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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女帝倾天下全文阅读

作者:云衣轻扬     穿越女帝倾天下txt下载     穿越女帝倾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穿越女帝倾天下全文阅读

第一章 穿越女帝

    瀛洲,凤曦国。

    京畿梧城。

    肃穆巍峨的皇宫里,九重凤阙飞翘的屋脊鳞次栉比,环形的宫墙层层叠叠皆笼罩在了这一片雨雾当中。在高空中俯视而下,眼前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便似有一只庞然大物匿藏在其中,等待时机,择人而噬。

    夜色沉沉,银白的闪电不时地劈空而下,一道道的惊雷疯狂地叫嚣着要撕裂了天地般地令人畏惧。

    在雷电的间隔中,女官莹似乎听见了杯盏落地的声音。但因雷声实在是太大了,她听得并不真切,也不敢确定。更不敢在此时随意地进入来仪殿中,女帝最不喜欢她们不宣而入,否则将以窥视之罪论处。

    莹稳了稳心神,将耳朵附近门扇上细听,却又并无异响。

    天空中,又是一道道的白电闪过,惊雷接二连三的轰鸣下来,震得整个皇城皆是在不安之中。

    女官绛璎被这一雷声震得惧怕,不由转身去寻莹。谁料这一回首,她的双眸里骤然闪过了一丝震惊、以及恐惧。

    她忍不住低喊了一声,仓惶地伸手去抓住了身边的莹。

    莹听见了她的叫声后,早已抬头,急声问道:“何事如此慌张,小心惊扰了陛下和……”

    绛璎心有余悸的一双眸子盯住她,脸色微白地道:“不……,莹,我方才似乎瞧见了有人在殿内拔剑。就在电光最亮的那一瞬间……”

    莹皱眉,疑惑道:“可是你心里慌张,一时看错了?”

    绛璎垂眸思索了片刻,只觉得方才的剑影又似在眼前掠过,那么的真实,而令人心惊胆战。她急匆匆地道:“我并不十分确定,但是万一呢?莹,你可记得朝阳台之事?”

    经她一提,莹也起了疑心。难道方才自己所听见的杯盏落地声,也并不是错觉,而是殿中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绛璎,你去侧殿端一壶香炉来,快去……”莹转了转眼珠,谨慎地嘱咐道。

    绛璎急应了去,她自然也知晓此事必须妥当处理,稍有不慎轻则是杖刑加身;重则是人头落地。

    若是在这来仪殿中,女帝重遇了朝阳台一事,那么,她与莹,以及今夜戍守的所有人都将死无全尸,甚至是牵连亲友九族。

    几息之间,绛璎已将香炉添好,匆匆地捧至。

    与莹两人在殿门前,四目相对,心有灵犀地一起推门而进。门外的夜雨被风挟杂着吹得撒了进来,轻轻地吹散了来仪殿中满室暖融的馨香。淡淡的香气中,似有一种迷惑人心的味道,但细寻之下,又无边无际,风一吹,便更淡了。

    两个女官悄声地走进了殿门,细嗅之下,却便未发觉有血腥之气。

    抬眸望去,眼前的灯光明亮,照映出殿中层层叠叠的鲛绡纱轻轻的晃荡,落在细雕着朵朵睡莲花而金镶玉的地砖上亦似一层层繁花铺就地面的深重影子。

    一眼望不到熄灭了灯火的深宫尽头,更是窥视不见女帝的半点身影,只能听见帘幕深处后头隐隐约约传来的缠绵喘息声响。

    女官们心中惶惶不安,两人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但想起了在殿外的所见所闻,只觉得疑云重重,万分不解。

    莹终是斗胆,朝着深宫处躬身道:“陛下,殿中沉水香已燃尽,奴婢前来换香。陛下,可还有别的吩咐?”

    帘幕后,气息声不断,却无人回应。

    莹与绛璎一时间皆是心头狂跳,对视的眼中疑虑更重。

    绛璎更是壮着胆子,悄无声息地走向了那一重重深深的帘幕。

    当她的手抚上第一重帘幕的时候,殿中才迟迟地响起了女帝低沉而略带不悦的声音:“你们退下罢!谨记,不宣不得入。”

    “诺!”莹与绛璎皆是跪礼应道,听见女帝的声音无异后,两人便倒退了三步,转身出了殿外,重新关好了殿门。

    帘幕后,锦绣玉饰的紫檀木雕花凤榻上。一位年轻男子长发如瀑,锦衣如月,身形如竹,他手中执着长剑抵住一处咽喉,眼眸深深地望住躺在锦被之上的华服女子,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凤墨影双眸一动,轻轻掀起了唇角,有些自嘲地道:“无论我是谁,你不是都要置我于死地吗?”

    “你是在承认你并不是她。”男子敏锐地抓住了她话语中的漏洞。

    凤墨影眼眸中有了一瞬间的失神,低语道:“这些毒是你下的吗?”

    男子默然,他在她的眼中没有看到垂死挣扎的慌乱,也没有了方才与他对质之时欲拔剑相向的愤慨,此刻竟是有着无尽的平静与及安然。仿佛,她早已见识过了这个世上最令人畏惧的事情,死亡。

    凤墨影对视着他的眼睛,淡然道:“在将死之前,我想和你说句真心的话。我从未……真正喜欢过一个人,你是第一个。即便结果是如此,我也并不曾后悔过,只可惜的是,我们却不能走到最后。”

    男子怔然了一瞬,无瑕的脸庞上闪过一丝愕然。

    凤墨影撇嘴笑了一笑,脸上看似温柔,却对他说着决绝的话,“此后你我不要再见了。我登仙之后,你也不要来给我守灵,从此时此刻开始,我已不想与你有半分的瓜葛。”

    男子眉头紧拧,手指间似有一丝的颤栗:“你此刻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他,对吗?”

    凤墨影略显疲惫,却忽略了他眼中的执著,都到了此刻她还有什么不可说,淡淡地回道:“她是她,我是我,你是你,他是他,怎可混为一谈。”她轻叹着缓缓地闭上了水光莹亮的眼睛。

    手掌中忽然地一阵刺痛,又叫她重新张开了眼眸。

    眼瞳中深深地印着他晦暗莫名的脸色,那一双眸子是她从未见过的浓墨之色,就在这一瞬间,他却似个不懂得言语的幼童般紧紧地望住她,淡薄而血色饱满的唇轻嘘,似乎是在欲言又止,却又无从说起。

    凤墨影挥了挥手,并未能摆脱他五指对她的钳制。

    他死死地抓住她的手,从未曾如此的用力。

    就像是溺水的人正在抓住最后的一根薄软的稻草般。

    凤墨影甚至有些恨怒他此刻的眼神,既然一直以来皆想要置她于死地,如今事已至此,他已将要得偿所愿,为何又要在她心如死灰,败如芒草的时候,在她决意不再相见的时候,显露出了这种无辜的叫人怜悯的神色来?

    难道是戏做得久了,就连最后的一点真诚也不能给她。

    就连收场,也要给她一个戏子伪装出来的假象?

    凤墨影骤然吃吃地一声哂笑,脸上无喜亦无怒地道:“粉墨登台,谁能看得懂戏子的真心?只是你这样就作的太过了,不觉得吗?”

    谁知他亦是吃吃地一笑,眼光莹莹,竟是要滴下泪来一般,薄雾蒙蒙的眼睛里更显得摄人心神,音色无尽低迷地道:“只怪我道行太浅,这个后宫里的漩涡太深,演到了最后,谁又还能听得见一个戏子真正的心声?”

    凤墨影恍了恍神,正想要琢磨一下他话中的意思。但下意识又觉得,他既然一直以来对她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是假的。方才一起在殿中用膳之时,他亦亲口承认了 ,此刻所说的一切,又有几分是真的呢?

    她心疼得有些无力自持,更是提不起半分的兴致去深究这其中的真伪了。

    反正,无论如何,一切都已成为事实。

    他亲手下的毒。

    三日后,她便要结束了这一场来去匆匆的穿越之旅。

    “你叫什么名字?”他一面扣紧了她的手腕;一面再一次紧迫着剑尖逼问她。声音低哑中,竟似有一丝的咽哽。

    “凤墨影。”她笑着说,不会告诉他更多了。若他心中毫无愧疚,她告诉他什么皆无必要,全然皆是一场笑话梦魇;若他心怀愧疚,她是更不能告诉他,就让这一个秘密成为了一根最锋锐的刺,深深地扎根了在他的心里,替她一直在这世间折腾着他,疼痛着他。

    他敏慧地在她的眼中看清了那深入了灵魂里的执著,唇角微微地上翘起来,宛如堆满了无数的雪花般清透秀致,用一贯悦耳的声音说:“太多的错已无可返回。你安心,今夜过后,我不会再见你;我也不会去为你守灵;亦不会为此而愧疚终生。”

    双唇微颤,一句句地说着冷漠无情的话,一句句地让她毫不甘心。

    凤墨影心中一颤,终于摆脱了那无悲无喜的假面,暗暗地吁气道:“很好,我果然没有错识了你。”

    “对呀,你从来就没有错识过我。”他笑着道,这一笑竟笑靥如花,宛如当日般让人眼前惊艳无匹。

    “既然此刻相看两厌,你且滚下去罢!”凤墨影厌烦地一挣手,终于摆脱了他,剑刃在她的颈项间划下了一道轻薄的血痕,她仍不知疼痛地低斥道。

    “为何不让我回去。”他慢悠悠地手持长剑,优容地转身坐在了床沿,背梁挺直,轻声地问道。

    “今夜就走,三日后我死了,你必定成为最可疑之人。”凤墨影微微含笑,喜怒莫辨地道:“我怎么舍得让你死了,我要保住你长命百岁呀!就从明日起你便禁足白露宫中,无旨不得外出,也省得你日后难办,为了不守灵还要费心去寻个由头。”

    男子双肩微微颤耸一下,噙起了最出众的笑意道:“多谢陛下如此美意,臣下感激涕零了。”

    凤墨影双眉间的秀色瞬息有些抑郁,而后很快地,她就平静如初地道:“你也无需谢我!若有来生,我只愿不再与你相见罢了!”

第二章 斐家玉晏

    回溯到一年半以前。

    凤曦国的后宫中来仪寝殿里,有一个女子倚窗望雪。

    午后天气阴沉,白雪漫漫,如棉如絮。

    似乎与几千年以后的雪,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同的,只是她如今的身份。

    凤墨影眉尖轻拢,惆怅地望住窗外庭院中银装素裹的雪景,屋檐下的红色灯笼在风雪中摇摇晃晃,红红火火恍恍惚惚,正如她如今的心境般。

    听闻,她是一个手段残忍,心性冷酷的女帝。自从登基以来,一直以彪悍狠辣、雷霆手段著称,在这一双手下走过的人命,已数以千计。当年的京师更是满地铺血,白骨枕路,可以说是,帝王一怒,伏尸千里。

    凤墨影不由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这一双手,她竟何德何能?一觉醒来,双目睁开,竟是这浓墨重彩的华丽宫殿。她的身份,就是一位女帝。一位残暴不仁的女帝,当真是开什么国际玩笑,这穿越也太牛逼哄哄了吧?

    “陛下,沐王求见。”寝殿外的女官忽然入内,来至她身前禀告道。

    自从她醒来后,就一直称病不上朝。

    连日来,可有不少人前来探病,她觉得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前几天来的人,都被她用各种各样的由头给打发了。

    凤墨影正拧着眉,挥了挥手,想着要让她继续出去赶人走。

    但身边的“贴心”女官莹冒死跪地劝她道:“陛下,若您一直避而不见,不仅会冷了臣工与皇族们的忠心,更会引起了各方的猜测,甚至会引发人心思乱,还恳请陛下三思啊!”

    凤墨影思索了片刻,反问道:“你觉得今日让沐王进来探视,合适吗?”

    “奴婢惶恐,不敢妄言。”莹吸着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答道。

    “好吧……”凤墨影渐渐习惯了这些人的思路,也能很顺口地接道:“寡人赐你无罪,大胆地说出来。”

    莹眼眸微转,思忖着这些时日女帝不同于往昔的暴躁专横,心思亦变得活络了起来。她跪得背脊笔直,礼仪恭谨,语气恭敬地道:“回禀陛下,奴婢……奴婢认为沐王可以召见。”

    “为何?”凤墨影整理了一下衣袖,继续望住她问。

    据闻,女帝这一次是在登朝阳台祭天,为凤曦国祈佑国泰民安之时,遭遇了 刺杀。

    其时,血染朝阳台,影卫无能、药石罔效,真正的女帝也因此魂归了九天,一命呜呼。

    而她这个冒名顶替者,却得以重生。

    幸乎?谁之幸?悲哉?谁之悲?

    莹微垂着头,目光投于膝前寸许地方,壮着胆子回道:“回禀陛下,奴婢……奴婢认为沐王世袭异姓王,遵从祖训,从不参与朝堂党争。沐王又一贯持身中正,不与朝臣皇族结党营私,此刻准许他前来探视,一则,可示陛下龙体无碍以安臣心、定军心;二则,陛下可将朝阳台行刺之事托付于他,查明真相,揪出乱党来。”

    凤墨影闻言,不觉精神一振,眼眸微微一眯。

    堂中跪着的女子,虽话犹未尽,但其中的思量细细想来,不禁引人深思。

    若沐王正如众人眼中的光风霁月、两袖清风,朝阳台刺杀之事与之无关,那么让他帮忙找出这藏于身后的在背锋芒,又何乐而不为?

    若沐王与朝阳台刺杀之事有关,如此一来,让他亲手查证真相,亦可起打草惊蛇、震慑威胁之效,一举两得。

    只是有一事不妥,如若龙体无碍,她又怎么能够继续装病不上朝呢?

    凤墨影目光从女官身上转移,停留在眼前那只吞吐着龙涎香烟气的鹤嘴香炉上,心中便慢慢地有了一番计较。

    随后,她眉心轻舒,朝莹颔首吩咐道:“起来,寡人准你所奏,去请沐王进来。”

    进来的女官应命而去,走出殿外,高声唱道:“宣沐王觐见”

    来仪寝殿外,细雪不断,飘如三月柳絮,漫天遍地。

    风雪霏霏中,一人自宫苑门外行入。锦缎长靴,步履清雅,一袭合身蓝缎锦衣,肩披同色貂毛坎肩,发上簪白玉银冠,衬显得他身量修长高挑,仪表非凡,丰神秀彻。

    一步一步地自雪中走来,亦似一步步地走入了人心中。

    斐玉晏越过了植满玉兰树的庭院,踏上台阶,举手拂落了坎肩上点缀着的皑皑碎雪,才举步走进了寝殿之内。

    随着女官的带引,行至烁烁珠帘之前。珠帘后,又隔着一层薄薄的鲛绡纱。凤墨影隔着一层纱帘,复一层珠帘,目光灼灼地打量着来人。

    这个位置,窗外稀薄的日光恰恰从外透了进来,穿过白纱,并着室内点燃的灯火一同落在了渐渐行近的人身上。虽看得不是十分的真切,却也能瞧了个七八成的分明。

    凤墨影眼中所视,瞬间心中诗词自现而出“岩岩如孤松独立,朗朗如明月入怀,轩轩如朝霞举,濯濯如春柳月。”之句来,觉得用以形容此人竟是如此的贴切妥当。

    这人仪态气质皆为绝佳,举止投足间仿佛就是从古诗书中走出来的魏晋名士、无双公子。

    更难得的是,此人行走之间非常的自在好看,有一种独属于男子的萧疏轩举,而又无尽优雅。

    斐玉晏朝纱帘后逆光而坐的女帝颔首行礼,他沐王府乃世袭罔替的并肩异姓王,有着无需跪拜君王的先皇懿旨。

    凤墨影这些天来对凤曦国中的事多少翻阅了一些史册书籍,有些了解。此刻已悄然收回了打量他的目光,轻抬右手,声音平静地道:“沐王免礼,赐座。”

    “谢陛下恩典!”斐玉晏道谢之后,只见他侧身在珠帘左近的黄梨木太师椅上施施然地拂袖落座,殿中莹早已识趣地奉上了一盏香茗于他右手边的案几之上。

    他朝莹颔首,报之以为礼。

    莹急忙垂首避开,默然而退下。

    轻呷了一口热茶后,斐玉晏才款款地开口道:“陛下,已有半月不曾上朝问政。朝中大臣们皆是心中惶恐,纷纷登门造访,到我沐王府中倾诉,恳请我来一趟来仪殿向陛下问一声安好。”

    听出他说话的语气有些随意,又不失礼仪。这本不是一个臣下该对帝王说话的口吻,更像是熟人间,平辈间的谈话,细品其中的意味,似乎还带着一丝极为熟稔之人间的调侃。

    凤墨影不由蹙了双眉,一时之间竟踟蹰不决,把握不住该用何等的语气口吻来回他的问话。

    这女帝与沐王之间究竟是存在着怎样的一种暧昧?往昔,他们又有着怎样的一种过往?

    回答不了,她只好也端起了茶盏喝了一口,又添上了两声轻咳。

    “陛下,我到来仪殿之前,已去过了太医院询问院使白大人。据说陛下的外伤已无大碍,只是体内的余毒未清。”

    斐玉晏声音朗朗动听如冰玉之质,不缓不慢地从袖囊中掏出一只小锦盒,放置于案几之上,说道:“这是朗月大师所赠的‘大世丹’。丹药之事我也并不是十分的在行,陛下且让北堂拿去验证一番,看看是否能够对症下药。”

    “沐王,有心了。”凤墨影觉得自己此刻再不发声,倒是有些奇怪了。便顺着他的话,道了一声谢。

    听着这一声不咸不淡的谢,斐玉晏不禁抬眸去望了纱帘后的人一眼,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道:“陛下,今日竟与我道谢?臣心中不胜惶恐。”

    伴随着他脸上微微的笑意,莹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瞄了他一眼。只此一眼,便是耳尖微红。

    在女帝面前,特别是登基之后,一直敢如此不顾忌言语态度的人,也只有沐王一人了。

    他是不畏死,还是有恃无恐?

    沐王一笑千金难得,然而这一笑却是可倾城。

    莹急忙垂下了眼眸,不敢再妄动绮念。

    他这话听在凤墨影耳中,倒有些不是滋味了。她磨了磨后槽牙,心中觉得这人是嫌自己的脖子太硬了?还是想要试一试帝王手中的刀,挑战一下帝王的耐性?他究竟有什么资本能够这样子拽地跟女帝说话?

    这女帝不是性情暴烈、心狠手辣、阴晴不定吗?为何能一直容忍于他?奇哉,怪也。

    若不是他们的身份摆在这里,都几乎要以为这是哪位损友在病中来找她冷嘲热讽、聊天解闷了。

    这么一想,凤墨影心中瞬间灵光一闪,难道这个斐玉晏并不似旁人那般厌恶畏惧于女帝。他在女帝身边也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是以大臣们无计可施之际,便统统地求到了他沐王府去了。

    他也是仗着这一层干系,看似无可奈何地来探视于她。实则却带来了能解毒的丹药,不知是否他特意去为女帝寻来的?

    如此的一番分析,凤墨影看向斐玉晏的目光渐渐又有了些不同,忽然豁然开朗地道:“沐王,不知对于寡人在朝阳台遇刺一事,你有何看法?”

    “没有看法。”斐玉晏闻言,立刻回道。

    眉眼淡静得没有一丝的波澜,眼神也十分的沉静。

    “哦?”凤墨影挑眉,又试探道:“若寡人想让你去着手找出这个幕后之人呢?”

    “陛下莫要对我期望太大,玉晏本就是一个游手好闲之人,终日无所事事,只与诗书为伴,又哪里会去干这种精细活。”斐玉晏毫不迟疑地推迟道:“此事关系重大,陛下还是应找一个精明强干之人领下懿旨,亦好早日揪出背后之人,省得我等成日提心吊胆。”

    听着他这样一个一眼看来就是满腹经纶气质绝佳的人,在面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凤墨影竟亦被激得来了气性,故意斥道:“斐玉晏,难道你还要抗旨不遵了不成?”不用旁人提醒,也该知道这可是杀头的罪!

    “陛下,玉晏一向不理会朝中之事,恐怕会无所进益。”斐玉晏找了一个理由又举重若轻地挡了回去。

第三章 凌浮北堂

    他愈是油盐不进,凤墨影眼中笑意愈甚,淡淡然地说道:“这既是国事,亦是家事。你既然身为异姓王,就是皇家人,又岂来推脱之理?更何况你地位特殊,持身中正,是寡人经历了朝阳台九死一生后,此刻最值得信任托付之人,难道你亦要让寡人失望吗?”

    “遵旨!”斐玉晏虚了虚嘴,最后似是叹一口气后才十分勉为其难又无法推卸地应下了此事。

    究竟这样的一个人是不知天高地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粉饰草包;还是一个深藏不露,装疯卖傻的心机腹黑,总得找一块试金石给他磨砺磨砺看看,她才好透过表象窥视见掩埋在其中的真相。

    待斐玉晏起身告辞后,莹将之送出了来仪殿,望着他远行的背影瞬间怔然失神,心中思忖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凤墨影吩咐众人退出了寝殿,不宣不得入。众女官宫人们鱼贯退出,关闭大门,皆退守到庭院之中。

    “北堂”她朝空中虚唤。

    诺大的寝殿内,香炉青烟袅袅升腾,一片寂静。

    只有隔着围罩烧得暖融的碳炉里偶尔爆出“噼啪”的轻响,珠帘绡纱亦似静止不动了一般。“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诗中所描述的大约便是这般的情景。

    凤墨影稍稍失神,怎料到自己也有对此深切体会的一天。

    室内青烟微斜,纱帘轻漾。

    云衣飘渺间,一人飞絮般悄然落于珠帘之外。他朝帘后的凤墨影微微躬身行礼,启清音问道:“陛下何事召唤北堂?”

    凤墨影瞬间回神,眼睫微闪,想起第一次见到此人时,简直是以为神仙降世。届时,她负伤躺于软塌之上不宜弹动,一睁眼,恰巧瞧见他从半空中飞落下来,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更因那一袭不染纤尘的白衣,层层叠叠轻之间,恍若白莲绽放。谪仙一般的身姿,莲华一般的颜貌,观之心在尘埃之外,遗世而独立,清冷而不可攀附,圣洁而不可亵渎。

    “北堂……”凤墨影慢慢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语道:“案几之上有一颗‘大世丹’,乃斐玉晏方才所献。你看,这药对你身上的毒,可有用处?”

    北堂渺转身,抬手拈起案面的锦盒,细瞧了一眼后打开。将里面的丹药凑近鼻尖轻嗅,几息之后,回道:“这确实是朗月大师亲炙的丹药无疑。只是这枚丹药也不能完全清除了陛下体内的余毒,但却有压制毒性之功效。陛下,大可放心食用无碍。”

    凤墨影脸上赫然,干涩地一笑,说道:“寡人是诚心想要赏赐于北堂你。你受师门之托,来当寡人的影卫,确实是委屈你了。”

    “何况这影卫的职责辛劳而不讨好,对寡人需得不计生死的相护,但凡出了差池,北堂你却是难辞其咎。这次寡人在朝阳台遇刺,北堂你如不是力有不逮,又如何会让寡人负伤中毒,生死悬于一线?”

    凤墨影敛起了眼中的笑意,意味不明地细声关怀道:“此事之后,北堂你可曾受到了什么人的责罚吗?”

    当时的情景,她无从知晓。

    但身为她的影卫,想来若不是其时情形十分的险峻,他自己也自顾不暇,绝不会让女帝陷入危难之中;除非,这个影卫身怀二心,背主离德,故意纵容女帝身死之事的发生,选择了袖手旁观,擅离职守。

    皎然生光的珠帘外,北堂渺霍然单膝下跪,清声道:“北堂守护不力,万死难辞其咎,还请陛下降罪。”

    瞧瞧他这生死置之度外,万事不萦纡怀的神仙态度与姿势,凤墨影不禁腹诽:果然,能够生活在这深宫内苑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容小觑。

    他这样淡然不惊,从容悠闲的姿态,要让她怎么判断呢?

    透过纱帘细瞧,北堂渺虽则微垂着脸,但面容上的神情却是十分的柔和,就连眉眼间的神态也平静温柔,似乎就连身后的每一根头发丝都是纹丝不动的,异常的顺从恬淡。

    “既然寡人幸免于难,北堂你也就免了死罪。”凤墨影想了想,淡淡地开口道:“若按理,此事北堂你说该领何等处罚呢?”

    “杖刑。”北堂渺淡然地道。

    杖刑,就是打屁股。也不只于打屁股。又分脱了衣服和不脱衣服,整一个后背都是要打的。

    凤墨影又思量了一下,眼前这人似乎武艺颇高,但那日太医又回禀说他身上也中了和她一样的毒,身上也负了伤。

    这杖刑,打,是不打。

    要是打,又该打多少合适?万一弄出人命来,或打成了残疾,那可不是造孽了。

    可是,不打罢?是否与她这个“毒辣”的女帝身份性情背道而驰,引人猜疑,如此无疑是在自寻死路。

    打吧!

    “你且自行下去领罚罢。”她还未曾正式上岗,业务尚不熟悉,就采取了一个讨巧的法子。

    北堂渺听着她很随意的语气,不禁诧异地掀眸朝纱帘投去了一瞥,很快地敛了心神,不轻不重地问道:“还请陛下示下,北堂该领多少杖?”

    这实诚孩子。

    还是看出了什么与往日的不同来,在试探她?

    凤墨影心中悚然一惊,暗中呢喃,双唇一碰却是淡漠地说道:“北堂你量力而行,但求无愧于心便好。”

    她也是会模棱两可,耍耍太极的了。

    “诺!”北堂渺毫不迟疑地应道。

    “去吧。”凤墨影吐气如烟,颇有点阴晴不定,深沉莫测的味道。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如此一来,既可避免她露出无法估计适合杖数的端倪;又不曾显得心慈手软与从前的她大相庭径。

    北堂渺正要动身之际,凤墨影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被他放回案面的锦盒上,沉吟一瞬,低语道:“北堂,这‘大世丹’寡人赐予了你了,拿去罢。”

    北堂渺意欲转身的脚步一凝,看向前面微微晃动的纱帘,逆光之中,里面的人影朦胧而依稀。那声音依旧,那人也依旧,但自从朝阳台遇刺醒来后,又似乎有些什么不同了。

    纵然似乎还是与以前一般的猜忌多疑,手不容情,偏偏又感觉少了从前的专横果决,而添了一丝的优容迂回。

    难道是曾经历了生死之事后,心性也因此而有所改变了。

    “陛下……”北堂渺轻抿了一下唇,说道:“北堂体内的余毒可以慢慢地用内力逼出,但陛下凤体贵重,还是服下此丹以保万全。”

    帘后的凤墨影黑瞳一转,她怎么敢服?似乎人人都想要她的命,人人都不可信。

    谁又知这丹药里面会否多加了一些什么?斐玉晏身为异姓王便可信?北堂渺身为她的影卫便可靠?不尽然。

    只是眼下该如何处理这一颗丹药,里面却是大有文章。

    留在自己的身边,她又不敢用,若这真是货真价实的丹药,岂不是暴殄天物?更是伤了她和斐玉晏的那种暂时还算是不明不白的情谊?还不如把它送走,一举数得。

    北堂渺既然是江湖中著名门派“凌浮宫”的首席弟子,斐玉晏又明言让他来检验丹药,看来这药中有毒无毒,北堂应该能分辨个明白。若是无毒,他服下自然无碍,且能更添清毒的助力,也好体现出她这女帝对他这位暗卫的重视与关怀。

    若是有毒,他自然不会服下。但方才他告诉她无毒,这药他收下后,心中有鬼,必然对她的心思有所猜度。日后行事只怕也要小心试探,三思而后行,他终究是不知道她知道了多少。

    “寡人身居深宫,有众太医调养,身子自可无碍。”凤墨影淡淡地道,似在与之闲聊,又似若有深意:“然北堂你身为影卫,又岂可因体内有余毒未清而影响了体魄与武艺,实应多为保重才是。”

    北堂渺思量着她话中的意思,神情微冷,回身抬手打开锦盒,就将里面的“大世丹”放进了口中。

    凤墨影眼眸微张,心下轻嗤一声,未曾料到他即刻便当着她的面吃了。透过纱帘,看住他的颈部因吞咽而滑动,还未来得及想要说点什么或是阻止,怔然地看着,心下想的却是万一……万一是有毒的怎么办?

    北堂渺咽下了丹药之后,才朝她一拱手,行礼道:“谢陛下赏赐!北堂告退!”

    生气了?

    虽然在话语中听不出来,但是她似乎能够从他语气的细微之处敏锐地感觉到了北堂渺此刻所要隐藏的情绪。

    “嗯,北堂,你且留步!”凤墨影真切地挽留他,语气甚至带了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急促,“寡人听太医禀报,你亦负了伤。不若,今日便请太医院院使白大人过来再给你把把脉,开几贴药回去好生调养一番。”

    北堂渺一张俊脸绷紧,神色是愈发的清冷,目光亦渐渐变得冷沉,生硬地回道:“陛下体恤,北堂铭感五内!待臣受过了杖刑后,便让白大人一并瞧了罢。”

    听着这话,似乎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他是不是有点误会了她的意思。凤墨影掀了掀眉头,正想要再分辨几句。

    乍然眼前就是一花,纱帘外竟又已了无人影。

    只余殿中的香炉,依然轻烟渺渺,寂寞如昔。

第四章 雪夜青离

    看来,这个北堂渺对于女帝也是积怨甚深。如此当面服药,是以往皆有之,还是此处首例?

    如此作为,他是要对她剖露忠诚,而又因她的猜疑和试探而心存委屈,一时间的意气而为;还是心中并非坦荡,而故意为之,服药而安她的心,以求长久的谋算。

    资料不够,她难以立刻给出准确的判断,这一点实在是让人心中焦灼不安。如今的生存环境如此的险恶,为了保住性命,她不得不步步为营,万分在意。

    身边又无可信之人可用,这一件件,一桩桩的事,总得她自己亲力亲为去分辨其中的真伪。身边的这些人,也总得自己一个个地去瞧清楚,辨认出究竟是人,是鬼。

    随后,凤墨影唤了莹入内,隔帘望住垂首恭立在前的女官。此女细瞧姿容甚美,瓜子面型,杏仁双眸,朱唇小巧,身姿高挑,气质沉静,而姿态端方。想来这女帝选人在身边,也是非常看重颜值的。

    是个颜控。

    就不知她以前与这些身边的女官们相处得怎么样?看这莹从出现在她的面前伊始,除了倍觉小心在意外,行止间亦是显得落落大方,不大惶恐的模样,想来从前女帝对她们也还不至于虐待家暴。

    凤墨影思忖片刻,出声问道:“莹,依你所见,此次寡人在朝阳台遇刺,北堂渺可有尽忠尽职了?”

    莹微微诧异后,立刻敛住了眼中的神色,恭谨地回道:“奴婢愚钝,不敢妄下定论。”

    凤墨影挑了挑眉,这个姑娘有意思了。方才碰到斐玉晏来觐见,她就胆大进言;如今遇到了北堂渺之事,她就愚钝了。

    这里面似有内情。

    此外,还是个会明哲保身的聪明人。知道自己刚刚处罚了北堂渺,此刻无论她怎么说,都有可能违逆了君主的心思。

    果然是命在旦夕,小心翼翼。

    她扯唇一笑,淡淡说道:“你只需将当日的所见所闻说一遍即可。”

    莹思量着,便将当日跟随着女帝祭天当日在台下所望见的情景说了一遍。凤墨影听后,又让她将从前往朝阳台前、中、后的日常所为所见,可疑之处皆讲述了一遍。

    她口齿伶俐,声音清脆,条理分明,是以听闻的过程中并不枯燥,而又能让凤墨影将其日常所接触的人与物了解了一个大概。

    等她说完,女官云玳捧药求见。

    凤墨影喝了药后,让莹到侧间回避,又让近身女官云玳将去朝阳台前、中、后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如此轮番地一一回避,又各自入内回禀了一通下来,女帝身边的四位女官,无论是跟随着帝驾前行去祭天的莹、云玳;还是留守在禁宫深苑中监管着诸殿各事的绛璎、紫珞,凤墨影都让她们事无巨细地忆述了一遍。

    凤墨影则从中提取了一些摘要,又综合了她们言语中重叠出现的部分人与事,一点点地将那些事情拼凑了出来,脑补了一幅又一幅她们启程前往朝阳台前、中、后的种种情景来。

    日落西山后,凤墨影只觉得身心俱疲。在四个女官的服侍下,匆匆地吃了晚膳,便沐浴更衣,早早地到凤榻上歇着了。

    她本已习惯在黑暗中入眠,但这宫中女帝为了防止别人窥视她的作息习惯,晚上寝宫里还是通宵达旦的点着这些明亮璀璨的灯火。

    凤墨影只好让云玳将床榻左近的几盏灯皆给灭了,留下那几层纱帘外的九层莲花灯在金碧辉煌的殿中继续地熠熠生辉。

    前些日子,身体伤势沉重,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尚对这些光线不觉得如何。如今有了精神头,纵然是闭上了双眼,眼皮里也是映着一层暖色,这叫她十分的不舒服。

    身体很想睡觉补充体力,但精神却是并不配合。

    凤墨影阖眼虚睡,干脆细思起了日间的所见所闻来了。

    且按此地的史书记载,“凌浮宫”实乃名门正派。在江湖中对黑白两道皆影响甚深。在正道中更有着高居龙头的地位,然又比世俗中的那些门派显得地位超然。

    它并不是武林盟主,却又干涉武林中的正邪相争,此门中人致力于周济众生、锄强扶弱、匡扶正义之事。

    还有一个决定它地位超然的,就是因其历史的原因,他们世代皆输出弟子成为凤曦国女帝的专属影卫,负责保卫女帝的人身安全。却与皇宫中训练出来的影卫,没有任何的从属关系,是一个独立而特殊的个体户。

    能够成为女帝专用影卫的,往往是“凌浮宫”中武艺最出类拔萃之人,亦能获得宫主传授门派中至高无上的心法秘籍与武艺绝技。所以,利与弊,相辅相成,若能得到女帝与宫主的首肯,此人的身份便相当于“凌浮宫”一人之下的地位。

    更可有望,继任成为新一代的宫主。

    而上一任的宫主,退位下来后即可成为辅助门派、权力仅亚于当任宫主的长老。

    他们辅助女帝的历史原因,是跟第一代创派的祖师爷有莫大的关系。而这一位祖师爷又与当其时的女帝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莫大关系。

    看到史书上寥寥数笔的交代而过,当时,凤墨影掩卷沉思,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应该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不然,这位祖师爷又怎么会立下了这样的一条门规,要让门人世世代代地守护着这凤曦国世世代代的女帝。

    虽则,书上大义凛然地书写着他当年与女帝并肩征战天下的丰功伟绩,和后来功成名退的忘尘淡泊。然有着这么的一段可歌可泣的历史当中,怎么就会没有发生一点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章节。

    只是,在史书里不便提及罢了。

    这里不便提到的原因,他们最后没有长相厮守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真真是好奇害死猫。

    凤墨影轻咬住了下唇,微微扬笑。谜底终将有一日会被揭开,但绝不是此刻。此刻她真正该思虑的是,北堂渺是如何地成为了“凌浮宫”自宫主以下的第一人,而他来到皇宫中成为女帝影卫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这些,才是此时与她休戚相关的头等大事。

    影卫,影卫,本来是奉命前来保护她的人,结果,则被他在背后捅了一刀子,这样可就不大妙了。

    她还是先从身边的人了解起罢。

    不说武艺值据说极高的北堂渺,就是女帝身边的这四位看起来仪容体貌皆是极为出色的女官,就已经很是让人寝食难安了。

    凤墨影张眸,游目四顾,眼前那锦织金丝的纱帐美轮美奂,一针一线绣绘得鸾飞凤舞堪称巧夺天工,在隔纱的灯光中还能熠然生光,华丽非凡。

    只是,她却觉得这一座皇宫,此一个身份,可真的当得上让人弓影浮杯、草木皆兵,好大的一座用权力堆砌和打造出来的黄金笼牢。

    来仪殿的西北角,有一座满植梨花的偏殿。

    “落梨宫”。

    一人于蒙蒙雪夜中孤身前来。手中挑了一盏烛火如萤的灯笼。在火光闪烁,白雪飘飞之间,缓缓前行。

    “落梨宫”并无人守卫,只因住在其中的人便是顶尖的高手,亦因其性情清冷,行事隐秘,不喜被人打扰、与人交谈。

    来人举灯敲门,只有一庭前洒扫的宫侍前来应门。推开门后,在微弱的火光中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润如玉的出众面容,唇角浅笑微勾,行止端雅有礼,嗓音亦暖融如春:“北堂大人可已歇息了?”

    年青的宫侍自然认得来人是谁。后宫中谁人皆可不识,但眼前的这一位却是不能不识。

    这位不仅在整个后宫都作得了主,即便是在前朝,在女帝面前都是可以说话算话的人。

    虽则如今凤曦国中皇夫之位尚自空悬当中,但并不妨碍女帝将权势交付到他的手里。

    “青公子。”宫侍当即双腿一屈扣跪在地上,惶急朝他行礼后,回道:“北堂大人屋里的灯火尚未熄灭。

    青夜离那暗紫色的衣袖微拂,说道:“起来吧!你无需前来侍奉,且回屋里去歇下。”他一面温和地开口;一面举锦靴迈进了门槛,朝着东面的主屋款步行去。

    宫侍待拜谢过后,起身回望,只见他步履不急不缓地走去,修长的背影显得清贵而矜庄。

    漫漫如无数梨花般飘落的飞雪里,那一袭暗紫的锦袍与裘衣,渐渐地融入了漆黑的夜色之中,直到再不可分辨。

    宫侍有些怔愣,自从入宫多年来,他皆未曾有机会如此亲近地拜见过这位在后宫中位高权重的人。方才虽不敢正面端详贵人的颜貌,但开门的那一瞬间的所见,这位的眸光、气质、声音、行止皆已足以令人自惭形秽。

    果然,是女帝皆青眼相加的人。

    敲响厢房的门扇,青夜离在寝室外背手等候着,问道:“北堂大人,可否开门一叙?”

    静默了少顷,室内才传来了北堂渺漠然地应声:“进来罢。”

第五章 婚盟约定

    青夜离淡淡一笑,掩口吹熄了手中的灯笼,才推门入内。将灯笼挂好后,一步步地走向床榻边缘。

    北堂渺坐在榻上,正欲下地,青夜离快他一步阻止道:“北堂大人有伤在身,实在无须多礼。”

    北堂渺亦不坚持,从善如流地只朝他颔首为礼道:“青公子寒夜到访,不知是为何事?”

    青夜离行至榻前,将被褥叠好嵌入北堂渺与床栏之间。北堂渺诧异地望了他一眼,背脊轻挨着软褥,却不敢靠上去。

    青夜离温和地一笑,侧身在一旁的黄花梨交背椅上自顾自坐下,方自开口道:“北堂大人,此次受罚虽是陛下的口谕,但大人自罚得也太过了一些。如今,青某寒夜冒昧打扰,无需客气,还请躺靠着说话即可。”

    北堂渺固执地坐得笔直,脸色也有些发白,但眉头却没有皱一下。

    青夜离见他如此,知道是心中负气。此人出身“凌浮宫”,又是现任宫主首徒,心中有傲气,自然可想而知。但今日女帝让其自行领罚,本来可以设法只是走走过程的事,他却硬要抗到皮开肉绽。

    这其中除了心下不满女帝的行止外,似乎还存着了不管不顾的心思。

    这是要借了势,堂而皇之地躺床养伤,放手女帝的安危了?

    纵然心思九转,青夜离脸上仍是淡淡的,温和如昔。他从袖囊里拿出一只青玉小盒置于手边的小几上,目光安然地道:“这是碧玺膏,可治外伤,敛血生肌,还请北堂大人笑纳。”

    北堂渺冷然一笑,低语道:“不敢当!”

    青夜离也不恼,只说道:“北堂大人,莫是忘了自身的职责所在?忘了自身来此皇宫中的目的何在?忘了自己下‘凌浮宫’前的誓言?”

    北堂渺抬眸,目中有寒光射向他。女帝自己尚且不关心自身的安危,事情尚未审问清楚,便已颐指气使地只顾着发落他。眼前这人倒好,皇帝不急太监急,他今日才受了罚,夜里就巴巴地来提醒他的职责所在。

    青夜离眼神不冰不怒地回了他一眼,说道:“陛下此番遇刺,生死攸关,对牵涉其中的人与事自然会有所考量,但绝非并不信任北堂大人的忠心与能力。然则,将‘大世丹’赐予大人,可见陛下对北堂大人的倚重。”

    北堂渺心中冷笑,那脸容宛如夜间收敛着的静谧莲瓣,垂下了眼睫,一言不发。

    青夜离笑了笑,眼眸潋滟在烛火中闪烁微芒,“北堂大人既受师命,复沐天恩,何以置陛下之安危于不顾?何况此刻,敌我未明,陛下实乃时刻身在危境当中,北堂大人便要袖手冷眼,只作壁上观?”

    北堂渺心中一动,不由微微地皱起长眉。纵然他不认同女帝的所作所为,但确实是有师命在身。

    青夜离细观其意,语气柔顺:“‘凌浮宫’一向以匡扶正义,体恤民苦为正道,北堂大人就能容忍谋逆之人在眼下作乱而置之不顾?陛下既已登位,便是上天所择,功过对错,亦不是你我应当评判定论。你我身在其位,当谋其政,至少应能俯仰天地,而求无愧于心。”

    北堂渺双唇微动,欲言又止。

    青夜离微笑道:“北堂大人,天若将崩,万民皆苦。”

    北堂渺心头一振,复抬起眼眸看向安坐于一隅的青夜离,只觉得他那眼中的笑意含着无数的警醒;又蕴着无数的包容与隐忍。

    只一息之后,他又恢复了那个温润如玉,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他起身行近几步,抬手轻落在北堂渺的肩背上。

    一股温煦如水的内力润物细无声地融进了北堂渺的体内,他心生异样。正欲阻止,青夜离的内力已由掌心传入,缓缓地推动了他体内的气机流滚过道道经脉,在症结之处蓄力而发,毒液被其推搡着涌上胸臆间,北堂渺一张口,将之吐到榻前。

    绛紫之色,伴随着血腥之气弥散在寒夜之中。

    青夜离徐徐地撤回了内力,额角上已涔涔出了一层冷汗。

    北堂渺回眸望向他,神色难辨,迟疑了几息,才问道:“纵然她是一个专横跋扈、独断狠辣之人,青公子也要一护到底吗?”

    青夜离唇角微勾笑意浅淡,目光稍转,说道:“北堂大人何不拭目以待,兴许事情会有所转机呢?”

    “悬崖勒马,青公子甘愿当那个挽缰之人。”北堂渺低睫一笑,语意不明地道。

    青夜离对他的话不置可否,眸中烛影幢幢清亮摄人,只说道:“北堂大人既然也已在马车之上,何不一同拉住这缰绳,勒住这匹马?毕竟这辆车上承载的不只是一姓一人,还有马车后面跟着的千千万万个无辜的人。”

    北堂渺扬了扬云袖,双手安放在盘坐的膝盖上,淡然地道:“既然青公子如此劳心劳力,北堂且拭目以待罢。”

    “如此甚好。”青夜离微微一笑,转身道:“既然如此,青某便不再打扰北堂大人了。”

    他款步而去,拎起挂在一旁的灯笼,重新点燃。跨槛而出,顺带给关上了房门,提着微火,复又步入了这一场细雪当中,迎着寒夜里的漆黑渐渐行去。

    青夜离走后,只剩下了满室的空寂。

    北堂渺轻叹了一口气后,平心静气下来,运功自行了一个小周天,润养伤势。

    室外夜雪凄迷,后宫中冰冷清幽。

    青夜离拢着裘袍离开了“落梨宫”,孤身走在返回御书房的路上。听着身后一直悄悄跟随着的脚步声,他勾唇一笑,垂眸看着落于地面的光影,却不多加理会。

    这宫里的人,他都已经习惯了。

    互相防备,互相试探,互相勾结。

    若不是因为先帝与祖父的一纸盟约,早在儿时便定下了婚事,他也不想到这里来困守一生。

    他也曾抗争过;也曾叛逆过,但是命运,可笑的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来。过一种早已命定的人生,无趣、无感、无情、无欢、无爱,亦复无奈。

    孤灯如萤,如今忆起往事仍然心头隐隐作痛。

    祖父乃凤曦国的右丞,父亲才华出众,亦不负众望地成为了继祖父之后的又一代右丞。

    他身为青家的嫡子,自幼聪慧,才学不负于父辈,本该平步青云,前途无量。可惜,先帝却说,听闻青家夜离此子,朗月大师曾看相批命,骨清体贵,却先天单薄,不若与龙孙养在一起,入皇家避灾,或可得润福泽保以长久。

    实则,不过是事不过三,盈则亏满则溢,青家不该再出右丞了。

    帝王权术,岂容他青家一门盘踞朝堂,积累群党,危及社稷。

    便是如此,他自小即与龙子龙孙们一起在皇宫里生长,一起在雪太傅的教导下成才。而他成人之后的去处,便是女帝的左膀右臂,却不是在朝堂之上,而是被拘在这后宫之中。

    于帝王而言,即是施恩于了他青家,亦是遏抑了他青家。

    然祖父与父亲虽为右丞,却从不结党营私,但避免不了桃李满天下的困境。也逃不过这帝王的猜疑提防之心。

    种种,不过,权势使之然。

    他亦曾有倾心相爱之人,但其结果却是,死散结局。

    如今在这后宫中倾力襄助女帝,也不过是为了偿还她曾经给予的恩惠罢了。当其时,他与宓漪私定终身、生死相许,青家、宓家、皇家皆阻拦训斥,亲朋好友无一人敢为他们执言。

    只有凤墨影在先帝面前,敢冒龙颜一怒,为他与宓漪进言,恳求先帝对他们从轻发落。

    后来,宓漪被关入天牢,亦是她为他奔走探望,出手相护。

    直至宓漪病死,她也承了帝位,他便依约进了这个后宫。

    青夜离抬头看了看这个幽昧未明的雪夜,心中只感到了一片的怅然。他张开手指,任由飞絮飘摇落下,温暖的掌心将承于其上的雪花瞬间融化成了水而淡然了痕迹。

    一颗如泪般的水滴滑下了手掌,以及划过套在腕骨之上的紫色琉璃珠串,映照出了一丝晶莹而清冷的微光。

    那里面似乎还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明亮而恍如秋水。

    青夜离凝望住那颗水滴,有些痴然怔忡。久久地,才轻叹了一声,握紧了手指垂下。任由它滑落在了雪地之上,跌碎成了雪末冰屑。

    他抬靴拾级而上,进入了御书房。朝着日常批阅的案几走去,殿中明黄复璀璨的灯光,将他身后的影子拖曳得孤独而颀长。

    光阴轮转,月兔西逸,金乌东。

    天光乍亮,冬雪初停,竟难得是一个好天气。

    凤墨影用过了早膳后,便懒洋洋地依偎在贵妃椅上翻看着青夜离遣人送进来的奏折。这些奏折都已是经过了他挑选的要紧之事,甚至是上面都已经有了他一丝不苟写下的朱砂批示。

    术业有专攻,从前学过的就没有这一块。

    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路。

    细看下来,这青夜离头脑清晰,事事周全,处理得极为妥当,实有辅国右丞之才,如今却是可惜了。而看他轻车熟路、理所当然的样子,兴许真正的女帝魂归九天之前,他就是这样帮着她理政的了。

    这是女帝的心太大,竟敢将自己手中的权柄和国家交给了青夜离来作主?还是她根本就不想管理国家大事,只想当个逍遥快活、风流肆意的帝王?

    她和青夜离之间又是一种怎么样的关系?

    青夜离有性命攸关,或更甚之的软肋,掌握在了她的手里,所以觉得他绝对不会背叛她?

    还是,她和青夜离两个人互相之间情深意笃,她对他是完全的信任,甚至是已经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给了这个男人。无论是她自己的性命,还是这手中的江山社稷?

第六章 左手练字

    她对青夜离的印象,只停留在两三次的见面中。如今能想起来的,就是一个对着任何人都能笑得如春风般和煦的贵族公子。

    面容丽,最引人瞩目的就是天生的一双桃花眼,眉目含情、天然风流。身形纤修,常着暗紫衣衫,绾发喜用花银玳瑁簪。气质如白玉藏光、明珠敛辉,言行举止珠规玉矩,而立如兰芝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他第一次来探视自己时,目含关切,但不觉得有深情脉脉。

    而后几次过来,不是送奏章过来,例行公事般地询问一下她的身体恢复状况;就是禀报一下后宫的紧要事宜,外加闲话一二也不外乎后宫诸人诸事而已。

    从来不曾关心过她的心事和情绪,也从来不曾谈起过他自己的思虑担忧和劳心劳力。

    甚至于,女帝在朝阳台遇刺一事。他在得知斐玉晏正在着手调查之后,就再不过问,似乎只静待结果了。

    最后,再是嘱咐一遍她身边的四位女官。一切衣行饮食皆需万分谨慎小心,以确保她这个女帝的安全无虞。

    他看着,就像是女帝家里面聘请来的一位尽心尽职的管家更贴切些,而绝非是一个情人,一个爱人,甚至是一个老公。

    和女帝对他的信任比起来,确实是极端的不对等。

    那么,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女帝是单方面的痴恋于青夜离。而青夜离也不抗拒,却也不曾接受,只是因着某种原因不得已进入了这座后宫里面,认命地干着这一份不咸不淡的差事?

    凤墨影给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看看手里面揣着的这一份奏章。心里想,这个管家的权力,也未免太大了些。

    只是,她又没有进行过岗前培训,怎么办?

    就先这样丢着让他管着先罢。

    反正,这是一个残暴不仁、荒诞不经的女帝,一时之间也变不成政清人和、旰食宵衣的一代明君出来。

    更反正,青夜离也是一个理政的人才,且物尽其用也好。

    不然,他在这座深宫里既不想当个丈夫,又终日无所寄托的话,也是会很无聊、很无奈、很郁闷,既然此人抱玉握珠,腹有良谋,心系苍生,胸怀天下,权当给他一展抱负的地方也甚好。

    由此看来,这个女帝究竟是错有错着,还是在荒诞之中又不失聪颖,竟能慧眼识珠并胸有丘壑,找来了这么一个可以让自己国事、家事、乐事三不误的人才。

    她看过了青夜离的入宫玉牒。他是如今右丞青寞的嫡子,自小与皇家子孙一同居住在宫中,师从雪太傅,如此说来与女帝也算是一个正经的青梅竹马了。

    有着先帝与青家祖父的盟约,小时候就已经与这个凤曦国的女帝定下了娃娃亲,这个定亲的对象却没有明确说是何人。如今看来,这是谁最终登了帝位,青夜离就入谁的后宫,也是有趣的很。

    因这一层缘故,青夜离明显是先帝给下一任女帝定下的皇夫人选,却为何如今他却不是呢?

    这其中有着怎样的内情?

    这一点,且又有待她去深究。

    经过这些天,各方面的情报收集,以及资料的研究。凤墨影已经罗列出了几条关于女帝形象的事件。

    第一,此女在还是皇女的时候,就已经参与了国家的军事。先帝怕门阀大族坐大,想要收拢政权,有些家族不愿意就起兵作乱了。女帝就参与了平叛的争战,并取得了胜利,将最大的一个大族给撂倒,顺便还将和此家族勾结的一个富裕的小国给灭了。但入城之后一兵一将皆无一人伤害无辜,掠夺财宝,只是押解了皇族回京,让先帝发落。

    第二,登位之后,一朝天子一朝臣。女帝将那些拥护先太子的朝官和反对她的大臣们都基本杀了一个遍,当时还是蛮残暴血腥的。然后,物色了一批一直拥护她的和中立的朝臣填补了空缺,也提拔了一些有才干的年青官员和武将。

    第三,继位第二年,就将京畿梧城扩建了不止一倍。现今分为外郭城、皇城和宫城。外郭城为京畿新旧居民生活的城市建设;往内一圈隔了六十里后是皇城,就是各个衙门办公的所在地;再往内一圈隔了四十里就是宫城,皇宫的所在地。改建之后,京畿的防卫、政府办公的集中,与民生的条件都上了好几个档次。

    第四,西北边境游牧民族来犯境,女帝就派人去对抗。几经周折打完了,她还下令打到敌人的老家去,一路收拾过去,将那一片荒凉的地方都一一给收拾了。最后归纳入了凤曦国内,还在那些地方新设置了郡,直接扩大了自己国家的版图。

    凤墨影对这女帝的看法总结如下。

    首先,是一个杰出的军事人才。不仅会打仗,打起仗来还挺狠的,人不犯她,她不知道犯不犯人,但是人一旦犯她,她就死命地连人家老窝都要掀了。但治军很严,不会无故迁怒老百姓,又或许她是为了博取先帝的好感从而耍弄的心机。总之这一件事来看,先帝、百官和那小国的百姓对她的印象还是蛮可以的。

    其次,确实是有帝王的心狠手辣,很多皇帝登位之后都会干这事,特别是本来不是皇位继承人的。在帝王制的古老时代,为了坐稳皇位而采取的激烈而铁血的手段,能够在短期之内铲除异己,但也留下了许多的隐患。

    再来,女帝也是一个城市设计的人才和爱好者、目光也很长远,带有治理国家的战略考虑。问题是这一年之内就改建完毕的工程牺牲了不少人,劳民伤财,动摇国本,此女唯我独尊,雷厉风行,急功近利,缺乏仁爱之心,还大兴行宫享乐,人命、赋税似乎并不在她的宏图霸业的考虑之列。

    然后,此女帝的野心也是很大的。西北打了胜仗,她不收手,还一再加重兵役,加重赋税,源源不断地供给前线,此举更加弄得是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她却一意孤行、也不理会朝臣们的劝阻,就前后打了两年多,一定要将自己的版图扩张了才算好。

    除了以上这些发现,凤墨影还了解到了一些关于女帝私生活的小八卦。

    登位之前的不详,但自后宫进了人后,女帝虽然吃喝玩乐样样皆尊贵高级得很奢靡,但是这几年来竟还没有将繁衍皇族子嗣这件事情提上了日程。

    后宫中没有她和任何人圆房的纪录。

    说她是不想这么早生孩子,还是干脆就不想生孩子,毕竟她是需要自己亲自去生的,是担心生孩子的风险太大了。

    毕竟,在古代生孩子有个说法,就像是重新投了一次胎。

    搞不好,她就是担心自己的皇座尚未坐稳,还是未坐够。

    问题是,她可以喝避子汤。

    难道是怕喝多了伤身体?

    还是她有什么隐疾?还是有可能危及皇位而不可泄露的隐秘?

    女帝的感情生活也不是很弄得明白。毕竟凤墨影穿越的是人家的身体,然感情是属于灵魂的事情,这一码归一码,她可接收不到。

    凤墨影攥紧手上的奏本,有点郁闷地躺在贵妃椅上,双眼望住殿中雕刻着双凤朝阳的承尘怔然出神,觉得脑壳有点儿疼。这一出戏她该是怎么演,又该如何才能演得下去,才能在这个如行走在刀尖上的皇宫里走出去?

    她睁眼,目光落向自己的双手上一扫而过,开口随即吩咐在一旁侍候着的绛璎道:“传寡人旨意,着令后宫诸人皆手抄一分佛经,三天后奉呈上来。心诚者,寡人重重有赏。”

    绛璎不疑有他,应声“诺”,便领命下去办事了。

    紫珞仍旧继续在殿中拣奏章,既分轻重缓急,又分各部各司,井井有条,一摞摞地整齐码在案上,以方便她随手抽看。

    三天后,后宫中的各人手抄本佛经皆陆续地呈交了上来。

    凤墨影坐在御案后,一份份地翻看,神情专注。

    竟未料到这诺大的后宫才三十多人。

    “都呈上来了?”凤墨影忍不住问了一句,话说后宫三千都是夸词呢?

    绛璎双手相交,回禀道:“是的陛下,都已呈上来了。”

    凤墨影不动声色地在心中诧异了一下,眼中快速地浏览着这些佛经。想不到这些后宫中人每个的字迹都不错,想来写字该是这些男子最基本的本领了,难得的是还极有特色,风骨各异。

    凤墨影在这些人的字迹中又挑了几分佼佼者,最后又挑了自己最喜欢的风格。看着上面分别的署名,一份是青夜离;一份是雪灵染。

    评心而论,这两人的字皆在伯仲之间,又在这三十多人中出类拔萃。

    青夜离的游云惊龙,更具大家气度;雪灵染的鸾漂凤泊,尤自别具一格。

    凤墨影在心中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临摹雪灵染。其中的原因众多,一则,青夜离与女帝自小一起在宫中上学,彼此的字迹应该已经是很熟悉了,对对方的运笔走墨都该早已了然于心。如今她若初学,必然会被青夜离瞧出端倪来的。

    二则,雪灵染的字很有个人的特色,她纵然学得不像也是情有可原的。而学习新的字体,她也可以使用上自己的运笔习惯。且他对女帝在朝阳台又有救命之恩,临摹他的字体似乎也并不显得这么的突兀。

    说干就干,她命紫珞收起了这些字帖另有用途,又赏赐了青夜离、雪灵染等五人以表彰其心虔诚。

    令绛璎设香铺纸、添水磨墨,就着窗外午后的阳光,她挑了一支趁手的紫微狼毫,便开始了左手的练字。她本就是左右手皆可书写的,但若继续用右手,难免会被人质疑。

第七章 沐王送信

    青夜离逆着光走进来的时候,便正好瞧见了凤墨影一本正经地端坐在书案后,专心致志地提笔练字。

    他瞧着那个容颜愈发清丽的女子,这一刻娴雅淡静的身影,恍惚间便想起了当年大家一起在宫中读书时候的情景。一晃眼竟十三年过去了,白驹过隙,许多的人与事早已物是人非,当年宓漪身为先太子的伴读之一,如今已是香消玉殒。

    他放缓了脚步,示意紫珞绛璎皆不要声张,自己也静静地站立在堂中等候着,连带目光也不落在案几上打扰了她。

    凤墨影练了一个时辰,已渐渐融通那些撇捺横钩中的笔势与运墨的浓淡,正是愈写愈有意趣的时候,一发不可收拾,又抄了长长的一段佛经才肯罢手。揉了揉肩膀,端起案边的香茶润了润喉,目光方有些诧异地落在了殿中直立着的青夜离身上。

    紫珞忙回禀道:“陛下,青公子已经在殿中候了一炷香的时间了。”

    青夜离朝她露出温润的一笑,行礼道:“参加陛下。”

    凤墨影摆摆手,用稍为亲昵的声音言道:“既然来了怎么就不见动静,赐座,赐茶。”

    青夜离微笑道:“谢过陛下。”便缓步移到书案的左侧梨木雕花的交背椅上坐下,抬首望向凤墨影,目光落在了案面的纸张上,语气温和低醇地道,“听闻陛下近日来皆在练字,不料竟是以左手书写,且胜过了许多人的右手。”

    客观的说,纸上的字尚没有到达大家的境界,与她本来的字体也有所距离,但是以左手新练新习新字体,几日之内能笔歌墨舞成如今这等模样,也实属天赋极高、进步神速的了。

    凤墨影脸色微微泛红,却八风不动地笑道:“得夜离一句赞,更胜翰林百句评。”

    青夜离温温一笑,合手揖礼道:“不敢。”

    凤墨影随手拿起案头青夜离和雪灵染所抄写的那两份佛经,目光流连其上,诚心的赞叹道:“夜离的字融汇众家之所长,又能推陈出新,不受陈规,含蓄遒美,实有大家之风。而灵染的字,意在笔先,落纸云烟,有承前启后之势,假以时日,也可自成一派。”

    青夜离目光一跳,定然看了她一刹那,才淡淡地说道:“陛下近日来对于书画一道,似乎多有感悟。”

    凤墨影心中敏锐警醒,闲闲地一笑掩饰了过去,避重就轻地低喃道:“闲极无聊,打发一下时间罢了。”

    青夜离脸上笑意清透,关切道:“尚不知陛下的右手恢复得如何了?”

    凤墨影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仍然无力运笔写字。想寡人自幼弓马娴熟,如今竟落得如斯的境地……”

    青夜离眉眼柔和,宽慰着她说:“太医院众大人医术精湛,且来日方长,终究会好起来的。陛下无需太过担忧。”

    凤墨影笑而不接话,却另起话由:“今日唤你来是有一事相商。”

    在青夜离神色转为专注中,她淡淡地道来:“近日大臣们有多人奏报,皆言江北已有多地粮荒,此时饥民成灾,流寇成匪,祸不单行。然则这两年来,又赋税极重,民怨载道,而因西北征战和修建都城、行宫耗费巨大,所查国库也已然空虚。夜离,你心中可有何良策以援江北之灾?”

    殿中金兽香炉口中青烟袅袅,淡淡的沉水烟香盈盈满殿,且又似有若无,让人心脾清明。

    青夜离闻言,心中微微讶异。这些日子以来女帝皆不曾理政,就是在朝阳台遇刺之前,纵然上朝闻奏,下朝回来也只将奏章交由他来处理,兴致来时,便也翻看一二。

    但大多时间,都是视而不见,只管在宫城之内歌舞行乐,声色犬马。

    如今他也只是依照惯例将回批阅好的奏折搬过来,走一个过场,不料她却是认真地审阅了起来。今日召他来,更是一本正经地询问起了国家大事。

    凤墨影自然瞧见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她也只岿然不动。她要继续活下去,就不能再当一个天怒人怨的昏君,再让人一而再,再而三发狠地要取了她的性命。

    既然有可能是因为女帝的暴政而导致的暗杀事件,那么她便要渐渐地扭转这种情势;慢慢地一步步改变了一下自己的形象。

    以后是去,是留尚且不谈,眼前最着急的是要先保命。

    青夜离敛了敛神色,歉然笑道:“夜离愚钝,未曾有良策以解江北之急。右丞大人他们已经在集思广益,相信不日便会奏报于陛下。”

    凤墨影心知他的处境,在后宫代理朝政,前朝的官员已经多有微词,甚至更有人借此一再攻击其父右丞青寞。若他还显示出了过人的治国才能来,不说朝臣们怕他青家一家独大,反了天,就是女帝本身也会时时警惕,一不小心就被他取代了去,甚至性命难保。

    帝王的猜疑,就是一把悬在头顶上的刀,随时皆可要人命。

    更何况,如今女帝才刚刚被人暗杀过,这一时刻正是敏感时期。

    纵然他腹中有千万条计策,也绝不能舍身来撞刀口。且让一众大臣议论出个章程来,才是最保险的处身之法。

    凤墨影今日让他过来,也不是秉着逼他撞刀口的,就只是找个由头,让他这个后宫中权力最大的人为她操办一下自己心中的计划。

    她的目光在香炉上转了一圈,有些闲话家常地道:“无论他们想出什么样的办法,若是国中无钱粮拿去赈灾,一切都沦为空谈。他们多商议一日,受灾的百姓就多受苦一日,此事宜急不宜缓。”

    青夜离脸色淡淡的点头,口中称是。

    凤墨影心中白了他一眼,才又说道:“听闻洛云水天行宫已经建好了东苑,夜离你就暂命他们停了西苑的修建,等过了这个灾荒再说。”

    青夜离抬眸,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凤墨影明白他的意思,那是难得她会为了百姓而停止了继续建造以供自己享乐的行宫。这一言行违背了女帝本身的人物设定,自然会让人惊诧,但是再这样不顾别人死活地建造下去,她也可以预料更快便可以再死上一次。

    她笑了笑,也不解释,就只抚了抚自己的右手,低眸道:“百姓身上的钱征无可征,国库中的钱用无可用。夜离你说,现在凤曦国中有钱的人都是谁?”

    “呃?”青夜离惊了一惊,而后笑道:“凤曦国中最富有的人自然是陛下。”

    凤墨影恨其不成器地瞥了他一下,含笑道:“你就不用和寡人打哑谜和装愣子了,有些事该明哲保身;有些事却该挺身而出。寡人确实是最富有之人,整个凤曦国都是寡人的。但如今寡人的子民受灾了,却拿不出钱去救济,你们这些后宫中人,与那些门阀大族是否也应该为国出力了。”

    青夜离脸色一正,怔愣了一息后,点头道:“夜离即刻便让后宫诸人为陛下分忧。”

    凤墨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缓声道:“先不急,此事你知,寡人知,但不宜先声张。听闻洛水云天的东苑修建得不错,寡人尚未曾游览,夜离你安排一下,明天寡人便前往东苑赏梅,着令后宫诸人陪驾。”

    青夜离先前的犹豫,又落了下来,心中轻叹了一口气后,口中应答道:“遵命。”他起身行礼,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望了凤墨影最后一眼。心中想,她还是原来的她,可笑的是,自己方才还以为她有所改变了呢?

    他暗自一笑,默然地拂衣离开。

    凤墨影的目光却是恰恰地落在了他左手腕的紫色琉璃珠串上,那一抹神秘的颜色刹那间惊艳了她的眼眸。

    她细细地回忆,似乎每一次见到他,这串珠链都从不离手。

    待青夜离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眼前,方才避开,守在门外的绛璎与紫珞才进来侍候,凤墨影下意识地问道:“可知青公子的这串琉璃手链有什么来历?”

    紫珞正替她换了热茶,又撤了茶盏下去。

    绛璎添着炉中的沉水香,闻言,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谨慎地回道:“奴婢听闻,这串手链是青公子的旧日友人所赠。”

    凤墨影瞧着这个丫头脸色一派平静,眼中神色却是有些复杂,她心下暗暗地琢磨着这个旧日友人。她不由又追问了一句:“这友人是男的?是女的?”

    绛璎默默地跪在了地上,低垂着头,小声嗫嚅道:“陛下饶恕,奴婢实在不知道。”

    紫珞正好返了回来,亦跪到了案前,恭谨地回道:“陛下,从前奴婢曾在宓漪宓姑娘处瞧见过这么一串。”

    凤墨影暗自挑了挑眉,感觉不好再问下去了。她笑了一笑,淡淡地说道:“你们起来吧!寡人不过是随意地问问,有什么值得你们这么大惊小怪。”纵然青夜离与这个宓漪有过什么的私情;纵然这个女帝对青夜离有过什么的想法,都统统与她没有半毛线关系。

    云玳快步地由外走入殿中,朝凤墨影行礼道:“陛下,沐王方才遣人入宫送来了一封密函。”

    凤墨影脸色一正,吩咐道:“呈上来。”

    云玳双手捧着一只朱漆的木盒子,上前几步,将它放在了书案旁的小几上亲手打开,拿出了里面的一封加盖了朱漆印鉴的信函。确认无虞之后,她将它转呈上书案,便避嫌地退了下去,与紫珞、绛璎一同都退出了门外。

    凤墨影检查了一下信函,朱漆和信封都是完好无缺的。她拿了案面的小刀裁开了信封,夹出了里面的信纸。

    打开之后,四个银钩虿尾的字体跃然于纸上。

    “祸起萧墙。”

    言简意赅得很。

第八章 太医惹祸

    凤墨影唇角微抿,这个斐玉晏是怕惹祸上身,不愿沾染与她有关之事?这四个字似乎是说了些什么;却又什么也没有细说。是为了应付她的施压;还是查到了什么证据,竟连入宫来与她详说的功夫也给省了。

    能避则避;能溜则溜,只愿做他的富贵闲人,不愿染手这些皇家事。

    凤墨影诡秘地一笑,吩咐道:“云玳,传寡人口谕,让沐王明日进宫,一起去游园。”

    “诺。”云玳应命而去,寻了那沐王府送信的人将其告之。

    这些时日,斐玉晏一直没有来,朝阳台遇刺一案始终是石沉大海,了无音讯。此刻消息来了,却只有短短的四个字。

    凤墨影心中冷哂一声,她一直避在寝宫中,借养病之名,暗中理清着她身边的这些人,以及这些人之间的关系。

    特别是与她这个女帝息息相关的人。

    莹挑着太医院熬好的药,端正立于门前请示。

    凤墨影暗自无奈,轻叹道:“拿进来。”

    莹挑着轻便的紫檀雕花提盒进来,拆开了封条从中端出那尚自温热的药和蜜饯,将其一起捧至了书案上。

    凤墨影端起黑乎乎的药,凑近了唇边。这些中药虽然苦,但身上的伤不能不治,况且这里没有西医可以替换。可今日的药香闻起来似乎有点不一样,但太医院从未尝提起过更换药方之事。

    凤墨影心中有所疑虑地将它放回了案头,转眸问道:“今日的药是谁送过来的?”

    莹谨慎地回道:“是太医院白少羽白大人身边的学徒。”

    凤墨影不假思索地道:“传寡人懿旨,让院使白怀遇、白少羽与及那名学徒一并过来。”

    莹应诺,匆匆地躬身退了下去,亲自前往了太医院传召。

    不时,白院使父子俩人便已赶了过来,入殿参拜于女帝。

    凤墨影让两人平身后,眼前所见堂下二人行色匆匆,却并无异样,便开口询问道:“白院使,寡人今日的药方可有更改之处?”

    白怀遇双手一揖,如实禀告:“陛下,今日的药方与往常皆无二致,并无任何更改之处。”

    凤墨影左手敲了敲案面,神色肃然道:“可今日的汤药气味有异,不知院使你当作何解释?”

    白怀遇与白少羽不禁对望了一眼,眼中皆是慎重而莫名。

    白少羽当即躬身,请旨道:“陛下,可否容臣下检查一下今日的汤药?”

    凤墨影点了点头,一旁侍候着的绛璎便将青玉莲瓣的药碗给白怀遇端了过去。白少羽朝她道了一声谢,接过药碗,凑近鼻端轻嗅,果然有不同于以往的轻微香味。

    白怀遇见他皱起了眉头,不由眼神示意要过了药碗。仔细分辨之下,确实与熬好之后的药不尽相同。

    凤墨影瞧住他们暗暗吃惊的神色,心中暗道了一声万幸。自己对味道有着特别的辨识之处,即便是极其微小的差异,她都能分辨得出来。这一碗药她每天都在喝,又怎么会闻不出来?

    白怀遇当即撩了衣摆,跪下于书案前,伏首道:“臣请求验证这汤药中的药物,以还太医院之清白。”

    白少羽自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亦一同跪下了地上,朗声地道:“臣亦愿自证清白,请求陛下给予臣自辨之力。”

    凤墨影居高临下地观察着这两父子的反应,相对于白怀遇的受惊和担忧,白少羽的傲然不惧不禁让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他的身上一瞬。

    白怀遇已是人到中年,却是保养得宜,体态端正,脸上也不见松垮皱褶,头发乌黑,看起来要比他实际的年龄年青十年左右。如此看起来,他的医术造诣还是挺让人信服的。

    而白少羽正值青春年少,充满了阳光朝气的一个年轻人。乍眼望过去,他的颜貌与其父亲有许多相似之处,但气质却大相径庭。其父端肃持重,他却清俊开朗,一双眼眸神色纯澈明澄,带着少许不经世事的耿直,还有一点深具才华的傲然之气。

    凤墨影似是斟酌了少顷,淡淡地道:“此事寡人准了,不过在日落之前必需要给出一个妥善的答案来。不然其后果是什么,你们心中明白。”

    白怀遇脸色有些泛白,惶恐地叩头道:“臣,明白。”

    白少羽沉静地低下了头,一同叩首道:“臣遵旨。”

    凤墨影又吩咐道:“紫珞、莹你两人同去太医院行监察之职。”

    “诺!”两女官同声应道。

    自四人退下之后,在太医院里紧接着便是一番翻天覆地的查证。检验药汤、查问在场的所有太医、学徒,特别是白少羽身边的那个学徒。

    白怀遇与白少羽避嫌地在一旁等着,经过了几位太医们反复的验证之后,一人神色沉重而又小心翼翼地向白怀遇与紫珞、莹回禀道:“三位大人,经我等查验,太医院内封存的汤药渣中的药物与药方上的并无二致。至于气味不同,是否因这一批药材是新采贡的缘故,与之前的年份、炮制方法、雨水多少等的这些不同,而才有稍微的差异。”

    紫珞闻言心中自是不大满意这个答案,不由皱眉,朝白怀遇行礼问道:“院使大人,你怎么看?”

    白怀遇再三斟酌之后,仍是无法开口。这个气味确实不尽相同,而这些药渣经由了这许多的人查验,必然是不会马虎遗漏或者蒙混作弊了的。那么这个药是因药材的不同而产生了差异,还是被人做了手脚,他也实在是不敢妄下定论。

    他回眼望向白少羽,问道:“你身边的那个学徒可有寻着了。”

    白少羽眉间稍带郁气,颔首道:“冬至已经寻到了,此刻正在侧室中等候,经由禁卫军看守着。”

    紫珞与莹奉命带来了禁卫军,众太医一听,心中更是惶然。女帝一向铁腕血腥、用刑严酷,只因一碗药的气味不同便要彻查了太医院,是小心谨慎;还是借题发挥?

    要像是当年一样,只为铲除异己,不知这所太医院中又有谁成为了她眼中欲拔的钉子?

    亦或是,太医院中有人与最近女帝在朝阳台遇刺一事有所干系,此刻是要借机查找出此人了?

    一时间,太医院中众人不由人心散乱,惶惶不安起来。

    白少羽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父亲此刻身为院使,此次定下药方的人又是自己,如果此事朝凶险之处发展,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白家。他自认立身端正,这些年来皆谨慎恭敬,并没有做过什么龌龊之事,若是此次飞来横祸,实是天道不公,不由心中甚是愤然。

    白怀遇无奈问道:“这碗药汤可已试过有无毒性?”

    方才回话的方太医看了身后众人一眼,众人皆神色凝重,不由艰涩地开口说道:“银针验过了并没有发黑,何况汤药送往陛下之前,我等几人皆已尝试过。至今仍旧安然无恙,脉象平和,并无中毒的迹象。”

    莹转首问:“可已盘问过送药之人了?”

    方太医回道:“已问过了,他坚称自己是从在太医院封药之后,提盒就从未离过手,送至内庭之前盒上封条亦完好无缺,不曾破损。”

    莹与紫珞对看了一眼,示意当时她曾是检查过提盒的,上面的封条也确实是原封不动的。但,若就是如此的结果去回复于陛下,却又不知是否会触发了那雷霆之怒。

    就在事情无所进展之时,白少羽灵光一闪,朝莹、紫珞施礼道:“两位大人,雪灵染雪公子对药草香料之道素来颇有研习,卑职斗胆恳请让他来鉴别一下这碗药的差异之处。”

    莹闻言,眉梢一挑,定睛看了白少羽一瞬。心中暗道,这人看着耿直纯粹,实则心思却不迟钝。

    这雪灵染雪公子且不论他是否深谙药草香料之道,能不能鉴别得出这一碗药的差别来。就凭着他不久前在朝阳台为救女帝挡了一剑,如今仍躺在榻上养伤的份上,如果他开口要保全白家父子一命,女帝无论如何在此时也有所掂量,而会网开一面。

    不知雪公子与这白少羽却是什么样的交情?

    她稍有迟疑道:“可雪公子身受重伤,如今还卧病在床……”

    紫珞似是再三琢磨后道:“然此事关乎陛下的安危、太医院众人的性命攸关,绝不可疏忽大意。”

    白少羽立刻接上话道:“雪公子的伤势近日已有所缓解,也无需请他亲自到此。只请两位大人派遣可靠之人将这一碗药送过去,陪同雪公子检验出一个结果来即可。”

    紫珞微微点了点头,问道:“是否要带上什么用具?”

    白怀遇也已回过神来,看了白少羽一眼,立刻恭敬道:“大人想得周到。”他回首朝方太医、赵太医颔首施礼,“还要烦请两位大人一起前往,协助雪公子验药,日落之前给出一个答案呈报与陛下。”

    闻言,众太医心中皆是一阵慌跳,不知今日之事会是如何了局?他们的命运又将会面临怎样的逆转?

    方太医和钱太医连忙作揖道:“下官定当竭尽全力协助于雪公子。”

    莹刚要张嘴分配一下人手行事。

    紫珞已快人快语道:“莹,派谁去我都觉得不放心,就劳烦你在此继续盘查了,我亲自跟他们走这一趟。”

    莹微微一笑,道:“好,快去快回。”

第九章 何人下毒

    这日没有下雪,日间有一些稀薄的阳光。到了日落西山时,竟难得地璀璨了一下。

    凤墨影从窗里往外望去,隔着这层层的宫阙看不到夕阳。却能映照着那落日金黄色的余晖,想象着太阳落下山去的最后那一刻的金碧辉煌。

    “汤药中给人加了一味紫陌。此药本身并无毒,但若室内燃有沉水香的话,两者便会产生毒素,慢慢地积累便会出现呕血之症。”安静如落针有声的来仪殿内,回荡着紫珞双膝跪在地面上一字字清晰地禀报的声音。

    “已查验无误?”凤墨影看似满不在乎地回过眼眸来,淡然地问。

    “陛下,此结果是由雪公子亲自验证,方太医、钱太医与奴婢亲自监视所得出的。”

    雪公子?凤墨影的脑海中忽然闪出了一个名字来,问道:“是雪灵染。”

    “正是。”紫珞颔首。

    “此人亦擅草药之道?”凤墨影挑眉问。白少羽在此时拉雪灵染进来,想来也是知道他懂得医术的,但此事是为了给自己解困;还是另有目的?

    “雪公子自谦略懂皮毛,奴婢擅自以为他是一位调香的高手。太医院试药的众人在吸入沉水香后,果然皆有轻微的中毒迹象。”紫珞略微斟酌道。

    是啊,若非医经、香道皆烂熟于胸,如何能察觉出这一碗药的细微处,关键处一点即中。

    如此说来,白少羽岂不是搬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是说,他并不知晓雪灵染对香道亦如此娴熟,本只是想借他的手逃过一劫,谁知却是歪打正着,把自己给整了?

    凤墨影轻轻一弹指,问道:“药是何人所下?”

    紫珞正色回道:“今日的药是白少羽所煎,如今已将他收入了监,由凤翎卫审问。他的学徒冬至也有嫌疑,一并收入了监。”

    凤墨影轻轻皱眉,“除他俩人外,就没有别的可疑之人?”

    跪在一旁的莹双手奉上一本册子,回话道:“启禀陛下,太医院今日当值众人已一一查问过了,在煎药前后的过程中,皆有不在场的人证。如今已备录在案,请陛下过目。”

    凤墨影默然,这水是越搅越浑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鬼晓得是谁在此作妖?

    “陛下,明天的游园是否还如常进行?”紫珞思虑了一下请示道。

    谁说如今不是多事之秋呢?

    “如常啊。”凤墨影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想了想,笑眯眯地又补充了一句道:“除生死无大事,又有什么能阻碍寡人的及时行乐?你和绛璎下去好好的准备准备,明天必给寡人拿出最好的宴席来。”

    “诺!”紫珞朝她福了一福礼,应诺着退了下去与守在门外的绛璎一起出了书房。

    “将册子呈上来。”凤墨影向莹吩咐道。

    莹起身,前行几步,双手将册子放在了书案上。见凤墨影没有别的吩咐,便默默地后退几步,转身出了门外守着。

    云玳将热茶重新奉上,凤墨影一边翻看着太医院的笔录,一边指示道:“去将太医院众人的花名册拿来。”

    云玳垂首退下,去书架上奉来太医院的名录。

    凤墨影伸手翻开名录,极快地找到了白家父子的档案,细细地斟酌起来。朝阳台一事未息,内鬼未察,敌首未清,此时宫中又闹出这样的一件以毒谋帝的事件来,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转移目标,混淆视听?

    名录看罢,心中疑团重重。凤墨影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回头朝云玳道:“传旨宣青公子过来用晚膳。”

    云玳闻言,眼色不易察觉地闪了闪,而后屈身作礼应道:“诺!”

    凤墨影撇了撇唇角,脸上神色有趣,自己今日二度请青夜离过来,是否会让人多想呢?更何况这云玳还姓青,正是青夜离的亲妹妹。

    她这也是没办法呀。

    谁让她身在云深不知处,总得找一人来摸摸路。既然青夜离是前女帝最信任的人,找他来也是目前最稳妥,最顺理成章的事。

    更何况,她这里都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了,他身为这后宫的管家主,竟然没有过来向她嘘寒问暖一番,以表心意。若是真的女帝在此,该是多心冷伤情?她等会儿又该拿何种表情,何种态度对他呢?

    青夜离来得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慢,连云玳看向他时都一不小心地就流露出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小眼神。

    凤墨影只似笑非笑地坐在长案前,吩咐一声让紫珞传膳。

    青夜离也不缓不慢地落座在长案的另一边,温文优容地解释道:“东苑梅林里的积雪太厚了,为了给陛下腾出最好的景致,臣接旨后便亲自过去料理了一番。却疏忽了太医院出了毒药一事,方才又去监了解了事情。云玳不知臣的行踪,跑了两处地方才寻着了臣,故而让陛下久等了,万望恕罪。”

    谁说这一番的说辞,不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凤墨影欣然一笑,说道:“夜离能者多劳,凡事亲力亲为,但这天气大雪初晴还是得注意,莫要忽略了自己的冷暖。”

    青夜离温温颔首:“多谢陛下关怀。”

    凤墨影抬眸看了他一眼,这人就是如此的温润如水,矜贵自持,且不温不火地裹着一股禁止气质。看似对谁都和和气气,谦谦有礼,但一旦有人对他生出一点非分之想,只怕便会被推拒到最远的一个角落里去,就连他的衣角也摸不到一分。

    前女帝是否就是这样地被他诱着、悬着、吊着,若即若离,雾里看花,云中观月?

    难为了,这等好情致。

    凤墨影心里默然地一笑,转眼望了案上的菜肴一眼,却不敢随意夹菜,怕是漏了馅。倒是紫珞与绛璎在一旁十分轻车熟路地为他们一一布菜,这布菜的荤素显然是按照前女帝的口味与习惯,她默默地一一记下了。便是连青夜离的喜爱,她也一并暗戳戳地记下了,以防万一以后出了差错。

    这角色不好当,何况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呢。她这临阵抱佛脚的,还不得好好地练练?

    “夜离,你觉得这白家父子可有下毒的嫌疑?”凤墨影吃了七八分饱后,停下了银筷,闲话家常地朝他一问。

    青夜离也已停下了手中的银筷,三只手指扶了茶盏,凑近唇边呷了一口后,垂眸浅笑道:“据臣所知,这白家世代行医,在我朝已有四代成为太医院医官。而白怀遇更是得到先帝的圣眷封为院使大人,其子白少羽亦是难得医术精湛,少年成名,父子两人是为了何故要自毁前程与白家人的性命,冒险来进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他虽则是反问,但话中有话。

    凤墨影尽量控制住了自己的神色与动作,无波无澜地道:“或许他们是遭遇什么人威逼挟持了亦未可知?”

    青夜离出神了一瞬,说道:“臣到监察看时,白家两父子正喊冤来着。兴许他们是遭人陷害了,做了替罪羊亦未可知。”

    “可曾用了重刑?”凤墨影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问。

    青夜离那双琉璃般的眼眸在火光中暗了一暗,随后神色近似耿直地问:“那时还未曾。陛下是想动用酷吏行刑吗?”

    这话问的,实在有些过于直接,不像他一贯的处事手法。

    但那语气与话中的意思,颇是有些耐人寻味。

    前女帝是十分喜欢用酷刑逼供的人吗?这青夜离是不喜欢看她频频动用重刑?还是他觉得这白家父子俩是无辜的,心里对他们有点维护之意?

    凤墨影顿了一下后,随即含笑直勾勾地望着他,直视着他的眼睛,低语说道:“夜离,你觉得不需要用重刑我们便不用。”她明显地看到他在听到这话时,那眼眸里微微的颤动,纤长的睫毛缓缓落下,弧度完美的薄唇轻轻地掀了一丝笑意,宛如春风般苏化人心。

    这人进退有度,有时无声更胜有声。

    静静地坐在那儿,便是一幅怎么也看不够的画儿般美妙。

    凤墨影心中迟疑,这人就这么腼腆,不经撩?脸上却浮上恰到好处的笑意,轻声说道:“夜离,若不用重刑,还有什么方法可以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实话呢?”她的目光始终不离开他的脸,甚至带上了一点的熏然。

    青夜离依然垂着眼睫,目光定在了手里的茶盏上,语气温和地回话道:“紫陌不是寻常的药,太医院的药由何人何时称出,用量多少皆有记录可查。若太医院的药少了,便可查是何时少的,当时是何人看管记录,又有何人曾到过取药,一切都有根可寻。”

    凤墨影点了点头。

    青夜离又道:“若不是太医院中的紫陌少了,那必然是由宫外带进来的。如此一来,范围就比较广,便要从京城中的药铺查问了。臣建议此事可交由大理寺卿,沐颜来查办。”

    凤墨影忽然问道:“夜离觉得这一件事情与朝阳台一事可有关联之处?”

    青夜离怔了一怔,抬起头来,定睛于她,回道:“臣未敢擅自揣测。”他猝不及防的那一脸纯善,看起来有些可爱。

第十章 彻查内贼

    凤墨影看着他,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转眼问:“那夜离觉得雪灵染的话可信否?”

    青夜离眯了眯眼,皱眉道:“难道这殿中的沉水香亦有蹊跷?”他心思一转,已跟上了她的思路。

    凤墨影不言可否,只说道:“找人来验一验便知晓。夜离,你觉得应该找谁来比较稳妥?”

    青夜离微微讶异后,便镇定了神色,提议道:“请北堂大人与灵染分别来验证,看看他们的说辞是否一致。”

    凤墨影心中一跳,这人不愧是丞相府里出来的公子,亦不愧是管理这后宫的主。她只说了三两句话,他就将她这些日来的所作所为,心里的担忧和疑惑皆一一看在了眼里,这么快就能戳中了她的心思。

    因朝阳台女帝身死一事,她保有怀疑身为帝皇影卫却护驾不力的北堂渺的心思。

    而此刻这一出毒药事件,她也对目前的证据有所忧虑和质疑。并且担忧此事与朝阳台的事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左右不过是暗中有那么的一群人想让这个女帝魂归九天,推翻她的暴政,或真或假的美曰其名:还政于民。

    这深宫里的每一个人,每一步,皆有可能是让她万劫不复的陷阱。

    如今的情势是她在明,敌在暗,怎能不多加小心防范?

    凤墨影一敲手心,认同道:“夜离说的是。”随即召来绛璎与紫珞,让她们将殿中金鹤炉里的余香一分为二。将一半装好封严实后,她又随意指了两盘新端上来的精美糕点让她们一同送去。

    明面上为赏赐茶点,暗中却将香料送过去给雪灵染的殿中让他检验。

    她特意点了两位女官一起前往,亦有让她们彼此监察的意思,莫让半路出了纰漏,让人偷龙转凤,或是故造事端。

    至于北堂渺,因受了杖刑而有伤在身,已向她告假了许多天,此刻不知道是否还有脾气在。

    青夜离默然看着她安排好一切,此刻察觉了她脸上的迟疑,微微一笑道:“无妨,北堂大人身上的伤已无碍了。”他朝门外轻哼了一声,招了招手,另遣了云玳去“来仪殿”不远处的“落梨苑”宣北堂渺过来商议此事。

    两边分头行事,殿中的晚膳残羹也已撤了下去。

    这么多天未见,北堂渺依然面如严霜,貌比谪仙。

    在宫人的一声宣召声中,他白衣胜雪,姿容仙逸,沐风而至,步伐轻盈无声地踏进了来仪殿的书房中,半屈身朝凤墨影行礼道:“北堂渺参见陛下,陛下金安。”

    “免礼。”凤墨影坐在长案后抬手虚托了一下道。

    “谢过陛下。”北堂渺道谢后,直起身来,又朝青夜离见了礼,而后便站在一旁不再出声。

    凤墨影心中好笑,正欲说话。

    青夜离已是客客气气地开口问道:“北堂大人的伤可已大好了?”

    北堂渺也不犹豫,回道:“多谢青公子挂心,北堂已行走无碍了。”

    听他这话,凤墨影心中更是想笑。矫情得很哪!脸上却拼命地装出一副不以为意地神色来,眼睛只盯着面前的茶水望,别人看来,她就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若没有演技,实在是不行。

    青夜离用眼角的余光掠了她一眼,轻咳了一声,朝北堂渺道:“今夜事出突然,相邀大人过来,是想请你验证一下这香炉中的沉水香是否有蹊跷之处?”他一面说着,一面指点云玳将盛好余香的盒子端到北堂渺身侧的矮案上面去。

    凤墨影适时地抬了抬眼眸,懒洋洋地道:“赐座。”

    北堂渺亦面无表情地朝她回了一礼,才在矮案边寻了垫子拂衣坐下。云玳又将检验的工具一一奉上,扇形排开在他的面前,以供使用。

    今日太医院中所发生的事,他也已有所耳闻。不是说是那药汤中出了纰漏吗?如今连这殿中的香料都出了问题?

    北堂渺将盒子里的余香勺了少许在一只白瓷小碗中,将倒入了清水。不久后,水面上便慢慢地浮起了一层油脂。他将油脂收集进另一只白瓷小碗里,用银探视过,挑到鼻尖下轻嗅其味。

    又将油脂倒了些许在纸面上,放到灯火上面烘烤,随着淡淡的白烟挥散,北堂渺吸了吸那气味,忽然皱了皱眉。

    “如何?”青夜离关心道。

    凤墨影也正色了起来。

    北堂渺琢磨了一瞬,放下了手中的纸片,说道:“这水中的油脂并无毒,气味也并无异常。但是经过烘烤后,却有一种细微的香气变得浓郁了起来,并不十分像是沉水香燃烧后的味道。”

    “北堂大人可知这香料中被人添加了什么,而使它变得异常?”青夜离觉得事态变得愈发的不同寻常起来,谨慎地问道。

    凤墨影挑了挑眉,心道这香果然是有问题?

    北堂渺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道:“这香料研磨得十分精细,这调香的手法亦十分的精湛,想要从其中辨认出来并不容易,北堂不才,无法确认其中添加的是何物。”

    凤墨影与青夜离对视了一眼,正各自猜测着这下毒的是何人,绛璎与紫珞已在殿外禀报,回来复命了。

    凤墨影眼眸一亮,这雪灵染好快的速度。除却了这两个女官来回的路程,他所可以用到的时间必定比北堂渺快了。

    她心中急欲知道答案,即刻便想让紫珞将雪灵染的答案呈了上来。

    青夜离对她的心思有所感知,方才抬手想要向她示意顾忌着北堂,却已来不及阻止了。

    “宣紫珞。”凤墨影迫不及待地道。

    紫珞闻言,便跨进了书房,朝凤墨影、青夜离和北堂渺分别见过礼后,才在她的示意下将手中的纸张奉上了长案。

    待她行礼退下后,凤墨影拿起案上折叠好盖了一个“染”字朱漆印章的纸张,迫切地打开。只见上面的字体十分的熟悉了,正是她这些时日以来,一直模仿练习的,如云、如龙,飘渺俊逸。

    上面写有三行小字:香料中混有漠回兰籽,乃漠回小国独产药物。此间毒性甚微,有催行血气之效,长期吸入或服用,可使人心浮气躁,噩梦连发。日深月久,便致人情绪失控、血气郁结难舒,因香料中用量极少,平日不易察觉。

    下面又另起一行字:此物与紫陌相生相克,二者齐用,可使毒性倍增。

    凤墨影的手指微微一抖,这是谁人的心计,竟如此微妙,而又难以觉察。她今日可得知这其中的窍门关键,当真只是幸运所以然?

    她目光冷冷地巡视过青夜离、又逡巡过北堂渺,乃至这殿外的四名女官,内心中只觉得冷意连连,浑身发寒。

    果然是自古帝王不易当,特别是这么一个暴君,想致她死命的人想必多如牛毛。各种暗杀、毒杀,想必还会花样百出、层出不穷,这样包藏祸心的人也许就在这个来仪殿中,包括面前的这两人,甚至是每一日皆出现在她面前的某一个人当中。

    冷汗如蚯蚓般滑过她的背脊,让人控制不住地想要发狂。

    凤墨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纸张递向给了长案另一边的青夜离,朝他意属不明的一笑。

    青夜离懵然地接过纸张,垂眸一目十行地看了上面的字,即刻起身撩袍在凤墨影身前跪下,双手互叠以首扣地,声音肃然地道:“臣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北堂渺不由侧目,一时竟忘了进退。

    “你何罪之有?”凤墨影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面前的青夜离,淡淡地问了一句。

    青夜离自检罪责道:“臣统领后宫,监察不力,让贼子一再觑空钻营,谋害于陛下。臣万死难辞其咎!”

    北堂渺亦察觉了事态不同一般,移身亦跪到了青夜离的身后,身姿是很仙逸潇洒,态度是不紧不慢地躬身请罪道:“臣护卫不力,一同请陛下降罪!”声音亦平淡无波,似在打瞌睡背书。

    凤墨影看着他慢吞吞的模样,明显是心不甘情不愿,不过是为势所逼,为身份所拘,而不得不做出这等宫廷请罪的礼数。

    桀骜不驯啊,洒脱不羁啊,身在囚笼,心在江湖。

    好歹你也是装了一下,既然装了,也应该敬业一点呀。

    心里嗤地一笑,她脸上却面如寒霜,左手抓住长案上的青玉壶狠狠地摔到了地上,“碰”地一声四分五裂开来,继而声色俱厉道:“寡人的这个后宫真是好得很哪!想要谋取寡人性命的人一茬接着一茬,你们是要反了天去了。”

    这么的一顿声响,这么的一顿发作,来仪殿内外皆是“扑通扑通”地跪了一地的人。众人尽是以头点地,噤若寒蝉,不敢有半分的差池。

    女暴君嘛,那就让她暴一暴罢。

    实在是憋屈,这些天初来乍到穿来这个身体,死而复生的精神头都还没有养好,就先是被刺养伤,余毒未清,眼下又是一出出的毒药一**地来袭。一来就是这等费精神,费体力的一本本烂账,让她算不过来。

    “陛下凤体要紧,还请息怒!”这时殿中唯有青夜离还敢出声劝一劝她这突然发作的暴脾气。

    他本也是应当关心她的人。

    好了。凤墨影深吸了一口气,左手叉腰道:“传朕懿旨,着青夜离指挥凤翎卫连夜彻查各宫各殿,将功赎罪。若查出有异常者,即刻打入天牢严审,必须给寡人查出这连番下毒的人来!”

    “臣谨遵懿旨。”青夜离垂下的眼睫微闪,轻舒了一口气,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只是面容沉静如水,再一次双手交叠,作礼叩首道。

    凤墨影轻“嗯”了一声,吩咐道:“去吧!”

    等青夜离退下后,殿中只还剩下北堂渺一人在灯火下跪着。

    他面容冷淡,依然是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似乎从未考量过自己的生死,亦从未考虑过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位喜怒无常、疑心甚重、手段残酷的女暴君。

第十一章 一宿难眠

    凤墨影目光扫过地上的身影,心里只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更是有点好奇。他凭什么呢?

    是性格使然?

    还是浮宫在这里实在是地位超然,说到底若不是她手握他叛变的实证,就不能拿他怎么样,最多就是受点皮肉苦?

    或就是实证,也要经过浮宫的认同,然后交给他们自己处理?就是目前的这些皮肉伤都让他将她彻底地气上了。

    她损了他的颜面?还有他背后浮宫的面子?

    凤墨影心中思绪飞快,沉吟了一瞬,难道她当真冤枉了他,让他大大地吃了一个死猫子,因此他才如此膈应她来着。

    若他是反其道而行之,那么这真是全身都是戏。

    任由时间一分一秒地划过,北堂渺亦不慌不忙,静静地等待,肃容敛气,宛如一尊玉石雕就的塑像,冷得可怕。

    凤墨影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忽然下旨道:“另,着北堂渺指挥暗卫严守各宫暗处,看是否有贼子今夜趁乱逃奔宫外,又是否有内贼向宫外传递消息。”她此刻对北堂渺的看法已稍有改变,故将此事托付给了他。

    如此,也不失为一个握手言和的机会。

    虽则帝王并不会真的与臣子握手言和,但她初来乍到,根本没有自己的势力在手,这时候也需要大胆的下注一把。

    北堂渺略为意外地一顿,眼眸稍转,作礼道:“诺!”

    凤墨影将他的反应收归眼底,暗暗衡量后,又道:“在来仪殿内外布置好影卫,以防贼子狗急跳墙,趁势作乱。”

    北堂渺点头道:“陛下安心,臣嘱咐影卫布防各宫后,即刻回来亲自守卫来仪殿,必不让贼子有寸进之地。”

    “好!”凤墨影郑重地道:“一切就托付于北堂了。”

    “诺!”北堂渺接令后,起身倒退三步,便迅速地出了来仪殿的书房,且听见凤墨影在身后轻吁了一口气,他脸色微微地缓和了半分,脚步一刻不停地朝黑夜中消失而去。

    君臣和,这一出戏只演了一个开场。

    凤墨影安坐在长案后,默默地看着地上碎裂的青瓷片,和那一殿仍然跪在地上不敢弹动的黑压压的人头。

    戏,还需要继续演下去,一步一步地来。

    今晚的这一番动作也只能是打出一点为人奔走卖命的喽,和给人推出来认罪的替死鬼。

    由于惯例,那些幕后的大佬们可就没有这么容易浮出了水面。

    可现如今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且没有公平可言,也没有律法可言,在这个时代里,谁坐在那皇位上谁就是最大。一山崩一山替,只在于是名正言顺;还是谋朝篡位。

    来而不往非礼也,她总不能没有脾气,任由别人拿捏了去。希望今晚这么的一闹,那些满脑子要取她性命的人,能够稍稍消停一会儿,好让她好好养一养身体,歇一歇精神。

    凤墨影起身,朝寝殿走去,经过跪地的人群时脚步一顿,冷声吩咐道:“紫珞、绛璎领上几个精明强干的亦将这来仪殿各人各室搜查一遍。余人在未有结果前不得擅动,否则格杀勿论,莹、云玳在此守着行监察之事。”

    “诺!”众人一并齐声应道。

    凤墨影随后脚下带风,气场全开地进入了寝殿,哄然一声亲手合上了殿门。

    隔绝了殿外的一切,独自一人时,她终于真正地舒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后,走到凤榻旁坐下,身体一倒躺在了锦被上,静默地看着殿里精美的承尘。

    从今晚来仪殿的情况看出,这些人十分小心谨慎,还不敢当面忤逆她。这个女暴君的后宫还不至于乱成了一锅粥,至少证明她还是有些势力镇压着这些人的。

    那么她所凭借的势力是什么呢?军队?先女帝登位前,是一位出色的军事人才;登位后,手中必定还留有足以震慑朝廷的军事力量。

    金钱和力量是一个能够征服别人的强者标配,而足以震慑别人和保护自己的武装力量更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只是,目前这些武装力量是由威远大将军容白在替她管理和支配?她与这个人又是什么样的关系,凭什么信任他,又通过什么支配和使唤他?

    凤墨影有些头疼地敲了敲脑袋,袖子里的匕首咯得她有些难受,却不敢将它取出。在这一个人生路不熟的地方,若遇到关键时刻,还需得靠它保命。

    她又看了看这女暴君的双手,果然是有许多自小练武的痕迹,那些长年累月留下来的茧,并未曾随着她登基后的养尊处优而消退去。这一双手,也并不相同于那些贵族女子的柔软纤细,却是手掌显得更大,手指显得更长,伸展动作间皆显得干脆利落和充满力量。

    这女暴君的武力值究竟到达了第几级?

    凤墨影默然,她现在白白得了一付这么好的躯体,奈何里面的内核已经换了,对于这些武力值启动的程序和要领却是一无所知!

    殿外火光跳跃,脚步声响动。

    今晚是否当真会有人趁乱杀进来?

    她这样做是否太冒险了?

    不知是暗卫和北堂渺的力量太具震慑性;还是敌人太过于深谋远虑,不屑轻举妄动铤而走险,而将把柄落入她手中。

    这一夜两个时辰过去了,来仪殿中却是风平浪静。

    倒是由青夜离禀报上来了不少罪人和罪证,都是凤翎卫从各宫各殿中搜寻出来的。有偷窃宫中珠宝字画,想运出宫去变卖换银的;有暗藏药物却无法自辨自证的;有半夜行踪鬼祟被捉当场的;亦有醉生梦死正胡言乱语大逆不道的。

    听完了青夜离的禀报,凤墨影按了按额头,果然是搜出了不少的喽,但对于在殿中沉水香做手脚,和在药汤里加药的人却是半点线索也没有。本也不抱太大的希望,但对方竟做得如此的滴水不漏,还是让她心中震惊和感慨。

    这个人的手腕和人脉竟令人感到可怕。

    是这个人,还是这些人?

    他们究竟有多少人希望她……

    凤墨影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何德何能?然后抬头看向青夜离,简短而强势地道:“将这些人全送入内狱,让凤翎卫一一审问过,按律处罚,谁也不得求情!若有可疑者,直接将他交与大理寺卿。”

    青夜离欲言又止后,看了一眼她的神色,点头作礼道:“诺!”他出了寝殿时,顺便让凤翎卫将被紫珞、绛璎搜出偷窃的两人,一并带离了来仪殿。

    待寝殿中的人都走光了,凤墨影正准备上榻歇一会儿,不然这夜里还都不曾合过眼。

    轻微的风声掠过,她蓦地悚然一惊,回头只见一人白衣如雪,身姿如莲。凤墨影早已抓紧了袖中的匕首,见来人竟是北堂渺,亦没有丝毫的放松,只一脸莫测地盯住他。

    北堂渺被她如此目光注视着,似乎才察觉出自己的唐突。他屈身一礼,清声道:“陛下请恕罪,臣有事禀报,一时大意,惊扰了陛下。”

    “很好!”凤墨影随即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下一次无论情况多么紧急,都须敲响殿门,得宣才许进。如今正是非常时期,寡人不想对北堂你再有所误会。”

    误会?北堂渺身心一凛,立刻道:“诺!”

    “何事?”凤墨影双手以互握之势,藏在了袖里,问道。

    北堂渺目光飞快地一瞥后又收了回来,心中已是了然,正色回道:“臣在西北角余留了一处防卫的空档,今夜有人从此处翻墙出宫。”

    凤墨影挑了挑眉,心中一跳,道:“去了何处?”

    北堂渺眉头略动,有些疑惑地道:“暗卫跟着他,一直跟到了沐王府后院,看着他翻墙而进至今不曾出来。”

    凤墨影怔了怔,唇角咧出了一丝笑意。沐王府,斐玉晏?当真是他想要谋朝篡位,却又故意用一封祸起萧墙的信来转移她的视线;还是有人想要挑拨离间,如此这般地栽赃嫁祸给他?

    然,他沐王府的地位的确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存在。他要将手伸到朝廷与后宫里,也不是不能够做到的事情。

    那么他那些不想插手宫廷中事的态度,是真的只想两袖清风,取信于女帝;还是意欲掩盖暗中进行的那些腌事。

    凤墨影见他如此神情,便笑问道:“北堂,你对此事有何想法?幕后的人是斐玉晏?还是贼人的疑兵之计?”

    北堂渺沉吟片刻后,斟酌开口道:“此事若与沐王府有关,这幕后的人也并非一定是斐玉晏。他斐家已三代受皇家礼遇,若如今心怀不轨,也名不正言不顺。更何况皇家还有几位公主与王爷在,又皆已成年,又聪敏精明,不是别人能轻易要挟的人。”

    “你是说斐玉晏与人合谋?他已贵为并肩王,还图什么呢?”凤墨影思忖着,声音波澜不兴地道。

    “兴许不一定是合谋,也有可能是被要挟,或者是想拉他入水,才如此实施诬陷的事。”北堂渺暗中留意了她的神色变化,心中小心翼翼地道。

    冷静,她如今必须绝对的冷静,才能从中抽丝剥茧,找出对策。北堂渺说的不错,前女帝还有这些姐妹兄弟,难保人人想安心享乐做个公主和王爷。如今,她缺的正是线索和证据。

    “北堂,此事交由你去查证,如何?”凤墨影郑重其事地望住他,见他瞬间肃然,不由撇唇笑道。

    “诺!”除了诺,他还能怎样?

    北堂渺垂眉低眼,暗中想,难道他还能抗旨不成?

第十二章 东苑之行

    次日,女帝又不上朝,却风闻了昨日来仪殿中现出汤药有毒、沉水香加料的事件,太医院的白家父子被关了内狱。在后宫中彻查也有不少人一夜之间成为了阶下囚,照着这等事态的发展,群臣心下皆是忐忑不定。

    继而听闻今日女帝将在新建的洛水云天东苑,携同了后宫众人开宴寻乐,暗中更是一片哗然。

    左相青寞听闻后,忧思忡忡,他屡劝无效,女帝还是一意孤行地沉迷在那些荒唐的行径中。今日更了解到,这一次的宴会还是他的儿子青夜离亲手为女帝操办的,心中更是痛上加痛。

    儿子身为后宫管事的,若不是他执意不愿,早已是皇夫的人选。如今不仅不以身作则劝着女帝收敛,还帮着她往作死的道路上狂奔,这是怎么回事?

    这位老父亲想不明白自己儿子的心思,心下更是又气又怒,可惜儿子不在跟前,逮不着他狠狠地责骂一顿。

    前朝的糟心事,暂时抛开不管。

    且说这东苑,青夜离一日一夜功夫管着这许多桩事,却也没有落下了哪一件,且件件都办得有声有色。

    东苑清扫得干干净净,偶尔还能见着几堆别有意趣的雪偶。梅林里更是布置一新,今日有恰逢是一个晴天,梅花灿灿,清香绕鼻。林中长案列举,清酒果品一应俱全。

    梅花树下的草地扫干净了雪,铺了厚厚的毯子,人坐在其上也不觉得冰凉。又在梅林四周挂起了白色的纱幔,将宴饮之地围了起来,寒风吹不进来,只余徐徐清风摇曳着粉蕊清新。

    烧水的火炉里一阵阵的白烟升腾,在其中萦绕如雾。温酒的碧壶里一阵阵的酒香蔓延,在里面熏然若醉。

    后宫的公子们依约按时而至,被宫女引进梅林中看到如此情景,皆是有些惊诧。今日之宴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以往女帝的享乐一贯是绮靡铺张,穷尽奢华的,而如今一看,这等情景竟有些清逸幽静、空旷高远了。

    各人纷纷入座后,身着青绿衣裳的宫女们为他们添酒斟茶,进退有度、严谨有礼,亦不似往昔的嫣然轻语、大胆言笑了。有心的人逐一望去,可见这一批宫女都已不是往日旧人,全然被换上了一些新的面孔。

    难道这些都与昨日在来仪殿发生的事情有所关联,今日这一顿宴饮,又是所为何事?

    有些人不由心中惴惴起来,着实琢磨不出女帝此番是何等的心思,只是明显的不似寻常的聚众行乐。

    “沐王到……”梅林外忽有宫人高声唱道。

    众人又是一懵,这不是宫内的宴饮?为何还请了沐王来?若不是宫内的宴饮,为何又只请了沐王来。

    各人心中更是疑云重重,在各色各样的目光注视中,沐王斐玉晏缓步入了梅林,在宫女的带引下走进了聚会地。现今在场的人中,自是以他的地位最尊崇,余人皆纷纷朝他行礼。

    就连青夜离也不例外,但只朝斐玉晏行了个平礼,毕竟他的身份在哪儿,代表的又是皇家后宫最高的尊位。

    斐玉晏神情寡淡如水,还了他一礼,环顾四周后,说道:“夜离此番安置,倒是别致,让人耳目一新。”

    青夜离谦逊一笑,“此番布置,皆是陛下的意思。”

    “哦?”斐玉晏不掩面上的惊诧,啧声道:“难得,难得!”

    在这皇宫中敢如此放肆言谈的人,也只他一个了。

    旁人还是忍不住侧目,只见他一身白衣白裳,对襟与袖口皆用金丝绣了如意纹,乌发梳髻,簪着一顶紫金冠,肩上披着深棕色的狐毛坎肩,尤显得他萧疏清朗、气质轩昂。

    青夜离站在他的身边亦不遑多让,一身滚毛边的紫色锦衣,暗绣着松柏纹。发上插着乌玉玳瑁簪,腰间挂着一串暗色丝绦的圆润玉佩。面色如玉,五官分明,薄唇角噙住一丝微笑,洋溢着温文与高雅的韵味。

    凤墨影止住了宫人的宣唱,悄然踏入梅林,便见到了此番的场景。众人环视中,其中两个出类拔萃,叫人过目不忘。

    她蓦然停住了脚步,心头诡异地一笑,竟然觉得这相顾站着的两人莫名的有种堪可入画的cp感。

    在腐女的这条不归路上狂奔了一阵,一道不咸不淡的目光却是直刺刺地打扰了她的幻想。

    凤墨影一转头,却寻不着了那一道目光,只听见眼前的人中不知是谁首先喊了一声:“恭迎陛下圣驾!”

    然后便是齐刷刷地行礼一起喊:“恭迎陛下圣驾!”

    这么多人的声音加在一起,这等情形也还很震撼。来到此地这些时日虽都只是一两个人来拜见她,但已经有点习惯了。这头一次的接受众人参拜,心里震撼归震撼,明面上却已来得稳定自如,不再拘束。

    她大大方方地道了一声:“平身免礼。”便在两位女官和宫女们的簇拥下走向了主位,安然自如的坐了下来。

    两位女官退开几步后,转身煮茶的煮茶,验果品的验果品,各司其职,相得益彰。

    凤墨影见众人仍然站着,不由又道:“赐座。”

    斐玉晏与各位公子才缓缓落座在自己的席位上。

    凤墨影转眸看了斐玉晏一眼,斐玉晏也恰好与她目光相接,也看了她一眼,于是问道:“尚不知陛下今日开宴,邀我等到此是否有事相商?”

    她看了他一瞬,目光又移开,慢慢地扫在在座各人的脸上。本来三十二人的后宫,经过了昨晚的搜查后,已有五人以各种的罪名入了内狱,余下这二十七人,加上斐玉晏,正好是二十八之数。

    “沐王何以见得寡人是有事相商,而不是只想邀你们来饮酒作乐、放浪形骸?”凤墨影轻抿了一口新鲜的茶水,含笑道。

    斐玉晏眉梢略动,声音如金玉清朗:“若只饮酒作乐,却不见优伶舞姬、琴师歌者的踪迹,更无投壶斗禽等物?”

    凤墨影又是笑了笑,说道:“那等俗物不属于此间梅林,既入如此仙林,便应酬唱高雅,效仿曲水流觞之乐。″

    紫珞早已折了一截梅枝,如今双手奉上了御案上。

    凤墨影目光掠过清丽风雅的梅枝,一笑说道:"今日以梅枝为乐,待会儿凤鼓声停下后,梅枝攥在谁的手里,或放在谁的案上,便该由谁来受罚。”

    “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罚?”斐玉晏微微一笑,擎了一杯温烫的酒喝了一口,说道:“还是罚酒吗?”

    不知情的众人亦是心中同问。

    凤墨影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今日并不罚酒,宴上的美酒众卿可以随意畅饮。但梅枝落到他手里或案上的人,便要拿出一样才能来,或是赋诗一首;或是就景作画一幅;或是木石雕刻一尊;或是制香一炉。”

    斐玉晏皱眉,问道:“这项才能必须要可见?”

    凤墨影颔首,心想这人反应倒是快。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沐王所言甚是,这些物件还得保存下来,稍后寡人会在其中评判出优胜者,给予封赏。众卿须得全力以赴才是。”

    后宫众人一听,皆是俯首称是。

    斐玉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他明明不是这宫里的人,为何偏偏受邀在此列?初来此地,他已发觉,除了自己是由宫外进来的人,余人皆是后宫中人。

    如今听她如此一说,心里更是觉得怪异。

    今日的这般行径,所为何事?

    他的目光掠过杯沿向主位上的女帝不经意地一扫而过,从她的那张脸上看不出半分的端倪。她今日的妆容精致,容色更比往日的艳丽,身上白裳紫花的常服配着白狐坎肩,显得可亲了一些。但那身上的气度依然嚣张,但嚣张之余,又透着点有别于往日的神秘与莫测。

    往日里虽别人摸不清她的喜怒,但自小一起长大的他,还是能够猜中她心中的所想。

    因为他了解她从小到大的处境与心情,若想在这并肩王府这么一个看似高贵,实则风险极高的沐王府里生存下去,就不能不对皇家人有所了解,不能不对其时当位者的心思了然。

    可自从她在朝阳台遇刺醒来后,他就感觉自己的敏锐在一步步地退减。这种感觉令人有些无力,他与她间的距离会否一步步地扩大,最后完全脱离了他一贯自信的掌控?

    斐玉晏攥紧了酒杯,轻轻地放到了案面上,收回目光的同时,瞥了一眼坐在女帝左前侧缄默温笑的青夜离。

    青夜离此刻却是垂眸低目,对斐玉晏探视的目光似乎一无所察。他看似正在专心致志地剥着指尖的那颗青葡萄,晶莹剔透的果子肉映着玉白的手指,刹是好看。

    凤鼓声已“咚咚咚”地变着花样地敲起了音调,梅枝已在在场除凤墨影外的长案上传送。

    凤墨影不可忽视地将目光落在了青夜离的身上,看他显得悠然自得,并不似在座的一些人那么的紧张与在意。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她竟一时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了这么的两句。

    青夜离本与她坐得最是相近,便将她的话听在了耳中。他蓦然回首,朝她温文一笑,轻声说道:“陛下这两句实让人耳目一新,韵味悠长。”

    凤墨影一怔,她说出来了。

    实在是他方才的那种神情姿态太切合这两句的意境了。怪不得前女帝对此人如此的痴迷心悦,江山社稷亦可以拱手相让换他一眼,换他一笑?

第十三章 不速之客

    有人的咳嗽声忽然传来,凤墨影才注意到凤鼓声竟已经停了。她似笑非笑地望住青夜离,掩盖住方才的尴尬,亦低声说道:“这两句在书中看来,竟觉得与此时此刻如此的相得益彰。”

    青夜离垂下了目光,看看自己长案上的梅花枝,又看了看自己手上刚剥好的青葡萄。他唇角一弯,说道:“梅枝既与臣有缘,臣便借花献佛罢。”

    他说罢,将手中的果子肉放进了长案上的一只莲花白瓷碟里,拿起一旁切肉的小金刀在葡萄上切了几下,便转盛到了凤墨影的长案上,谦谦有礼道:“陛下请用。”

    凤墨影低头一瞧,那颗葡萄此刻似一朵小小的青莲盛开在白色的莲花碟里,又似一枚小小的玉雕,好不精致美丽。

    她真心实意地泛出了笑来,睨了青夜离一眼,噙笑道:“夜离,你这颗葡萄虽则精美,寡人却保存不下来。”说完,伸手拈了起来,放进了嘴里去,嚼了嚼,咽了下去。

    “味道不错!”而后,她又评价道。凤墨影注视着青夜离,看见他的脸颊似乎微微泛了一点红晕。心中更是稀奇,而又诡异地一笑。

    青夜离脸上的微笑并未减退,垂下的睫毛根根纤长地遮掩了他琉璃般的眼睛,温声说道:“这颗小小的青莲自然是保存不住,臣这便下去另领惩罚。”

    “允。”凤墨影双唇轻碰吐出一个字来。

    她可不能让人坏了规矩,若人人都效仿青夜离来一个不能保存的东西,那可就坏了本来的计划了。

    青夜离行礼后,退下,由宫女引至屏幕后方而去。

    那里亦摆放着长案,上面又安置了各种各样的器具与工具,任人挑选,任意施展自己的才能。

    青夜离离席后,凤墨影忽然想起了方才有人的咳嗽声,她的目光不由从人群中逡巡了一眼。

    恰恰又想起她方入停步观看斐玉晏与青夜离闲话时,那一道忽如其来,又消失无踪的目光。

    心中不由腾腾一跳,这会是谁?

    这人与女帝连日来遭遇暗杀之事,是否有所关联。

    她的目光一一地落在面前的人身上,凤鼓声又伴随着响了起来。带着几朵白梅的花枝又在这一群人手中一一地传递过来,这些人所坐的位置都是凤墨影事先参照着宫中的花名册指定为他们安排的。

    她的目的只有自己知道,那就是要尽快地熟悉这些人的样貌与身份,将他们与名册上的名字一一联系起来。今日宴饮的目的,其一便是在此,才不至于以后,出了遇见了谁,她却不认得的漏洞。

    趁着宫中又出了事的当儿,她更可以明目张胆地让女官将名册拿来给她研究。更将前朝的各等官员名册也弄了一个大致明白,其中的错综关系,她又轮番询问了身边的女官。

    旁人也只当她是想找出操纵这些暗杀事件的幕后黑手,何况前女帝本就多疑,只是如今更甚了,连很多细节都不放过。

    这件事情,在后宫与前朝一经传出,更是人人自危,处事愈加的谨小慎微了,而她的目的也一举两得了。

    剩下的事情,就是自己汇总、提炼,默入脑中,预防以后随时可以调出来方便使用。

    当她清清淡淡的目光落在身上时,联系到这些天女帝身边发生的事情,在座的许多人脸上都不免露出拘谨之色,只有其中两个人依然仪态从容自许、神情淡然不惊。

    凤墨影觉得这样的人,若不是心中确实坦荡无事,就是已晋升为“影帝”级的人物。

    但同时又不可否认,在那些战战兢兢的人中,就没有“影帝”的存在。

    这虽则是互相矛盾,但在这皇宫里本就是一个天下最复杂,最千丝万缕的地方,她自从到此后已是步步杀机。

    这两个特殊的人,其中一个自然是斐玉晏。

    他就坐在那儿,看似漫不经心地赏花喝酒,又不和别人言笑。貌似看着有点高冷霸总范,又有点不苟言笑的老干部作风。完全跟他在凤墨影独处时所表现出来的随意,有所不同。

    旁边的人似乎也不敢高攀与他,无人打扰他,花枝随着鼓点递到了他的长案上,他又看似随手一传,放到了另一边的长案上去,这一过程中所谓面无表情,就是此人了。

    那花枝,他连眼角也没瞅上一眼,旁边的人更不用看。

    凤墨影瞧着他那样子,心里就想笑,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他很有趣呢?明面上她却还是要装着一本正经,目光深邃的样子,对着这一众人虎视眈眈地审视和观察着他们。

    连笑一笑,都要意味深远。一个字,累。两个字,很累。

    而第二个人,就是雪灵染。

    他的伤似乎还没有好全,她也曾关照过青夜离,说如果他不想出席,也可以留在自己殿中养伤,无需参加宴饮。

    毕竟,他是为了救她而所的重伤。

    又是这么冷寒未消的天气,他却还应邀入宴。

    这是为何?

    凤墨影凝眉,她想不出来,但其中必有他的原因。至于这个原因是什么,也许以后她会知道;也许不会知道。

    雪灵染的长案正好设置在一株梅树下,花荫遮掩住了他半个身影。他团团地披着黑色的裘袍,整个人就似缩在了裘毛里面,看不出壮弱,亦看不出高矮。他的坐姿并不优雅,斜斜地依着树干侧着脸,令人将他看不真切。

    他手上捧着一只白玉茶盏,在慢慢地喝着,对面前的一切似乎漠不关心。就连眼前的人,包括女帝凤墨影,还有那些鼓声和梅花枝皆与他无关,只自顾自地神游天外。

    “呀”地一声,旁近的人轻呼了一下。

    他才恍然回过神来,有些懵然地看着面前那人递过来的眼色,才回转了眼眸,目光落在了自己的那张长案上。

    赫然一枝雪白的梅花恰恰在鼓点停顿的时候,放在了他的案面。那上面还凋零了几瓣白梅,显得有些零落。

    凤墨影见他时而拢袖掩口,肩膀微微的颤动,似乎是在咳嗽。便命了一旁的宫女将一只鎏金铜兽的暖手炉送过去给他,此刻那宫女刚好走到他的身旁行礼,而后对他说着什么。

    雪灵染举手接过暖手炉,他唇角轻轻一掀,轻声嗤然,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是什么也没有。

    凤墨影看着他站起身来,朝着自己行了一礼,一句话也没有,就让前去的宫女为他引路去领罚。

    她甚至连他的面也没有来得及瞧清楚,他就转身走了。这样一走,她才发觉其实他很高,也很清瘦,一袭黑裘袍在他身上飘荡着,掩隐着露出了一截里面的青黛色锦衣衣袖。

    他的背影修长清俊,看着他不紧不慢地冉冉走入梅林深处,竟是一个仅看背面就能引人遐思无限的人。

    凤墨影在发现自己对那个画面,那个场景有些着迷的时候,心中不由有些怔然。她收回痴然的目光,心中暗嘲了一下,目光再次回到场中时,不禁暗暗地想,在座的人中又有哪一个不是相貌堂堂,仪表出众?

    乍眼望去,此时场中莫不是琳琅满目、珠玉满堂,就像是当年有人去拜访琅琊王家,触目所见,内心充满了惊叹号!

    前女帝确确实实是一个颜控无疑。

    只是不知她是如何把持得住,对着这些个美人只看不动的呢?

    竟是专情若斯了?

    一个痴情的女暴君?这个人设和她背后的故事,听起来似乎还有点传奇的意味。只是她这个替身要怎么继续演下去才更妥当呢?

    凤墨影捏起一颗葡萄放入嘴里,听说这是西边小国进宫的珍品,在这个雪花漫天的季节里,真是十分的难得。

    凤鼓继续变得花样敲击着悦耳的声调,梅花经风一吹,纷扬而下。花枝依然在场中传递着,众人又是临危正坐,不敢轻易交谈,就连眼色也不敢多传。

    鼓点停顿时,不断有人下去领罚;领罚完的人又回来,悄然入席,再次参与其中。既是有声又无声,此情此景,此等宴席寻乐着实在唯美之中,又不尽地透露出了一丝丝的诡异。

    但如此过了不久,梅林外就传来了嘈杂声。

    凤墨影眉头一挑,是谁会来挑事?

    只见一名宫女匆匆掀开帐幔,跑了进来,远远地便跪下行礼,声调不稳地禀告道:“陛下,明昭郡主要硬闯梅林。”

    明昭郡主是谁?

    对于她这个宿主的亲戚,凤墨影还是不太熟悉,一时间竟忆不起来这是谁的称号。

    她的大脑还在搜索中,一个穿着白裘袍的粉嫩少女早就已不顾宫女的阻拦,蛮横地闯了进来。许是她身上还带点不错的功夫,转瞬间就跑到了凤墨影的长案前,娇声地朝她告状道:“姑姑,她们竟然不让我进来。姑姑哪一次的宴会,我不是直接进去的,哪一次能给拦着了?”

    姑姑,这个辈分可以的呀!

    凤墨影细瞧了一眼面前的少女,十四五岁,面容十分甜美灵动,貌似和女帝本身的年龄也就相差了这么个三四岁吧?

    敢闯她的宴席,又敢当面喊她姑姑的人……

    原来是前女帝那个有眼疾的皇兄凤楚轩的女儿凤皎皎。女帝和这个凤皎皎的感情如何,她是不知道。

    但如今,凤皎皎竟然敢硬闯她的宴会,那就表明她和女帝的感情不简单呀。

    凤墨影一时面无表情,淡淡地皱了皱眉头,问道:“皎皎,为何擅自闯入寡人的宴席,无视寡人的命令?”

    既然弄不清楚,她就从新规划好这些关系。要是硬套和猜测她们以前的相处模式和态度,那是很容易就出现破绽的。

    凤皎皎看着凤墨影不同以往的神情和态度,整个人都蒙了。

第十四章 临渊公主

    “皇姐,皎皎一向给你宠得无法无天了。快看,这一通训话,可把她都吓住了。”一人身披火红的坎肩,水红的宫装锦衣,上面芍药恣意绽放。她自梅林中款款而来,体态婀娜,语音曼妙,眉目间含着三分的娇媚,七分的倨傲。

    细看她的容貌,竟与凤墨影如今这宿主的五官轮廓有些相像。

    敢如此与她说话的人,自然是六皇妹凤羽影。

    她与当年的太子凤影乃同父的妹妹,其父又是先皇夫。不知当年先皇夫是如何在先帝在世时早已为她求得了一纸保命的诏书,又为她赐婚与镇国侯府的小侯爷沈燃。

    若不是当年先帝忽然驾崩,又要守孝三年,她也早已与镇国侯府小侯爷婚嫁了。

    她如今身份特殊,又有诏书保驾护航,故此在宫中也放肆了一些,不像其他人一样夹着尾巴做人,审视着女帝的脸色过日子。

    “皇妹说她还小?”凤墨影淡淡一笑,掠了一眼凤皎皎的装扮,说道:“以前归以前,如今她已及笄,这等后宫宴会就不应参加了,有些规矩也该懂得的便应懂得。”

    她的一番话,说得凤皎皎不禁后退了几步,往另一位姑姑凤羽影的背后藏了藏。

    实在是觉得的今日这位女帝姑姑与以往很是不同了呢。

    屏障后方的雪灵染听见前面的对话,手中的动作一顿,幽黑的双眸微微闪了一下,继而又拿起长案上的勺子,继续将香料粉末倒入他面前的青玉圆底钵中,轻轻地嗅着里面的香气。

    青夜离的紫衣在他的眼角余光处掠过,脚步声渐行渐远,已转过了屏风而去。

    面前的正较量正烈,恰巧青夜离一转身出了屏风,藏在凤羽影身后的夜皎皎当即就甜甜地朝他唤了一声:“青姑父。”

    这一声叫唤,让凤墨影与凤羽影几乎是同时默了一默。

    青夜离只是淡淡一笑,也不应她,也不回拒她,双手朝凤羽影与凤皎皎行了一个平礼,分别道了一声:“见过临渊长公主,见过明昭郡主。”

    凤墨影心中思疑,而后又似有了一些了然。听了凤皎皎如此的称呼,竟敢当着女帝的面叫唤青夜离为“青姑父”,而称她为“姑姑”,因此前女帝才对她与旁人有所不同?

    一切皆是因为凤皎皎的一声胆大妄为的称呼,这一切又只是因为一个人,她那个心心念念喜欢的这一个人,夜青离。

    他婉拒了她的皇夫之位,而凤皎皎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无知的一声称呼,让前女帝感觉自己与那人的距离亲近了。

    痴人一个,可惜,可叹!

    凤墨影再一次打量向那个露出半张脸来时不时怯怯地窥探向她的凤皎皎,一时间抓不准这个少女的用意。她却不敢以最单纯的心思去猜度这些分分秒秒都生活在这一泓皇权深渊之上的人。

    在她沉思的这一瞬间,面前的双方已见过了礼,除了之前已手执梅枝,现下去领罚的人外,余人皆一同间过了礼。

    “青姑父,你们这是在作什么呢?”凤皎皎眨了眨眼睛,又大着胆子向青夜离打探道。

    青夜离风姿斐然,淡淡一笑,回答:“陛下正邀臣等在东苑赏梅。”

    凤羽影忍不住接了一句:“皇姐好兴致!”

    凤皎皎却不理会场中的暗潮汹涌,连忙说道:“本宫还听到了击鼓声,闻到了美酒香气,这梅花林又极美,这宴会非同一般啊。”她转了转眼睛,盯了斐玉晏一眼,转睛向凤墨影,可怜兮兮地问道:“陛下,既然沐王爷都可以参加,那就不是纯粹的后宫宴饮,为何我和长公主姑姑就不能参加呢?”

    经她这样一提,凤羽影的目光回转,也落在了斐玉晏的脸上一瞬,面上欲笑非笑,那眼神却似是意味深长,语调更是阴阳怪气:“你陛下姑姑邀请沐王爷入宴,却没有约我们入宴,自然是有她的道理。”

    她回首看了凤皎皎一眼,看似责怪般地以长辈的口吻道:“小孩子家家的口无遮拦,你懂得了什么?”

    此刻,斐玉晏的长案面上还恰巧不恰地放着那截梅枝,凤墨影也恰巧看在那枝梅枝上。

    凤羽影眼角余光一直不离凤墨影,此刻目光也跟着落在那半截梅枝上。心中不由疑惑,这上面到底是有什么寓意?

    斐玉晏虽受人挤兑,但脸上神色依然淡淡,看不出喜怒。端正持重地坐在席上,开声却是道:“此刻席上的皆是男眷,按照宫中的礼仪和规矩,似乎本王在此也还并不唐突。”

    凤羽影闻言,脸颊上当是一燥。这个斐玉晏言语间就回将了她一军,还不带脏字地骂了她不顾身份、不知礼仪。

    鲜少有人敢如此地对她逞口舌之能,当即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然论地位他是异姓王,她是长公主,平日里也与她平起平坐的惯了,但若认真论起来还是他这继承于并肩王的沐王爷更尊崇一些。

    如今,她所依仗的不过是先帝的一纸诏书;而斐玉晏所依仗的却是他沐王府对于整个凤曦国的功勋。

    凤羽影嘴角僵硬地撇了撇,双唇轻动将想要说点什么。

    凤墨影却是在席上视若无睹地说道:“今日的宴席便到此为止罢,寡人也乏了。”她淡淡地看了青夜离一眼,见他默然颔首后,便起身径直地朝梅林的另一端走了去。

    身后的紫珞与绛璎,还有来仪殿的一众宫女们亦当即纷纷紧随其后。

    当斐玉晏第二个离去后,梅林中余人亦是通透之人,一一向凤羽影与凤皎皎行礼告辞归去。

    最后,只晾了凤羽影与凤皎皎在梅林当中,与剩下来收拾残宴的宫侍。

    凤羽影恨得脸色发白,气不打一处来,握在袖中的双手指尖蜷缩成团。她盯着主位后的屏障看了片刻,而后快步地走向前去,转了过去。

    只见这后面竟也设了好几张长案,此刻上面还放着一捆捆的梅枝和一些纸墨笔砚。

    她心中有些疑惑,正想找一个宫侍过来打听打听。

    身后却有人开口道:“回长公主,这些是陛下准备给各宫送去插瓶用的梅枝。而这些纸墨本是想让人画下今日梅林宴饮之景,谁不料,陛下因凤体违和,提早摆驾回宫,未能让人留下佳作。”

    听着这温文尔雅的口吻,不用回眸,凤羽影也知道是那个青夜离了。

    凤羽影冷哼一声,心想竟还留下一个看场子的,口中却笑道:“皇姐近日行事越发有雅趣了,真是可喜可贺呀!”

    青夜离面上八风不动,仍是一派文雅地道:“此地要起风了,还请长公主与郡主移驾他处,以免贵体受寒。”

    他温文亲和地说来,竟让人无法拒绝他的好意。

    凤羽影转身望了他一瞬,此人面相清俊如画,气质矜贵无比,若是她的太子皇姐还在世,他当是皇夫之人。想到此处,心中更恨,恨他如今的一脸纯善温和、谦逊知礼、进退有度,皆是为了维护那一个女子,一个心狠手辣地夺了别人皇位的女子。

    她不由朝他上前了几步,以只有两人可闻的声音说道:“你本该是一个应为先太子殉葬的人,为何要为别人说话?”

    凤羽影眼眸如毒箭般盯住他,唇角的笑意流露出了一丝的残酷。

    青夜离微微躬身,朝后退开了两步,才向她行了一礼,温和笑道:“长公主请!”

    凤羽影见他想要避而不答,正想说自己还要在此观赏游玩一番,不料登时一阵疾风吹来,夹带着雪沫朝她的脸吹了一个正着,连带嘴里都是一阵的冰冷。她浑身一抖,为何方才倒是不觉得此地如此寒冷。

    她一错眼,才发觉了先前围住梅林的帐幔已经不知何时撤掉了,寒风正一阵阵地往里刮来。

    身后的凤皎皎更是“哈欠”一声打了个打喷嚏,望住那些宫侍,满脸尴尬地上前挽住凤羽影的手臂,娇声软语地央求道:“皇姑姑,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拆了帐幔后,冷得我浑身发抖了。”

    凤羽影还想借故朝青夜离发作一阵,不耐凤皎皎在耳边一个劲的催促,弄得她有些心烦了。此地的风也是越发的大了,最后不得已,冷冷哼了一声,扯住凤皎皎的手,恶狠狠地道:“走走走,到我宫中吃甜糕去。”

    凤皎皎随着她走过青夜离身旁时,朝他迅速地眨了眨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粉嫩的面上带着一丝狡黠而俏皮的笑意。

    就像往日那般,仿佛在说,青姑父,这次又帮了你,可不要忘记人情喔。

    青夜离亦笑了一笑,垂了下眼睫。

    待她们走后,梅林里只剩下了就快清理完宴席的几个宫侍在搬着地上那些已寥寥可数的梨木长案。

    他垂下的眼眸,看向了自己左腕的那一条暗紫色的璎珞珠子手链,脸色淡漠如水。他当真应为先太子殉葬吗?

    青夜离想笑,嘴角却翘不起来。

    自从有了那一张帝皇所赐的婚约开始,他就已是一个身不由已的人。

    他曾画地为牢、作茧自缚,却因此害死了别人。

    而他自己又该欠着谁?

第十五章 连环谜题

    回至来仪殿的书房,凤墨影坐在长案后看着一旁的绛璎与云玳收拾方才凤羽影在砸场子时就转移回来这里的物品。

    这些皆是梅林宴席中受罚的公子们留下来的佳作,有书,有画,有香。

    “墨书十五卷、画作十卷、燃香两炉。另有木石雕刻已记名者八件,皆由各位公子回去完成后再奉呈上来。”云玳清点后,转身上前向她回禀道。

    “燃香两炉?”凤墨影目光随即落在那案面的两只小巧的青玉钵上,是谁还会在这节骨眼调制香料?

    “是雪公子制作的香。”绛璎立刻会意道。

    雪灵染?凤墨影不经意地皱了皱眉,为何这个名字似乎总会围绕在她的左近,这是错觉吗?

    这时,莹在殿外急匆匆地禀告了一声,进殿后行礼跪下道:“陛下,有宫女在秋风苑的荒井中发现一具尸首。”

    凤墨影眉心一跳,这是什么情况?她端正了神色,肃然道:“这具尸首是何人?”

    莹道:“奴婢已让人将他从井中吊了上来,这人身着凤翎卫的服饰。楚统领已查验过,发觉他并不是凤翎卫编制中的任何一个人,而凤翎卫亦无上报有人失踪一事。”

    难道是昨夜的刺客?

    却为何又死于荒井中。

    “宣大理寺卿着手此事。”凤墨影故作淡定地道。心中的猜度,早已翻江倒海。

    “诺!”莹应声退了下去,脚步急行遣人去宣大理寺卿沐颜进宫办案。

    莹前脚刚走,青夜离后脚就到了书房。一身紫色锦衣穿在他的身上,被他内敛清贵的气质压得莫名的耐看。更显得他的容色如白玉一般,五官分明,格外的温润俊雅。

    “有什么新的发现?”凤墨影瞧他站定后,忍不住问道。以他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个性,绝不会是因为空闲无事来找她闲聊来着。

    说实话,她也很喜欢他的这种作风。免得还要花心思应付这种你来我往的交际,以她现在的状况,更愿意自己待着。

    “臣已查过宫中的记录,并没有人取过紫陌,而库房中的紫陌数量亦与药册中所记相符。”青夜离朝她作礼后,温文地回道。

    “坐下再说吧。”凤墨影一时顺口道。

    青夜离微微一怔后,口中应道:“谢陛下。”才走前几步在左侧的交背椅上拂衣坐了下来。

    凤墨影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有失谨慎了。但她明面上不慌不忙地补充道:“夜离,单独在寡人面前时无需如此拘谨。”她又转首指挥在一旁看着神情有些意味的云玳:“去,给你哥哥沏壶爱喝的茶来。”

    云玳眼里笑眯眯的,粉红的宫装显得她十分的清丽,半蹲身道:“诺!”转身的时候又笑着瞥了青夜离一眼,才慢悠悠地往偏殿沏茶去了。

    绛璎听他们说的是药汤下毒的事,便十分谨慎地退了下去,关上殿门后守在门外。

    “你看,连你妹妹在寡人面前都没有你这般拘谨。”凤墨影看了她们一眼后,艳丽的脸上露出了笑了笑,回头朝堂中的人暖意融融地道:“若论起亲疏,还是首先是你,才到她。”

    青夜离温温地一笑,耳廓有些微红。他垂下眼眸避开了凤墨影直刺刺的目光,默了一会儿,才有接着道:“臣派人在宫外暗中查访,发现确实有人一直在各个医馆中陆续购买过紫陌。而且正是陛下在朝阳台遇刺回宫休养后,才发生的事情。”

    凤墨影心中怦然一跳,脱口问道:“是谁在购买这些药?”

    青夜离眼眸微抬起,摇了摇头,说道:“对方处事很慎重,并没有单独购买紫陌,而是开了一个药方去买。每次都买十付药,而买药的人亦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是以各个药店的人都不记得他们的模样了。”

    凤墨影似听起了故事般,不由问道:“那此事是如何找到突破口的?”

    青夜离听着她这近似玩笑般的口语,微感讶异后,竟是一笑,温声道:“这个药方也极是寻常,所买的药都是平常。只是在京中药店‘如意堂’,其中有个大夫比较谨慎,有一次是他帮忙抓的药,就觉得这药方中的紫陌似乎过多了些,便多嘴说了一句,但对方并没有理会。”

    凤墨影敲了敲桌面,说道:“于是你们查访到‘如意堂’,刚好这个大夫觉得事有蹊跷,他就说了有这么一张方子的事?”

    青夜离点了点头,说道:“派出去的人当时就让他把方子写了下来,他拿回来后,臣就让他再伪装拿着方子到‘望春堂’请了他们的袁大夫看。袁大夫也说这方子中的紫陌过重了些,吃一两剂还看不出什么问题来,若吃上七八剂,这人就要受不住了。”

    凤墨影听着暗暗心惊,挑了挑眉。

    看这行事,果然迂回曲折得很。

    青夜离道:“臣又让他们各自拿着这个药方去各个药店买药,一番套问下来,发现好几家药店都卖过这一张方子上的药。”

    凤墨影倾身挨靠着椅背,望着案面上的洗笔池浓黑如墨,口气深沉地问道:“夜离,若你是这个下毒的人,如今宫中已查出了紫陌一事,你会如何善后?”

    青夜离面上平静,沉吟了半晌,说道:“首先派人监视各个医馆,看宫中是否有所动作。”

    凤墨影唇角微微一笑,又道:“若你已经知道宫中有人在各大医馆追查紫陌一事,更知道这一张药方败露的事情呢?”

    青夜离琉璃色的眼眸微微睁大,低语道:“清理掉那些可以清理的知情人。”

    凤墨影眼眸微冷,又问:“然后呢?”

    青夜离回道:“如果没有了人证,单凭一张‘如意堂’大夫所写的药方也查不出它的出处。接下来,一动不如一静,臣会静观其变。”

    凤墨影眼眸淡淡,看不出里面的深浅,说道:“如果你是被下毒的人,此时此刻,又会如何找出真凶?”

    青夜离皱了皱眉,看似有些为难,却还是说道:“臣早已在各个医馆处布置了暗卫,以期能抓住那些派来监视的人,可以顺藤摸瓜找出幕后的人。”

    凤墨影看似不经意地抿了口热茶,问道:“那可有结果了?”

    青夜离摇了摇头,说道:“他们一直在城中兜圈,或是住入了客栈,到如今还没有传回答案。”

    凤墨影叹了口气,道:“对方也是个谨慎的人,或许他们已用其他的方式告诉了主人,而你们并不知道罢了。”

    青夜离默然。

    静默片刻,云玳敲门,送茶进来分别端在了凤墨影与青夜离的手边,便又悄然地退了下去,重新关上了殿门。

    凤墨影嗅了嗅新茶香,却并不喝。她不太懂这些茶,若是喝了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岂不是有些尴尬?

    青夜离倒似还在想方才所说之事,并没有留意她,径自端起了热茶抿了一口,唇角微微一翘,看似很欢喜这茶。

    凤墨影看他放下了茶盏,才又故作神秘地道:“兴许今晚就有答案了。”

    青夜离蓦地一抬头,看向她的眼神里似有着一丝的惊讶和一点说未明的东西。

    凤墨影却不再说方才的事,而是另起话题道:“夜离,元宵将至,宫中宴请众臣的夜宴,你还需多加费心。紫陌一事既然此刻断了线索,你便且将它放下一旁去罢。”

    青夜离微微颔首道:“诺!”

    凤墨影朝他一笑,口吻极其温和地道:“宫中事事都要你劳心劳力,你也要多多保重自己才是。今日也累了,快到来仪殿去歇会儿吧。”

    青夜离两颊微微泛红,那双眼角勾长的桃花眼中带着点懵然,随即便是温和的一笑,起身行礼道:“谢陛下的关心,宫中还有些事情待臣去处理,夜离先行告退了。”

    “嗯。”凤墨影看似有些落寞地应了他一声,看着他退后,转身的背影微微有些出神。

    她一再试探,这个人似乎真的对前女帝没有什么意思?那么,他是可靠的吗?

    如若他心中有所图谋,应该借机朝女帝靠近才对?难道,还要玩一手欲擒故纵,让自己在女帝的心中更巩固一些?

    而前女帝又是喜欢他什么呢?处理朝政大事可以应对得当,但处理后宫这些云谲波诡、尔虞我诈的手段不够老辣,心机不够深沉?前女帝便是喜欢他在这个皇宫中仅而少有的纯善吗?

    凤墨影看了一眼书案上那张自己已练得有几分神韵的墨字,目光深邃地闪了闪。如今,是时候该去拜访一下那个在这个时候应该是她最可以信任的人了。若论动机,她还不清楚;但若论结果,他却是不顾安危为前女帝挡了一剑。

    只是这一剑他虽是挨了,却是未能如愿救活真女帝一命。

    朝阳台遇刺一事,反而成为了她穿越到此,灵魂重生的契机。

    冥冥之中,似有缘法,道不明,看不破。

    如今,若硬要来论一论他的这般动机,难道他才是这个深宫中真心爱慕女帝的那个人?他为何会爱上这个心性多疑、手段冷酷的女人?这其中又有什么原因吗?

    还是他之所以为了女帝挡剑,其实是有别的不得已的原因?

    然被发现在荒井中的尸首又是何人,他的背后又有着怎样的真相,这样的阴谋又将延续到何方?

    这座深宫有着一个又一个的谜团等着她去拆,就好似那些九连环,一环接一环,环环相扣。

    不知她是否有这等好的运气,能够一个一个地去解开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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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女帝倾天下介绍:
她眼帘上撩乜斜于他,乌瞳如漆,里头炙热与清冷交织倒影中的,却是他坐于茶香之间,青衣流芳,恍然是高山之巅、月华之下,沐风浴雪的仙人模样。
偏偏那一双清隽如画、棱角精致的眉目低回,眼尾含波,颜色饱满的双唇更是噙住了杏影桃溪。
既能让人留恋不已、心醉神迷;却又让人不敢亵渎、供若神明。
大抵能被她理解为别人给当作心中珍藏的白月光、胸前铭记的朱砂痣的,就属于他这一类了罢。
穿越女帝倾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穿越女帝倾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穿越女帝倾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