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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女帝倾天下全文阅读

作者:云衣轻扬     穿越女帝倾天下txt下载     穿越女帝倾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 案雾谜障

    听着紫珞在殿外的声音,凤墨影应了一声,回头看向雪灵染,道:“你慢慢吃。吃好了,再上榻去歇息一会儿。”俯身过来,用大佬的眼神凝望着他,并警告,伸手捏住他如玉质的苍白下颌,皱眉又道:“你这一副病弱美人的模样,也很入寡人的眼,但寡人并不想将这病态的癖好发扬光大。美人,你不要抗旨,给寡人好好的呆着。寡人还是更喜欢你脸色红润,唇色饱满的样子,明白了吗?”

    雪灵染彻底地惊住,呆呆地点头后,笑着说道:“臣领旨。”语气温柔而顺从,没有一点的脾气。

    凤墨影深吸了口气,吐糟:总是这个样子,明面上答应着她时千依百顺;背地里就有凭着性子阳奉阴违!

    她一时拿他没办法,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当即就绵着嗓子道:“阿染,你真的想让我求你吗?”

    雪灵染默默收敛了笑意,认真地看着她,眼中的深情一览无遗,绝无作假。

    凤墨影狠了狠心,又来了一句狠的:“还是你想看见我为你伤心流泪,你心里才高兴?”

    不是这样的。雪灵染摇头,心里惊惶,急辩道:“没有,墨墨。我从未曾如此想过。你……”

    凤墨影按住他的一双手,嘱咐道:“好,我相信你不是。但你,必须给我好好的,不许再随意任性妄为,不许再随意折腾自己了,好吗?”

    “好。”雪灵染对视着她眼中的担忧,坚定道。

    凤墨影才稍稍安心的点头,在他的唇上轻吻了一下,挥手道:“那我先走了!要记得你答应我的话。”

    雪灵染探手抚了一下唇,一双绝美的眼睛眯起来如月色澄澈,笑道:“好!”目送着她离开了寝殿后,脑海中即刻又翻搅起了他们方才的谈话来。凤皎皎是为什么坠楼?晋王妃为何会诬蔑青夜离?当时在“紫雨殿”中都有什么人在?这里面是否又有行凶的人?

    到了“青云殿”,沐颜、楚子瑜、白少羽与北堂渺都等在了里面。

    四人朝凤墨影行礼后,都被赐了座。

    她还是习惯和别人平起平坐地讨论案情,而不习惯于看着别人向她作报告。凤墨影喝了一口紫珞奉上来的热茶后,开口道:“你们每人且都说说对明昭郡主坠楼一事的看法吧!”

    沐颜清秀的面容严峻,声音冷静地道:“明昭郡主坠楼之后,臣随后勘察过了楼台并无遗留的痕迹。但从坠楼的位置栏杆高度看,楼外并无花,酒醉尚有三分醒,只怕没人会弯着腰使劲地将自己往外探。若说是侧身爬上栏杆尚像醉酒所为,但这与着地后的位置并不符合。坠楼之后,明昭郡主背朝上,头部侧着着地,身体与‘昭华殿’朝直向,而并非朝横向。据于以上推论,臣认为她并非是自己醉酒坠楼,更大的可能是被人抱住脚将她摔出去的。”

    他的声音隐隐颤栗,袖中五指紧握成拳。

    楚子瑜闻言,剑眉明目间愤色喷薄而出,竟然有人在宫中公然行凶,视人命如同儿戏。

    北堂渺一身白衣静默坐于交背椅上,姿容端肃宛如天上寒月,神色淡淡,但眼中愈冷。

    白少羽一双清澄的大眼睛中更是满目的震惊,忽又觉得这宫中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便又默默地沉下了心来继续听着这案情的发展。

    凤墨影点头,觉得他分析地十分在理,压住心中的愤怒,面沉如水地问道:“你还有何发现?”

    沐颜道:“臣经过连夜排查,在明昭郡主坠楼前后离席未归或迟归者有五人。一是,青夜离青公子。他当时的说辞是离席换衣,当臣查至他所说的偏殿内并无他所换下的衣裳,亦找不到沿途可能遇见他的宫侍。”

    凤墨影心中急转,如此青夜离许并无说谎,难道真的是有人早已设局要嫁祸给他?

    沐颜的话继续道:“二是,跟随明昭郡主外出的侍女,至今还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凤墨影闻言看向楚子瑜,他忙道:“臣已让凤翎卫继续在宫中收搜她的下落。”这个宫女可能是一个关键的人证,她期待她的出现,甚至期望她还能活着。虽然,这事也许已经很渺茫了。

    沐颜又道:“三是,雪灵染雪公子,臣尚未能及时向他取证。”

    凤墨影一正色,插话道:“昨夜,他跟寡人在一起。”

    沐颜神色不变,向北堂渺问道:“那请问北堂统领当时在何处?”

    北堂渺言简意赅道:“杏林。”

    凤墨影补充道:“他在杏林中守卫,寡人在杏林湖畔。”

    沐颜依然面不改色地问道:“请恕臣无礼莽撞,雪公子、北堂统领一直都与陛下在一处吗?”

    凤墨影一时纠结:“……”

    北堂渺看了她一眼,淡漠道:“我与陛下从‘昭华殿’至杏林一直同在,而雪公子后至。”

    沐颜铁面无私地转而向凤墨影道:“陛下,可否请雪公子到‘青云殿’一趟,以证清白?”

    凤墨影颔首应允,让紫珞去传话。心中暗叹:苦命的阿染,连趟休息都不得安宁。但她此刻确信此事,定与雪灵染无关。瓣了瓣指头,沐颜所说的第五个人自然指的就是她了,虽然他未曾明说。

    凤墨影想了想,不禁问道:“昨夜是谁让众人留在‘昭华殿’接受盘查的?”说起来汗颜,事出突然,她当时还在醉酒当中。

    沐颜道:“是青公子命人锁了宫门,又命凤翎卫守住了‘昭华殿’,彻夜盘查了殿中一百余人。”

    她当时不在场,青夜离主理后宫事务,确实是有能力,亦有责任来处理这件事情。而且,他处理得亦十分斩钉截铁、利落妥当,若是这件事情他为主谋的话,那就叫人十分震惊了。

    凤墨影不由问白少羽:“白太医,你当时在‘紫雨殿’里可曾亲耳听见明昭郡主所说的话?”

    白少羽摆手,回道:“明昭郡主刚醒来,伤势很重,气息很弱,臣无法听见她说了些什么。只有王妃当时就在她的身边,耳朵俯近了她的唇边,才听见了她所说的话。”

    凤墨影皱眉,又问北堂渺:“北堂,你可曾听见了什么?”

    北堂渺坦言道:“什么也没听到。当时玉溪长公主在庭院里折了一片叶子,吹奏曲子。此举本并不是很妥当,但那首曲子静心安神,那时殿中人心郁燥,便也没有人阻止她。”

    沐颜与凤墨影闻言,不约而同地抬起眼眸来,心里都在为着一件事情怦怦惊跳。他们都有着同一种直觉,凤墨影当机立断道:“北堂,快前去‘笼烟殿’。若凤纤影还在其中,便让暗卫盯住她的一举一动。若然已不在,即刻命暗卫秘密收搜她的去向,务必将她找到。”

    北堂渺听命,心中亦有所触动,立刻起身前往。

    沐颜旋即站起,请旨道:“臣与北堂统领同去!”

    凤墨影颔首同意,若凤纤影真的是那个可疑之人,沐颜就是寻找蛛丝马迹的最佳人选。

    两人的身影急匆匆地消失在“青云殿”外。

    至此,楚子瑜才向凤墨影禀告道:“陛下,还有一件事需呈报。”

    “何事?”凤墨影淡定地问。

    楚子瑜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了还坐在一旁的白少羽。

    白少羽瞠着一双眼睛,白着一张俊秀的脸,心脏有些停歇。心下道,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急忙后知后觉,火烧屁股地跳起身来,朝凤墨影躬身行礼道:“陛下,臣也回去‘紫雨殿’照看明昭郡主的病情,以防有反复变化,也好及时援手。”

    凤墨影瞥了他一眼,道:“准了!”

    白少羽当时就如蒙大赦,倒退三步后,一转身脚步就急急忙忙地朝殿外赶去。他才不要继续呆在这里听着那些足以杀头的“真相”。他只想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小小的太医。上苍庇佑!

    待人走后,楚子瑜才吐了口气,回禀道:“凤羽影醒来之后,向臣坦言想要毒害她的人是……”

    “是谁?”凤墨影看不得他吞吞吐吐的样子,抿了口茶,乜着他问道。

    楚子瑜抿唇嗫嚅了一下,道:“她说是……是雪灵染雪公子。”

    “谁?她是疯了?”凤墨影当即冷笑道。

    楚子瑜为难地道:“臣当时也呵斥了她,但她说当年唐家一门九族获罪,可沈世子和雪公子将唐清逸在大牢里偷天换日救了出来。而后唐清逸回京来找她,说太子乃是枉死,让她报仇。雪公子一直与他暗中往来,并答应为他们做内应,只是后来得到了陛下……陛下的青眼,就出尔反尔,出卖了他们,乃至于使得他们一败涂地,沦为阶下囚。”

    凤墨影心中呵斥着这一番言辞,不由火气冲冲地道:“那为何她当时不说,如今却是肯说了?”

    楚子瑜大气也不敢出地回话道:“凤羽影道,当初她是为了唐清逸的安危,不敢将事情和盘托出。更是没有把握在陛下对雪公子青眼有加之时,能够将他置之死地。如今,既然有人朝她下毒欲置之死地,必然是唐清逸已然身死,雪公子没有了后顾之忧,因此才想将她杀之灭口。”

    凤墨影一壁听着;心中一壁盘算着的是,昨夜宫门落锁,凤翎卫与暗卫皆被明昭郡主坠楼一事惊动,有人就如雪灵染所料般趁乱行事,下毒于凤羽影将她灭口?

    这人又会是谁?

    若雪灵染并未前往监大牢救人,凤羽影是否真的会被灭口?灭口之后又对谁不利?对谁有利?

    若凤羽影并不会被毒死,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布局,他们这一次的目标就是雪灵染吗?

第一百六十七章 蓦然惊心

    凤羽影的这些说辞是随口攀咬?还是唐清逸真的曾为雪灵染所救,他们真的还曾在暗中往来?那么沐颜在废祠暗室所见到的人,果真便是未死的唐清逸?

    沐颜能够沿着留下的线索找到那个废祠这一件事,是偶然所得?还是对方故意设计的一步棋?

    让沐颜亲眼所见唐清逸未死,让凤羽影在中毒后供出雪灵染与唐清逸曾有的纠葛,令她相信雪灵染曾经一心想要背叛于她。曾经与沈燃、唐清逸等人合谋,要置她这个女帝于死地?

    从而,让雪灵染获罪身死,或为她所恨重刑绞杀?

    凤墨影暗喘了一口气,无论是如何想来,皆是血淋淋的一场又一场的阴谋算计,全都围绕着她,血雾重重,看不清真相。这样的胶着缠绕,诛心绞杀,让她脸色瞬间苍白,有些透不过气来。

    瞬间以最大的冷静将这些纷纷乱乱,择人而噬的念头统统压制了下去。凤墨影眯了眯眼,朝楚子瑜嘱咐道:“遣可靠的人盯住她,若无寡人亲笔懿旨,绝不能让人接近她,亦不能让她寻死,更不能将她的这一派胡言乱语传出去。”

    楚子瑜神色严谨地道:“诺!”

    凤墨影又道:“还有,查清昨夜是谁曾到过监大牢,凤羽影所食之物又是经了何人之手进入大牢内?与及她所中是何毒,毒性又如何,来自何处,一一都给寡人查明白了呈上来。”

    “是!”楚子瑜躬身,眉目毅然如铁地领命而去。

    纵然“青云殿”外有重重的暗卫在把守,凤墨影却仍旧觉得殿外尽是刀枪剑雨、霜雪相催。

    当紫珞引着雪灵染走进殿中来时,她竟觉得时光有些恍惚,眼前之人,眼前之事,皆有些不像是真实的。

    凤墨影迅速地整理了情绪,用眼神示意紫珞,沉声道:“在殿外守好!”

    她此刻的声音格外的严厉,令紫珞浑身一震,敛神道:“诺!”回身步出了殿外,将殿门关闭,守在了门外。

    雪灵染望着她并不好的脸色,朝她走近了几步,问道:“怎么了?”

    凤墨影此刻看着他,心里却是怦怦地惊跳。这个人究竟是有多少事在隐瞒着她,好的,坏的?而她真能从他的神情举止间判断出他是对她一心一意,心怀善念的吗?她真的能确定吗?

    雪灵染盯住她眼中对他的犹豫以及猜度,不由又上前了一步,问道:“墨儿,你这是在怀疑我什么?”

    凤墨影闭上了眼睛,一瞬间吐息绵长,她这是入了被人给设下的圈套与及魔障了吗?复蓦地睁开眼来,看住雪灵染绝美的眼睛,问道:“阿染,你可还有事在瞒着我?”

    雪灵染一顿,伸手过来拉住她的手,叹气道:“你想要知道的是哪一件事?只要是你问的,我都坦白告诉你。”

    感受到他指尖的微颤,凤墨影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决定在此时此刻还是与他开门见山,坦诚相待才好,既不会辜负了自己,也不会冤枉了他,便道:“唐清逸是否未死?当年是否你曾与沈燃一起救他出生天?这些年来,你是否还与他有所往来?”

    另一边厢,在“笼烟殿”外,北堂渺与沐颜赶至时,发觉留在此处监视凤纤影的暗卫竟已无声无息地在藏身暗处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北堂渺与沐颜皆是心中警觉,不由对视一眼,相继谨慎地走进了“笼烟殿”各处殿内察看。而后察觉殿中的宫女与宫侍亦无一存活,皆被人一剑致命。里面似在他们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早已经是人去楼空,当下凤纤影更是无一点影子,其人不翼而飞、不知所踪了。

    北堂渺屏息细细地察看着殿中各处的血腥,目光冷锐。这些尸首上致命的剑式,让他想起了一个人来,难道是雪灵染曾来过了此地?他又是为何而来?一时间,眼前的空茫只余下一个个悬而未解的疑问,心中怦然一下一下地跳着,一个猜测接着一个猜测地在脑海中翻滚不息犹如白浪拍岸。

    同时,沐颜在寝殿一面诺大的铜镜后面细心地捡到了一枚香缨。而这一枚香缨上绣着的白梅式样,让他瞧着有些眼熟。不禁将它举到了鼻尖下细嗅了一下,果然从里面熏出来一股淡雅清远的香气,更令他觉得似曾相识。

    “青云殿”中,雪灵染的脸色淡然,似乎早已料到这件事情迟早皆会被她所知晓,他点了点头,道:“当年陛下诛绞唐家九族。我与唐清逸为友,不愿他为孤魂,是曾与沈世子联手将人从大牢里救了出来。”

    凤墨影自然明白他口中的陛下指的是谁。如今听他重提起前女帝语气中仍然充满了厌恶。当时作为热血少年的雪灵染必定对前女帝,以及她所行之事,更加的愤恨不耻。

    雪灵染重提起往事,语气恍然隔世,“救出唐兄之后,一切就由沈世子安排,我并不知情他何去何从了。只是后来,我进入了后宫中,唐兄却忽然在暗中邀我相见,说他与一群志同道合之士,准备推翻陛下的暴政,从新还政于民。”

    他抿了抿唇,凤墨影在他那一双乌漆的眼中看到了悲哀。

    雪灵染的声音絮絮而谈:“家父不愿追随陛下,只愿明哲保身,我本愿远离朝堂,师尊本愿让我承继药师谷衣钵,悬壶于世。然而,陛下为了掣肘雪家,宣旨于臣,召入后宫,终身囚困此地……”

    凤墨影从他压抑的声音中可想而知,当年的日子绝不好过!许多的侮辱怕是不忍让她知道,他一向对她是报喜不报忧的。不由,反握住他的手,给与他一丝温暖。

    雪灵染向她微微一笑,如冬日透过云层的太阳般稀薄微暖,低语道:“臣当时并不曾想过要让谁当这个新帝,只是一心一念要彻底摆脱这个身份,彻底地离开这座让人透不过气来的笼牢。于是,臣应承了唐兄,与他们一起里合外应,给他们打探和传递宫里的消息……”

    他垂眸看了凤墨影一眼,眼中却似针刺般痛楚难忍。伸出修长的手指抚上了她的长发,无限的温柔,勉强抿起的笑意中带起了深深的愧疚。

    雪灵染的声音无比动听,纵然是在向她诉说着这些血腥阴谋:“我并不清楚是谁在朝阳台发动了刺杀,然而,陛下幸而未死。”他的语音低回飘渺,让人一时间也分辩不明其中的喜怒情绪。

    当时并不是前女帝幸而不死,而是被她一个外来的灵魂顶替进了前女帝的身体里,使得这个祸害复生了。

    雪灵染蹙紧眉头,目光温柔而痛苦,低语道:“因此,他们一计未成,二计又生。”

    余下的事情,她皆已知晓。

    雪灵染设计亲近她身边,于香炉中混入了毒药,欲在不知不觉间置前女帝于死地。当时的各种算计,后来为她记忆复苏后所深深的厌弃。如今,反过来看,这才发觉确实是一场错身而过的阴差阳错所造成的灾难。

    沐颜快步走出了寝殿,朝着庑廊中负手而站的北堂渺走来。他举着手中的香缨,远远地便向他问道:“北堂统领,你且瞧瞧这个,可曾瞧见过这一枚香缨是佩戴在谁的身上?”

    北堂渺闻声抬眸,他目力非凡,一眼望去,盯住沐颜手上那只云青锦绣白梅花枝的香缨,第一直觉便是凤墨影身上曾佩戴过。除此之外呢?他的眉头瞬间一皱,急声道:“雪灵染雪公子身上亦曾佩戴过此等样式的香缨。这是……?”

    沐颜俊逸的脸上乍然豁然开朗,点头后,又有些诧异地道:“是了,我也曾亲眼所见过。这一枚香缨是在寝殿的铜镜后面所拾得,难道雪公子,他曾来过此地?”

    北堂渺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庭院中的血迹,胸膛中猛然地一阵慌跳。危机感让他从廊下一跃而起,脚下无需任何的借力,身影就已宛如白色的纸鸢般迎风而上了屋檐,二话不说地直往“青云殿”急奔而去。

    他的右手紧紧地握住了“辟离”剑,才能稍稍地稳住了自己此刻的心跳。他只愿一切皆是他多思多虑了,皆是他杞人忧天,一切都还能来得及挽回。只愿“青云殿”中,也不曾发生过任何的变故,她也不曾受到一丝的损伤。

    雪灵染眼中不安地拥凤墨影入怀中,将下巴垫在她的肩头上,在耳侧低语道:“陛下,是我对不住你!你如今知道了,可还会原谅我?”

    凤墨影道:“你如今还与唐清逸有所来往吗?”

    雪灵染坦诚道:“他曾来找过我,我也曾从他口中得知沈世子欲对你不利。但自从沈世子入狱后,我亦不曾见过他,更不知晓他的下落。”

    凤墨影眉头皱得更紧,急道:“如今凤羽影供出是你与唐清逸、沈燃欲谋害于寡人,后因你背叛了他们,使得他们失了胜算,沦为阶下囚。如今下毒要杀她的人也是你,意欲杀人灭口,并断定唐清逸已死于你手中。”

    雪灵染完美的侧脸唇角微勾,轻然一笑,并不畏惧道:“我既然要毒死她,又是为何要费力气救她?”

    墨凤影情绪不稳地道:“也许是对方始料未及,你会适时前去监大牢里救人。阿染,既然这件事情已绕到了你身上来,你可否同我一道前往与凤羽影对质?我想要知道真相!”

    雪灵染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低语道:“好,无论是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去。”

    凤墨影心头涌动,又怕是自己的情绪太激动了,压抑了一下,才冷静而认真地道:“阿染,我相信你!”

    雪灵染闻言,乍然似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的眼睫在微微的颤栗。抱着她,良久才微微转动眼睛,低语道:“若凤羽影已遭人利用,她未必能说实话。若能寻得唐清逸或可使得她的谣言不攻自破。”

    凤墨影忧心如焚地叹气,却被他抱得更紧,她不禁急道:“可唐清逸如今身在何处?谁又能知道?沈燃会说吗?如今这些算计只会对你无利,而对他有利。若他们是早已串通一气,就更无可能……”

    她的声音戈然而止,似让什么被迫中断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掘地三尺

    凤墨影身后的那一双手,悄无声息地从袖口翻出一枚细长的银针。针尖上泛着紫黑色,修长的手指小心地捏着,慢慢地、没有一丝风声地朝她的背部刺落。

    北堂渺破窗而入时,正好瞧见这一幕情景,不由心中剧震。“辟离”剑“铿”然出鞘,快若闪电,但仍似慢了一步。

    紫珞此刻也已闻声而入,看着殿内的情形,心中一下危机浮现,喊道:“陛下!”

    当北堂渺的剑刃快要抵到捏着针的手指时,凤墨影已举重若轻地将那一条围住她的手臂移开,从那个虚假的怀抱里脚步微错,转身出来。她站在一旁朝着近在咫尺,剑尖便要将对方穿胸而过的北堂渺喝道:“北堂,留下活口!”

    北堂渺被她一喝,瞬间停住了剑势,利刃堪堪抵住那人心脏前的皮肉,几层衣裳已然被划破。

    凤墨影才又分神朝飞奔过来的紫珞,吩咐道:“让外面的暗卫稍安勿躁,寡人无事!你赶快去找楚统领遣人去寻找雪公子与沐王的下落!快去!”她心中焦急,隐隐地觉得这一次不会是轻易的周旋,而是一环扣一环地将事情都卷成了漩涡,要将对方要置之死地的人都拉入埋葬在其中。

    紫珞看出了事态紧急,更是对凤墨影惟命是从,忙应诺了一声,转身就又往殿外急奔,寻着楚子瑜而去。

    瞧见眼前的“雪灵染”只一动不动地站着,手上还维持住捏着毒针欲刺的姿势。此刻却仅余一双眼睛可以自由转动,连嘴也不能张开,一句话也说不了了。整个人木头冰雕般僵立在殿中,除却眼神不大像,看着还是挺赏心悦目的。

    北堂渺轻吁了一口气,反手将“辟离”剑入鞘收起。

    凤墨影对着他微微一笑,以表赶来救命的谢意。却意外的发现他眼中红丝浮现,似乎还有些湿润。

    她心中莫名,却也不曾去细究。心思在不停地翻滚着:昨夜宫中因凤皎皎坠楼与凤羽影中毒两件事而吸引了全部的视线,如果对方的真正目标是斐玉晏呢?昨日他已递呈病表,并未到宫中赴中秋之宴,那么此刻在沐王府中是否还安然无恙?

    还有雪灵染呢?

    他此刻究竟身在何处?

    凤墨影怒视着眼前这个被她点住了穴道的伪装者,气息起伏不定。若他们不是有把握将雪灵染骗走、带走或劫走,又怎么能遣人伪装成他的模样来骗取她的信任?

    那这一枚毒针,是要将她置之死地吗?

    北堂渺心中惊惶未定,忙收敛了情绪,似怕自己在她的眼中显得太过明显。却听到凤墨影向他道:“将他的假面撕下来!”

    她不能容忍谁沾污了这一张脸。

    “青云殿”门外,此刻有人疾行而入,却是沐颜。

    北堂渺闻言听命,抬手在那座“雕塑”的耳根后捏出一层细腻的薄皮,毫不留情地用力一撕,生生地将一层“面皮”剥落,露出了一张逊色的脸来。

    沐颜急步上前,心中抽了一口冷气。他仍不忘本分地从袖里掏出一片白帕,将那人手指上还捏着的细长凶器收集了下来,朝凤墨影道:“让白少羽白太医查查此毒的来处?”

    凤墨影对他严谨细致的办事态度给予了颔首,以表肯定。

    北堂渺手上弃了“脸皮”,下一刻在那伪装者的手腕上指尖一弹。登时整个手腕便软绵绵垂了下来,那人吃痛得目眦欲裂,面容狰狞,眼中又似不甘地瞪视着眼前的这些人。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输在了哪里?明明他已将要伪装的人琢磨得很细致了,动作、声音、眼神,态度、语气,主人皆说有九成相似,几可乱真。而女帝凤墨影又是在他们设计的圈套中,心情激荡不稳的情况下,他才趁虚而入,怎么还能发现得了他的破绽?

    就连进殿以来每说的一句话,每作的一番动作,每一个步骤他都设计排练过无数次,怎么会出错了?明明方才他一直捋着她的情绪走,明明她一直也都很入戏,明明一切都是很顺利,为何忽然就被逆转了?

    而这张“面皮”是主人亲手制的,也不可能会有瑕疵。他披着它,在暗中都扮演过上百回了,就是为了今日的这一击即中。

    就是毒针出袖的这一个动作,他都在日以继夜地演练,确保没有半丝的颤动,半丝的风声,没有半丝的凝滞,没有半丝的犹豫,以致万无一失。这样种种完美机巧的配合之下,竟还是给她一眼识破了?

    这个伪装者的心里觉得不可思议。

    然,再不可思议,他如今都已经变成了凤墨影手下的逗比沙雕了。

    殿中无人理会“木雕”心理的千头万绪。

    沐颜上前一步,将手中攥着的香缨让凤墨影细看,声音依然沉稳而快捷:“这是在‘笼烟殿’寝殿中找到的?”

    凤墨影细细地辨认着那只香缨,眉头是越皱越紧,这一只香缨确实是雪灵染的无疑。因垂璎上有颗珠子曾被她磕裂了一道细缝,他却一直不曾更换,还道:这颗玉珠子必是为她挡了劫。既然是挡了劫,他就不能将它换下。于是,就一直这样戴在了身边。

    他是想要自己替她挡劫,一心一意地为了护她周全吧?

    想到此,凤墨影心里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泛起,眼中微酸。她忙吸了一口气,将满满涌起的情绪尽力地压下,沉声向北堂渺和沐颜道:“北堂,你且将这人押下去监,让酷吏使用任何的暴力酷刑好好地审一审,看否能从他的嘴里撬出些什么来?沐颜,你随寡人再去‘笼烟殿’一趟,看是否有什么遗漏了?”

    殿中两人先后应声,领命道:“诺!”

    临行前,北堂渺欲言又止。最终在凤墨影即将转身之际,他还是说出了一句话来:“陛下,千万要小心!”

    对于方才的事,他此刻还是心有余悸。

    凤墨影侧头,朝他毫不知情地笑了一下,摆了摆手,应答一声道:“北堂,你什么时候起开始嗦了?”

    她脸上的笑意还没收起,已急切动身往殿外走去。那一道素净的身影渐次在北堂渺的眼中远离,渐次渐远。他收起凝望的目光,垂落了睫羽,心中暗笑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嗦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真正地去关心她的?

    他都想不起来了。

    只是听着她这么一句不在意的,似调侃的话,竟就会在一贯无情无绪的心中落下了一道细细的疼痕,前所未有的存在着。既是让他感到诧异莫名,却又不得解脱。

    在来“笼烟殿”的路上,她心急如焚,想要冷静,脑中却是一片的杂乱不堪。她知道自己是为了谁而心乱,也知道是为了什么而心慌。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

    前所未有的慌乱。

    在她压制着情绪发现那是一名冒名顶替雪灵染的“伪劣品”后,心里就没有一刻不在想雪灵染究竟怎么了?他去了哪里?为何这个人能顶替他前来“青云殿”见她?为何紫珞没有发现其中的蹊跷?

    在她离开“白露宫”后,这期间究竟发生过了什么事?

    那个“伪劣品”假冒得很上等次,属于高仿之列,竟然想要堂而皇之地来谋害她的性命。对于一直拥有着真品的她来说,却是有着许多细微的破绽,这些都足以让人心生警惕,让对方诸般谋划皆最终功败垂成!

    她一直不动色声地与之周旋,本想一掌把他先拍残了再说,速战速决。但凤墨影还牢牢记住自己不能随意动用内力,最重要的是,她极快的冷静了下来,要留下活口,不能让他们这些死士一次次地咬牙自尽。

    她还需要从他的嘴里得到更多的消息,关于幕后之人,最重要的是关于雪灵染的去向与下落。

    这一过程中,她忍耐着,心都绞碎了好几回了。

    凤墨影如今收拾着自己有些破破碎碎的心脏与心情,极致地调动起理智压制着几欲喷涌的情绪,踏进了修罗地狱般死寂的“笼烟殿”中。心中登时急促地吸了一口冷气,眼前的血腥场面,让人有着许多不好的回忆以及诸般梦魇恶魔般的想象。

    凤墨影命令随行而来的暗卫:“给寡人搜,将“笼烟殿”掘地三尺地搜!”昨夜到如今宫门皆禁闭,各处又派了凤翎卫搜查逡巡,若有可疑行踪早应呈报。那么凤纤影与雪灵染是否还在皇宫之中?

    他们是一起皆被人劫持囚困了?

    还是……?

    一直在黑暗中,又被人用布条蒙住了眼睛。雪灵染不知道自己此刻将要去往何方?但鼻中能隐隐约约地闻到潮湿的泥土味,猜测大概是在哪里的地底下一直朝前走着。

    雪灵染上身穴道受制,双手被缚于背后,被两名黑衣人挟持往前走。

    大约有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停了下来,他被人推坐在地上。身旁还挨着坐了另一个人,一股淡淡的香气就从那人身上散出来,这让他很是不舒服。

    身边的人似乎也是被蒙了眼睛,静寂了半晌后,才问道:“雪公子,是你吗?”声音清冷而低幽,似乎是因为身体不适还带着点绵软娇弱,正是一贯喜欢独处的凤纤影的声音。

    雪灵染知晓了身边的是一个女子,心中的不适更是明显。他却不能朝一旁移开半寸,此刻不仅穴道被制,想必对方在他的身上还下了点药物,以至于如今让人不能弹动,只可任其宰割。

    他耐着性子,回道:“是我。你是玉溪长公主?”

    身边的人果然应声道:“嗯!”

    又沉默了半晌,身边的人气息变得有些急促。似乎是在想与他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却是竭尽全力也无法办到,从而心里有些急躁,有些羞赧。

    雪灵染却默不作声地坐着,全当自己如今是一片空气。

    又听身边的凤纤影轻叹了一声,旋即无奈地问道:“雪公子,可知他们是为何要抓我们来此?”

第一百六十九章 痴心妄想

    对于她的问话,雪灵染冷冷淡淡、言简意赅地回道:“无从知晓!”

    凤纤影似气结了一下,才也用比他更清冷的声音回道:“雪公子既然无从知晓,你到本宫的‘笼烟殿’来却是为何?”

    雪灵染更是奇了,即刻回怼道:“难道这不正是长公主的目的?”

    身边的人旋即怒斥道:“胡说八道,雪公子请你自重身份,谨言慎行!本宫的清白,不容你随口玷污!”

    对着她的怒气,雪灵染不以为意地冷嗤一声,继而有条不紊地道:“难道不是长公主在‘紫雨殿’中迫使晋王妃诬陷青夜离推明昭郡主坠楼?长公主既然与这些人同流合污,肮脏卑劣至极,此刻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伪装无辜?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凤纤影的气息被他激得起伏不定,一张清美的脸气得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刹是好看。她侧头,透过蒙眼的布条几欲用眼怒瞪着身边的人,近乎咬牙切齿地道:“你究竟是有何证据,竟在此信口雌黄!”

    雪灵染又沉默不语了。

    只急得凤纤影肝火上彪,恨不得将他咬食了。

    雪灵染转移话题,再次开口却是道:“你们想要什么?凤墨影的性命?”

    此刻传来了第三个人的声音,似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说道:“怎么?雪公子这是想要和我们谈条件?”

    雪灵染勾唇笑了一笑,淡然自若地:“你们若不是还想从我这里交易些什么,或是得到些什么,又怎会容我留下性命到此?既然你们有所图谋,又何不与我谈一谈,说不定会有你们意想不到的结果?”

    那人闻嗤声一笑,讽刺道:“传闻雪公子对女帝陛下痴心一片,若我要取凤墨影的性命,你又能给我什么结果?替她一死吗?你的命又岂可能同于她的命?”

    雪灵染轻轻一笑,道:“那你们抓我来此是为什么?想用来要挟陛下?”

    那人道:“听闻女帝陛下与雪公子感情甚笃,不知是真是假?我或可为公子一试帝心如何?”

    雪灵染不为所动地反问道:“既然你也说我对陛下是痴心一片,孰又可知不论她对我是情深或是情薄,我皆可为她一死呢?我若一死,你们岂非没有了可挟持之人?而我或许可以成为她心中从今往后独一无二的那一片白月光;心头上的朱砂痣;此生不可或忘的命中劫?如此想想,似乎也很是值得一试。”他此话一出,当即敏锐地察觉到身边的人震颤了一下。

    他这一番话魔魅而痴情,竟是有点癫狂的,走火入魔的变态。伴随着他萦萦绕绕的嗓音,令听者浑身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那人冷笑道:“雪公子想死,恐怕没有这么容易。”

    雪灵染唇角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使他被蒙住半面的脸有些神秘莫测,声音低低缓缓地道:“我既身为药师谷颜毕先生的嫡传子弟,要生或死,还是能自己把握的。如若你不信,也可以试一试!”

    周匝忽然又陷入了静默。

    良久,那人才又道:“那雪公子你想交易些什么?”

    雪灵染又是一笑,回道:“我还没想到。”

    那人一怒,当时砸了一下墙。

    身边的凤纤影却是轻笑出声,声音极低极低,但她身边的人却是听到了。

    雪灵染闭嘴不再说话。他如今可以确定的是,这里确实是密道之类的地方,方才对方砸墙的时候,他分明听到了泥土簌簌下掉的声音,只是暂时还不知会通向哪里?他一番试探之下,还得知对方一时不想伤害他的性命,无论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更重要的是,他若以性命相胁,对方的态度非但不冷硬血腥地给与回击,而且还能向他妥协一二。这又是为了什么?

    他暂时还想不明白,但也许答案早就已经在他的心中隐隐地浮现了出来,只是还不能十分的确定。

    在这里停留得并不久,很快他们又重新挟持着他往前走去。曲曲折折的一段路后,仿佛是出了地面,阳光一下子打到了他的脸上。但很快又消失了去,他和凤纤影皆被人推上了一辆马车,车厢里非常阴暗,蒙住的眼睛更是感觉不到一丝的光亮。

    马车随即跑动起来,不知去往何方?

    车厢内,有一股苏苏融融的香味,闻久了让人想要昏昏欲睡。

    雪灵染总感觉到一道目光由始至终皆投落在他的脸上,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看,这种感觉让他浑身不适。胃里更是有些作疼和翻搅起来,让他下意识地轻皱了眉梢。

    手腕上被人按了脉门,那手指冰凉如水。

    雪灵染抬了抬手臂,避开了她的探看,脸上的神色不豫。

    凤纤影却是俯近身来,低之又低地纾尊降贵地问道:“雪公子可有法子解了身上的药物?你是否可以趁机在路上逃走?”

    雪灵染偏了偏头,避开她喷在脸侧的气息,才低语道:“我想知道是谁策划了这一个局?并不想逃走。若他们当真要以我来要挟陛下,大可一死了结。”

    凤纤影似不无羡慕的道:“雪公子对陛下果真情深义重!”

    雪灵染默认了之后,细语道:“玉溪长公主是否也遭到了他们的胁迫?”

    凤纤影迟疑不语。

    雪灵染又问:“他们是谁?”

    凤纤影才低声道:“他们抓了本宫的父亲以要挟配合他们行事。他们究竟是谁,本宫不知!”

    雪灵染问:“是以长公主不敢逃走?”

    凤纤影轻声道:“他们料想本宫不敢反抗,是以本宫在身上藏了一颗药能解毒。本宫可以将这颗药给你,你打晕本宫后才走。若能顺利回至皇宫,请你务必让陛下到‘若云寺’相救本宫的父亲。”

    雪灵染摇头道:“我不能走。他们的目标在我,若我走了无论能否逃脱,都会因此牵连了长公主乃至您的父亲,我不能这样做。”

    凤纤影似怔然了一会儿,叹气道:“想不到雪公子你如此宅心仁厚。是本宫对不住你,不该连累了你。”

    雪灵笑了笑,道:“长公主亦是被迫无奈。”

    凤纤影似喃喃自语道:“世上有许多事皆会迫于无奈。”转而又问他:“雪公子,你是否可以原谅这些无奈之举?”

    久不闻其声,凤纤影转眸去瞧他,却见雪灵染似昏睡了过去。一张脸偏侧在车壁上靠着,气息浅浅,车厢内稀少的光线似乎都凝聚在了他那一张青山秀水般的脸庞上,如玉石雕琢般的秀美无瑕,由始至终都在吸引着她的目光。

    雪灵染睫毛颤动,醒来睁开眼睛。

    眼前所见是芙蓉花的织金锦帐,身上盖着蚕丝锦被,躺的是铺着浅白锦绣的白玉榻。他微微惊诧地微微抿起唇角,转首、探手撩开锦帐,只见帐外寝室清雅流丽,仙逸绝尘。

    雪灵染坐起身来,推被下榻穿鞋。

    他默默地坐在榻沿,有些懵然地看着那寝殿中铺天盖地般的画卷。然而,画卷上被人一一描绘,细细模仿的人,竟然全都是他。有好些片幅比人还高,里面画着他的画像,就如他真人一般的高矮纤。神态逼真,跃然纸上,就连扎发的式样与身上衣裳的绣纹,乃至皱褶都仔细入微,纤毫不差。

    这简直是丧心病狂!

    雪灵染舔了舔嘴唇,只觉得胃里翻搅得越发厉害。

    寝殿门,被人由外推开。一人巍峨宫髻,珠钗十二枚,身着素浅锦衣,双手捧着托盘走了进来。

    这人面容清丽无双,冰肌玉肤,在华丽的灯光中犹如人间仙子般地裙裾微恙、凌波走来。正是与他一同被挟持出皇宫的玉溪长公主凤纤影。

    她的一双飞翘凤眼中微含笑意,宛如冰雪上的春意,意外地教人荧惑。凤纤影过来,将托盘放在榻旁的矮案上,端起托盘里的青玉莲花碗,将它双手捧至雪灵染的面前,冰雪消融般轻声道:“先把药膳喝了吧?”

    雪灵染疑惑地看住她。

    凤纤影安之若素地笑道:“这里是我为雪公子安排的寝殿,你可还喜欢?”

    雪灵染冷然不语地对视着她,眼中却似有千言万语。

    凤纤影将药膳递到他的唇边,劝慰道:“这是特意为你熬制的药膳,百利而无一害。不信,你可以先检验一番,身为颜毕先生的嫡传弟子想必可以分辨出来这是善意,还是恶意?”

    雪灵染目光流转,唇角勾了一笑,抬头将药碗接过却是放下在了矮案上,带了几丝嘲讽道:“我不是很明白长公主的意思?”

    凤纤影一颦一笑皆如画中人,她的目光在殿中的画像上一一地掠了过去,柔声道:“我以为我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难道雪公子你还看不出来?”

    雪灵染点头,直言不讳道:“如此说来,模仿凤羽影的笔触绘制我的画像陷害于我的人是你?使得明昭郡主坠落,诬陷青夜离,毒杀凤羽影,谋计布局将我挟持至此的人也是你?”

    凤纤影的脸色变了变,无奈道:“雪灵染,我只想与你谈论这些画像背后的一片痴心,为何你偏要煞风景,谈论这些成王败寇的阴谋诡计?”

    雪灵染横眉冷怼道:“这是痴心妄想、鬼迷心窍,我无话可说!但你这些阴谋诡计背后的冷血残忍,却叫我不寒而栗、怵目惊心。”

    凤纤影凝视着他的目光渐冷,看着他的人明明就在眼前,玉石般柔润温和的五官,偏偏待她却如三九寒天,冷若冰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有些恼怒升腾了起来,双唇轻启冷言冷语道:“身在皇宫中,从来就是这样的虚伪、血腥与肮脏。难道凤墨影这些年来的血腥残暴不比我的这些微手段来得让人恶心百倍?对于她的所作所为,你且能容忍原谅,就不觉得怵目惊心?”

    雪灵染叹气,心中暗道;他何曾不恶心?只是现今这个已经不是那个凤墨影了。不由缓了缓脸色,反问道:“你如何知晓我不恶心?”

    凤纤影反驳道:“你曾说过愿意为她一死!是因为爱她,所以能原谅她的一切?”

    雪灵染抬眸,目光中晦暗不明,幽幽低语道:“我只是不想成为你们利用来杀人的工具!”

第一百七十章 抽丝剥茧

    北堂渺领着几名暗卫,押着那名被凤墨影识破的死士前去监大牢受审。

    却在监大牢里遇到了杜衡。

    他似乎是已等候多时,身上还穿着监大牢里狱卒的衣裳,帽沿压得极低,几乎压住了眉眼。似乎是怕被别人认出来!

    此时,他本站在一众狱卒之后,在瞧见北堂渺进来之后,心中不由轻吁了一口气。午时,陛下走得匆忙,连他另备的午膳都还没有准备起来,就急匆匆的走了。

    之后,公子便让人把他叫了回来,将他伪装成了这个名叫赵遣的牢卒模样,还一一交代了关于这个人的性情举止。让他尽量的低调行事,要安心地在监里等着,不要贸然出行。

    等到北堂统领或楚统领亲自到监大牢来办差,才能暴露自己的行踪。

    他明白公子如此安排定然是有他的考量,北堂渺现已经来了。杜衡不紧不慢地越众而出,朝北堂渺走去。

    北堂渺敏锐地转身,目光如刀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此人不认识,却有些可疑。

    杜衡忙在他五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微微躬身行礼道:“北堂统领,我是‘白露宫’雪公子的近身宫侍杜衡。”

    北堂渺仍是有些戒备。

    杜衡忙从脸上撕下了伪装的“面皮”,露出了他原本清秀的样貌来。那些同他一起呆了半天的牢卒们皆是心中震惊。另一名牢狱长显然是知情者,此刻忙上前一步,回禀道:“北堂统领,卑职受雪公子之托,留杜宫人在此避祸。”

    北堂渺心中一跳,转向杜衡谨慎问道:“是雪公子让你在这里等我?你家公子又去哪里了?”

    如今宫中疑案重重,雪灵染的去向更是成谜。

    杜衡从容道:“北堂统领,公子的行踪并未说明。但公子却有一事,想要托付于北堂统领。”

    北堂渺细察了他片刻,冷冷颔首道:“随我来!”他转身便向牢狱更深处走了过去,与身后的一众人隔开了一些距离。

    杜衡默然地跟在他的身后,旋即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才从怀里摸出公子交给他的一封信函,双手奉上给北堂渺,低语道:“公子再三嘱咐,必将此信亲手交与北堂统领。”

    北堂渺疑惑不解地伸手取过信,眼前之人容貌、呼吸、行止皆没有可疑之处,他展开信函,当即一目十行地把信看完。

    在皇宫别处,暗卫与凤翎卫正在里面翻天覆地地搜寻着雪灵染与凤纤影的下落。

    “笼烟殿”中,还没有任何关于雪灵染的消息,凤墨影却是等来了紫珞气喘吁吁地从宫外带回来的禀报:“沐王失踪了!”

    登时心里一阵阵的惊跳!对方是否已有什么把柄在手,凭此可以撬开斐玉晏的嘴,从他的口中得知宝藏的下落?难道,斐玉晏与她利用古籍《山河志》的地图来迷惑对方的计策,已然被对方识破了?

    那么被她派遣前去探查对方的行踪与身份的容白,是否已经遭遇了不测?

    凤墨影的气息越发地不得安宁,一连串的变故与设局,打得她猝手不及,处处受节制。

    就在她站在“笼烟殿”寝殿中思绪百般翻滚之时,凤墨影急忙压抑下情绪,让自己不要慌乱,不要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她应该反过来想想。

    逆向思维想一想。

    雪灵染必不会无故失踪!

    既然他身上的香缨落在了这里,那么必然是到过这“笼烟殿”。

    那么他为何要来这里?是因为他发现了凤纤影的不妥之处?当时在“紫雨殿”中就那么几个人,而这些人中凤纤影显然是最可疑的对象。

    那么凤纤影她不能想象出自己会这么容易暴露吗?如果她是遭了别人的威胁或是利用,那么对方显然是要用她来作饵。

    再想深一层,若凤纤影本来就是这一个个棋局的谋划人呢?那么,她这么做的目的显然就是为了引起别人的怀疑。这又是为什么呢?她要吸引过来的人是谁?

    她凤墨影?还是……阿染?

    阿染难道是已经想明白了凤纤影的意图?他虽然不喜欢听她的劝告,但绝不是冲动之人。并且每一次做事之前,都是先仔细计划好的。他既然能到这“笼烟殿”来,必然是有目的而来的?

    那么他的目的是,深入虎穴,揭穿对方的阴谋?

    然后给她指路,挖出幕后之人,以及他们的老巢?

    凤墨影一阵阵心惊肉跳,一时之间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去。因她又想到这香缨是贴身之物,既然已经落下了,那么是他自己故意落下指路的情况百分比比较少。毕竟这香缨也太打眼了,对方不可能就忽然眼瞎了瞧不见。

    那么,如果是对方故意将此落下的呢?

    阿染此刻还是安然无恙,亦或是已受制于人?

    凤墨影一壁思绪在抽丝剥茧地翻滚着;目光一壁在寝殿的四周细细地打量起来。如果阿染决意要给她留下一个什么线索的话,那会是什么呢?他们又会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消失的呢?又会在哪里消失?

    在这“笼烟殿”里,最安全,最隐秘,最不会被人发觉的地方,必定是这一座寝殿。平日里,除了凤纤影自己,谁又能随意进入这里,随意地翻找这里头隐藏着的秘密?

    凤墨影快步地在殿内走动了起来,将目光投落在她觉得可疑的地方,动手去寻找任何有可能的角落。忽然,她的目光凝定在檀木榻旁的地面上,青玉砖上有五个细小的白点,凑近了看便似一朵极微型的梅花。

    她俯身下去仔细地看就半晌,才隐约察觉出那大概是五枚银针被人用内力打入了地面玉砖里去了。五枚银针没有完全的没入,而是刚刚好镶嵌在里面又平于砖面,若不是极其细心的人根本就发觉不了这里的秘密。

    也许是她的实力;也许是她的幸运;也许是她对阿染的信任,才没有白费留下这么一个小小印记的人的苦心。

    凤墨影伸手去轻轻抚了一下那个印记,心里顿时涌进了一丝细细的欢喜。在神经紧绷到几乎要断裂的时刻,终于是有一样东西是值得人振奋的。她沿着这个印记,又将目光落在了它的四周去搜寻。

    如果这个印记是阿染留下的,那么他想告诉她的是什么?

    他们就是从这里消失的?

    这一片地面下隐藏着凤纤影寝室里的秘密?

    那么,这个秘密将要如何去开启。她虽然已从最初的振奋冷静了下来,但是更需要的是将这些紧迫的时间追回来。凤墨影决定不再孤身作战,她朝殿外大喝一声道:“沐颜,进来!”

    正在殿外指挥凤翎卫与暗卫搜查的沐颜乍然听闻她对自己的呼唤,忙停下了手头上正在忙的事情,转身,疾步进入了寝殿里,朝着她走来,还不忘行礼后,才问道:“臣在,陛下,有何吩咐?”

    凤墨影向他招手,指着地面上的印记道:“你瞧!”

    沐颜当即俯下身,细致观察了一遍后,极快地反应问道:“难道是雪公子给留下的线索?”

    凤墨影颔首,语速快捷:“如果这个是他留下来的印记,这个寝殿里的一个秘密所在,你说,机关会藏在什么地方?”

    沐颜旋即起身,目光随着她的话语开始扫视殿中的物品和它们的摆放位置。然后,以对机关之道的精准把握与多年办案的经验,他退开了几步,看向檀木榻前的一盏白鹤宫灯。

    继而,上前去,沐颜就这一盏灯观察了一遍后,将手搭在鹤头上,双指在它的鹤眼上运劲一戳。

    “咔嚓”一声,方才被凤墨影发现有印记的青玉砖前方就朝下裂开了一道口子来,可供两个人容身其中。

    凤墨影正站在它的旁边,清楚地瞧见这道机关打开后,里面就隐约有一条阶梯连通着地面往地底延伸了下去。她毫不犹豫地就跨步走了下去,身后的沐颜大吃一惊,忙上前跟随了下去,还不忘道:“陛下乃千金之躯,底下危险未明,以防前方设有埋伏,请不要轻易涉险!还是等臣领人下去勘察一番,若有匪迹,必当追踪。”

    凤墨影摇了摇头,在前面走着与沐颜道:“若寡人所料不差,他们应该早已脱身跑远了。寡人顺着密道一路勘察过去,是想看看他们出了密道之后,又往何处去向?”

    沐颜一时默然,随着他们的脚步向前走去,阶梯慢慢深入地底,眼前也越发的昏暗起来。他忙伸手到袖囊里去掏火折子。

    凤墨影依然在前面疾步走着,语气镇定地道:“如果他们事先想要在这里设伏,就应设法引寡人来此;而不是精心布局派人到‘青云殿’去刺杀寡人。他们想必没有料想到阿染能够给寡人留下线索。”

    “咔嚓”一声,沐颜点燃了火折子,快步从后面朝前走去,冷静地道:“容臣走在前面,为陛下引路!”

    他是一个细心而体贴的人!

    凤墨影点了点头,眼睛微转,心里掠过了一丝额外的感受。转瞬间,心思又回到了那一层层被人布下的棋局里去。在心里剥洋葱似地剖析着对方的心理,那一枚香缨是对方故意留下的,是想要告诉她是他们挟持了阿染,从而以此向她耀武扬威?还是想要将这“笼烟殿”前前后后的诸多人命,甚至是凤纤影的失踪,乃至凤羽影口中的指认,都统统嫁祸给了阿染?

    凭着多年累积的实战经验以及直觉,她觉得这两者皆有。这是一种怎么微妙而又变态的心理?

    凤墨影“嗯”了一声之后,在微弱的火光中望住沐颜俊秀斯文的面容,见他眉目坚定毅然,不由细声问道:“沐颜,你说京畿会因此而乱起来吗?”

    沐颜微微睁眼,似不曾料到她会忽然问他这么一句话。随后,他一敛容,肃然道:“无论如何,臣只追随于陛下!”

    凤墨影也不知自己为何忽然就将心里的一句话脱口而出。兴许是她现在的心里太纷乱,太孤援无助,而她的身边如今仅有一个沐颜。她兴许是想得到一点点支持;一点点力量,能够让她将这些事继续地做下去,与这些阴谋诡计,与这些险恶人心继续地对抗下去!

    她要用什么法子来打破这个僵局,从而扭转局势呢?

第一百七十一章 生死攸关

    片刻之后,凤墨影朝着沐颜淡淡地露出了一笑,道:“君子一诺……”

    沐颜面对她怔然了一下之后,立刻正色地补上了后面的一句,斩钉截铁地道:“驷马难追!”

    两人一直往前走去,密道下了阶梯之后,渐趋平缓。人在昏暗的地下,极容易失去了方向,沐颜却始终走在她前面两步远的地方,这时道:“一路皆是往南。密道这么长,只怕是要通到了城外去。”

    凤墨影在他的身后疾步行走,心中也是在默默猜测这密道的去向。更是惊叹这一条密道原先挖来是要干什么用的?在时机适当之时,藏兵造反,突围皇宫,将当权的上位者格杀?

    这一条密道又是在什么时候就挖好的?这一个阴谋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酝酿起来的?

    她心里突突地跳。那么那些忽然失踪的人就可以从这里运出去。刺客可以从这里逃出城外。而本来在皇宫之外的人,也可以通过这个密道,悄然无声息地潜入了皇宫中来。

    只要这样想想,就会让人觉得不寒而栗,人心诡测。

    显然,沐颜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在前面道:“陛下,这一条密道幸好被发觉了,不然日后宫中必定会惊险万分。”

    凤墨影明知他看不见,还只是颔首。如果不是阿染,她只怕到如今也不能发现这个秘密。而这么重要的秘密,对方也是不可能轻易暴露出来的。这可以说必然是他们重要的杀招之一。

    要开挖这么一条密道需要花多少的时间与人力来作地形勘测、绘制路线、挖掘通道,甚至是将挖出来的泥土运走,都需要不被别人发觉,就绝不能是仓促而成的成果。

    如今,却被阿染曝光在了她的面前。

    凤墨影心里的担忧又不断地增加,若然被对方发现阿染捅穿了他们的这个秘密通道,那么他会受到对方怎样的对待?她背脊上凉飕飕地窜上了寒意,双手收在袖子里已然攥了一把冷汗,蜷缩着微微的颤栗。

    心里的疼痛一阵阵的翻搅起来。

    阿染,我不想要你的牺牲。我只想要你回来!

    显然,走在前面的沐颜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并也不再作声,只是更谨慎地朝前走着。

    这样一条重要的密道,又是否会有人在看守。

    他静静地屏息,专注地聆听着周匝所有细微的声响。

    手里护着的火光微弱地照着密道两边半泥半石的墙壁,照着前面仅有的一条通道,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凤墨影没有具体计算时辰。密道里一直没有人,直到这一刻,他们已经隐隐约约地瞧见前方没有了路。他们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借着火光打量,才看清前面果然是已经到了密道口。

    密道口被人用青石堵了起来,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外面是否还有机关,或是有人在戍卫。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朝对方看了一眼。

    凤墨影心里踯躅不定,若要从这里走出去,他们可能会遭遇到危险,更大的可能是会打草惊蛇。若然打草惊蛇,对方必然会第一时间怀疑并且迁怒于阿染,那么他的生死就更加难以确定了。

    可若果就此罢手回去,那么也就无法知道对方挟持了阿染后,究竟去往了何方?也就从此失去了阿染和斐玉晏的消息与下落,失去了反客为主掌握回主动权的可能,只能被动地等着对方的下一步行动,也就可能会从此彻底地沦为了对方砧板上的鱼肉。

    若是心肠冷酷,大可以不顾忌雪灵染和斐玉晏的生死,只为抓住对方的踪迹,那么大可以破洞而出。以他们两个人的实力,一般的机关与看守者必然是胜算大于失败的。

    可她并不是冷血狠辣之人,更不是唯我独尊、目空一切的帝王,那么要怎么做才是两全之法?

    流丽清雅的寝殿里,灯光流照,烛影成潭,在鎏金的盏托上结成了一朵朵洁白的梅花暗影。

    雪灵染的一句话似给凤纤影点燃了无限的希望。她冰冷的面容下,是压抑的怦然心跳,控制不住声音中的轻颤道:“你是想离开皇宫?”

    雪灵染默认道:“我不能连累了雪家!”

    凤纤影勾唇一笑,道:“就像是在马车上时,不能连累我一样?”

    雪灵染眼睛微转,苦笑了一下,“如何能一样?长公主掌局在手中,我也不过是其中的一颗棋子罢了。长公主言笑了。”

    凤纤影语意柔和道:“不,你不是我的棋子。你是我要谋求的人。”

    雪灵染轻嗤出声,不敢置信地看她,道:“我已经是阶下囚,然后呢?长公主想要如何处置我?”

    凤纤影移步到榻前的芙蓉缠枝交背椅上坐下,才慢悠悠地道:“等我了结了凤墨影,取得了皇位,便与你一同治理这一片河山可好?如今朝中有诸多的弊端,想必你也想革故鼎新,让凤曦国呈现出另一片新的面貌。”

    雪灵染心中惊跳,剑眉轻皱,道:“这些事情陛下不是正在做吗?”

    凤纤影冷然一笑,问他:“她对你的心意反反复复,真正的对你信任吗?你曾不辞劳苦地为她打理朝政,建立编修局,叛出家门,可一旦病倒了,她可曾关心过你半句?她又可曾提议过让你坐上万人之上的皇夫之位,让你与雪家立于别人不容置喙的权势高位?”

    雪灵染挑眉,抿着唇,却是默然。

    凤纤影依然冷声道:“她的身边除了你外,还有斐玉晏、青夜离,甚至是北堂渺,感情牵扯藕断丝连、朝秦暮楚、三心两意、水性杨花。”

    雪灵染冷着脸,似不愿搭理她。

    凤纤影忽而柔声道:“而我不一样,对你始终是一心一意,心里面只有你一个人,从来皆如此。你看看殿中的这些画像,皆是我每一次见到你时的模样,自同窗岁月这么多年以来,皆是我不可抹杀的记忆。你于我而言,便是梦幻一般的美好。若我得之天下,只愿与你一人共享这天下的繁华似锦,再无他人。”

    她热切地看着雪灵染,低语道:“你想逃离皇宫,不过是因为如今的身份与处境于你而言,就如同是一座囚牢。你在里面得不到自由,失去了尊严,没有欢乐,才想逃离它。若你在其中如鱼得水,能够一展抱负,施展才华,满心欢喜,那么,皇宫与身份,对你而言便不再是束缚,而是甘之如饴的蜜糖。”

    雪灵染淡然笑了笑,“长公主描述的画面很美好,但恕我并不是一个习惯于耽溺臆想,怀抱美梦每天自我麻痹的人。”

    “我知道你如今是不能轻易相信我……”凤纤影对于他的态度并无不悦,纤长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两泓阴影,轻轻掩住了眼中的深情,“……终有一天,你会相信这个世上有一个人爱你十年如一日,从不间断,视你为这世上唯一不可替换的珍宝。你只需慢慢地瞧着,有朝一日就会知道了。”

    雪灵染终于再次抬眸,认真地打量着她脸上的神情。

    这一番深情的告白,让这个女子一贯冷傲的脸庞显得轮廓柔和了起来,就连清丽的眉眼也似蕴涵了一抹不可多得、令人回味的诗意。

    雪灵染始终一言不发,似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凤纤影倏然站起身来,过去端起矮案上的那只青玉莲花碗,细语柔声道:“药放得凉了,我端去热了。你是一个医者,必然该知道自己的病情,不能再如此放任不管了。”

    凤纤影端着药出来寝殿,在黑夜里挂着风灯的庑廊下便有一名黑衣人正在等着她,朝她躬身为礼,回禀道:“宫中刺杀失手,被擒了!”

    她眯了眯眼,冷语道:“设法灭口。”

    黑衣人领命道:“是!”

    另一名镶着红绸边的黑衣人自庑廊另一方向朝他们走过来,在不远不近处向凤纤影行礼,道:“主子来了,请小主子去见他。”

    凤纤影脸色微微一变,但极快地便将手中的青玉碗与药一同抛到了廊下去,泼了一地。神色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独自朝着东南角的那一片院落不疾不徐地走去。

    推开殿门入内,一道长身玉立的颀修身影立于黄梨木雕花窗前,背对着她。

    凤纤影关门后,前行几步,对他行礼道:“纤影见过父亲。”

    窗前的人穿着一身黑衣,几乎可以与窗外的夜色融为了一体。殿中的灯光淡淡的金辉浅浅的勾勒着他的背影轮廓,就这么一个模糊的背影已能让生出无限的想象来。

    这人嗓音低沉,话语如水拂人微凉:“既知我为父,何以篡改计划?你可知如此一通胡闹,会将为父的一局棋子大半扫乱?若‘笼烟殿’中的密道为人所知,那么这些年来的精心策划与筹谋,就全如落花流水。你竟为了一个人,而不惜牺牲掉这么多人用精力与血汗所铸造的秘密?”

    凤纤影冷吸了一口气,双膝一曲,跪落于地:“孩儿知错!但密道绝不会为外人所知,请父亲放心!”

    素九音厉喝道:“你拿什么来保证?”

    凤纤影急道:“雪灵染在‘笼烟殿’中被擒,进入密道前他已失去了意识,不会有人发现寝殿中的秘密。”她袖中两手冷汗捏住,但语气中却是十分的笃定,对自己的本事十分的坚信。

    素九音冷哼一声,侧过脸来,眼眸斜乜着她,语气阴冷,“如今说什么都迟了。既然错已铸下,你若真的知错,便去将他亲手杀了,也好了却你的心魔!”声音冷厉,带着别人不容反抗的语气:“若要成帝成王者,岂可为私情所牵绊!你这一次的失误就是最好的证明,还有什么可说?”

第一百七十二章 心机博弈

    凤纤影双眸瞠圆,心中震惊,随后神情毅然,垂睫道:“父亲,他就是被我放在心上的那个人。若然我将雪灵染杀了,从此也就是无心的活死人。父亲,就愿意,就忍心,让我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帝王者,就是一具杀人的工具吗?没有任何的感情,没有任何的心思,那父亲与我的父女之情呢?”

    素九音气息瞬间阴鸷摄人,怒斥道:“你……这个不成器的孽子!他又究竟是何德何能?只不过是现女帝后宫中的一个破败之人,雪家抛弃的一枚弃子,早已不复当年冰清玉洁的身份,更不是门阀贵族的公子了。”

    凤纤影咬牙道:“可我就是忘不了他,我就是想要拥有他!每日在画着他的画像,就是在想有朝一日他能够真真正正地与我在一起,站在我的身边。这也是孩子踏上帝王之路其中的一个念想、期盼、意图、目的。父亲,就不能成全孩儿的心愿吗?”

    素九音气极反笑了:“你如此待他,他又岂能如此待你?”

    凤纤影默然半晌,答道:“终有一日可以。”

    素九音瞧着她的执著,眼中恨意愈深,低语道:“你可知他身上已结了‘鹣鲽之印’?并且他为付印,凤墨影为承印。如此,你还能断言他心里没有凤墨影,还能断言有朝一日会与你琴瑟和鸣、白首偕老?”

    凤纤影对此不曾知晓,乍闻之下心中亦不由震惊。心思纷乱了一瞬,很快的就又被镇压了下去,唇角微勾现出了一抹冷酷的弧度来,含笑道:“他会的,只需用‘摄魂莲华’消除了他对凤墨影的记忆,甚至是所有的记忆。”

    素九音一笑,却是冷声道:“可如今他们身上有‘鹣鲽之印’,若身为凤墨影的承印一死,付印亦将神魂俱损。若身为付印的雪灵染身死,却对凤墨影无一损害,你可又知晓?”

    凤纤影心中狠戾,道:“那就让凤墨影亲自解印!”

    素九音又是叹气道:“你终究还是太冲动了!若能再忍耐一些时日,这些事情便会迎刃而解、水到渠成。又何须像如今这般受制于人,将胜算让到对方的手里握住,自己亲自动手来收拾、来抢夺?”

    凤纤影隐忍了一下,终是伏首道:“孩儿受教了!”

    素九音看透她的心思,揭穿道:“你口中说得温顺,心里却一贯桀骜不驯,刚愎自用。你如今这是再也见不得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在你眼中与别人缱绻恩爱,缠绵悱恻,就提早搅乱了局势,将人夺了过来吧?”

    凤纤影并不反驳。她隐忍、忍受了这么多年,为何不能为自己筹谋一次?雪灵染便是她想要得到的人,如今既能将人夺至身边,或同时又能挟持凤墨影,有何不可?

    素九音语气微带轻嗤道:“你可找到了‘摄魂莲华’?如若没有找到,不如去问一问你的心上人,将它藏到哪里去了?”

    等凤纤影从东南院落出来,往返“羽然园”的时候,雪灵染所在的寝殿已然熄灭了火烛,一片静谧祥和。

    凤纤影站在庑廊中,凝望了片刻后,转而抬首望向天边的那半轮皎洁的月色。满园的繁花在月光中哗然轻响,似堆满了洁白无瑕的霜雪;又似堆满无人触及的温柔恣意。

    她想着那个人正在自己可望而可及的地方,又想起那个人病弱的神情,忽然就不忍心前去打扰,忽然心里就升起了一丝难得的平静与柔和来。仿佛是什么样的焦躁,都能给这一种感觉给抚平了去。

    凤纤影久久伫立了半晌,才转身往自己的住处走回去。

    她脑海中不断地回想,在年幼时,第一次在皇家学堂里见到雪灵染时的情景。那个少年如雪玉堆砌,上苍精雕细琢的一件精品,危襟正坐在雪太傅的身边手握狼毫,背脊挺得笔直,正在一笔一划地临摹着帖子。

    他肤色微微苍白如雪瓷,长发如墨,用一种木簪子髻于发顶,一身云青色的丝衣亦十分的朴素,并无多余的花纹,更不见华贵。但他整个人就似萦绕着一尘不染、清风晓月般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她随着皇姐们好奇地走近他的案前,目光偷偷地落在了他的脸上。他的神色清冷而静默,对于旁人毫不在意,一心一意地都落在了手上的笔尖下,案面白纸上的勾划里。

    她的目光终于顺着他的手,落在了那一张白纸上。

    他正在描摹着一首庄周的《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那笔韵、意境皆是极好。

    他的字如其人,清冷而仙逸。

    在往后的同窗岁月里,不管是严寒酷暑,每日的清晨,她都早早地到了学堂,为的只是挑那个能够坐在他左侧的位置。每一回上课时,她都装作不经意地偷瞄他的侧脸。一开始,她觉得他由始至终都是全神贯注的在听讲,连笔直的坐姿都很少改动。

    后来,渐渐地观察久了,她才慢慢地发现了一些端倪。

    他有时候人是坐在那儿,看似是在认真地听讲,其实已经在神游天外了。如何区分?他神游太虚的时候,眼睛就盯着太傅的身影转动;他真的在听讲学问的时候,目光就落在案面的书卷上了。

    但神奇的是,每一回他出神的时候,夫子的提问,他都能立刻接上,回答得滴水不漏,让人称赞。

    那时,她对他的这种本事是羡慕而敬佩的。凤纤影唇角此刻还是含了一丝笑意,似乎那些青春年少的时光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这些事情仿佛还发生在了昨日,她也还正一丝不苟地坐在学堂里接受着夫子的熏陶。

    惊艳、羡慕、敬佩、好奇、思慕,种种的感情糅合在了一起,逐渐地形成了一种让她直到如今也不能释怀的执念。幼时,她与他相识而不能相近;少年时光,她与他相见而不能相亲;往后的日子里,她与他纵然难得一见,那也已是隔着了厚厚的人墙,永远横亘着可望不可即的距离了。

    凤纤影在袖中握紧了双手,蜷曲的手指微微地刺着掌心,她实在是很不甘心,这就是她第一次动心的结果。

    翌日,清晨。

    露过花间,芙蓉摇曳,檐前风铃“叮铃”轻响,声声迢递。

    而有琴声邈远而清淡。

    凤纤影闻琴而来,步入“羽然园”的芙蓉林间,但见风亭中博山炉里香雾袅袅如云漫溢,一人青衫如故,正坐在其中垂首抚琴。

    琴案旁,茶香缥袅,伴随着清晨未竟的雨滴,别有一番岁月静好,只待君归来的韵味。

    在这空灵与温暖之间,坐着一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一片浅紫的芙蓉花瓣落于叶间,被风轻吹起,翩然停留在了七弦琴之上。那一双弹琴的手温柔地抚过琴丝,停在了那一片花瓣之旁。修长的五指蓦然而起,适时止住了琴音,似被这一片偶尔乱入的花瓣给打断了;又似为这一片残红留下了最后的一抹温柔。

    他尤自不觉地展颜一笑,宛如春风拂融了山巅洁净无尘的冰雪、惊动了人间无瑕的岁月。

    这一笑久久地定格在了人心中,凤纤影在这一瞬间屏息住呼吸。

    雪灵染从袖中抽出一条丝带,漫不经心地将垂散的长发扎起。抬眸正好瞧见了凤纤影漫步而至风亭外,不由唇角一勾,朝她含笑道:“长公主来得正是时候,今早向宫人们讨来的山间水烧开了,正好沏一壶茶细品新味。听宫人们说,这是最新的‘雀舌春’,已有许久不曾品其三味了,不知长公主可有此闲情逸致?”

    凤纤影有一丝的懵然,骤然间竟有种今夕不知是何夕的恍惚之感?他说的话,脸上的笑,手中的茶,都似乎让她看到了他摆脱了身上的重负,摆脱了家族对他的钳制后的逍遥恣意;亦仿佛让她隐约地看到了未来,他们能够在一起消磨一生的岁月模样。

    若他们还是年少该多好?一切都从未开始。他在她心中依然是那个明净如琉璃的少年,而她也不是如今这个步步心机的权谋者。

    然而,有些东西还从未开始,就已然结束了。

    纵然流水不复,她却仍然想让覆水重来。

    凤纤影一贯冷淡的清丽容颜上露出了一丝恬笑,素衣锦裳地轻移莲步进入了风亭,回道:“今日无事,可以陪你一观茶道。”

    雪灵染淡然轻笑,彷如月朗风清,点头道:“好!”悠然起身,披着一身如天如云的青衣,走到茶案旁,相请于她:“长公主,请上座!”

    凤纤影依言敛襟,坐下。

    雪灵染才不紧不慢地就坐在茶案之后,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有条不紊地调弄起了茶叶、泉水。于滚烫淋漓之间,蒸腾出了一股扑鼻而来的香茗清馨,让人心宁明安静。

    于细细烟云中,细观他的眉目神情,一点也不急不躁,温润沉静,仿佛此刻便是置身于桃源世外、忘形于山水之间;而非深陷于世间是非、囹圄于凶险之地。

    若凤墨影在此,问她雪灵染最能让人忘乎所以的时刻,前三者其中必有调茶问道之时。

    那是能够让人体味羽然升仙之境的怡神忘我。

    凤纤影自从闻琴步入风亭,手捧第一杯茶起,直至将一壶新茶皆喝完,其中与雪灵染谈论了许多关于茶道、天道、人道、乃至山川、风俗的事情,就是始终没有记起自己此行过来的目的。

    许有间或记起之时,她却是不忍心打破了清晨中的这一场美梦。于是,就在此处沉溺了下去,耽溺于深渊之中而又自知。

    素九音在东南院落里,听着属下的禀报,眼色如火星般明灭不定。有时候可怕的并不是不自知,而是自知且自甘沉沦,不愿自拔!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兵者,诡道也。

    雪灵染,或是一块上好的磨刀石。只是,这一块磨刀石却有着噬主的能力与心思。

    若不能将其降服,必成无穷后患!

    必要时,只好弃之死地,纵然可能有剜心之痛,鲜血长流。

第一百七十三章 直视深渊

    皇宫中,整个“笼烟殿”被封,暗卫重重守卫,如非有懿旨任何人不得进内。

    凤墨影此刻坐在“青云殿”里的长案后,就着灼灼燃烧的火光,展开手中的信函,看着雪灵染给她留下的一封手书。

    “墨儿,见字如晤,展信舒颜。不告而别,当自请其罪。然,无需着急,勿念生死;白首之约,不敢或忘,且从容待之,如期而归。临书仓促,不尽欲言,情长纸短,再祈珍重!”

    落款处,题书:阿染。

    望着案面那张别具一格的熟悉字迹,在整洁的信纸之上,仿佛还停留着那人身上的梅花清香与及淡淡的草药清气。

    凤墨影手指泛白的捏住了信纸,双眉皱紧,心痛得猝不及防。怎么都觉得这一封信的意味深长。心头怦然直蹦,眼皮上下直跳,有种“鸿雁传书,千里咫尺;海天在望,不尽依依”的怅惘以及惊惶。

    自请其罪,又有何用?

    不敢或忘,就能真的如期而归吗?

    既然知道纸短情长,又为何敢不告而别?又如何能做到勿念生死,从容待之,宽慰珍重?

    有些事情,实在是不敢深想。一旦深思,只叫人心力交瘁、颠沛如狂。

    当她放弃从密道中破洞而出;当她与沐颜乔装打扮出宫绕了大半个皇城,找到了那个密道的出口之处;当他们悄然沿着那偏僻的山道发现了早已被人掩盖而留下的细微痕迹……

    却因北堂渺递上来的另一封信,让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选择了放弃一路的跟踪;选择了回到皇宫中静待下一步的进展。

    凤墨影放下了手中的这一份阿染写给墨墨的私信,拿起了另一封雪灵染作为臣子,写给凤曦国女帝凤墨影的信函,久久地凝视着其上的字迹以及种种言语。心中空落落地交替升腾着公私分明与不顾一切;交错着冰冷炙热与错综复杂,最后成为了混沌一体地凌虐着她的身体以及神智,无法解脱,只得在囹圄里苦苦地煎熬着,期盼着能够早一日的水落石出、拨云见月。

    期间,凤皎皎在太医与凤墨影的命令中保驾护航中,逐日地清醒了过来。

    这日,使开了晋王与晋王妃后,“紫雨殿”的寝殿中,凤墨影端坐于病榻前。

    凤皎皎仍旧虚弱地靠躺在锦被里,语气微弱地道:“那日侄儿在‘昭华殿’中醉酒,确实是自己坠楼的。”

    凤墨影眉梢微蹙,问道:“为何晋王妃转述你所言,道是夜离推你坠楼?”

    凤皎皎神色恍惚了一阵,似乎眼底里有了一丝的挣扎,最终还是说道:“侄儿那日神智不清,也许是在胡言乱语,母妃……母妃她许是听错了。”

    凤墨影道:“那你坠楼一事,确实不是夜离所为?”

    凤皎皎毫不犹豫地点头道:“确实是与青公子无关。”

    凤墨影语气柔和,却是见针插缝:“那你当日在楼头正在做什么?为何忽然就坠了下去?”

    凤皎皎闭了闭眼,才又道:“陛下,此事恕皎皎昏迷已久,对于此事已然记不清了。”说着,并伸手去按了按额头,一丝病弱之气萦绕在她消瘦的小脸上,令原本明丽的五官皆显得日渐楚楚可怜起来。

    凤墨影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似有洞察,仍不经意地道:“你可知晓,雪灵染为了寻找出这个幕后之人独闯了‘笼烟殿’?如今已失去了踪影,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她瞧见凤皎皎遂睁的双眸微微地一怔,脸色亦是稍有变白,便依然耐着性子,缓和的语气道:“这寝殿里只有你和我,无论你说不说真相,那些监视着你的人都会对你有所怀疑了。若你还执意要隐瞒下去,也许会连累更多无辜的人受累、牺牲,你就愿意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威胁你的人逍遥法外,让无知无觉的人一一步入他们的罗网之中,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凤皎皎闻言,浑身一阵颤栗,却仍是抿着双唇,死死地不发一言。似乎是在竭力保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凤墨影一眼洞穿后,心思转变道:“寡人知道你要保护的人是谁?但你也要知道寡人若要保护谁,牺牲谁,一旦下定了决心,便不会再在此与你多费口舌。而你要保护的人,相比寡人要保护的人,对寡人来说,孰轻孰重,相信你心中自有考量?”

    凤皎皎蓦然抬头,似乎恍然惊醒。她眼前的这个先前温声细语同她说话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那个让她感到陌生,而又熟悉的冷血女帝。那种残酷与狠辣的阴影,仿佛又随着她的话,重新回到了她长久掩埋中的记忆里来了。

    这种感知,让凤皎皎霎时浑身颤栗起来,一时之间只觉得左右为难,无法抉择。

    凤墨影看着眼前的少女陷于为难的境地,是她将她逼迫成如此,心中一时有些不忍。但回头一想,自己若是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只怕事情会发展到更不可控制的局面,会有更多的人被牵连进这一场未知的浩劫中来。

    如此一想,她便暂时冷硬了心肠,目光冷冷地注视着凤皎皎,等待着她的回话。

    良久,凤皎皎天人交战不下,凤墨影却近在眼前,不可逃避。她咬了一咬下唇,却又是欲言又止,始终下不了决心。

    凤墨影又道:“你先前若不曾求助与雪灵染,兴许他也不会受你所累!你既然曾求助于他,便是曾想要摆脱对方的钳制,寻求别人的襄助?既然是因为你的思量,你的求助,你就从不曾考虑过此事会因此牵连上被你求助,帮助过你的人吗?既然已经牵连至别人了,你就不曾想过要为曾经帮助过你的人,而付出一点力量,回报于别人当时的不拒绝,伸手相帮吗?”

    凤皎皎双眉蹙了起来,难以忍受地道:“父王和母妃身上都被下了蛊毒,若侄儿说出来……”她双手抱住头,不敢再说下去。

    凤墨影了然,心平气和地道:“药师谷的颜毕先生不巧近日就隐匿在京中,北堂渺已然动身前去相请了。此事在雪灵染失踪前所书的信中,他早已有所交代。此事,他也有为了相助于你的缘故在?”

    凤皎皎身子狠狠地一震,半息后,又从掩面的指缝中瓮声瓮气地道:“此事,皆因侄儿无意间听见了一件事起。去年陛下在梅林开宴那天,侄儿应临渊长公……凤羽影之邀,早早入宫,被安排在她的园里等候。当时百无聊赖,手里耍着一颗母妃新给的珠子玩。一时不慎掉到了地上,溜进了树丛里,侄儿一路追着钻了进去,里面却是个小斜坡,珠子一溜滚了下去……”

    “算了算方向,绕了一段路,正巧要转过假山去。”凤皎皎放开了手,回忆着的眼睛里有些恍惚,“便听见有人在另一边细声的说话,侄儿想起宫中的禁忌,不敢贸然出声惊动,就藏在树丛里听了一阵。听着那两人说话的声音有些低沉,似已上了年纪,她们在小声地说……”

    她抬眼,怯弱地看了凤墨影一眼,才又小心翼翼地道:“她们其中一人颇为惋惜地说,瞧着陛下如今的性情竟与先帝临去前的那一两年的性子一样了。皆是多疑狠戾,血腥残暴……”

    凤墨影心中暗暗一跳,抬眸示意她大胆地说下去。

    凤皎皎才又咽了咽,继续道:“……不知是否血脉相传的缘故,还是凶祸来临前的预兆?另一个人也唉声叹气地附和道,对啊,先帝当年待人极为宽和仁爱,执政以来更是四海平、政清人和,谁曾想性情竟会变了一个彻底。另一人也道,当今陛下从前也是一个跳跃活泼的性子,完全不似如今这般……”

    凤墨影不禁皱眉,听这两人的语气,难道还是宫中的老人,对先帝感念甚深:“你可知她们是什么人?”

    凤皎皎回道:“听久了,两人的语音似是当年先皇夫宫中的嬷嬷,后来确实是跟了临渊长公主去了‘清宁宫’。”

    凤墨影琢磨着她的话,又问道:“你还听到了什么?”

    凤皎皎轻轻摇头,道:“后来她们都不再说话,兴许是一时有感而发,两个老人悄悄地说了这么一嘴。等她们走远了,侄儿又见耽误了许多时辰,便不敢再去寻珠子,匆匆地往回走。正好遇见寻来的宫女,就跟着她们去了。”

    凤墨影双手交臂于前,淡然地问道:“后来如何了?”

    凤皎皎道:“这一件事,这些话皆不是好话,便也不曾将它记在心上。后来,凤羽影忤逆犯上,囚困天牢,更不敢将这些事说露嘴。但是渐渐地,不知是从哪一日起,侄儿忽然惊觉,不仅是自己,甚至是父王和母妃竟一日日地性情暴躁起来。从前对宫侍们可以容忍的小事,也变得不能容忍了,竟渐渐变得有些……有些嗜血……”

    她十指倏然紧紧抓住了身上的锦被,似乎难以面对自己的骤然而又陌生的变化。

    “后来又是如何了?”凤墨影忍耐着心中强烈的不安,继续引导着她的话语道。

    凤皎皎此刻的情绪有些奔溃,颤声道:“那日侄儿见雪公子离席,本想趁机再求助于他。但他走得太急,一时找不到他的行踪,故在楼头观望,就在这时,一直在身后的素瑶猝不及防的抓起了侄儿的双脚……”她心有余悸地瞪圆了眼睛,声音中颤栗不已,“但隐约间似乎却是有绳索或丝线束缚在双脚上……”

    凤皎皎眼前发黑的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整个人忍不住发抖,脸色变得更加的苍白。

    凤墨影伸出手去,轻轻地拍抚她的肩膀,给予一丝安慰。亦是暗中思绪翻滚不断,“清宁宫”在凤羽影获罪下狱之后,就遭到了清洗。那些人若有失踪,或是死亡,都已经难以查证真相了。难道对方是在借她的手,给名正言顺地清理了他们有可能留下来的罪证痕迹?

    她心头忽然突突地颤跳,感觉这一路走来的深渊竟是深不可测得令人觉得后怕和惊心动魄。

    而深渊之上的那一层稀薄而透着雾气的冰层,却是永远阻碍着她窥见真相、俯视深渊的保护色和绝妙的防护墙。

    她必须要打破这一层薄冰,直视深渊。然而,要怎样才能在那层防护墙破碎之后,而不至于坠落到深渊中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冰下锋芒

    京畿朱雀大街、柳儿巷的一座四方小院里,两大高手正在过招。杏折柳断,泥石飞溅,在刀光剑影中两道身影黑白相交,正打得难分上下。

    而另一旁凤曦皇宫的暗卫正拥着药师颜毕与另一群黑衣人殊死搏斗。两批人马要争夺的分明就是药师谷的现任谷主颜毕先生,在这血雨腥风中,那个药师谷谷主一派淡然自若地随着暗卫们且战且退,眼中亦是波澜不惊、笑看风云的一派高人模样。

    在这一批黑衣人到来前,北堂渺抢先一步找到他。虽未来得及说明原委,却是递上了一封雪灵染亲手所书的信。他在黑衣人来袭之中,仓促地看完了信,此刻目光颇为惋惜地看着自己这间被别人拆得东歪西倒的院子,皱眉抚了抚心脏,下一刻,他在退走中脚一崴竟然跌出了暗卫的保护圈?

    黑衣人见机,眼疾手快地把他一扯。暗卫们投鼠忌器,猝不及防地把人给弄丢了,一时都是微微怔住!

    颜毕当即被两个黑衣人点住了穴道,一左一右地提着就朝后倒飞而去。其余的黑衣人立刻反应过来,呈扇形散开,将回神后的暗卫猛然挥剑冲杀的一轮骤风急雨给一一抵挡住,不计代价地给把人送走了。

    黑衣人一阵厉啸之后,两人挟持着不得弹动的颜毕先生,在屋檐上起伏几下极快,连暗卫们的箭也射不到。随后他们便消失在某一处转角,失去了踪影。

    凤墨影在“青云殿”里,翻看着手上的那份加急的邸报。原本是荆楚周围出现了山匪横行,竟敢将主意打到了东南面小国进贡的贡品上头来了。朝中的大臣政论之后,大部分皆提议让封地在荆楚的昱王就近领兵将其攻克,为朝廷排忧解难,为民除害。

    只是,这害除着除着,战线却是越拉越长,曲曲折折地有向京畿延展的趋势。但这一件事情沿途的官员都没有上呈禀报?

    如今还是右丞青寞的一个游历在外的门生写信跟他提了这么一回事,他才上折子来言辞委婉地提醒她了一回。当即让北堂渺派遣了谍探前去查证,如今邸报回来,竟说这昱王领兵一路风驰电掣,穿州过省如入无人之境,虽一路掩埋行踪与山野之间,但却朝着京畿方向前行?

    他这是要干什么,来篡位?

    有什么理由?

    沿途的州兵不拦,官员不报,这种情形诡异得异常。

    她若继续是那前女帝残暴不仁、罔顾民生地继续作死也就罢了。但她如今已早早意识到危机,自从醒来之后就一直在扭转前女帝遗留下来的暴君形象以及种种让人可以暴怒得随时揭竿而起的恶行,那么他们还有什么理由要来当着天下人的面名正言顺地推翻她?

    要以什么样的罪名来定她的死罪?

    凤墨影看着从窗外落下地面显得有些苍白的日光,眼眸深邃,心中的腾跳一刻也不得安宁。

    冰层之下不停涌动的阴谋,终于要在看似沉静幽秘的深渊下翻浪而起了?

    秘密之处的东南角落殿宇里,灯光幽微如晦,照映着屋内的陈设如鬼影幢幢,气氛压抑,仿佛这里的主人常年不散难舒的心结与反复无常的情绪。

    “你可问出结果来了?难道还不能清醒?”素九音凝眸看向面前的清丽女子,沉声道。

    凤纤影垂目冷言道:“父亲,‘摄魂莲华’已然找到!”

    素九音声音微沉:“在哪里?”

    “已请了回来。”

    “是在哪里找到的?雪灵染亲口告诉你的?”素九音似有些不可置信,语气里仍带着怀疑以及讽刺。

    凤纤影唇角一掀,道:“有些事情无需亲口说,只要够细心,够耐心,就会发现的。”她让人一直潜伏在“白露宫”中留意着杜衡的一举一动,暗中又跟着他去了内狱大牢,直到他把信交给了北堂渺。但这信在交到北堂渺手上之前,已然被她潜伏在杜衡身边的人窃走,看完后又悄无声息地放了回去他的身上。

    “禀主子,颜毕先生已请来!”躬身行礼在殿门外,黑衣红纹的黑煞来道。

    素九音眉头一蹙,目光落在凤纤影身上时又冷肃了三分,几乎是磨着牙齿道:“人是你请来的?”

    凤纤影长睫掩隐的眼中微有喜悦,脸上却不动声色,回道:“凤皎皎清醒之后,凤墨影在‘紫雨殿’待了半个时辰。然而,凤皎皎先前三翻四次地借机找雪灵染,怕是对于一些事情已有所察觉,此刻说不定已经将她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凤墨影……”

    素九音沉默地看着她,神色阴沉如水。

    凤纤影无畏地抬起头来,诡谲地道:“凤墨影遣北堂渺去找药师颜毕,指不定就是为了给晋王一家看诊来着,我岂能让她如愿以偿?如今颜毕在我们的手上,只要让晋王知道自己绝无生机,只有听从命令他的妻女才能活命,如此他还会试图去反抗吗?”

    素九音闻言,蹙紧的眉头依然未散,冷声道:“但你大可不必将人带到这里来!这是铤而走险,为了一个雪灵染,你真的是色令智昏了,我的影儿,他分明就是一个阻碍你前行的孽障!”

    他又如何不明白凤纤影将颜毕带来此处的私心?目光厉厉如刀,片刻后,却收敛了起来,阴郁暗沉了下去,宛如一泓深不可测的寒潭般凝而不动。

    凤纤影乍然对上父亲这样的眼神,心中怦然颤栗。她从中可以感受到了不可抑制地一股杀意。

    她稍稍平定了一下心绪,才急道:“多一个颜毕,又能干出什么事情,能出什么乱子?传言他武艺平平,只醉心医术与赌术,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名气颇大的能人异士罢了?还能在父亲你的眼皮底下翻出波浪来吗?”

    素九音似被她受私欲蒙蔽后的天真想法给气笑了,冷讽道:“传言,这世上有多少传言是可信的?若他武艺平平,又是怎么能使药师谷这么多年来在风风浪浪中安然无恙的?他又是怎么在****如履平地,逍遥自在?”

    凤纤影掩在袖中的手蓦然抓紧,又听素九音道:“何况,颜毕千人千面,你怎么知晓自己抓住的这个就是他真人?”

    凤纤影若有所察地抬眸看向父亲。她会制作人皮面具,就是父亲所教。那么父亲前半生多在皇宫之中,又是怎么学会制作人皮面具的?而在父亲入宫之前,可曾有过什么别的经历?

    “他人如今在何处?”素九音冷然一笑,转首朝殿门外的黑煞问道。

    黑煞当即回道:“‘归雪苑’。”

    “归雪苑”中。

    颜毕正披头散发,木僵地坐在苑中的风亭里,被迫地欣赏着苑中惨淡的月色夜景。

    两旁都杵着一步不离地监视着他蒙头盖脸的黑衣人。看着这两人木头人,他一点儿说话的兴致也没有,也只能扮着木头人望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神游太虚,甚至已有些昏昏欲睡。

    一阵毫不掩饰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也打破了苑中的沉寂。

    颜毕抬头醒眸,顿时便迎来了一个颀长的身影。

    素九音进入风亭后,抬手挥退了两旁的黑衣人。黑衣人便宛如鬼魅消失在夜色暗沉之中,隐去了身影。

    诺大的苑中,只余两人相对,四眼相望。

    素九音从容地撩袍坐下石凳,动作文雅地斟了两杯热茶,一杯推到颜毕的面前,顺手又解开了他身上被封的穴道。

    颜毕已坐在此吹了一阵的凉风,正是没好气,甚没风度地道:“你大爷的,经年不见,倒是这样来款待老友。早知如此,我当年就不该交你这个朋友,浪费了我一片热心肠。”

    说完,也不管不顾地举起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砸咂嘴,觉得这个茶还过得去,不难喝。

    素九音面对他的一通话,脸上神色也没有多余的起伏,只说道:“是小女莽撞,不知先生与我的昔年情谊,多有得罪了!”

    颜毕嘿嘿一笑,似乎大人有大量,不再与他计较这一笔。自来熟地道:“九音啊,听闻先帝驾崩之后,这些年你都在庙里清修,怎么修着修着,就修到这红尘世俗、碧瓦红墙中来了?”

    素九音雍容自若地一笑,矜贵而又略带惭愧地道:“素某尚有夙愿未了,心既已不诚,如何能继续供奉佛祖,也不好扰了清修之地的清静。唯有先了了心中的牵挂俗念,才能向佛祖诚心供奉。”

    颜毕闻言,唇角咧笑,不置一词,只又问道:“九音你一向是个心思多的人,你的俗念我就不探究了。就只问,你抓了我的关门弟子又是为了哪般?难道你的夙愿是要用他的血肉来为你筑基石,当踏脚?”

    素九音手指轻轻地转着杯盏,眼角淡淡地一笑,眸中却无笑意,缓缓开口道:“你徒儿本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但如今他的性命与女帝的性命忧戚相关,纵然我不重视,那你这个做师父的重视吗?”

    他的语气轻松平常得很,似是在说着一个没有半分轻重的人。

    颜毕抬手斟了一杯茶,自斟自饮后,举重若轻道:“你纵然取了我徒儿性命,那也威胁不到女帝什么呀?”

    素九音微笑而起,脸上隐约还遗留着当年的绝世风华,低沉的语音道:“如果我让女帝将自身的承印改了呢?那么你徒儿的性命,就是我拿捏女帝生死的一枚棋子了。”

    颜毕当即嗤笑道:“哪有人会这么笨?明知道将承印改了就是将性命交到你的手上,女帝会这么干?”

    素九音容色依然从容淡静,语气低缓:“她会不会,大可以赌一下。反正我没有丝毫的损失,就看她对你徒儿的情意如何了?若是她惜命,那么你的徒儿为了她设下付印之举也甚无必要,只落下了个一厢情愿的笑话。”

    颜毕神色一冷,骤然正色道:“你要拿什么去赌?要拿我徒儿的性命去赌?要拿他的心意和气性去赌?无论输赢,你都是在摧残一个人的意志,何其残忍?”

    素九音不为所动地扯了扯唇角,冷声地道:“我只是在帮他看清真相!如果女帝愿意为他死,那他便是这个世上得偿所愿之人、死可瞑目。若女帝为此弃了他,那他也可早日回头,不必痴心枉付,蹉跎岁月。”他朝颜毕一摊手,问道:“如此,又有何不好?”

第一百七十五章 情深何许

    秋风瑟瑟,月色寒凉,整个苑中都是鬼气阴森,让人不寒而栗。

    颜毕忽然一笑,脸上有嘲讽之色,冷笑道:“素九音,你这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吗?”

    素九音默然饮茶,并不搭话。

    颜毕瞧着他一副刚愎自用的神情,心中就来气,忍不住揭他老底骂道:“当年是谁说不进宫,绝不要这一层屈辱人的身份?为此,又是谁央我为他制造了一张媲美人皮的面具,让自己变成病后憔悴不堪的样子示人,以绝入宫之道?后来,又是谁偶遇了先帝,心动情悸,自己揭开了面具,一意要进宫与之相守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素九音的脸色渐渐地阴沉了下来,低语道:“陈年往事,不值一哂。”

    颜毕继续冷笑道:“不值一哂?当年的心热情炽呢?当年至死不渝的誓言呢?”

    素九音道:“早已灰飞烟灭了!”

    颜毕道:“就因你的私欲不能如愿以偿,因此就要让他们凤家从此不能安宁?这么些年来你一直藏在青灯礼佛的躯壳里,又是在干着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在你这伪善的面目之下,又是埋藏着多少血雨腥风的手段?”

    素九音眼眸一眯,阴冷道:“是她欠我的,必须要还!”

    颜毕仰天一笑,却是哑然无声,冷然讥诮道:“她身为天子,遇到你,当真是人生中一大不幸!她既不能放下皇位与你一世一双人的死守到老;也不能做到明察秋毫将你的真面目揭穿卸下爪牙,封下地底。遇到你当真是她一生的孽缘,一生的祸端。你若当真这么爱她,恨她,她如今已经死了,你就应该追到地府里去与她算账,与她继续纠缠不清,而不是该留在这世间上去残害那些无辜的人!你既血冷,又虚伪,终究没有爱你如痴如狂,至死不渝,是她的清明,是她的智慧!”

    素九音闻言五内如焚,沸反盈天,他一贯平静阴冷的面目有了丝裂痕,露出了一股狠戾的神色来,使得他原本玉露清风般的容貌变得嶙峋狰狞。声音阴沉暗哑地道:“若不是她先背信弃义,我又如何会使这般血腥手段?”

    他的目光爱惜羽毛地落在自己的双手上,继续低语:“我手上从未被血腥玷污,只是看着他们自相残杀罢了?让她看清身边最亲近的那些人为了她身后的那一个皇座互相厮杀攀咬、凶残毕现;让她体会体弱病残,力不从心,让从前心里念着的人弃如敝履、嫌恶唾弃;让她的子嗣一个个性情暴虐、泯灭仁善,逐一死于非命、刀斧相加,身后亦让世人口诛笔伐,遗臭万年。”

    素九音用看癫狂病人的眼神睨住他那一张笑得多少有些病态而不自觉地扭曲的脸,心里只觉得厌恶得浑身满疙瘩。

    素九音看了他一眼,越发笑得可怖,而又带着一点天生而来的雍容华贵,组合成矛盾的,令人悚然的神色,慢慢地向他问道:“你可知其中的滋味,是何其的快慰?简直就是大快人心!”

    颜毕冷静地回怼道:“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没有人能爱得了你;你也爱不了任何人!你就应该滚到地狱去,那里才是你该在的森森鬼蜮!”

    这些年来,忍不住的猜测,皆在素九音情绪激荡的一番话中条分缕析、尘埃落定。

    所以的血腥,阴谋,皆都落到了实处。

    素九音声音残酷地道:“那你就下地狱去找她,把这世上的事都告诉她。让她来找我寻仇,我真想知道她后悔莫及的模样是怎样的令人开怀大笑?”

    颜毕怒道:“疯子,不可理喻!”

    翌日。

    当雪灵染在“羽然园”见到颜毕的时候,眼中流露出讶异与震惊。

    “你这是什么表情?”颜毕对着弟子嘲道。

    雪灵染快步走过来,十分恭敬地行了一个弟子礼:“灵染见过师尊!”

    “如今又认我了?”颜毕撩了撩披散的头发,歪唇一笑,朝他随意地挥挥手,大步地走向殿内去。

    雪灵染随在他的身后,低声回道:“弟子从未不认师尊,只是曾经一意孤行,忤逆犯上,不敢再见师尊。”

    颜毕不管他说的是什么,就是不予理会,一直走进了殿内。只见其中陈设清雅流丽,每一样物件皆很是用心的布置修饰。他故此呵呵一笑,转头朝身后的雪灵染一瞥,笑问道:“乐不思蜀了?”

    雪灵染脸色微敛,低头道:“情不得己!”

    颜毕等他进来之后,把门一关,直截了当的说道:“你如今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就认了这命中劫,将前尘往事理理清,一笔勾销,从此安度余生,是悲是喜就看你的运气了;第二条就是忠贞不渝,将命豁了出去,早死早投胎,也省得害人害己。”

    他说完,也已在这殿中转了一圈,回身目光落在了雪灵染的脸上,直勾勾地望着他,唇角含笑,说的话却不像是与他在开玩笑。

    “师尊为何会在此?”雪灵染不理会他的话,却是皱眉问道。

    颜毕笑笑,答道:“我好歹是你的师尊,难道凭你的一封信,要让我留在哪里,我就留下;让我去救谁,我就去救谁?到底谁是弟子?到底该谁听谁的话?”

    雪灵染无奈,哑言了片刻后,才道:“如今宫中诸事频发,唯恐京中突生哗变,是以弟子才斗胆请师尊进宫襄助于陛下,并无僭越之心,请师尊见谅!”

    颜毕唉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个人啊,就是忧心的事情太多。总总为别人步步打算,那你自己呢?”他忽地几不可闻地道:“打算……烂死在这里?”

    雪灵染脸色淡静如白玉清冷,对他的问题避而不谈地细语道:“这些事情再说也已经迟了。无论如何师尊已经在此……”他自从瞧见颜毕出现在此后,一直皱紧的眉头就没有丝毫的松散过,如今更是拧了拧眉心,问道:“师尊,可是也已受制于人?”

    颜毕不以为意地笑笑,道:“若非如此,他们安能留我在此?”

    雪灵染双唇微张,欲言又止。

    颜毕摆了摆手,安抚道:“就喝了两杯茶,一时半会儿的还死不了,你就别操这个心了。还是先想想你自己的去路吧?”

    雪灵染默然不语,他的路早已想好,此刻无需再想,抬眸道:“师尊到此,意欲何为?”

    颜毕脸上的笑意为减,说出的话却冷然无情:“为师来此,自然是为了要给你解开身上的束缚。”

    雪灵染一听,心里明了,对视着颜毕锐利的目光,逐渐冷凝起来,冷然道:“弟子不愿!”

    颜毕哂然一笑:“你以为你想的那些心思,素九音会不知道?他当年在先帝后宫里还不知道藏得多深,演得多真,那时候你都还刚在吃奶。就是为师,都给他骗了二十几年,如今在这里见到他,才幡然醒悟这些年来皇室中的一件件惨案,又有多少和他没有干系。你如今只有安安心心、彻彻底底地断了与女帝身上的封印,你才能有一线生机,不然……”

    雪灵染脸色冷的如冰一样寒凉,目光宛如刀子般的锋锐。

    颜毕却视而不见般道:“素九音随时能要了你的性命,或是叫你生不如死。你以为牵制住他的女儿就能在他的手下过招?他这个人已经是真的疯了,已经无药可救了,他的女儿也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如果不是凤曦国从来皆是女子登临皇位,只怕凭着凤纤影身上流着的凤家血脉,也能让那个疯子让她生死不能,你以为他会顾念那么一丁点亲情?”

    雪灵染脸色虽不曾改变,但心跳却变得微微急促起来。

    颜毕又走近了一步,道:“你如今解了‘鹣鲽之印’,女帝未必就必死;但若让素九音抓住这个弱点去威胁女帝的时候,你觉得女帝是会彻底弃了你于不顾?还是会受制于人,任凭他人摆布?”

    雪灵染心中一震,他蓦然地想起了那一次在城门下看到凤墨影为了接近他而不顾一切的那一幕,深深地扎了他的眼睛。一直扎到了他的心底里去,如果是当年的女帝自然是会彻底地将他弃之不顾,然而,若是墨墨……那必然是会……选择受制于人的!

    颜毕再进一步劝说道:“无论结果如何,你这样死守着这‘鹣鲽之印’都是不值当的。还不如赶紧解了,何去何从,再作打算?”

    雪灵染终是颔首,道:“陛下,可会痛苦?”

    颜毕冷笑道:“你先顾好自己罢!”

    雪灵染抿唇一笑,目光安然,走到榻旁坐下,撩袍面壁屈膝盘腿坐于其上,低语道:“烦请师尊助弟子拔除封印!”

    他眼睫微微垂下,脸色平静地仿佛一副青山秀水的绝佳画作。一袭青衫宛如云天飘渺,缭绕于他清瘦的身影间,仿佛此刻他只是在山巅赏雪、松下抚琴,没有半分的挣扎,亦没有半分的无奈,竟是如此的云淡风轻、不染纤尘。

    颜毕一言不发地走至他的身后,在榻前五指并拢出手如电地封住了他背上的穴道。另一只手作决运起体内催动如轮转的气机,缓缓地落在他的左肩上,与心脏相对的位置,一股炙热如沸的内劲透过了他的指尖,涌进了雪灵染的体内经脉之中去。

    体内的封印被外力强行地催动,便如刀尖剖开心脏的血肉,锋利的尖芒一下一下地翻搅着经络血脉,不其然地便唤起了封印力量的自行抵抗。

    雪灵染忍耐着疼痛,极力地控制着封印自我守护的力量,将它对外的杀伤力收敛到最低。不然,在这个过程中,封印所要伤害的不仅是为他注入内力的颜毕,更会将他所承受的抗衡力量因着“鹣鲽之印”的息息相关,而反噬到凤墨影的身上去。

    凤墨影身上的毒性未解,他决不能让她再受到封印力量的伤害。是以,他将此刻所有的反噬都通过启动封印的轮转,全盘受在了自己的身上。血气一股股地在他的胸头里翻涌,手背上的经脉一股股地暴起,狰狞得似要撕裂了他的皮肉,爆裂而出。

第一百七十六章 别有心肠

    一墙之隔的地方,始终有人透过一个小孔观测着殿中人的一言一行。

    此刻只见雪灵染身前有一枚泛着蓝光的封印被打开来,虚浮地投影在半空中。这封印之中上有飞鸟比翼成双、遨游云天;下有游鱼比目为伴、翻腾碧海,本是一派祥和之境。

    渐渐的封印中的意象变得扭曲而狰狞起来,仿佛被人一手抹乱的沙盘,给人刻意去毁掉的宁静,逐渐变得暴躁不安起来。封印宛如有生命般不断地抵抗,不断地挣扎起来,一而再地企图去摆脱外力的撕扯和破坏。

    雪灵染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水往下掉,脸色苍白如纸,呼吸亦逐渐地仓促起来。他紧皱着眉头,眼睫低垂,此刻看不清眼中的神色,只张开双唇却没有喊声,却无端地让人感到无穷无尽的痛意散播在空气中,随着他仿佛游鱼濒临脱水般的呼吸声,不断地感受到密密麻麻针扎般的痛感正在他的体内四处凌虐,针扎般刺在他的血肉里,脆弱的经脉处。

    痛苦到极处的人,眼睑通红,宛如一抹皑雪里的飞红。高挺的鼻梁却宛如悬崖峭壁矗立在坚冰之上般不可摧折。一如他的人,似乎是纵然身在受凌迟当中,亦不会显示出一丝软弱来,更不会哼吟一声。

    凤纤影透过小孔看住殿内的情景,不禁蹙紧了眉头。她的眼里有着细细密密的疼惜,但除此外,竟有着更多的欢愉与渴慕。

    一种扭曲的兴奋,在她的心里炸开,让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头皮发麻。目光一瞬不转地落在了雪灵染痛苦汗湿的脸上,她的呼吸也随之喘息起来,心头咚咚鼓舞,仿佛得了什么极乐的秘趣般。

    那清瘦的身影在那难以忍受的痛苦中不停地颤栗,绝美的面容也控制不住般扭曲了起来。两眼渐渐聚满了水雾,瞳孔有一阵的失焦涣散,脆弱不由自主地布满了整个脸庞,眼中因极大的痛楚而急聚起来的泪水,再也含蕴不住,一串断珠般划过他的脸庞,沿着下颌,滴落在锁骨,洇在前襟衣上如冰凌上的雪花。

    凤纤影按压不住一路窜上的心火,宛如有什么在她的体内炸裂了,使得她感受到前所未有如在云端的虚无与及欢愉。又什么有万千的麻痒散播在她的心中,使得她焦躁不安地不明所指,又似想为了什么而去蠢蠢欲动。

    她喘着火热的气息,想要弃了那个窥探的小孔,却又是欲罢不能,仿佛身中奇毒般目不交睫地凝视着似乎近在咫尺的那个人的神情。她一贯清丽淡漠的脸庞变得陌生,而又似微带癫狂。

    许是她的人生、她的感情,早就已经被人扭曲了。

    她一贯以为自己是高贵的,并且冷傲的,爱一个人便能全心全意地爱上,没有一丝的私欲,没有一丝的缺陷。

    但是,在此时凤纤影蓦然地惊觉了自己心底里的阴暗以及不可言说的喜悦,乃至令她莫名有些惊惶和颤栗的嗜血。

    蓝色的封印终究在外力的摧折之下,缓慢地黯淡了下去。成双的飞鸟南北离散;比目的游鱼东奔西走,一切都在分崩离析,似乎整个世间都已在眼前崩塌了一般,郑重的盟誓因此而断开了彼此曾经密不可分的牵连,从此后各自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凑在墙洞旁鬼魅一般的瞳孔里印上的人眼眸失神,不断地用力呼吸,双唇迅速地褪去了血色,宛如蒙上了一层白霜。脸容白得似冰玉雕刻的般,丝毫不能触碰,而从他身上封印倒逆而散发出来的寒气,似能将他整个人,乃至整张卧榻都冰封在霜雪里头去。

    一只白皙而骨节修长的手撑落在卧榻上,支撑着骤然失力的身体,殷红的血腥一点一点地滴在洁白的锦被上,宛如是雪地里飘零落下的红梅,艳丽而刺眼。人亦似无力再支撑,颈项软垂,低下了头颅,双目失去了清明,身后的墨发与云青锦衣随之如玉山倾倒,轻若浮云,落在榻上。

    雪灵染身后的颜毕依然在坚持着将封印最后的一道灵决打散之后,才缓缓地收回了内劲。

    未待他对人细察,殿门已遭人撞开。

    颜毕蓦然回首,只见凤纤影的脸上似笼了寒冰,长驱直入,快步走至榻前,目光不离双目紧闭的雪灵染半分,急切问道:“怎么回事?”

    颜毕喘了一口气,才回道:“封印解开了……”

    “我不是问你这个……”凤纤影伸手去触碰雪灵染的手腕,只觉指尖如触冰凉,心神不定道:“我是问他怎会这样?”

    颜毕一脸疲色地嘿嘿一笑,冷嘲道:“要解除封印就要受到反噬,自然也就这样了,你难道不知道?你既然想让我给他解开封印,就应该早料到会是这样的后果,是死了,是残了,那就该看他以后的运气了。不然……你以为‘鹣鲽之印’这么好解,如同儿戏,说结印就结印,说解印就解印,闹着玩一样吗?”

    “……”凤纤影哑然了片刻,眸色不善地看着他。

    颜毕笑了笑,眼中却无甚笑意,道:“你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爹没有告诉过你?这‘鹣鲽之印’结得是生死相契;解得是半生劫缘,要将当初一心相付的诺言解开,自然是需要用后半生的性命和运气去换的。这‘鹣鲽之印’的誓约最为神圣不过,岂能容随便亵渎?”

    凤纤影捏住雪灵染手腕的指尖紧了又紧,摸着那恍若无物的脉象,再听着他的这一番话,心中是又气又悔。气的是这“鹣鲽之印”的神圣相契被他用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悔的是自己没有彻底明白这解印所要付出的代价。

    她是不知,那颜毕呢?

    他明知会是如此,为何还要强行给雪灵染解开封印?为着什么?

    “你就不顾念他的生死?”凤纤影不予置信试探道。

    颜毕转眸一笑,看了她一眼,“我自然不会让他死,即便是残了,变成了废人,也总比死了的好。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顾念这些来给他解印?”他压了压低声音,质问道:“如果我不给他解了这个封印,或是他不肯解开这个封印,你们相必是想利用他来反制女帝,令她成为你们手中听话的棋子?那么他的死路只会比解开封印来得更快,不管女帝是因此受制,还是弃之不顾,你爹只会让我徒儿更加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凤纤影的眼眸微微地黯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心里竟是有些认同他的话。

    颜毕眯了眯眼,又道:“若是那样的话,他只怕是想死也死不了。不管他的心里有没有女帝,都是一场折磨,一场劫难。如今,他身上的封印既解开了,又死不了,不是你更愿意看到的事情,和你更想要得到的结果?”

    他举手点点昏睡中的雪灵染,又点点眼前的凤纤影,“至于以后能如何,那就要看你如何与你爹去周旋说情了。他没有了封印的牵制,如今也多了一份生死抉择的自由。你能不能留住他的人,能不能挽住他的心,小姑娘,就看你自己有多大的本事了。”

    颜毕说着,不以为意地笑笑,看似有一份长辈对晚辈的提点与鼓励。

    凤纤影有些诧异地看住他,心里一时分辨不清他的心思以及真假,目光冷冷的,带着一丝暗藏在深处不动声色的打量。

    颜毕的眼睛里却明镜似的道:“老实与你说吧!我对人没有什么偏见,但对于徒弟是自然的护短,不管他从前在我这犯下了什么错,我能护着他一天就是一天。但他自己招的罪,惹的祸,我也不给他担着,该是什么命就是什么命,这事我看得开。如今,我在这里,就是想保住他一条性命。你爹深藏不露、深不可测,我也不想拿命和他硬拼,来个鱼死网破,那么也就这样折个中。你若想要保住他不残,不废,以后还能和你长长久久,那么你自己来想办法完成这事!”

    他说完,伸手去把了把雪灵染的脉门,拉了一把锦被盖在他的身上,颇有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撒手掌柜的风范,朝着凤纤影不客气地吩咐道:“你有没有什么补血补气,救人性命的灵药,找点来给他吃吃。”

    凤纤影一脸清淡,看不出喜怒,眼中却似有一点微光地瞪着他。

    颜毕拍了拍自身上的衣衫,摊手无奈道:“你看我也没用,在进来之前给你们搜了一个空。我现下一穷二白的,不要说灵丹妙药,药到病除,就是连根针儿也没有,让我怎么救人?”

    “晓得了。”凤纤影简短明了地应了他一句,转身又急匆匆地行去,望殿外走出。

    颜毕的心思她多少也能猜到一些,虽不至于全盘接受,有一点她却是认同的。那就是父亲眼中的杀意,她绝不会错认了,父亲对雪灵染有杀心。一再对她为一个人痴迷而不满,从言语中的怒斥责备,再到情绪中流露出来的令人心惊的狠绝。她从不会怀疑父亲的狠心,与恨戾手段。他心中曾经那么深爱着先帝,却在爱意转为恨意之后,让先帝不管身前死后,皆不得安宁,他要让她生前犯下不可弥补的过错,后悔莫及,而至死后也要令她死不瞑目,不得好死超生!

    让人不寒而栗的恨意以及偏执到了癫疯的手段,都让她心生惊悚。

    也许,颜毕说得对,她也只是父亲手中复仇的一颗棋子,根本不可能对他要求什么,抗衡什么,不可能去指望那稀薄如薄冰一般的血缘亲情,更何况她身上流着的还有他所恨之人的鲜血。

    如今父亲报复了所有凤家的人,唯有宽容了她。也许并不是因为她是他的女儿,而是他需要一颗颠覆先帝遗命的棋子罢了。这也是为什么在父亲发难对付雪灵染之前,她要抢先找到颜毕,并让他解开了他身上可遭利用的"鹣鲽之印"的缘由。

    只是没有料到会经受到这样的折磨

    但纵然是要遭受一些痛苦也是值得的!

    不管是残了,废了,她都不在意,只要能与他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第一百七十七章 以命相护

    在凤曦皇宫中,“青云殿”里奏折堆积如山,军情紧迫。昱王打着清剿匪患的旗号,一路高歌猛进,此时容白又失去了消息,沈家因沈燃下狱而按兵不动隐隐坐视不理地对峙的意思。

    其他家族更是持观望风气,上朝时对于此事多是三缄其口,或是以自家利益为重。右丞青寞倒是忧心忡忡,慷慨陈词,但他一介文臣,行军打仗实在不是他的本行。青家人以及青家的门生,皆不擅武道军事,统领的人才范畴不在其中,一时也只能束手无策,有愧于帝王。

    其余地方兵马如今大部分还在安守本分,只有少数悄悄地响应昱王的军队,亦并未明目张胆。这一件事情,自然是有人在周密策划,一步步地四处煽动而形成了看似岌岌可危的局势。

    凤墨影抹开层层的障眼迷雾,直视着最根本所在。纵然对方有所布局,但此刻尚未发动起让各地兵马能够名正言顺地顺应昱王回京的名头,以致这些交易还是在偷偷摸摸地进行。只是为了打击她的信心,以及让朝中大臣们心乱,而制造了不少各地混乱而叛逆的假象,想让他们自乱阵脚,自陷恐慌,更是想让更多看不清形势的墙头草们对她这一个女帝倒戈相向,投入对方的阵营中去。

    凤墨影对于此事心中已有计较,并不慌乱,当今要务,就是要先截住他们发起名正言顺进京的源头。她有楚子瑜所统领的凤翎卫做为保障,替她镇守宫中。更有北堂渺统领的暗卫替她监视以及威胁各大家族的动向,使得他们不敢在明面上轻举妄动。必要时,为了稳定局势,也只能拿一些胆敢窜在风口上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的人来献祭,杀鸡儆猴,威慑朝臣世家。更有情非得已时,她也可亲自披甲,迎战昱王的不义之师,但这已是最后的一步棋。如今京中可用的兵马,还有先女帝亲手编制、扶植并统领过,而绝对忠诚的赤凤军,这一支军队也曾南征北战,打过不少的硬仗。

    而她敏锐地察觉到,晋王的身上必然是藏着某些关键的事情,必须要赶在所有的事情都彻底爆发之前,先将此事拿下。

    凤曦国若因人的拨弄而动乱了起来,首当其冲要受苦受难的便是最无辜的黎民百姓。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不曾熟悉,但又确确实实存在的万家灯火被卷进了阴谋者、权势者的棋盘当中去,成为了他们铺路踏足的脚下灰烬。

    正义,是值得她以命相护的东西,不管是身前死后,还是前世今生,皆是植根于她骨子里,心脏上的烙印,从无更改、绝不退让、不曾后悔。匡扶正义,一直皆是她生存的使命,根深蒂固!

    凤墨影端坐其上,正伏案劳神地批改着折子。忽然地,一阵针刺般的疼痛细细密密地在心脏上落下了针脚来,她的脸色刹白,蹙紧了眉头。这种感觉极其的陌生,却又似乎和她身体里的什么在遥遥的呼应着,能感受到这是从另一方的牵连而至的疼觉。

    凤墨影蓦地握紧了笔杆,将狼毫放于山水笔架上。她的眼睛抬起,望向空中,心中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是阿染正在受到的痛苦吗?

    她伸出手,目光落于自己的掌心上,即便是和阿染结下了“鹣鲽之印”,她却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更不会运用这个对于她或女帝来说,皆是什么陌生的封印,纵然是之前她滥用内力,而连累阿染通过付印来帮她压制体内被翻搅起的毒性,她也不曾实质地感受到他的付出。

    只是一夜之间的痊愈,曾让她错愕。

    可是今日,她却发觉似乎有什么在脉络中隐隐地浮动,宛如流沙于滴漏不断的失去;又宛如冰雪于春溪不断的消融。心里莫名地便泛起了一阵寒意,一股害怕来,这到底是怎么了呢?

    凤墨影将五指握紧,仿佛是想要握住些什么般用力地攥住了拳头。眼中的神色却是惶然不安,甚至惊乱失措。

    血脉亦为之躁动起来,如带着火焰般窜流过她的经脉。不知是什么,触动起了一股无边无际的疼痛一下子便侵袭了上来,让她猝不及防地双手握住,指甲深深地陷入了皮肉当中去,却还似无法忍受般弯下了颈项头颅,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几近乎窒息的痛苦攥住了她整一个人。

    这是生命要结束了吗?

    凤墨影忽然地在脑海中掠过了这个念头,汗水一颗颗地从她的额头冒出来,一颗颗地划落向她的脸颊。

    如果她是这么的疼,那么阿染呢?

    阿染,他此刻疼吗?会比她更疼吗?

    这是因为“鹣鲽之印”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了吗?阿染,你究竟在哪里?你究竟发生了何事?你……究竟是怎样了?

    凤墨影歪下身子,让自己半趴在案面上,眼角有泪水泌出,不受控制地划落下来,洇在衣衫上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她死鱼般睁着眼睛,脑中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眼前失去了焦距,近似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涣散。

    当她的意识再次回拢,渐渐地能瞧见了眼前的人影。凤墨影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身影,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能看清楚了这个人的脸庞。他黑瞳中的惊慌失措是那么的陌生,从来皆是冷漠疏离的面容,此刻却似裂开了坚冰,一寸寸,一道道的冰纹在那一张雪莲般绝尘脱俗的脸庞上纷纷地碎裂了开了。

    “凤墨影……凤墨影……”

    一声声地急唤,伴随着极度的焦急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传进了她的耳膜之中。

    凤墨影仍有些茫然地望住他,似乎一时震惊于他的前所未有的动容与称谓;又似乎只是一时还不能从方才那种极致的痛苦侵袭中回过神来。

    北堂渺看住她那一张苍白如易碎的瓷器般的脸,还有那张脸上所流露出来他从所未见的脆弱,皆让他一时无法顾及地流露出了自己心底里最真实的情绪以及慌乱惊惧。

    他从“同命锁”中感应到时,已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这里。第一眼瞧见她时,她就像是一个无法呼吸而濒临死去的人般,倾倒在案面上,黑瞳扩散,汗出如雨下,浑身不由自主地抽搐颤栗。

    北堂渺不顾一切地将内力输入她的体内,安抚着她躁动的血脉与凌乱的脉搏,只为了抓住她似乎即将要消失而去的生机。他脑海中蓦然回想起的,是当日在东城门前她不顾一切地想冲向那箭矢所向的地方,哪怕她当时束手无策、无能为力,仅仅只是一心一意地为了去同一个人同生共死,而亳不惜命!

    这一刻,她又是受到那一个人的牵连吗?

    北堂渺的眼中甚至泌出了恨意,他恨自己来得太迟;他恨自己一意孤行;他恨自己无力阻止;更从来不曾这样的恨过自己不能发挥“同心锁”的全部力量去守护一个人,致使她一次又一次地身处绝境中。

    “北堂……”凤墨影张了张嘴,低弱地、勉强地、沙哑地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声音,她仍旧颤栗着,几不可闻地问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北堂渺一声不吭地看着她,只是越发加强了内力去压制她体内“鹣鲽之印”反噬的力量,以及那些因失去了禁制而几欲趁机肆虐的毒性。

    “是不是……是不是阿染……他出事了?”凤墨影只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力量一点一点地回来,体内的疼痛之感也一点一点如潮水般渐渐地褪去了。她心中的惊惶却不曾因此而退却了半分,只一心想要向北堂渺求证自己的猜测,想要确定曾与她立下“鹣鲽”之誓的那个人的生死。

    北堂渺亦渐渐地收回了掌心流淌的内力,只因他感觉到了凤墨影的体内除了她涌动的内力外,还有一股力量在守护着她的血脉与压制着她的毒性。那是什么?他感觉到陌生而又熟悉,只因那像是通过两人紧密相连的封印力量传递过来的生命力量,汩汩如泉,生机勃勃,宛如暖阳一般地烫贴着她因封印的变故而翻涌的反噬,温柔似水地化成了她可以拥有的力量乖顺地潜伏在了她的身体里。

    那一个人,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在守护着她。

    北堂渺忽然地意识到,当他想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眼前这个人的时候,早已经有一个人在不惜以命来呵护着他心上的这一个她了。

    “他……他不会有事的。”对视着凤墨影期待的目光,北堂渺第一次违背了自己的心,说了一句谎话。

    他此时此刻能做的,只怕也只有能说这一句话来安慰她。

    凤墨影不敢确信地再一次追问他道:“……真……真的吗?”她自己似乎也不敢真正地去追问他真相究竟是什么?纵然她已经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的迟疑以及不安。

    紫珞错愕地立在门外,看着这一切。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光,她才大着胆子禀告道:“陛下……晋王,晋王觐见!”

    凤墨影因心中的担忧失神了片刻后,才又因紫珞的话重新恢复了意志,找回了一点自己要把事情做下去的主心骨。她从案面抬起头来,缓缓地将身体重新坐直了回去。

    凤墨影抬眸看向北堂渺,再一次向他确认道:“寡人可有不妥之处?”

    北堂渺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他默然地从袖囊中拿出一块白帕,给她细致地擦去了额上和脸上的汗。

    凤墨影心中一震,却是没有躲避。她知晓自己没有心虚,无需在此时做刻意的躲避,只有坦然受之,才能让以后继续坦然地面对彼此。

    北堂渺见她没有逃避,没有任何的呵责,也并无扭捏,他的心才稍稍的安定了一些。为着自己一时的动情,以及情不自禁,他的指尖微微有一些颤抖,仍然是执意地伸出去,将她额前散乱下来,贴住皮肤的发丝撩到了两鬓间,别在了耳后面去。

    凤墨影始终淡定地等待着他的动作,就连呼吸都控制得很好,没有一丝的破绽。

第一百七十八章 威逼利诱

    北堂渺做完一切后,将她端详了片刻,才低语说道:“好了,一切已妥当。”

    “嗯。”凤墨影从鼻音里轻哼一声回应他,而后又道:“北堂,你先回避一下。我与晋王有要事需要谈,你给我看住‘青云殿’内外。”

    “是!”北堂渺守礼地将手中的白帕收回了云袖中轻握住,随即行礼道,再是毫不迟疑地转身,白影一闪消失了行踪。

    凤墨影抬手示意紫珞宣晋王。

    晋王进殿后,脸色看着平静,眼底深处却是有掩饰不住的仓惶无措。凤墨影当年可是有凶名在外,这么些年来,他皆始终对她存在着惧意。纵然是当年她曾纵容宠爱过凤皎皎,他也不曾放松过半刻的防备。

    只是他晋王府式微,一直无法与至高无上的皇权做抵抗。如今被她宣来此处,不知自己的下场又会是如何?

    凤墨影打量了他一眼,只觉得就这么的几天时间里,晋王已似苍老了好几岁,面容有些憔悴,连身上的绫罗,发上的金冠都无法掩盖精神上的崩溃以及折磨。她微含一丝笑意,给他赐了座。

    晋王却无法理解她这一抹缓和气氛的笑意,行礼道谢后坐下,然如坐针毡,心中不安。

    凤墨影斟酌了一下,十指交握放于案面,平静地开口道:“三哥,皎皎已将你们的事情告诉了寡人……”

    晋王心中一颤,虽有所料,但听她亲口说来,还是不免有些心惊胆跳。也不知皎皎告诉了她什么?更不知告诉了她多少?自从分开他们夫妻与女儿三人后,就还不曾相见过一面。

    他只隐隐地觉得女帝是发现了些什么,而在针对着他们晋王府。只是不知她想要如何处置他们?

    却又听凤墨影的话继续说道:“你们身上的蛊毒,寡人已托付于颜毕先生,相信以他的医术必能清除这等毒孽。”

    闻得此言,晋王凤楚堂在心中冷嗤:他明明已收到凤纤影遣人送来的消息。颜毕先生已被她所擒,眼前女帝又能将什么托付给药师颜毕?这些话不过是想要蒙骗于他罢了。

    只不过,凤纤影需要让他做的事,女帝此刻又是否已知晓?

    正在他心中嘲讽与忐忑之时,凤墨影道:“颜毕先生为了寻找你们身上的蛊毒解药,已经身在凤纤影的巢穴当中。然而,在他离去前,将一种可以促使蛊虫昏睡的药物托北堂交给了寡人。”

    她说着,从袖囊里摸出了一只紫色的玉瓶,轻轻地放在了案面上。

    晋王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那只紫玉瓶上,眼中是半惊半疑。惊的是,女帝已然知晓他们身中蛊毒不得解脱,而受到凤纤影威胁之事;疑的是,这一瓶药物真的能压制住蛊毒,还是女帝在诈他骗他?

    凤墨影也自知先女帝在这些皇家贵族的心中是没有多少的信用度可言,她的多疑诡诈与血腥残酷,都早已深入人心。她心里无奈地一番苦笑,遽道:“三哥,若寡人欲取你们晋王府的性命,不管是从明面上的理由,还是暗地里的算计,都可以翻出无数的名目和花样来,实在是连面也无需一见;话也不需多说一句,你觉得呢?”

    晋王纵然不甘心自己的卑微弱小,但也不得不承认她所说的是实情。心中微微宽慰之余,又更生起了一股深切的悲哀来。无论是凤纤影还是女帝,他们都是受到威胁,无法自主行事的一方。

    话说到此处,晋王也不好再继续装下去,连忙起身行礼谢恩道:“臣谢陛下体恤,晋王府感恩不尽!”

    凤墨影听着他假惺惺的说辞,唇角微微一勾,也并不当真,干脆与他开门见山地道:“今日于此殿中见面,只想问三哥一句,你是愿继续受蛊毒的折磨,继续听命于人当颗棋子,当个傀儡,还是愿要挣脱束缚,得回自由,听凭自己的意愿行事?”

    晋王站在那里微躬着身躯,看似有些佝偻,哑然了片刻后,唯唯诺诺地道:“臣自然是不愿意当他人手中的棋子。”

    凤墨影不给时间他继续避而不谈,虚以为蛇地乔装下去,将案面上的紫玉瓶往前一推,忽然冷然道:“你的选择就在这里,把药吃下去,将事情说出来。不然,一旦事情爆发,寡人第一个拿来开刀献祭的人必然就是你们晋王府三人。无论最后是鱼死网破,还是凤纤影阴谋得逞,你们晋王府都看不见最后的结局,也必然等不到凤纤影答应给你们的解脱!”

    晋王双手颤抖不停,气息微微地紊乱起来,垂下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凶狠暴戾,而满含恨意。

    局势紧迫,没有时间供她去浪费了。

    既要解决京中的危机,昱王的叛乱,还要去顾全雪灵染与斐玉晏的生死存亡,她不能一步步地去用温情来和解,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人过渡。她只能使用强硬的手段与威迫的言语,来让晋王逼视冰层下汹涌的深渊,让他能够更快地看清前路与抉择。

    “三哥,如今的情势,你与寡人皆一样,只能赌一把。”凤墨影缓和了语气引导道:“要么京畿沦陷,凤曦混乱,寡人与你们晋王府三人一同葬身红莲地狱,让一直威胁着你我,手段诡谲的人如愿以偿;要么奋起一搏,致对方于死地,反败为胜。”

    她又抛出一枝橄榄枝,“寡人现在就是给一个机会予你,三哥是要与寡人联手抗敌,以搏一线生机;或是想凭一己之力,左右逢源,在夹缝中求存;亦或是只想听天由命,随波逐流,任人宰割,不敢反抗?”

    晋王心中震动,却又踯躅不决,一时难以下定决心。

    在他看来,凤纤影固然可憎可恨,但先女帝也同样的不敢信任。可如今的情势是,眼前的女帝似乎已经看穿了他身上即将发动的阴谋,他一家三口人命在旦夕,全凭凤墨影的一声令下。

    而凤纤影所控制的蛊毒也可随时要了他们的性命,如今左右都是难逃一死。然而凤纤影如今并不在眼前,也许还有可以斡旋的余地,而在女帝的眼中他们晋王府只怕早已是对方的一颗棋子,随时可以下令生杀夺予。

    既然她没有立刻下令惩处于他们,而是在这“青云殿”中与他多费唇舌威逼利诱,那么此事是否会有商量的余地?

    晋王思量再三,缓缓地躬身而下,行了一个大礼后,他决意投诚,沉声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凤墨影见自己半诈半逼的计策起效,心中微宽,抬手道:“且起来回话。”

    晋王自然不会以凤纤影的同党自居,见她对自己颇为宽容,便顺应帝心重新站了起来,语气却是一改之前的态度,十分恭谨地道:“陛下,此事关乎臣一家的性命,绝不敢妄言!”

    凤墨影颔首道:“你且宽心,只需直言道来,这‘青云殿’外有重重暗卫把守,绝漏不出去半分消息。”

    晋王闻言心下稍安,沉吟了半刻才道:“凤纤影利用蛊毒控制了臣与妻儿,是想要……想要逼迫臣将先帝当年忽然病逝之事,嫁祸于陛下。”

    凤墨影眼眸一眯,心中立时“咯噔”了一下,随即清亮明悟了起来。谋害先帝这一条罪名如果能够栽赃到她的身上,那么昱王的军队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回京叛逆了。为先帝清剿不孝之子,为天下万民清剿不仁不义之君,这样大逆不道、人神共愤的理由是足够让他们出师有名,在天下人众目睽睽之下可以回京重夺帝位的了。

    昱王是想自己抢了这个位置,自己上位?还是遭人利用,或是心甘情愿当马前卒为凤纤影开山劈道,当这个急先锋来扫平眼前路上的一切障碍?然后拱手于人或是被人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落得个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下场?

    这事暂且理不清,凤墨影立刻回顾到眼前的事情上来,问道:“三哥,可是知道先帝病逝的内情?”

    晋王神色阴晴不定,犹豫了一瞬道:“此事本不能确定,但自此臣越发变得暴躁易怒,多疑多思之后,竟越来越不像是自己的性情了。甚至是有些时候因为一点小事,也能冒出一些嗜血残忍的念头来。此后,臣夜不能寐,日不能食,却又不敢贸然求医。只是……有时候想想,先帝驾鹤仙去前那几年,似乎亦是这般的性情大变,宽宏仁爱的人,竟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凤墨影调动了前女帝的记忆,似乎想起来的情形与他的说辞大有吻合之处,心中更是不禁想起凤皎皎曾告诉过她的,在“清宁宫”中那两个宫中老人的闲言碎语。

    晋王的声音越发地低沉:“这些年来,臣为了寻求答案,不断地翻阅各种医书,甚至是毒经、秘术,自己为自己辩证诊断。当年,臣随陛下前往漠回国时,曾翻阅了他们宫中的藏书秘本,竟找到了一种与身上的症状相似的毒物记载,臣越看越觉得惊心。”

    凤墨影也不觉有些悚然,面上仍是八风不动地道:“有人使用蛊毒控制了你们……以及先帝?”

    晋王浑身一震,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不明,似乎是欲言又止后,才又决然道:“兴许,不止是臣的一家,也不啻于先帝……”他后面的话虽未曾明言,但那神情却是饱含深意,令人三思之后,可不寒而栗。

    凤墨影受他的影响,蓦然想起了先女帝传闻中暴躁多疑的性情,以及那些年来的残酷手段。难道……在她的身上也存在着蛊毒?那么,凤纤影同样也能通过蛊毒来控制于她?

    但从凤纤影一连串的谋划来看,似乎情形又并不是如此!

    那究竟真相又是如何?

第一百七十九章 渴慕之人

    夤夜秋凉,月色如水。

    一队蒙头盖脸的黑衣人悄然护送着一辆马车在山野间疾行。

    日月轮转,白驹过隙,不管多好多少的珍药和灵药灌下去,车厢内的人病弱气若游丝,依然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

    白玉蒙霜般的脸在橘黄的灯光下,似乎也染不上一丝温暖的人间气息,徒留清瘦而精致绝伦的面容宛如冰雕木偶的塑像般展示在人间,却毫无生气地让世间对其爱慕艳羡的人徒增烦忧与不甘,然而求而不得,爱而不能。

    凤纤影于身旁定睛凝视着他的脸庞许久,许久,心中的怒气似乎与日俱增。甚至连那一张本来没有情绪,一向清冷自矜的容颜,都渐渐地在眼角眉梢之间悄然地日益爬上了戾气以及怨恨。

    只是她也不知自己要怨的是什么?要恨的又是谁?

    逼迫颜毕给雪灵染解开封印的人是她自己,让他遭受到凌虐折磨而变成如今这般了无生气的人也是她自己。那么,她应该怨的人是自己吗?

    可是迫使她做下这个决定的缘由呢?是她与她的父亲的分歧,是她与他的较力,是她自己的渴望,是她自己的抗争。

    纵然是如此,她心里却是万般的不甘心。自己在夜里暗中思慕了这么多年,念念不忘地想要得到的这个人明明就在自己的身边,明明就在自己的眼前,却得不到一丝的回应,甚至是一个动作,一句话,一个眼神,只如对着一尊石像,对着自己的一场幻梦般的令人心生无奈。

    颜毕坐在车厢一角,神色不豫地在地给雪灵染把着脉,不难看出眼中忧心忡忡。当他放下了手后,凤纤影蓦然回首,冰冷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昭然若揭、难以抑制的愤然:“如何?为何用了这么多药,皆不见起色?”

    颜毕有些颓丧地摇了摇头,叹息道:“强行从付印身上解除‘鹣鲽之印’本来就是凶险万分的事情,更何况他的身体先前已然大受损伤、未曾复原。到了你们这里,又一直被药物禁着内力与经脉,如今更怕是雪上加霜,我也不能动随意妄动内力襄助,他还有一息尚存,已经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幸中的万幸了!你还想怎样?想要他立刻能起来,活泼乱跳?那可真是痴心妄想的事情了。”

    凤纤影眉头骤凝,脸色的阴沉之色愈重,冷然道:“你想要解了他身上和你身上的药物禁锢?”

    颜毕笑笑,“决定在你,你要他快些好起来,就解。你不敢忤逆你父亲的决定,就慢慢地等,慢慢地耗着。只要我不死,我也能保证他不死。但什么时候他能醒过来,醒过来之后这人还能不能要,这我就实在不能给你保证。”

    随后,他给她一个意味深远的眼神,让她自己看着办。

    凤纤影气结之余,又是不能置信。可她一再试探雪灵染的经脉,却是已经解开了封印的迹象,也确实是如今看起来般的死气沉沉、奄奄一息。这个人竟然要能自己弟子的性命来要挟她,来和她博弈?

    这是一步死棋;又似一个局。

    让她踏入其中的是自己的私欲。

    令自己陷入了其中而后知后觉。

    本来可以利用雪灵染来牵制凤墨影,如今他们不仅失去了一颗棋子,丢失了原来的局势,还被对方置诸死地而后生,这样一来,竟似被他拿雪灵染来牵制了她了。

    虽然凤纤影想通了这一个关节,但是她却还是舍不得放弃雪灵染这个人。纵然这一步棋需要毁掉,就只需要狠得下心来,她心中挣扎着,一面是不想受人逼迫;一面是不愿意失掉自己的念想。

    心中惊栗的更是,这一个以命相搏、铤而走险的决定是雪灵染自己所下?还是她如今面前这个药师因着自己的私心,而当真的枉顾了自己弟子的生死存亡,只拿他当是一颗棋子来博弈?

    无论是那一个真相,都能让她心底发冷发凉,愈渐疯狂。

    “我早已说过,他便是阻碍你强大,阻碍你前行的魔障!”一人黑衣黑发从黑夜林间迷雾中,踏月而来,声音阴冷地穿透过了凤纤影的耳膜,让她情不自禁地颤栗起来。乍然揭帘,便见素九音如夜中阴魅般走了出来。

    凤纤影靠在窗边,缩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卷起,颤栗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格外的小心谨慎了。

    素九音的目光冷刀般剐过凤纤影,另一队由黑煞引领的黑衣人迫停了马车。凝着她因惊惶而苍白的气色,神色冷厉,而面带讥诮,再次开口言语:“按我说的,你去亲手把他了结了。心魔便可从此除去,往后登顶宝座,无心无情才终是帝王之道。”

    凤纤影咬了咬唇,却是不说话。

    素九音的目光在她的脸上逡巡片刻,语气转换成幽邃:“你若只是迷恋于他的色相,往后普天之下皆在你的掌中,而能出其右者,难道就绝世无二了?何必为了一具色相而鼠目寸光、耿耿于怀,从而作茧自缚,迷惑心智?”

    他缓步朝着马车一步步地逼近,颜毕的心思亦一步步地涌动。

    凤纤影更是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当她看清了素九音眼中坚定不移的杀意时,骤然问道:“父亲,在你的心中,母皇也是可以被人替代的?若然如此,你为何要毁了她所拥有的一切?只为了报复她当年对你的薄情?这些年来,你既得到了自由,为何还要独伴青灯,孤宿寒寺,从未曾去寻,也未曾寻得第二个可以让你爱恨交加的人?”

    颜毕的眼神在这两人的身上来回悄然地移动,脸色却是纹丝不动。

    素九音闻言,轩眉而视于她,而后冷然笑道:“你既知道为父年少时所曾犯下的错,你就更不应重蹈覆辙。为父更应该为你斩断可能令你犯下这等悔不当初的错误的源头,让你成为无懈可击的一代帝王。”

    凤纤影默然了片刻后,又转头去望向车厢内的雪灵染苍白的脸,低声似喃喃自语,又似细声询问于父亲:“如果他死了,我真的不会后悔?这个世上,纵然有人比他色相出众,我便能再一次倾心爱慕?每一次的相见,我都会想将当时所见的人描绘下来,以供自己日夜思念?如果在这个世上什么都已不能成为牵挂,成为念想,那么手中掌控了生杀夺予的权力又是为了什么?”

    她的眼里现出了一丝的迷惘,低语道:“我是要为了天下人的安乐欢喜去当这个帝王?还是为了去屠戮残害天下人去当这个帝王?自己都没有了安乐欢喜,却要为那些素未谋面的人去活着,纵然手掌天下,又有什么意思?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

    她的话,让素九音的脸色随即沉寂如水。

    “若只为成为凶杀之神,又何必要登顶,让史书留名,成为一代暴君,永远的遗臭万年,遭人唾骂?”凤纤影眼中有一瞬间的明亮,抬眸问道:“父亲想要扶持的是一代明君圣主,还是一把可以掌控在手中任意差遣的复仇利刃?”

    素九音心中微震,看住她渐渐有些失控的情绪,厉声道:“影儿,你不要受了他人的影响!难道在你的心中就不想成为一代开疆扩土,万世流芳的帝王?难道在你的心里就只有一个思慕之人,只有一段执著不下的私情?”

    颜毕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却是在暗暗冷笑。默然垂下的眼中,流露出来的便是:你自己就是这么一个执著不下只为一段私情的人,为何就来苛责自己的女儿办不到?

    上梁不正下梁歪,还有什么可说的?

    凤纤影一步不移,道:“江山帝位,我想要;但私情与人,我亦想要。如今既然两者皆可以兼得,父亲为何就不能让我如愿以偿?我执著于私情,并不一定就会犯下与父亲当年一样的错。父亲何如要如此的防范于未然,扼杀我心愿得偿的机会?”

    语气中的忤逆,让素九音气结于胸,他可以感觉到眼前的人意欲想要脱离了他的控制。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凤纤影直视着父亲,她亦不想再继续当着一个傀儡。她想要真正地当一个主宰,不管是别人,还是她自己,都不愿再继续受制于人!若是不能自主,即便日后成为了帝王,也只能逃不开傀儡的命运。

    素九音的杀戮之心越盛,虽然她并不一定会如自己当年一般错付深情,但这个人如若活着,必定会成为可以左右她心思的人。他不能让这样的一个人活着,成为日后的祸患,但今日亦不是下手的时机,手中的杀意慢慢地回拢起来。

    却又是心生不甘!自己栽培多年的后人,惯于听命的棋子,怎甘心眼看着竟然为了一个外人与他对抗?

    凤纤影微微侧目,看向身旁软垫上的人。只见他纤长的睫毛舒张,神色淡静地闭着那一双瞳仁漆黑的眼睛,浑然无知正萦绕在他身边的杀意,只一味沉溺在昏暗中不得清醒,余初雪般美好的面容迎向了她的目光。

    仿佛是温暖的火光落在了她的脸上,凤纤影眼中现出一丝喜悦,一贯淡漠冰冷的脸上,也现出了一丝前所未见的笑意来。她从小便生活在阴暗之中,心怀鬼胎的潜藏在人后,心思诡谲地算计着素九音交代给她的一个个阴谋诡计。

    下雪天,她拥着毛裘似怕冷的站在屋檐下,看着别人在雪地里开怀大笑。她并不是不向往,并不是不想去触摸洁白无瑕的雪花,而是怕自己会流露出不为人知的情绪,是怕别人了解了自己的喜好,自己的软肋。

    她一直在人前营造着清冷孤僻的假象,只是不愿意给别人机会接触到她,不给别人任何的机会去洞悉她心下埋藏着的种种秘密。

    她让自己成为了皇族里最不引人瞩目的一抹颜色,永远地面目模糊,永远的泯然于众。

    可是,这并不代表她没有欢喜之物,没有渴慕之人。

    她毕竟是一个人,而不是一把利刀;一段木头;一个雕像。

    云青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雪灵染,是她渴慕之人。

第一百八十章 皇城迎战

    京畿梧城里,不知从何时起流传起一则耸人听闻的宫中秘辛。百姓们闻之色变,又忍不住私下里议论纷纷。女帝当年陷害先太子,继而事发后,弑母夺位,陷害忠良,屠戮朝臣,乃是凶杀之神降世,引发天怒,必给凤曦国带来天灾**,乃至国破家亡。

    渐渐四处传来邸报,这则传言在凤曦国各地流传开来,蛊惑人心。

    暴匪四起,昱王的军队打着清剿匪祸之名,日渐逼近了京畿重地,大军则有不减反增之势。

    这天夜里,忽然鸣钟哄然响动,震耳欲聋。

    凤墨影刚批了奏章,躺下不久,便被这钟声惊醒。她睁开眼睛,当即坐起身来,朝门外问道:“紫珞,发生了何事?”

    紫珞随即扣门而进,急声道:“巡城营来报,东城门遭遇敌军攻夺!”

    凤墨影闻言,心下遽惊,对方如何来得如此之快,昨夜邸报难道有人从中作假上报?如今先顾不上此事,她急速下榻穿靴,道:“备战甲战衣!”

    “陛下,要亲自前往督战?”云玳跟随在身后,不由诧异道。

    凤墨影毫不迟疑,“对方有备而来,必定是早已对京中情势了如指掌。若寡人坐视,等来的只怕是叛军杀入皇城逼宫。寡人不愿坐以待毙,不如亲自迎战!”

    紫珞担忧道:“臣只怕对方诡计多端,宫外战事凶险万分,万一设伏……”

    凤墨影前行几步,骤然转身,直视于她,沉静地道:“没有万一!他们的目标就是寡人。寡人若不能将他们压制,反败为胜,那么只有坐等宰割的份儿!”如今朝臣与世家的心态皆不稳,若她不能打一场胜仗,彻底将这些浮动的人心压下去,她永远也只能处于艰难的被动状态。

    紫珞明白,不再多嘴,只是迅速地为她备了战衣,将它们交给了云玳,随后飞快地转身而出。

    云玳讶异地接过战衣,在凤墨影无声的催促中利落地为她穿戴整齐。又让宫女们协助取下前些日凤墨影已吩咐她们擦亮的战甲,一一地披到凤墨影身上。梳束好了长发,带上兜鍪,映在高大的铜镜里的人,英姿飒爽,眉目含威。

    纵然是穿戴不同,但那种热血与职责所在的使命感,使得凤墨影一时恍然,心中感慨良多。

    当金靴快步跨出宫门,迎面一女将即刻以军礼参拜于地,俯首朗声道:“紫珞愿追随陛下左右,请陛下恩准!”

    云玳似有所料的,轻叹了一声。

    凤墨影凝视了她同样干净利落的战甲片刻,微笑道:“准了!起来吧!”

    “诺!”紫珞应声而起,随行于她的身后。

    云玳在台阶下领着一众宫侍宫女,跪礼于地,遥遥相送跨坐在马背上,带领着披坚执锐、铠甲铿然的赤凤军的凤墨影,出宫而去。

    楚子瑜正在前头迎上,统领着凤翎卫参拜于地:“陛下,属下愿随军而战!”

    凤墨影在马背上点头后,道:“子瑜,你今日的战场并不在城头,而是在宫中。你给寡人看好中宫,莫让人趁机作乱,肩上重担,不亚于真正的战场!”

    楚子瑜再次俯首道:“是,陛下!”

    凤墨影低喝一声:“起吧!”手中缰绳一扬,跨下骏马飞走如龙,当先出了皇城宫门。她身后长长的将兵队伍相继鱼贯而出,威风凛凛于清凉如水的秋风夜色中前行,义无反顾地赶赴战场。

    登上城头,执炬迎风,俯视城下,兵马如蚁,前仆后继地攀着云梯,意欲登上城头。这些人打着正义之师的名号,不计生死地来攻城,他们可知道自己只是那些阴谋者手中的一颗可悲的棋子?

    明面上意义重大的战争,实则只是一场毫无意义、玩弄权术的算计。

    凤墨影眼中微现出一抹可怜可悲的神色,为了一自私欲,陷家国于内乱,对凤曦又有什么好处?只不过是一场使亲者痛,仇者快的悲剧、外敌的笑话、阴谋者的游戏而已。

    但这样的盲目的对抗却不能轻易终止,只能继续下去,直至一方压倒了另一方为止。

    是以,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赢取胜利,尽量的减少这些不必要的伤亡。一壁听着守城将军的分析与禀报;一壁在脑海中全盘思索着战术策略。北堂渺已领着暗卫潜行向对方的战营,准备于战乱中生擒敌首昱王;楚子瑜坚守宫中,以防城中叛逆者哗然生变;而她自己则坐镇军中发号施令,鼓舞士气,稳定军心,三路齐下,剩下的事情便半是本事,半是气运的较力了。

    北堂渺易容,身穿昱王军战衣,趁着战乱潜行近昱王战马之旁。伺机而起,意欲挟持昱王令其停战,正当他从后跃身而起之时,昱王身边四周忽然有五名兵士一起挥剑攻向北堂渺,夹杂着内力的攻势一击连着一击,连环不断,有备而至。

    这个包围埋伏,似乎是专为北堂渺而设,顿时团团地将他围困在中心,意欲将其戮在当场。

    北堂渺眼中精光烁亮,手中长剑如虹,心中并不惊惶急躁,只是愈加沉稳地应战这五大高手。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毫厘之间。

    昱王早已被人护在一旁,回顾身后战圈,只觉剑光如电,人影如雾。凭他的修为已渐渐看不清圈中的形势,心中亦不由感慨万千,北堂渺不愧是凌浮首徒,以一人之力抵抗五大宗师,此人出类拔萃,若能为他所用,必然如虎添翼。

    此时此刻,不得不只余惋惜了。

    在凤墨影离开“来仪殿”之后,有一人乔装潜入“来仪殿”的书房,盗走了令牌。

    随后,此人翻出宫墙,藏身在隐秘角落里,除去了宫侍装束,一身黑衣宛如飞鸟般潜出了宫外。一路直奔到北城门,又于角落处换上了凤翎卫装束,等待空中炸开了一记炽亮的信团,旋即翻身骑上备好的马匹,一手扬缰纵马急奔城门;一手举起令牌,高喊道:“令牌在此,传陛下懿旨,打开城门,让北门巡防营入城,于东城门应战敌军!”

    北城门守将听得他连声高呼,又于城楼上望见远处果然有一队人马急奔而至,迷蒙的夜色中影影倬倬,瞧不清是敌是友。

    守将疑惑地让人将底下那人手中的令牌请了上来,仔细辨认,又确实是军中重令。不由亲自下了城楼,欲问清原由。

    身穿着凤翎卫服的秋玉琢仪表堂堂,镇定自若地道:“敌军夜袭东城门,如今军情告急,陛下传旨让巡防营进城援战!尔等不得拖延,若有延误军情,军法处置!”

    守将听着风声中传来的兵器相交之声,不由皱眉犹豫不决。

    城头上,忽然有人叫道:“将军,城外来者确实是巡防营的旗号!”

    秋玉琢铿然拔出腰间的凤翎刀,高举利刃于前,急声道:“快打开城门,迎入援军,违令者立斩无赦!”

    士兵们都望向守将,守将端详着秋玉琢身上凤翎卫的服饰片刻,沉声道:“打开城门!”

    士兵们应诺一声,扛走横门,将北城门哄然打开。夜色中,穿身巡防营服饰的军马从容不迫地踏进了城中来。谁知,只有前面一部分的人穿着巡防营的服饰,城头上的士兵待看清后叫喊道:“后面的不是巡防营……”

    已入城的敌军已举起了屠刀要杀人灭口,而城外尚未进来的敌军亦举起了弓箭,对准了城头上的守军……

    就在这里,不知从何处屋檐上有人一声令下:“杀!”

    骤然,箭矢百发齐下,宛如暴雨落下城里城外的敌军身上。猝不及防间,人仰马翻,死伤无数,血流成河,哀鸣不绝于耳。

    秋玉琢一时震惊,连忙翻身逃躲流星般的箭矢。身法如云,却也不能避免的伤了几处,只觉这些箭矢强劲有力,连发不断,似乎不同于往日所见的弓箭所发。

    箭术高手自然能做到如此,但是不可能同时有这么多的高手云集在一处。他滚身躲避到屋檐下,抬起头来,目光如炬,如刃般望向那屋檐上的箭手。只见不知在何时冒出来的人影,宛如雨后春笋般布满了城墙两边,统一的手中举着他前所未见的强弩,一箭五发,可以连环三下不间断的发箭。

    杀神一般收割着他企图放进来趁火打劫的漠回兵将。他不甘心地看着这些人一茬茬的倒下,毫无还击的余地,双手紧紧地握住了凤翎刀,指甲深入血肉。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是他的行止早已被人盯上了?

    女帝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他,从来就没有忽略过他来朝臣服的目的?

    她却装得那么像,连他都信以为真,以为自己在她的眼中只是一个可以轻视的人。只是一个落魄的皇子,来到凤曦,不过是拼命地要为自己寻找一个安身之所,寻求一个庇护之处。

    他不断地伪装,伪装得甚至连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为什么,她还能在这局势混乱之中,兼顾到了他这个不起眼,无关紧要的人呢?

    城内死的死,伤的伤;城外的鸟雀而散,仓惶而逃。

    紫珞在屋檐上高喝一声:“关闭城门!”

    早有所备的守将一马当先,哄然将城门重新关上,封锁了去路。

    箭雨渐渐地平息,紫珞手持长剑,身穿铠甲,此刻才轻轻巧巧地跃下屋檐。利刃雪亮,一步步地迈向卷缩在屋檐下的秋玉琢。瞧住他一身狼狈的血污伤痕,冷笑道:“秋公子,你这是何必自取其辱?难道,陛下待你还不够好?予你官职,容你安身立命之所,你为何要恩将仇报,背信弃义!人心不足蛇吞象,倒头来不过是自寻死路、自毁前程,一场春秋大梦!”

    秋玉琢在满脸血污中望着愈渐朝自己围拢而来的军士,心中一时万念俱灰、后悔莫及。想不到自己的一场暗中借势筹谋,最终也是抵不过失败的命途!无法扭转的身份,以及无法改变的命运,一生的不甘心,驱使他走进了穷途末路。

    他不由怆然地落下了泪来,又徒然地笑了起来。

    母妃曾教授他:有恩需报,勿负恩义。

    可他终究是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

    最终, 遭人蛊惑,野心作祟,落得了一个如此不堪的结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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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女帝倾天下介绍:
她眼帘上撩乜斜于他,乌瞳如漆,里头炙热与清冷交织倒影中的,却是他坐于茶香之间,青衣流芳,恍然是高山之巅、月华之下,沐风浴雪的仙人模样。
偏偏那一双清隽如画、棱角精致的眉目低回,眼尾含波,颜色饱满的双唇更是噙住了杏影桃溪。
既能让人留恋不已、心醉神迷;却又让人不敢亵渎、供若神明。
大抵能被她理解为别人给当作心中珍藏的白月光、胸前铭记的朱砂痣的,就属于他这一类了罢。
穿越女帝倾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穿越女帝倾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穿越女帝倾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