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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女帝倾天下全文阅读

作者:云衣轻扬     穿越女帝倾天下txt下载     穿越女帝倾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情愫暗生

    胖子再俩姑娘侍候他们进入了雅间。这雅间不似一楼的财大气粗,竟能品出一番清流的格调来。

    凤墨影若不是实打实地从一楼用双腿走上来的,差点还以为自己跑错了地方。她左右瞧瞧,颇为欣赏地当中坐下了,朝惯性成自然的北堂渺笑道:“二少爷,你也坐吧!”

    当个冰雕,偶尔也是可以改变一下姿势的。

    坐下也蛮好看的呀。

    她还以为北堂渺要扭捏一下,谁知他可从善如流地就在她身边捡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只管身板还挺直,但容色已不似往日那么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无差别散发着逼人的寒气。

    这台空调也是可控自如的,她还一直以为是零下不可逆转,并且豁口气压外漏的。

    凤墨影心中暗自调侃,轻笑了一下。对于他的给面子,恰如其分地点了一下头,表示她收到,谢谢赏脸!

    北堂渺与她的目光一碰,睫毛微眨,却不发一言,继续两颊敷冰。

    楚子瑜倒是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在凤墨影的一笑中,自顾自地找了个位置与她不远不近地坐下了。

    人到齐后,胖子才笑眯眯地朝他们当中的头头问道:“不知三位爷想要玩什么?”

    两旁的红衣女子早就殷勤地递上了新沏香茶,精致糕点供他们享用,又规矩而安静地退至一旁,等候吩咐,行止之间婀娜曼妙,又训练有素,无不是一道独特而靓丽的风景。

    北堂渺岿然不动,有点像是在神游天外,对此间人物一概不予理会。似乎凡此种种不过蜉蝣一梦、红颜骷髅,颇是符合他不食人间烟火、凌然与世隔绝的气质。

    总而言之,他与别人之间有壁。

    楚子瑜却是望了凤墨影一眼,唯首是瞻。一派言听计从的小迷弟样。

    凤墨影纤长的手指在案上敲了一敲,决定道:“玩个骰子,听个响玩儿吧。”

    胖子微微一笑,问道:“二、三、六、九,爷想玩哪个?”

    凤墨影自然而然地看向楚子瑜,他目光一亮,笑道:“老大,这二就是一对一,三就是一对二;六就是一对五;九就是一对八。二的注最大,九的注最小。”

    胖子忙不迭地点头,凤墨影眼尾一斜,朝楚子瑜深深地看了一眼:你小子,没少玩?

    楚子瑜随即伸手摸了摸鼻子,眼中道:少不更事的纨绔玩意儿。

    凤墨影一笑置之,谁还没有个年少轻狂。更何况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聚在一起不愁吃喝的,还不是剩下玩和乐这两样蹉跎岁月,浪费人生?在案面敲了两下,朝胖子道:“先玩个三,认认规矩。”

    胖子笑眯眯道:“三位爷稍候,小的这就去安排。”朝他们行了一礼,转身出去,并关上了雅间的门。

    凤墨影转头看向楚子瑜,等着他的解释。

    楚子瑜心领神会,稍稍坐端正了,把那纨绔少爷的坐姿改了改,才说道:“一百两一注,亦可以加注,谁听准了点数,钱谁拿走。如果两人一样,钱财平分,若三人一样,平局不算,钱归庄家。”

    凤墨影皱眉,这听骰子能出的花样挺多的,她如今内力不能随意动用,万一要救场什么的不知是否可以勉强用上一用?还有,如果把把三个人都一样,庄家岂不是赚大发了?

    正想着,雅间里便传来了卡卡几声轻响,其中一道墙竟移了开去,豁然开阔了许多。可见中间多了一张赌桌,那里已站了一个俏丽的红衣女子,她面前放了一溜黑色的摇骰器具。

    里面的空间里多了两幅打开的墙,看出来也是两间和他们身处一样的雅间。只是一间灯光如他们这边的一样明亮;一间灯火幽微,人影恍惚。

    俏丽红衣女子名意浓,是赌庄里的摇骰高手。此刻脸色淡然地朝凤墨影这边问道:“公子有三人,只许一人下场赌注,不知何人来战?”

    凤墨影朝其余两间雅间瞅去,却只见灯光不见人。想必他们的规矩如此,不禁有些犹豫地看了楚子瑜一眼。若只凭听力,她倒是有自信,但万一别人使诈动用武力呢?

    楚子瑜一脸关心道:“听骰我也还可以,但不敢担保百发百中。”

    凤墨影眉头稍皱,这事她必须十拿九稳才行。手指敲了敲桌面,说道:“我来!”

    楚子瑜挑了挑眉,眼中满是期待的亮光。

    北堂渺却是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其实凭他的内力听个动静那是轻而易举之事,但平日并不沾染这些玩意儿,要他凭个几颗骰子的碰撞从那些微之又微的动静差别中分辨,说出几是几,倒是没把握。

    “如此,便开始了,请先下注。”意浓道,伸出右手向四方一请。

    楚子瑜正在坐那儿,准备看好戏。谁知有一道不可忽视地目光直直地打在他的脸上,他回首一瞧,见凤墨影双眸黑白分明地瞧住他,心里就不由地打了个突。

    凤墨影朝他轻咳一声,笑道:“三少爷,请下注。”

    楚子瑜一惊,情敢陛下出来玩耍,竟要动用他的私银?

    但老大就是老大,他能?或敢说不吗?

    只见他牙疼地从袖囊里抽出了一张折折叠叠的银票拍在了案面上,面上暗暗地过了一幅被人割了几斤肉的痛苦小样儿。他的私房钱呀!

    凤墨影嗤地一笑,伸手拍了拍他宽阔的肩,潜台词明显就是一个字:乖。

    北堂渺微微侧目,握剑的手指动了动,他想起自己身上带着的银票。但瞧见凤墨影并不朝他哼声,便又沉默了,依然凝固着他千年不变的冰山脸。眼底里却是有些柔软的波光在涌动。

    凤墨影装作不经意地往案面一瞄,呀哟,一百两一注。怪不得这小子呲牙咧嘴,老婆本吗?暗暗的一笑,她真的穷,库房都空了,户部整天吊嗓子喊穷,她还拿什么出来耍?

    这么一晃神,意浓已经左手一把骰子扬起,右手一抄骨筒将三颗骰罩住。一条手臂红袖翩飞,将骰子摇得叮咚作响,清脆又纷杂的声音乐章一般出了个意境。摇的人长的好看,摇的手法也好看,直让人两眼入迷,以景乱人,以声乱心。

    楚子瑜用心听了一阵,脑子里的清明就渐渐被她愈来愈快的手法给打乱了。最后意浓往盅里一盖,他完全不能确定自己听到的对了几个?目光渐渐从那只黑漆漆的骰盅移回来,落在了自己面前的一百两银票上,神情近乎默然哀叹。

    北堂渺垂下眼睫,每一个声音他都听清楚了,但是不知几是几?

    意浓脸上无喜怒,平静无波地道:“请各位将点数写于纸上。”

    凤墨影在案面抽了一张早已裁好放置备用的纸条,就着红衣少女磨好的墨汁,执狼毫醮了醮,在上面写下答案。

    她又把墨汁吹了吹干后,折起来,才交给了身后候着的红衣少女。

    楚子瑜偷看了一眼,又望了望她的神色,心中还是七上八下。以前在军中一起那么久,他也没有听说过陛下会这一玩意儿。这是一时兴起来图个新鲜,败一下家?还是有备而来,要干一番大事?

    这个,他还真说不准。

    毕竟,以往宴饮作乐是时常有的事,虽然这一大半年以来忽然战战兢兢于政务上,也保不齐她想偶尔出来浪一浪!

    眼望着那张纸条给送到了意浓的案面上,楚子瑜不自禁地在肚子里大大地叹了一气,听天由命吧!

    待其余两个雅间的纸条都已被送至案面,意浓道:“三位客人已有答案,这便开了。”

    楚子瑜望眼欲穿地瞅着意浓的右手,将骰盅一掀,唱道:“四四六。”结果一出,他立刻瞪圆了眼,转首望住凤墨影,脖子直似僵住了一般。一时间,居然忘记了君臣之礼,不可直视帝王。

    凤墨影微微一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抬了抬下巴道:“下一注你要下多少?”

    意浓道:“四四六,东间独赢三百两。”

    楚子瑜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看着红衣少女把两张一百两银票恭敬地叠放在他前面,眼睛里都清亮了许多,笑问道:“老大,下一注就玩个三百两怎么样?”

    凤墨影笑吟吟地瞅着他那讨好的笑意,回嘴道:“适可而止,把你自己的那张一百两先收起来。至于借你钱的利钱,待会儿付你。”

    “不敢,不敢,老大借钱,怎能收利钱。老大一声令下,我的私房钱都敢全押上。”楚子瑜忙不迭表忠心道,一反刚才的吃瘪样。

    这人模样儿长得俊秀正气,纵然一时油嘴滑舌,也不让人讨厌,飞翘而起的眼角眉梢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一种世家公子的风流意态。还是很灼人眼睛的,旁边的两个红衣少女瞧着就忘了错眼,一时两个都是脸颊绯红。

    凤墨影就是有点不明白,这人明明白白就是楚家里出来的公子哥儿,虽然没有青、沈两家这样的源远流长,但也不至于为了这三百两眉开眼笑?这人是天生财奴?还是给家规给逼急了,对自身钱财额外的谨慎?

    见她打量自己,楚子瑜笑脸笑得越发甜。

    “请下注。”意浓又道。

    北堂渺默默地从身上掏出一叠银票,悄无声息地放到案面上。

    楚子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的银票所吸引,落在那上面,一时无语。

    凤墨影扭头,脸上亦有些讶异,随口而出问道:“二少爷,你也想赚点利钱?”

    北堂渺莲花一般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却是一本正经地道:“嗯。”

    凤墨影怎么都觉得他这个举止有些异常,但是一时之间也说不出来。怎么看北堂渺也不像喜欢凑趣的人,更加不会让人将他和钱财俗物联系到一块儿去。怎么,他也来赚利钱?

    奇怪得很!

    她不由又问道:“这一注你想下多少?”

    北堂渺淡然无波地道:“随你。”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此时此刻这一句话虽只有两个字,却是格外的动听。

    是有人无条件地在背后支持的触动?还是他这一反常态的人情味、烟火气,让人忽然觉得可爱可亲了?

    凤墨影在心中默然地琢磨了一阵,在他的那叠银票里捡了三张放在案面上。随即,侍候在身后的红衣少女唱道:“东间,下注三百两。”

第一百五十二章 情深不悔

    凤墨影只赢不输,奇怪的是北间的客人只输不赢?

    而南间的客人或输,或平,就是没有独赢过。

    这两间雅间的客人隔在珠帘后,不怎么喜欢抛头露面,就连个身影儿都吝啬得很。

    楚子瑜不由有些好奇,但望眼欲穿他也穿不到那两间雅间的屋子里头去,将人瞅个清楚。他只感觉今晚这事有点悬,但是老大没有发话,他也不好乱猜测、乱打听。

    意外的是北间的客人每一局都跟着下注,无论他们下的是多少。但每一局都输,楚子瑜皱眉,心里暗自调侃,这人摆明就是想给他们老大和南间的客人送钱花的?究竟是谁呀?

    老大命真好,不玩则矣;一玩就遇上这种千年难得一见的小绵羊?

    他摸了摸下巴,是羊,还是狼?

    这世道还真难说得很。

    就在他暗暗提防的时候,北间的雅间里却忽然熄灭了火光。那一道墙咔咔几声,竟关闭了起来。

    楚子瑜瞪了瞪眼,这下真是猝不及防。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了?真的只是来送钱的?

    凤墨影不禁挑了挑眉,目光在那堵上的墙面上凝视了一瞬。眼里的神光悠悠。

    北堂渺似被那几声机关的回响给惊醒了神游天外的梦似的,目光微冷,朝那方向瞥了一眼。而后,又凝神入定了一般,一动不动地沉着脸,看不出是个什么情绪。

    名副其实的高岭雪莲花。

    鉴于北间的客人退出了赌局,意浓轻轻按了按骨筒,依然没有抑扬顿挫地问道:“如今只剩下两位客人,是否继续呢?”

    凤墨影敲了敲案面,笑道:“已经认好规矩了,正想玩一玩二,不知南间的客人是否能继续奉陪?”她这话的语气用得有点嚣张,配着一身奢华低调内敛的锦绣男装打扮,再配着嘴唇上的一撮小胡子,有那么点外放的大佬气质。

    她自我感觉,二三指间差了根云雾袅袅的烟。

    演戏、装逼,还是能拿出来玩玩儿的。

    南间的客人果然第一次出声了,哼哼两声冷笑,走的后鼻音。

    一把不怎么能听出年纪的声音,简言意骇又略带激情,还有点不屑的小气音道:“开始吧!”

    言下之意是,废话忒多!

    楚子瑜当即暗吸了一口气,保不定他想上去揍他一顿。这是找死吗?也不瞅瞅这边坐在他身边的人是谁?竟然敢大言不惭、大逆不道、以下犯上,活腻味了,不想耍了?

    他冲凤墨影看过来,一脸的激愤。两只手的骨节似乎都已经能听见了正在散发着的格格响。

    凤墨影撩起眼皮,淡然不惊地乜他一眼:稍安勿躁,少年!

    对于她这种老神在在的淡定,楚子瑜立刻会意,恢复了他身为凤翎卫统领该有的端庄与矜持。还有他楚家公子的翩翩风采以及随时可以拿出来糊弄人的涵养。下一刻正襟危坐,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

    凤墨影瞧他瞬间从热血青年恢复成了人模狗样的,不由心中暗笑。纤纤手尖在案面上敲了敲,将面前所有的银票都推了出去,说道:“今晚所得,就最后听一个响,如何?”

    南间的人似给她的豪气噎住了,半晌才道:“好,好,好……”好个屁,见了个疯子。

    这人的目光在案面上的银票上转一圈,就听见东间的红衣少女唱道:“东间,下注五千三百两。”他的手一顿,身上没有这么多银两,咋办?刚才可是答应了要奉陪的?

    这不是“啪啪”打脸吗?

    南间的静默,让凤墨影心里有数,她道:“这一局我输了,这五千三百两就是前辈的了。若是我赢了,只求前辈在半个时辰内有问必答,言之必实,如何?”

    南间的客人呲了一口气,情敢他这是被人给卖了?

    谁会知道他在这?

    对方明显是冲他来着,那么这一场赌局……

    他沉吟了片刻,钱他倒不在乎。但是这赌局嘛,他心情激动。对方显然是个中好手,这几场下来,也领教了她的本事,已经很少人可以让他这么脸红心跳了。他眯了眯眼,一锤定音道:“成!”

    凤墨影释然一笑,道:“这一局倒不如前辈来做个庄吧?”

    南间的人笑道:“有你的!”又朝身边的红衣少女道:“去将骰子请过来!”

    侍候在旁的红衣少女笑着答应,便走向了意浓,将她面前的骰子器具搬进了南间去。

    南间的人道:“这就开始了。”话音一落,他手中的骰子飞起,骨筒也飞起,就在半空中一直旋转着没有落下来。三个骰子在内里撞击得“啪嗒”作响,最终寂然无声,又围绕着他转了一圈,才重新落到他的手上,四平八稳地放置在案面,等待被揭晓答案。

    意浓除了是个摇骰子的高手,还是个听骰子的。这一局她却有点蒙,最后落在无声处的骰子究竟是不是已经尘埃落定?还是内有乾坤?

    她一贯淡定自若的目光,此刻也有意无意地瞟向了今晚十拿九稳的东间客人小胡子老大。

    一贯觉得小胡子碍眼,今晚却觉得这胡子也有说不出的魅惑。

    凤墨影留意到了她的目光,手痒地揩了揩嘴唇上的假胡子。姐假扮个男人,也特么帅么?冰山美人也拜倒了姐姐的石榴裙下了?

    楚子瑜是听得一脸懵然,不知这听骰子的,还能玩个摇骰子,还玩出了这么个花样来。他双手一交,十分有信心地将此事交给了他们家的老大。一点就要亏空的财奴样也没有了,淡定得令人十分信服。

    北堂渺倒不关心钱财的事,他倒是关心那几颗骰子在接近无声处还转了几转的妙到巅毫的手法。有意想要提醒凤墨影不要妄下定论,可是点数呢?他的目光朝意浓一瞥,将她的眼神冰封了回去。

    意浓莫名其妙地一懵?

    凤墨影已经提笔在纸条上写下了点数,抖了抖干墨汁,交给了身旁听候的红衣少女,让她将答案拿进南间去。

    为证公平,意浓也一起进了南间。

    揭盅的声响在静寂中显得格外地让人屏息静气,下一刻,意浓略带起伏的声音道:“一。东间的客人赢了。”

    楚子瑜当时右手一拍案面,咧嘴笑了起来,要多甜有多甜。目光从案面的银票上扫过,简直是心花怒放,见钱眼开,财迷本色尽显。

    凤墨影左手在衣袖上不为人知地一抹冷汗,瞅住楚子瑜那一脸的笑,轻轻地摇了摇头。心中暗忖:万幸!虽然换了一身的马甲,本事到底还没脱轨。

    右侧的北堂渺亦是铁树开花般噙起了一丝轻之又轻的笑意。侧目瞧向凤墨影,忽然觉得她神采飞扬得耀眼,以前许多看不顺眼的地方,竟也似慢慢地模糊了起来,觉得意外地柔和了起来。

    凤墨影向南间一拱手道:“前辈,承让了!”

    南间的人轻叹一声,道:“愿赌服输,来吧!”

    凤墨影朝楚子瑜与北堂渺道:“你们在这里稍等。”

    楚子瑜从头到尾就是一个懵,不知自己为何而来?来此为何?该干何事?此刻也不知如何反应,只言听计从地回道:“遵命!”

    北堂渺抬眸看向凤墨影,眼眸里似道了一句;小心!等你!

    凤墨影心下微微琢磨,是否自己看错了?北堂不是应该是全宇宙最酷的冰雕吗?怎么会跟她传达这么一句温存贴心的话。

    不可思议!

    她起身回道:“恭敬不如从命!”朝着南间走去,身后的墙就在慢慢的咔咔声中合璧了起来。两间雅间又隔了起来,灯火明媚中,一帘密集的珠帘后,一人靠在椅子上,伸手在案面上斟了两杯酒,说道:“来者是客,请上座!”

    “谢谢!”凤墨影一笑道,伸手揭开珠帘。

    眼前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大叔,意态潇洒,五官清隽,就是有点不收边幅,和他想象中的形象多少有点出入。

    颜毕一抬头望她,就知道是个女的,不由笑问道:“姑娘认识鄙人?”一副浪荡公子的腔调。

    凤墨影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压下了心底的惊诧,斯文有礼地坐下去,回他道:“找前辈,自然是为了看病。”

    颜毕点头,“处心积虑、顺理成章,没有新意。”他抛出了一溜的点评后,懒洋洋地抬起两根矜贵的修长手指,用眼神示意她伸手过来。

    凤墨影入乡随俗地躺平了左手在案面上,只见两只温凉的手指轻按在她的脉门上,一点即松。仿佛她身上有咬人的虱子,但他下一刻的目光随即深沉地看着她,眼中的神色难以言喻。

    “你已经是一个死了半截的人了。”颜毕口出狂语。

    凤墨影心中一突后,笑着颔首:“前辈可还能治?”

    颜毕双唇碰碰,似要说违心之言。但又似忽然记起了自己方才的赌约,言之必实,那到了舌尖的话一转又换了语言道:“治许是能治,但是麻烦得很。你身上先是中了无解必死的‘玉璇’,而后又被人快刀斩乱麻以我药师谷的毒药‘漠华’用以压制,这是毒上加毒,两毒相冲只能暂时苟延残喘。能喘得了多久就看你自己的命和后面的保养。平心静气,不动内劲,温温和和地养护着,再配个药方,也能养个二三十年。”

    凤墨影无喜无悲的听着,仿佛不是自己的切身之事。毕竟,她也不是第一次死于非命了。心里素质还是有的。

    颜毕又道:“如果没这些功夫,那就难说得很!只要妄动一次内力,也能让你毒入心肺,血脉逆流而死。不过……”他的眼眸忽然闪烁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耐人寻味,“许是有人愿意把他的命给你,你身上契了个‘鹣鲽之印’的承印。只要付印之人一日不死,他就能以自己的命来续你的命。他不死,你也死不了,直至这个痴人魂飞魄散、血脉干涸、气息断绝。”

    这一次,凤墨影的心头剧震了一下。

    话说至此,仿似后知后觉的,又仿似忽然醒悟的颜毕用眼神剜着她,道了一句:“那个白眼狼崽子,原来是你!”

第一百五十三章 薄幸之人

    对于他这句骂词,凤墨影不知道是该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还是该和和气气地将前因后果和其中的道理给他好好地摆上一摆,甚至找他评一评理?

    她也冤得一批好不好!

    但显然这个药师谷的神医是个十分护短的。他这一旦反应过来,认出了凤墨影的身份,认出了她正是他那个宝贝徒弟为之生为之死,不禁忤逆师尊,背叛师门,甚至用上自己的性命去疯狂作死的人,当即脸色都要不一样了。

    简直就是要为之癫狂了。

    凤墨影看着他一个白眼翻过来,仰着下巴拼命吸气的模样,当真怀疑他下一步就要咬人吃了。

    她将自己家还躺在案面的手臂,不动声色地缩了回来,先保全自己囫囵一个再说。

    “陛下,你就是保住他不死,你也就可以继续千秋万代了。”颜毕似气极反笑道,语气里没有不恭,但眼中的亦没有一丝笑意。

    他这个态度,她倒是可以理解。

    凤墨影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下衣袖口,不动声色地问道:“前辈,灵染果真是盗取了药师谷的‘摄魂莲华’吗?”

    颜毕一脸不悦地看着她,伸手撩了撩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反问道:“我道他为何如此冥顽不灵、屡教不改,硬是要拿走‘神魂莲华’?今日才知道,原来他却是为了陛下你。”

    凤墨影默然地听着他倒豆子。

    “陛下身上的‘漠华’是他所下的吧?若果不是他动用了‘摄魂莲华’,只怕陛下如今已无法在此与我会面。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你身上所中的‘玉璇’。”

    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眼色却是逐渐幽微,最后竟是抑扬顿挫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什么在妥协了。

    凤墨影观言察色,问道:“‘鹣鲽之印’可有解开之法?”

    颜毕一顿,似是不料她会有此一问,眼眸地垂了片刻,问道:“陛下……想要解开‘鹣鲽之印’?”

    面对他的不确定和质疑,凤墨影一笑道:“有何不可?在此之前,还想问一问前辈除此外,可有别的方法压制住‘玉璇’与‘漠华’相冲的两者毒性?”

    颜毕的神色一变,嘴角向下,道:“陛下,这是想与我一命换一命?”

    凤墨影知道他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但是也并不想去解释。任何没有信任的解释,都是辩解,都是掩饰,都是虚伪。她笑了一笑,不予是否,说道:“难道前辈不想拉他一把,将他从寡人这座泥潭里拔出去?”

    颜毕的眼眸一亮,他是有这样的打算过。

    凤墨影当机立断、趁胜追击道:“‘摄魂莲华’不是有消除记忆的效用?前辈保寡人一命,寡人解了‘鹣鲽之印’的契约,还他一个自由之身。前辈启用‘摄魂莲华’消除他的记忆,让他重新做人,如何?”

    颜毕不禁有些心动,“鹣鲽之印”确实需要她自愿解除才能起效。他面沉如水道:“陛下愿意放他出宫去?”

    凤墨影不屑地一笑,回道:“如果这是前辈的条件,寡人也可以答应。”

    颜毕眼里微微地泛起了一丝冷笑与及不值。对于一个薄情寡恩的帝王来说,又有什么能比她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他那个痴心妄想、走火入魔的徒儿,平日瞧他眼高于顶,为何偏偏就把自己折在这么一个人的手里,折进这么一段不堪回首的情路里去了呢?

    这里不得不提凤墨影那淬炼已久的演技了,薄情寡恩就薄情寡恩吧!也总好过霸王别姬……

    她心底里暗嘲道。

    一边笑着;一边疼着。毕竟人心肉做,一股细细的疼戳在心里,每呼吸一下都觉得难受。

    只要他走了。

    他们之间,就能两不相欠了吧!

    他亲手推她下泥潭,然后又死命拉她一把。如今,她反过来,想要推他一把,彻底将他推出了这个泥潭。

    泥足深陷……

    凤墨影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了这个词,她的眼睛里却是冷静得要命。就算是心里沤烂了般的疼,她明面上也能装作毫不在乎、一钱不值。

    颜毕道:“除此之外,陛下可会迁怒于药师谷?迁怒于雪家?”

    凤墨影摇了摇头,微笑道:“药师谷,寡人与其共存尚且来不及,如何会迁怒?至于雪家,他们只要继续明哲保身,不参与朝政之事联合其余世家与寡人作对,寡人也不想多生枝节。除此之外,寡人尚可赐予前辈一道免死懿旨。”

    颜毕思量着,眼睛里露出了今晚的第一抹笑意来。

    条件谈妥,交易达成。

    凤墨影正想打道回宫。

    她刚跨出了南间的雅间,就见北堂渺背手等在了过道里,侧身挨近栏杆。凤墨影微微诧异,他似乎听见了身后门里出来的脚步声,一声不吭就转身朝楼梯口走了下去。

    凤墨影望了一眼过道,没有楚子瑜的身影。她快步跟了上去,北堂渺的身法极快,转眼间已步入了一楼。

    凤墨影三步并两步追上去,侧脸问道:“为何不见子瑜,他人呢?”

    北堂渺面无表情地道:“方才有人在东间外窥视,他追了出去。”

    凤墨影眼眸微幽,是谁知道她会来这里?不能是浮宫里有内鬼吧?虽则颜毕先生在此的消息是闻人云邈卖给她的。

    她一走神,差点与赌桌旁骤然转身的人撞到了一起。北堂渺忽地伸过手臂将她拉了过来,五指在她的手臂上短暂地一触,当即放开。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心!”

    凤墨影对此有点受宠若惊。北堂渺却是很尽职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里,几乎是护着她走过了人群,踏出了“**庄”的大门。他又很自觉地回归了影卫本该有的距离。

    说话不巧,他们才行出不远,一场秋雨就当头毫无预兆地淋了下来。

    北堂渺仿佛出于本能地举起右手,将她的头护在臂弯下,用宽大的衣袖给她挡住了雨。下一步带着她往前面不远处的一座桥亭跑了过去。

    待进了亭子,四下无人,只有雨雾将四面隔绝了起来。亭子下是丽湖水,一场雨激起了无数涟漪,仿似开了满湖的雨夜莲花。

    北堂渺移开脚步,面向丽湖,将目光投落了水声喧哗之处,却是一言不发。

    凤墨影侧脸望向他,又转而望向湖面的骤雨。心里的直觉有些怪,今晚的北堂渺在“**庄”时怪,在此时此刻的身边更是怪。

    静默中,北堂渺忽然低声说道:“陛下,以后不要再妄动内力了。如此对你的康健无益,你该学着保重自己。”

    凤墨影心中一动,问道:“你如何知晓?”

    北堂渺微一垂头,道:“臣猜的。”

    “北堂……”凤墨影朝着他走近了两步,几乎衣袖擦着他的衣袖。北堂渺立刻往一旁退开了两步。她又跟着上前两步,北堂渺一直退开,不得已横过眼眸来,视线微微向下,乜斜着她,眼神中有些疑惑、又有些隐忍。

    凤墨影撩起眼帘,对视着他的眼眸,翘唇一笑,又逼紧了两步。他又后退了几步,她有意将人逼向了一旁的亭柱上,他已退无可退,背脊几乎贴上了亭柱,被迫正面迎上她的目光。

    凤墨影眼中笑意融融,问道:“你害怕什么?难道寡人还会吃了你不成?”她的语气在雨夜里显得低幽,临末的几个字轻悄而又似带着一丝只能意会而不可言传的暧昧气息。

    北堂渺有些错愕和惊诧在那一双平日里冷静的眸子里一点点地透了出来,眉尖轻蹙,脸色在雨夜里却是瞧不清是如何的颜色。

    渣吗?大猪蹄子吗?

    就渣给你看!就猪蹄给你看!

    她对自己如今这副身体的嗅觉和自身的直觉可是十分信服的。那身上一股很淡的草药味是谁?靠近时那种在心里升起的莫名的熟悉感又是谁?

    凤墨影盯住眼前的人,心里暗笑。一时辨不清自己笑得是欢愉,还是嘲讽,亦或是还有一丝丝的快意。她倾身挨近去,举手按在亭柱一旁锁住了他可以转身的退路,颈项微微前倾,几乎是贴到他的耳垂旁,轻启双唇道:“不要退开,你身为影卫是否该听命于寡人?”

    她的话一出,气息喷薄在他的耳边上,明显地感觉到他微微一栗。

    凤墨影眼底里藏着一只摇着尾巴的狐狸,巧笑倩然,再次用几乎被雨声冲刷的轻声道:“北堂,你该知道,寡人本不是什么专情痴心的人。纵然是如此,你是否还愿意与寡人……两情相悦?”

    近在咫尺,她感觉到他闻得此言,不由地呼吸一滞。如果能够瞧见他的脸色,此时是否该在桃红之余又透出了一抹梨花白来?一双漆黑润玉般的眸子,倒似染上了水汽般,有几许湿漉漉的潮意。

    却是一时将她给看呆了,心里同时道:美人就是美人,无论何时都是如此的赏心悦目。

    尤其此时此刻,愈加的可怜可爱。

    凤墨影一时更加是大女主戏精上线,把握住机会,朝他凑近去,踮起脚离着他的唇若即若离的问道:“此处无人,是否可以行一下幽秘之事?”她想起往日里他脸热的颜色,不由笑得愈发狡黠与兴致勃勃。

    北堂渺却将自己的脸一仰,后脑勺贴在了亭柱上,双唇开合道:“陛下……请自重!”声音纵然冰冷,她却听出了他底下的一丝颤抖。是因为愤怒?还是羞恼?亦或是对她的憎恨?

    但那开合的唇缝却是无限的魅惑,似是在邀请。凤墨影不知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思,不由自主地吻了上去,吮住他小巧的唇珠含糊地道:“寡人……一向并不自重。”心中及时地补充道,在你的面前,寡人自重不了。

    北堂渺右手一握紧,便要将她推开。凤墨影倒是早有所料般,左手一钻钻进了他垂下的柔软袖子里,一把准确无误地握住了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握住了他的四个指尖,拇指在他的掌心一下一下地划过微痒的弧线。

    像是在顺毛安抚;又像是在挑逗引诱。

    在他的理智与身体;清醒与沉沦之间挑拨离间。

    从奋起抵抗到服软放任,不过是几瞬之间的事情。他心中起起落落地,却像是经历过了一场绞心的煎熬。从委屈、心寒、羞辱、愤怒转到愧疚、渴望、欣悦、纵容不过是转瞬间的事,他却感觉自己似经历了一场春秋寒暑那么长,历尽了沧桑。

第一百五十四章 思之离忧

    北堂渺放松了肩膀,有点自弃般任由自己没脸没皮地沉沦在彼此难得的平心静气而又温柔缱绻中。放弃了自己心中的那些不适以及自律,放任她肆意地折辱以及亵渎着自己的情意。

    心里面,一壁是欢愉快意;一壁是痛楚煎熬。

    这两种感情同时涌上,不能使之其中一方浇熄,一同二话不说,一同齐头并进地折磨着他的心。

    她从来就喜欢欺负他。这一世自从相识以来,仿似都是她在主导着一切主动权。他总是退让给她,总是在温柔地满足着她一切的愿望。凤墨影一壁吻着他的唇齿;一壁在心里慢慢地翻涌着他们这一世相处的日子。

    他是后悔了吗?

    这些都是他对她的忏悔吗?

    都是他对她的赎罪和补偿吗?

    她是否想错了他?她又是否应该原谅了他呢?

    为什么青夜离一再作妖,她都能宽宏大量,都能屏息静气,都能与他和平相处。但这个人换成了他,她就不能了呢?

    纵然在各人的口中切确地知道了他这一世所为她作的一切,却到底还是意难平。恨不能从来不认识他;恨不能自己从未恢复记忆;恨不能自己与他之间从不曾经历过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

    恨不得责问他,为何那一世就要置她于死地?

    人每每对于自己最亲近的人,都会不自觉地苛责。她也是如此了吗?可是若不是在意,不是执著,她为何要这样的念念不忘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想象中的纯粹?

    她在感情上可是有洁癖的,她接受不了。

    上一世与这一世,她都曾真心交付,如此地深爱着的人啊!

    感觉到他不再负隅顽抗,而是如往日般顺从的迁就着她,任由她取予给予,任由她侵入口舌,无礼取闹地纠缠。凤墨影的心微微的发软,睫毛上一瞬间沾染了几颗小水珠。

    她的眼睛有些湿润,不知是眼泪涌上的,还是雨水溅湿的。她狠狠地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才似意犹未尽地松开了彼此到后来不由自主地互相纠缠,望住他略略失神的眼睛,嗤的一声轻笑道:“北堂……想不到你平日里瞧着冰块一般,吻起来双唇这么柔软。”

    凤墨影眼眸欢喜而直白地望住他的眼睛,舌尖在唇上轻轻一舔,把彼此浸润湿漉双唇的勾连银丝舔个干净。她就看见他的眼神有些僵直以及委屈?甚至因为动情过后显得湿润如被雨汽洗过的黑玉般的眸子,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她,似乎在凝视着他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又似乎在凝视着他自己放任的礼乐崩坏。

    他倒吸了一口气,而后用手掩住自己的嘴,侧头咳嗽了起来。

    凤墨影有些蹙眉地看着他。

    他从她的眼中找不到确定,忍了一忍,硬生生地将一口气憋住,将咳嗽忍了下来,却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桥亭外的雨幕。

    心里又凉又痛,他明明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那一双眼睛似被亭外的雨夜所染,越来越湿润。纤长的眼睫抬不起来似垂了下来,上面沾染了一排的水珠。

    桥亭里的气氛一时间静默而凝滞,令人窒息。

    凤墨影装作关心地问他道:“北堂,你病了吗?”

    他依然没有吭声,仿佛雨夜与湖面皆有绝世盛景,舍不得一瞬的错睫般地死死盯住。

    凤墨影忧心地抬起手覆向他的额头。他却像是骤然回神般避开了,低语道:“臣……没事。”还稍稍站直了方才为了迁就于她而微弯的腰背,蓦然地比她高出一截来,居高临下地望向她,那眼睛里藏着些欲说还休、不可名状。

    你的命都想要给寡人了,难道就不能卖一个吻吗?如果是往日她这样问他,凤墨影此刻都能想象得出他定会笑着说句:没脸没皮。但最后还是会让她亲的。现在呢?怎么,就受不住了?她将心思深深地埋在眼底里,严丝合缝,一滴不露。她作起来,也是可以问鼎影后的。怎么来怎么去,练就了一身本事来好以牙还牙!

    怎么样?你可还好?她承认她黑暗了。

    他缓缓地松脱了她依然握住他的手,凤墨影却反手再次将他的手握实了。一时在心里感慨道:就是凭这一双手,她也不会认错了他呀。纵然要装成了别人,为何不连这一双手也一起装了去?

    她暗自一笑,在一个手控的面前,这可是最大的破绽,你究竟懂不懂?容貌可以伪装、声音可以伪装,但你的这一双手呢?要怎么伪装,纤细修长、骨节分明如竹,每一根手指的长度,她都知道。不然,她往日里日常的把玩时,都在做着什么呢?

    他的手一顿,却是没有反抗,任由她继续握着,只是指尖比方才的要凉上了许多。

    凤墨影心里的小狐狸诡笑着,牵起他的手低唇去一吻,亦是低语道:“北堂,你的手真好看。寡人喜欢修长而灵活的手。这一双手握剑对敌的时候好看;执笔写字的时候也好看……”她侧脸轻轻地蹭着他的手背润滑的肌肤,乜斜着眼看向他,宛如带着钩子般的巧笑,双唇低语呢喃道:“这一双手还会干什么呢?但无论是干什么,寡人相信都是好看的,迷人的。”

    这一双手还会干什么呢?她不是最清楚吗?

    还会调香;还会作画;还会抚琴;还会捣鼓药汁,还会在吃苦药的时候死死地抓住床垫子,手背上青筋直冒。

    这一切她都熟悉得很,一丝斯文败类的笑意从她的眼中透了出来,显得那双明艳的眼睛莫名得引人瞩目,如被撩拨心弦为此而鼓噪不休。

    他的背脊一僵,心中的柔软却似被人直白的刀起刃落,血红满染,淅沥淋漓。纵然吵闹不停的雨声也阻不住他一时的失神。痛得他的唇色,都有些泛白。他用牙尖咬了咬下唇,细细地嘬着上面腥甜的血腥气,让自己保持着最后的一丝清明与镇定。

    凤墨影瞧住他一瞬间有些失神的眼睛,里面深深地隐藏着痛苦。她似乎同时可以看到了他的心里裂开的伤口,疼得叫人崩溃涣散。

    捅刀子,谁不会呢?

    她就是不想放过他。

    一次性的要回来,也许以后就好了,心里平衡了,心里就不会痛了吧?

    她下了狠心的,要一捅到底。

    在凌迟着他的同时,也在凌迟着自己。

    前世的种种,她如何就能忘记了呢?

    在得知毒是他所下时;在他亲口承认时;在得知自己只剩下三日时,难道她的心就是铁做的?就是不会疼吗?

    她当时装得那么淡定,那么的冷静,那么的霸气侧漏,是因为她的心大得像宇宙黑洞能吸收一切的东西吗?那是因为她已经疼得失了魂,疼得崩溃,纵然是如此,终究还是护着他呢?

    仁至义尽,他还想要她如何呢?

    凤墨影感觉到了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栗,仿佛是寒冷的人忍不住地抖栗。他紧紧在攥住五指,声音低沉而又低沉地道:“臣……臣冒犯了。”那声音似是艰难地从喉咙里咽出来的,她甚至隐隐地闻到了从他嘴里带出来的血腥气。

    冒犯了,确实是冒犯了。

    凤墨影的心里道。记忆的回归,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往事,连同那“非礼勿视”的事皆一起想了起来。原来与她一起“非礼勿视”的人,就是他。怪不到他知晓得那么的详细。

    这个答案,对于她来说,究竟是安慰?还是锥心?

    连“非礼勿视”都尝试过了,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是不亲密的?还有什么是不可做的?

    凤墨影左手抬起捏住他的下巴,逼着他直视于她,笑得嫣然道:“不……北堂,寡人喜欢你的冒犯。北堂……你愿意以后皆如此吗?不拒绝寡人亲近;不拒绝寡人的亲吻;甚至不拒绝寡人对你的求予……你可以好好的考虑一番后再作答复。寡人想要与你日后好好的相处,如果你觉得为难、不愿意或是腻味了想要恢复回从前的样子,寡人也绝不会纠缠于你,迁怒于你,如何?”

    现实与回忆重叠在了他的脑海里,一时头疼欲裂。

    他颤抖着手逃开了她的钳制,眼神中隐忍着被凌虐的伤痕,暗中急促地吸了几口气后,用此刻难以平复,不稳的嗓音道:“臣不敢。”她竟听出了一丝丝咬牙切齿的意味来。

    凤墨影心里莫名地有了一丝快意,调侃道:“为何不敢?方才寡人亲吻你的时候,你不是也回应了吗?”

    他的眼神愤怒中带着嫉妒,嫉妒中又带着羞赧,精彩至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外露。

    凤墨影兴趣盈然、添油加醋地追问道:“方才你不是也很乐在其中吗?”她的手抚上他的胸襟,轻轻地按落在他心脏跳动的地方,隔着衣衫也能感受到那一颗怦然跳跃而稍显急促的搏动。

    他脸上发热,有些避若蛇蝎,又有些小心翼翼地想要压住自己有些失控的心跳。但那只是徒劳,无助地微微张开了嘴唇,似有热乎的负气从里窜出,他几乎想要自暴自弃起来。

    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的滋味是什么?

    是想念她,得以相见的快慰。

    是亲吻她,得以纾解的欣悦。

    是祈求她能原谅的渴望。

    是阴差阳错听到表白的难堪。

    还是忍辱负重又割舍不下的自虐。

    他无力无奈的心绪表现在了那一双眼睛里,她真的想要亲上去。她受不了他这样被她欺凌出来的软弱,以及一再退让的宠溺,还有那故作坚强的勉力抵抗。如此脆弱,又执著;如此委屈,又包容。

    他心里分成了两半,一半想要逃走;一半想要留下。脚步一步也迈不开,纵然心疼,纵然身受凌迟,他也不想因为负气而错过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甚至是每一个眼神。

    他的心里都快要哭泣了,还是不想走。

    墨墨……

    他在心里默默地叫着她:你可知道相思成灾的阿染是这么模样的?你可知道他已经泥足深陷,怎么也逃不开你这一座泥潭了。

    他要怎么办呢?

    墨墨,他究竟要怎么办呢?

    他的辛酸似会感染人般,凤墨影怜惜地抚住他的头颈,双唇亲上了他眼睛,默默地亲吻着,不再说话。

    她嘴唇被湿润沾湿了,凤墨影不知道自己吻到的是桥亭外溅落在他睫羽上的雨水,还是……眼泪?

    眼泪吗?

    听说眼泪是咸的?

    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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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墨影尝试连通网络:大佬们贡献点收藏率怎么样?聊算一点精神食粮,谢谢!

    .

第一百五十五章 落荒而逃

    雪灵染一时头晕目眩间,不知自己处心积虑地装扮成另一个人来见他心心念念的人,会是得到这样的下场。

    这一场猝不及防地遭遇,就是利刃般剖开了他的胸膛,毫不犹豫地刺进了他心脏的血肉之间,鲜血长流,殇势纵横。

    他紧紧地闭住眼睛,不敢睁开。害怕自己一旦张开了,就忍不住将心中的软弱流露了出来。

    她怎么伤他都可以……

    他都无权、不能、不可以怨恨,不可以反抗……

    这些都是他所欠下的债……

    她厌弃了他也好,她薄情也罢,他终究是没有资格去计较的。

    她移情也好,只要……她心里欢喜就好……

    只是,真的北堂渺若在此,若听到她的这一番与对他如出一辙的表白,也会如自己当初般答应她?他两手颤震得不能自已,只要想象一下此刻此地站在这里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真正的北堂渺,他们也会唇齿湍急的亲吻,也会气息缠绵的纠缠。雪灵染心里的妒忌就不可抑制地漫山遍野地弥散,每一口的呼吸里肺中都是荆棘扎出来的刺疼。

    凤墨影感觉到自己手下抚住的颈项,宛如一株纤细而倔强的秀枝,细腻的肌肤与骨骼都是绷紧的,却控制不住般地她的掌心下不住地颤抖。仿佛是众叛亲离的孤雁;又似是分崩离析的薄冰。

    她瞬间就想起来他曾经纯澈而温柔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她,追随着她的身影凝视着,里面的深情不悔浓炽似海如火。

    如是,皆是佯装的吗?

    那么此刻,他伪装成北堂渺为何不拒绝她的纠缠?为何眼中尽是忍受不住的屈辱,仍是不住地隐忍与及退让?

    他究竟要干什么?

    他想借北堂渺的身份来对她筹谋些什么?

    凤墨影的心中闪过一瞬间的迷惘,同时又怀揣着暗自的戒备。互相矛盾的心情,煎绞着她的心。

    可当吻到他濡湿的睫羽时,她心中绷紧的弦便“啪”一声断开了。北堂渺、闻人云邈与颜毕所说的话皆一股脑地重新涌入了她的脑中,那些关于“鹣鲽之印”生死相付的言辞,飓风般扫过她的理智,淫灭了她的清明,似有一只手托起了她心中朦胧的拼凑,模糊地露出了一个自己也看不清轮廓的影子来。

    那是什么?

    是真相,还是她一心一意、异想天开的妄念臆想。

    凤墨影吻住他薄玉般微温的眼皮,缓出了一口气。自己终究是不忍心,不适合于完全的黑化。黑心黑肝的事,她还是做不得彻底。是否太冷静、太自觉了?她心底都在嘲笑着自己的半途而废、意志不坚定。

    是懦弱?

    是不成器?

    凤墨影柔软的双唇在他眼皮一嘬,嘴角便勾起了一抹春潮般温润的笑意,带着空山清雨后的潮湿。她有心想要安慰他,双唇轻离了他的眼睛,低语道:“你的眼睛很美,就像星空一样……”谁知一出口,又是错的。

    被她亲吻的人蓦然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住了。

    凤墨影心口随之一跳,这句话好像也有些不对。刽子手一时嘴快,又是手起刀落、口吐利刃,鲜血横飞。

    雪灵染终是受不住了,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晃颤着双手固定了她的肩膀,拉开彼此的距离,转开炙热如火的脸,嗓音抖栗不已、方寸尽失,好不容易才抓住自已仅剩的一点清明,刻不容缓地道:“这一场雨下得太久了。臣……臣去买把伞,护送陛下回宫。请陛下在此稍侯片刻!”

    他旋即转身仓皇出逃,白衣轻,在雨雾渺然的夜色里一刻也不敢再停留般地步向桥亭之外去。

    凤墨影想要喊住他,但声音冲到了喉咙,又自动消音了般灭了下去。喊住他说什么呢?告诉他,她在“**庄”一楼大厅里被他护在怀里的那一会儿就已经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草药味?那一会儿就已经认出他来了。

    知道他是假的北堂渺,那么她在这里说的这些话,做的这些事又是什么呢?

    为了戏弄他?羞辱他?

    渣?渣吗?

    就这么的晃了晃神,那人已不顾一切地冲进了大雨里去,头也不回地在她眼前消失了。瞬间眼前只有一望无尽的雨雾,在黑漆中哗然喧嚣,不停地拍打着她不住摇晃不定的心事。

    凤墨影伸出双手捂住了脸,长叹了一口气。

    心里快意了吗?

    她不知道,只知道刚才卷进舌尖的味道是咸的。他难过了吗?她的阿染委屈了吗?她家的阿染心酸得哭了?

    她要原谅他吗?

    她要原谅他吗?

    她可以原谅他吗?

    如果他在她数到第二十声的时候,打着伞回来找她,她就……尝试着原谅他了吧?

    “一……”凤墨影眨着眼睫,轻轻地数出了第一声。

    “二……”

    “三……四……五……六……”她数得一时快,一时慢,就像是她此刻的心跳一般,完全失去了冷静。

    他真的还会回来找她吗?

    真的还会打着伞回来,护送她回宫吗?

    如果他真的回来了,她待会儿要说些什么?要做些什么?什么叫心律不齐?什么叫七上八下?她现在就是。

    当她算到了“十九……”

    上苍似终于听见了她的呼唤,一道修长的人影朝她这边的桥亭快速地走近。那人穿过重重的雨幕,风姿凌然,脚步却是有些心焦,他果然是打着伞。

    近了,恍似一道幻影,闪进了亭内,手上的伞还在不住地滴落雨水。他将雨伞倾倒在地上,一身的碧衣像是错位的穿在了身上。凤墨影在幽黑中眯了眯眼,这是换了一身衣服的阿染。还是真正的北堂渺?

    她一时竟不敢确认,怕是自己认错了。

    北堂渺朝她微微躬身行礼道:“陛下……请恕罪!臣遭了雪灵染的算计,来迟一步,请陛下降罪。”

    凤墨影的心里“咯噔”一声响,急问道:“你如何知晓寡人在此?”

    北堂渺脸色冷然,语气里压着一丝的怒意,回答:“是雪灵染告知臣陛下的下落。”

    “如何知晓算计你的人就是雪灵染?”凤墨影不死心地问。

    北堂渺眼神如冰,切齿道:“臣看到了他的脸。”

    凤墨影心中一阵暗笑:玩脱了。她现在不想追究雪灵染是在何时下的手,又是怎么下得手,只问了一句:“你可有受伤?”

    北堂渺神色缓和了下来,回道:“并无。”

    凤墨影轻吁了口气,瞬间素然无味地道:“回宫吧!”她抬眼看了一瞬他身上那件眼热的碧衣,心里忍不住有点别扭,还是又多问了一句:“你是在何处遭到了他的算计?”

    北堂渺讶异了一下后,垂目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外袍,亦有些隐藏不住的别扭道:“陛下进入南间后,臣察觉北间的客人又回来欲对陛下窥探,便想过去一看究竟。不料他早有所备。”

    他忽略了其中的过程,不知是为了隐藏什么?还是不愿提起些什么。

    想来后面是雪灵染换了他的外袍,易容成他的样子出来过道里等着她。这等逼真的易容想必不是仓促而成,而是早有预谋的有心算计。他易容成北堂渺来接近她,原本是为了什么呢?

    他似乎是什么也没有干?

    反而是送上门来给自己一通的折辱。

    不,似乎他是说过一句的:陛下,以后不要再妄动内力了。如此对你的康健无益,你该学着保重自己。

    是特意来提醒她?凤墨影笃定地想着,确实有可能。在宫中她不可能会与他平静相处,就连他的面也不想见,还岂能容得他跟她说一句这么语重心长的话?

    她只会一概不信、不听。

    好了,这会儿,她当真猪蹄了一回。

    “陛下,可有受伤?”北堂渺迟疑着,不确定地问。

    凤墨影摇了摇头,忽然与他相对了一眼,彼此皆觉得有些尴尬地别开了眼眸去。她沉浸在自己方才所做的“坏事”里,一时不能直视北堂渺,却忽略了北堂渺为何也会觉得尴尬、别扭?

    北堂渺难道就想象不出雪灵染故意换了他的外袍跑出去之后,又拐走了凤墨影,却不曾伤害她,那是要干什么?

    他虽没有亲眼看见雪灵染易容,但是也不妨碍他朝着这方面去想象。

    这么一想,他的心里就有些不淡定了。

    他可没有忽略了凤墨影刚才看他时的眼神,那是什么?

    尽管他的人生在这方面还没有来得及时开窍,却也不能阻挡他的聪明,从中感受到了一些不可言喻的微妙之处。

    他清了清嗓子,将脑中的胡思乱想一并清走了,朝凤墨影放柔了声音道:“臣护送陛下回宫吧?”

    “嗯,走吧!”凤墨影利落地道。既然真的北堂渺来了,假的北堂渺想必是不会再回来这里找她。

    唉……

    好不容易的原谅,就这样飞走了。

    雪灵染,你还要不要原谅了?

    她心里暗戳戳地想着,步入北堂渺重新撑起的六骨伞里,一同在雨中走向了巍峨的皇宫。

    两人一路无言,在渐消的雨声中,各自想着心事。

    她的心却似乎还遗落在方才的桥亭里,未曾离开。

    回到了“来仪殿”,一通沐浴、喝姜汤后,凤墨影躺在舒适柔软的凤榻上,仰面望着被灯火映得流光溢彩的锦绣纱帐,心里想:要不要过去看一眼?

    但方才鼓起的勇气,似乎已经消散了去。懒洋洋地躺着,整个人就像是镶在了榻里起不来了,她翻了一个身,自言自语道:“改天吧!谁知道他是诚心的?还是故意的呢?你这只病入膏肓、色令智昏、鬼迷心窍的大猪蹄子能分得清吗?说不准又是被别人耍着玩呢?”

    她就在这么辗转反侧中渐渐地睡了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浮光掠影

    有些东西一念起就意蕴悠长;有些东西一旦放下就又烟消云散。那一点点前去猜测的,以及那一点点想要原谅的心思,经过了一夜的酣梦,忽然又落花流水去了。

    凤墨影漂亮地转个身又投入了紧张而紧迫的大小政务中去。她本就不擅长分析感情,不然也许在前生早就已轰轰烈烈地谈了好几场恋爱。也犯不着穿到这里来,才忽然开窍,忽然铁树开花地深切地爱上了一个人。

    然后,这一段感情还不是盛世安稳地延续下去,细水流长、两心相契才是她所向往、所憧憬的厮守一生的原配。而不是这么一段曲折离奇、一波三折得蛛网似理不清头绪,剪不断牵扯的破烂玩意儿。

    太心累了。

    她不想再为此费心。

    冷着的人,依然冷着。

    离着的心,依然离着。

    这日,紫珞给她递上了一张撒金花盏帖子。

    一般没有人敢给帝王递贴子,一贯递的都是奏章。

    凤墨影于“来仪殿”书房的案旁,抬起眼来看着这个恭敬朝她递着帖子的女官。灯火流照映在紫珞的脸上,将她那稍显英气的脸勾勒出了几抹柔和来,唇角也似噙住了一抹轻微的笑意,声音平和地道:“陛下,这是沐王今日遣人送进宫里的帖子。这帖子是那人直接递到臣手中的,没有经过别人的手。”

    凤墨影听她说的意味深长,又有几许慎重其事,不由好奇地朝那帖子上瞥了一眼。

    怎么看这洋溢着“鸳鸯蝴蝶派”气质的帖子也不似说着什么要紧的事。她心里忽然慌慌地一跳,暗忖:莫不是上一次为斐玉晏驱寒驱出来的后遗症?那么,这帖子她是该接?还是不该接?

    然而这帖子都已经亲自递到了紫珞的手里了,她还有什么理由装作没瞧见。凤墨影低叹一声,姑且瞧它说了什么呗!

    就一个帖子,它也不吃人,她怕啥?

    伸手利落地拿了过来,放在书案上。

    紫珞非常懂规矩并且识趣地悄声退出了殿外去。

    凤墨影垂睫,目光落在了那描花洒金欲语还休的帖子上,动一动手指,并不艰难地把它打开。里面鸾漂凤泊地书着几行字,与那个仙露明珠般的人很是恰如其分。

    她略了一眼,是一封邀她明晚到沐王府一聚的请帖。至于沐王府温室的花开了,桂花酿已经备好了云云,都是托词。

    凤墨影皱眉想了想,明天是一个什么日子吗?

    不然,这事显得有点突兀。

    哦,对了,她望着眼前不住跳跃的火苗,想起来明天是八月十四了。中秋的前一天。

    除此之外呢?

    好像……那些回笼并参杂了前女帝往事的记忆提醒了她,明天是斐玉晏的生辰。

    往年,前女帝没有魂飞魄散、归于九天之前,照例都会赐他一些生辰礼。

    再久远一点的记忆里,前女帝是会到沐王府陪他庆生的。

    凤墨影双手交叉,支在了颌下。忽然地给她下帖子,邀过王府,是死灰复燃了?可是,她又并不是前女帝,这是去呢?还是不去?遣人照着往年的份额,同样送一份礼去便可?

    怎么这一份人情总是还不清似的?

    偏偏还不是她本人所欠下的。

    头疼,凤墨影举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她正想搁下帖子去处理政务,回头又是一想。如今的沐王府在别人眼里看着极是尊崇,但说到底诺大的一个府邸里面,就只剩下斐玉晏一个人了。

    父母俱不在,又没个兄弟姐妹,因着身份关系又不能与其他世家子弟和朝臣们结交。实在是冷冷清清的孤家寡人一个,甚至比寡人还寡了。

    寡人起码还有一个热闹的后宫,纵使是貌合神离、各怀鬼胎,但若她要庆生一回,马上就能涌出一堆的人山人海来。

    虽不见得真心真意的喜欢,但起码并不冷清。

    她的手指尖又在那一张贴子上敲了几敲。随后还是下了一个决心,既然当初在钟灵寺的言语间有认他为义兄的言辞,此刻人家盛意拳拳地邀请她去给庆个生,她却矫情着不去,似乎也不是个事儿。

    好歹去瞧一瞧,叨一叨。

    家常里短地往兄妹感情上扯一扯,明确表示了自己的态度。斐玉晏这等聪明而又隐忍的人,相信不会纠缠不放的。

    如果他当初不那么佛性,大着胆子强硬地迈出这一步来,也许早就和前女帝双宿双飞,没有了以后这些烦心的事了。

    如果是那样,现在在这个后宫里又不知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凤墨影猛然地刹住了自己脑袋里脱离了边际的云霄飞车,又把自己老老实实地摁回了“案牍劳形”的笼牢里去,孜孜不缀地耕耘着凤曦国诺大的干旱土地去了。

    翌日,下朝之后,凤墨影挥退了凤辇,漫无目的地在御花园里走着。

    如今的朝政紧的紧,松的松,总的来说是按部就班,没有人再出幺蛾子。暂且在各种势力的均衡较量中,表面看着终归是风平浪静的。

    但她心里终究是有隐忧,对方毕竟静默得太久,让她越发的惴惴不安。总觉得这一层掩人耳目的平静下,隐藏着什么波涛汹涌的蓄势而发。

    凤墨影行行走走地散着心,又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当初那一片杏花林里去。远远地便瞧见一个人影站在那一片湖边,似乎正愣愣地望着湖水出神。就连她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响也没有惊醒他。

    那一身的水云青碧裳,又历历在目地提醒着她那一晚在桥亭里所做的事情。

    平静而沉淀下去的心绪,似被人猝不及防地从湖底打捞了起来。一下子七情六欲就充斥进了她这一副凡夫俗子的躯壳里面来,心里蓦然升腾起来的情绪,挥也挥不掉。

    凤墨影暗自诅咒一声,雪灵染就像是一贴邪祟的符咒,总能让她从冷艳高贵的人间帝王瞬间跌落凡尘俗世,脸青鼻肿,烦恼不堪。

    她有些牙疼地悄声躲在一棵杏树后,默然侧颜看着他。

    她觉得自己这样鬼鬼祟祟的样子有些可笑,但又总觉得比起那人发现她,两人直面时的尴尬来得好。是从什么时候起,两个相看甚欢的人,变成了不如不见;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两个不如不见的人,变成了如今这样的偷偷摸摸、踟蹰不前?

    凤墨影一连叹了好几声,叹得身边的树叶都落了好几遍。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那人似乎瘦了许多。一袭宽衣套在身上,飘飘荡荡的似个无主的孤魂。秋风吹得长发与身后的发带齐飞,露出那纤窄的腰线,目测似乎比往日要细上了许多。

    凤墨影摸了摸自己的脸,惊觉自己十分的异于常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能看出一个脸红耳热来,她是不是已把头上的那一把大刀刻进了脑子里来了?甚至已经不分敌我,不分对错?

    色令智昏。

    她在心里暗掴了自己一掌。其实她经验不足且不知道的是,一个人的眼里看出点什么东西,都跟心里的感情变化有关。她如今能以这样的目光来看待雪灵染,是因着在自己也不曾察觉之下心里已经放下了些什么,而心底里最真实的,最藏不住的感情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浮现了出来。

    也许是她叹气叹得实在是太频繁,竟连一声未曾掩饰的叹出声来,也不曾察觉。

    湖边的人,却是被惊动了般,蓦然回过身来,衣裾乱飞,飒然如仙。

    凤墨影霎时一震,恐慌地收起了自己外露的眼睛,抱臂将自己藏在粗壮的树干之后,紧闭了嘴唇。

    心脏中,咚然腾跳。

    在她还不确定雪灵染有没有看见她在这里窥视?也还没有确定待会儿自己应该用什么面目面对那人?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直接走人,还是该在这里等着自投罗网的时候,忽然另一边林中有人低唤了一声:“雪公子,原来真的是你。”

    声音中虽无起伏惊喜,却甚是娇矜动听。

    仿似凤凰清音,让人过耳不忘。

    这人是谁?

    倏忽有一缕蒙尘般的记忆回溯了起来,凤墨影蓦然一顿,这个声音不是沐颜那个未婚妻凤皎皎?她此刻女帝身份的小侄女?她为什么也会来这里?一瞬间无数个疑问升腾了起来,鬼影幢幢。

    雪灵染随即行礼道:“见过明昭郡主。”

    一条高挑苗条的身影自杏林里走出来,来人穿着藕粉色的纱衣,秋风渺渺中,峨眉连娟,肤色雪白,一双秋水双瞳盈盈动人。行动间体态婀娜,带着皇家贵族的优雅,又洋溢着少女的鲜活青春。

    就似一道明媚的阳光,蓦然地刺入别人的眼中,让人惊艳之余,又不敢逼视。

    凤墨影心中暗惊,才多久不见,这小姑娘就出落得这番明媚动人了?

    凤皎皎朝着雪灵染摆摆手,与他保持着该有的距离,说道:“公子,不必多礼。”

    凤墨影皱眉,心里暗想:小丫头片子,为何上一回喊青夜离为姑父,这一回却喊雪灵染为公子了?

    要说到实际关系,你眼前的这一位才算是真正的姑父呢!

    雪灵染客气的一笑,并不说话。

    凤皎皎却立刻找话说道:“雪公子,上回朝你讨要的凝神香十分有效用。确实可使人凝神安寝,噩梦侵扰得以缓解,本宫心中十分感激。”

    雪灵染道:“举手之劳,郡主不必挂心。”他朝她一拱手,似乎想要就此告辞而去。此处无人,瓜田李下,必须避嫌。以他们的身份,孤男寡女的更不应该一起呆在这么个偏僻冷清的地方。

    凤皎皎却似在看出他的意图后,着急地上前了两步,声音忽低道:“雪公子,请留步!不知这凝神香是否可以加重分量,若晚上还是睡不安寝,或是日间心神不宁?”

    雪灵染登即退了两步,依然和她保持距离,方才平和的眉目忽然现出了一些清冷锋锐来。他这个人长得好,平心静气地和人说话的时候可以使眉目温润,如琢如磨,让人觉得可亲近;但若他稍稍漠然或恼怒的时候,那一双长眉中隐藏的凌厉就会出鞘,并且双目如刀锋般刺入,割肉片血,毫不留情。

    凤墨影有些满意地点头,心中无端的暗笑。一手扶住粗糙的树干,无意识地稍稍握紧了手指。

第一百五十七章 阴谋珠串

    凤皎皎似没有丝毫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以及眼前人的身份似的,执意地没有停下话题,将余下的话说完道:“雪公子师从药师谷,可知这是什么病症?是否可治?”

    她的眼神有些过于殷切地望着雪灵染,那一双盈盈大眼里似有许多的东西蕴藏于其中,却是不能一吐为快。

    雪灵染目光一凝,心中猜疑不定。一时不能确定,她是有些什么事情想要告诉他?还是她又是别人手中利用的一颗棋子?

    就在这么犹豫的一瞬间,杏林外忽然传来了宫女们的叫声:“郡主……郡主……”那些声音不远不近地焦急唤着,似乎就要闯进了杏林里来。

    凤皎皎蓦地脸色一变,双唇张合了数次。瞧着雪灵染眼中的神色,她倏然一咬牙,急忙转身朝杏林外跑了出去。

    凤墨影见她如此,心中不由有些怪异。她浑身的毛孔炸开,屏住了呼吸,静静地听着周匝的气息。心中的直觉有些毛骨悚然,似乎是有什么人的视线正笼罩着她;又似乎有什么阴森的大网正在她的身后阒然地围拢。

    她此刻就像是猎人相中的猎物,别人已经对她张开了陷阱,等着扑杀、屠戮、灭顶之灾的降临。

    春天旖旎,秋天萧条的杏林里,忽然就显得肃杀而阴霾重重了起来。

    她不知雪灵染是否也有这样的感觉,只见他亦是极快地转身,从杏林的另一边退了出去。悄无声息的,挺拔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落叶萧萧处

    又倚着树干等了许久,凤墨影才往回走。心中思绪翻腾,凤皎皎说的那些话是何意?她又是想要干什么?最后又慌慌忙忙地走了,是真的在害怕些什么?还是在作着一场引君入瓮的大戏?

    看来,她需要让北堂派些暗卫去留意一下她的行踪了。

    夜幕降临之后,凤墨影如约到了沐王府,车驾直接从后门进入了府内,在王府里面下的车。

    她不想招摇过市,也不想引人瞩目,更不愿为斐玉晏拉仇恨。

    才下了车驾,便瞧见斐玉晏沐浴着月光,在车前等着了她。他没有竖冠,只随意地把两鬓的长发收拢在了脑后,其余的披散在背上。穿着一身湛蓝色的常服,显得颀长俊秀而玉树临风,衣摆和对襟上面绣了些白鹤纹,淡淡的在月色下彰显着一丝雅致与矜贵。他脸上的笑意恰到好处,眼中的黑瞳里却藏着一抹暖融,似是温暖的烛火,照亮了眼前的人。

    王府里果然十分的冷清,就连下人也是极少。若不是当年所赐下来的府邸还彰显着昔日的荣耀与辉煌,她几乎怀疑他这里不是一座王府,而是一座普通的小宅院。

    两人一路上闲话家常,斐玉晏领着她到了王府中的温室花房。

    里面燃着灯火,花房建得极是精致,里面的花卉亦极是珍稀娇贵。在她的印象中,这一座花房还是前女帝亲手设计的,她确实是一个建筑大师,可惜被砸在身上的帝王事业给耽误了。

    凤墨影心中在暗暗的叹息,目光流连在花房的琳琅满目、群芳吐妍上,不无惊叹。却又要谨慎地隐藏好自己的心思,不让身边的人察觉。

    “花房里的花,也还是那些,让陛下见笑了。”斐玉晏自嘲道。

    凤墨影含蓄地一笑,趁机回道:“你费心照顾得很好!再多了也累人,还不如恰如其分来得自在。”

    斐玉晏点头,神色是滴水不漏地道:“正是如此。”

    瞧住他这一份大大方方、光风霁月的态度,凤墨影心中稍为安定,始有闲心与他准备拉一拉家常,认一认亲了。

    谁知,在花房深处坐下后,斐玉晏朝她瞧过来时,却是一脸的肃正。

    凤墨影心里登时腾地一跳:这是要闹哪般?

    斐玉晏摆弄着茶案面的器具,低语问道:“陛下,北堂可信吗?”

    凤墨影旋即觉得一番阴谋论调即将来袭,她紧了紧神色,心领神会,亦低语道:“花房外有北堂守着,无人可隐藏踪迹。”

    “那好。”斐玉晏将手中的春茶沏好,推了一杯到她的面前,深浓的茶汁中透着一股醇香,他才缓缓开口言道:“臣日前研读的古籍《山河志》不翼而飞了。”

    凤墨影挑眉,对于这么一句有头无尾的话,一时间不明白他想要说的是什么?

    斐玉晏慢条斯理地喝着手中的茶,语气也并不惶急,一派从容,有着身为沐王府主人沉淀岁月的宁静,仿佛看他一眼,整个人也能跟着沉稳下来一般。她竟觉得他俊秀的脸庞上,近来佛性是越来越明显来,无论笑与不笑,皆是淡淡的,让人看不清里头的情绪。

    “自从管家失踪后,臣一直怀疑有人潜伏在身边,有所图谋。”他的声音不缓不慢地传来。

    凤墨影心下暗惊,问道:“你是说你的那个王府管家……”

    斐玉晏点点头,平和地道:“臣有所怀疑,但并不确信。但近日察觉此事,已经是水落石出了。”

    对于他这犹抱琵琶半遮面,打着哑谜的话,凤墨影伸手捏了捏眉心,耐心地道:“可否从头说来?”

    斐玉晏露齿一笑,柔声道:“我正想从头说起。”眼睛望向她,一副“请稍安勿躁”的笑意,声音渐转为低幽:“陛下可知沐王府百年以来一直守着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本不该为人知晓,但如今显然不是仅有我所知的秘密了。”

    凤墨影心中咚咚一响,这个秘密连前女帝也不知晓?

    斐玉晏垂睫看着手中的杯子,道:“陛下,如今你对抗门阀世家,建国子监、开太学,在西北设立镇军、府衙如百花盛放……想必心中蓝图亦不只于此,但户部在早年间已被左相唐家把持时移为私用,库房亏空,如今各处所需物资火上浇油,早已抓襟见肘。然而……沐王府却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他的声音明明无起无伏,却听得凤墨影一阵心惊胆跳,风起云涌。

    “沐王府历代忠烈,除了彰显它的荣耀之外,其实它还守着一处宝藏。”斐玉晏道:“此事本除了太皇陛下与沐王府历代主人知晓,并不为第三人所知。但如今看来世上并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迟早的事。”

    凤墨影心中一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斐玉晏恍然不察地道:“我用古籍《山河志》试探了一下,果然有人将此书盗走了。上面有一处我齐页撕下来的山川,怕是很快就会有人来查找,或许还会到那一处山陵去打探。”

    凤墨影回过味来,心中隐隐的猜测也浮现出了水面:“那日你说遭人算计,就是有人为了把那本《山河志》盗走?”

    斐玉晏抬眸,似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微笑道:“正是如此。”

    凤墨影却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敏感,但一个影子又快得抓不住,却是反应过来了另一件事情,问道:“你是说你王府以前的那个管家也是他们的人?他刻意接近你爹,潜伏到沐王府中来就是为了这一处宝藏?”

    斐玉晏叹息道:“极大的可能。”

    凤墨影眼眸幽深,老沐王守着这么一个秘密,竟然有人埋伏在身边多年也查不出来。那么他们沐王一代一代相传这么一个足以致命的秘密,又是何等毅力才能办到深藏不露、无动于衷。

    斐玉晏眉角眼梢忽然有些悲色,低语道:“许是我爹……也是为了这一件事亡故的。”

    凤墨影抬眸瞧见他眼中难掩的怆,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放在案面的左手。斐玉晏一怔,垂眸看了一眼,随即释然的一笑,并不慌张,也并不退缩,只道:“我多习惯了。”

    此话一出,又是让人心头为之咽哽。

    习惯了一个人承受悲伤?习惯了一个人忍受孤寂?习惯了一个人保守秘密?习惯了一个人住这一座诺大的空荡荡的王府?习惯了一个人顶着让人仰视的虚名,实际却是身处冰渊之上的孓然独行。

    有些情谊,就是从将心比心开始的。凤墨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心中有点泛滥的同情心压下。回想着她刚醒来的那一会儿,觉得他过于淡漠,对于宫中的事避而远之、明哲保身,那时还吐糟过他,为难过他,实际是自己有些不明情况之下地将他架在火塘上炙烤了。

    那会儿那些人将他引入阴谋之中,想必也是像借她的手逼迫他有理由背叛沐王府与皇族的誓言,逼迫他向对方低头、合作、吐露宝藏的下落吧?不料是她阴差阳错,提前动手将斐玉晏请入了宫中,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不然,为何那管家就恰好在那时被黑衣人救走了?许是对方以为自己已露出了破绽,但那管家潜伏多年,怕他身上或有沐王府的秘密,才不得已动手将人救走,而不是就地屠戮。

    凤墨影脑中浮光掠影地想起了秋玉琢曾说过,在那时曾有人夜探王府与管家勾连。那么,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她心里热腾腾地跳着,如今许多当时并未明晰的线索,一点点的崭露了头角来,就像是一颗颗的珠子般,代她穿针引线,将它们一颗颗地串联起来,揪出它们真正的面目。

    不得不说,她当时的直觉也许是真正的拉了斐玉晏一把。不然,当其时种种诬陷都指向了他,无论斐玉晏是奋起一击上犯谋逆;还是卧薪尝胆隐藏踪迹都是不会引人怀疑的。

    这样,岂不是把他逼到了绝境,加上管家与老王爷的誓死相随的深情厚义为垫,在走投无路时抛过来一枝橄榄枝,再辅以各种心机算计,不怕鱼儿不落套,不上钩。

    秘密在斐玉晏的心里,他们是绝不能轻易提刀相向的。只能循循诱之,让人迷惑其中,将心里紧咬的蚌壳撬开后,才能把里面珍宝似的秘密心甘情愿地吐出来。

    当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系厉害,凤墨影在温暖如春的温室里亦是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浆,汗毛倒竖。

    再一次抬眸望向斐玉晏时,不禁有些想问一问。他当时毅然应召入宫,是怀着怎么的心情呢?

    是逃出虎口,又入狼窝?

    还是以为她看穿了一切,凭着对前女帝的一贯信任,心怀希翼,满腔期待地踏入了宫门中来。

    最后,在“青云殿”里看到的却是让他失望的算计,是故人露出无情的獠牙脸面,等待他的是一杯夺人性命的鸠毒?

    凤墨影不禁觉得汗颜,鬼使神差、阴差阳错,如今心中只道了一句:万幸!

第一百五十八章 枝节横生

    身后一溜兰花静默吐蕊,在火光中勾勒着幽然的姿态。斐玉晏就在这些让人诗情画意顿生的兰花之前,低眉垂眼温柔的一笑,“皆因陛下宅心仁厚,玉晏才得以逃过一劫。”

    他又为她斟了一杯茶。

    凤墨影忽然觉得这个男人雅致、清贵,从骨子里透出一股端正的气质来,莫名得又让人觉得萧疏寥落。就像是一尊精雕细琢的陶瓷玉器,从里到外都经过了烈火与刀刃的洗礼,将他的骨子里都淬炼出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正精髓来了。

    面对生死,从容以赴。

    不恋前程,不着憎恶。

    他并非看不透,而是太玲珑剔透了。谁得百年身,不过黄土一。

    但他心中所立之誓,永不背弃,至死不渝。

    她曾感叹王府管家与他皆都重誓之人,看来管家那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只有眼前的这个人,才是那顶天立地的松柏。

    凤墨影因心中感触颇深,不由声音亦有些暗哑,问道:“为何此刻却和我说起这个宝藏之事了?”

    斐玉晏笑了一笑,淡然处之道:“当年这个宝藏的契约所立的初衷,就是怕它毁国乱世。而如今陛下勤政爱民,旰食宵衣、焚膏继晷,凤曦国在你手中得以破旧立新、重燃生机,亦是它重现天日,化为万里沃土、坚壁城池的时候了。”

    闻得此言,凤墨影心中又是一晒:她这是走了狗屎运!

    正瞌睡,就恰好有人来送枕头。

    眼前这人呀,以前和前女帝关系那么好,竟然都能忍住不将这个宝藏的秘密双手送上?是因为前女帝的行径太过荒唐,不仅大建行宫寻欢作乐,罔顾民生,还大手大脚地浪费钱财、奢靡挥霍,让他忍不住要双手捂紧了荷包,以防她彻底地败光了凤曦国的最后这一点家底?

    唉,让她说什么好呢?

    这人真是刚正得太可爱。

    就是不知道前女帝在九泉之下得知此事,会否觉得他很可恨?

    他当时喝下鸠毒赴死的时候,可曾想到过身死后这宝藏要随之一同不见天日?还是故意负气要让它一同陪葬?

    一气之下,这点气性也许是会有的。

    他是否……也曾为自己赌过了一次?

    凤墨影心里的感觉有点奇怪,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得一本正经,只微微笑道:“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了!不知此事,你是一个怎么样的安排?”

    斐玉晏目光潋滟之中叫人看不太分明,却是伸手从袖囊中掏出两份地图,摊在茶案上,推到凤墨影眼前来,复又说道:“这一份是《山河志》缺失页上的地图,过些日子,那张被我撕下的页面许就会被过目不忘之人还原了。届时,这里兴许会有人前去探查一二,陛下可遣人埋伏跟踪,追查他们的底细,看看是否有更多的线索。”

    凤墨影点头,确实是这个理。

    一箭双雕,引蛇出洞。

    他长指点了点另一张图纸,两张图纸显然都是新绘制的,瞧上面的字迹便知是他的手笔。灯光中,斐玉晏道:“这一份是真正的宝藏所在地,开启之法,我待会再与陛下细说。至于派遣何人,又要用什么法子取出来,如何运送,回京后要藏于何处,还请陛下定夺。”

    花香渺渺,茶烟袅袅之中,两人细致详谈直至亥时三刻。

    歇下之后,凤墨影看了一眼滴漏,叹道:“我必须回宫了。”

    斐玉晏神色淡然,道:“你好生保重。”

    凤墨影这才想起自己是来给他庆生的。不料一到之后,就和他家国天下的一番畅谈,倒是把事儿给忘了,不由一时过意不去,急忙朝他道了一声:“生辰快乐!”

    斐玉晏眯眼笑起,露出了一个她所见他以来最灿烂的一次笑容,回应道:“陛下没有忘。”

    他说的是陛下没有忘,而不是你没有忘。

    这恰到好处的亲近与距离,都让凤墨影身心自在。

    她忙不迭地从袖囊里抽出一只檀木盒子,放在茶案上递了过去,笑道:“自然是没有忘的。这是你的生辰礼物,玉晏哥哥。”这一声玉晏哥哥她叫得十分诚心,又十分亲切,是亲人间的稳重称谓。

    斐玉晏脸上并无变化,似是欣然接受地道:“好了,夜深了,你赶紧回去吧!”他的语气亦是兄长般的关怀备至,但没有一丝的越界。

    他起身送凤墨影至花房门口便已止步,只在她行路至半回首时,瞧见他又朝她遥遥挥了挥手,便已转身返回了他的温室里去了。

    凤墨影垂首往停住马车的后园走去,心思翻滚。

    斐玉晏却是返回了茶案旁,复又坐下。目光不由飘落在那一只檀木盒子上,凝视了许久,他才抬手将它打开。

    里面装着八个眉目细腻、衣裾翩飞,形象逼真的小玉人。他将他们一一地拿出来,摆在灯下细看。这是八仙献寿,有上奉寿桃的,有手举如意的,亦有篮装鲜花的,各自不一,却都是在寓意着对方对他生辰的美好祝愿。

    长命百岁……万事如意……繁华似锦……

    唯却……

    没有他所期望想要得到的那一样。

    她的态度坚决,自己本不应该再试探,亦不应该为着别人故意给他制造的一个错觉就心生希翼,将尘封的,冰固的心思,死灰复燃。

    究竟是谁设下了这么一个圈套,想要将他重新拉入这个深渊里去?斐玉晏一手撑住额角,修长的双眉不禁深蹙了起来。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凤墨影亦是眉梢细颦。回想着斐玉晏的话和那日他在编修院晕厥自己施以援手一事;又回溯着他邀请她到王府庆生,却又向她透露老沐王死因时的悲伤,她不认为斐玉晏是一个这么容易便会向外人透露心底话的人。

    尽管从头到尾,他都伪装得很镇定很淡然,但在她的眼中却是有着许多可以供她抽丝剥茧的端倪。只要不是她自己心头发热,头脑发昏的人和感情,她都能冷眼旁观、一针见血地发现对方的破绽之处。

    这一层的圈套,又是谁给下的?

    对方亦是颇能细捕人心。

    这个圈套的目的又是什么?让她关怀斐玉晏,让斐玉晏得以误会。如此,使得斐玉晏感怀深情,从而有机会向她吐露沐王府这么多年死守的秘密。在这个她急需钱财用度的时候,这个宝藏必然是及时雨。

    既然是及时雨,她就必定会去开启。

    然后呢?

    找人盯紧她,中途拦截了去?

    如今,斐玉晏给她留了一手,她是否可以将计就计,反其道而行之。

    幸好,斐玉晏是一个明白人,他也应该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吧?不会继续落入臼中,任人摆布、任人操控?

    以他誓守秘密的毅力,当知道该断则断。

    凤墨影缓缓出了一口气,伸手轻一下重一下地捏了捏眉心。

    突然,马车一个颠簸,她在出神猝不及防地被带着撞向车壁,本能反应用手臂一挡,正撞中麻筋。一时间整条手臂又麻又痛,连带整个人都歪了一歪。

    马车前赶车的北堂渺守护在前,手中长剑瞬间出鞘,直指突兀地从屋檐上掉落下来的一团黑影。

    那团黑影抖动了几下,挣扎抬起头来,只看见北堂渺目光与剑光同等的森寒。深夜的街上早已无人行走,幽漆的夜里被牌楼上的灯笼照出几许深红。那鲜红的颜色正落在此刻的北堂渺脸上,映得他愈发像是一尊杀神。

    地上的黑影在灯光中看清他的脸后,先是一愕,随即心中一松,急忙出声道:“北堂大人,是我,我是沐颜。”

    北堂渺与凤墨影同时听见他的声音,皆是心中疑惑。这人在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当真显得诡异异常。

    北堂渺更是戒备,低语道:“沐大人,你这是……”

    沐颜咬牙切齿地拖着受伤的右腿,勉强地从地上爬起来,有些佝偻地站在当地,如实回道:“正在查一个案子。被对方察觉了,一路追了回来……”

    沐颜知道自己一时说不清楚,也很讶异北堂渺竟会深夜出现在此。而北堂渺是凤墨影的暗卫,既然他在此,那么马车里面人,便有些不言而喻了。

    他俊秀的脸上掠过一抹忧色。幸好,他话尚未说完,已闻得几道疾风朝他们这边掠来。

    听得那些人来势冲冲,却在半路上缓了一缓,便不再直降在他们的周匝。

    就如沐颜心中所料,应该是遭遇上了保护凤墨影出行的暗卫了。两方激斗的风声在几个内力高手的耳中丝毫毕现。

    北堂渺淡然地问他:“这些人要紧吗?”

    沐颜回道:“尽量捉活的,小心他们服毒。”

    北堂渺微一点头,曲指在唇边给后面拦截厮杀的暗卫打了一道暗哨,将命令传了出去。

    秋风中,清冷的气息里混杂着近在咫尺的血腥味。闻着这股血腥味,凤墨影直觉沐颜当真受了伤,且这伤势自然不轻,便对北堂渺嘱咐道:“载上他一同回宫!”

    北堂渺清声应诺,便举手召来仍守在车驾附近的暗卫,派遣了两个人前去扶持沐颜。

    沐颜被暗卫扶坐上马车前,与北堂渺并坐在一起,浑身疼痛似无法支撑,举手点住自己身上的几处穴位止血,微微依靠着车壁,才朝着车厢里侧首,行礼道:“谢陛下!”

    凤墨影也不露面,只在车厢内利落地道:“回宫再说,走吧!”

    北堂渺答应一声,手腕一转,亦无需目视,“铿锵”一声将手中的“辟离”剑严丝合缝地还入鞘中,继而左手扬起马鞭,狠狠一抽,驾着车辆朝着皇宫的方向飞驰,绝尘而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月下遇仙

    “青云殿”外暗卫严守,殿内灯火通明。

    “你说你见到了昔日右丞之子,唐清逸?”凤墨影不无惊讶地复问道。在她回拢于继承的记忆中,那应该已是一个几年前的尸首。

    何缘还活在世上?当年又是谁救了他?

    沐颜身上刀剑伤颇多,幸未伤及肺腑要害。如今已止住了血,换了衣衫,服了固气凝神的药物。凤墨影特赐他坐下回话。

    他道:“容白将军撤走朝阳台的兵将后,臣在那里留下了暗桩监视庙里的和尚。暗桩发现下山采买的和尚其中有一人形迹可疑,暗中跟随,却无故失踪。下面的人将此事上报回来,臣便跟了他留下的跟踪线索,在小镇上郊外的野林里发现了一座荒废已久的宗祠。”

    北堂渺负手站在一旁,闻言始终无动于衷,敛容一贯的冰雪催人。

    “你在里面发现了什么?”凤墨影忍不住问道。

    沐颜人长得斯文俊秀,此刻纵然负伤在身,言谈举止仍是文质彬彬,语气分毫不乱:“宗祠里面有一堵墙设有机巧,里面藏有暗室。臣到之时里间并无他人,但里面榻案橱灯具备,且并无尘埃,显然有人在此居住。”

    凤墨影心中隐隐觉得此事将揭开另一些她未曾得见的隐藏珠串。

    “案上还有书籍笔迹……”沐颜回忆道:“那些书上的注解和案上的笔墨皆是出自一人之手。”

    “唐清逸的字迹?”凤墨影反问,据她所知,唐清逸也是当年京中八子之一,字迹别具一格,直与青夜离并驾齐驱,几可传世:“但字迹也可被他人所仿?”

    沐颜颔首:“臣当时惊疑之下,亦曾作如此设想。但是谁想要引臣去这么一个地方,又是设了怎么的一个局?是想要将一些掩藏已久的事情揭发出台面,还是要将事情引导去他想要的方向?”

    凤墨影眸光亦随之暗了一暗,问道:“你可曾亲眼瞧见了唐清逸?”

    沐颜叹了一口气道:“若不是亲眼所见,臣又岂敢妄下定论。”

    凤墨影不禁挑眉。

    沐颜道:“臣尚未从暗室出去,便听闻外间脚步之声。急熄灭了折子,藏身于暗处。不久便有两人进来,点火燃灯,相对而坐。一人赫然便是唐清逸,纵然容貌气度已不同于以前世家弟子的风流华贵,但一个人的言谈举止的习惯还有有所保留的。”

    北堂渺此时眼中也不由飞掠过一丝讶异。

    凤墨影的心中更是如鼓急催,“那另一人是谁?”

    沐颜眼眸幽深,“并不知晓。他们似有事相商,但随即察觉有异,许是臣刚在室内燃过火引或是别的细微处。察觉他们神色不对,臣便利用随身携带的火雷子炸开了暗室的墙壁,脱困而出。随即招惹了他们一路追杀,臣曲折反京,始终是未能甩掉他们,幸得今夜巧遇了陛下的车驾,才得以逃过一难。”

    凤墨影的拇指按了一按眉心,朝北堂渺吩咐道:“你立刻通知容白,让他反扑追捕逆贼。再看暗卫是否将活口留了下来,让楚子瑜去审一审他们,看看是否有线索追寻。”

    北堂渺即刻应诺,于殿中召来暗卫,将凤墨影的命令嘱咐了下去。两名暗卫随即动身,分头行事。

    安排了妥当后,沐颜因伤,特准他留宿在了“青云殿”偏殿。

    凤墨影便动身回往“来仪殿”。

    洗漱过后,她盘腿坐在榻上,梳理着自己的思路。

    如今她又恢复了孤家寡人的状态,许多的事情又只能依靠自己。

    随着记忆的回归,很多事情都浮出了水面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使得一些以前模糊不清的拼图亦逐渐清晰了起来。

    当年,前女帝并没有利用宓漪来牵制青夜离,在宓漪的牢中饭食下毒的人亦不是她,那么究竟又是谁呢?谁要利用宓漪?又是如何让宓漪这样来行事,甚至在多年以后还能利用她的死来陷害前女帝?

    这一记心机计谋不可不谓深远,令人不寒而栗。

    是当年的唐家人所为吗啊?

    若沐颜所见的人当真是唐清逸,这未死之人不远走天涯,而是悄然匿藏于帝都附近,其目的只怕已是一目了然。然,他又与朝阳台的和尚有所勾连?除此之外呢?

    翻过一天,已是八月中秋。

    祭拜完月神,宫中大宴群臣。此事不可避免,而在凤墨影的眼中,有种经费在燃烧的焦灼感。

    殿上歌舞升平,丝竹响彻云霄。

    乃至烟火在宫阙上空炸裂,凤墨影恍惚地生出一种隔世的寥落感。眼前耳边皆是喧嚣热闹,而她始终一个人坐在孤家寡人的位置上,面对着下面各怀心思的众人,魑魅魍魉,不计其数。

    不知不觉中,她便有些放纵自己,在百般热闹中,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杯中酒。大概是不曾停歇的连轴转,太费心神了。一根弦总是崩得死紧,既做不到事不关己、游戏人生;也做不到没心没肺、醉生梦死。

    唯有被各种道义、责任在重压下,孜孜前行。

    但有时候,人的情绪一旦上来,就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前生,好歹亲朋好友一起赏月分食月饼瓜果,互相调侃言笑、拉个家常,扯个皮,甚至是打一场手游,或是执行任务。虽与眼前的热闹无法相比,但带着窝心的温馨和踏实的存在感。不像如今,纵是眼前琳琅满目,亦觉出一种空虚、清冷来。

    酒过三巡后,凤墨影就借醉离开了宴席。

    她吩咐紫珞偷偷扛了几坛酒放在御花园的杏林湖畔,美曰其名道自己需要亲自叩问天道、梦游广寒宫。

    实则,就是远远地遣开身边的人,想要独自发会儿呆,喝会儿酒。

    她知道有北堂和暗卫在外面守着,纵使自己喝得烂醉如泥也安全无虞,便难得一次趁兴敞开来喝。一手枕在脑后,躺在湖畔的石舟里,一壁仰望月色;一壁饮酒,慢慢地才咂摸出一点趣味来。

    雪灵染辞别了宴席,随后到了杏林。

    北堂渺尽职地拦住了他,冷然道:“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入内。雪公子请回吧。”

    雪灵染脸色淡然,问道:“陛下可是在林中喝酒?”

    北堂渺道:“陛下的行止,我等岂可随意议论?”

    面对着眼前人若有若无的敌意,雪灵染察觉他对自己上一次的算计谨记在心外,还有一丝别的情绪。他眼眸如水,细细地打量了他片刻,露出一丝无奈,凑近北堂渺,用只两人可闻的声音道:“陛下不宜醉酒,北堂大人可能劝阻。”

    他目光流动,意有所指。

    北堂渺对于凤墨影身上的毒心知肚明,自然知道她不宜喝酒,但是以他的身份自是劝阻不了的。

    他默然了一瞬,便有了些松动,低语道:“我如何信你?”

    雪灵染轻叹一声,道:“若我有什么图谋,上一次……就已经可以了。若陛下当真不愿见我,北堂大人上一次也该受到责罚了,不是?”

    北堂渺心中似有些不适一闪而过,他冰冷的脸上微微地一蹙眉头。尚未能体会过来,雪灵染已是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直入杏林之中,朝着前方的湖畔衣裾轻漾而去,步履轻盈如仙,恍惚间有种月下谪仙分花拂柳的雅致风韵。

    北堂渺回身瞧住他的背影,只觉得心头有些哽塞,但亦并无阻止。白衣如霜,在风中飒飒作响,心中却在暗暗地思量:希望他真的能劝得动。回想起上一次在桥亭里,凤墨影怔然望住他打量的眼神,里面分明有着期待,他便默然地握紧了身边的‘辟离’剑。

    湖畔林中有人长身玉立,衣衫渺渺。缓缓朝她走来,衣袂于风中曼飘,宛如流风回雪,说不出的飘然仙逸。

    凤墨影躺在石舟上忽然的回眸,醉眼迷离,只觉得自己可是遇到了林中花仙、天九神子。

    她意识有些飘忽的坐起身来,表情仍是很冷静,但实则早已贪杯喝至了微醺。

    雪灵染走至湖畔立定,与她隔了浅浅的一带水相望。

    凤墨影蓦然笑道:“神仙哥哥,你下凡辛苦了。”

    雪灵染抬眉一怔,旋即蹙眉,心道:莫不是已喝得醉了?他脚下一点,轻轻跃上石舟去。

    他衣袂翩飞如蝶,长发如丝,清朗的月下更是容色俊美无暇,整个人都是沐浴了一层神圣而洁白的微光。墨凤影忽地朝他伸出一只手,一壁挣扎着起身;一壁嘀咕道:“别摔下水里了。”

    雪灵染抿唇一笑,和一个酒鬼无法说理,只好伸出一只手给她握住,低语道:“我摔不下去。”

    凤墨影却是醉眼昏花,脚下一个踉跄直朝人家.的怀里扑了过去,饿虎扑食似的,食相有点难看。

    幸好来人并不介意,一把抱住她。倒是被她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对她又是毫无防备,竟倒坐在石舟上,被她的牙齿磕在了嘴唇上,“嘶”地一声吃疼。凤墨影正好扑在人家的怀里,登时一股清馨吸在鼻子里,半醒半昏地抬起眼眸来,正好落下一双温柔无比的绝美眼睛里,被眼前的人眼神摄了一下。

    她虽醉了,还记得后退一下,尴尬地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脚滑了。绝对不是故意碰瓷的。”

    雪灵染面对着醉鬼笑道:“没事儿。”

    凤墨影眯眼笑了一笑,又问道:“没撞伤你吧?”心里同时暗忖:怎么神仙都这么轻飘飘的?不其然地在脑海里掠过了一句醉鬼的结论:身娇体柔易推倒。不不不,太失礼了,不该有这种龌龊的想法。

    她深呼吸了一下,捡起自己此时仅有的一点清明,指了指身边的酒坛,问道:“你……喝酒吗?”

    雪灵染皱眉地看着她身边横七竖八的酒坛,一时无奈,坐在那儿好言相劝道:“我不喝酒。我喝醉了,谁管你?你也不要喝了,跟我回去,好不好?”

    一听这话,凤墨影就有点懵圈了,打了一个酒嗝,才道:“你们神仙都这么随便的吗?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你就让我……跟你回去?”她眼神里透出一点警惕地望住他,心道:美是很美,但是太轻浮了。

    雪灵染不由失笑,转眼道:“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你忘了吗?”

第一百六十章 问心有愧

    认识很久了?

    凤墨影眯起无法对焦的眼睛,凑近去看。清明的月色下,觉得眼前的人轮廓甚美,甚熟悉,似曾相识。她摇了摇昏沉沉的头,使劲再看,喃喃自语道:“看着……好像……似乎是认识的。”

    雪灵染抿唇现丝薄笑,被她醉意朦胧的眸子瞧着,心里温软,心念一动,柔声道:“你既认识我,那我是谁?”

    凤墨影蹙眉,下意识地扁起嘴,似乎在认真的思量着。

    雪灵染瞧住她一副苦恼而又无辜的神色,忍不住伸指到她下巴一刮,忍笑道:“想起来了吗?”

    凤墨影倏地卷指轻敲自己的额头,呢喃道:“看来我是真的喝醉了……北堂……”

    雪灵染听到这个名字时,心中蓦然地一疼。这个名字就像是一根细细的骨刺般,和同着上一次在桥亭里的误会一起刺入了他的心中。他脸上的笑意瞬间现出丝苦涩来,一双眼睛直望住眼前的醉鬼,明知道她此刻是无心,仍是泛起了几丝委屈和嫉妒。

    凤墨影却是话音一转,低语:“北堂不可能放人进来。说吧,你既是仙官,又为何要变成他的模样?”

    雪灵染眼眸怔忡,给她这一下起承转合的折腾,险些一口气喘不过来,看着眼前这个摇摇欲坠的酒鬼,无奈而又执拗地道:“你口中的他……是谁?”

    凤墨影咧嘴呵呵嬉笑一下,大着舌头含糊不清地道:“一个欺骗我的人;一个能下狠心杀我的人;一个不知道爱不爱我的人;一个狠戳我心窝子的人;一个……让我变得可怜又可笑的人!”

    醉鬼笑嘻嘻说得没心没肺。雪灵染却心中紧皱,如被人绞了血肉般的疼,伸出手去攥住她的手,就像是抓住浮木般不自觉地用上力气。

    凤墨影吃痛,蓦然定睛看住他,迷离的眼神里半明半昏,摇着一根手指,仍是笑着倾吐道:“可我真的不是情圣……”她像是忘记了哭,只会一味的呵呵嬉笑。

    雪灵染眼中密密地起了一层红丝,拽住她的手因太用力而手背青筋微突起,心中是又软又痛。

    凤墨影仍不自知地带着笑:“我真不能……我真不能说爱就爱了;转眼想说忘掉就能忘掉了!你又何苦还要幻成他的样子来戳我的心?今日本该人月两团圆,你却何必这么残忍?”

    她手指转而捏住他的下巴,嘴角噙笑轻晃:“仙官,你是与我有仇吗?嗯?”她的指尖早已被湖上的风吹得冰凉,此刻捏在他的下颌上,却让他的脸和心皆是温烫了起来。

    雪灵染另一只手忙握住她的这只手,让掌心的微热温暖着她的冰凉。一时间,被她的话问得心神动荡,指尖微微颤栗,好半晌,他才攒够了力气,哑了嗓问:“那你……恨他吗?”

    这一句话似直戳了她的心窝子,倏忽有些焦燥地咬住了下唇不笑了,眼瞳乌漆漆直愣愣地瞪住他似人偶般一动不动。雪灵染心里一惊,忙伸手去轻抚她的唇,担心她咬伤了自己,又担心是否自己急切的话刺激了她。

    如今她体内毒性不稳,如此不管不顾的放纵喝酒已是大为不妥,若再伤了心神,更是有损血气筋脉。他一时恼恨自己的胡言乱语,不禁狠狠地咬住自已的舌尖,几咬出血腥来。

    唇上羽毛柔软的轻触,让她混沌的神智瞬息滑向了另一个方向。眼神勾人,坐得端正,嬉笑一声后,似迟钝地,又疑惑地伸出舌尖在他的指尖上舔了舔。雪灵染蝎蛰般停住手指,定了一定神,脸上绯红起了一片,如白玉神像覆盖了一层霞光。

    凤墨影头昏目眩的闭上眼睛,倏然复睁开,思绪断层地歪头看住眼前的人。一双迷离的眼睛与雪灵染痛悔交错,含混着担忧与眷恋的眼神对视半晌,瞳仁里慢慢地竟透出一股咬牙切齿想将眼前人咬吃入腹的狠恶来,再出声时已是莫名的喑哑,嘶声道:“我……恨死他!我恨死他!雪灵染……我恨他!我真想打他,我要放狗崽子咬他!”

    雪灵染被她倏忽凶狠的模样惊怔住,尚未愧疚心痛个透彻,却又被她最后的一句话给无辜逗笑了。心中的激烈情绪尚未能理出一个所以然来,下巴被人死命地扳住,眼前一花,脸上乍然吃痛,已是被人一顿乱七八糟的啃起来。

    仿佛是脸啃得不够舒服,凑巧寻到了他柔润的嘴唇,一把咬上去,像狗崽子啃玩骨头一样,用牙齿磨磨咬咬了好半天都不停下来。整齐锋利的牙口磕磕碰碰地将他的嘴唇划出好几道血口子,淡淡的血腥味混杂在唇齿间蔓延至舌尖,似是腥甜中又带着丝苦味。狼性的啃咬中,又慢慢地给人品出了一丝旖旎缠绵来,这滋味真是别样的**摄魄。

    雪灵染享受不了一点美人在怀的温柔乡,只落得了一顿又急又痛的哭笑不得。他却不急不慢地轻拍她的背,任由面前的人随意地在自己的唇上发着酒疯。啃着,啃着,凤墨影倒似咂摸出了一丝滋味来了,嘬着他两片柔软的嘴唇轻咬慢舔地品尝。

    浓郁的酒香味从她的嘴里传过来,醺人欲醉,雪灵染还来不及抵触这一股子呛人的酒味,就被她猝不及防改变的策略,连舔再吻得眼前眩晕头昏。眼角飞红,目光逐渐迷离,沾染上了水汽,脸颊火热,连带呼吸都炙烫了起来,他料不到自己纵容的惩罚忽然就变成了一场软靡的亲吻。

    在不可控之前,他忙别开了脸,双臂把喝得思绪混乱的酒鬼拢进了怀里抱着,将下巴垫在她的肩上,缓缓地平复着急促的心跳与焦躁的气息,重重地在她的身后倒着火气。

    酒鬼不满意地在他的颈窝里蹭了蹭,一双手揽在他的侧腰,沿着他的腰线不住的捣腾摩挲,有一下没一下的染着火花。这样没有意图的轻一下重一下,却是要命的在煽风点火。

    雪灵染抱住自己的心上人,呼吸艰难的喘气,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里狼烟滚滚,丢盔弃甲,烽火催城。

    他忙将她的两只手都摸过来,一把攥住,死命的抓住。闻着她身上因体温散发出来愈加浓郁的酒气和着本身馨香的气息愈发叫人无法忍受,心里却是焦灼而无限甜蜜的。喘息了一阵,才俯在她的耳边低语:“你能恨他,他心里高兴。你若打他,他也绝不还手。他会还给你的,无论你要的是什么,只要不违背伦常道义,他都会想尽一切办法还给你。你想要什么?他都愿意给你。只要……只要你愿意……原谅他!”

    凤墨影闻着熟悉而温暖的气息,没有反抗地窝在他的怀里,忍不住又在他的颈窝里蹭蹭,放任自己头脑昏沉,思路混沌,顺着他的话,呢喃道:“他傻吗?打也不还手?还要什么,就给什么?”

    雪灵染被她蹭得颈子发酥,心里焦躁,十分无奈,柔声道:“他傻啊!他也知道错了!”

    绯红的耳缘被人轻蹭了一下,颈边的人热气呼在他敏感的皮肤上,声音细微的在他的耳涡里撩,叫人避无可避地痒,颈子上立即起了小疙瘩,酒鬼轻笑道:“既然你知错了,我就不打你了,好不好?”

    雪灵染心里一下子绷紧,下意识地憋住了气息。一时不知她是彻底喝醉,还是有半分清醒?他僵住身子等了片刻,惊疑不安交错间,听见几乎黏在他身上的醉鬼嘟嘟囔囔道:“你真乖!你是哪一个仙宫的仙官,叫什么名字?我要给你多多上香,多拉些信众,好不好?你今夜辛苦下凡,救我于水深火热,功德无量,我要给你多建些神祠,要给你多供奉些香火,好不好?”

    雪灵染给她又惊又逗得欲罢不能,随即苦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顺着她的话回一声道:“陛下,小仙……小仙是白露宫的。”

    怀中的人立刻"咦"了一声,半眯起眼睛,舒服地挨住身边的人,浑身放松没有骨头似地靠了上去,毫不犹豫地道:“是白露宫的啊?那你……你是我的人!……阿染,生辰快乐!”这三句话震得雪灵染一时间回不了神,只觉心中懵得一塌糊涂,疑假幻真,即便她现在要让他把心掏给她也能毫不犹疑。

    月色如水,如雾的笼罩着镜湖水面,笼罩着湖畔石舟的尺寸天地。

    雪灵染白皙如霜的手指紧紧拢住她的肩头,怀中的人今晚显得莫名的寥落柔弱,又是莫名的令人动容。有种九死不悔的感情缠绕在她心中,如丝如麻,勒得他整颗心都在发痛。

    他咬住下唇,眼中发热,里面的红丝终于明显得突现了出来,眼前的迷蒙愈加的模糊不清。他垂下了睫羽,目光温柔凝望着怀中醉眼惺忪的人,片刻后,弯颈寻着她那浅红的嘴唇亲落了一吻。

    一颗晶莹皎洁的珠泪迎着月光,星子般闪烁而过,掉落在了她的眉睫上。

    眼睫上的濡湿让凤墨影难受地眨了眨眼睛,泪珠便顺着了睫毛滑向她的眼睛,瞬间就被人细心地轻轻吻去。

    世间虽有无限的险恶,但只愿时光能待你以柔情。

    但愿前生的罪孽,今世能尽数的得以偿还……

    雪灵染俯首,一下又一下地吻着她的眼睛、眉睫、额头、脸颊、嘴唇,专注而且虔诚。

    仿佛是他一生所要供奉的神明,他愿意以自身为献祭,只是祈求能得到她的宽恕。他的心中因昔日年少执拗而起的深重罪业,那些深藏于他内心中的恶鬼都能得以释然闻道、得以重见光明、得以坦然明媚。

    谁又知道,这一句宽恕,他已等了两世。

    纵然如是,他还是觉得她太心善了。

    能原谅得他太过轻易了。

    难怪自己在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墨墨……”雪灵染咽哽了一声,叫唤着她的名字。

    他沐浴在月色中喜极而泣,默然垂泪,眼眶猩红,绝美的眼睛里尽染了绯色。此时心中只恨不得时光能倒回到他们最初相遇的那一刻。如今他都不知道要如何的折腾自己,才能得到了内心的平静。只觉得做的再多,再多,再多,也不应该得到原谅的。

    问心有愧,如何才能无憾此生,无憾与你?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多事之秋

    “是白露宫的啊?那你……你是我的人!”

    在杏林中踟蹰不决的北堂渺被倏然听到的这一句话给震住,旋即停下了脚步。他痴立在当场,心中有一丝的茫然,似乎有什么猝不及防地剜了他的心。他呆呆地抚了一下左襟,感受到犹如中了一支暗箭似的疼痛,一口气分成了三段才喘完。

    他觉得有些无措,自己又有什么错处?这些年来除却师门无大事,从未伤心伤情,自己除了身边的“辟离”剑,还有什么呢?

    难道前面的厌恶、质疑,后面的释然、接纳,也能淬炼成一段别扭的感情了吗?

    “陛下,陛下,陛下……”

    一声声烦人的声音在耳边催促,凤墨影在半梦半醒间弄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陛下,陛下……”

    似是紫珞的声音。

    怎么变成了紫珞的,自已不是应该和阿染在一起吗?

    凤墨影伸手扶着额头揉了揉太阳穴,迷迷瞪瞪地勉强睁开眼,紫珞的脸就突兀的放大在眼前。她一脸的焦急,凤墨影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每天都不能静静地当一个美……男子,哦,不,是一个帝王。睁眼就是有事,实在糟心。

    然而,紫珞开口说的话让她越发的糟心。

    紫珞急匆匆地回禀道:“陛下,明昭郡主昨夜于‘昭华殿’上坠下,此时生死未明。”

    “什么?谁?”凤墨影头痛欲裂地按着脑袋,思绪一时混沌地重复道。

    “明昭郡主。”

    凤墨影一下子按住额头,心里一惊,彻底地醒过神来。她一咕噜地坐起身,发觉自己已在“来仪殿”殿室,窗外的天还没有亮。昨夜一时情绪上头,喝得有点过了,现在醒来头里一阵阵的发胀发痛。

    紫珞瞧她神色不好,麻利地将案面的醒酒汤端过来,让她喝下。

    凤墨影一饮而尽,递还了汤碗,随即急问道:“怎么回事?”

    紫珞接了碗,忙道:“昨夜宴席,明昭郡主中途离席起初大家并未留心她的去向。后来有凤翎卫发现她在‘昭华殿’上猝不及防地坠了下来,却因太仓促而援手不及。”

    凤墨影懵了一懵,明昭郡主就是凤皎皎。前女帝三皇兄凤楚堂的女儿,沐颜与皇家联姻的未婚妻。她是为何忽然……

    思绪微微混乱中,紫珞又道:“凤翎卫回禀,坠楼之时她身旁并无他人,许是因醉酒而坠落。”

    听闻晋王与晋王妃夫妻恩爱,感情甚笃,可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然凤皎皎是自己醉酒坠楼?还是被人谋害?又是事出何因?还真有待商榷。

    凤墨影叹气,抹了一把脸,怎么她就贪杯了一回,醉了一回酒,醒来之后就又是千头万绪了?这次还几乎闹出了一宗人命官司。

    “明昭郡主如今身在何处?”

    紫珞道:“青公子已遣太医在‘紫雨殿’为明昭郡主诊治,还请陛下定夺。”

    “那晋王与晋王妃何在?”

    “晋王妃惊闻噩耗,晕厥未醒,晋王正在‘紫雨殿’陪着她们。”紫珞有条不紊地回道。

    凤墨影点了点头,起身更换衣裳道:“几更天了?”

    “四更天。”紫珞利落地帮着她更衣。

    “寡人是怎么回来?灵染呢?”凤墨影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有点断片。只想起了自己在杏林湖畔的石舟上说的那些话。然后呢?然后酒劲彻底地上来后,就忘事儿了。

    “是雪公子送陛下回来的。”云玳从一旁拧干了帛帕递给她净脸,“夜里一直守着陛下。直到凤翎卫楚大人来禀告明昭郡主一事,陛下沉醉未醒,雪公子就跟着楚大人走了。”

    “沐颜可还留在宫中?”凤墨影又道。

    “沐大人亦在‘紫雨殿’陪着。”紫珞道。

    凤墨影点头,暗忖:中秋之夜发生此等惨事,生死未卜的又是皇亲国戚,必然是满朝哗然。在事情落下一个说法之前,还是将众人的情绪先按下再说。

    她不住的头疼,有宿醉的疼,也有事情纷乱的疼。

    醒来之后感觉心里一直乱糟糟的。凤墨影深吸了一口气,用理智将情绪压下心底。凤皎皎的坠楼,与前些日她去找雪灵染,在杏林里的欲言又止可是有着什么的关系吗?

    她想抓一把头发,才发觉云玳已经双手灵活地把长发盘成了高髻,正往上簪着珠花。凤墨影道:“尽量素淡一些,寡人去看看皎皎和三皇兄、三皇嫂。”

    “诺!”云玳便给她摆弄了几支素雅的珠子,配着比平时寡淡了许多的衣裳。

    紫珞细心地给她披了件风袍,凤墨影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沉着脸催着她们手脚利落地干完活,就风风火火地往“紫雨殿”赶去。

    “紫雨殿”里,披头散发的凤皎皎躺在了寝殿的榻上,一群太医围着她打转,扎针的扎针,商量对策的商量对策。晋王在一旁坐着,神色冷沉,眼中血丝隐隐,额间青筋突突,皱着眉用一双不大清晰的眼睛瞧着眼前的情景,心里一直纷乱不停。

    凤墨影到的时候,殿中没见到雪灵染和沐颜,倒是见到了另外一个人在守着,一个有点令她意外的人。

    这人本孤清清地坐在外殿的椅子上,这时闻声,便站起来朝她走来,行礼道:“参见陛下!”

    这人极少与之碰面,却是一直喜欢清冷独处的玉溪长公主凤纤影。

    凤墨影垂眸打量着她,见她纵然是参加昨夜里热闹的中秋宴席,也是穿着一件素净的月白色暗纹锦衣,浅黄的琉璃簪子,在皇室中人看来就太过素了些。不过她人长得十分的清丽秀雅,迥异于凤墨影的明媚艳丽,怎么看也看不出两人是姐妹,许是她长得更似父亲的缘故。

    “皇妹免礼。”凤墨影伸手虚扶了一下道。

    凤纤影道了一声谢,细长的柳眉凤眼间似乎带了几分忧愁,声音清冷而低回:“我在此多留,只为陪一陪三皇兄。陛下,莫怪!”

    人之常情,凤墨影点头,与她别过,便进了寝殿。

    在寝殿中瞧见了太医院院使白怀遇与白少羽都在,凤墨影心下稍安。她到榻前瞧着凤皎皎的情状,脸白如帛,气若游丝,情况不容乐观。示意紫珞将带来的几味续命的珍药奉上,让太医们继续抢救病人、斟酌用药。

    回身安抚了一番凤楚堂,才让白少羽跟着出来,到了偏殿里去。

    凤墨影逼视着白少羽,不问别的,就是一句强硬的话:“你必须把她救过来!”

    白少羽有些为难的叹气:“陛下……”

    凤墨影摆摆手,低语道:“你什么话也不必说,寡人就是一句话。至少让她有机会说出是自己坠楼?还是为人所害?行吗?”

    白少羽脸色一正,抿了抿唇,下决心道:“臣竭尽所能。”

    凤墨影稍稍松了一下心,才又问道:“她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白少羽如实道:“明昭郡主若能在天亮之前醒过来还有一线生机,若是醒不过来,那就是……那就是……”

    凤墨影默然不语,心中沉痛,为一条青春鲜活的生命而沉痛。她伸手拍了拍白少羽的肩膀,道:“一切就拜托你了。务必要让真相大白。”

    两人相继出了偏殿,白少羽向她一行礼后,又转身投入了殿中如火如荼的救人行列中去了。

    凤墨影的目光凝向寝殿内一瞬,回头问守在殿门前的凤翎卫:“楚大人何在?雪公子可曾来过此处?”

    凤翎卫急忙抱拳回道:“禀陛下,方才监牢狱来报雪公子硬闯大牢,楚统领已前去查看。”

    这又是怎么回事?

    凤墨影也顾不上和凤纤影多加寒暄,朝她微一颔首,便转身出了”紫雨殿”,往外走去。

    凤纤影在身后望着她前行的背影,右手缓缓地抚上心口。眼中不无惊异之色,如果是以前的凤墨影绝不会对她示与好颜色,更不会在言行举止气度间透露出一股受到约束的礼仪来。这些细节虽微未,但看在她的眼中却有着大不同。

    出了殿外,凤墨影召来了北堂渺,让他替她在此处暗中监视着各人行止,并守住凤皎皎,又吩咐紫珞道:“前往监大牢!”

    监大牢内,雪灵染手执一柄凤翎刀指哪打哪,一群闻风而至的暗卫此时已被他不伤及性命地折手折脚,毫无招架之力。

    他提刀直闯牢内,脚下行云流水,目光在前面阻挡的一众牢卒的招式上转了一圈。忽然举步,手中短刀在指下一转,一砍一刺一挡,脚下转了半圈,身法如飞,衣展如水,刀刃一冷已横在其中一名牢卒的颈上,沉声问道:“钥匙……”

    能被选在监大牢的都是身手过硬,素质过关的,这名牢卒咬紧了牙,不哼一声。

    雪灵染知道和他们耗着只会浪费时间,一掌把这名牢卒托出,人已在半空转了个身朝着牢内更深处走去。

    牢里灯火幽暗,但关押皇亲国戚的牢房总共就是指定的那么几间。

    他施展轻功,一掠而至。

    在左室中发现牢内有人蜷缩在石榻上。

    雪灵染看了一眼牢门上栓住的铁锁,朝内喝道:“凤羽影!”

    榻上的人却是一动不动,对他的唤声毫无反应。他又瞥了一眼里面那桌上尚未用完的饮食,再不迟疑。右臂运劲,举刀朝着铁锁猛砍三下,应声而落,推开铁门,长身而入。

    雪灵染走近榻前,伸手按落凤羽影的手腕脉门。剑眉微挑,果然如自己所料的一般,有人要趁机杀人,制造乱局。

    自从沈燃被关大理寺后,唐清逸就生死未知,下落不明。他既已经答应了唐清逸要照看凤羽影,便不能食言。

    如今她中毒危在旦夕,必须马上以内力驱毒。但牢外很快就涌进了牢卒、暗卫与凤翎卫,随时都可能冲进来打断他救人。

第一百六十二章 重归于好

    监大牢里。

    楚子瑜自得了讯,火燎火急地赶到时,一群凤翎卫、暗卫与牢卒正围在牢房外,对着牢内的人虎视眈眈,却没有一个人敢擅自闯入。仿佛知道闯入也无济于事,只能静观其变,死守牢外方寸之地,只要牢内的人将囚犯救出便与之拼死一战。

    雪灵染听着来人的脚步声,抬眉看了他一眼,总算松了口气,道:“楚统领,劳烦你为我镇一下场。”

    楚子瑜还来不及领会他话中的意思,便已见雪灵染扶住凤羽影坐起,他坐于她身后,双手作决轻拍在了她的身上。

    前因后果不知道,幸好楚子瑜亦不是鲁莽之人。看到如此情形,便挥手让凤翎卫、暗卫和牢卒们散走,他亲自守在牢房外,手按凤翎刀,双眉紧皱,有些不解,又有些焦灼地不时瞟向牢内的情形。

    他得报过来后,就已经是眼前的这一副情景。

    今晚一件接着一件的事,发生得猝不及防。楚子瑜隐隐地感觉到一股心惊肉跳的危机正在悄然潜来,于黑暗中撒网铺棋,他对此却依然无法触摸。他有些不安地按紧了凤翎刀的刀柄,手指咯着上面精美的翎羽纹路,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企图让自己沉下了心来。

    牢内,雪灵染坐在一身囚服的凤羽影身后,不停地将内力灌输于她的体内。而凤羽影垂着头,闭着眼,没有任何的声音,不知是死是活。

    凤墨影随后到了大牢外,见一群暗卫、凤翎卫与牢狱严阵以待地守在门外,仿佛是一只苍蝇也不让从此飞进飞出的阵仗。却没有听到一丝打斗的金戈相击之声,只有已经战斗完毕,似乎是胜负已分的情状。

    她心里猜测不已,忙让紫珞召了一名凤翎卫过来问话。

    这名凤翎卫自然是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原原本本地上报给了陛下。

    凤墨影将他的话一归纳整理,已简单了明地理出了一个情况。就是雪灵染不知为何忽然就来闯了大牢,还是即便明知是抗旨,也要硬闯的那种。她怎么感觉这种画风不太对,怎么想都怎么透着一股子怪异?

    按照正常的来说,如果大牢里被关着的人是她那才对头。

    呸呸呸……想什么呢?她这是。

    凤墨影大步流星地往里走了进来。

    甭管心里是个什么样的想法,她脸上这时都是一幅帝心难辨、高深莫测的神色。明艳的眼睛里此刻是两眼的幽深,不知喜怒地抬眸望向牢房里的人,朝着似看守在一旁的楚子瑜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楚统领恭谨地忙向她行了个礼,才回道:“禀陛下,雪公子正在给她疗伤……或逼毒。”

    疗伤或逼毒?

    这么急匆匆,这么霸道硬气地闯了监大牢就是为了这个。

    凤墨影示意跟在身后进来的凤翎卫给她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在牢狱旁边坐下,等着。同时,也让她好好地缓一缓酒后不适的头痛,针刺一般,实在不好受。再来就是,让她在脑里把这些事好好地过一遍,捋一捋,看能否理出一个条分缕析的甲乙丙丁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盏茶后。

    牢内的人“咿呀”一声,从她的嘴里流出了一股黑色的血腥来,瞬间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臭不分的气味。

    这就苦了凤墨影敏感的鼻子,她连忙任性地闭住呼吸,幸好有内力的硬核支持。

    雪灵染睁开眼来,疲惫地缓了一口气。忙扶住朝榻面跌落的凤羽影,将她扶倒在石榻上。他因内力过度的消耗,茫然了一瞬后,才重新抬起头来,朝着牢房外望去。

    第一眼便瞧见凤墨影正儿八经地坐在牢房外面,等着他。

    雪灵染微微一笑,伸手抚了抚微乱的衣襟,从石榻上起身下来,走向牢房外去。

    凤墨影也站起身来,用目光逡巡了他一圈,见没有什么损伤,就是连衣袖上也没脏。便安下了心来,也不着急在这里询问他什么,只向他说道:“出去再说。”

    “好。”雪灵染当即应了她一声。

    她听起来,感觉他应得有些迫不及待,凤墨影不由唇角并不明显的笑了一下。瞧见他的目光仍向牢里的凤羽影瞟了一下,便关心道:“她可还好?”虽然凤羽影曾经欲置她于死地,如今是个阶下囚,但毕竟是一条人命,怎能无动于衷?

    雪灵染皱眉不语,似乎千言万语皆凝在了一处。

    凤墨影会意,转头对楚子瑜吩咐道:“给她秘密换一个地方,守好。”

    雪灵染也并不多加解释,只随即道:“待会儿我让杜衡送药过来,还请楚统领设法让她服下。”

    楚子瑜颔首道:“诺!”

    凤墨影见此间事了,心中牵挂着“紫雨殿”中凤皎皎的生死,便回身就准备走了。眼角却瞟见他站在那里晃了一晃,不假思索就两步并三步地回过身来,双手托住了他的手肘,把雪灵染扶住了。

    雪灵染眼前眩晕黑了一黑,回神后瞧见扶住自己的人是凤墨影,忙朝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意来。

    凤墨影心中叹了一口气,俯近他的耳边低声道:“不必心中不安,我在石舟上说的都是真的。你可是着累了?”也不等他说话,就不由分说地将他牢牢扶住,走向了牢外去。

    雪灵染眼眸微微一睁,心中总觉得惊疑不定。一时又觉得自己似是踏在梦境之上般。身上的疲惫之感亦似失却了真实,只有心中欢愉至极的情绪明媚澎湃,汹涌着他心中的壁垒。

    从未如此真实的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她的感情。

    他身上的污点,就似洁白衣裳上的墨印纵然清洗过了也会留下淡淡的灰色痕迹,怎么还配得到皎洁月色的临照?

    他多思多想的皱了皱眉,心思近似偏执,而又矛盾。

    既想对她无限靠近,又会觉得自惭形秽。

    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实在是丑陋不堪、心思无耻。

    自己怎么配得上这么好的她。

    坐在凤辇上时,他还是有些恍惚。感觉从昨夜的湖畔石舟到此时此刻都是一场梦境。因车辇的晃动,两个挨近坐的人一下一下地轻碰着彼此的手臂,这种情景就像是他们第一次一同来监大牢时的情景。

    身旁之人身上的馨香,悄悄地侵入鼻尖,萦绕不去,让他被自己憋成了多愁多病身。

    凤墨影忽然问道:“你为何闯了监大牢?”

    雪灵染眸色微微幽邃,道:“感觉有人要杀人灭口。”

    凤墨影侧目看着他,眼中神色意味不明。她心里有些事理不清,能感觉雪灵染是十分在意她的,但有些时候又感觉他有许多东西并没有告诉她。是他习惯不向别人倾诉?还是这些事情不方便让她知道?

    雪灵染仿佛感觉到她心里的动摇,目光已从方才锋锐如刀尖的神色缓缓覆上一层海潮般的惊心动魄。他的眼睛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双唇微张欲言又止,但眼中的情绪已传递给了她。

    墨凤影点点头,微笑道:“你是不是不喜欢解释,只喜欢干实事?但有些事情不解释,很容易就会产生误会。”

    雪灵染眉梢微皱起,放在身边的手默默不自觉握紧。

    墨凤影低叹了一口气,又道:“不过我会等你的,等你有一天会告诉我一切。但……你不能再让我失望了,可好?”

    雪灵染唇角极淡极淡的一笑,心中绷紧的弦似尝试松了一些。他的目光落在她放在膝盖的手上,一瞬不眨,想尝试去握住它。但是又担忧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想错了,一切都是自己痴心妄想的一场庄周晓梦,一伸手去碰它,它就碎了,梦就醒了。

    就似以前无数个夜里,他睁着眼看着前世的那些事历历在目,绞得他血肉模糊,愧疚难当,心神不宁。

    无数次地浅浅的睡意里,一场场的厄梦惊得他冷汗淋漓,锥心裂肺。一场场的幻梦又在自圆其说,圆满地弥补着现实的残忍。

    雪灵染只觉得额头的经脉在一簇簇的跳动,一阵阵的发疼,耳边的声音却是温柔的响起:“盯着看了这么久,是想要对我干些什么呢?”

    凤墨影举起那只手,自己也看了又看,五指修长,指甲圆润粉红,看着是不错的一只手。想到这里,她又下意识地去盯了一下雪灵染的手,心里啧啧一声,手控有些控制不住地发痴:还是比不过,明明就是自己的很好,为什么非要盯她这一只手看?

    她低语道:“这只手,你昨夜抓也抓过了,握也握过了,攥也攥了,还有必要这么小心翼翼地对着它想入非非吗?”倏然,手腕一转,拉起了他安分守己地摆在一边的手指,轻轻握住,问道:“是这样?是在想这样吗?”

    雪灵染心上一热,白皙的脸上也跟着热了起来,就连耳根都红透了。手被她握住后,心也就跟着狂跳了起来。这样暧昧再熟悉,又让人欲罢不能的感觉,让他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清晰的笑意来,如春融冰溪,桃源潺。

    凤墨影且不知自己想要如何,手指却摸到他手腕上按了按脉门,随即有些忧愁地低语道:“阿染,追个老婆不必这么的拼命。万一,你那个老婆还想与你白头到老呢?”

    雪灵染愣是一怔,虽不大明白“老婆”的含义,但“白头到老”他倒是听得明白。

    凤墨影抿了一丝笑道:“你我的事,待这些事了了再说。不过,我告诉过你,在你之前我没有爱过什么人是真的。阿染,不要再有第二次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雪灵染闭了闭眼睛,心中似有千头万绪在汹涌澎湃。他复睁开眼睛,纯澈而赤诚地望着她,声音微微地带着颤栗道:“嗯。我如果不拼命的话,我害怕自己会追不上你。如果让我追上了,我就不想再放手!”

    凤墨影默然了一会儿,看住他清瘦了许多的脸上唇色浅白,脸上唇上留着昨夜被她啃出来的小伤口,还有始终不散的眉头,不由伸手去抚了抚。如今才发现这个人的心思究竟是有多重?想的太多,在意的太多,心里装的东西也多,偏偏又十分的执拗,却只在折磨自己,折腾自己。

    就算是她原谅了他,他也放不过自己。

    洁癖!

    可这洁癖生在他的身上,又让她看着十分的顺眼。

    唉,算了,就难为她把他领走吧!

    免得去祸害别人。

第一百六十三章 疑凶浮现

    “紫雨殿”中。

    珍药给昏迷不醒,咬紧牙关,不会吞咽的病人一点点,一点点的灌进了嘴里。白少羽杵在榻前指导着宫女搓揉着凤皎皎颊上的穴道,让她僵硬的脸慢慢变得柔软起来,好让药物能进入她的喉头。

    一番艰难的喂药,累得白少羽浑身冷汗,一是为救命的焦急;一是为凤墨影的嘱托。

    晋王站在榻前,揪心地攥住拳头,眼中红丝满布。

    晋王妃醒后,一刻也不愿意离开女儿。此刻正坐在榻上,将凤皎皎抱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被宫女喂药。清雅秀丽的脸上此刻早已是泪水长流,视野模糊一片,咽哽不已,浑身瑟瑟发抖。

    凤墨影来到殿内,瞧见的就是这般情景。这无来由地让她心里一阵紧绷,不由暗暗地喘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身边蓦然多了一个人,俯首站在她的身后几不可闻地叹道:“陛下也不忍心看到如此的情景吧?灵染身为药师谷的传人,想必会有更好的方法可以救回明昭郡主一命。”

    他话中有话的语气,让站在一旁的雪灵染微微蹙紧了眉头。

    凤墨影开始并不仔细琢磨,但当她转眼去瞧雪灵染的神情时,才隐约地察觉出青夜离这一句话里的更深一层的含义。

    雪灵染身为药师谷的传人,而药师谷有一件法宝传闻中有能起死回生的功效,而她就是最好的例子。但一旦启用“摄魂莲华”,那么之前沈燃和沈晨所闹的那一场就不是无稽之谈了。

    从而,也能让人再次怀疑她身为女帝的真实身份与来历。

    凤墨影蓦然地背脊上出了一层冷汗。

    雪灵染神色冷峻,却没有接青夜离的话,而是径直走进了殿内。凤皎皎已被喂下了药,又放回了榻上盖着锦被躺着。白少羽乍然见到他,如见救星般拉住他,忙道:“雪公子,请你再给她瞧瞧!”

    雪灵染朝他微一颔首,又朝一旁殷切地望住他的晋王夫妇点了一点头算是行了个礼,才弯身在榻前,伸手去按住凤皎皎躺在榻上的手腕。

    他的神色里看不出一丝的变化,仿佛是个不管人间生死的神佛。只默然地收回了手,转头朝白少羽道:“我与你去瞧瞧药方。”

    白少羽应诺,侧身领着他走到另一旁去。

    雪灵染只觉得脊上锋芒在背,身后有好些目光都凝视在他的身上。他此刻并不想去细细分辨这些目光所代表的含义,他这么一句话,这么一番离开榻前的举止,就是为了让自己暂时逃离那些让人窒息的委以重任的期待。

    直至他拿着白少羽递过来的药方时,眼前还是有一瞬间的茫然。一半是因为方才给凤墨影逼毒劳损了精神;一半是因为思及这些事件背后的那些人的目的,让他心中一再不安。

    再有,就是他对此刻躺在榻上的凤皎皎的愧疚。

    他不能拿出“神魂莲华”救她,即便是他顶着让凤墨影身份泄露的可能将“摄魂莲华”拿出来,也是救不了凤皎皎的。

    雪灵染心中不禁苦笑。

    青夜离前番与沈燃一拍即合,想必也是在知晓了“摄魂莲华”的效用之后吧?或许他并不在意传言中的凤墨影如何,他只想看到这个世上是否真的有“摄魂莲华”的存在?他只想去救活那个已死去了多年的女子?

    从而,不惜不择手段。

    可惜,他并不知晓“摄魂莲华”真正的用法。

    雪灵染眼中恢复了清明,反复地推敲和审视这手中的药方,这已经是最好的方子了。再加上宫中的灵药,要是再不能活人性命,那便也是凤皎皎命该如此了,只能剩下无奈与默哀。

    然而,他身后的晋王夫妇显然不是这么想的,那些目光仍旧是灼灼如烈焰般凝望着他,而青夜离的目光却是一再地审视着和猜度着。

    凤墨影心惊至极之处,竟是有些猜疑。

    难道是青夜离为了一个心中的梦魇,已经丧心病狂到了这个地步?凤皎皎她……难道是……难道是……

    她虽似淡然无波地打量了他一眼,但心中的惊涛骇浪已然叫人震惊。

    青夜离倒是淡淡地回了她一眼,眼中意味深远,而唇角的弧度似有些深不可测的韵味。

    雪灵染又亲自为凤皎皎施了一次金针度穴,略尽绵力,才在晋王夫妇忐忑不安的目光下,被墨凤影拉走了。

    待出了“紫雨殿”,他也不禁轻舒了口气。

    这么连番的折腾,凤墨影发现他的脸色更是苍白得不能看了,在凤辇内的灯光下,衬着那一身清瘦的身影,青衣宽大之下更显得瘦骨珊珊,如一抹幽魂般。她心疼怜惜,轻抚了抚他的脸颊,低语道:“这么几日不见,你都憔悴成这副模样了?可是为着我前些日子无知地动用了内力的缘故?多让你受累了。”

    雪灵染微微一笑,摇头道:“我本就是来还债的。你不必顾忌我,我还要守着你,不会让自己倒下。”

    凤墨影瞧着他目光中的坚定,抿唇笑了一笑:“总有法子治的,界时阿染便不用受累了”

    雪灵染正色道:“即便是师尊研制出了解药,你也不能甩开我。”伸手去拉住她的手,紧紧地握住,十指纠缠,“即便是研制不出,就这样守一辈子,也是很好。”

    凤墨影不由皱眉:“你偷听了我与你师尊说的话?”

    雪灵染诚实地点头:“是的。”

    凤墨影欲笑不笑,怪不得那晚在桥亭里他才能轻易地认为自己是对北堂渺上了心?认为她是真心想要与他一刀两断,才让药师颜毕先生研制解药,用来交换她解除与他的“鹣鲽之印”,建议用“摄魂莲华”来消除他的记忆?

    “不是的……”

    她想向他解释,但下一刻,雪灵染已将她拥在了怀里,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他的气息暖暖地落在耳涡里,语气轻柔:“让你重回这里,让你重新喜欢上我,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从来没有问过你的意愿,就擅作主张了,还请你不要见怪。”

    凤墨影被他这一番情真意切打得猝手不及,难得认真地怔了半晌,才调侃道:“若我是见怪了,还能回去不成?”

    却见雪灵染的脸色白上更白,有些不安地看住她。凤墨影懵然过后,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太过了些,便回头安慰道:“回不去了,我和你都回不去了。不过……如今这样也还好?”

    雪灵染喜悦慢慢染上了眼眸,复不确定地问道:“真的还好?”

    凤墨影低哼道:“嗯。”感觉还行。

    雪灵染笑靥绽放,又矜贵,又清丽,低语道:“谢谢你,墨儿。”

    凤墨影拍了拍他攥住她的手背,又放到嘴边轻吻了一下,道:“你先回‘白露宫’歇会儿,寡人还需要去上个早朝。”头疼的事,还有一大堆。眼前的这个,她且不头疼了。就这样吧。

    “好……”

    和雪灵染分别后,凤墨影就去了朝会。

    今日的朝会各方势力又在蠢蠢欲动了,就这太学招生与初次秋闱一事争论个不休,本来她以为已经是盖棺定论的事情,似乎又因为着不可捉摸的事情而在反复试探与反复作死。

    疲惫不堪地下了早朝,她还未来得及整理一下脑中纷乱的思绪,就又迎来了另一个新的消息。

    “陛下,明昭郡主方才醒过来了。”紫珞向她禀报道。

    凤墨影心中微宽,刚想说什么,却瞧见紫珞长皱的眉头,便问道:这是“怎么了?”

    紫珞极快地道:“明昭郡主说……说……是青公子推她坠楼。”

    “什么?”凤墨影一时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紫珞又是极认真地道:“明昭郡主与晋王妃说的,晋王妃转述出来。当时青公子也在‘紫雨殿’,晋王立刻就冲出了寝殿,猝不及防地拔了殿外凤翎卫的佩刀,就要提刀杀人。”

    凤墨影听着便是一阵心惊肉跳,喘气道:“然后呢?”

    紫珞道:“幸好青公子反应敏捷,没有伤着。就是玉溪郡主上前劝阻的时候,倒是被晋王手中的刀无意伤着了手臂,即刻流了血,万幸没有伤及筋骨,就是皮外伤。”

    凤墨影牙疼地倒抽了一口气,她虽曾想过青夜离有可能丧心病狂,但如今被紫珞一说,竟又觉得似梦幻般,不像是真实的。

    说到底,青夜离也是右丞府的嫡公子,瞧着右丞的为人做派,也不能出了一个这么变态的儿子吧?

    但人心难测。

    若这事是真的,右丞青寞与青家都要受到牵连,连着朝堂上的局势必将越发的不稳了。

    旁人尚且可以猜测青夜离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凤墨影心中却像是知道了他的目的和答案般不安。何况,他为了此事还有前科在。让她实在不敢对他的人品打包票。

    “如今事情如何了?”凤墨影急问。

    紫珞回道:“北堂统领看守着青公子;楚统领看守着晋王,都还留在了‘紫雨殿’,正等着陛下前去定夺呢。”

    凤墨影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她现在过去不是被人说要偏私;就是要在这种情形下妄下定论。然而这两者都不利于事情真相的揭露,她还是不去为妙,转首问紫珞道:“还有谁在寝殿里听到了晋王妃的话?”

    紫珞道:“白少羽白太医与殿内侍候的宫女们。”

    凤墨影沉吟了一瞬,极快地嘱咐道:“你过去传话,将青公子暂禁足于‘东辰宫’;晋王夫妻、明昭郡主与白少羽皆留在‘紫雨殿’不许外出;玉溪长公主暂禁足于‘笼烟宫’,三处都让暗卫严密守着。另,不要让听到这些话的人将消息散发了出去。”

    紫珞忙应了一声:“诺!”便行礼告退,转身疾步赶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对峙交谈

    当青夜离回到“东辰宫”的时候,凤墨影已在书房里等着了他。柏墨和云玳侍候在旁,静谧的殿里,茶烟白雾袅袅升腾中,她一身素净锦衣,几枚淡雅珠钗,都显得与这皇宫中的身份有些剥离。

    隐隐地,他瞧着似有些触目惊心的感觉。

    青夜离轻车驾熟地走进了书房里,在案几的一边朝她行了礼。

    凤墨影举手请他坐下,随后挥退了云玳与柏墨。

    书殿大门关闭,殿内只余两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条茶案,一壶春茗,两盏甘露。

    凤墨影将茶盏推到他的面前,神色淡静。

    青夜离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亦是目光淡然。

    “对于明昭郡主的指认,你有什么要分辨的吗?”凤墨影亦不和他转弯抹角,她在这里等他,就是为了问,或可说是审一审他的。

    青夜离放下了手中的青瓷茶盏,反问道:“陛下信吗?”

    凤墨影唇角微抿一笑,直言道:“寡人难道没有理由相信吗?你既有前车之鉴,又曾向寡人承认你已经年累月入了魔障。前番利用沈晨来作乱,寡人估料不错的话,你不仅是想要向寡人报复,更要紧的是想来探取‘摄魂莲华’的真实存在?”

    青夜离玉质的指腹磨着青瓷盏口,闻言桃花眼微微一笑,默认不语。

    凤墨影又道:“一计未成二计又生。你想利用凤皎皎坠楼一事,引晋王去求灵染,从而逼迫他拿出‘摄魂莲华’来救人,达成你的目的?你想救活宓漪?可她已是多年前的一缕幽魂,纵然有起死回生的效用,可是能使多年前的白骨再生出血肉来?”

    她眯了眯眼,“不像是无稽之谈吗?”

    青夜离被她连番追问下,此刻才缓缓地开口:“我算计好了她坠楼的力度,让其重伤而未死?确实是可以办到的。再来就是我始料未及,或是情势并不朝着我预料的方向进行,使得她清醒了过来,从而指证了我?”

    凤墨影点头,道:“从目前看来,确实是如此。”

    青夜离看着她眼中的神色,觉得她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先入为主,心中便微微蹦了一下,继而沉声道:“如果陛下心中亦有疑惑,我就来问一问。对方为何不在我想要引导晋王去求灵染拿出‘摄魂莲华’之后,才让凤皎皎说出我是推她坠楼之人?如此一来,对方如果要的是‘摄魂莲华’,那么就更容易得到。如果对方是想将事情闹大,将我、灵染与陛下一同牵扯下漩涡之中,此刻事情发展的时机、发难的时机都不对。”

    凤墨影再次点头,赞同他的观点。

    青夜离唇角微翘,道:“只有可能,对方也料想不到陛下迅速看穿了其中的危机所在,在我还没有开口暗示晋王向灵染哀求之前,陛下就将灵染给拉走了。对方因此没有机会在‘紫雨殿’及时实施原先的计划,这是其一。”

    凤墨影蹙眉,她当时并未深思,只是一种直觉让她迅速地将雪灵染从漩涡里拔了出来,远离了危机。

    如今,想来真是惊险万分。

    青夜离的声音低回,如黑夜中的蜡烛缓缓燃烧地点亮光明:“对方依然没有料到陛下会对明昭郡主的性命如此重视。毕竟,陛下在朝阳台醒来之后,对所有人都很是防备,对明昭郡主更是没有了以往的亲近,甚至可以称是疏离。因此,明昭郡主在陛下所赐的珍药与珍而重之的态度之下,被太医们救醒了过来,使得对方的计划又一次偏离了,在急切之下,只好提前嫁祸于他人。这是其二。”

    凤墨影挑眉,同时手指敲了敲案面,认真听着他说。

    青夜离轻叹道:“而我本就是他们事先设计好的目的之一。”

    凤墨影却问道:“若你并不是推皎皎坠楼的凶手,那为何她醒来之后却会指证于你?”

    青夜离在脑中细想了一下当时在“紫雨殿”的情形,摇头道:“此事我暂不可知。当时我正在外殿,寝殿之内发生了何事,还来不及询问。也还来不及与晋王对质,便让北堂统领给请到了偏殿去静待陛下的旨意。”

    凤墨影一时也想不到其中的关键,就又问道:“那昨夜的宴席,你是否曾离开?离开之后又去了何处?其间可有人证?”

    青夜离叹气,眉心轻蹙,道:“我确实曾离开过。一个宫女不慎将酒水洒在了我的衣袖上,便离席去了换衣裳。其间只有柏墨跟在身边,或许还有几个宫侍曾在路上遇到过,但他们是何等面貌,我却并未留意。”

    “这是有人故意设计你了?”凤墨影似笑非笑地道。

    青夜离瞧着她的神色,又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明白,问道:“这又是有何不妥了?”

    凤墨影俯身过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压迫道:“你真没有想过要利用皎皎的生死来取得‘摄魂莲华’,对方又怎能设计于你?一切的根由还是你的心魔所致,这件事情你责无旁贷。”

    她顿了一顿后,道:“至于你是被对方设计冤枉,还是同流合污,寡人尚未曾下定论。只望你能回头去看一看你的父亲,以及青家一府人的性命,能够悬崖勒马、及时回头,凡事三思而后行。不要让一个梦魇牵制了你的一生,亦同时毁了你自己的一世。”

    青夜离眸色不定,下一刻波澜微漾的眼中又恢复了一潭死水般的平静,低声道:“夜离谢过陛下的教诲!”

    凤墨影看着他油盐不进,要死不活的样子,心中叹息。她独自一人着急上火也是没用。

    青夜离看了她一眼,而后道:“陛下曾与臣约定的条件之一,便是查明宓漪的死因。如今太学与太子监皆在如愿的建造中,不知陛下何时可以兑现诺言?”

    他说起话来简直是胆大包天,这是在质疑她的诚信了。

    凤墨影道:“你是想用‘摄魂莲华’去救活她,还是以为‘摄魂莲华’可以回到过去,让你去看一看当时的真相?你和寡人的交易,无非是盘算着这两件事吧?寡人如今明确地告诉你,这两件事都办不到。至于宓漪的死,也可以告诉你绝非寡人所为,至于真相是什么,会给你答案的。希望能在眼下这件事爆发之前给你吧!”

    青夜离握住青瓷盏的手背青筋突起,冷声道:“陛下切莫要食言,不然一切必将分崩离析。”

    凤墨影缓声叹了一口气,感慨道:“你如此为她,她此生亦值得了。只怕她若真心爱你,亦不会希望看到你陷入如今这般的境地!”她有些哀然地起身,移步离开了书殿,就此离开了“东辰宫”。

    明媚的日光透过花梨木的雕窗,落在青夜离的身上,映着他手腕上的那串紫琉璃珠串,色泽黯然,流溢着令人压抑的哑光。隽秀丽的脸庞落在半阴半阳间,眸色暗沉,他早已回不去了,只能一直这样的坠落直至无底深渊。

    凤墨影回至“白露宫”的时候,时间已近午。

    只见杜衡守在寝殿门前,来来回回踱步。当他再次见到前来这里的凤墨影时,不觉有些讶异。然后才是有些不情不愿表现得有一丁点明显地朝她行了个大礼,倒是规规矩矩,不复从前的欢喜与轻松。

    这是亲疏有别了吗?

    凤墨影让他起身后,在心里道。是在怪她前段时间冷落了他家公子?但这些事也不能怪她呀?他都不问问他家公子去,只在这误会她,默默地给她脸色瞧?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她脸上却是凝了一丝笑意,低声问道:“你家公子还没有起来?”

    杜衡垂目回道:“没有。”眼睛盯着凤墨影的裙摆,心中一时不忿,忍不住又加了一句:“这些时日,公子都这样。有时候一躺就能躺一天。饭也不吃,只叫人为他担心……”

    他一说开,一肚子的怨气,话闸子就收不住。

    凤墨影皱眉道:“这些天都这样?他……他这是怎么了?”

    杜衡道:“奴才也不知晓!公子是颜毕先生的弟子,他自己的病自己是清楚的,但他总说躺躺就好了。”

    这话一听,凤墨影更察觉什么不对了,又是担忧又心疼,忙不迭追问道:“你家公子……可是有什么隐疾,不曾告诉寡人?”

    杜衡却是误会了她的意思,心下一阵火气,硬是因尊卑身份压住了,急语道:“回陛下,我家公子好好的一个人,无病无痛。但自从朝阳台受了剑伤后就身体不好,又是眼疾,又是患得患失的心病。这厢的伤还未曾好全,那厢就和老爷闹翻硬受了一顿家法,还被在族谱上除了名。”

    凤墨影一听,心下也是很不安。

    杜衡的话就像关不住地倒了出来:“这鞭伤的伤疤都还没有养好,就又受了一次刀剑伤,浑身浴血,从身上洗下来的血水都叫人心惊胆战的。自己都还浑身是伤,却又不管不顾地去守着陛下,担忧陛下的安危喜乐。”

    凤墨影默然,雪灵染总是云淡风轻地对她说没事,她也以为他是一个医者,会管好自己。却不料一直疏忽了他背后的深情厚义,以及任性妄为。一时间,就觉得自己对他又爱又恨起来,最后更恨的人却是自己。

    杜衡忿忿不平的话仍在继续:“前阵子,公子独自伤心,整宿整宿地不能入眠。有一日回来,一夜之间就像被妖怪吸走了精魄一样,整个人委顿地只能躺在榻上无日无夜地沉睡,滴水不进。病来如山倒,来势汹汹,却无人过问,只能自己躺在榻上挨着时日。这些天眼看着也没有好多少,就又……就又……这样了……”

    他说着,情不自禁地掉下眼泪来,细细地闷哭了起来,哑声压抑着仿佛是怕惊醒了里面正在沉睡中的人。眼鼻通红,憋屈抿唇的样子看着很是彷徨无措、忧心至极。

    杜衡哭的样子虽不好看,却是让她感到揪心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骗术第一

    凤墨影忙伸手去拍一拍他的肩膀,道:“你家公子会好起来的。别怕,不是还有寡人在呢!”

    杜衡忍住抽泣,咽哽恳求:“陛下……你能对我家公子好点吗?公子……除了你,真的是没有别人了。老爷在族谱里将他除名,是真的……并不是只为了掩人耳目。陛下……他心里真的很在意你,一心一意地都是……在为了你。你不要……再让他伤心……难过……”

    他蓦地向她跪了下来,吓得凤墨影忙隐了几乎冲出眼眶的湿润,伸手去虚扶他道:“你快起来!

    凤墨影手上拿了一卷书,坐在水墨屏风后的榻前闲闲地翻看。日光静静地照进来,静静地在指间翻过,恍惚间让人有那么点岁月静好的错觉。这样的时光真是难得!

    外面的世界乱纷纷,她也难得这样安静地陪着他。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酣睡;她在他们的世界里看书。

    仿佛这殿中的宁静,就可以让人畅想以后一生一世的时光了。

    书还没有翻几页,榻上的人却蓦然扎醒过来。他睁开茫然的眼睛,出了一会儿神。就伸手去揉了揉不甚舒适的眉心,然后一咕噜坐起身来,便要掀被下榻穿鞋去。

    “急着去哪里呢?”

    凤墨影安坐在交背椅上问,语气里带着点担忧,又带着点揶揄。反正她不会正儿八经,觉得难为情。

    雪灵染一抬眸,直直撞入她的视线里,怔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道:“陛下……?”

    “除了我还有谁呢?”凤墨影忍不住莞尔道:“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在这里?”

    雪灵染神色尚有些不稳,脸色也还很难看,急道:“不是!陛下下朝了?明昭郡主可醒过来了?”他一壁说着;一壁不禁抬眼去瞧了瞧窗外的光亮。皱了皱眉梢,看那神色似乎是没有料到自己会睡了这么久。

    凤墨影忙站起来,拿过架上的外衣过来披在了他的身上,细声道:“小心着凉了!”

    雪灵染抬头仰望着她,察觉她的神色间有些小心翼翼,不解而又无辜地望着她,这眼神直望到了她心里去。凤墨影不其然地想起了杜衡的话来,难道她待他真的不够好?

    她有些自我怀疑,又动手拉他的手穿进了衣袖里去。雪灵染浑身木僵住,似木头人般享受着珍贵的娃娃被悉心摆弄的待遇,一脸懵然,内心又有些忐忑无措地看着她为自己系好了衣襟。

    雪灵染终是忍不住伸手按住了她的手,温热的盖住了微凉的,低声问她道:“陛下,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一反常态的温柔,有些让他受到惊吓了。心脏狂跳着,瞧住她的眼神在细细地打量,里面的不安让人揪心。凤墨影在心里吐槽了自己一下,才勉强停下了这一番被杜衡谴责出来的后遗症,在他身旁榻沿转身坐下,平静地道:“皎皎在不久前醒了过来,指证了推她坠楼的人是夜离,你信吗?”

    雪灵染沉默了片刻,才道:“夜离确实有值得让人怀疑之处,但也可能是被别人栽赃嫁祸。毕竟明昭郡主一旦指证了夜离,那么右丞与青家都会受到牵连,甚至连这些时日以来渐渐站到陛下这边的世家,都会因为局势的变动而选择中立,或是倒戈相向。”

    他头疼的皱起了眉梢,凤墨影反手伸到他的眉间,一松一紧的捏着,道:“若皎皎命在旦夕,你可有法子能救她?”她此话问出,心中已是坦然。

    雪灵染的呼吸在她手腕间明显地一滞,而后才低声回道:“摄魂莲华”必须在人的气息将绝未散的那一刻,用与她灵魂纠缠最深之人的魂魄为引,用寿命相抵,使将死之人得以存活。这本就是逆天而行,万中存一之事,何况我们既不知与她魂魄纠缠至深的是何人,对方又是否愿意用性命来冒险,这如何能引渡她归来?”

    他嗓音低柔,却听得凤墨影心中颤栗,倏然定睛望住了他。她一直在猜测是他启用了“摄魂莲华”将她重新带回了这里,但从未想过这个过程是需要他牺牲良多,且与她纠缠至深、惊险万分的一次交换。

    雪灵染目光绵软地逡巡着她的神色,双唇轻启:“明昭郡主如今既能醒来,气息就不曾近绝,未必就没有别的法子相救。你不要太过担忧,我必全力救她。”他抬手抚了抚她肩背上的发,语气温柔地安慰着。

    凤墨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定定地望着他不说话。

    雪灵染微垂下眼眸,与她对视片晌,才道:“若是夜离想利用此事迫使我拿出‘摄魂莲华’,他想要去救回宓漪,那就是天方夜谭之事了。此时,宓漪的尸首也该化成了白骨了!”

    凤墨影呆呆地追问了一句:“那‘摄魂莲华’能让人回到过去,一窥真相吗?”

    雪灵染唇角微抿一笑,无奈地道:“那就更不可能,这无非是异想天开了。”

    凤墨影点头,这与自己想的不差。

    遂又将与青夜离在“东辰宫”相谈的话转述给他听,问道:“你说夜离能从此事中摘清吗?”

    雪灵染却陷入沉思,忽然问道:“陛下可曾得知当时明昭郡主醒过来后,‘紫雨殿’寝殿中的情形是如何?”

    凤墨影摇头:“我当时在朝会上,此事还是紫珞后来与我禀报的。当时的情形如何并没亲见。怎么,你觉得是有何不妥?”

    雪灵染又问:“当时紫珞是如何回禀此事的?”

    凤墨影回想了一下,将紫珞当时说的话一字不漏地与他复述了一遍。瞧着他皱褶的眉心更深,雪灵染道:“明昭郡主指证夜离一事并不是亲口所说,而是晋王妃转述的?”

    凤墨影心中灵光一闪道:“紫珞当时确实是这样说的。你是怀疑这并不是皎皎的本意,而是……而是晋王妃故意栽赃给夜离?这又是为什么呢?”

    雪灵染眸色倏然冷锐,低语道:“也许此事并非晋王妃的本意,而是有人迫使她这么做。”

    凤墨影的手指下意识地敲了敲榻沿,回想到前些日子在杏林里凤皎皎向雪灵染问的那些话,以及她欲言又止的行为,不由脱口而出:“难道皎皎或晋王妃是受到了别人的要挟?”

    雪灵染应了一声道:“极有可能!也许明昭郡主或晋王妃被对方无辜牵扯了进来;也许是她们被对方控制了;也许是她们知道了些什么。”他猜测着,又曲指去揉了揉眉心,感觉头疼欲裂。

    凤墨影留心着他的动作和神色,不由担忧道:“先不要想了,让杜衡传午膳吧!”

    雪灵染忍耐着胃里惯常的不适,却是没有反驳她的话,唇角微翘了一小,笑道:“好。”

    对上他这副百依百顺的模样,凤墨影什么脾气也没有了,本来听了杜衡的话还想来与他分辨分辨、讨论讨论,谁知道他一遇上她就摆出一副乖巧可人、善良无辜的面貌了,让她举得自己找挑剔一句,就是在挑刺找茬的坏人渣渣。

    凤墨影把要与他算账的心情就一咕噜地给吞了,揣着一副老妈子要为他操碎心的心肠,急匆匆站起来朝门外侯着的杜衡毫无仪态地吼了一声:“杜衡,快将午膳端进来!”

    杜衡无缝连接地就应了一声,顷刻就将早已备好放在炉上暖着的午膳命人送进了寝殿中来了。

    凤墨影目瞪口呆地看着案面的汤汤水水,再瞧瞧从屏风后整理了仪容走出来的雪灵染,不禁问道:“就喝这些,能吃饱吗?”怎么说也是那么大的一个人,就喝这些粥和汤?

    雪灵染不自然地挑了挑眉,朝一旁的杜衡道:“是不是还有没端上来的?”

    杜衡瞧住他的神情,当即心思灵便地应道:“是,陛下请稍候,其余地正在炕上热着,我这就去催他们端来。”忙是行个礼,转身一溜烟的跑了。心里却是忐忑不安,公子这些天一贯就吃这些,再吃别的,他的肠胃受得了吗?现如今这身体可是比什么都要矜贵,他要去拿什么来侍候才行?

    偏偏当着陛下的面,他还要装。

    就是怕陛下担心?待会果真吃了,又要吐,不是活受罪吗?

    唉,这真是冤孽!

    凤墨影瞧住雪灵染坐在案前,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心里愁容翻滚,目光不自觉地逡巡着案面的汤和粥,回想着杜衡的话,不禁暗忖:这些也许就是他近日所食的午膳?是肠胃不好了?还是身子虚弱了?

    她怕自己再想下去,心里只会越加的难受。面上没有露出多少担忧,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先把这些吃了吧?”

    雪灵染笑了笑,道:“不急……”

    “不急?”凤墨影压抑着自己心口的一股火气,她都快要急出心脏病了,他还敢说不急,这是要急出人命的节奏吗?她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和他讲道理道:“好好好,你不急,我急行吗?我饿了,你能陪我一块吃吗?”

    雪灵染笑着点头,“可以。”见她急不可耐地端起一碗粥,便也伸手去捧了汤碗,慢条斯理地陪着她吃。

    凤墨影的狗鼻子就隐隐地闻到了他那碗汤里飘出来的药材味。心中又狠狠地咬牙切齿,一仰脖子将一碗稀米粥喝了个精光,才放下碗,监视着他将那一碗药汤一滴不剩的喝完。

    雪灵染含着嘴里的苦味,实在是想吃块糖。但抬眸瞧了一眼对他虎视眈眈、目光灼灼的凤墨影,便又是将这不可言说的苦味忍耐了下来,朝着她露出一个内里做贼心虚,外面明媚灿烂的笑容来。

    休想对我用美人计!

    凤墨影在心里吐槽道,但眼睛里却觉得很是受用。暗戳戳又牙痒痒地道:看我什么时候拆穿你百忍成金的骗术!可恶!可恶至极!

    然而,还没有等来杜衡的另外午膳,就先等来了紫珞的禀报:“陛下,大理寺卿沐颜沐大人与楚统领都已在‘青云殿’侯着,有要事呈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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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女帝倾天下介绍:
她眼帘上撩乜斜于他,乌瞳如漆,里头炙热与清冷交织倒影中的,却是他坐于茶香之间,青衣流芳,恍然是高山之巅、月华之下,沐风浴雪的仙人模样。
偏偏那一双清隽如画、棱角精致的眉目低回,眼尾含波,颜色饱满的双唇更是噙住了杏影桃溪。
既能让人留恋不已、心醉神迷;却又让人不敢亵渎、供若神明。
大抵能被她理解为别人给当作心中珍藏的白月光、胸前铭记的朱砂痣的,就属于他这一类了罢。
穿越女帝倾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穿越女帝倾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穿越女帝倾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