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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运河之起源:邗姜全文阅读

作者:小桥静水     第一运河之起源:邗姜txt下载     第一运河之起源:邗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运河之起源:邗姜全文阅读

前传:穿越女配篇

    “瑞姜?瑞姜?瑞姜?……”

    一个陌生的男声不停地在你耳边呼唤,令安睡的你烦躁不已。

    于是,仍旧闭眼的你果断地甩了对方一巴掌,甩得对方“哎哟”地痛叫。

    然后,你被对方的叫声给惊醒了。

    睁开双眼,你看到一张陌生的稚嫩脸孔,那脸孔竟还穿戴古代贵族的服饰不必细想,看了很多穿越小说的你聪明地发觉自己穿越了:穿到了古代!

    你惊慌了片刻,飞快地镇定下来,心想:莫怕,莫怕,首先要冷静,其次要弄清当前是什么朝代。心中微微地思量,你快速地开口,问道: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对方瞪大双眼,惊道:“我、我是你的哥哥呀!瑞姜,你是不是热傻了?你发了一天的热病,刚刚才退热,可把我和母亲担心坏了。”

    转了转眼珠子,你软了语气,解释道:“对不起,我脑子还是晕晕糊糊,记得不大清楚了哥哥,你能不能和我说一说以前的事儿?”

    “以前?”对方眨了眨眼,“以前的事儿有什么好提的?……对了,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发热病么?都是邗姜害的!邗姜非说你拿了她的玉坠,你说没拿,她就把你拖到殿外,让你淋了好久的暴雨!”

    你敏感地听到“邗姜”、“殿外”的字眼,急声道:“那么,这里又是哪儿?”

    “……文殿。”对方愣愣地回答。

    你迅速地思考文殿究竟是哪个朝代的,却仍旧一无所知叹了一口气,你忍不住地揉了揉太阳穴,叹道:“请告诉我,当朝皇帝是谁呢?”

    “皇帝?!”对方瞪圆了两眼,“你果然还没退热,又在说胡话了……莫要乱说,当心被君父听见,母亲也保不了你。”

    君父?

    缩了缩脖子,你大抵明白了你的身价。

    “我叫什么名字?”你问。

    对方答:“瑞姜。”

    “有姓么?”

    “有啊!”

    “姓什么?”

    “姜。”

    “什么?姜?”你瞠目结舌,“我的名又是什么?”

    “瑞。”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姓姜名瑞,却唤作‘瑞姜’?”

    这个问题居然把对方难倒了皱了皱眉头,对方竟然认真地思索,思索了老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最后,对方讷讷地道:“大家都是这样取名的每个人的身份由姓、氏、名、字来确定,就比如说我……”

    “哦~”你一脸恍然,顺势就问,“你叫什么……嗯~姓、氏、名、字?”

    对方了一张脸,细细地回答:“我姜姓,吕氏,名黔,暂无字。”

    “姜姓?吕氏?名黔?……”你的脑袋都快晕了:不靠谱啊不靠谱!古代的名字构成与现代的完全不一样嘛,“你就直接说吧~你究竟叫什么呀?”

    “吕黔。”对方终于说出一点像样的时代特色,“旁人都唤我‘公子黔’!”

    很好!

    你总算问清你穿越到中国古代的春秋

    君父代表你的父亲乃是一方诸侯!

    姜姓、吕氏代表你身处齐国,春秋时代的齐国!

    而战国时代的齐国,君主则是“田氏”……

    “……哥哥,我果然晕糊,竟是记不得君父叫什么了……”睫毛闪了一闪,你仗着对方也堪堪年幼,小心翼翼地打探情报,“君父……叫什么名字呢?”

    对方环顾四周,四周无人,方才小声道:“吕……吕杵臼。”

    说得好不偷偷摸摸。

    你挑了挑眉:吕杵臼?哦~原来是齐景公呀?

    如此说来,你穿越的时代明显是春秋末年!

    武王伐纣,周朝建起,分封诸国,齐国的始封君乃为吕尚,即《封神演义》小说里的姜太公如此说来,你还是姜太公的后裔呢?并且,历史上的齐桓公小白,更是春秋时期的第一位霸主!与晋文公重耳常常并称,被公认为诸侯称霸的巅峰!

    但是

    以上全是历史,曾经的历史!

    如今

    如今,历史上的齐景公、你的君父,也算一位明主,在位五十八年,任用不少名臣武将诸如晏婴、司马穰苴等,国内治安相对稳定,然因无嫡子,死后齐国诸子展开激烈的王位之争,齐国由此内乱,渐渐衰落,终被田氏代齐!

    至于你,吕瑞姜,正史并无记载,估计是炮灰中的炮灰……不过,你曾专门地看过有关“吕瑞姜”的人生履历:吕瑞姜,素称瑞姬,春秋末年齐景公之女、公子黔之妹,自小与吕邗姜等其他姬子不合,曾经陷害吕邗姜,让吕邗姜生了一场大病,致使吕邗姜几乎过上隐居的生活。后随兄参与争嫡风云,但却失败,和公子黔、公子寿和公子驹等人一起逃往卫国,惜叹途中与诸公子们失散,几经辗转,终以奴隶之身被吕邗姜赎回,却遭到公子黔的唾弃,以致自愧难当,终是自尽。

    心中一突,你闷声地吐槽:上天让我穿越,敢情还想我再经历一次内乱不成?

    真是糟糕你自觉担当不起女强崛起的角色,便努力地回想哪个人生赢家值得你去抱大腿……

    咦?

    心下一跳,你猛地记起邗姜的背景

    “邗姜?”你脱口而出,“吕邗姜?!”

    对方以为你还在生气,讨好道:“莫气,莫气,母亲已经罚她了!她在殿前跪了一夜,就在你晕迷不醒的时候!外面也下了一场大雨,可把她折腾得不轻呢!听说她也发了高热!倘若没有君父路过……”

    对方冷笑数声,又开心地聊起别的。

    对方说得开心,你却欲哭无泪

    你想起吕邗姜此人,赫然是春秋末年吴王夫差的唯一夫人可别小看“夫人”这一职,搁到后世,相当于一国之后!

    《汉书注诸侯王表》记载春秋有五霸,分别是: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宋襄公和吴王夫差吕邗姜便是吴王夫差的夫人!

    吕邗姜一生也颇为传奇:身为庶女,她不想作为滕女而出使吴国,与吴王夫差一见钟情。吴王夫差为了取悦吕邗姜,愿意为她开凿河道,以她的名“邗”来命名。吕邗姜回国后,吴王夫差复仇越国,大胜之后,却迷恋温柔之乡,以至差点误国!亏得吕邗姜一心一意,前往吴国寻找心上之人,这才重拾吴王夫差的爱怜!

    吴王夫差派遣使者向齐国提亲,迎娶吕邗姜为夫人,并以开凿运河为由,联盟齐国,使得吴国强大,成为春秋末年最后一名霸主!

    而后齐国内乱,几乎也依附吴国……

    吕邗姜

    京杭大运河最早起源的邗沟的代名词!

    而且,在吕瑞姜的际遇中,是吕邗姜拯救了吕瑞姜

    抹了抹嘴巴,你澎湃地嚎叫:嗷嗷~此乃活脱脱的人生赢家啊!

    因此,你不得不悟了:在这个世界里,你不是主角,而是女配!

    女配应该怎么做?自是与主角搞好关系!

    挥了挥拳头,你决心结交吕邗姜,全心全意地去刷吕邗姜的好感度!

楔子

    今晚是我的新婚之夜,我却一点也不高兴,因为我嫁给了不喜欢之人

    真是讽刺!

    屋里一片寂静,还能隐约地听见屋外虚假的热闹与浮夸欢笑。

    刚刚,我踏进婚房之前,瞥见了一方池塘。

    此时,正逢院内莲花盛开之际罢?花繁叶茂,被风一吹,散发一股子清雅的花香,染得满屋子都是……可是,为甚么他不种桃花,却偏种莲花呢?

    他明知我最喜欢的是桃花啊!

    我惆怅万分:莲花生长在水底水,水,水,这总使我想起连通齐国与吴国的邗沟确因我而凿起!邗沟是一条运河,起初源于意外与偶然,原该造福平民百姓们,可惜平民百姓们还未受到多少恩惠,却要被迫波及战争……

    君父悔不当初,却无力阻止,日夜咒着为甚么他会鬼迷心窍,许诺运河开凿一事。惜叹他为了护住齐国,不得不……

    回过神来,我心恍然,轻声一叹。

    我抬起眼眸,放眼望去,全是红色,尽显喜庆之意:两只红烛正在燃烧,桌几显眼地摆放四色小点和一个匏瓜。十二名侍女们不是滕女们,透着敬畏,随侍我的周边。

    我戴着红缨,穿着广袖对襟翟衣的玄色礼服,华贵又大方,与往日判若两人。

    但那又如何?即便我再美丽高贵,我亦阴差阳错地重复老路!

    我冷眼地望着四周。

    方才当着众人的面儿,我不好撒泼,如今到了自家的婚房里,我忍了再忍,终是没能忍住,倏地起身,一骨脑儿地摘扔了红缨!

    周围的侍女们吓了一跳,想帮我戴回红缨,被我严厉地瞪眼,吓得驻足原地。

    这种尴尬的对峙并没持续太久。

    不久,门外终究传来了动静:侍女们个个一喜,而我却是浑身一颤!

    房门被打开,侍女们一扫颓态,笑容满面地奉迎上去。

    来人,果然是……

    额前有一缕白发。

    来人生得高大,长相威武,却难得刮了胡须,特意地穿上浅绛色的黑边爵弁服,再带着一票身穿玄端的随从,与他简朴肃杀的平时截然相反。

    然而他穿得再是喜庆,也没法子让我开心。

    我板起脸来,不给未来的丈夫一丁点儿面子。

    在场的侍女们心惊胆战。新郎瞥见角落里的红樱,笑容便是一僵。随后,他挥了挥手,若无其事地命令那些侍女和随从赶紧出去。

    随从应声而退,侍女们则强忍惊惧,娇娇俏俏地祝福道:“恭喜郎君,贺喜郎君,今天是郎君的大好日子,祝郎君与姬子和和美美,共度良辰,早生贵子!”

    言罢,侍女们才从容自若般地退下。

    待无关之人退离之后,新郎捡起红樱,用一种心疼的语气责备道:“怎地这般不小心,为何要摘它下来?”说罢,又给我重新地戴上。

    一言不发,我任他折腾。

    随后,新郎再认真地摘下我头上的红缨,用充满爱意的眼神望向我。

    板着脸儿,我依然目不斜视。

    “邗姬,我终于娶到你了。”新郎浑然不在意我的冷淡,反而敛去了不愉,温声地开口,“再来‘合卺礼’,你我便行夫妻之礼罢。”

    新郎面带温柔,将一个匏瓜剖成两半。

    新郎执了一个饮酒,我却没接拿另一个,只淡淡地道:“现在你已算娶了我,应该履行承诺了罢?”

    新郎一顿,眼里划过一丝狠意,忽地丢开匏瓜,微冷道:“你嫁给我,就只为了那件事么?”

    不然呢?

    我不说话。

    新郎锁眉抿嘴,突然道:“你还想着他,是么?”

    是又如何?

    我轻轻地扭过脸去。

    新郎直视我的双眼,突兀一笑,说道:“就算你还想着他,他也不会来娶你……你是不是忘记他已娶了夫人,还借机挖沟,想要吞并齐国的事了?”

    “……我并没想他。”被他直戳心底,我睫毛微闪,强忍酸涩。

    新郎听罢,扳过我的身子,紧紧地抱住我,喝道:“无论你想不想他,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是我”

    他抱得很用力。

    略微感受到了他那份执着的心情,我迟疑一下,也轻轻地回抱了新郎。

    新郎心中一喜,看向我,刚才的恼怒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忙喜道:“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么?……我会对你好的,比任何人”

    神情一凛,我立即缩回了手:我既不心悦他,便不能给他任何希望

    “……只要你答应履行承诺。”理智回归,我低眉看地,小声地请求。

    明知他听到“承诺”二字,定会发怒,但我仍是说了。

    毕竟,这本就是一场交易。

    新郎抓紧我的手臂,沉声道:“……好,想我履行承诺,也要看你够不够格。”他挑剔地打量我,目光划出一丝暴虐。

    我知他的意思,浑身一颤,定了定神,几乎是颤颤抖抖地搂住新郎的脖子,尔后将整张脸蛋埋进新郎的怀里。

    ……糟糕,这大概已是我的极限了。

    幸好新郎也没太为难我,只是他的动作相当粗糙。

    但我必须默默地承受。

    低下头去,新郎寻着我的耳朵,用力地咬了一口。

    唇与耳朵的接触,令我耳热,低声一叫。

    新郎听罢,两手渐渐地轻抚我。

    蛮横的抚摸变得轻柔起来,我只觉难堪得要命,双手去推新郎,却被新郎单手扣住了两腕。尔后,新郎把我推倒,还把我压在身下,用另一只手扯去我的衣饰,固执地享受着新郎的福利,顾不及我的意愿与挣扎。

    衣物被丢置一角,红绡纱帐被放了下来,我和他缠至一处……

    “你是我的了。”耳边,回荡着男人的满足,“邗姬”

    “按照约定,按照约定……”我费力地提醒。

    “我有记得。”男人附耳,守信地说,“……你且放心,我以邗沟,定驱吴军!”

    他的眸子闪亮闪亮

    那一时刻,他充满了自信!

    “呜……”我得到他的保证,放下心来,控制不住地叫出声来。

    整个夜晚,仿佛永无止境的战栗,彻底地冲刷着我的整颗心灵。泪眼迷蒙,我被他充满强制性地按在脸侧,连一丝余裕都不给……

    许久之后,我才微惊新郎早已起身了。

    天亮了?

    慢慢地,我睁眼。

    思绪如潮,我忆起以前

001:英雄也有迟暮时

    运河三千年,惊叹亦惊赞;

    有始方有终,传承不复憾!

    千古之河,千载曲折,始春秋处。

    曾忆起源,心动总被,甜言蜜语去。

    一朝回齐,刻苦三载,暗冀提亲往来。

    叹当年铭心誓言,却是花言巧辩。

    破碎思绪,被动迎击,赢得水海之战。

    数十年来,忘旧情伤,恰拾帝女路。

    蓦然回首,邗沟河畔,一朝枭雄陨落。

    问军神,若无邗沟,焉能鸣天?

    忆古今,名京杭,悠远繁荣最漫长。

    昌盛往来贸易交,名震最江山。

    看今朝,再论古,运河犹如史诗传。

    惊心动魄起波澜,怎不令人赞!

    鲁定公十五年(公元前495年)

    黄昏之时,各家百姓纷纷作息,齐国的临淄大殿却热闹非凡:数十名优伶们敲着编钟,奏出了悦耳的音色;穿着妖娆的舞姬们嘴角含笑、眉目传情,跳着轻盈诱人的舞姿。一群文武大臣和齐王的公子们目不转睛,丑姿百态:盯着舞姬们纤细的腰肢,几乎都要忘却了手中的美酒与桌几摆放的美食。

    坐在拐角的姬子们见罢,大抵紧锁了眉头,嫌弃之意尽显。

    若非这些姬子们在场,男人们恐怕就要当场失态了。

    坐在至高之位、曾经雄心壮志的齐国君主吕杵臼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身形干瘪,看不出丝毫俊美之容传闻这位齐王相貌生得很是美丽:有一次,一名小官员一直盯着他看,齐王发现此人是因为他生得姣美才这么看时,十分恼怒,要杀这名小官员。于是,齐相晏子便劝道:拒绝别人的**,是不道的,憎恶别人的爱慕是不祥的,虽然他爱慕君上容颜,按法却不至杀头。齐王听后,便道:原来是如此啊!那么,在寡人洗澡的时候,让他来给寡人搓背好了!

    只可惜,这所谓的“抱背之欢”已是几十年之前的事了。

    如今,尽管齐王老得掉牙,却架不住一时的春风得意:怀抱美人芮姬,饮了好几盅美酒,还被他怀里的芮姬喂了好几口美食。得意之际,他一扫忘乎所以的臣子和满席儿女时,忽然莫名地想起了嫡女吕少姜,开怀畅饮的心情顿时冷却了不少。

    齐王轻推美人,倏地痛哭起来。

    芮姬妩媚多情,“啊”地轻叫,顺势倒下,娇柔而诧异地瞟向齐王。齐王并未如同往常一般,怜爱地将她扶起,而是依旧伤心不已。

    悦耳的音乐和优美的舞蹈仍在继续,大臣和公子们不屑地瞥了一眼仍装柔弱的芮姬,不约而同地用担心的目光看向齐王。

    “君父,您怎么了?”公子阳生站了出来,率先地发问。他是齐王之子,年纪最长,却不是嫡子,姜姓,吕氏,名阳生,长相颇为英气。

    没抢到机会关心的其余公子们眼里划过一丝不满。

    “寡人不过是想念少姜罢了。”齐王眼角含泪,低声地诉道,“可怜她早逝,寡人每每想起,如何不伤心?……”

    “大王……”却见芮姬急忙起身,用香帕为齐王擦拭眼泪。

    齐王已无嫡子,倒有一位嫡女

    吕少姜,齐王唯一的嫡女,才貌出众,自小聪明伶俐,为齐王掌上明珠,还被齐王退了好几桩不靠谱的婚事!昔日齐王不思振作,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专事游乐。彼时,吴国觊觎齐国,咄咄逼人,齐国便与楚国交通聘使,图谋联合。吴王闻言,不无担忧,对相国伍子胥说:

    齐楚通好,此我北方之忧也!

    吴王准备出兵攻打齐国,苦于找不到借口。

    相国伍子胥便为吴王出主意道:吴王太子波之妃已经去世,还没有继室,齐王有一个未曾婚嫁的女儿,才貌出众,不如派人到齐国求婚,如果齐王不答应,再出兵讨伐。吴玉听了频频点头,马上派大夫王孙骆到齐国为太子波求婚。

    齐王虽不忍心将爱女婚配至吴地,却慑于吴国的武力,只得忍痛答应,专派大夫鲍牧把女儿护送去吴国,并要鲍牧转告吴王,对爱女要加爱护。

    可叹爱女远嫁他国,却因一心思念父母,日夜哭泣,郁郁成病,以至于她终日忧伤,一命呜呼,后被安葬于吴国的虞山。

    相隔异国,就算齐王偶尔想念爱女,也没法亲自前往拜祭。

    因而,这事几欲成了齐王的一块心病。如今,乍然被齐王说了出来,听得一众公子们、姬子们、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

    “大王。”芮姬眉光一闪,娇憨地说,“莫要伤心了,少姜虽是去了,您还有别的儿女呢?”说罢,眼光瞥向最年幼的小男孩。

    小男孩乳名晏孺子,今年六岁,乃是齐王和芮姬之子,齐王最为年幼的儿子,看上去机灵聪慧。他听见母亲的呼喊,连忙跑了过来,抱住齐王的大腿,对齐王脆生生地喊道:“君父~”双眼一转,晏孺子虎头虎脑,当真有趣得紧。

    一众公子们淡然地注视晏孺子,内心却是满满不快:这小家伙要势没势,要权没权,无非是仗着芮姬得了齐王的宠爱,才会肆意散漫。更为可气的是,他居然博得齐王的重视,让人不由地怀疑将来齐王是不是会立他为太子。

    “不愧是晏孺子,果然深得君父欢心。”公子黔嘴唇微勾,微笑地指出,“幸好君父有晏孺子陪伴,也算解去不少烦心,即便少姜姐姐不在也……呵,但愿晏孺子弟弟将来一直能给父君解忧!”此子姜姓,吕氏,名黔,齐国公子之一,只比公子阳生小一岁,才气傲人,风度翩翩。

    公子锄、公子嘉、公子驹等皆虚假地附和。

    唯有公子阳生却道:“弟弟,少说两句罢。”公子阳生果不逊于公子黔,外貌敦厚,看着就像德才兼备的君子。

    公子黔听罢,无声地冷笑。

    芮姬脸色一黑,顿生不妙。

    果然,齐王两眼一瞪,怒道:“你们平日就知哄着寡人,真以为寡人不知道么!”

    晏孺子倏地小脸惨白,也不敢抱齐王了,退后几步,又惊又怕地望向齐王。芮姬急忙地搂住晏孺子,退至一角,轻拍晏孺子的后背,无声地呵护。

    张嘴欲哭的表情顿住,晏孺子一言不发地躲进芮姬的怀里。

    “大王(君父)息怒!”

    与此同时,众人悚然一惊,连忙拜礼,孰不知有多少人暗爽心头。

    “如若真想让寡人息怒,那便把少姜骨灰带回来,诸位谁能做得到?!”没再理会芮姬与晏孺子,齐王一边发怒,一边质问。

    少姜已逝,其骨灰葬于虞山,葬在吴国,而不是齐国。

    吴国,距离齐国不下千里!

    且听说吴国人民为古越族,有“断发文身”的习俗,曾被中原诸国视为蛮族!倘若真去吴国,少不得要狠吃一番苦头……

    大殿之上,罕见地寂静了片刻。

    这回,便是齐王最宠爱的小儿子以及最宠爱的芮姬,也不敢肆意地发出一丝声响。

    “君父,邗姜愿带回少姜姐姐的骨灰。”

    万籁沉寂,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响起。

    众人视之,只见一名穿着普通的小女孩突然站了起来。

    姬子们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皆都忍不住地惊呼:是她?!

    以吕黔为主的公子们平静地审视小女孩,尔后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

    不少大臣们更是一头雾水。

    “你……?”

    齐王默默地盯着小女孩,努力想了半天,才勉强地想起这个小女孩好像是他和优伶生的孩子,名唤邗姜,年纪……大约十六岁?

    事实上,这位小女孩已是双十年华,只是看着瘦弱,显得年幼罢了。

    “小女孩”五官姣好,理应容貌不差,可她低眉顺眼,衬得姿色平平。

    “你果真要去?”齐王缓了怒色,“你若办好,为父定然不会亏待于你!”第一次正眼地打量“小女孩”,齐王心下一动,又道:“说罢,你想要甚么?”

    “假使邗姜把嫡姐骨灰带回齐国,还请君父取消邗姜与杞国的婚约!”小女孩面不改色,干干脆脆地提出条件。

    齐王想也不想,大手一挥,应道:“准了!只要你真将少姜骨灰带来!”

    “敢不从命!”

    小女孩敛容,迅速地退回自己的位置,毫不在意周围打探而来的视线。

    “来人!奏乐!”眼见多年心结有人愿意解决,齐王畅然不少,手执美酒,站起身来,沉声地举杯,“寡人再饮几杯,愿与诸位痛饮!……”

    很快地,寂静的大殿又热闹非凡。

002:刻竹牍忆古今时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君父,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先母,育我劳瘁。

    瓶之罄矣,维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矣。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虞山烈烈,飘风发发。父思逝女,何虑之有?虞山律律,飘风弗弗。父思逝女,捧骨乃还!

    左手握有竹牍,右手紧握刻刀,吕邗姜搜肠刮肚,努力地刻字,将她才学了不久的《诗经小雅蓼莪》里的诗句修改得七七八八。

    有好几次她刻错了字,不得不再换一片竹牍因而,她脚下的废品堆积得都有一座小山那么高了。

    她刻得极为认真,晶莹的汗珠从她的额间滑落,她也不曾注意。

    很明显,她正在刻写一封书信。

    书信的内容也很简单,大意是她即刻前往吴国,带回长姐的骨灰。

    ……是的,她动作不慢:承诺带回长姐骨灰一事,发生在昨晚

    昨晚君父大摆宴席,众人一喝大半夜,喝得那叫酩酊大醉,唯有姬子们顾及形象,还算清醒得很。而她作为女眷之一,亦没敢松懈:趁着同父异母的哥哥们东倒西歪、扯着嗓门叫人回府之际,她果断地起身,飞快地离开。到家后,她立即吩咐侍女们将早已备好的细软重新检查一遍,准备天亮便出发!

    她实在不敢晚呆一步,免得她的那群好哥哥们又吩咐姐妹们前来她家窜门儿还记得幼时,公子黔的妹妹吕瑞姜找她玩儿,她因第一次有人乐意接近她而受宠若惊,几乎对吕瑞姜言听计从!

    可叹她无论多么真诚对待吕瑞姜,吕瑞姜仍是算计她:仗着她生母早逝且她不受君父的喜爱,肆意拿走了她心爱的遗物,那是她母亲生前留给她的……当她得知遗物被吕瑞姜拿了去,气得哇哇大哭,径直地跑去找吕瑞姜讨还,却被吕瑞姜的母亲斐姬责骂了去,并被冠以“无人管束”的罪名而枉受责罚,跪在殿前思过了整个晚上!

    恰巧那晚还下了雨,小小年纪的她淋了一夜风雨,隔天便生起病来要不是君父听闻吕瑞姜忽发寒热而顺便地前来看望斐姬,偶见她可怜,命人寻了医师来,她的小命恐都难保!

    自那以后,她时不时地受到姐妹们的挤兑,无人帮她说话除了吕瑞姜!

    说来也奇:自她病愈,吕瑞姜则性情大变,隔三差五地找上门来,说要道歉!

    可她吃一堑长一智,实不愿再与吕瑞姜亲近。

    由此,她以读书为由,深居简出。

    可吕瑞姜却甘之如饴,不改其心。

    见亲妹不受吕邗姜待见,吕邗姜与公子们的关系,尤其是公子黔,越发地疏远。

    更有甚者,一得机会,公子们时不时地借机敲打她。

    君父不立嫡子,想要争王的公子们暗中提防无论男女,公子们皆会想方设法地打压,免得君父看对了眼或耳根子软,临时起意地立为太子!

    ……她可算无辜受了牵连。

    后来,她长大了,拜了老师,在老师的指导下,眼界开了,也知事了,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的出生从不被君父重视,以至于作为多余存在的庶女,姬妾们见了,都想欺她三分!

    听闻侍女隐晦地提及,她的母亲出身寒微,原是遥远小城的一名优伶那小城地处偏僻,是齐地的某块边境。昔日,步入暮年的多情君父偶经那里,地方官吏因要巴结君父,特将母亲召来,为君父献舞一曲,博得君父一夜春恩。

    一席风流,君父回宫,再没召见母亲。数日之后,母亲却被诊断她怀了孕。

    母亲容貌虽好,奈何家中无人,无所依靠,虽被君父很快地遗忘,却被那地方官吏客客气气地伺候。又过一月,母亲为保腹中之子,终是咬了咬牙,找那地方官吏要足了盘缠,只身前往临淄,投奔君父。

    吃尽一番苦头,母亲入住临淄宫,偏居一隅。

    数月后,母亲生有一女,正是她,赐姜姓,吕氏,名邗。

    惜叹母亲一生贫贱,生她不久,便撒手人寰,徒留一名侍女照顾她

    彼时,芮姬与燕姬暗地争宠,恰逢杞国君主交好齐国而派遣使者求亲君父宠爱燕姬所生的嫡女少姜,不愿嫡女远嫁。为求地位稳固,芮姬迎奉君父,花言巧语,建议将不起眼的庶女吕邗姜许配于杞国君主,只待吕邗姜及笄!一来交好杞国,二来庶女也能有个好归宿,此举得到君父的赞同。

    所以说,吕邗姜是有一桩婚事在身!

    但是,就算有一桩婚事在身,吕邗姜亦过得不甚如意

    她既无母族,亦无兄弟,却不与任何齐国公子们交好,兼之又有一桩婚事在身,倘若哪天她嫁人了,掌握了实权,可不会威胁诸公子么?

    然而,有谁会知,杞国乃是偏远小国,连齐国一座城池都不如?又闻杞国君主年事已高,只怕吕邗姜嫁去几年,便会……

    倘若杞国君主薨逝,或许吕邗姜还要为其殉葬!

    为此,吕邗姜如履薄冰,频繁装病以解困扰,然并卵。

    ……拜师晏子实属一件庆幸之事。

    晏子名婴,字仲,夷维人,齐国上大夫晏弱之子,历任齐灵公吕姜环、齐庄公吕姜购和当今齐王吕杵臼这三个朝代,辅政长达五十余年,人称晏相。

    晏子身材不高,其貌不扬,以政治远见、外交才能和作风朴素闻名诸侯,齐国四大家族之一。传言他聪颖机智,能言善辩,出使不受辱,内辅国政,屡谏齐王,是齐国最为聪慧之人。

    齐王一直是诸国君王里的奇葩:齐国尚红,齐王却爱偏红!并且,他丝毫不着急儿女们的教育,反而规定儿女们年纪到了十岁,便可自主择师不过,对方收不收徒就看对方的意思了……齐王表示:他绝不插手!

    当然,以晏子的名气,想拜他为师的公子们、姬子们能将齐宫围成三圈还不止。

    但以晏子的英明,怎会看不出这群公子们、姬子们的企图呢?

    于是,晏子狡猾地设下一道难题:

    一百年前,楚国令尹孙叔敖在苟陂县一带修建了一条南北水渠,水渠又宽又长,足以灌溉沿渠两边的万亩农田。然而,一到天旱,沿堤的农民总在渠水退去的堤岸边种植庄稼,而且还把农作物种到了堤中央,致使水流无法畅通。到了雨季,渠水上涌,那些农民为了保住自家的庄稼和渠田,偷偷地在堤坝上挖开口子放水。这种情况越演越烈,使得一条辛辛苦苦挖成的水渠被弄得面目全非,基本无法使用,甚至演变成了祸害渠道经常发生水灾!

    历代苟陂县的官员都无计可施!

    每当渠水暴涨成灾,当地政府不得不调动军队去修筑堤坝,堵塞漏洞,浪费了巨大的财力、物力和人力,而且年年如此。

    那么,问题来了:请想出一条法子,彻底地解决这个问题。

    晏子规定:谁能答对这道难题,他便收谁为学生!

    答案没人会

    无人能通过晏子的考核。

    而她比大多公子、姬子们机智的地方在于她另辟蹊径,没再考虑难题,而是针对人晏子的长子:晏圉!

    晏子一把年纪,自是有儿子,所幸儿子只比她大两岁她打听好了晏圉的行踪,每天偶遇晏圉,一来二去,二人倒成了朋友。

    晏子得知此事,心中一惊,生怕她借故攀亲,果断地让晏圉另娶四大家族之一的高家女儿,这才免去了无形的灾祸。

    她顺势而上,私下找上晏子,威胁晏子,若不收她为徒,她便继续捣乱。

    晏子大笑,觉得她甚是有趣,这才收她为徒亦是私下!

    毕竟晏子也需顾及面子:说好规则不打破,便不收徒,他怎能打脸呢?

    故此,她成了晏子的私徒,大概除了晏子和她,没人会知道。

    包括晏子的儿子!

    托了晏子多年的教导,她眼光犀利了不少,更不敢单纯地靠近那群姐妹们。

    晏子也欣赏她的聪慧,称她与诸公子们不同,是为明理晓事之人。

    唯一让人惋惜的是,晏子多次感慨:若是大王再不遏制齐国四大家族之一的田氏一族,可能齐国终将被他们取代。

    幼年她听得不大懂。

    长大后她想听却听不着了五年前,年近八十岁的师傅晏子终于老死了……

    由是,吕邗姜细细地思考:假如她从吴国带回嫡女的骨灰,能否请求君父,取消她与杞国君主的婚约?

    ……这便是她顺着晏子的思路而为自己的将来思考的出路。

    吕邗姜目的成功一半:近几年来,齐国诸公子们争嫡太过厉害,君父偏爱幼子晏孺子,更还时常地提及已逝的嫡女少姜,未尝没有厌恶争权夺利之感。

    因此,她有信心:只要她带回少姜骨灰,就能用真诚打动君父,取信君父,最终取消她与杞国那一桩虎头蛇尾的婚事。

003:启身前往吴国时

    话说此时,正逢夏季,气候虽是闷热,天空却是早早地大亮,因此,屋内的光线相当充足,无须点灯。屋子陈设清减,一如少女的穿着,素清得很。二十岁的少女一袭男装,跪坐书案,认真地刻字,费了老大功夫,才把书信刻好,却见那些齐篆字体歪歪扭扭,并不工整,只能细细地阅读,方能勉强地认得。

    少时,侍女春言推门而入,冲到吕邗姜的身边,求证道:“姬子,您真要出宫么?就是现在?……”春言年芳十八,性格温顺,是四大侍女里最为听话之人。

    吕邗姜放下竹牍和刻刀,点了点头,淡声地反问:“准备妥当了么?”

    “婢子早已备好,只是……”春言满脸愁容,“还未到开城的时辰呢?……”

    “那有甚么。”吕邗姜轻描淡写地说,“出宫后,到了城门,岂不刚好?”春言听罢,依然苦脸,偷偷地瞥了瞥自家的姬子,小声地询问:

    “真的不告诉君上?……”

    吕邗姜站起身来,眼里划过一丝黯然,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摆手道:“不必了,君父定在芮姬夫人那里陪着荼弟玩儿。大家都知道,在君父的眼里,只有公子荼才是他的宝贝孩子,旁人又算得了甚么?何况邗姜是邗姜,又不是少姜……”

    “姬子……”春言担心地望着吕邗姜,生怕她会做出甚么傻事。

    吕邗姜却大步地向前走,命令道:“甚么也别说了……叫上她们,出发罢!”

    省得多事!

    她都能想像得出,万一她的姐妹们又来窜门儿,她的姐妹们定会一脸笑意,意有所指地祝福:邗姜姐姐/妹妹真有孝心,再一露面儿,真给君父记在心里!

    既不欲与她的姐妹们闲聊,不如趁早离去。

    她不想斗嘴,一点也不想被好心的姐妹们齐体地关心。

    她当真烦透了兄弟姐妹的勾心斗角:每次发生一件小事,总能折腾成大事……她估摸前往吴国带回嫡姐骨灰一事,亦能被他们看成各种心计!

    “诺。”春言领命。

    ……半晌,侍女们个个男儿打扮,紧随而去。

    一如吕邗姜所想,她的出宫并未造成多大的波动。

    而她提前的离开,亦令一众姬子们扑个空儿。

    清晨,穿着花枝招展的姬子们相继地前来邗殿,听闻吕邗姜早已离开,皆是铁青了脸去。众姬子们面面相觑,尔后点头微笑,相互问好,仿佛她们是一群亲密无间的好姐妹,偶遇此地似的。

    可惜,这种美好的情景,偏被吕瑞姜无情地打碎

    “瑞姜自以为赶个早儿,倒挺庆幸,却不知诸位姐姐妹妹们,却都来了。”吕瑞姜人影未至声先到,“思姜姐姐,前些日子你不是把邗姜姐姐的绿玉笄拿走了,说要给绿姜妹妹戴么?怎么,瑞姜却没见着绿姜妹妹戴呢?”

    娇美的吕思姜小脸一白,娇小的吕绿姜则面色一青。

    吕瑞姜款款而来,笑道:“清姜姐姐,前天你是不是拿了邗姜姐姐的半月玉,可有还了邗姜姐姐么?”

    被点到名的吕清姜低下头去,身子颤抖,说不出话来。

    众姬子们暗道不妙,正想圆场,便见吕瑞姜横眉瞪眼道:“行了,行了,你们就别装姐妹情深了,虚不虚伪?邗姜姐姐,邗姜姐姐,你怎就走了?你是故意的么?”

    瞅着面前关着的屋门,吕瑞姜陷入了懊恼。

    “可巧邗姜妹妹真是走了。”回过神来,吕思姜笑了笑,“说来有趣,记得当初瑞姜妹妹欺负邗姜妹妹可没手软啊?怎么如今……?”

    吕思姜笑而不语。

    再次地盯向吕思姜,吕瑞姜迅速地沉思她清楚地记得:作为公子阳生的亲妹,吕思姜虽成齐国内乱的最终赢家,但她却残害一干诸公子们的姐妹,致使她们伤的伤、逃的逃,别提多恶毒了!

    眼光一闪,吕瑞姜哼道:“幼年……不懂事,得罪邗姜姐姐,瑞姜一直想找个机会向她致歉,却总不得空儿,实在遗憾。”

    吕绿姜呛声道:“的确遗憾,十年时光换不来一刻道歉,瑞姜姐姐当真忙得很。”

    吕瑞姜听罢,严厉地瞪向吕绿姜,吓得吕绿姜后退一步。

    吕瑞姜道:“不劳你提醒,等邗姜姐姐归来后,瑞姜自会向她赔礼!”

    翻个白眼,吕瑞姜转身而走。

    盯着吕瑞姜的身影,众姬子们默默地交换彼此的目光。

    随后,众姬子们恋恋不舍,慢慢地散去,飞快地告之自家的公子们!

    同一时间,公子们的府邸,不约而同地传出重重哼声!

    阳府

    “可恨,可恨得很。”公子阳生弹了弹手指,注视眼前小儿子追逐大儿子玩闹的情景,口吻夹杂明显的阴郁,“小看了吕邗姜……幸好吕邗姜是个女儿身”

    “她这一招,出得甚妙!既能讨得君父欢心,又能博得众人的好感!”公子阳生讽笑不已,“不过,她再如何折腾,也改变不了她是庶出的身份!即便她取消与杞国的婚约,亦翻不出浪来,反而会令她更加无权无势……”

    太天真了。

    公子阳生自顾自地感慨,却忽略了吕思姜的嘀咕吕思姜嘀咕道:“哥哥未免太高看吕邗姜了……幸好她没有兄弟,否则兄弟当上嫡子,庶出也能变嫡出,届时庶女自然也会翻身变嫡女了!”

    说得随意,却令公子阳生变了脸色。

    黔府

    公子黔怒视吕瑞姜,喝道:“瑞姜,你疯了?为何老替吕邗姜说话!”

    吕瑞姜冷静道:“兄长,瑞姜清醒极了,只想说些真心话罢了。”

    “真心话?”公子黔不敢相信地看着吕瑞姜,“暗地保护吕邗姜,送她顺利抵达吴国?我的好妹妹,你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甚么?……”

    吕瑞姜道:“……瑞姜觉得,如果结交邗姜,待邗姜办完事后,定会博得君父的重视,我们与她交好,岂不也能从中受益?”

    吕瑞姜好脾气地提醒

    要不是看在这辈子公子黔是她亲哥的份上,她都懒得理会!

    “你倒对她挺有信心。”公子黔轻哼,“只是,你凭甚么认为,她能顺利归来?”

    “什么?……”吕瑞姜神色大变,“你要对她做什么?瑞姜不许!邗姜姐姐若是出了意外,别怪瑞姜禀告君父,到时别怪小妹手下无情!”

    真搞不懂为甚么公子黔总是敌视吕邗姜

    她都没计较一周目的公子黔那般嘲讽她!

    “你……”公子黔眯着两眼,打量吕瑞姜,心下狐疑不已:他的妹妹到底怎么了?为何总为吕邗姜说好话?迟疑一下,公子黔松口说,“你既要坚持,那哥哥便成全了你,待她回来再说。”

    “果真?”吕瑞姜转怒为喜。

    公了黔轻轻地点头,却思量找个机会,查问吕瑞姜的侍女,查一查究竟怎么回事。

    寿府

    轻敲书案,环顾一众公子,公子寿眼红道:“好个吕邗姜,一声不响地耍滑头儿!当真以为她带回少姜的骨灰,就能得到君父的重视么!”

    公子锄眨了眨眼,满不在乎道:“她如此肆意妄为,总要给她个教训才好?”

    “教训?如何教训?”公子嘉怪叫了一声,“这番折腾,她不就想嫁个良人么?难不成咱们找几个男人,为她安排几出相亲,让她挑出一个,达成她的心愿?”

    “你倒是清楚,听她说的?”公子驹不大理解,“别忘了她有婚约在身啊!她一定是看上哪家公子,否则她为何要将那桩好事取消?”

    “好事?”公子嘉哂笑,“她恨不得没有这桩婚约罢?这几年来,她次次装病,谁人不晓?……”

    顿了顿,公子嘉隐晦道:“偏她一介庶女,看不上杞国,还想觊觎名门公子么?只凭她的出身,谁家公子能够看得上她?干脆地,咱们替她府里直送几个,看她左怀右抱,倒也不算辱没了她!”

    “你这法子……”公子驹啧了两声,并未细细地推敲公子嘉前后不一的话来。

    “主意虽好,但要出手,也得等她归来。”多看公子嘉几眼,公子寿眼里划过一缕算计之色,“若你们看不惯她,就在中途,给她找些麻烦。”

    公子寿特意地看向公子嘉。

    公子嘉怔然:言下之意,公子寿竟然挑唆他……

    ……齐国诸公子们习惯性地酝酿着阴谋,小心而隐蔽,一如窗外天空,蔚蓝而深远,却让人时不时地担心蓝天背后何时会降临狂风骤雨。

004、路遇落魄贵人时

    齐国,临淄城。

    这并不是吕邗姜第一回出宫,但她仍觉自己的故乡无比繁荣,令人心生自豪。

    坐于牛车,绕过房舍,从车帘的缝隙里仍能看得出街市上热闹极了:商贩们卖着薄如蛋壳、表面光亮如漆的蛋壳陶,精巧的青铜装饰也各不相同,招人喜爱,偏远一点儿的角落,则有各种家畜直叫唤着,如果再去田地看上一看,就能看见水稻绿绿的,一种能吃的植物……

    在齐国,海盐、丝绸、制陶、制漆器、铸镜、冶金、纺织、制车等物并不稀见,且多受诸国购订,试问当今世上,还有哪个国家,能比齐国昌盛发达?

    只可惜,无人能领会到当今繁华的齐国其实饱受隐患:齐王年事已高,却无嫡子,偏偏溺爱幼子,致使齐国诸公子们争嫡越发厉害齐王若不再立嫡子,待到齐王薨逝,齐国必要遭受内乱!

    ……牛车默默地经过市集,刚好错开某个角落里的一段对话

    “好美的首饰!”清脆的询问接二连三地响起,“这些首饰打哪儿来的?款式各不相同,独具特色休要瞒我,人人都能瞧见这并非齐国饰品!”

    “姬子好眼力。”谄媚的回答隔三差五地回起,“这乃楚国的,那是燕国的,有吴国的,也是越国的……姬子尽情挑选,挑个满意的,价钱好商量!”

    倘若吕邗姜在此,必能认出买家齐国姬子吕瑞姜满头大汗,满脸兴奋地打量商贩的地摊:各种精美的饰品。

    推开侍女的多此一举,吕瑞姜用长袖胡乱地抹了抹脸,叹道:“哎呀~东西真多,各地运来,也不容易吧?”

    “可不是?路途遥远,行路不便,一走便要半年呢!”商贩半真半假地诉苦,瞅着穿着华丽的买家,指望能多赚一笔。

    “半年?真够久的……假如能从海上、河上弄来,那便快多了吧?”吕瑞姜自言自语,“所谓运河……好想亲眼见证。”

    “啊?……”可怜的商贩被吕瑞姜给噎住了:甚么意思?

    “没什么,当我没说!”

    “姬子,您不是要追邗……”一旁的侍女小声地提醒。

    “闭嘴!何时要你提醒?”吕瑞姜横眉瞪眼,“本姬子还想多瞧片刻,耽搁一下也不打紧!”

    一旁的侍女赶紧闭嘴,任由自家的姬子肆意地把玩戏耍。

    ……路过一条巷子,传来一阵嘈杂。

    吕邗姜寻声瞥去,无意地瞧见一名男子。

    那名男子长得好生稀奇:长相英气,却偏偏体格魁梧,一脸络腮胡子像是故意拿来遮掩容貌似的,相当格格不入。他穿着落魄,白布衣破草鞋,极其扎眼,且除了额前一束白发,整体倒不显老,倒却有些邋遢,大约三十来岁?

    他看起来孔武有力。

    可他再孔武有力,表情也如受了惊的小兽一般,畏缩不前。

    周边的人们围住了他,不怀好意地嚷道:“司马……哦,不对,是田穰苴,不是大伙儿说你,你都几十岁的人了,却仍旧穷困潦倒,如今还敢厚着脸皮再来本家讨要钱财!你倒是说说,这是第几次了?上次你保证说要还的,现在……?”

    一群人围着他,更显他高大魁梧。

    他叫田穰苴?

    姓田?

    吕邗姜打量那群人们,心中略思,轻微一惊:莫不是……

    牛车慢慢地行驶,足够她看出来了那名男子并不是畏畏缩缩那人两眼瞪着,蓄势待发;双手握拳,明显隐忍。

    瞧着那人的神态,似有本事打跑那群人们,却碍着是自家的亲戚,不便动手。

    眉毛一挑,吕邗姜立即嗅出了那人与自己是同类的味道她莫名地感到亲切:似乎在他的身上,她能看到属于自己的影子。

    她有自信,假若真与齐国姬子们比较,她未必会逊于她们。

    想到这里,她低声地吩咐侍女:“冬多,你去帮忙。”瞧着那人碍于贫困之状,应该只需借些钱帛,便能解他燃眉之急罢?

    侍女冬多只比她大一岁,性格有时较为孩子气,是四大侍女里跟随她时日最长的,可以说她和冬多从小一起长大。

    “冬多领命。”侍女捧出一些细软,挤进闹事区,二话不说,将其给了田穰苴。

    吓得周围鸦雀无声。

    包括田穰苴。

    “这是我家姬……公子给的,权当举手之劳!不必感谢!”冬多轻巧地说完,转身便离开了。

    “……”虽说人家是那个意思,田穰苴却不敢真的这般收下。

    眼睛朝周围一转,田穰苴看清了那所谓的公子坐着的马车

    周围的人们自动地让出一条道来。

    田穰苴想了想,仍是选择上前,拦住了马车。

    车夫阿必机智地停下了马车。

    田穰苴拱手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帮!”

    还待说些甚么,却听周围的人们哄笑道:“这位公子好气魄,可惜您刚才也听到了罢?这家伙……哎哟,您把钱帛给这败家子,那却是血本无归的值得么?”

    田穰苴耳根一红,涨红了脸。

    “昔日姜……太公出身微寒,古稀之年一无是处,若不是垂钓之时遇上了求贤若渴的文王,也不会辅佐文王建立周朝,更不会有现今的齐国;齐国管仲家道中衰,曾为奴隶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辅王平定了天下,成为齐国第一相?由此可见,决定自己的一生取决于自身的努力!”牛车里,仍未露脸的公子及时地解围,只是声音清脆得很,丝毫不像男声,豪放地厥词,“好男儿何患大志不报?在下虽然年少,却也观知阁下不是平庸之辈!一时困扰算得甚么?权当天降大任的考验罢!恭祝阁下早日脱困,一飞冲天!”

    田穰苴被对方的豪言壮语听得目瞪口呆。

    众人也俱是一惊,顿时明白车内恐是女子。

    再无意一瞥,顿觉那车夫身形修长,容貌秀气,恐也如此。

    四下一片寂静。

    良久,待到车内主人吩咐车夫驾车离开时,田穰苴才惊呼地喊道:“敢问姬子芳名?请告之于苴,他日苴定当报答!”

    车内主人不答,等到马车离得远了,才堪堪从那车里传来一声轻笑。对方拒绝道:“不必了,有缘自会再见。”

    田穰苴听罢,顿生好感,又道:“姬子可否露面,日后苴也好辨认?”

    “……”车内主人亦不答。

    正待田穰苴稍感失落时,车帘毫无征兆地被掀开,从里头探出一张脸来,定定地望了过来。

    田穰苴愣愣地望着那张脸蛋,结结实实地看怔住了。

    当真是一副女扮男装的面孔。

    当真是一位姬子!

    陌生的姬子很年轻,明明不戴任何饰品,以简约风格为主,却偏有一张姣好的五官,兼之肤色白皙,更衬得眉清目秀之姿。

    嘴角微微地勾起,有一股傲然,宛如一朵不染淤泥的白莲。

    那一刻,说不清田穰苴是何心情。

    牛车扬长而去,姬子也不见芳影。

    一瞬间,田穰苴想起了很多东西。

    很多很多他差点已经忘却的东西。

    或许,他也不该如此沉寂下去了。

    明明他满腹才华,为何要被掣肘?

    深呼一口气,田穰苴做了个决定。

    ……田穰苴并不知晓,当他暗作抉择的时候,某人早已远远地望见了。

    挑了挑眉,盯着田穰苴的侧脸,某人若有所思。

005、贵人债主是田恒

    “苴在此发誓:以后定不会再来打扰田氏一族。”抬起头来,田穰苴环顾一众田氏族员,冷淡地告之,“苴欠下的债定会还清。苴再不欠田氏一族一丝一毫。”

    深呼一口气,田穰苴想起了自己孑然一身的现状,不禁地感到又轻松又心酸。

    不管怎么说,他再也不必“受制于人”了。

    看看往日备受打压也不还手的田穰苴骤然变脸,围着田穰苴的人们怔了片刻,顿时哗然,纷纷地叫道:

    “田穰苴,你忘恩负义,忘记宗子是怎么厚待你了?!”

    “当初你老母病榻多年,是宗子不记你年少的过失,拼着宁可得罪大王,也不愿委屈你们母子俩,如今倒好……”

    “你好大的胆子,敢和宗族划清界限!”

    “你以为这些年的债说还清就能还清得了吗?!”

    面对一片怒斥,田穰苴咬了咬牙,退让一步,说道:“好罢,就算苴还不清了,苴也不会再踏进田氏府门半步。苴不再颓废,苴会从军……此是苴唯一能还恩的方式了罢?”扫视了众人一眼,田穰苴的眼里划过了轻蔑之色快得让人看不见,冷声地提醒:“你们田氏一向觊觎齐国的兵权,奈何族中却无领兵打仗之才……只要宗子答应,苴得兵权交给田氏一族之日,便是苴还清田氏一族之时。”

    他冷静地许下承诺。

    他用了“你们”两字,表示他想与田氏一族划清界限。

    为了划清界限,他甚至将族里最难堪之事揭露了出来。

    并且,听完他这说辞,落魄的他一直被宗族重视也体现得像别有用心似的。

    一众田氏族员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良久,才有一名年轻的田氏男子涨红了脸,恼怒地反击道:“田穰苴,你也太高看自己了……你以为齐国的兵权是你想得便能得到的么?”

    田穰苴微微抬高了下巴,理也不理那名年轻的田氏男子。

    有一年纪稍长的田底族员听了田穰苴的提醒,不由地想起了当年往事,脸色一僵,连忙悄悄地拽了拽那名年轻的田氏男子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多话。

    可怜那名年轻的田氏男子还未反应过来,张了张嘴,还待丢脸时,却听一个轻声笑及时地响起,愉悦地插话: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恒本不信,如今却不得不信这话还挺有道理……不曾想昔日张扬不羁的司马穰苴,今日是不是受了‘淑女’的刺激,居然想要从军了?”

    众人寻声望去,便见一位华贵的青年男子推开软玉温香,缓缓地走来。

    青年男子身后的不远处,站有两名妩媚的年轻女子。

    两名妩媚的年轻女子乖乖地侯在一旁,即使听到青年男子毫不掩饰地称赞另一位素相识的美人,也不敢肆意地拿乔吃醋。

    被四名护卫拥簇,青年男子气宇轩昂,一看就是贵族之身。

    一袭紫色的丝绸华服,是上等品质的便服,衣袖也偏紫红色,无不证明该男子投齐王所好,不红非紫;衣裘冠履,腰金佩玉,足饰珠玑,均求贵重。穿着厚实,热到淌汗,即便夏日炎炎,也浑不在意。

    男子大约二十余岁,高挑秀雅,有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眯眼一笑,额头渗出的几滴汗珠也完全折损不了那略带风流多情的笑容。

    一众田氏族员看罢,低呼:“少宗子。”言罢,自觉地行礼,并退后了几步。

    来人名叫田恒,赫然是田氏宗族的嫡长子。

    田恒丝毫不提田穰苴想与田氏一族划清界线,而是故意地转移话题。

    田穰苴也不反驳,亦是平静地回答:“倒也没甚么,只是忽然想通了。”

    田恒歪了歪脑袋,忽用一种爱慕的口吻意有所指地道:“龙生龙,凤生凤,不管龙凤如何资质如何低劣,却终究是龙子凤胎啊!”

    “……你认得她?”原本不该询问恩人来历的田穰苴目光一闪,欲言又止。

    “她虽不是美人,但有一股气质~”田恒摇头晃脑地评价。

    田穰苴抿了抿嘴。

    田恒似笑非笑地看着田穰苴,仿佛在说:瞧你,吃味了?

    田穰苴面不改色,状似不经意道:“你知她是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田恒暗地打量田穰苴,见他竭力地不急不躁,只得徐徐道来,“好罢,既然你难得感了兴趣,便都告诉你!她乃邗姬,姜姓,吕氏,名邗姜,齐王庶女,现今双华之龄,向来不受重视但从昨晚开始,一切都该变了罢?昨日宴会齐王发怒,又提到了少姬,她……说起来,倒和你挺像呢!”

    哪里像?出身都一样?都是贵族,可惜却是庶族身份?

    田穰苴垂目不语,继续听着。

    “她……倒也有趣。”田恒莞尔轻笑,“听闻她从没拜过师,不过……嗯,她倒聪明,竟自荐前往吴国去带回少姬的骨灰……也不知她会不会成功。”

    吕邗姜?

    邗姜,邗姬……

    原来,她真是邗姬?

    一幅少女威胁晏相拜师的画面突兀地从脑海里一闪而过。

    田穰苴略微失神,快得无人察觉。

    “不管她成不成功,苴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确认了所求之名,田穰苴板起脸来,“家母已逝,天下间再也没有甚么东西能困住苴的了……包括齐王。”

    田恒闻言,似是想起了甚么,闷笑道:“的确。”

    “你们也一样。”田穰苴风清云淡地警告,“不要以为旁人都不清楚你们田氏一族在图谋甚么,不要将众人当成愚人……此外,宗子重视苴,苴也明白原因。”

    “呵呵~”田恒风雅地微笑,却说出不容置否的警示,“不管怎么说,恒是你的债主!这些年来你欠了宗子,而恒为宗子的后嗣,所以……你必须记好!”

    “……苴会记着,但仅限于得兵权之时。”田穰苴拱手,转身离开,走得那叫毫无留恋,“那么,没甚么事的话,苴告辞了。”

    还是这般冷淡。

    “这家伙……”望着田穰苴离去的身影,田恒轻叹一声,竟也跟去,口中还说,“你就不能服软一次?喂,让宗族帮个忙儿,总好过你一人瞎闯荡罢?”

    田穰苴压根不答,走得飞快。

    田恒风度翩翩,追得也不慢。

    很快地,俩人的身影全都远去。

    见田穰苴和田恒都离开,众人也不好聚在一处,皆都慢慢地散开。

    仿佛甚么事都没发生。

    真的甚么也没发生吗?

    改穿男装,吕瑞姜好不容易地甩开婢女们的陪同,气喘吁吁地赶来,却只瞧见田穰苴和田恒的背影早已成了两个小黑点,气得跺了跺脚:奶奶的~又晚了一步!

    太倒霉了!

    为甚么她总是出师不利啊?!

    为了抱上大腿,她筹谋策划,却仍功亏一篑。

    吕邗姜是这样,田恒亦是!

    郁闷半晌,吕瑞姜无奈地返回住处……

    才怪。

    心下一横,吕瑞姜不怕死地追田穰苴和田恒去了!

    尤其要追上田恒!

    谁让田恒是历史上的田成子?

    田成子盗齐国、田成子取齐、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的典故指的正是他!

    吕邗姜永远不知道,她随手援助之人,后来给了她巨大惊喜。

    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半个月后,前往吴国的吕邗姜遇上波折。

006、遇波折

    顺着官道,牛车慢悠悠地行走。充当临时车夫的侍女秋必时不时地挥动鞭子,毫不惊讶地听见车内传来咯咯笑声也对,住在齐宫虽好,却压抑得很,如今好不容易出宫了,不好好地犒劳一下自己,岂不可惜?

    这不是第一次出宫,但却是第一次出城。车里,吕邗姜按捺好奇之心,闭目小憩,听着侍女春言、冬多和秋诗欢快地聊天。

    窗帘被轻轻地掀开,刚刚及笄的秋诗趴在窗沿,伸长了脖子,盯着窗外的风景,单纯地叹道:“外面真漂亮,就是太热了,幸好有风吹来,不然秋诗铁定满头大汗了。”

    “你乖乖地坐好,莫要乱动了。”最为年长的冬多轻轻地推开侍女秋诗,余光瞟了瞟窗外,“姬子,咱们该从哪里走呀?”

    善解人意的春言瞥了一眼假寐的吕邗姜,轻斥道:“你们问个甚么?少言少动不懂么?”

    冬多愣了一下,脸色一白,连忙缩回脑袋,赶紧坐好。

    三名侍女乖乖地伺候地吕邗姜的身旁。

    少时,吕邗姜伸个懒腰,却没睁眼,而是笑了笑,忽然答道:“自是南下,先往杞国,再去莒国,尔后便能到达吴国了。”

    “杞国?莒国?”秋诗眨了眨眼,“怎地有些耳熟?”

    “那是两个小国,向来依附大国,今天附这个,明天附那个反正,它们正好相连,顺利的话,可以直达吴国。”吕邗姜轻笑,“听闻杞国君主当年杀其兄长,才自立为君主,至今国内都不太支持他;莒国么,国土倒比杞国大,昔日齐桓公为公子时,曾去莒国避难,留有‘勿忘在莒’的佳话……”

    “既是小国,咱们会不会遇上麻烦?”秋诗担心地问,“万一遇上歹人……”

    “那怎么办?”冬多急了,“小国贫弱荒凉,一定很混乱!”

    吕邗姜睁眼,斜视秋诗和冬多,徐徐地开口:“你们想说甚么?”

    秋诗和冬多默默地望了一眼彼此,异口同声地道:“绕远路儿!”

    秋诗抢先说:“姬子,难得外出,不多绕走,那多可惜!”

    冬多后补充:“姬子,咱们从大国走罢?大国安全……”

    俩女齐齐地望向吕邗姜。

    只有这一刻,侍女们才会暴露一丝真实的性情。

    “好罢。”快速地瞄了瞄两名饱含期冀的“侍从”们,吕邗姜思忖:虽知少姬骨灰葬在吴国虞山,可却不知具体何处,不若一边旅行游历,一边打探消息,顺便涨些见识!想到此处,吕邗姜欣然同意,抬高了声音,嘱咐车外的秋必,“改路罢!走河道,去淄水。”

    秋必听话,驾车改道。

    秋诗和冬多一头雾水。

    春言忍不住地问道:“姬子,淄……淄水又在甚么地方?”

    “倒离临淄城不远。”吕邗姜托着下巴,作出一副思考回忆状,“顺淄水而下,倒能去往鲁国,不过若从淄水北面而上,则能到达济水。顺着济水,能进卫国,且卫国与鲁国相邻,周边也有许多小国如曹国、邾国、滕国和薛国。如果你们还嫌不够,咱们再绕绕,去看看阳国和国,它们被夹在鲁国的土地上,鲁国与吴国还隔有郯国和邳国这两个小国……”

    “姬子好生厉害,怎知那么多?”秋诗和冬多听罢,一脸崇拜。

    吕邗姜笑而不语。

    春言睫毛闪了闪。

    纵观当今诸侯国,齐国也算强国之一,疆域濒临大海,素有海王之国的美称。东边是大海,天然屏障,北连燕国和晋国,南连杞国和莒国,西连卫国和鲁国……邻国不少,去往吴国的路线也多。

    吴国,大约位于鲁国或莒国的南方。

    一边欣赏,一边赶路,吕邗姜等人花了数天工夫,驾车行驶、乘坐小船、徒步攀登等,向齐国的西部进发,当真多走,想从卫国出发。

    且不提一路上人困牛乏,她们换了好几辆牛车,多亏她们备好盘缠足够,方能及时地应付各种突发之事。她们专走官道,且以繁荣的都城为主,也算顺风顺水。

    葱葱郁郁的森林、一望无际的河流、延绵不绝的山峰、高大雄伟的建筑、熙熙攘攘的人流等,一路走来,四名侍女们大开眼界这一切不是她们呆在齐宫就能看到的。吕邗姜也感慨不已:果然听着多少次的书中介绍,也不如亲自一见。

    只是,这一次次陆、水路交错的旅途,才至一半,吕邗姜等人也未能出齐。虽说盘缠不少,她们大饱眼福,然而行路毕竟多有艰辛,她们亦多疲倦。吕邗姜倒还适应,除了秋必,另外三名侍女皆不由地懊恼当初言多轻率:早知就该直接前往吴国,带着骨灰早些归国才对。

    又过数天,吕邗姜等人总算到达了齐国边境的廪丘一带。

    廪丘所处齐、卫和鲁国的交界处,虽所属齐地,但这并不妨碍其他国人的进出。

    其他国人多为卫国人或鲁国人。

    卫国人和鲁国人大多为商队,常年进行贸易往来,所买卖的货品也多奢侈稀奇。秋诗和冬多甚至买下了几盒名叫胭脂的东西,据说是燕地妇人采用红蓝花叶汁凝结为脂而成事实上,在齐宫,这种稀少的胭脂只有受宠的夫人们每年才能分得一些,由不得这群小小侍女们暗地羡慕。

    吕邗姜吃惊地发现这儿……竟有人口贩卖!

    那伙人贩子行事也清奇得很:借着商队的幌子,由一名骑士率领二十多名侍卫护送十辆物资车,十辆物资车的后面,大摇大摆地拉着一串儿人来。

    那一串儿人皆被束缚了双手,像一个个牲口似的被人驱走。

    各诸侯国早有规定:但凡参与人口贩卖,抓到后一律斩首示众,不管是领头,还是随从。

    ……人口贩卖向来被诸国严禁,可惜却屡禁不止,尤其是各国偏僻之地,更是常见。

    而敢参与人口贩卖的,无一不是大有来头。

    平民们见怪不怪,无人出头。吕邗姜思忖再三,决定不插手此事,以免徒惹麻烦。

    只隔一天,她们告别了一户收留了她们一夜的好心人家,买辆牛车,起启赶路。

    行至不久,她们又遇到了那伙奇怪的商队。

    这次,吕邗姜她们主动地让路。

    就在一串儿人从吕邗姜她们的眼前路过时,吕邗姜意外地瞧见了一位老人。

    那是一位头发半白的老人。

    老人风尘仆仆,却气度从容,一点也不惊慌绝望。

    看见那人,吕邗姜大吃一惊。

    “姬子,您认得……?”春言最先觉出吕邗姜的异样。

    吕邗姜点了点头,从牛车里探出了脑袋,正待细看时,却见那位头发半白的老人突然抬起头来,直直地盯向她。心中咯噔一下,吕邗姜还未反应过来,便听那位头发半白的老人夸张地喊道:

    “女儿,你来了?你是来赎爹的么?”

    吕邗姜呆了呆,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这是……?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秋必沉下了脸,却说得晚了听到那位老人的呼喊后,商队的骑士把手一抬,几十名护卫呼啦一下,灵活一转,快速地将吕邗姜等人连同坐着的牛车围了起来。

007、赎孔子

    眼见自家牛车被人包围之后,车里的侍女们吓坏了,脸色都白了。

    吕邗姜也惊慌不已,脑中一片空白,好半晌她才勉强地定下心来。

    怎么办?

    吕邗姜快速地想着对策:对方是谁?他们想做甚么?……

    她觉得有必要下车探一探。

    稍微整理好穿戴,吕邗姜示意三名侍女们,作势要下车。

    侍女们慌忙地反应过来,连忙敛起慌乱之色,掀门帘的掀门帘,扶人的扶人,从容地护好吕邗姜,缓缓地下了牛车。

    然后,四名侍女护着吕邗姜面对一众护卫们。

    但见那群护卫们个个精干老练,只管牢牢地困住吕邗姜等人。远处的骑士头领暗地打量她们,觉出她们女扮男装,应为齐国人传闻当今齐王效仿齐灵公,也曾爱看女扮男装,但被晏相所谏止,然女扮男装这一习俗却被齐国人保留了下来。

    齐人么?这可有趣了。

    骑士头领不动声色地冷笑。

    一圈扫视,吕邗姜很快地辨出她不认识他们,且看他们的穿着,像是卫国人,再瞧那群奴隶们,皆来源于诸国各地,那么……

    瞄了一眼那位惹事的老人,吕邗姜生出微妙之感的同时,寒着一张素脸,大胆地质问:“大胆!此乃齐国之地,你们这群卫国人想做甚么?难不成想绑架在下,亦或是……听信了他的鬼话?”两眼一厉,上位者的气质立即外漏。

    “哼,你们可别玩杀人灭口那一套儿,那不管用!且不说在下与那老人素不相熟,即便在下真与那老人相识,想要赎回他,你们当真会拒绝么?既是不拒绝,摆出这副模样又是何意?还不退开!……贩卖人口的罪名你们是清楚的,千万别得罪在下!得罪了在下,可别以为在下会像那群无知村民,木然无措!不妨告之诸位,在下出身贵族,倘若在下失踪,你们必不能逃出追究,届时家破人亡都是轻的!卫国是不弱,但远不是齐国的对手!你们真敢闹腾开么?……话都摊到了这个份上,在下也不想挑事儿,咱们好生协商协商。那位老人既向在下求救,在下也不好旁观,权且当一回好人,援个助儿!而你们,若能拿钱放人,在下也不会将此事告之旁人!该怎么抉择,想必你们懂的罢?”

    吕邗姜丝毫不给对方插话的机会,声色俱厉地威胁他们。

    吕邗姜也不怕沦为奴隶,浑然不考虑对方会拿她们怎样。

    四名侍女们惊呆了。

    岂料,那骑士头领思忖片刻,居然同意道:“好罢,但他的赎金却是不少的。”

    吕邗姜心下庆幸:只要能用钱帛解决麻烦,那都不是大事那骑士看那老人的眼神,与看寻常奴隶别无异处,想来是不知那老人的身份呢?

    于是,吕邗姜毫不犹豫地将剩余的所有盘缠拿出,把那老人赎了出来。

    那骑士头领抿了抿嘴,命令护卫们先带奴隶们离开,末了把手一指,指向那老人,忽然厉声地警告:“你们赶紧走罢!但不准去卫国或鲁国!至少他短期之内不准!否则再被遇上,那便不客气了!”

    “如你所愿。”吕邗姜也不多想,一口应下。

    因此,她并未注意到那老人眼里一闪而过的恍然与黯淡。

    可怜那群没法脱身的奴隶们,纵然一脸绝望,也不得不被人驱赶着远去。

    危机总算解除了。

    然而,吕邗姜等人皆想到了她们现今身无分文,不由地微感郁闷。

    “老师……!”一个惊讶而又欢喜的声音紧接地响起。

    众人寻声视之,便见一位青年男子跳下一辆华丽的牛车,大步地走了过来。

    那青年男子大约二十五岁,富商打扮,肤色黝黑,浑身却透着一股文人气息。

    “你……?她……!”那老人呆了呆,望了望那青年男子,又望了望吕邗姜,怔住了。那青年男子也是妙人,先向吕邗姜拱手,认真道:“在下复姓端木,名赐,字子贡,鲁国人,请以字行,多谢姬子出手相救吾家恩师。”

    那青年男子目睹了全程。

    侍女们还是一头雾水,吕邗姜却明白得很,笑道:“无妨,救‘爹’一事理所应当。更何况,任谁得知老先生的大名,都会竭力相帮罢?”顿了一下,吕邗姜试探地唤道:“子、子贡先生?请唤小女子‘邗姬’罢,邗姬是……齐国人。”

    子贡微微一笑,亦不多问,便道:“邗姬。”

    “你……”那一头,那老人老脸发热,耳根子都红了:弄了半天,原来认错人了!闻听邗姬来自齐国,他不免有些感慨,奇道:“你知老朽是谁?”

    “自是认得。”吕邗姜笑了笑,“邗姬本来也不识,只是还记得两年前,有一先生周游列国,途经齐国时,正逢那里举行了盛大的宗庙祭祀。有人见到先生,便说先生约在十年前,也听过‘韶乐’,还感叹出一句‘三月不知肉味’,引得了齐人的议论邗姬好奇,便找人打听,这才闻知先生竟是博学多才之人!”

    还有一段往事吕邗姜没说,那就是夹谷会盟!

    五年前,齐、鲁会盟,君父与鲁王相会于夹谷,孔子亦赴会。齐人欲以兵劫鲁王,为孔子所斥,君父乃止,并归还鲁国的郓、汶阳、龟阴等地,两国盟誓和好亦是同一年,君父嫡女吕少姜逝世,还有……老师晏子!

    秋诗瞪大了两眼,小声地嘀咕:“姬子,您说了半天,还没说那人是谁呢?”

    “子姓,孔氏,名丘,字仲尼,儒家创始人,鲁国人也。”吕邗姜斜视跳脱的秋诗,“你说能是谁?”说来孔子周游列国,也有齐国的手笔:夹谷会盟失利,君父大怒假使齐国不设计送八十名美女到鲁国,引诱鲁国君臣迷恋歌舞,多日不理朝政,孔子便不会对鲁国产生失望之感。

    “是……是谁?”秋诗茫然地问。

    “秋必不晓得,秋必却比你聪明!秋必曾听姬子说过,鲁国有一条法律:鲁国人在国外沦为奴隶,如果有人能把他们赎出,便可到国库报销赎金”

    闻言,顿见侍女们眼睛一亮。

    是呢!既然鲁国人已赎,岂不是可以得到补偿和奖励,那么……

    没财物难题了。

    想到这里,吕邗姜哭笑不得,却后知觉地轻松了不少。

    听罢,子贡干笑,却痛快道:“不必如此!子贡倒可以立即奉送不少金帛给诸位”言罢,子贡返回华丽的牛车,从中取出丰厚的物品。冬多上前,将金帛尽数收好。尔后,子贡拱手,感谢道:“学生子贡再次替恩师孔子谢过诸位了。”

    这次,他将“孔子”两个字咬得极重,总算听到了四名侍女不约而同地惊呼:

    “孔子?”

    人人都听过孔子的大名,却说不出孔子有何过人之处。四名侍女只知孔子的学问高不可攀,这一刻皆恨不得化身为千古智者,与孔子大谈古今文化。

    “不敢当,不敢当。”孔子微笑地拱手,抬头端详吕邗姜,“姬子小小年纪,口齿伶俐非常,老朽也从未见过媲美于姬子一般聪慧之人呢。”

    吕邗姜模仿孔子,礼尚往来地拱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四名侍女双眼亮晶晶,像打量稀世珍宝一样地注视着孔子。

    孔子顿觉脸上的笑容都要笑僵了。

    “咳咳,你们别瞧了。”吕邗姜出声,及时地解围,“对了,先生如今有何打算?既不能回鲁国,也不能去卫国,否则……”

    “莫要担心,老朽已知他们是谓何人。”孔子轻声叹息,也不在乎这是不是关于两国的机密,径直地解释,“方才那位骑士头领,为鲁国大夫季桓子的食客,他佯作卫国人将老朽抓捕,乃是不想让老朽回到鲁国……前一段日子,卫国也发生了……唉,不提也罢。总之,鲁国君主已逝世,内乱在即,季桓子想争权取代鲁国,害怕老朽回国捣乱,故而……唉,其实根本不用这般,老朽这次归鲁,不过是为了祭拜鲁公罢了,哪知……”

    听了孔子的诉说,吕邗姜灵光一闪,突然道:“先生莫愁。先生可愿再来齐国?”

    孔子眨了眨眼。

    吕邗姜笑道:“好歹邗姬救过先生,先生若无去处,不妨去齐国游历,若能开堂讲学那就更好了……就当还了邗姜恩情罢。先生满腹经纶,邗姜也想向先生讨教一二呢。”

    子贡复杂地望着吕邗姜,为吕邗姜的善意之邀而震动齐国历来重法轻儒,而她竟然出言邀请自家恩师,恐怕她的身份也不简单。

    子贡决定找个机会查一查吕邗姜的身份事实上无需查找,单看吕邗姜的言行,便知果如她所说,是贵族出身,甚至有可能……

    孔子愣了半晌,拱手便道:“有劳费心了。”

    “邗姬很高兴,但请恕邗姬不能陪同先生回齐国。”吕邗姜懊恼地坦言,“不瞒先生,邗姬有事要办,需往吴国一趟,待回齐国,再向先生认真学习。”

    “哦?你要去吴国?”孔子意外极了,“齐国距离吴国颇远,你怎么走这……若邗姬继续那般行走,怕要历经千里方能到罢?”

    吕邗姜脸红了。

    四名侍女也摆出一副惭愧的神情。

    “这有何难!”子贡失笑,双手一拍,拍出了一群壮汉们,“这是子贡的食客这位侠士,你叫他‘老儒’罢。”转头便吩咐那位侠士,“老儒,你过来,替子贡护送这群姬子罢。”

    “诺。”那位侠士应声而答,再对吕邗姜等人拱手说明,“请姬子唤在下‘老儒’即可,奉子贡先生之命,必定拼死护送姬子安全前往吴国!”

    言罢,老儒立即招呼众壮汉们辙到吕邗姜等人的身后,尽显保护。

    吕邗姜等人大奇,忍不住地偷偷窥视那群壮汉们。

    却见那群壮汉们面不改色,生得高大威猛,让人安全感倍增。

    吕邗姜满意一笑,心道:路上一定要和他们好好地打好关系。

    “多谢子贡先生。”吕邗姜先向子贡道谢,再向孔子告别,“邗姬定会快去快回,还望先生珍重。”

    孔子也道:“请多珍重。”

    匆忙地,两路旅行者们一个往北,一个往东,依依不舍地分道扬镳。

008、到虞山

    吴国,虞山。

    天空蔚蓝,云朵洁白,天色晴朗,阳光正足。放眼望去,一片绿色,郁郁葱葱。一座座山峦延伸着,山峦上长着参差不齐的浓密树木。一片片树木上方,覆盖着突兀峥嵘的灰色山峰。山峰直逼云天,又险又峻,仿佛被从中劈开,两边的山崖对着张开,像门那般分开,像刀刃那般直立……

    好一幅波澜壮阔之地。

    锦峰,虞山之巅也,埋有两方墓碑,其中一方墓碑前,站有一名青年。与山下不同,山顶偏冷,雾气浓重,为了不受凉,青年穿得厚实,白绵披风迎风微动。

    离青年不远处的树林里,藏有一群精干的侍卫们不许侍卫们护在身旁, 乃是青年的命令。青年一手提着酒坛,一手握着酒盅,一副需要独处的模样。

    少时,便见青年用酒坛里的酒将酒盅装满,并将那盅酒撒在一方墓碑上。盯着那方墓碑刻着的吴国太子波字迹,青年沉寂了片刻,忽然叹道:“兄长,若你还在,弟便当不成吴国大王,说来弟还是得感谢你。”

    “可惜你太过多情,竟为了……如果你再有一次选择,还会那么做么?”青年自顾自地唠叨,也不管说与谁听,“去年君父率兵攻越,不幸中了箭,伤重不治了。身为吴国大王,他被葬在虎丘山,弟为显君父威名,特意征调了十万军民施工,并用大象运输,穿土凿池,积壤为丘,还用铜椁将灵柩套了三重,池中灌注水银,以金凫玉雁随葬,并将君父生前喜爱的‘扁诸’、‘鱼肠’等三千柄宝剑一同秘藏!

    与之相较,你呢?你曾为太子,死后墓前却这般凄清,可曾后悔过?……君父已任孤为新君,还嘱咐孤勿忘杀父之仇……呵呵,如今,孤为了洗雪君父败给越国的耻辱,励精图治,吴国也得以强大,想来不久便可伐越,令越国灭亡!”

    青年豪言壮志,仰天大笑,似是看见了甚么场景。

    “大王,您又来这里了?”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轻斥,“你来这儿,也不多带些护卫,万一……”说罢,一位头发半白的健朗老人登上山来。

    青年转头,看向来人,霍然而笑,笑道:“谁敢暗杀孤?”

    言语里透着自信与自负。

    健朗老人瞄了瞄四周,又记起青年的武艺,不禁默然。

    青年歪了歪脑袋,瞅着健朗老人无语的反应,噗嗤一笑,乐道:“好罢,也不为难你,这便回去。”自他登上吴王宝座,他经常被重臣们提醒:他身份高贵,不可单独外出,真要外出,一定要多带侍卫。

    健朗老人跟随青年离去。

    那群藏着的精干侍卫们,也悄然辙去。

    寂寥的墓地如同往常一般,日复一日,仿佛不知愁闷似的。

    ……吕邗姜早就知道,从齐国到吴国隔有好几个国家诸如卫国、鲁国、莒国、杞国、阳国、国、郯国和邳国,跋山涉水必是免不了,可她还是低估了情况。

    且不提她们原想绕道而行,自她们遇上了孔子等人,得到孔子等人的帮助之后,她和她的侍女们以及一众壮汉护卫们,驾着牛车,离开廪丘。

    最初的打算,是以鲁国为跳板,径直地踏进吴国的领土

    可惜吹了。

    毕竟那个鲁国大夫的食客严厉地警告他们不准踏入鲁国和卫国……

    所以,他们只好擦着齐、鲁国边境的地带,一路向东,弯弯绕绕,试图从杞国和莒国而进入吴国她们大可原路而返,走另一条路线,然而并没。

    之所以选择走边境,是因为吕邗姜不想被某些人知晓:万一某些人误会她劳而无功,岂不徒惹笑话?

    负责驾驭牛车的秋必是四名侍女之中,对路线最为熟悉之人。仗着有人帮着驾车,秋必时不时地掀开车帘,瞪向秋诗,啐道:“你瞧,这岂不是往回走了么?早干嘛了?还说甚么‘绕远路儿’……”

    一有机会,秋必总与秋诗斗嘴。

    秋诗瞅向自家的姬子,可怜兮兮地,没敢反驳,只得缩着脑袋,当个缩头乌龟,不敢顶嘴当初提这意见的,还有一人。

    众人见罢,会心一笑。

    负责守卫的老儒却没笑。

    见过吕邗姜之举,老儒对她甚有好感,打定主意,一定要安全地护送她去吴国。

    “此……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来不及惊叹,途经夹谷山的时候,吕邗姜等人终于了遇上一伙歹人,只是歹人们似乎很紧张,说话不利索。

    老儒神色一凝,替吕邗姜发话,凶狠地喝道:“想要买路财,就留买路命!”

    杀!

    一言不发,老儒等护卫们立即冲上前去,挥剑相向,不给对方反击的时机。

    很快地,那伙歹人被杀得四下逃窜。

    老儒等护卫们见他们逃了,也不追赶,立即返回,迅速地护着牛车离开,其动作之娴熟,让人不得不佩服,并且怀疑他们是不是经常遭遇这种事情。

    也由此,击溃几波歹人,一行人浩浩荡荡,荡到各路歹人们、猛兽们望风而逃,使得吕邗姜等人赶路从此太太平平每当夜晚,吕邗姜等人借宿平民家的时候,那些平民们总是惊诧于她们的安全。吕邗姜偷偷瞄了瞄高大威猛的老儒等壮汉们,心中不止一次地感慨:若无他们保护,恐怕路上不会如此轻松。

    一连数天,吕邗姜等人小心翼翼地沿走齐、鲁国的边境,不可避免地听说了鲁国动荡不安,接二连三地传来数个消息诸如鲁国君主逝世,缢号定公,由其子继位;新君重用鲁国大夫季桓子;季桓子大权在握,率众举国哀悼的同时,再三宣布儒学创始人孔子贪恋卫国权势,不愿归国,故此敌视儒学一派,四下排斥儒学之人,此举引来了鲁国另外几名高官的反对,双方针锋相对,十分热闹;又过几日,鲁国各地竟然不约而同地传唱一篇祭文,那篇祭文追悼鲁定公,正是孔子亲写……

    祭文曰:苍天不善,非遣鲁公,鲁公未祭,余已逃外,茕茕余疚,呜呼哀哉!曾忆夹谷,君之厚爱,聘余为使,铲奸得名,今公已逝,余无律之!

    短短数字,道出无尽哀思。

    不愧是孔子先生,满腹才华。

    叹了一口气,吕邗姜莫名地想起了自身的处境,不由地心有戚戚。

    不过,多亏孔子先生去了齐国,否则……

    默念祭文的内容,想起孔子的面容,吕邗姜暗地庆幸不已,又满怀惆怅:但愿早些完成任务,也好回国向孔子先生讨教讨教……也不清楚孔子先生到了齐国没有。

    行路不易,即便有老儒等人保驾,吕邗姜本人也遭受不少颠簸之苦。

    通往吴国的道路委实不好走:既无水路顺流而下,也要常常翻山越岭。

    几番绕走,吕邗姜等人竟花去了几十天工夫。

    当吕邗姜等人绕过延绵的山川,好不容易进入吴国境内,一通寻找,总算确定了从未见过面的少姜姐姐之墓的具体方位。

    历时一个月多,吕邗姜等人风尘仆仆,抵达目标的山脚下。

009、初相逢

    挖坟,尤其是挖已出嫁的姬子坟,不知会不会被捕?

    至少,吕邗姜是头一遭要做此事。

    还在齐国的时候,吕邗姜只想单纯地带回少姜骨灰以得君父的重视,现如今,她却想到了很多纵观数百年来,好像没有哪一位已嫁他国的姬子骨灰能被迁回故国?倒是先祖齐懿公,曾经盗墓邴氏,却是为了私愤……因而,吕邗姜也不敢修书一封,请求吴国大王同意她将少姜骨灰带回国去。

    无奈地,吕邗姜只好自我催眠,效行良善盗墓人之举只盗骨灰,不取其他。

    嫡姐吕少姜之墓葬于锦峰,虞山之巅,虽是风景秀美之地,人烟却稀少得很。为了带回少姜姐姐的骨灰,吕邗姜一行人弃了牛车,备好铲子,轻装爬山。

    爬山之前,秋必自愿留下把风。吕邗姜见她一人看守,委实不放心,便嘱咐老儒再留几名护卫,也好帮衬秋必。

    留下护卫四名,吕邗姜等人好不容易登上了锦峰山顶,却也累得气喘吁吁。

    挖坟之前,吕邗姜善意地让众人恢复体力。

    趁着众人歇息之时,吕邗姜忍不住地打量吕少姜之墓。

    这便是少姜姐姐的墓碑么?

    望着眼前那方小小的、刻有齐国字体吴国太子妃的墓碑,吕邗姜眼尖地瞅见,小小墓碑的旁边,还立有一方墓碑,上面则刻着五个大篆字体,应该是吴国字罢。吕邗姜不太认得,却隐约地猜出,那一定是吴国太子波。

    盯着两方墓碑,吕邗姜思绪万千,没来由地生出一股羡慕:虽说少姜姐姐离开故土,却得到了一国太子的爱慕与尊敬……如果有朝一日,有人也能为吕邗姜倾心一生,吕邗姜便是远嫁他国、嫁入寻常百姓人家,亦此生无憾了。

    “你们是何人?竟敢擅闯此地!”

    凶狠的喝声响起,吓了吕邗姜一跳。

    吕邗姜飞快地抬头,寻声望去,但见一群穿着吴国特有服饰的精壮大汉们悄无声息地出现,并将吕邗姜等人半包围住,还堵住了下山之路。

    吕邗姜不敢坦白自己的打算,从容不迫地行礼,徐徐地解释道:“在下邗姬,来自齐国,路过此地,见此地甚美,故而在此落脚歇息。”

    岂料,那群精壮大汉们根本不信吕邗姜的解释有谁不明白这里葬着何人?见她女扮男装,可疑得很,狐疑地喝道:“胡说!在哪里歇息不好,非要在这歇息,分明是盗墓贼!老实交待,不然别怪咱们将你们一并活捉了!”

    “……小女子邗姬,来自齐国贵族,目前游历贵国,并未存有盗墓之心,何来盗墓之说?莫要冤枉了人。”吕邗姜举止恰到好处,高贵的仪态尽显,“如若不信,你们大可将小女子绑了去,到时若齐国追问其因,贵国可要好吃一番苦头。”

    那群精壮大汉们迟疑了一会儿,似是接不上话来。

    真真没见过如此伶俐的姬子,看来她所说的话十有七八倒是可信的。

    然而……

    为首的精壮大汉拍了拍手,便见一位女子和四位侠士被绑推了来。为首的精壮大汉哂笑道:“要不是瞧见了他们鬼鬼祟祟,弟兄们倒要信了你的胡话。”

    春言等三名侍女大惊,齐齐地望向吕邗姜她们不敢出声,生怕坏事。

    “……”吕邗姜心下一沉:不好,秋必他们被抓了。

    “放开他们。”这时,老儒肃脸走来,沉声地要求。

    老儒的要求自然得不到那群精壮大汉们的同意。

    于是,老儒拔剑,冷声道:“决斗!我赢,放过他们;我输,自刎当场!还请各位放过他们,他们真的是路过。”

    为首的精壮大汉越众而出,也拔出一柄宝剑,应道:“好罢,就你所求。”

    言罢,二人决斗。

    众人后退一步,留下一片空地供给二人打斗。

    老儒与大汉面对面,站好,同时拔剑,攻向对方。

    老儒的宝剑,又细又长又尖,锐利不可挡。吕邗姜本以为会看到一场无与伦比的对决,可是没打几下,老儒的宝剑竟被对方砍断了!

    怔怔地看着手里的断剑,老儒长叹道:“是我输了。”

    说罢,眷念地看了吕邗姜一眼,举断剑便要自刎。

    “男儿当自强,何需自刎?”清朗的男声突兀地回荡。

    众人一震,就见那群精壮大汉们突然变得恭敬极了,很有规律地让出一条道来。

    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修眉凤目,英姿飒爽,唯独发型略微奇特,乃是吴人特有的“发短”:将额顶及两鬓头发剪短,经梳理盘束脑后为椎髻。

    嘴角含笑,一身绛红色织绵长袍,腰间佩玉,还挂有一柄短剑,肩披一件白绵披风,浑身散发一股高贵威严的上位者气度,分外霸气。

    好个英俊青年!

    吕邗姜看得目不转睛:如此人物,当真俊杰,不知是哪方人物?

    却见英俊青年居高临下地打量老儒,直盯老儒手里的断剑,不赞同道:“阁下高义,在下佩服,只是阁下想过没有,即便放过这些人,他们也犯了吴法,若无孤的允许,他们亦没法走出吴国!到时他们只会受更多劳苦,而阁下亦会白白牺牲。吴国人少,而阁下武艺惊人,若愿入兵随孤征战沙战,孤便承诺放过他们。”

    老儒呆了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吕邗姜本不知英俊青年的来历,但听他一口一个“孤”,便是再无知,也猜出了英俊青年的身份

    吴王!

    “吴王夫差……?”吕邗姜轻声地肯定。

    吴夫差惊讶地问道:“你是谁?你认得孤?”

    ……连“孤”字都说出来了,任谁都能猜出来好么?吕邗姜敛容,小声地回答:“小女子名唤吕邗姜。”

    吴夫差皱眉,锐利地道:“吕?邗姜?吕少姜是你甚么人?”

    吕邗姜微微一惊,没想到仅凭姓氏,吴夫差竟猜出了她的来历!

    “她是邗姬的姐姐。”吕邗姜大大方方地承认。

    吴夫差目光一闪,目露凶狠,兀自喝道:“你是齐国人?真是大胆,你知这是甚么地方?竟敢独自闯来吴国!”

    春言等侍女们闻言心惊,尽管起不了多少作用,仍是选择齐齐地护住吕邗姜,紧张地防备吴夫差。吕邗姜本来也害怕,却见他只光站在那里,并未命令他的侍从,便知吴夫差若真想困住她,她根本就无法脱身。

    一想到自个儿无法脱身,吕邗姜索性光棍起来,顶嘴地说道:“小女子可不是一人,小女子有带人来的……”

    “好罢,好罢,你不是一个人。你究竟想做甚么?要说实话,说不定孤能帮你。”吴夫差见吕邗姜不露胆怯,微显惊讶,立即如沐春风,融化了整张寒脸。

    吕邗姜心知躲不过,只得坦诚相告:“邗姬此来,是为了嫡姐骨灰君父思念嫡姐,奈何嫡姐远嫁吴国。邗姬想着,若能将嫡姐骨灰迁回故国,便能让君父开怀,也为君父留个念想。君父年事已高,就算有心想来吴国拜祭嫡姐,怕也……”

    吕邗姜露出一丝苦笑,三分真,七分假,让对方自去估摸。

    岂料,吴夫差听罢,非但没有怪罪她,反而称赞道:“好个有情有义的姬子!”

    吴夫差用饶有兴趣的目光注视吕邗姜。

    那目光霸道,却藏着深情,柔情似水,让一般女子把持不住,也令吕邗姜脸颊发烫。

    第一次有如此男子这般大胆,追看她不放。

    吕邗姜被看得都不敢抬头了。

    心中扑通扑通,吕邗姜恍然发现:她对他,并不讨厌呢?

    似乎……一见倾情了?

010、二见倾心

    “……吴王谬赞,邗姜愧不敢当。”爱情来得太快,快得吕邗姜措手不及。垂下眼眸,吕邗姜竭力地避开吴夫差凝视的目光。

    吕邗姜从未想过,她的感情猝不及防,如此猛烈

    她竟然一见倾情!

    想起对方是吴国大王,而她却是齐国庶女,吕邗姜没来由地伤感:光凭她的身份,恐怕不够资格做他的正妻!更何况,一国之君根本不可能只有她一位夫人。

    想到这里,吕邗姜微感心痛。

    好在这种情感来得太快,去得也快,吕邗姜慌乱之后,定下心来,心想:只要一点时日,她必会淡忘此情。

    可怜她的初恋,就此泯灭了罢?

    不料,吕邗姜是这样想的,对方却不按她的想法进行

    吴夫差轻笑一声,再道:“孤生平最敬恩义之士,如今倒见姬子虽为女儿身,恩义却不逊于男儿!姬子既敢前来吴地,无论姬子所图为何,孤都愿助姬子一臂之力孤便同意你将少姬嫂嫂的骨灰带回齐国!”

    吕邗姜等人一阵晕糊,半晌才反应到吴夫差居然痛痛快快地答应了吕邗姜的请求这份承诺来得太快太好太意外,以至于吕邗姜等人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原本,吕邗姜烦恼此事难办,岂料……

    担心受怕被狂喜雀跃所取代吕邗姜实在忍不住,抿嘴地微笑,以示感谢。

    却听吴夫差又道:“孤命人把骨灰取出,你们且随孤来天色已晚,你们打算在外头风餐露宿么?且让孤为你们安置住所罢?”

    说罢,吴夫差大手一挥,一面命人挖坟,一面招呼吕邗姜等人。

    可叹吕邗姜都来不及插话,便被众人拥簇,跟随吴夫差下了山。

    山路不好走,吴夫差细心地看护吕邗姜,以免吕邗姜失足摔跤。

    吕邗姜何曾见过这般仗势?当即面色涨红,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小心翼翼地,吕邗姜跟在吴夫差的身后,免得吴夫差总看她去。

    弯弯绕绕,吕邗姜等人总算走出虞山。

    吁了一口气,吕邗姜对吴夫差又感激又动心:真没见过此等人物,即便君父重回盛年,亦比之不过罢?身为吴国君主,吴夫差一言一行恰到好处,既不让人反感,亦不教人恐惧,反倒徒增许多好感,乱了吕邗**静之心。

    吕邗姜大抵明白:她对吴夫差的好感有一半来源于他爽快地应下少姜骨灰迁回齐国这一事,这让她减少了许多麻烦或许,也要算上她很少与男子相处的因素罢?总之,她的心跳得很快,宛若心动。

    她竭力地抚平内心的激动,又觉羞愧不已:她来吴国,只为带回少姜骨灰,不曾想过其他,然而……世事无常,虞山之行偏让她对吴王产生了一丝情愫。

    太糟糕了。

    慢慢地走着,吕邗姜思绪万千,从“她是庶女,他是君王”联想到“她没法成为他唯一的夫人,而他也并未允诺过她甚么”无声地苦笑,吕邗姜为自个儿痴心妄想惊诧极了:也罢,这一切皆是她自作多情,她定要早早地收心才是。

    深呼几口气,不知多久,吕邗姜终于平下心来。

    “姬……公子?公子?”侍女冬多大胆地晃了晃手,“您在想甚么呢?”

    吕邗姜眨了眨眼,回过头来,后知觉地发现她们被安排到一间宽敞干净的诸侯馆里原来,吴夫差将她们安顿在此。

    客房很多,足够众人住下。吕邗姜暗地打量,发觉诸侯馆像是新建不久,到处都是新的,还没别的外国使者入住。

    目光一闪,吕邗姜思忖:建造诸侯馆,招待外国使臣,看来吴王志向不小。

    但凡齐国周边小国,皆不设诸侯馆。

    心里生出一缕奇异的想法,吕邗姜忆起当今天下,诸侯并起,吴国与齐国相隔千里,穿插好几个小国,实力虽略逊于齐国,却大有问鼎中原之势。

    可巧齐国正居中原一带。

    如果吴国想要争霸,齐国必会成为吴国的绊脚石。

    心下一凛,吕邗姜好笑地摇了摇头:假如所思成真,她一介女子,又有甚么能力,干扰这等天下大事?

    抛开心中的异样,吕邗姜委实不愿细想。

    毕竟吕邗姜只想为自身谋出一条出路罢了。

    “姬子,今晚就委屈你们住在这儿。”吴夫差拍了拍手,又遣人捧来新鲜的蔬肉瓜果,放置一角,“孤会帮你把事尽快办好,还请姬子耐心等候几日。”

    “多谢。”吕邗姜行礼。

    吴夫差看了老儒一眼,含笑地离开。

    老儒瞟了两眼吕邗姜,嘱咐护卫们护好吕邗姜。

    然后,老儒独自地悄悄退场。

    没了外人,侍女们大胆地叽叽喳喳

    秋诗翻着蔬肉瓜果,喜道:“姬……公子,吴王太好了,拿来的都很新呢?晚上你想吃甚么?秋诗给你做去,定会让你满意。”

    秋必哼道:“就你?别害姬子吃坏了肚子!你的厨艺……啧啧。”

    秋诗俏脸一青,怒道:“一天不挤兑人家,浑身不舒服,是罢?”

    秋必扭过脸去,懒得搭理秋诗。

    春言好脾气道:“行了,行了,别争了,让春言来罢?春言自恃几道菜肴还是能行的……白天姬子走了那么远的路,姬子不心疼,春言可要心疼呢?”

    冬多忙扶吕邗姜,关心道:“姬子,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吕邗姜道:“没事。”

    春言和秋必拎走蔬菜瓜果,为吕邗姜等人做晚饭。

    秋诗和冬多则伺候吕邗姜坐至一旁。

    吕邗姜方才察觉人少了。

    老儒不见了。

    环顾一周,吕邗姜问道:“老儒呢?”

    侍女们面面相觑,护卫们不敢说明。

    吕邗姜倏地记想吴夫差的所言,顿时一怔

    为了保护她们,老儒需为吴王效劳么?

    原来……吴王待她好,图的竟是这个?

    一颗纷乱的心骤然冷了。

    吕邗姜扶了扶额,轻微地哂笑,却又束手无措:老儒执剑战败,吴王以他效力吴国为由而放过她们,老儒没反驳,也算默认了……如今,身为子贡的食客,倘若她强行地带走老儒,老儒便算违背君子承诺,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可她又有何立场,劝回老儒呢?

    吕邗姜轻皱了眉头,即便吃到热气腾腾的晚饭时,亦不曾松开。

    饱餐一顿之后,吕邗姜等人各自地回屋歇息。

    直至吕邗姜入睡,老儒也未曾归来。

    老儒,一夜未归。

    次日,晴空万里。

    鸟鸣清脆,秋诗一蹦一跳,率先地推开房屋,喊道:“公子,公子,该梳洗啦!”

    少时,便见春言手捧一叠衣物,款款而来,斥道:“甚么公子,还是唤作姬子罢?快瞧,吴王真好,给咱们姬子捎来不少衣裳,看着真漂亮……姬子,是否试穿一下?”

    吕邗姜迟疑片刻,轻轻地摇了摇头。

    春言又道:“吴王都说了,贵使穿得寒酸,要是传出去,还道吴国招待不周……姬子,既然吴王有心,你且试上一次吧?”

    “你倒是反常,怎为吴王说话?”吕邗姜轻笑地打趣,并不计较春言的心思。

    接过衣物,吕邗姜挑件白衣,喝退左右,兀自地换上新衣。

    吕邗姜习惯一人穿戴,不喜旁人侍奉。

    春言等侍女们退下,退至屋外,便听吴夫差小声地追问:“如何?”

    春言抿笑,忙道:“姬子收下了。”

    “那就好。”吴夫差安心一笑,却不离去,似想等待吕邗姜的出现。

    侍女们狐疑不定,古怪地望着吴夫差,亦不敢轰吴夫差退开。

    少时,吕邗姜把门打开,望见吴夫差,吃了一惊,急忙拜礼道:“吴王,您怎会在此?”莫不是专心等她来着?吕邗姜顿觉自己多心了。

    就听吴夫差道:“好看,好看,孤果然没看错。”

    还真如吕邗姜所想,吴夫差就是来看她来看她的新衣!

    吕邗姜脸色一红,低下头去,任由吴夫差打量。

    吴夫差大大方方地欣赏吕邗姜,赞不绝口道:“水中芙蓉,好个天生丽质!”

    吕邗姜耳根子发起热来,直觉这两天是她脸红次数最多的日子。

    吴夫差欣赏够了,邀请道:“今日天气尚好,姬子可否陪孤四下走一走?”

    “敢不从命。”吕邗姜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再次地行礼。

    吴夫差道:“姬子不必如此拘礼。”

    说罢,示意吕邗姜跟上。

    心湖一荡,吕邗姜顺从地跟在吴夫差身后。

    打个眼色,吕邗姜示意侍女们不必跟来。

    侍女们便只好守在门前,不敢擅自跟着。

011、相互生情

    一男一女,一前一后,一黑一白,慢慢地走着,格外显眼。

    路过的吴人见了,总要瞅上几眼,眼里含笑,惊艳二人的风姿卓越,丝毫没关注二人身后的不远处,还有数名隐卫们暗地跟随。

    一座高楼上,老儒换上一身吴国服饰,已任司徒的他冷眼地观察四周。

    当他扫过吕邗姜时,神情才多了一丝柔和。

    然而,吕邗姜却看不到高处的老儒在看她。

    盯着吴夫差的身影,吕邗姜迟疑不定:只隔一天,吴夫差便上门来了,还邀请她外出散步,莫不是对她起了心思?……

    想到这里,吕邗姜捂着心口,直觉自己的一颗心又要失陷了。

    真是又高兴又甜蜜却又酸涩呀!

    她遇到心仪之人,奈何心仪之人身份高贵,她怕是不能独宠的了。

    她懵懂情事,担忧心仪之人对她视若无睹,如今看来,恐怕未必。

    “姬子,瞧一瞧这是甚么?”那吴夫差也是妙人,不带吕邗姜湖边散步或登高看山,反带吕邗姜来到集市,带她来到一名铁匠的面前,让她观看那名铁匠如何制造兵器周边热度极高,热得吕邗姜脸颊发烫。

    吕邗姜后退一步,脸红地瞪着那名铁匠裸着上身,汗流浃背地打铁的情景:通红红的兵器被那名铁匠放在火里打造那名铁匠轮着锤头咣咣地凿着,待到兵器被打成扁形后,被放置水里,便见滋滋几声,水被烫出几缕白烟。

    少时,那名铁匠再把兵器放火里烤,锤子再敲兵器,反复多次,似是永不停歇。

    吕邗姜看得都累,忍不住地出声道:“多久才好?”

    吴夫差还未开口,便听那名铁匠不高兴地答道:“千锤百炼,方能得到好兵器。”

    “这是甚么兵器?”吕邗姜好奇地问。

    那名铁匠道:“铁剑。”

    “铁剑?”吕邗姜惊奇地道,“可是‘铁块’制来的?诸国素来使用的是铜剑,你们竟要用到铁剑?……”

    那名铁匠傲然道:“吴国冶铁强大,你们惯用精美铜器的,自然看不上黑漆漆的铁器,孰不知……”

    “咳咳。”吴夫差被浓浓的热气呛着,重重地咳了几声。

    那名铁匠赶紧闭嘴,埋头造剑。

    吕邗姜看向吴夫差,关切道:“这里太热,要不换个地方?”

    “也好。”吴夫差迅速地接话,领着吕邗姜便走,“是我的疏忽,让邗姜徒看这等无聊之事,不如我们去河边罢?”

    “但听吴王所请。”走了很远,吕邗姜方才回答。

    刚才人流嘈杂,吕邗姜不便喊出“吴王”两个字,免得吴夫差的君王身份被她暴露她听到吴夫差都改口“我”了,想必也不愿意亮明身份。

    二人漫步荷塘。

    阳光明媚,岁月安好,鸟鸣清脆,河水清澈,时不时地冒出几个气泡,柳叶宛如女子的纤纤素手,拂动湖面。一男一女的身影倒映河面,荡起波纹,如同一男一女的心绪,泛起阵阵涟漪。

    “……之所以带你去那里,是因为我想告诉你,儒彦子的宝剑为何会被砍断的原因。”吴夫差突然开口,“儒彦子的宝剑是青铜制造,比不得铁器。”

    吕邗姜眨了眨眼,半晌才悟出儒彦子是指老儒。

    提到老儒,吕邗姜便道:“他人呢?”

    吴夫差挑眉,笑了一下。

    “怎……怎么了?”吕邗姜轻微地纳闷。

    “他任职‘司徒’了。”吴夫差淡淡地反问,“邗姜可会生气?”

    “邗姜没资格生气。”吕邗姜叹气,“老儒不是邗姜的食客,吴王既要招纳老儒,可容让老儒先随邗姜回国,待到老儒家的恩主开口了,再让老儒来吴国?”

    “也好。”吴夫差感慨,“老儒武艺很高,由他护你回国,我也放心……”

    吕邗姜心下一动,却不敢吱声。

    既已打破沉默,吴夫差明显开放不少,又说了几个笑话,逗吕邗姜开心。

    二人又走了一会儿,直至吕邗姜疲惫。

    吴夫差又特意找来一辆牛车,亲自载吕邗姜回去。

    到了诸侯馆,当着四名侍女们和一群护卫们的面儿,吴夫差细心地扶着吕邗姜下车后,惋惜道:“今日我……孤还有事,否则孤必再邀邗姜游玩。”

    吕邗姜羞涩一笑,引得侍女们不约而同地偷笑。

    好在侍女们也懂分寸:就算猜出二人相互生情,也都低眉顺眼,规规矩矩。至于护卫们,则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一语。

    吕邗姜道:“吴王既有要事,且当处理要事,得闲了,再找邗姜也不迟。”

    吴夫差笑道:“如此,便说定了待孤不忙了,还请邗姜莫要失约与孤。”

    驾着牛车,吴夫差离去。

    吕邗姜捂着发热的脸庞,轻声地叹息。

    “姬子。”侍女秋诗性子永远那般直爽,“吴王是不是对你……?”

    “休要胡言。”侍女秋必瞪了秋诗一眼,“你敢胡乱编排姬子,秋必可不饶你。”

    “怕你不成?”秋诗把头一昂,挑衅地斜视秋必。

    “你……”秋必气结。

    “好了,都别闹了。”侍女春言打断二人的争执,“姬子出去这么久,一定累了罢?请让春言扶送姬子去歇息一下罢?”

    “不必麻烦。”侍女冬多推开春言,“让冬多伺候,你们先下去罢。”

    说罢,冬多无视三名侍女的失落,细心地呵护吕邗姜,送她回屋。

    “你做得太过明显了。”屋内没了外人,吕邗姜一脸不赞同,敛容建议,“我知冬多姐姐是为了邗姜好,但也不必……”

    “少来拿话堵人,你又不是不清楚她们的底细。”冬多翻个白眼,“说罢,吴王是怎么回事?那吴王真的对你……?”

    吕邗姜低下头去,支支吾吾。

    “他真对你……?”打量吕邗姜的反应,冬多恍然,“莫非你对他也……?”

    吕邗姜轻轻地点头,却愁道:“……算了。”

    “啊?”冬多看不穿吕邗姜的想法。

    邗姜决定道:“这事还请冬多姐姐不要管,邗姜自有分寸。”

    冬多张了张嘴,呆呆地望着吕邗姜,说不出话来。

    吴夫差实是一位守信之人,说到做到

    次日,吴夫差扬言无事,又找吕邗姜玩儿。

    打这以后,吴夫差天天抽空,邀请吕邗姜四处玩耍,一天换一种花样,绝不重复:或是走到街市,买些钗子香料逗美人开心,或是爬山站至山巅,与美人一同俯览众山大小;或是累了,以地为席,跪坐把酒言欢;或是垂钓河边,捕鱼烤吃……

    没了勾心斗角,也没如履薄冰,吕邗姜过得甚是舒心,从未如此畅快地玩过。

    注视吴夫差英气的面容,吕邗姜沉醉不已。

    如果往后的日子,也如这般,那该多好!

    女子的归宿,不就是被心仪之人时刻关心么?

    只是……

    吕邗姜虽意属吴夫差,却不清楚吴夫差对她是何想法?

    温文尔雅的笑容渐渐消失,吕邗姜出神地听着吴夫差的玩笑,忽听吴夫差唤道:“邗姜,邗姜,你怎么了?……这两日,你竟有些不开心?”

    “甚么?”吕邗姜回过神来,“有……有么?”

    “有的。”吴夫差认真地看着吕邗姜,尤其在看心上人,“明明笑着,却莫名地失落……我有甚么地方做得不好么?”

    “吴王做得极好,是邗姜不好。”吕邗姜不想吐露内心所想,连忙地转移话题,“已经七日了,吴王何时让邗姜回齐?”

    “……”吴夫差定定地盯着吕邗姜,伸出两只手来,握住了吕邗姜的,“邗姜当真想要回去?……邗姜可知夫差的心意?”

    “甚么?……”吕邗姜呆呆地望向吴夫差,心跳极快,莫名地期待吴夫差的倾诉。

    “我心悦你,邗姜。”吴夫差轻声地说,眼里溢满了柔情。

012、凿河之诺

    扑通,扑通,吕邗姜呆呆地望着吴夫差,心跳加速。

    她方才听见了甚么?

    她方才听见了吴夫差对她说,说他心悦她?

    吴夫差……竟向她表白了?

    吕邗姜眨了眨眼,试图告诉自己:这是做梦。

    却听吴夫差柔声道:“邗姜可有心悦夫差?”

    “……”吕邗姜听见自个儿呢喃说,“……心悦……”

    “太好了!”吴夫差激动得难以自持,大胆地拥美人入怀,“我很欢喜,我很欢喜,以后我唤你‘邗邗’可好?”

    “邗邗?邗邗?……”吕邗姜低声地念了一遍,只觉亲密非常,内心早已软成了一片从未有人如此唤她,包括她的君父。

    温热之感令吕邗姜彻底地回神,清楚地明白这不是做梦

    而是美梦成真!

    “邗邗,邗邗。”吴夫差再唤吕邗姜两声。

    吕邗姜抿笑,随即板起脸来,背对吴夫差,小声地试探道:“吴郎既已心悦邗邗,今后还会另娶旁人?”

    “这话从何说起?”吴夫差诧异地问。

    “吴郎既是吴国大王,总不会只有一位夫人。”吕邗姜寂寥地说,“君父年迈,尚且多情,纳有数位宠姬,更何况……”

    更何况吴夫差这般年轻气盛,即使不亲近美人,那也没人会信。

    细想吴夫差的年纪,吕邗姜不信他没遇过别的女子。

    以前没遇他也就罢了,如今……

    双手不觉自主地握起,吕邗姜吃味不已。

    “邗邗说笑了。”吴夫差笑出声来,口吻夹杂明显的打趣,“为何不信夫差会如兄长那般,只专情少姬嫂嫂一人?夫差心悦邗邗,自不会再娶旁人。”

    “此话当真?”吕邗姜听罢,猛地转身,凝望吴夫差。

    “自是当真。”吴夫差握着吕邗姜的玉手,将其捂在心口,“邗邗可曾听见夫差的心跳?夫差是为你心跳!夫差的心已意属邗邗,眼里再不容下任何女子。”

    吕邗姜嘤咛一声,大胆地钻进吴夫差的怀里,倾诉道:“不管吴郎如何诓骗邗邗,邗邗很开心……邗邗信你,邗邗信你。”

    吕邗姜抛开心底的异样,胆大地选择信任眼前之人。

    吴夫差含笑,顺势地搂住吕邗姜,低吟道:

    “有美人笑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有所求之;无奈佳人兮,不在吴墙。

    以歌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吕邗姜羞涩极了,低声地附和道:“执子携手,与子偕老……吴郎莫要负我。”

    “绝不负你。”吴夫差温声地承诺。

    四下张望,吴夫差带着吕邗姜来到桃树林此刻,桃花盛开,散发一股清香,风一吹来,花瓣飞天,好似花雨,漂亮极了。

    含笑地摘下几株花枝,吴夫差将其束好,送给吕邗姜。

    手捧桃花,吕邗姜两颊绯红。

    细赏吕邗姜,吴夫差赞道:“真美,此花很配你。”

    低下头去,吕邗姜佯作闻花,瞧着桃花粉嫩鲜艳,一如吕邗姜此刻的心绪,不由地对桃花格外喜爱。

    眨了眨眼,吕邗姜取下一朵桃花,当作冠帽,塞进吴夫差的发丝里充作点缀,居然也格外好看。

    吴夫差道:“夫差对邗邗的心意,如同桃叶,常绿茂盛,永不改变。”

    吕邗姜亦道:“邗邗对吴郎的心意,如同桃花,明媚娇艳,绝不凋谢。”

    这一刻,二人紧密地相拥,定了终身。

    私定终身的吕邗姜顿觉心头一阵甜蜜又一阵失落,简直就像瞬间尝遍了各种酸甜苦辣:不见吴夫差,心中难安;一见吴夫差,心中安心!

    只是……

    “对了,少姬姐姐的骨灰……”吕邗姜吞吞吐吐地提醒嫡姐骨灰若不带回,她恐怕就没法取得君父的重视而取消她与杞国那一桩狗屁不通的婚事了呢?

    吕邗姜始终不敢忘记吴地之行:必须带回嫡姐的骨灰,还得再返齐国!

    可叹她刚与吴夫差定情,便要忍受漫长的离别之苦,这怎不令她忧郁?

    “早已帮你弄好了,也摆放好了。”吴夫差拍了拍脑门,“此乃夫差的不是……事实上,我早就办好了,只是舍不得与邗邗分离,这才不敢提及。”

    吕邗姜惊奇地望向吴夫差。

    吴夫差垂下眼帘,深深地凝视吕邗姜,反问:“我很自私,邗邗可会恼么?”

    吕邗姜耳根发热,心道:莫非……莫非从他找她游玩起,就已心仪她了么?

    怪不得吴夫差一直不提少姜骨灰一事。

    想到这里,吕邗姜不舍道:“吴郎之虑,邗邗体谅,只是……唉,纵然吴郎有情有意,邗邗也得返回故国!吴郎安心,邗邗保证,等少姜长姐的骨灰带给君父后,邗邗即刻回来,还请吴郎耐心地等待!”

    “邗邗真要走么?邗邗何时归来?”吴夫差用力地抱住吕邗姜,“唉,我真的高估自己的忍耐了……本以为我能静心等上几个月,可却一听你要离开,我竟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是啊!齐地相距吴地好远……”吕邗姜轻叹:就算快马加鞭,也要月余!

    一想隔着千山万水,再想她从齐国前往吴国的曲折旅程,吕邗姜便觉惶惶不可终日,焦躁难熬:真回齐国,不知哪天再与吴郎相逢……

    吴夫差忽然开口,求婚道:“邗邗,可愿嫁我么?”

    “甚么?……”吕邗姜一呆,继而心湖荡漾,轻轻地嗯声。

    “那好。”吴夫差大喜,注视吕邗姜的容颜,眼里满是期待,“我派人护送你,你早些回齐国去,等你把事办妥了,我定会派遣使者,前来齐国向你君父提亲!”

    吕邗姜瞪大两眼,又惊又喜,直感做梦。

    恍惚了片刻,吕邗姜思绪万千,突然思考:假如……假如有一天,她真嫁与吴王了,定居于吴,待到思念故乡亲人时,又该怎么办呢?齐国纵有不好之处,毕竟是她的故乡!即便想回齐国,她也没法及时地回去!

    转了转眼眸,吕邗姜顺势地求教于吴夫差,苦恼道:“提亲?提亲?不好,不好!万一邗邗嫁来吴国却想家了,那该怎么办?吴国离齐国隔着千山万水,邗邗可没法立即回家呀?”

    吴夫差挑了挑眉,扬声道:“这有何难?待夫差为你开凿一条河道,连通吴国和齐国,以后你可划船玩儿,来回游于齐国和吴国,再也不必受那思乡之苦!”

    “河……河道?”吕邗姜愣住了:特意为她开凿河道?简直前所未闻啊!

    吴夫差却意气风发,越说越顺口,勾勒道:“对!河道,河道,好主意,真是好主意齐吴不通路,倘若开凿一条河道,使两国相通,顺河而行,便可快速来到齐国!你嫁来吴国,想家了,便可再乘船返回齐国,再也不必翻山越岭……这条河便以你的名字命名罢?就叫‘邗河’,怎样?”

    “……”吕邗姜张了张嘴,被吴夫差的大包大揽给噎住了。

    噎住之后,则是惊喜与不安

    不愧是一国君主:开凿河道实是费财费力之事,竟被吴夫差说得如此轻松!

    并且,吴夫差是为取悦……美人而凿的,实在不像一位明主之举!

    “……这要传出去,邗邗必成乱国红颜了。”吕邗姜转过身去,哼哼叽叽,“如果河道真凿成了,吴郎就不怕世人将妲己、褒姒之流的帽子扣在邗邗头上?”

    “谁敢碎嘴,孤必杀之,以儆效尤!”吴夫差霸气地表明,“邗邗嫁与夫差,便与夫差视为一体,齐国与吴国必会两国交好……夫差愿为邗邗做任何事区区凿河,有何不可?”

    眼睛溢满幸福的泪花,吕邗姜再次地投入吴夫差的怀里,轻声道:“邗邗此生,必不负吴郎。”

    吴夫差痛痛快快地抱紧吕邗姜,享受怀里的温香玉软,当下满足极了。

013、夫差所谋

    情窦初开的二人相依许久,总想做些甚么更显亲密。

    吴夫差搂着吕邗姜,上上下下地打量吕邗姜,再次暗叹吕邗姜是个美人胚子:五官姣好,眉清目秀,气质出尘,肤色白皙,微笑的时候,嘴角微微地勾起,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清雅,好似一朵水里的莲花,诱人去采撷。

    盯着吕邗姜的粉唇,吴夫差心头一热。

    被吴夫差细看良久,吕邗姜早已红透了小脸。

    长长的睫毛闪了闪,吕邗姜低下头来,不去关注吴夫差那火热的目光。低头之后,吕邗姜露出一截洁白的脖子,漂亮得很,又令吴夫差忍不住地吞了吞口水。

    慢慢地靠近吕邗姜,吴夫差对吕邗姜的嘴唇虎视眈眈。

    吕邗姜心跳加快,不由地轻移一步,实在不敢太过开放地与吴夫差亲热。

    吴夫差微微地叹息,也不勉强,转而朝吕邗姜的额头吻了一下。

    吕邗姜轻呼一声,却没拒绝吴夫差的更进一步。

    “邗邗,邗邗。”吴夫差却搂住吕邗姜,不再有僭越之举。

    “吴郎,吴郎……”吕邗姜轻唤。

    “对不起。”吴夫差主动地认错,“我不该冒犯……可是,邗邗,你要信我,我是真的心悦你!我一定会迎娶你为我的唯一夫人,我保证!”

    “……”听着吴夫差的甜言蜜语,吕邗姜用力地回抱吴夫差。

    吴夫差又道:“你且放心,我自幼深受君父和兄长影响,不会四处留情!君父专情我母,一生只她一人;兄长立幼便立为世子,虽说娶有两位,却也是基于前任逝世的前提!有了两位长辈的言行指引,我可不敢出格,坏了二人的专情之名。”

    聆听吴夫差的表白,吕邗姜抬起头来,大胆地碰了一下吴夫差的脸颊。

    耳根发热,吕邗姜再钻吴夫差的怀里,不敢多看吴夫差的反应。

    脸贴胸口,胸口传来轻微的震动,是吴夫差在笑吴夫差低笑道:“邗邗的心意,夫差也明白了……夫差很欢喜,真的很欢喜。”

    两人耳鬓相磨,安静地拥抱许久,终才分开。

    尔后,吴夫差送吕邗姜回诸侯馆。

    目送吴夫差驾车离去,吕邗姜刻意地忽略侍女们的若有所思和护卫们的一言不发,宣布道:“明日,回齐。”

    “回齐?”侍女秋诗眨了眨眼,“真要回去?”

    “你高兴傻了?”侍女秋必翻个白眼,“要不你留在吴国?”

    秋诗缩了缩脖子,忙道:“不要,不要。”

    侍女春言圆场道:“别吵了,姬子决定回去,咱们赶紧收拾行李罢?”

    侍女冬多早已扶着吕邗姜回屋,为吕邗姜打点所有了。

    翌日。

    清晨,天气尚好,正是远出的好时机。

    一向冷清的诸侯馆的门口热热闹闹。

    吕邗姜穿戴整齐,换回齐国服饰,在四名侍女的簇拥下,出门一看,就见吴夫差领来一群侍从,忙里忙外“把这几只长箱放到车里。”吴夫差指着若干长箱,指挥侍从们搬运,“吃的都备了罢?……细软呢?再把首饰、衣物等也放上。”

    看这情景,活像吕邗姜要搬家了一样。

    吕邗姜看得目瞪口呆,都回不过神来。

    手指包得严实的精致罐子,便听吴夫差慎重道:“邗邗,此乃你之所需。”

    心知是装有少姜嫡姐的骨灰盒,吕邗姜颔首,严令侍女冬多小心地捧好。

    冬多一脸肃然,将那骨灰盒捧在怀里,站至一角。

    吕邗姜松了一口气:吴地之行,目的已经达成。

    又听吴夫差笑道:“邗邗,过来,快来瞧一瞧,这些你可喜欢?”

    吕邗姜听话地走上前去,依次地打开箱子,便见各种大小不一的箱子里装有珠宝玉器、金银钗佩、华丽衣裳以及易于保存的吃食等,足够吕邗姜支撑地回到齐国。

    “这是……”开了一只黑色的漆木长箱,吕邗姜定睛一看,一柄长长的铁剑映入眼帘。

    再看其他长箱,皆都放有一柄铁剑。

    但见那铁剑并无剑鞘,剑身满饰黑色菱形几何暗花纹,剑格正面和反面还分别用蓝色琉璃和绿松石镶嵌成美丽的纹饰,剑柄以丝绳缠缚,剑首向外形翻卷作圆箍,内铸有极其精细的十一道同心圆圈细看比较,名贵得不亚于青铜剑!

    此是吴国特有的冶铁技术么?

    是了,吴国的冶铁技术明显高于齐国的。

    并且,听闻吴国的冶铁技术水平乃是诸国第一!

    因此,如果齐国也有这等技术……

    这份礼物太贵重了!

    注视吴夫差,吕邗姜心下一暖,感动不已:若说带回少姜嫡姐的骨灰会让君父对她有所重视,那么带回铁器等重要物资,君父必对她另眼相看!

    这一切,皆因吴夫差爱她

    吕邗姜实在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良久,吕邗姜执行大礼,躬身道:“虽无必要,邗姬仍替君父向吴王致谢,齐国必与吴国交好,邗……邗邗必不负吴郎。”

    “吴郎”两个字被吕邗姜说得极轻极轻。

    吴夫差笑了笑,拍了拍手,喊道:“儒彦子。”

    老儒越众而出。

    吕邗姜这才见到老儒也来了。

    “儒彦子,孤命令你护送邗姬回国,等邗姬办完了事、你把你的事情办妥了后,你再返回吴国如此,可有异议?”吴夫差沉声地要求,不动声色地看着老儒。

    老儒神情微动,却恭敬道:“是!敢不从命!”

    转个身来,老儒对吕邗姜行下属之礼,拱手道:“邗姬,儒彦子特奉吴王之命,护送邗姬回齐,还请邗姬放心!”

    吕邗姜微妙道:“多谢。”

    吴夫差插话道:“邗邗,东西可备全了?……备不全也不打紧,我都已经帮你备好了让我再护送你出城罢?”

    “吴……吴王政务繁忙,不必为邗姬费心,邗姬自行离开便是。”吕邗姜在外不敢与吴夫差过分亲近,亦不愿耽误吴夫差处理政事。

    吴夫差却邀请吕邗姜上车,又让四名侍女随侍车旁,自己竟亲身地驾车。

    此举引来周围之人的惊呼。

    吴夫差却不管不顾,用眼神示意侍从们跟上。

    于是,吴夫差驾着牛车,护送吕邗姜一段路程。

    吴地姑苏城外。

    官道宽敞,寂静冷清,比吕邗姜她们来之前,可要好走得多。

    吕邗姜掀开车帘,说道:“就到这儿罢?”

    吴夫差沉默地停下牛车,跳了下去。

    秋必主动地跳上牛车,准备驾车。

    “送别数里,终须一别。”吕邗姜凝视车下的吴夫差,依依不舍地挥了挥手。

    吴夫差挥手告别,亦道:“我等你。”

    车帘放下,秋必驾车,慢慢地离开。

    走得远了,吴夫差毫不意外地瞧见,那跟走牛车的三名侍女们,大胆地登上牛车。

    牛车拖着一行护卫们,方才真正地远去。

    “大王。”

    一身吴国大夫服饰的健朗老人慢步走来,神色不愉,谏道:“昔日纣王宠爱妲已,以致扰乱国政,导致武王伐纣,以周代商;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致使西周覆灭,东周崛起……如今,大王空有争霸天下之心,子胥却闻得大王取悦齐国美姬,承诺开凿河道,以供美姬河上赏玩?万万不可!纣王、幽王之愚举,还请大王深思之!”

    老人身后的不远处,护有数名暗卫们。

    “谁说要供姬子赏玩?”吴夫差满含柔情的笑容立即收敛,哪有深情的模样?

    “愚不可及!”目不斜视,吴王夫差威严的气度浑然天成,乍一看去,真有霸主之风,“若要争霸天下,首当征服中原!齐国地处中原一带,地旷物博,兼之齐王老迈,膝下无嫡子,倘若齐王崩逝,定会内乱,届时正是吴地征伐齐国之时!”

    “然而,齐国与吴国相距千里!若要突袭齐国,恐怕全军加速,也无法在数日之内抵达齐国,假使齐国平定内乱,岂不错失攻伐齐国的良机?”吴王夫差徐徐地说出内心的图谋,毫不在意此法被人听去,“孤取悦齐国美姬,向齐国结交,就可安然地开凿河道!一旦河道凿成,吴国便能与齐国互通!齐国不善水战,吴国若派水军,便可挥军城下,拿不下齐国临淄,亦能蚕食齐国边境的大片土地!再以这片土地为基础,何愁拿不下齐国?”

    “大王之言,令子胥甚是欣慰。”健朗老人立即明白了吴王夫差的意图,满面怒容缓和许多,惭愧地鞠躬说,“是子胥眼界太低,还请大王恕罪。”

    “哪里,哪里。”吴王夫差连忙扶住健朗老人,“若无子胥等一干智将辅助,孤也不能快速地强国,使吴国强大往后,还请子胥辛苦几番了。”

    “不辛苦,不辛苦。”健朗老人笑颜逐开。

    吴王夫差携手健朗老人,漫步地返回姑苏城。

    健朗老人没再开口,开口追问吴夫差对那位齐国姬子是否真心。

    “……大王争霸之心,子胥佩服,然争霸中原,先要稳定后方。”回城的路上,吴王夫差聆听健朗老人的谆谆教诲,“敢问大王可要兴兵伐越?”

    “那是自然。一年前越王杀了君父,孤一刻也不敢忘记为父报仇。”吴王夫差眼里划过一丝恨意,志在必得地下令,“子胥,孤命你和长卿加紧训练士兵,壮大兵力!孤要在来年,替父一雪前耻,踏平越国!”

    “子胥明白!”健康老人慎重地承诺,“必不辜负大王期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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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运河之起源:邗姜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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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创【运河系列】首部曲——
她是齐王的庶女,自幼不受重视;他是贵族的支庶,自幼受家族排斥。
她和他原是两个毫不相关的人,是甚么让他们携手一起,登上了王者宝座?
春秋末年,齐王庶女邗姜为了避免将来当作媵女的命运而毛遂自荐地前往吴国,遇上了刚刚继位的吴王夫差,二人结下不解之缘。返回齐国,邗姜一心等待吴国的求亲使团,不料却等来另一段阴差阳错的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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