,还望君父思之。”
公子驹勉强地笑了一下,不由地把手握成了拳头好你个公子阳生,一声不响地,竟收拢了阚氏一族么?看来得给阚氏一族一点颜色瞧一瞧!
公子驹眼里划过一丝阴霾。
却不知公子阳生暗生得意:略施小计,便将阚氏一族与公子驹离心,看来公子驹也不过如此,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君父。”眼见公子驹不声不响地吃个闷亏,公子嘉忙道,“君父,倒也巧了,那高氏子弟高阳也对邗姜妹妹一往情深,还请君父成全!”
齐王盯向诸公子们,再问:“还有人选么?”
“君父,黔也来推荐一人罢。”公子黔越众而出,挑衅地瞥了一眼公子阳生,“鲍氏一族有个次子,年纪与邗姜妹妹相仿,估摸也合适。”
公子阳生沉下脸来:鲍氏早已依附他的羽翼之下……公子黔,你是何意?
公子黔讨好地看向公子驹,公子驹一愣,解气地瞧向公子阳生:果真一环克一环,公子阳生让他吃亏,公子黔便替他报仇,让公子阳生吃亏!
吕邗姜注视殿内明争暗斗,不置可否:这些人选里面,皆是诸公子们刻意安排的,无论选择哪一人,将来都会吃力不讨好没想到三年前避开嫁去杞国的命运,如今不仅失恋,还要不可避免地掉入争嫡的漩涡……
“君父……”吕邗姜头皮发麻,“为何要擅自替邗姜择婿?您明知”
吕邗姜说得含糊,却是故意误导众人想来众人还不晓得她曾经的心上人已娶了妻罢?先拿吴王作个幔子,应付这一关再说!
却听齐王幽幽地道:“三年了,够久了。”
吕邗姜咬牙,意有所指道:“邗姜等得下去。”
“等得下去?”齐王反问,“还能等几年?”
吕邗姜赌气道:“反正……反正邗姜能等,大不了不嫁人。”
齐王哂笑,说道:“不嫁人,莫不成你想老死宫中么?不行!”
吕邗姜吃惊地望着齐王,讷讷地道:“邗姜不明白君父的意思。”
“不明白?”齐王浑身散发一股怒意,怒拍案几,“还想欺瞒寡人?吴王已娶妻了,别说你没听过!”
吕邗姜后退一步,呆呆地道:“原来……原来您已知晓……”
齐王重重地哼了一声,回道:“寡人是为你好,你的哥哥们也是替你着想,他们说你昨天差点疯癫,就因那个吴王娶了别人,还说吴王有甚么好的,他们也能替你挑个比吴王更好的,到时你就会开心起来……”
齐王絮絮叨叨地说着,中心主题只有一条:吕邗姜喜欢吴王是一厢情愿,不如将她嫁给国内有名望的臣子,一来满足她不当滕女的心愿,二来也教她死心,省得她总把心思放在吴王身上。
吕邗姜后退一步。
如果以上这些劝词是诸公子们说的,那吕邗姜必定嗤之以鼻,但若换成齐王,那效果就大不一样齐王提及的相关人选里,被齐王稍加修饰,俨然成为最佳夫婿且根本不必担忧他们会做出甚么糟糕之事,比如争权夺利之类。
吕邗姜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就算诸公子们的出发点都带有私意,但被齐王一说,就显得相当兄友弟恭妹护,教人挑不出错来可是,可是……
吕邗姜定了定神,狠心到底,决然道:“君父,求您不要再说了,您和哥哥们是为邗姜好,邗姜不是不明白能不能给邗姜一段时间,让邗姜有所准备?忽然出嫁,邗姜只想逃婚……”
齐王一愣,没料到吕邗姜这样好说话。迟疑片刻,齐王发问:“何时?”
“……四个月。”吕邗姜默默地估计来返齐吴需要多久。
齐王挑眉。
公子锄便皱眉道:“太久了罢?”
吕邗姜咬了咬唇,改口道:“一个月?”
“七天。”齐王很不耐烦,一口敲定,“寡人只许你七天七天之后,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要给寡人一个答复!否则,寡人就随意把你嫁去他们当中一人!”
“是。”吕邗姜心头冒火,忍气地应下。
看着吕邗姜还想挣扎的样子,齐王轻叹:太天真了!毕竟是庶女出身,能够给大臣当个正妻也够了,哪配当得一国之妻?且不说吴王已有夫人,便是没有,那也要看吴王的意思啊!……
023、好多二五仔
吕邗姜板着脸出殿,内心早已做出决定。
似乎没瞧见吕邗姜的愤怒,诸公子们还在开玩笑般地打趣道:“邗姜妹妹,君父这样重视你,真教人羡慕啊!……等着你的选婿呢!莫让哥哥们失望啊!”
吕邗姜一言不发地行礼,正想快步地离去,却听公子黔有意无意道:“毕竟是庶女出身,替她择个夫婿已是给够她面子了……还有甚么不知足的?一而再,再三而地推脱,生怕咱们不晓得她被吴王抛弃了么?”
“她就喜欢垂死挣扎。”公子驹附和地说,“年轻的不要,那就塞给她老的,看她还敢不敢嚣张……不过仗着君父多看她两眼罢了,她就恃宠而骄,自以为是说到底,不管她认不认命,终归是要嫁人的。”
“说得是。”公子黔挑衅的声音越来越远,“嫁谁不是嫁?邗姜妹妹可比思姜妹妹好太多了……至少邗姜妹妹不必嫁给那个杞国老儿……”
“公子黔,你……”公子阳生怒不可遏。
以上,诸公子们争吵再如何激烈,也已与吕邗姜无关了。
吕邗姜发狠地心想:庶女就必须认命么?死也不认命!
她决定了
她要前往吴国!
她要见到吴王!
她要亲口询问吴王,当初的情谊究竟有几分是真的!
并且
她宁可嫁给吴王作小,也不想嫁给那些大臣嫁给吴王作小固然受气,可嫁给那些大臣,将来可要丢命!
她绝对不允许!
所以,吕邗姜急匆匆地返回居住之处,喝退侍女侍从,亲自收拾行李,兀自地忙忙碌碌,不准旁人打搅
这可急坏了侍女们。
屋外,秋诗急道:“姬子又怎么了?”
秋必道:“等姬子收好东西,咱们再去问一问?”
春言道:“恐怕问不了罢?没瞧姬子回来后可凶了,都不待见咱们。”
冬多道:“咱们打起精神,看住姬子,免得姬子又要做出甚么傻事。”
老夏不知去了哪里,好几天也寻不着他的身影
貌似吴国使者们走后,老夏便失了踪影。
吕邗姜浑不在意,仿佛知晓老夏的去向……
十有八成,回了吴国罢?
屋内,吕邗姜将金箔细软收拢好,塞进包袱里。
将包袱往肩上一背,吕邗姜又换上粗布绵衣,摇身一换,换成齐国的普通平民。
推开门后,吕邗姜背着行李,站在侍女们的面前。
“我要去吴国,你们不必管我。”这话足够任性,吕邗姜说罢,抬脚便走。
侍女们吓坏了,齐齐地抱住吕邗姜,不让她走。
吕邗姜喝道:“放手。”
言罢,吕邗姜用力地挣脱。
侍女们不敢放开吕邗姜,抱腿的抱腿,抱胳膊的抱胳膊,可怜兮兮地求道:“姬子,要走便带大家一起走罢?”“路上也好有个照应,秋必会驾车!”“您一个人出门,即便君上放心,咱们也不放心啊!”“姬子,不要丢下秋诗……”
吕邗姜见罢,叹道:“行了,别哭了,我就在这里等你们,你们赶紧收拾东西。”
侍女们大喜,连忙各忙各的去了。
如此轻松地支开侍女们,吕邗姜都不敢相信,好在她也机智,连忙抽身地跑了。
所以,等到侍女们用最快的速度打点一切,跑来一看,自家姬子早已不见踪影。
“姬子”四名侍女们头大如牛。
“怎么办?怎么办?……”秋诗急得团团转儿。
秋必建议道:“不怎么办,告诉君上罢?”
春言道:“得告诉君上,但也得派个人追寻姬子的行踪……想必姬子还没走远?”
冬多道:“甚好,我去追姬子,你们看着办。”
说罢,冬多拎着包袱,追吕邗姜去了。
秋必道:“秋诗,你去找老夏!找到老夏后,让他去找姬子!”
秋诗不满道:“凭甚么是我找老夏啊?”
秋必瞪了秋诗一眼,怒道:“让你去就去!”
秋诗小脸通红,丢下包袱,小跑离开。
秋必又对春言道:“你去告诉君上罢?我么,就在这里看着?”
“好的。”春言起身,放下包袱,匆匆地走了。
眼见众人散开,秋必将大伙儿的包袱放回各自的屋里。
尔后,秋必也悄悄地跑开。
君殿
“大王,邗姬私自出宫了。”殿内没有外人,一脸严肃的侍女,竟是温顺听话的春言,“婢子没有看好邗姬,还请大王惩罚。”
“邗姜啊邗姜……你啊!”齐王沉下脸来,“果然太年轻了么?做事怎地不分轻重!传寡人之令,全城通缉,把她毫发无损地押回宫里!你去叫林画师过来,让他在两个时辰里多画几幅邗姜的画像,免得他们认不出人来!”
“是!”春言领命,慢慢地退开。
齐王伸个懒腰,又道:“田统领何在?”
“在!”田穰苴从殿内某个角落里走出。
齐王道:“你也听见了罢?”
田穰苴低头不语,老老实实地保持行礼的姿势。
齐王再道:“你看过邗姜,认得她那张脸,是么?”
田穰苴道:“是的。”
齐王便道:“很好,寡人命令你一同去找罢!”
“……是。”田穰苴一顿,又问,“需要大张旗鼓么?”
“想要不动声色,怕也不易了。”齐王摇了摇头,“画像一贴,全城警戒……也罢,你只管拿人,把她安全地抓回即可。”
“属下明白了。”田穰苴转身走开。
阳府
“公子,邗姬私自出宫了。”武艺最好的秋必快言快语,恭恭敬敬地望向公子阳生,“接下来婢子如何行动,还请公子下令。”
公子阳生冷声道:“好个吕邗姜,没事找事传本公子之命,你就安心呆在那里,莫要乱动,以免身份泄露……对了,你出来的时候,没被人看见罢?”
“公子放心,没人看到。”
“那就好。”公子阳生挥了挥手,“你该走了,记着不可露出端倪。”
黔府
“公子,邗姬私自出宫了。”性格跳脱的秋诗一脸煞气,全然没有平日的欢脱。
“邗姬出宫?”公子黔皱了皱头,“她为何要出宫?”
秋诗道:“邗姬说她要去吴国……”
“吴国?……”公子黔一怔,继而大笑,“她想离开齐国么?”
“那是好事呀!”吕瑞姜忽然插话。
公子黔神色一敛,喝道:“瑞姜,谁准许你进来的?”
“有何问题?”吕瑞姜把门推开,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谁让你没把门上锁。”
“你……”公子黔怒气冲冲,“出去!不要让为兄再说第二遍!”
吕瑞姜翻个白眼,威胁道:“你再赶我走,我便告诉君父去,我和君父说”
公子黔脸色铁青,捂住吕瑞姜的大嘴,顺便把门一踢,便听“咚”地一声,门被关上松开吕瑞姜的嘴巴,公子黔满脸不快道:“你来做甚么?”
“这就是邗姜身边的探子么?”吕瑞姜不答,反而兴致勃勃地打量秋诗,“邗姜好可怜,身边就没几个老人,全是二五仔,活得真够辛苦。”
“你又在胡言乱语甚么!”公子黔恨不得堵上吕瑞姜的臭嘴要不是看在同父同母的份上,他早就掐死这个吃里扒外的亲妹了……真是搞不清楚,曾经厌恶吕邗姜的妹妹不知何时,忽就对吕邗姜和悦了。
吕瑞姜笑嘻嘻道:“别生气,别生气,我不会乱说的,但是……”
“但是甚么?”公子黔忍气地追问。
“我要帮助邗姜姐姐”吕瑞姜义正言辞说,“她不是想去吴国么?那就帮她一把呗?”
“甚么?”公子黔哑然。
“没甚么。”吕瑞姜双眼放光,一蹦一跳地出屋,“你们别管邗姜姐姐了,她就交给我来办罢!”
公子黔无语,挥退秋诗,让她回去继续地潜伏。
024、斗智斗勇(上)
齐国,临淄城。
吕邗姜拎着包袱,悠闲地走在街市里,直至一群士兵们手持一份布帛,四下张贴,引得平民们争相地望去,便见那布帛上画有一幅人脸画像:那画像是个女子,五官姣好,肤色白皙,眉清目秀,若不是眼神画得呆板,倒像个美人胚子。
平民们议论纷纷,都挺好奇此女是谁。
张贴画像之人便告之:她乃邗姬姜姓,吕氏,名邗姜,齐公庶女,走失临淄宫!谁能将她带回临淄宫,齐公必有重赏!
平民们听罢,一片喧哗,相互地察看,恨不得自个儿立即找到这位齐公庶女!
吕邗姜吓得捂住嘴巴,忍不住地偷看画像,随后快速地打量自身,越发感觉自己与画像约有七分相似,急忙低下头去,快步地朝临淄城外奔去。
真是糟糕!
吕邗姜真未想过,君父会下令捉拿她去
早知如此,不如早早出城……都怪她三心二意,以为城内安全无虞,这才一边闲逛,一边赶路她的本意是花钱买辆牛车,驾驶牛车离开……
如今,她不但不敢买辆牛车,还得徒步地左拐右钻,偷偷地靠近临淄城门口。
吕邗姜好不容易地快到临淄城门口,便见一名士兵高声道:“齐王有命,来往之人必须仔细地盘查,不准漏失或放过,一日找不回邗姬,一日不可自由地进出!”
就见临淄城门口早已重兵把守,一支士兵们拦住来往的过路行人他们手握布帛,一个一个对照地盘看!行人们叫苦不迭,却不敢和士兵们叫板,乖乖地听从安排,慢慢地来来出出……
吕邗姜倒吸一口气:太……太快了罢?那些士兵全是来抓她的?
后退,后退,吕邗姜悄悄地后退,蹑手蹑脚地远离临淄城门口看来,她似乎出不去了呢?
这该怎么办呢?
吕邗姜飞快地思考:城门没法入,大街不好走,那便去街市罢?人多眼杂,就算遇到危险,也好方便地溜跑?……
这样想着,吕邗姜重新地返回街市。
街市一如既往,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卖甚么东西的都有,十分齐全。
方才因贴画像而稍微慌乱的街市恢复如初:人们你卖我买,你情我愿,忙忙碌碌谁也没想过,布帛画像上的女子,竟已大胆地混入人流。
放眼望去,街市里不光有齐国人,还夹杂不少外国人,主要是燕国人和赵国人,他们贩卖从遥远之地交换而来的文皮和服,但这皮革皮衣再稀有精美,也比不上本土的丝织绸缎
吕邗姜左张西望,渐渐地忘却紧张,玩得不亦乐乎。
可是,在一次拐角处,她不幸地撞上某人。
吕邗姜吓了一跳,退后几步,定睛一瞧:嗬~好眼熟的人啊?
那人体格魁梧,英姿勃发,一身统领服饰,腰间佩剑,后背有弓,额前有一束白发,眼神锐利,一看就不好惹。
“对不起”吕邗姜低下头去,不敢与那人对视,生怕被对方认出。
迈开脚步,吕邗姜急急地跑开,却被那人一把拽住。
“你……?”那人吃了一惊,盯着吕邗姜,“是你?是你!……”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吕邗姜挣扎不已,费力地扳开那人的手指,却扳不动。
“找到你了。”那人低沉地说。
周围的士兵们立即将吕邗姜半包围住。
吕邗姜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急道:“你认错人了……你是谁?”
“……”那人吃吃地道,“你……你不记得了?”
“我该记得么?”吕邗姜发狠,狠狠地踩了那人一脚。
那人并不觉得疼,却松开了吕邗姜的手臂。
仿佛是不屑吕邗姜能从他的手里溜掉。
事实上,吕邗姜的确没有溜走
不仅没有溜走,反而……
吕邗姜朝他粲然一笑。
那笑容清雅秀丽,活像一朵含苞欲放的水莲一夜之间盛开
第一次被吕邗姜笑容迷住的那人眼也不眨,定定地看着吕邗姜。
吕邗姜上前,用力地抱住那人,甚至亲了一下那人的脸颊。
不仅那人傻眼了,连那几个士兵也都惊呆了。
然后,吕邗姜抱着那人,宛如情人,却大煞风景地大吼:
“非礼呀”
吕邗姜暗拽那人的袖子,却作出拼命挣脱的模样,仿佛那人硬拽她不放似的。
那人被吕邗姜的动作唬得一愣一愣。
而附近的平民们听罢,热血沸腾地围了上来,对那人指指点点
太不像话了!
大家都这么说。
那人第一次被人围观,耳根子都红了。
吕邗姜则装作挣脱成功的样子,趁机地溜开!
某个士兵反应过来,伸手一抓,抓住吕邗姜的衣角。
吕邗姜却转身,一把推开某个士兵,大声地尖叫:“来人呀非礼呀!”
那个士兵死活不松手,却被附近的平民们指着鼻子叫骂:“快放开这位姬子!”
那个士兵无意识地缩手,后又想伸手再抓
吕邗姜却不肯给他机会,拔腿便朝前冲去,一边冲,一边继续大喊:
“来人呀!非礼呀!快拦住他们!”
“你……你……”那人涨红了脸,“追快追……!”
那人和几个士兵们拨开附近的平民们,追向吕邗姜。
吕邗姜使出全身的力气,又跑又喊,好不凄惨。
街市里的人们寻声望去,便见几个士兵追着一位女子,心生不快:就算那位女子犯了错,也不该被士兵们追赶得这般狼狈!
或许是同情女子,街市里的人们自发地聚集过来,拦住那几个士兵,纷纷地嚷道:“你们这些士兵在做甚么?几个大男人欺负女的,要不要脸呀?”“不管你们说甚么也没用!俺可有听清了,是你们想要非礼那位女子?”“打死他们!让他们欺负女人!”“兄弟们,咱们上,别以为他们是士兵,咱们会怕!”……
街市里的人们对那几个士兵们勇敢地拳**加。
那几个士兵们抱头鼠窜,不欲与平民们动手。
无可奈何地,那几个士兵们只好辙退,远离是非。
街市外,望着那几名田氏一族的子弟兵,田穰苴实在苦笑
原来,田穰苴带着几名田氏一族子弟兵们,刚好也来搜寻街市。
失算了。
好个吕邗姜,真够狡猾的。
田穰苴咬了咬牙,对吕邗姜的印象全然刷新。
不过,这也勾起了他的好胜之心。
他就不信,他会捉不到这个小妮子。
025、斗智斗勇(中)
为了抓到吕邗姜,田穰苴调派人手,特意将街市的各个出口派兵看住。
神奇的是,田穰苴等到天黑,也不见吕邗姜出现
莫非吕邗姜早已跑出街市了?
……是的,吕邗姜早在大喊大叫之际,便一口气地冲出街市。
吕邗姜才不会傻乎乎地作个假相:明着喊人,暗地却不动要躲,就该躲进最熟悉之地,即便身在险境,也会因知根知底而能避开种种危机!
眼见街市越来越冷清,田穰苴命令士兵们严加看守,他自己则亲自搜索街市,就不信找不着吕邗姜
将街市里里外外仔细地搜查,连装满凉水的木桶、干燥的草堆都翻了个遍,田穰苴颇受打击:奇了怪了,还真没找着吕邗姜!
直至此刻,田穰苴不得不对吕邗姜另眼相看:不仅心善,也够聪明!
然而,即使吕邗姜逃出街市,田穰苴也依旧没辙走士兵田穰苴将士兵们分作数批,让他们轮流地守夜,直至天亮!
至于他本人,也一夜未眠,以地为席,跪席一夜!
士兵们本来很怨念,但见田穰苴陪着他们不眠不休,不敢再有抱怨。
及至天亮,某个士兵道:“统领,可曾想过邗姬去了哪里?”
“……或许在那。”田穰苴思量片刻,心里有数,“你们先在这里侯着,如遇可疑之人,当场抓获,晚些时候交由我来处置。”
“是。”士兵们相继地领命,继续盯守。
田穰苴起身,前往临淄城乡学。
临淄城乡学是孔子和子贡所建,亦是吕邗姜曾经念书的地方当初孔子和子贡破格教导了不少学生,而那群学生却不是出自贵族,因而皆被打发,充作奴仆,护着吕思姜前往杞国……
吕邗姜若想找到临淄城的落脚之处,约有八成,她会选择那里。
毕竟那里最令她魂牵梦绕。
而且,就算众人都知乡学在哪儿,也远不如吕邗姜熟门熟路。
此时,才天刚亮,街道还相当清冷。
田穰苴悠哉游哉地走着,开始设想他遇见吕邗姜,吕邗姜会是何等反应。
会是惊讶么?惊讶他会跟踪而来?
会是惊恐么?惊恐他会锲而不舍?
无论如何,田穰苴也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情景
田穰苴猜对了,吕邗姜是来到乡学。
但是,吕邗姜却没住在乡学。
而是跑进了桃花林
没有多少人知晓,桃花林的深处,有一方池塘和一座小木屋小木屋是按吴国特有的“干栏式”而建造:底部栽以竖立的木桩,使得居住面高离地面的木构建筑,上层住人,纳凉、防潮、可避毒虫禽兽,下层可以圈养牲畜。
塘内,莲花开得正盛,比桃花树林有过之而无不及。
顺着清雅的清香,田穰苴找到目的地,来得正是时候
吕邗姜刚从小木屋里走出!
瞧见田穰苴,吕邗姜“啊”地尖叫,连连退后,不小心从楼上跌入池塘!
田穰苴张了张嘴,被吕邗姜的失足给吓到了。
“你……”田穰苴冲到塘边,“别怕!我来救你”
说罢,田穰苴快速地扯去身上的重物,扑通地入水。
池底淤泥很厚,池水本来清澈,却被两人的一跌一跳,搅得浑浊不堪。
冒出水面,田穰苴深深地吸气,潜入水里,找寻吕邗姜的身影,奈何没找着!
浮出水面,田穰苴再吸几口气,又潜进水里,再找吕邗姜的身影
一股重重的拉力拽住田穰苴的大腿,不让田穰苴再浮水面。田穰苴大惊,待到快要憋不住气时,拼命与未知的对手撕扯
争斗半晌,对方似乎也后继乏力,松开对田穰苴的掣肘。
最后,田穰苴奋力地游回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气
同一时刻,只听“哗啦”一声,一颗脑袋也钻出水面,出现在一群莲花中间。
眯了眯眼,田穰苴使自身的躯体浮于水面,放眼望去,看清那颗藏在莲花里的脑袋正是吕邗姜
“小觑你了。”泡水的吕邗姜分外养眼,田穰苴头一次真心地评价,“你不仅心善,还很聪明美丽,并且多才多艺我竟不知你会游泳,水性居然不错。”
吕邗姜冷眼望向田穰苴,浑身不顾全身湿透,冷冷地道:“与你无关。”
“这里为何有池塘,还有这座与众不同的小木屋?”田穰苴丝毫不在意吕邗姜的冷淡,反而兴致勃勃地追问。
谁会告诉你,吴国水军强大,吴人必定水性很好?这里挖有池塘,是专门用来学习游泳,以便适应吴国的生活!
谁会告诉你,吴国的房屋基本上都是类似这种的?这里建有小木屋,是专门用来适应居住的环境,以够居住吴国后,水土不服!
吕邗姜不答反问:“没想到,你也会游泳?”
田穰苴愣了一下,用一种沉稳的口吻道:“和你一样,我也只是喜好。”
“是么?”心知田穰苴没说实话,吕邗姜睫毛闪了一闪,“是谁告诉你,我游泳是喜好?”
田穰苴哑然。
二人隔着一段距离,大眼瞪小眼。
良久,田穰苴败下阵来,让出一步,说道:“还不上岸么?也不怕受凉!”
吕邗姜听罢,反将身体往莲花里更加缩了一缩,哼道:“你先上岸?”
“为何是我先?”田穰苴挑了挑眉。
“你是男的。”吕邗姜拉下脸来,努力地列出田穰苴必须先上岸边的几条理由,“你的衣服在池边!你先上去,我才能上……”
这些理由可有可无。
田穰苴笑道:“那好,我上去了,你可别跑了啊?”
“……”吕邗姜心虚地躲进莲花里。
却不晓得她这一躲,莲花好似簪在她的头上,衬托她像一位莲花仙子,出尘不染。
田穰苴心里,升起一丝古怪的感觉。
“你先保证不逃走。”为了甩开这种异样心绪,田穰苴故意地威胁,“不然,我不但不上岸,还要靠近你”
“你……你……”吕邗姜气急败坏,“莫要激怒我,否则……”
“否则怎样?”再次地打量吕邗姜,田穰苴半挑逗地挑衅,“你打我啊?”
“你……你先上岸。”吕邗姜恼羞成怒,“休想再占我便宜。”
田穰苴默然,心道:还不知谁占谁的便宜呢?
想归想,田穰苴却听话地爬上池边,穿起衣裳
等他穿好衣裳,回头一看,哪有吕邗姜的身影?
这个小妮子,又将他一军。
026、斗智斗勇(下)
拖着一身湿衣,吕邗姜快速地奔跑,生怕身后的那个家伙横空出现。
太糟糕了。
那家伙是谁?
吕邗姜直觉她不认识那人,不敢和他多加接触,趁他不备,急忙地逃了。
东窜西绕,吕邗姜很快地跑出桃花林。
回头再看桃花林,吕邗姜直感一股淡淡的忧伤:三年了,三年了,为了等待吴郎的提亲,她花了三年的时日种了满山的桃花林、建了大大的池塘和一座类似吴国房屋建筑的小木屋,就只为了思念吴郎,然而……
然而,吴郎却已娶了别人。
眨了眨眼,吕邗姜努力地把打转在眼眶里的泪水给逼了回去:不许哭,不许哭,在没见到吴郎之前,在没听到他亲口说他已娶了夫人之前,她绝不能动摇!
定了定神,吕邗姜快步地钻进乡学里的一所屋子里,想把湿衣给换下乡学里有一所房间,专供她居住,备有几件衣裳。
而且,她也不信那人会猜到她根本没走……
最危机之地亦是最安全之地。
轻轻地推门,吕邗姜走了进去,却差点惊叫出声那屋里竟然有人!
是吕瑞姜!
吕瑞姜笑眯眯地望着大惊失色的吕邗姜,说道:“可让瑞姬找着你了。”
“你……你……”吕邗姜吃惊不已,“你怎会在这?”
“瑞姬为何不能在这?”吕瑞姜不以为然说,“你该不会不晓得你的身边就没几个真心忠于你的罢?……像这样的普通居所有谁会不知道呢?”
“你说甚么?……”吕邗姜敛容,心下一沉。
“嗯哼~谁让你住在这儿?”吕瑞姜眨了眨眼,打量吕邗姜深身湿透,连忙转过身去,从柜已里取出一件干净的衣裳,熟门熟路得好像她也住在这里一样。
吕邗姜冷静下来,淡淡地道:“你也想抓我回去么?”
“谁说的?”吕瑞姜将衣裳递给吕邗姜,还特意关好屋门,背对吕邗姜,让吕邗姜换好衣裳,“瑞姬只想帮你而已你既然想要出城,少不得要靠瑞姬了。”
吕邗姜飞快地换好衣裳,皱眉道:“你这么劳心劳力,图的是甚么?”
似是估摸吕邗姜换好衣裳,吕瑞姜转过身来,跺了跺脚,嗔道:“邗姜姐姐,瑞姬是真心想和你交个朋友,不要老是拒绝瑞姬,行吗?”
吕邗姜不置可否,不想询问吕瑞姜为何如此善变
吕邗姜永远忘不了幼时正因吕瑞姜诬陷于她,害她差点失去性命那时的吕瑞姜在欺骗她时,也是这般纯良无害,看不出半分敌意!
“那我该如何出城?”少了几分疏离之感,吕邗姜开门见山地提问。
吕瑞姜大喜:终于攻略吕邗姜成功好歹她给自己好脸色了!
“你跟瑞姬来。”吕瑞姜招了招手,“临淄南城的守卫士兵是瑞姬哥哥的手下,假如瑞姬驾着牛车出城,想来他们定然不会为难”
吕邗姜两眼一亮,却又担心道:“他们管得严么?”
“……不严。”吕瑞姜挥了挥手,“你找个地方躲起来,瑞姬驾来牛车,到时你藏在牛车里,咱们就能浑水摸鱼地溜掉。”
“不可。”吕邗姜皱了皱眉头,“我躲起来倒没甚么倒是你,无缘无故地驾车过来,动静太大,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那……那要怎么办?”吕瑞姜眨了眨眼,“要不你跟瑞姬走?”
吕邗姜思量片刻,居然应道:“也好,只要你我动静轻点,就不会被人察觉”
刚话落音,便见屋门嘭地被人打开
吕邗姜和吕瑞姜吓了一跳,就见一群士兵堵在门口额前有一束白发的统领从中走来,盯着吕邗姜,无情地宣布道:“你们已被察觉了。”
“啊”吕瑞姜直指那统领,声音有些发颤,“你……你是田穰苴!……”
田穰苴看向吕瑞姜,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纠结,疑道:“……瑞姬?”
“你们认识?”吕邗姜轻声地说。
吕瑞姜道:“算不上认识上次追……追田恒时,巧遇他罢了。”
田恒?田氏一族的少宗子么?
吕邗姜轻微恍然。
却听吕瑞姜一个劲儿地嚷道:“田穰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拦着本姬子,就不怕本姬子找哥哥和君父告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吗?!”
“你……”田穰苴额头冒出几根青筋,大声地喝道,“来人!把瑞姬送走!”
两名士兵上前,一左一右夹住吕瑞姜,干脆利索地将带她走,凭借吕瑞姜如何挣扎大叫都无济于事吕瑞姜挣脱不了,猛地扭头,急声地道:
“邗姜姐姐,邗姜姐姐,你不必担心瑞姬,瑞姬会没事的!”
为难吕瑞姜,身陷困境,却不忘安抚吕邗姜。
吕邗姜张了张嘴,终是没再出声过。
转看眼前的领统,吕邗姜不吵不闹,静静地与他对峙。
田穰苴?他是田穰苴?
吕邗姜感觉这个名字好耳熟:她是不是在哪里听过呢?
不由地抬起头来,吕邗姜细细地打量田穰苴,顿时发觉这位名叫田穰苴的统领竟与孙武有几分相像吃了一惊,吕邗姜脱口而出:
“你是何人?吴国使臣孙武与你有何关系?”
田穰苴沉默一下,并未回答,而是道:“邗姬真教人好找……费了这番功夫,总算将你找到大王非常挂念你,还请邗姬乖乖回宫罢?”
“挂念?”吕邗姜皱了皱眉头,“田统领真是会说笑,君父从不会挂念他的儿女,除了晏孺子邗姬回不回宫,与君父而言也并无影响,不过是缺个能够取乐的玩笑……还请田领统放过邗姬,邗姬日后定会还恩于你。”
吕邗姜低声地请求,尽管觉得田穰苴不会松口,却仍想一试。
“抱歉,职责所在。”田穰苴轻声一叹,把手一挥,示意士兵上前
“慢着!”吕邗姜大喝,喝住士兵,“邗姬既能出宫一次,自然也有第二次、第三次!烦请田统领先替邗姬转告君父,如果他再逼迫邗姬,邗姬宁可叛国!……”
“叛国?”田穰苴一惊,“你可知叛国是何罪行?尤其是你身为大王的女儿……”
“只、是、庶、女!”吕邗姜一字一句说,“君父替邗姬择婿,邗姬很是高兴,可是君父替邗姬择婿之人,都配不上邗姬!偏偏君父认为邗姬只是庶女,能嫁给臣子当个正妻,便已算抬举了邗姬……哼!却不知邗姬心里有人就算没有,邗姬也不想嫁给那些男子!邗姬只愿找个心仪的男子嫁了!”
听着吕邗姜满嘴“嫁人”,田穰苴心中一动,便道:“敢问邗姬,你想嫁给何人?”
“忠于君父、齐国而不忠于公子、家族,一生只娶一位妻子,不许再有滕女!”吕邗姜大胆地宣布,“只要有人符合以上标准,并且心仪邗姬,无论他是穷是贫、是嫡是庶,邗姬亦愿意嫁给他,此生不悔!……”
吕邗姜捂住胸口:不是她不想嫁,实是所嫁之人都已参与争嫡君父已老,迟早薨逝,指不定齐国会陷入内乱!她无母无兄,难免随波逐流,届时站对了人倒也罢了,否则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田穰苴似有同感,动容道:“邗姬之心,人人心向之,为何不说与大王听去?你既想找个夫君忠于大王,想来大王也不是不近人情,不如回宫与他一说,倘若他不同意,那苴很愿出手,帮你离开齐国,不知邗姬可信苴否?”
吕邗姜思索片刻,轻轻地点头
即便不点头也不行,她一人无法逃开田穰苴的追踪,还不如卖个乖,给田穰苴留个好印象!
田穰苴微微一笑,喝退左下,亲自地拱手,温声道:“有请邗姬。”
吕邗姜一顿,跟在田穰苴的身后。
下楼之后,吕邗姜再遇吕瑞姜
原来,吕瑞姜并未被田穰苴带走!
一见吕邗姜,吕瑞姜一副同病相怜的模样,泪眼汪汪道:“邗姜姐姐,对不起,是瑞姬没用……”
“让你担心了。”吕邗姜莞尔一笑,“没事了,咱们先回宫罢?”
吕瑞姜一愣,斜视田穰苴,见他不动声色,便道:“回宫?他没把你怎么样罢?”吕瑞姜狠狠地瞪了几眼田穰苴,活像田穰苴欺负了吕邗姜。
“没有。”吕邗姜轻抚吕瑞姜的脑袋。
姜撇了撇嘴,吕瑞挽住吕邗姜的胳膊,得瑟极了。
也不晓得吕瑞姜得瑟甚么劲儿。
当然,最后与吕邗姜、吕瑞姜一同返回的,还有冬多
“……冬多?”乡学入口,瞧见冬多,吕邗姜及时地刹车,差点把姐姐二字喊出口来,“你怎么也在这里?”
冬多喜泣而笑,笑道:“听说姬子您曾在街市,所以婢子就去了街市……”
谁能料到,冬多的行踪被士兵们打上可疑的标签,就此给盯上了。
也因此,冬多没能跑过他们,被他们抓住了
瞅着冬多一脸懊恼的表情,田穰苴实在忍不住地笑了,调侃道:“跑了大鱼,钓着小鱼,甚好甚好。”
吕瑞姜翻个白眼,哼道:“谁是鱼啊?”
吕邗姜则扭过脸去,故作不理。
田穰苴也不废话,大手一挥,将三人送往临淄宫去。
时隔三天,吕邗姜又返回了临淄宫。
027、峰回路转
临淄宫,偏殿。
宛如朝堂会审,众人齐聚不动声色地,吕邗姜环顾四周:田穰苴站左,诸公子们站右,而诸公子们的身后,则是一群姬子们幸亏大臣们缺席……毕竟齐王家事,旁人也不好插口,倘若大臣们在场,指不定殿内会吵成何样。
诸公子们目不斜视,吕邗姜却瞧出他们看戏的想法;姬子们嘴角含笑,那笑容多半讽笑吕瑞姜没来,她被公子黔勒令在家……
倘若吕瑞姜在此,是否会为她忿忿不平而跳脚呢?
想到这里,吕邗姜轻轻地叹气
终是没能拒掉吕瑞姜的示好啊!
“邗姬,终于晓得回来了?”没了年幼的晏孺子的陪伴,齐王威严了不少,居坐高位,斜视吕邗姜,脸上满是怒容。
一声“邗姬”,硬是拉远了父女的距离。
“是邗……姬太不懂事。”吕邗姜垂头,痛快地道歉。
神情亦是疏远冷漠。
“哼!”齐王将数个支笏板丢了下去,“瞧你惹出来的乱子!”
余光一瞥,吕邗姜隐约地瞄见“邗姬犯法,大王严惩”云云。
缩了缩脖子,吕邗姜自知行为失格,索性道:“是邗姬之过,请君父惩罚。”
“惩罚?……哼!”齐王扶额,“罚你绣一套‘丝红百鸟嫁衣服’,做完之后,你就等着出嫁罢!寡人亦不再管你了,那个谁来着……?”
眯了眯眼,齐王瞄向诸公子们诸公子们善解人意地逐个上前,齐声道:
“阚非不改其心!”
“高阳不改其心!”
“对对对,就他们……”齐王好不耐烦,手指公子驹和公子嘉,“你从中选一人嫁了罢!”
“君父,为何非为邗姬选婿,以前您不曾这样……”吕邗姜头皮发麻,怎么想也想不通君父旧事重提不是说好任她自个儿选择么?
齐王冷笑,扬声道:“寡人听了一则传言听说你去给孔子当学生之时,结交一群同窗,是也不是?后来,那些学生们被打发到杞国去,却干起轰轰烈烈地改革,倒把杞国打理得井井有条……怎料思姬书信回来,却找她哥哭诉!”
齐王瞄了一眼公子阳生,公子阳生自觉地站出,冷冷地盯着吕邗姜,恼道:“邗姜妹妹,你的同窗啊好得很!可有认清自己的身份没有?他们可不是学生,亦不是大臣,而是奴仆!不听思姬的命令也就罢了,为兄书信与他们,让他们不要太过闹腾,最起码明面上得听从思姬的指派,你猜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除非邗姬愿意,否则他们不替任何人效力,包括齐王!”公子阳生浑身颤抖,大声地斥责,“他们究竟在想甚么?居然公然地反抗君父……”
公子阳生涨红了脸,愤怒得说不出话来。
吕邗姜瞪大双眼懵了!
“或许……只有你嫁人了,他们才会消停。”公子阳生直视吕邗姜,“为兄不否认,为兄和你的诸位哥哥们故意将你嫁给贵族庶子,是为了断绝他们的痴念……吾等都很担心,倘若你嫁得显赫,他们会起异心此事君父也知晓,并且也已同意,还请邗姜妹妹莫要再闹,好生过日子去罢!”
一片空白。
吕邗姜脑中一片空白。
甚么跟甚么呀?
同窗……
回过神来,吕邗姜努力地消化公子阳生带来的讯息:她的同窗远在杞国,却向她献忠?……不愿服从吕瑞姜,对么?
既觉他们不好,为何不换一批奴仆呢?
注视公子阳生,吕邗姜哑声道:“……兄长,意欲如何?”
“放轻松,别紧张。”公子阳生微微一笑,“我既是你的兄长,还会害你不成?……如今,邗姜妹妹你也不小了,还不为今后打算打算?”
打算?
如何打算?
说到底,还不是逼她嫁人?
板起一张脸,吕邗姜冷淡道:“兄长……想让邗姬嫁谁?”
“君父不是说了么?”眼眸划过一丝阴霾,公子阳生从容地开口,“阚氏或高氏此两家皆都不会委屈了你。”
然而,此两家皆是暗中支持公子们争嫡的大族!
真若嫁去,陷入争嫡风波不可避免!
心下一冷,吕邗姜气得发抖:说得好听!归根结底,还不是……
心中一怒,吕邗姜选择鱼死网破,狠声道:“你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争嫡也就争嫡,邗姬无母无兄,参与不得,也无意参与,倘若你们还想拉邗姬下水,少不得邗姬泼你们一身腥去,咱们谁也别说谁不干净!”
偏殿气氛顿时一僵:拼命维持的兄友弟恭被吕邗姜无情地撕碎,赤条条的争嫡以及争权夺利被推上浪头诸公子们脸色难看得要命,齐王也难堪极了。
长久以来的遮羞布终被撕开。
“算了,算了。”齐王怔怔地松口,“便依你,便依你,你不想嫁就不嫁罢,只是你想嫁给吴王,也并非好事。”
“君父”公子阳生重重地提醒。
齐王怔然。
公子阳生干脆地转身,睥睨吕邗姜,冷笑道:“或许你并不清楚吴王究竟是甚么样的人,毕竟你认识他还太短了……为兄还是劝你,莫要去吴国,不然你终会后悔!”吕邗姜胆敢翻脸无情,他又何必替吕邗姜掩护?
齐宫上上下下,谁不明白吕邗姜的心上之人乃是吴王夫差?公子阳生大大方方地道出吕邗姜的心事!
偏殿顿陷死寂。
“既然如此”咬了咬牙,吕邗姜转向齐王,行礼道,“君父,邗姬……”
“大王,请将邗姬许配给苴!”响亮的嗓音盖过了吕邗姜的,震得众人寻声望去,就见一直默不作声的田穰苴面向齐王,大声地说,“大王,邗姬聪慧美貌,苴心仪之,还请大王将邗姬许配给苴!”
完全朴素的请求不含一丝花言巧语,干巴巴得让人无语。
却直击众人的心尖!
张了张嘴,吕邗姜震惊地瞪向田穰苴,一种又惊又羞又恼的情绪涌上心头
一时之间,吕邗姜找不着言语!
诸公子们和姬子们也惊讶至极:料不到田穰苴不显山、不显水,竟有这般心思!
偏殿之上,但见齐王了然道:“你虽喜欢寡人的女儿,却也得要寡人的女儿同意了才行这样罢,假如你能令她点头答应下嫁,寡人便把女儿嫁给你做妻子。”
田穰苴思索片刻,对吕邗姜道:“苴只忠于齐王和齐国,一生只娶一位妻子,不纳滕女,还请邗姬思之,苴才是你的良配。”
吕邗姜实在目瞪口呆,反驳不得只在奇怪何时田穰苴看上了她。
齐王两眼一亮:甚好,甚好!假如吕邗姜嫁给田穰苴,那身在杞国的学子们……
诸公子们大惊失色,纷纷地道:“田穰苴出身田氏支庶,比庶子还要低人一等,庶子尚不能娶邗姬,何况支庶?”
庶子、支庶有何区别?无非是田穰苴只效命齐王而非任意公子而已!
看着诸公子们,齐王忽觉悲哀他虽人老,眼却不瞎:这些儿子们,没有一人具备君主气度,而他最爱的幼子却太小了,真有那一天……
齐王不敢想下去。
“依你们之见,该当如何?”齐王发问。
面面相觑,诸公子们暂无法子,只得道:“也不如何,只想设些难度……”
齐王便道:“那好,寡人命田统领去监督运河开凿一事倘若成功,即将举办婚事,诸位觉得如何?”
一来二去,统共还需小半年的时光在这期间,能发生甚么意外简直不要太容易!诸公子们交换彼此的目光,总算统一地赞成。
齐王默默地叹息。
“你们先退下罢。”齐王挥手让众人先行退下,“田统领留下。”
田穰苴面不改色,静静地驻步。
诸公子们相互地交换彼此的目光:此刻不宜讨论
很快地,偏殿之内徒留齐王与田穰苴二人。
028、齐王交心
吕邗姜几乎是晕晕糊糊地踏出偏殿。
直至此刻,她都记不起她究竟是如何被指嫁给田穰苴
明明他们之前都没接触过呀!为何……?
抬头望向天空,吕邗姜终是把“前往吴国”的想法死死地按下
她觉得她应该先和田穰苴谈一谈,打消田穰苴娶她的念头……毕竟她心有所属,委实不想让田穰苴误会甚么,比如误会她愿意下嫁。
“姬子”一旁的冬多立即挣开了两名士兵的看守,几乎扑上前来,“您没事罢?”
回过神来,吕邗姜摇了摇头,拉住冬多,嘱咐道:“稍等。”
冬多满头雾水,却听话地侯在吕邗姜的身旁。
于是,吕邗姜带着侍女冬多,静静地站至殿外,专心地等待田穰苴的出现。
孰不知吕邗姜难得地露面,又被诸公子们给惦记上了
“邗姜妹妹,好雅兴啊!”公子嘉皮笑肉不笑地走来,“当哥哥的,差点以为你会成为我家的亲妹妹,岂料……”
公子驹则道:“偏你非要嫁给支庶,为兄真替你可惜!”
“听说田统领是田氏家族的支庶,而田氏家族一向不受 三大家族的待见。”姬子们毫不遮掩,相继地笑起
“姐姐真替妹妹难过,好端端的富贵生活不要,偏要自找没趣。”
“妹妹也替邗姜姐姐惋惜,这要搁在瑞姜姐姐的身上,指不定她要怎么闹呢?”
冬多小脸通红,张口欲辩,却被吕邗姜暗地拉住。
冬多怔了怔,只得咬牙地忍住
总不能自家的姬子都能忍得,她这侍女却忍受不得罢?
不提吕邗姜是何等暗恼,一旁的公子黔脸色也难看得紧。
进殿之前,公子黔机智地拽过吕瑞姜,强硬地遣人送她回府,无视她的大喊大叫。
亏得公子黔手快,否则吕瑞姜在场,谁晓得会闹出甚么笑话呢?
扑哧一笑,诸公子们调转风向,绵里藏针,趁机地挤兑公子黔一番。
抿了抿嘴,公子黔十分不快:都怪妹妹瑞姜谁让妹妹不争气,非与对吕邗姜交好,而他公子黔却偏偏不待见吕邗姜呢?
公子黔被诸公子们好生奚落,气得拂袖而走
可想而知,吕瑞姜又该被公子黔埋怨了罢?
望着公子黔离去的身影,诸公子们哂笑不已。
瞄了瞄站至一角的吕邗姜,诸公子们不便讽笑与她,便递个眼色,交给自家的妹妹们但见诸姬子们又再叽叽喳喳,言语之中尽是笑里藏刀,拿话直戳吕邗姜的心窝,甚么“姐姐痴心不改,真教妹妹敬佩”、“如若姐姐不改其心,妹妹愿送姐姐前往吴国,以圆姐姐遗憾”云云。
众姬子们戳得很有水平:明是戳她心窝子话语,但听内容,竟然全是为了她好!倘若她反驳一句,必被当成无理取闹之人。
这个时候,应当保持沉默,方能解开困境。
垂下眼眸,吕邗姜来个不理不睬,让诸姬子们心生无趣。
亦让冬多转怒为静,学起她家姬子,端得一脸心平气和。
半晌,诸姬子们说够了,又见吕邗姜滴水不进,便都维持表面的情分,相互道别,相继地跟随诸公子们,终都渐渐地散了。
周围清静了不少,冬多松了一口气
可算走了!
真亏姬子好心性。
吕邗姜睫毛则闪了一闪
诸姬子们其心可诛:倘若吕邗姜真的信了,倒霉的会是她自己且不提吴王夫差究竟对她是何情意,光是她,齐国姬子,真的能够不管不顾,弃了故国?
轻轻地叹息,吕邗姜慢慢地收敛心绪,耐心地等待田穰苴的出现。
偏殿。
田穰苴观眼鼻、鼻观心,一言不发,静侯齐王开口。
“让你监督运河开凿一事,你还有何话要说么?”齐王定定地看着田穰苴。
田穰苴拱手道:“但凭大王差遣。”
“差遣?说得好听!”齐王面如沉水,“那么,寡人该唤你田穰苴,还是司马穰苴?寡人竟然差点忘了几十年前是你司马穰苴,亲自丢弃司马,如今却改唤作田么?……告诉寡人,你是司马穰苴,还是田穰苴?”
田穰苴面不改色,回道:“苴田氏,配不上司马氏。”
齐王神色一厉,怒意尽显。
“但是,苴虽姓田,却是大王的统领,只听大王吩咐。”田穰苴忙不迭地补充。
齐王勉强缓了怒色:这厮倒是挺识实务。
如果田穰苴选择田氏,意味着他效命家族,而若选择司马氏,则听从齐王命令可是,司马不仅是指氏姓,更是齐国乃至诸国最高的军事职位“大司马”,田穰苴这一表明,一语双关地向齐王效忠,即:
他愿为齐王尽心,尽管他仍姓田!
倘若齐王愿将司马姓氏加给他,那就必须任他为大司马!
不过
大司马只对齐国具有卓越贡献之人才可得之!
齐王轻叹,忽道:“田子,替寡人把事办好,寡人绝对不会亏待你。”
言下之意,只要田穰苴办好运河开凿一事,齐王或许会提拔他为大司马……
当然,也可能是其他赏赐。
并且,齐王还特意唤他为田子
众所周知,只有学识之人,方可称得上子!
很明显,齐王非常抬举田穰苴。
田穰苴却不喜于色,淡定道:“敢不从命。”
齐王抿了抿嘴,直觉田穰苴对他太过冷淡,不大满意通常面见君王,哪个大臣不是笑颜相对,竭力讨好对方?……想了一想,齐王决定大度一些,再与田穰苴亲近亲近。
“你……还恼寡人么?”良久,齐王用一种回忆的语气说,“距离当年你任司马那一年,快有了四十年罢?真快!还记得那时你是一位稚子,大胆地跑来寡人面前,自荐为帅,保证你能率军击退燕军和晋军!”
齐王一顿,倏地记起庶女邗姜才二十出头,那么……
嘴角抽了一抽,齐王假装忘记了年龄差之类的问题
在齐王看来,田穰苴一把年纪且出身支庶,不太配得上他的庶女吕邗姜,奈何田穰苴才华盖世,且又心仪吕邗姜,这才使得齐王一时松了口去。
田穰苴适时地流露一丝怀念的神情。
齐王道:“寡人得承认,当年是寡人之错也……当年,你才九岁,便自请为将,寡人却不敢相信,只便随意敷衍,不想你却真的击退燕军和晋军”
“当初,亦是苴太过无礼。”田穰苴接口说,“大胜归来,苴不该生气大王不信苴之本事,便冲动地丢弃大司马之职,生气地返回家族。”
“哈哈哈哈”齐王忍不住地大笑,“说实话,任谁都不敢相信一位九岁孩童竟能上战场,还能击退燕军和晋军!古有‘姜太祖七十封相’,今为何不能有‘田穰苴九岁率军退敌’?……寡人也是九岁之龄登为齐国君王啊!”
所以,莫要感觉太奇怪啦!
田穰苴九岁退敌算甚么?齐王他九岁就登上王座了!
田穰苴嘴角咧开,微微一笑。
齐王见罢,亦畅快笑起。
然而,笑着笑着,齐王却眉头渐锁,忧伤起来。
田穰苴见了,顺势便问:“大王,为何伤感?”
齐王轻扣桌已,慢慢地道:“唉,有一件要事梗在寡人心间,令寡人很是难过……寡人老了,竟然听信诸公子们的谗言邗姬……给孔子当学生之时,结交一群同窗,是也不是?后来,那些学生们被打发到杞国去,却干起轰轰烈烈地改革,倒把杞国打理得井井有条!或许思姬心下妒忌,也或许是阳生眼红那批学生,想将他们收纳麾下,却遭到他们的拒绝。”
“你猜他们怎么说?”齐王平静地盯向田穰苴,“他们说,除非邗姬愿意,否则他们不会替任何人效力,包括寡人这个齐王!”
说至此处,齐王猛地狠拍桌已,一副又悔又痛的表情,又道:“寡人得承认,寡人是气坏了,公子们也……于是,他们都想拉拢邗姬!奇妙的是,邗姬无母族兄弟,不存在争嫡立场,只需让她嫁给臣子,便能收拢那群不听话的学子们。”
田穰苴神情一动:齐王这番表白,无非是说明他的重要性假如田穰苴效命齐王而非诸公子们,齐王便真正地将邗姬嫁给他,否则……
“能娶邗姬,是苴的福气!”田穰苴明智地效忠,“苴必好好对待邗姬,绝不敢忘却大王的恩情!”
“壮哉!”亲见田穰苴真心实意地归顺,齐王又重重地叹气,“寡人不得不提醒你,务必要将凿河这事办得妥帖不怕你笑话,自古至今,真的从未有过涉及以人力去挖河的先例,且看诸公子们,谁不是一味地争权夺利?唉,诸公子们……不提也罢!如今,寡人唯一能信任之人,便只有你了。”
言罢,齐王目不转睛地盯住田穰苴。
田穰苴只好再露激动之色,以示齐王重用于他。
嘴角一勾,齐王志得意满地笑了:很好
这下,田穰苴该彻底地归心了!
“苴感谢大王的任用之恩,必当完成任务!”齐王满足地听见田穰苴一字一句地回应,“只是苴亦是第一次面对如此难题,不知大王有何指教?”
齐王两眼一眯,扶了扶须,笑道:“莫急,寡人任命你为军司马,再派遣两名下大夫,以供你驱使这两名下大夫,虽无凿河的经验,却善于学习,定能给予你一点帮助。”
“多谢大王。”田穰苴再次地拱手,也不追问那两名下大夫的身份他的官职升了:由虎贲氏领统升为军司马,负责开凿运河一事!
“那么,你先下去罢。”眼见事情办成,齐王挥了挥手,“寡人也乏了,有事明天再说,你且回府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田穰苴领命,后退几步,蓦地想起甚么事来,忽又问道:“对了,是谁非要替邗姬指婚呢?大王也知,邗姬现在是苴的未婚妻子。”
“芮”齐王一时不察,说漏了嘴。
好在齐王机智,连忙住了口去,不悦道:“那是以前如今,她既已成为你的未婚妻子,没人再提她出嫁旁人。”
“是苴逾越了。”田穰苴恭敬地道歉,得到齐王的原谅之后,转过身去,迈步地离开。
刚出偏殿,却迎面撞见吕邗姜。
“田统领……”一见来人,吕邗姜两眼一亮,想着措词,“邗姬能与您单独聊上一聊么?”
“敢不从命。”注视一脸忐忑不安却强装镇定的吕邗姜,田穰苴回答得有点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