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月票加更)
张俪坐了好一会儿了。
全剧组最舒服的一张椅子,比导演椅还要舒服。
虽然许非让她随便看,自己还是很紧张,不敢打扰别人。拍现代剧真的不一样,特真实,比如那个肥头大耳的胖子,他要不是走了遍戏,都看不出是演员。
而张俪默默观察,觉得应该是试拍走位,一个个的走,然后拍了几条过场戏。
拍完又挪到院里,继续零零碎碎。
演员比较多,分不太清,其中又有个女演员,拍完忽地往这边瞧了瞧,慢慢走了过来,唇角有一颗痣。
“李,李老师?”
张俪连忙起身。
“您认识我?”李健群惊讶。
“许非经常提起您,我猜的。”
“哦。”
李健群笑了笑,经常提起,就是经常见面的意思了。
“我很喜欢《红楼梦》,一会想跟您合个照,可以么?”
“当然可以呀!”
张俪点头,其实她不清楚,自己现在真的是大明星,跟剧组这些人比起来,也就姜黎黎能站一块。
“您怎么不过去看看?”
“我怕影响大家。”
“没事儿,我带您过去,正好下场是重头戏。”
一个川普,一个鄂普,口音都不轻,聊的还挺热闹。李健群领着张俪站到现场外围,近距离观瞧。
场景是那面墙根底下,深绿的藤叶和牵牛花,参差不齐的碎砖,两只木头桩子。
天蒙蒙亮,太阳还没出来,灰带点蓝色。
何赛菲穿着一件碎花衬衣,白裤子,裤子稍短一分,趿拉着一双红色拖鞋。化妆师正忙着把她辫子解开,然后往上喷水。
要那种洗澡之后,头发湿润润的感觉。
结果喷了一会,许非始终不满意,道:“打盆温水来。”
关景清颠颠去了,很快捧回一盆温水。
“……”
何赛菲倒也爽利,直接把头扎进去,洗了几下,又用毛巾一揉,百分百真实。
“把头发拢到一边,用手顺顺。”
“哎对!”
她这么一弄,再抬头,全场惊艳。柳眉弯弯,眼波婉转,学越剧的身段一走,似踩在江南的四月天里。
“雨润红姿娇且嫩,细蕊商量慢慢开”。
许非非常满意,要的就是扎辫子的土,跟此刻的美,这种“哇”一下的对比效果。
“导演,都准备好了。”他回身报告。
“嗯,先走几遍吧。”尤晓刚心如止水。
“好。”
许非拍拍巴掌,“先试几条,集中精神,准备了!”
“开始!”
何赛菲抱着洗脸盆从左侧过来,坐在木桩子上的葛尤直接看呆了。
她顿住脚步,操着一口软语:“哥(go),侬看接艘哦?”
“哎哟……貂蝉复生,西施再世也不过如此了。”
葛尤摇头晃脑,满是赞叹。
“我哪比得了她们,你就会哄我开心。”
“我可没哄你,我好歹也活了三十来年,真没见过比你好看的。”
“瞎说,小贝妹妹就很漂亮。”
何赛菲坐在另一个木桩子上,见对方赤果果的盯着自己,不好意思的扯扯衣裤,“这是我的旧衣服,有点小。”
“停!”
许非忽然喊了声。
尤晓刚奇怪,问:“怎么了,小许?”
“有个地方不太对,我能不能给他们说说?”
“哦,可以。”
“那个何老师,刚才感觉不对啊。你在勾引她,本质上是欲拒还迎,并不是真的害羞,而且你坐姿太委婉了……”
他见何赛菲不懂,索性道:“我给你演示一下。”
说着,他坐到木桩子上,“为什么给你找小点的裤子,就是为了这场戏,可别浪费了。这个腿啊,先伸,然后勾过来……”
许非侧着身,左腿在里收着,右腿向外伸,小腿稍稍往回勾,做s形男人。
“看到没有,稍稍勾一点,这样能把小腿曲线和脚脖子全露出来。说的时候也别扯衣服,那是小女孩的做法,这样……”
他眉目秀气,岁月静好,撩了撩不存在的长发,羞答答又带着几分故意,“这是我的旧衣服,有点小。”
哎哟,这个骚啊!
还不是恶心的骚,非常自然,并且自信。
“……”
何赛菲瞪大眼睛,从根本上怀疑自己来了一个什么样的剧组。
张俪默默转过头,没眼看。
“懂了么?”
“懂,懂了。”
何赛菲的戏曲功底摆着呢,领会意思一下就出来了。
嫩柳似的身段,白裤子衬出柔和的曲线和脚脖子,下面穿着红拖鞋,欲语还休,欲拒还迎。
“是,是我疏忽了。你现在还不能出门,我明天去给你买套新衣裳。”
“真的么?哥,你对我真好。”
“相识便是缘分,应该的。”
“不,世间那么多人相识,又有几个称得上缘分呢?我觉得这是天意,我要好好报答你。”
“报答,哎,嘿嘿……”
葛尤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猥琐,“这个,这个,你想怎么个报答法?”
何赛菲也娇滴滴的,“你想我怎么个报答?”
“停!”
卧……槽!全场骂街,看的正过瘾呢,你喊个粑粑啊?
“火候差一点,勾引的意思不够。”
许非继续指导,“你说话之前,小小咬下嘴唇,说完顿几秒钟,然后过去,蹲下……”
他凑到葛尤跟前,蹲下身,“手看好啊,手法很重要,放在大腿这个位置。”
他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搭在葛尤的右腿上,大腿根往下三寸。
葛尤面露惊恐,“你要干什么?”
许非一把按死,道:“搭上去之后,轻轻揉几下,注意尺度,太大就404……啊不是,太大就黄了。然后从下往上看,会给你个镜头特写,这种目光男人会有一种心理满足感。”
他又问葛尤:“还记着拥抱时的感觉么?那个为基础,表情夸张一点,懂了么?”
“懂,懂!你讲戏归讲戏,别老示范行么,我这容易有阴影。”
“屁的阴影,再来一遍!”
“开始!”
何赛菲年轻时确实惊艳,清纯中又带着娇媚。她款款走过去,蹲下,搭手,揉,“哥,你是我的恩人,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咝!
葛尤身子一抖,仅剩的毛发都立了起来。
脸上极为夸张的挣扎,痛苦,然后猛地扒拉开,“不,不行!”
“你不喜欢我么?”
“不是。”
“那你为什么……”
何赛菲又要上去。
“小薇,你听我说,听我说!”
葛尤连滚带爬的站起来,躲开几步,“我承认你好看,承认我想老牛吃嫩草,但不代表我们就可以,这个。感情是很神圣的东西,我们留点时间,加深了解,觉得行了,然后再,这个。”
“……”
何赛菲明显错愕,道:“你觉得我很不要脸?”
“不不不,这怎么说呢。心理学上讲啊,人在没安全感的时候,很容易脑袋一热,做出一些违背内心的举动。
我绝对没有看不起你,你一个小姑娘在京城漂着不容易,但这样,这样不好,你明白么?姑娘家得爱惜自己。
行了,我得睡觉了,明儿见啊!”
葛尤走了两步,顿住,啪的一扇嘴巴,“装什么蒜啊你?”
何赛菲正待反应,耳边又响起来了:
“别停,听就行。先有点呆住,对,呆住,目光随着他走,放缓,一二三,放缓……收回来,若有所思,然后笑一下……好!”
许非拍拍巴掌,道:“这个笑,全场的点睛之笔。我教不了你,自己体会,里面很苦,又有点欢喜。借鉴一下拥抱时的感觉,就是那种,哎,这是个好人。”
“我,我试试……”
何赛菲经过一番调教,已然入戏。
她是客串的,没怎么重视,可现在发现这个角色太有内容了,一时竟迷了进去。
而许非说完,抹过身,“导演,您看要不要给他们一点时间?”
尤晓刚:我特么还能说什么啊?
俗话讲,不给演员示范的导演不是好编剧。
许老师给所有人上了生动一课,很多人也算老江湖,但没见过这么讲戏的。
张俪的眼睛闪闪发亮,越看越爱,庆幸自己来着了。平时他只是贱,哪有这么专(fa)注(sao)的时候。
大钢子靠在墙上,难受无比,“他最后说的那个,就是目光跟着走,然后若有所思,这好像听他提过,叫,叫什么来着?”
冯裤子也想,猛地记起来,“哦,层次感!”
第一百八十二章 全是生活经验
天蒙蒙黑,黑带点蓝,正是黄昏日落后。
剧组已经拍一天了,依旧在那个墙根底下,拍白奋斗和小薇的第二场重头戏。何赛菲还是那套衣服,头发拢到一边,神态专注且自然,已经完全上了心。
“准备了,先走一遍。”
“开始!”
何赛菲坐在木桩子上,不再是那般诱惑的姿态,并拢双腿,手托着下巴,一副小女孩的模样。
“哥,你懂得这么多,怎么不去找个工作,为什么卖旧书,卖磁带呢?”
“说来话长。其实我以前也有工作,觉得没意思,每天重复再重复,连我退休那天什么样,我都能想象的一清二楚。
后来就不干了,去南边做了几趟生意,赔了不少,回来就做了街头文化产业。
我就觉得演戏挺有意思,想考个电影厂或者话剧团,试了好几次。本来还想考,不过现在……”
葛尤看看对方,不好意思的摸摸头,“现在不考也行,打算攒个三瓜俩枣的,加上我那点存款,嘿嘿……”
何赛菲也不好意思的笑笑,顿了顿,道:“哥,你千万别放弃,这是一辈子的事情。生活有生活的样子,梦想有梦想的样子,要是没了梦想,生活也就枯萎了。”
“哟,说的还挺深,那你有梦想么?”
“我,我家乡流行越剧,县里有个小越剧团,我经常贴在墙根底下听。后来想考,但发生了很多事,也有好几年没唱了。”
“我知道,林妹妹从天上掉下来那个吧?”
“哥,你也听越剧?”
“听!我还能来一段呢。”
葛尤站起身,穿着那身短打,比比划划的开始唱:“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破锣嗓子一吼,压根不在调上。
何赛菲掩嘴轻笑,上前一步,接道:“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
“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拂柳。”
“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
俩人耍了一圈,最后手碰手,脸对脸,怔了两秒钟,同时撤回。
“你这不错啊,不比那小百花差。”
“我当初想考的就是小百花,还给自己取了个艺名,叫沈桃红。”
“沈桃红,怎么个说法?”
“那你别管……”
何赛菲格外认真,强调道:“记住了?沈桃红。”
“记住了,沈桃红!”
何赛菲见他用力点头,笑道:“哥,不早了,也该睡觉了。”
“诶,你也去吧。”
“嗯。”
她走了一步,回头,“你怎么还不回去。”
“我再看看。”
“……”
她拧身,又回头,又转过身,然后出镜。
俩人一气呵成,流畅的不得了。
走完了一遍,全场静悄悄的,不像以往叫好或指点错误。他们唱戏的时候很搞笑,笑完了却有一股滋味涌上心头,也都入了戏。
“那个,来正式过吧!”
尤晓刚咳了一声。
许非跟着道:“准备,准备,正式拍摄了!”
大家各就各位,过程非常顺利,末了二人下来,尤晓刚看时间还早,又加了一组过场戏。
九点钟左右,剧组收工。
忙忙活活的扫尾之后,许非刚想离开,忽被葛尤唤住,“许老师,一起走?”
“你去哪儿啊?”
“哪儿也不去,就是想唠唠。”
“呃……”
许非看看张俪和曹影,“那边走边说吧。”
于是三个人骑着三辆自行车,葛尤不顺路,也跟着奔菜市口。
京城现在没有夜生活,极少数的几家歌舞厅也根本带不起来。好在是夏天,闲人很多,不至于冷清。
“今天感觉怎么样?”许非问。
“今儿个,说实话,比之前都过瘾,过瘾又空落落的,脑子里全是小薇。”
葛尤叹了口气,情绪深沉,“这好像就是你说的入戏,可我以前也入戏,但拍完就完了,从没这么依依不舍的。”
“以前油嘴滑舌逗闷子,今儿是感情,能一样么?”
“那肯定不一样。”
葛尤点点头,又问:“不过你之前跟我们说,情景喜剧要单纯化,生活化。可我看你给小薇讲戏,又眼神,又停顿,又笑,怎么一下子复杂起来了。”
“呃,怎么说呢……”
许非放缓速度,想了想,“这个情景喜剧啊,成本低,效率高,国外一拍就是几百集。如果这部成功,我们也打算按年拍,也可能一百多集。可艺术创作的事儿,数量一多,质量难免下滑。你不可能要求好几百集,每集都是高水准。
所以我们在拍的时候,要看本集主题,轻松的按轻松拍,深沉的就稍微深沉点。合理分配艺术水平,表演上有轻有重,这样整体也不会滑坡。”
“那前面有一集,我记着也挺严肃的,你怎么没严格要求?”
“前面我也说不上话啊。”
“哦哦,对。”
葛尤反应过来,正想为许老师抱不平,又听那货道:“再说了,这两集剧本可是我写的!”
“咣啷!”
葛尤差点撞树上,太特么真实了!
聊着聊着,到了菜市口。
三方各自分开,许非和张俪又往百花胡同骑。
张俪刚才一直没说话,这会问:“我看了一天,心里酸酸的,后面白奋斗和小薇怎么样了?刚才那场戏,我觉得有告别的意思。”
“白奋斗觉得二人情投意合,晚上辗转一夜,准备第二天表明心意,结果小薇连夜就走了。
几天后,警察上门,说她是个骗子。从南方乡下来,制造虚假身份,利用自己的青春美貌,专门勾搭男主人进行敲诈。”
“啊?你怎么把她写成个骗子……”
张俪一顿,发现有个地方不对劲,“你说她制造虚假身份?”
“嗯。”
“那,那小薇是假名字?”
“对。”
“那她真名叫……哦!”
张俪忽然兴奋起来,“沈桃红!”
刹时间,她就像看了本琼瑶小说的小女孩子,挠心挠肺,百转千回。里面的那个感觉啊,细腻啊,爱或不爱啊,简直欲罢不能。
“你怎么这么会写?那种朦朦胧胧,似真似假的?”她忍不住问。
“都是生活经验……啊呸,都是瞎想的。这东西靠天赋,谁让我天生细腻呢?”
“又没实话!”
张俪白了他一眼,默默骑了会车,忽地抬头:“我今天见到那位李老师了。”
“嗯,怎么了?”
“跟她聊了聊,果然温温柔柔的,我很喜欢。”
“她可不一般!我跟你讲,我一向觉得才女这个词儿特交际花,但她真是有才。有种,有种,发自肺腑的尊重你明白么?”
许非来劲了,“而且这是设计大拿啊,我一定得把她拽住了!”
“嗯,那是得拽住了。”
张俪眨眨眼,暂且放了心。
第一百八十三章 第一阶段
《胡同人家》在大菊胡同拍了一段,又挪到在篮球场搭建的室内棚。
磨合期过去之后,速度越来越快,起初三五天拍一集,后来每周拍两集,再后来两天就能拍一集。
七月初开机,到八月下,已经完成了十八集。
剩下两集正是许非写的赵志远婚外恋,他想留到整部剧的最后面,所以暂时没拍。
上午,京台会议室。
全体主创和演员在此开会,总结成果,展望未来。
“我捞干的说啊,我们预备资金是六十万,花了还不到一半,也就是说能拍四十集左右。现在剧本已经跟不上了,打算再写二十集,所以这算第一阶段结束,等我们磨好剧本,再进行第二阶段的拍摄。”
李沐全程无废话,道:“预计时间在10月,或者11月初,拍秋冬戏,正好不用造雪景。大家调配一下时间,千万别撞车。
我们这段就是做后期,先送过去审,然后研究一下播出时间,大家有什么意见?”
“那个《西游记》也快拍完了吧?”鲁小威问。
“差不多……哎,你不说我还忘了。按照央视的习惯,肯定要把《西游记》放在春节期间,也就是2月份。”
“那肯定得避开啊,《西游记》谁抵得过?”
“我们就1月份吧,元旦过后。”
“40集,那不也播到2月去了么?”
“咱可以一天两集啊!”
随着一部部作品的成功,和某个人潜移默化的影响,大家的思维都在变化。
许非都没开口,李沐直接拍板:“《胡同人家》的立意,就是送给观众的一份新年礼物,定在元旦挺好。每天播几集我跟台里再商量,赶在《西游记》之前就行。”
说罢,他又敲了敲桌子,笑道:“这段大家十分辛苦,我看晓刚的工作日记都能看出来,不容易啊。这样,咱们也别等最后了,先把第一阶段的酬劳发了,一会就去财务领。”
“哇!”
全场兴奋,领钱谁不乐意。
之后,郑小龙接着主持,研究后续剧本的问题。每人先说自己想写的主题,一集还是两集,觉得可行的就分配给个人。
许非就说了一个,白奋斗见钗黛,准备写两集。
因为他见场面极其热闹,无论梁左、冯裤子、陈彦民,还是濮存新、牛振华、韩影,纷纷参与其中,出谋划策。
成就感啊!大家通过这部剧都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事业成就感。
开了大半天才散会,众人又嘻嘻哈哈的跑去财务室。
结果一站到门口,瞬间变得矜持微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问,都不好意思问。
就跟单位发工资似的,菜鸟挠心挠肺,老鸟心如死灰。
许非没经手财务这块,但他知道葛尤是四十块钱一集,其余都是二、三十。《胡同人家》不比《红楼梦》,像贾宝玉八十块钱一集,不过周期长,集数少,也没挣多少。
“葛尤,到你了!”
“诶诶!”
葛尤钻进屋,轻轻把门掩上,还搓了搓手,无形中已经带了白奋斗的印记。
“演员费加劳动补助,一共七百四!”
也没信封,财务直接搁下一沓钱,七张闪闪发光的老人头,四张发光闪闪的大团结。
“谢谢,谢谢!”
这货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把钱揣进兜,鬼鬼祟祟的出门,跑到一个僻静地方。
“哎呀!”
他数了一遍又一遍,像只小扇子似的捏在手里拍哒,“头一回见着这么多钱啊!”
“哟,那就请咱们挥霍去吧!”
卧槽!
葛尤都要吓出心脏病了,“干什么你?”
“请客请客!”
“凭什么我请?”
“我才一百块钱,你不请谁请?”
“那,那就请呗……油饼还是火烧?”
“我吃火烧用得着你?”
许非鄙视,“李老师过两天回兰州,正好今儿聚一聚,咱们几个分摊。”
“哦,分摊,分摊行啊。”
葛尤松了口气。
…………
还是那家川菜馆。
莫岐和韩影岁数大,坐了会就走了,曹影也回家了,剩下一帮好男好女,吃吃喝喝。
李健群的工作关系还在兰州军区,其他的都在京城,要分开一段。全剧组都很喜欢她,人温柔,性格大气,还会设计衣服。
最初听说刘贝的二十套服装,都是她参与设计的,一个个惊为天人,连说武汉话都很可爱了。
“俗话说,人生最苦是离别。今儿分别在即,李老师,您无论如何得喝一杯!”
牛振华端着杯酒站起来,大着舌头嚷嚷。
“对,得喝一杯。”
“酒呢?酒呢?”
“仙女儿偶尔也得吃点人间烟火,来,我给你满上。”
大家一块起哄,因为知道她平时不喝酒。
李健群笑道:“今天算不上分别吧?大家休息休息,转眼就见着了。等全部拍完了,我肯定喝。”
牛振华胖脸通红,有点上头,“李老师,不给面子?我三杯,您一杯,怎么样?”
“你喝多了。”
许非手一伸,给他按回去,“朋友之间别劝酒,劝酒的不是真朋友。再说喝酒误事,你也有点自制力。”
“……”
牛振华坐了个屁墩,不敢跟他刺儿,悻悻的不言语。
李健群笑笑,那杯子摆在跟前,真就不喝。
若一般人在饭桌上,不好拒绝也就喝了,但她不,她身上有那种很刚的一面。当然了,也可以说她不擅交际。
下午开吃,五六点钟才散。
大家在饭店门口一一告别,又各自散去。许非推过自行车,“我送你?”
“那麻烦你了。”
李健群坐上后座,往招待所骑。
“你回去坐火车吧?那可够累的。”
“得三四天,也习惯了。”
“其实坐飞机也行,让台里给你开个证明,多花点就多花点。哎对了,你给我留个地址,我给你写信。”
他斜挎着一个包,扒拉到后面,“我包里有纸笔。”
“……”
李健群伸手进去,摸出纸笔,在他背上写了一行地址,一行电话。
“我看看。”
许非接过纸条,奇怪道:“这什么地方?你没住家属院么?”
“刚刚搬出来……”
她顿了顿,“我刚离婚。”
“呃,对不起。”
“你为什么说对不起?”
“就随口说说,这叫社交礼仪。”
李健群失笑,摇摇头没言语。
又骑了一会,许非忽道:“那个衣服吧,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打算开个店,卖刘贝穿的那些服装,到时候给你分红。”
“好。”
“好?我还以为你会说不要。”
“为什么呢?不是我的,我自然不要,这个我付出很大劳动了。”
“呵,那倒也是……怎么说呢,就是我想做服装这块,不光跟影视剧结合,更想打入老百姓生活,所以需要一个靠谱的设计师。你要有兴趣,咱们就长期合作,你算技术入股。”
李健群想了想,问:“你店面什么的找了么?”
“一直忙啊,趁这段好好弄弄。”
“那我考虑一下,等我回来再说好么?”
“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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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找铺面(月票加更)
“啊!”
早九点,许非睁开眼睛,舒舒服服的吐出一口气,浑身上下无不得劲。
连续一个多月凌晨三四点起床,再年轻也受不了,今儿总算睡饱了。
八月下的天气,已有些凉爽,他套上衬衫牛仔裤,出门就见张俪和陈小旭在院子里下棋。翠绿的葫芦架,娇滴滴的姑娘,还是下围棋。
啧啧!
许老师感叹,后世也就古风圈能看着这场景,还特么是摆拍。
张俪招招手,“你替替我,我热饭去。”
“还替什么,你过十手得了。”
“你好意思说,我直接认输算了。”
啥玩意?
许非凑到近前,看了看,“这不赢了么?你放这里一个,五个子不就连上了?”
“……”
俩人不跟傻子说话,把棋盘盖好,准备回来再下。
他悻悻,喊住张俪:“别折腾了,我不太饿,中午再吃吧。”
“哦,那就出门么?”
“出门。”
家里有三辆自行车,正房一辆,东屋一辆,西屋一辆。许非自己骑,张俪驮着陈小旭,奔西单。
八十年代,京城人有句俗话:逛商场去西单,逛大楼去王府井,逛市场去东安,逛大街去前门。
王府井大楼修的好,京城门面,商品高档。西单更大众化,小商品繁多,相对平民。
许非比较中意后者,今天便是去找铺面的。
所谓西单商圈,都集中在一条北大街上。距离很近,从新街口往南,骑个三五里就到了灵境胡同。
过灵境胡同,便是商圈北口。
三人来到东北角,这里原本是一座体育场,里面有个露天灯光篮球场,两层观众席,三合土地面,见天儿都有比赛。
南侧有一段约200米长的围墙,老百姓可以在上面表述政治主张或心声,这叫皿煮墙。
后来篮球场旁边还建了游乐场,有碰碰车、小火车啥的。
结果好长时间没来,发现体育场已经拆了,被挡板围着,里面叮叮当当施工。
陈小旭歪头瞅了瞅,忽道:“我在报纸上看过,说要盖个劝业场,里面都是卖东西的。许老师,要不你再等等,等它建好了再来?”
“拉倒吧,我得等到明年去。”
许非也打量打量,道:“这应该是集贸市场,里面店铺,外面大棚,都是小摊位,闹闹哄哄的。初期可不能在这干,等生意红火了,分出个摊子还差不多。”
民国时,一位实业家建了座劝业商场,意为“劝吾胞舆,业精于勤,商务发达,场益增新。”
此后,劝业场便有鼓励发展民族工商业的意思,以前很多城市都有现在没这叫法了。
仨人听了一会,继续往里走。钗黛那两张脸惊天动地,引得无数围观,顺带贾芸也被恰柠檬。
俩姑娘有点挂不住,干脆分头行动。
许非只好孤家寡人的往里走,一路仔细观察。西单如今的繁华程度,不亚于2000年左右的小城商业街,关键老字号多,什么庆丰包子铺、天源酱园、鸿宾楼、同春园,牛逼的不得了。
其中客流最密的,要属西单商场,可他不想在里面租铺面,想要个独立的。
独立的就难找,转了一圈没中意,又回身来了一圈。最后在来路的西北角,也就是体育场横对面,见着一栋大房子。
能有好几百平,两扇大门,很多窗户。其中一扇紧闭,另一扇开着,挂牌写“西单结婚礼品商店”。
他好奇进去瞧了瞧,心中惊讶。
生意极为火爆,全是一对一对的新人,因为东西特全。印着大红喜字的床单、被罩、暖壶、搪瓷杯、洗脸盆什么的,一遍齐都能买到。
有头脑啊,分明就是婚庆一条龙嘛!
其实他不晓得,这是京城第一家婚庆商店,以至于打下基础,相关商铺越来越多,后来在西单有了专门的婚庆大楼。
而他看了看隔壁,有道门锁着,通往另一个大房间。
许非晃悠出来,站门口等了片刻,随手拽住一对新人。
“你干嘛啊?”人家吓一跳。
“我想打听打听,这家是国营还是个体户?我也准备结婚,有点不放心。”
对方面色稍缓,道:“听说是民政下边单位开的,东西都不错。”
“哦,谢谢啊,那我就放心了!”
许非又挪到体育场那边,等啊等,都中午了,俩妹子才赶来汇合,一人手里提着纸包,一人提着两尾鲜鱼。
“怎么还买鱼了?”
“我看挺新鲜的,晚上给你们红烧吃。”
“哎,活蹦乱跳的鱼就这么红烧了,真残忍。”
“嗯,真馋人。”陈小旭点头。
“有本事你们别吃!”
张俪一天就跟带俩熊孩子似的,心累。
她们也没找到合适的,仨人又换到对面,许非指着那大房子,“这是民政口开的,我看有一半空着,想买下来,买不了租也行。”
“地段还不错,空间也大。”
“不一定能行,你装修影响人家生意呢。”
俩人说了几句,见他不动,奇道:“你倒是进去呀?”
“这次我不去,你们进去谈。”
“啊?”
“啊什么,我真不一定能谈成。”
许非往里轰人,“去吧去吧,你们俩都有分红,也得出点力。”
“这……”
二人心中忐忑,陈小旭抿了抿嘴,忽地拉过张俪,“没事,我先说,你给我补漏,谈不成也没什么。”
于是乎,许非一手提着天福号的肘子,一手提着两尾鱼,心安理得的在外面等。
约莫半小时后,一个经理似的女人亲自送她们出来,满面堆笑,“我得汇报领导,研究研究,麻烦过几天再来一趟。”
“好,那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哎哟,跟黛玉宝钗做邻居谁不乐意?”
女人回去了,陈小旭却不太爽快的样子,道:“我说租房子,她说要研究研究,但我觉得**不离十。”
“嗯,我也觉得。”
张俪瞬间察觉到她的情绪,笑道:“刚才小旭真棒,基本都是她讲的,这次立一大功。”
“那不挺好的么,怎么还皱个眉?”
“我不希望是因为我们这张脸,我希望是凭我们的真本事。”陈小旭郁闷。
“能刷脸也是本事的一种。创业有几个一帆风顺的?我们放着便利条件不用,非要自讨苦吃,那就矫情了。再者说,群众喜欢你,跟你自己有本事不矛盾。你若真有金刚钻,早晚能揽下瓷器活。”许非开导。
“……”
小旭沉默不语,似在想其中的辩证关系,好半天才忽然点头,“嗯,有道理。”
第一百八十五章 九月
许非百忙之中抽了几天时间,搞定店铺事宜。租金按年算,在明星光环的加成下,还算便宜。本想买的,可人家不卖。
个体户还没去注册,因为老妈还没过来,他又花了一天做装修设计图,然后便是甩手掌柜。
他存折里还有十一万,取一万转到另一个存折,然后交给俩妹子,由她们折腾去。
转眼到了九月初。
这日上午,京台的一位副台长,带着李沐和许非到了央视家属院,敲开戴临风的家门。
简略寒暄,直入正题。
戴临风看的明显更深,道:“今年风向不乐观,东搞西搞,闹的人心惶惶。文艺界虽然宽松一些,但也不能太过火。不过香港的情况比较特殊,它既有西方那一套,又有我们的传统,而且97就收回了,可以搞一搞。”
八六和八七年,有个很特殊的风潮,叫反资产阶级自由化。
不多说。
“在香港问题上,内地各方面都乐于看到互动交流,文艺界是艺术形态上的东西,交流起来更容易。所以你们提的那个活动啊,各方原则上同意,问题是具体怎么弄?”
“……”
副台长看李沐,李沐看许非,许非道:“初步有几个想法,第一,不局限于电视剧,电影也可以参与,因为那边的核心力量就是电影。
时间以一周为佳,少了说不透,长了人家烦,名字可以叫‘京港两地影视文化交流周’。”
“嗯,京港这个说法好。现在有些人中港中港的叫,根本错误的嘛!”
戴临风点头,道:“不过让电影界参加,那摊子铺太大了,操作起来比较困难。”
“我就提提想法,具体您几位斟酌。”
许非继续道:“第二,期间设置一些环节,座谈会啊、观众见面会啊、看片啊等等。其实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媒体得跟上,天天有新闻,得让外界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如果关起门自己弄,那毫无价值。”
“第三,不是走形式,真要学东西。我就一直想,咱们能不能选几个人,委派过去学习。因为武指这东西,就得靠经验往上堆,不是光听课就能学明白的。”
“委派学习……难啊!”
仨人都摇头,香港还没回归,等于委派去境外学习。
你要说去搞个活动,参加个比赛,那还行。可学习不是短期,一年半载,三年五载,你特么不回来咋办?
许非也清楚,又换了条路子,“那能不能搞一些合拍片?电影咱们管不了,合拍电视剧总可以吧?请几个技术工种过来,帮忙指导一下,这也是学习。”
“这个……”
戴临风忽地站起身,在屋里走了几圈,兴奋道:“可以,完全可以!两地合拍电影从《少林寺》就开始了,电视剧却还没有过!”
话说改革开放以来,两地在电影方面的合作一直很频繁,像《少林寺》、《垂帘听政》、《火烧圆明园》、《似水流年》、《木棉袈裟》等等,都是不错的作品。
倒不是香港电影人多喜欢内地,一是有政府推动,二是内地有大好河山。
而电视剧起步晚,也没人想到这个。
许非提出想法,是因为那边的影视人才确实牛,牛就学嘛。但他可不想请香港演员,那都是大爷,就盯准技术工种了。
这跟早期的合拍剧恰恰相反,人家就请演员,觉得有港台演员加盟特高大上。
至于戴临风如此激动,是想到了《三国演义》。
《红楼梦》完成之后,央视下一步就是将《三国演义》搬上荧屏。就在前不久,戴临风召集各方开会,定下改编三国的方案。
在历史上,因为后来传出了福建电视台、孙道临、乃至日本都预备拍三国的消息,此计划中止。
可由于种种原因,各家都没能实施,央视才重启三国项目。
当然戴临风现在不知道,就想着这种帝王将相,战场厮杀的戏,若能有高级人才辅助会更好。
说句题外话啊,当初给《三国演义》定下“武戏文唱”的调子,就是二逼。
总之,仨人在戴临风家里呆了很久,许非提了不少东西。
因为真要到双方商谈的环节,他就没资格参加了,那都是大佬的事儿。
…………
1987年的9月8日,是个值得铭记的日子。
在这一天,深城以协商议标的形式,出让有偿使用的第一块国有土地——这是新中国成立后,首次土地拍卖活动。
而在此之前,土地属国家所有,由国家统一分配,无偿使用。
此之后,有偿使用土地的思想逐渐形成,从而引发了一系列买地、卖地、盖房、卖房等问题,直到今天。
“唉,无知的人最幸福啊!”
院子里,许非看完了报纸,又看看聊得热火朝天的沈霖、邓洁、欧阳、袁枚等人,不断摇头。
这帮人刚到京城,过来录制跟亚视合作的联欢晚会。
其实有点尴尬,去年散伙饭时,一个个哭天抹泪,都以为最后一次见面,结果不到一年又重聚了。
当然这次之后,就真正散伙,有些人二十年后才得以相见。
“哎,你们听说么?马广儒被央视相中了,准备聘他做特约演员。”袁枚忽道。
“哪儿来的消息啊?”
“任主任告诉我的,八九不离十,哎,他可就好了。”袁枚带着极大的柠檬味。
马广儒虽没演成宝玉,但贾瑞也极为出彩,对他的表演一致好评。央视不专门签演员,只能是特约演员,相当于合同工。
但那也羡慕啊,起码能留京。
没错,许久不见,这帮人的核心话题就是留京。在外面见识广阔天地了,再回到家乡的小地方,怎么可能呆的住?
比如袁枚(袭人),以前是黄梅戏五朵金花,跟马兰、吴琼一起的。可在戏曲生涯最好的时候,跑来演《红楼梦》,三年再回去,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了。
所以她们羡慕马广儒,更羡慕张俪和陈小旭,当着许非面儿不好说罢了。
“许老师,最近怎么样啊?我们来了也不招待招待。”
姑娘们聊了一会,邓洁起身过来攀谈。
“我一切都好啊,没啥可说的。”
许非示意她坐下,小声道:“我倒想问问你,你跟那张国利怎么样了?”
“我们……”
邓洁一下结巴了,“他,他准备离婚了。”
“离婚之后呢?”
“我们打算来京城发展。”
“那他孩子咋办,他妈先带着?”
“嗯。”
邓洁点头,显然也很糟心。
“既然决定在一块,那就别乱想了,都是给自己找罪受。你们过来的话,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帮你们看看房子啥的。”
俩人说了几句,袁枚也过来了,挺不好意思。
“那个许老师,你们单位还有名额么?”
“你想来艺术中心?”
“呃,其实哪儿都好,能留在京城就行。”
“我帮你问问,这事我也不能决定……”
许非想了想,道:“你们要都想留京的话,不如趁这次机会请戴老帮帮忙,央视家大业大,总能空出几个名额吧。”
(还有……)
第一百八十六章 婆婆要来了(月票加更)
“阮主任,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是啊,行不行的您帮着问问,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阮主任,阮主任!”
彩电中心的办公室里,阮若琳被吵得头疼,“好了好了!你们的意思我明白,谁想留京的举手,我看有几个?”
“我!”
“我!”
“我们都是!”
戴临风在边上一瞧,好家伙,宝玉、凤姐、袭人、湘云……足有七个。
这说明制作中心得空出七个事业编的名额,给解决户口的那种。可现在一个都没有,那怎么办,只能管央视要。
“……”
阮若琳自己都觉得不可能,但看孩子们太不容易,只道:“我跟老戴把这个事儿反映反映,不能保证什么,你们也有点心理准备。”
“我们明白,麻烦您了。”
“戴老,也麻烦您了。”
一帮人心思各异的出了门,剩下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怎么办啊?”
“尽力而为呗,这些孩子把最好的时候都耗在《红楼梦》里了,我们总不能卸磨杀驴,袖手旁观。”
“可七个编制根本不能给,别说七个,一个我都觉得够呛。”
“先打个报告吧,看看台里态度。”
戴临风摸了摸头发,“豁出咱俩这张老脸,怎么着也得弄来点。行了,我开会去了。”
他整整衣服,出办公室拐了个弯,进到一间会议室。
那里坐着央视、文化部、市政府的一票大佬,正跟亚视方研究交流活动的事情。
…………
彩电中心的演播室里,正在进行晚会录制。
亚视由一位高层带队,艺人就来了几个,外加一位粤剧名伶。俪智小姐也在其中,顶替演员方国珊来的。
彩排加上录制,前前后后搞了一个多星期。
比较亮眼的节目,就是俪智扮成贾宝玉,跟欧阳来了段《真假宝玉》。然后专门请了牛群过来,说了段相声《红楼人名灯谜》。
邓洁扶着陈小旭,打一人名,猜猜看……
而此刻,许非正在下面充当观众,台上在跳群舞。
他看了一会,忽觉门响,见一帮人鬼鬼祟祟的溜进来。欧阳等人直接奔后台,化妆换衣服,等下要录。
袁枚凑到旁边,轻声道:“我们刚才找阮主任去了。”
“怎么说的?”
“说给我们走动走动,不过我们有七个人,感觉不太行。”
“肯定的啊,这可是央视的编制,就算台长也不敢一下拿出七个。”
许非想了想,道:“要是不行,你就换条路子,你不还想当演员么?”
“嗯。”
“那让阮主任给你写个推荐信,像齐鲁电视台、粤省电视台都是产粮大户,也能有发展。”
诶?
他说着说着心里一动,这帮人去地方台还真是好办法,地方实力也不错。尤其各省上星之后,崛起飞快,早早混资历啊!
那以后自己出门,没得说,天下朋友皆胶漆。
俩人聊着,舞蹈跳完了,跟着是小品宝玉来到二百年后的那个。
只见欧阳穿着一身乞丐装,迷迷茫茫,“这不是大观园么?他们都穿的哪个朝代的衣服,是些什么人啊?”
“都完了!林妹妹没有了,凤姐姐去了,还有迎春姐姐、探春妹妹、惜春妹妹都没有了……唉,只落得茫茫大地真干净。”
欧阳念了几句口白,坐在地上睡着了。
跟着牟一(迎春)上场,穿着护士装,要给他量血压。
“哎,你不是迎春姐姐么?你怎么这身打扮?”
“宝兄弟,根据我的性格,我选择了最理想的职业,当护士了。”
我滴个妈妈!
许非贼尴尬,这小品的脑洞非常棒,但对白和过度烂的一比。更夸张的是,一个小品啊,牟一还得配音,她口音太重。
宝玉见完了迎春,又见卖包子的元春,见完元春,又见当导演的凤姐,顺着凤姐的镜头一看,拍的正是诗人黛玉和画家惜春。
“惜春妹妹,你的画真是大有长进,比我们在大观园的时候好多了。”
“林姐姐,我还想让你帮我题诗呢,最近可又写了什么诗?”
陈小旭跟胡则红装模作样的欣赏几幅画,小旭把包拽过来,翻出一本书,笑道:“我最近刚出了本诗集,还请你多指教。”
“呃……”
许非下意识想喊停,忽觉不对,猫腰跑到前边。
“王导,谁管的道具?”
“怎么了?”
王扶霖是这场晚会的导演。
“那不《蓝光突击队》么?”
“嗯?”
王扶霖仔细一瞧,那诗集的封皮上赫然印着几个特种兵,正是最近很火的纪实文学丛书之《蓝光突击队》。
“停!停!”
他顿时挂不住,“谁把这书拿上来的?你看看那是诗集么?”
一个年轻人跑上台,“对不住对不住,林妹妹是自己的诗集,我找不着啊。”
“找不着也不能拿个突击队,你弄个封皮不明显的不会么?”
“我马上换,马上换。”
年轻人跑下去,找了本素淡封皮的书。
“这人谁啊?”
“许非吧,就是那个,那个……”
“哦,他一京台的跑咱们这装什么蒜?”
底下都是内部观众,开始小声议论。王扶霖压了压,怎奈这错误太业余,有点丢人。
许非见状,索性出了去。
在走廊晃了晃,心思早飘到会议室里,已经在谈了吧,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
9月16日,也就是亚视人员离京后的第一天。
报纸上登了几篇新闻:
“由中央电视台、香港亚洲电视台和中国广播影视杂志联合主办的《红楼梦》文艺晚会,已经录制完成,计划于10月3日在大陆、香港两地实况播出。”
“中央电视台、京城电视台有意与亚视展开深度合作,据阮若琳主任透露,准备‘搞一个与电视剧艺术相关的交流活动,会邀请香港文艺界人士来京与大家见面,畅谈心得。不久之后便会开始筹备,争取在明年春暖花开时呈现给观众朋友们’。”
许非非常兴奋,有一种造就不同,把握未来的感觉。
虽然还很微不足道。
以至于他连续几天,心情都很愉悦,连吃饭都哼着小曲。俩妹子自然不懂,也没心思懂,忐忑不安,小鹿乱撞,胡思乱想呢……
因为,张桂琴要来了。
(征集服装店店名,要洋气点,大品牌那种,但不要英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哪个是我儿媳妇儿啊
她来了,她来了,张桂琴带着满满的热情和视察工(hou)作(gong)的决心来到百花胡同了!
今儿一早,大太阳地儿,连喜鹊都在巷口老树上叫。
许非驮着老母亲从火车站回来,先去居委会认了个脸儿,毕竟要常住,然后才到自家院子。
“吱呀”门一开,脆生生的两声招呼:
“婶儿!”
“阿姨!”
“哎哎……”
张桂琴就觉眼前一亮,小院幽静古旧,翠绿的葫芦架下,俩个大姑娘站起身,跟画里走出来似的。
她斜了儿子一眼:你小子会享受……啊呸,你小子太不是东西了!
张俪之前见过,小旭更不用说,寒暄几句,俩人倒也没太明显,继续在那里坐着。
而老妈进正房放行李,见窗明几净,一尘不染,颇为满意,问:“不说还有小沈两口子么?”
“他们晚上才回来。你在火车上没吃好饭吧,正好先吃点。你就住我这屋,我在书房凑合凑合。”
许非领着老妈进厨房,亲手给盛了一碗高粱米水饭,又端上一盘大豆腐,一碗鸡蛋酱,一些时令蔬菜。
“嗯,这个好!”
张桂琴洗洗手,笑道:“我还真怕你整点大鱼大肉,你可不知道那火车里,全是臭脚丫子味。还有个小孩拉……”
“停停停!”
许非连忙打住,“本来张俪想做的,我说你不能吃,整点家常最好,小旭就买了块豆腐。”
“哦,那倒是,怎么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老妈夹了根萝卜缨子,蘸上酱,一口塞进嘴里,又扒了口高粱米饭,一脸满足。
她吃了大半碗,肚子有了底,问:“你们平时都张俪做饭啊?”
“嗯,我们也不会。”
“不会就学啊,人家是租房子,又不是给你当保姆,你好意思?”
“我每次都洗碗的。”
“哦,分工明确那还成。”
张桂琴又盛了一碗,道:“馄饨店先让你爸看着,等柔柔练出来,我准备雇她当掌柜的,咱们也能松快松快。还有你那个服装店,反正我不懂,你叫我过来我就过来,帮你看看门啥的。”
“你就是替我注册个名,然后管账。咱们这几天先办暂住证,跟着注册,我过段又开始忙,装修什么的你跟那俩丫头盯一盯。”
“她俩算帮你忙还是怎么的?”
“算合伙吧,弄了些帽子、袜子,我们一块卖。”
“哦。”
张桂琴有数了,钱的事,无论多亲都得整明白。
她吃了早饭,去澡堂洗了澡,坐火车挺累的,干脆又睡了个午觉。
九月份秋高气爽,晌午不冷不热,最适合睡觉。老妈躺在正屋,窗帘略微拉上,睡得这叫一饱,醒来时精神抖擞,一看钟三点半了。
“小非?小非?”
张桂琴喊了两声没动静,出去一瞧空空荡荡,只张俪坐在葫芦架下自己手谈。
“阿姨,他去单位了,挺晚才能回来。”
“那小旭呢?”
“她去店里了,在西单那边。正好我要去西单菜市场,您跟我一块儿?”
“行啊,那走吧!”
张桂琴笑笑,儿子和小旭都不在,这是专门留下来等自己呢,免得醒来尴尬。
于是乎,张俪驮着张阿姨奔西单……哎,俩人还是本家,你说这不巧了么?
想上次见面,还是去年春节老两口来京,匆匆吃了顿饭。但这会可不忙,她坐在后座,细细打量着姑娘。
身高跟小旭差不多,体型苗条,却又很有肉感,穿着白衬衣,牛仔裤,头发扎起来,屁股不小。
很软,很柔,很稳的样子。
自行车过灵境胡同,再往前一走,就到了北口。店铺在西北角,那家婚庆商店照例红火,客人进进出出,不时往隔壁瞅一眼。
张桂琴进去,里面满是灰尘木屑,到处都是装修用的材料。五六个人叮叮当当,各种忙活。
陈小旭也是一条牛仔裤,红衬衣,立在中间指挥,“这里做试衣间,隔出三个,要高出人头,不然就被偷看了,明白么?”
“俺,俺明白。”
对面是个小伙子,衣衫破旧,紧张的不得了。
这些木匠和瓦匠,都是郊区同村的,价格便宜。他们文化低,可能看不懂《红楼梦》,但起码知道这是林黛玉,大明星。
陈小旭嘱咐完,一扭头,笑道:“婶儿睡醒了?我以为得晚上呢。”
“这话说的,让你妈听见都得揍你。”
张桂琴跟她就太熟了,在陈总的陪同下视察了一遍店铺,惊讶道:“都是你弄的?”
“我们俩弄的。”小旭揽过张俪。
“唉,不简单啊!想你在家的时候,一天连门都不出,还是出来闯一闯好。”
张桂琴心中感叹,又转了转,问:“西单菜市场在哪儿?”
“往里走一段就是,不用过马路。”
“哦,那你们忙,今天晚上我做饭,尝尝我的手艺。”
“那怎么行啊?我陪您去吧。”张俪忙道。
“我又不是老太君,跑这享福来了?听我的,我自己去。”
张桂琴出门了。
俩人互相看了看,只得继续工作。
这屋子颇大,200平米左右,给了许非足够设计的空间。
他很想要那种层次感,所以加了一层台阶,做完之后从门口看过去,会有那种高洋宽阔的气派。
店铺走精品路线,自己设计自己卖。俩妹子大体上按图装修,某些细处又自由发挥,已经很得心应手。
不一会,张桂琴买完菜,在门口瞧了瞧,道:“车子我骑一辆,你们晚上回来吃饭。”
“啊?”
张俪赶紧跑出去,人家已经走了。
她挠挠头,这位阿姨很有主意啊,不太好哄的亚子。
…………
夜,小院。
饭厅里,屏蔽许久的吴小东和沈霖终于上线,六个人围成一桌,全是张桂琴的手艺。
吴小东端着杯子站起来,道:“那个我作为许非的朋友,说两句啊。今天婶子过来视察工作,我们可谓翘首以盼。
许老师在交朋友上,绝对没的说。他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他的妈,就是我们的妈。以后您一句话,我们在所不辞。来,咱们以茶代酒,敬婶子一杯。”
张桂琴晃晃杯子,笑道:“其实我能喝点,看你们不喝,我也没好意思。”
“哎哟,您也不早说……沈霖,你带回来那瓶酒呢?”
“这呢这呢。”
沈霖拿过来一个盒子,“我去凤翔演出,人家送的,说是什么名品,我也不懂。”
“西凤酒?不错啊。”
许非看了看,保持怀疑,“妈,你真喝啊?”
“喝点没事。”
“那在家你怎么不喝?”
“你爸成天跟酒蒙子似的,我再喝成什么了?”
张桂琴年轻时跟着歌舞团走南闯北,也见过世面,岁数大才变温和。
这会把酒一开,起身道:“许非自己在京城,连个亲戚都没有,都靠你们这些朋友帮衬,我先敬你们一杯。”
说着,她先给沈霖倒,刚薄薄一层底,沈霖忙喊停。
然后是陈小旭。
“你这丫头身子弱,就别喝了。”
“今儿冷,我喝点暖一暖。”
小旭捧着杯子,也接了薄薄一层。
跟着给张俪倒,可能没掌握好,哗啦一下进去小半杯。
“……”
张俪吞了吞口水,就这也没说个拒绝。
“给人倒那么多干嘛?”
许非拿起她的酒,匀进自己杯里,剩的跟陈小旭差不多。
张桂琴自己也倒了一点,然后许非和吴小东平分。
“当!”
几人碰了碰,两位男同志都是半杯下去,张桂琴干了,然后沈霖也干了。
陈小旭稍抿一口,低估了酒精度数,略略略直吐舌头。
张俪酒量不好,可见张桂琴干了,咬了咬嘴唇强喝了一大口,立马就觉一股辛辣在肠胃中翻滚,混了口茶水才压下去。
许非见她尚算无事,扭头问:“你还喝么?”
“太辣了!”
陈小旭手一翻,直接倒了进去。
“……”
张桂琴看在眼里,笑道:“来,吃菜,吃菜!”
一顿微妙的晚饭,就在微妙的气氛中进行着,直至结束。
饭后,许非和吴小东在厨房收拾。张阿姨带着俩姑娘外加一个自动隐身的,坐在院子里闲聊。
“我来之前,你妈千叮万嘱的,就怕你少块肉啊。我说那也跟我闺女似的,你就放心吧。”
张桂琴握着陈小旭的手,笑道:“不是我说啥,你妈死脑筋,转不过来弯,现在还想让你回去呢。
回去干嘛啊?我一开始也舍不得许非,现在想明白了,在京城才有大发展,特别是自己有本事的,千万别在小地方闷着。
你从小到大也是个出挑的,这把算走对了。”
她又转向另一边,“那个,我叫你小俪吧,你家是四川的?”
“嗯,在成都。”
“父母做什么工作?”
“在市政府上班。”
“那是好家庭,怪不得一看就斯斯文文。听许非说,你画画的好?”
“还,还可以,就从小学的。”
“屋里有没有,我看看。”
“呃……”
张俪只得进屋,不好意思的奉上几张水墨画。
张桂琴捧在手里,大为意外,“我虽说不太懂吧,但能看出来就是好,感觉就对。”
“她字也好,慧外秀中的,快去拿点字来瞧瞧。”
陈小旭笑着赶人。
“你再说,我就拿你的字来瞧。”
张俪要拧她的脸,小旭连忙躲进婶子背后。张桂琴拍了拍她,笑道:“你就是太皮,看看人家才叫大家闺秀。”
“我才没皮呢。”
“没皮你跟着许非打架去,有小姑娘打架的么?”
“那都多大点的事儿了!”
“……”
沈霖干脆下线了。
夜已深沉,张桂琴跟俩姑娘聊了好一会,竟也不知如何是好,因为越看越喜欢。
在爹娘心里,自家孩子都是最棒的,何况许非还真的棒。
所以她看人的眼光一向很高,首先人品要好,然后模样好,身段好,跟儿子能聊到一起,双方真心对待,最好本身也有点追求,别当家庭妇女。
这条件不低了吧?
结果老母亲瞅了半天,愣是没分出来。
(店名再想想,我要那种简洁化的洋气,曼莎、伊莲、罗莱之类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 开放探亲
有句话叫为母则强,放在张桂琴身上正合适。
她年轻时也是个爽利大气的姑娘,结婚生子后便把重心放在家庭上,整日操劳,慢慢消磨。
一个鞍城土生土长的女人,四十多岁来京城,等于生活重新开始。她用最快的速度克服了各种困难,努力融入这个环境。
没别的,因为儿子现在需要自己。
张桂琴办了暂住证,去个体户协会注册,去工商部门登记,成功拿到了营业执照。
“名称:安妮服饰
经营者:张桂琴
经营场所:京城西城区西单北大街109号
经营范围:服装、鞋帽、皮包销售及订制加工
成立日期:1987年10月5日”
关于店铺名称,许老师征求了一些沙雕网友的意见,可谓出谋划策,百花齐放。
有说三人行的,有说我们x的,有说宝诗兰黛的。他挺喜欢一个叫“奥黛丽”的,既洋气又指赫本,更包含两个妹子,但想想还是有些穿凿。
纠结再三,他选择了“安妮”,虽土,却能长久因为再过十年二十年,也只是土,不会尬。
搞定了营业执照,许非又设计了一个logo。
黑色的底,深粉色的几道勾勒,形成一个剪影般的女人头像,戴着小礼帽。脖子处划出一条艺术感的弧线,有安妮两个小字。
他准备元旦开张,必然先卖冬装。
以各种大衣为主,配各种帽子、围巾、耳罩、手套,还想做雪地棉来着,一问材料忒贵。
制作加工方面,大批量的还得找服装厂。
京城现在的服装厂,有一个算一个全亏损,那成本也不小,自己剩那十万块钱,嗖嗖嗖就是往出冒。
…………
今年的十月初,并无大事。
只有一台晚会占据了大量版面,不是红楼梦那个,是京台筹办的亚运义演。
在首都体育馆,各方面都很粗糙,但立意取胜,尤其找到了亚运捐款第一人江苏建湖县湖中小学,年仅12岁的颜海霞。
晚会请了好些明星,有一个环节便是现场捐款。这帮人手里都有点钱,数额几百块起,最多的是蔡国庆,捐了两千块。
而当临近谢幕时,张副市长拉着颜海霞走到台前,小姑娘紧张又激动的大声喊:“中国加油!亚运加油!”
跟着全场高喊“中国加油!亚运加油!”
哗啦啦一整面观众席的观众,拼成了一副巨画。京台专门派了三个人,从不同角度抓拍这一场景,并出现在了隔天所有报纸的头版。
刘迪得意啊,又浪了一波,京台也再度引起关注。
而不知不觉中,各方领导竟产生了一种印象:咦,京台搞文艺活动,尤其这种大型晚会好像很不错的亚子!
亚运可是有开幕式的……
这台晚会的热度持续了好些天,直到15日,全国人民又被一个重磅消息轰炸:
湾湾正式宣布,开放居民到大陆探亲!
“你看看,你看看!文艺战线跟不上政治战线啊,大政策一变化,咱们得费多少脑细胞?”
京台会议室里,陈彦民敲着桌子,也不知发牢骚还是兴奋的。
“别说脑细胞,就算脑死亡了也有价值。要是搁别家的电视剧,怎么着也得拍部长篇吧?我们就不用,写两集往里一塞,全国头一份。”冯裤子笑道。
“这是重大的政治题材,要写,但不能犯错误。大家先看看报纸。”
李沐甩过一摞《人民日报》。
许非一瞧,效率够快的啊,昨天那边刚宣布,今天中央就出台规定了。
说起探亲这回事,缘由比较复杂,不赘述。总之在初期阶段,湾湾限制的还很严格:
“除现役军人及现任公职人员外,凡在大陆有血亲、姻亲三亲等以内之亲属者,得登记赴大陆探亲。
民众赴大陆探亲,一年可有一次,一次3个月。
台湾厂商与大陆直接通商的,将采取干预手段,予以法办。旅游行业也不得直接与大陆旅行社接触,不得直接带团进入大陆等等。”
而这边的规定呢,叫《关于台湾同胞来大陆探亲旅游接待办法的通知》。基本政策是保证待遇,来去自由,携带、兑换外汇无限额。
大家翻了翻报纸,心里有了数。
“这个剧本啊,我觉得要把重点放在亲情上面,隔了三十八年再见面,起初必然有隔阂,然后慢慢了解,终究血浓于水。”
“期间没有私人联络吧……有么?特别少……哦,那就本想回来看一眼父母祖辈,结果扫墓来了。”
“哎,那边说话什么味?听说都是闽南语。”
“当年跟老蒋过去的都是老兵,天南海北全是乡音,说京城话的也不少。不过等这辈人死了,土生土长的年轻人做主了,那就不一定了。”
“我觉得有一点要注意,就是钱。听说那边很富,在钱上面要表现出一种不平衡,但别把这边写的好像就为了要钱似的。当然这种人肯定有,可以稍微描绘一下,核心还是亲情。”
“那干脆请个台湾演员过来,准保原汁原味。”
“不熟啊,那得找外交部吧?”
“啥外交部,央视请费翔也外交了?”
“费翔不是美国人么?”
大家写了四十集剧本,对梗的运用早已娴熟,三言两语就搞定了核心内容。
冯裤子却挠挠头,问:“那个,现在后二十集都写完了,怎么往里加?把谁顶下去都不妥。”
“没关系,实在不行我再抠点资金,怎么着也得拍完。”
像这种题材,李沐交给年轻人不放心,遂道:“老郑,老鲁,你们负责这一块,最好写两集,三集也没关系。
好了,今天先到这吧,我还得去趟电视局。”
“哎对,送去快俩月了,怎么还没动静?”郑小龙问。
“不知道啊,就是不知道我才去问……行了,我先走了。”
李沐拎着公文包出了门。
…………
1979年,市政府成立了一家叫广播事业局的单位,1984年又改为广播电视局。主要职能,就是对全市的广播电视行业进行管理,以及相关的行政执法。
现任局长叫张永京,以前是《京城青年报》的副总编辑。此刻,他正在坐在会议室里,对着几个人费心费力。
“好了,这剧也争论挺久的,今天得拿出个说法。再拖下去,还当咱们占着位置不办事。”
(还有……)
第一百八十九章 审查与招聘(月票加更)
改革开放以来,主要倡导的一个东西,就是解放思想。
但咋个解放法,谁也不知道,因为木有经验,全摸着石头过河。从上到下,从中央到地方的所有机关单位、企业、学校、协会等等,几乎都能笼统的分成三类群体:
保守派、自由派、事不关己。
京城广播电视局也是这种情况,为《胡同人家》展开了长时间的争论,以至于严重拖后。
此刻张永京一说,马上有人道:
“我还是老观点,这片子不能放。插科打诨,玩世不恭,对生活毫不严肃。
而且里面的人物非常有问题,像白奋斗居然能说出‘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这样的人,怎么能成为主演呢?
你看他的名字,白奋斗!作者想表达什么,表达我们努力向上,最后都是白费么?”
话音刚落,立即又有人接:“他都没个正经工作,混迹街头,破衣烂衫,思想上有严重的资产阶级倾向,我也认为不能播!”
“倾向不倾向的我没觉得,我就看这人挺有意思。”
另一人笑道,“以前看电视剧,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大杂院那些故事,就像在自己身边发生似的,每个人性格鲜明,各代表一类群体,咱不说接触过,但也听说过。
而且你也甭夸大,不涉及党政国法的事儿,最好别扣帽子。”
“哎对,我看的时候贼逗乐,特贴近生活。谁敢说在现实中没遇到过那种人?谁规定电视剧就得一本正经,严丝合缝的?人家本身就是喜剧,你拿严肃说什么事?”
“行了行了!”
张永京敲敲桌子,道:“这么下去又没完没了,我说几句吧。
首先这个剧啊,是一种崭新的形式,我专门打听过,国外已经发展好多年了。艺术中心给翻译个名字,叫情景喜剧。
所以严肃不严肃,就不用争论了。
主要通过这件事,我发现一个问题,就是局里的某些同志,以前可能不是做这方面工作的,不太熟悉。但不熟悉不要紧,努力学习嘛。
政府成立这个电视局,不是让我们摆架子、耍威风的,是把一副重担交给我们了!
现在国内文艺事业飞速发展,我们也得随之进步。如果我们本身的底蕴和审美水平都不够,甚至根本都看不懂,又怎么去评判作品呢?
《胡同人家》是一部讽刺喜剧,既然讽刺,就不要用常规的思维去想。”
“……”
说玩世不恭的那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而张永京话音一转,又道:“不过你们提的人物设定,确实是个问题。我不敢独断,先说说我的观点。
这个影视艺术啊,主要就是反映时代,反映社会。社会上有各种各样的人,作品里也要有各种各样的角色,它是一个呈现。
比如里面有个坏蛋,哎哟那坏的啊,狠的牙痒痒。然后你就说,这部剧宣扬丑恶。
这肯定是错误的。当今社会那么多负面的东西,影视剧不呈现,它就不存在了么?那不是自欺欺人么?
一部作品对此类现象的态度,要站在更高的角度去看。比如小保姆那集,你们觉得小薇是好人还是坏人?”
一提小保姆,气氛瞬间热烈,印象太深了!除了某些老顽固,对小薇的感官都很不错。
“谈不上好坏,她只是个被迫走上犯罪道路的可怜人。”
“她最初应该是个好人,后来慢慢学坏了,但还是有善良的一面。”
“所以啊,作者并没有因为她可怜,就网开一面,最后不还是被抓了么?那白奋斗也一样,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啊?还是好的方面居多吧?
这其实就是整部剧的态度,首先它无害,只是用了一种新形式,在笑声中去讽刺,我觉得可以接受。”
张永京说完,扫视一圈,“咱们举手表决吧,也别拖了,通过的举手。”
“……”
众人互相瞅瞅,过半数举了手。
没举手的,其中有一位,道:“我原则上还是不同意,但你们通过,那就通过。如果真惹出什么麻烦,老张我劝一句啊,你再过几年就退休了,别搞个晚节不保。”
这帮人倒不是坏人,纯粹思想分歧。
张永京顿了顿,道:“虽说现在斗的厉害,但我相信大部分人还是开明的。
好了,散会!”
大家三三两两的离开。
张永京的心情忽然有些沉重,回到办公室久坐不语。他力排众议撑住《胡同人家》,已然打上了标签,倘若出事,自己肯定有责任。
可这确实是好作品啊!
“老局长,怎么自己抽闷烟呢?”
他坐了一会,忽有人进来,正是李沐。
李沐最初是京台的技术员,后在电视局当人事处处长,之后又调回京台任副台长,跟着是艺术中心主任。
所以俩人不陌生。
张永京招呼他坐下,道:“你来的正好,我们刚开完会,《胡同人家》通过了,一会给你批个手续。”
“耗了这么久,是有什么问题?”
“唉,都是旧思想作怪……”
张永京叹口气,提醒道:“小李,你们的剧确实有些超前,无论形式还是意识上,播出后肯定会引起极大的争论,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
李沐也明白,沉默了半响,点点头。
…………
李沐跟张永京的对话,并未透露给任何人,以一张平常脸主持工作,直到《胡同人家》重新开机。
新写了二十集,加上没拍的婚外恋两集,以及台湾探亲的两集,一共二十四集要拍。
时间短,任务重,大家反倒更轻松,因为熟练了。
开机前一天,郑小龙张罗吃了顿饭,各演员就位,李健群也回来了。许非出乎意外的缺席,日程撞车了。
西单,服装店。
两打青春靓丽的女孩子挤在里面,忐忑不安的等待面试。
前不久,许老师发布招聘信息:
“安妮服饰特招店员三名,要求18-25岁,容貌姣好,体态端正,身高160cm以上,待遇优厚巴拉巴拉……”
这年头,也就肯德基在报纸上发招聘启事,所以第一阶段就出了点小名。
“都过来,都过来,站成两排!”
许非指挥妹子们站队,一眼扫过去,个个身材高挑,长相不赖,但气质都很土。
“你们先自我介绍一下,姓名、籍贯、身高、文化程度、有无配偶,从左往右来,你开始。”
他点了一个女孩子,皮肤很黑,紧张道:“我叫陈桂芝,舔津人,深高意米留七……”
“你等会,你会说普通话么?”许老师皱眉。
“说,说不好。”
“那个不会普通话,或者普通话很差劲的,自动淘汰,我要口齿清楚的。”
“……”
妹子们沉默一会,刷刷刷站出来一半。
“剩下的合成一排,继续自我介绍。”
大家轮流说了一遍,还算可以。
许非又道:“我初步说下待遇,第一年每月80,次年看效益适当浮动,有年终奖。每月休息一天,三人轮换,不包吃住,请假扣钱……不能接受的,麻烦自己退出。”
1987年,京城国有单位的平均年工资是1836,月平均150。许非严重怀疑这个数据有水分,自己还在领50块钱来着。
如此几番淘汰,刚好剩三个:唐甜、陈小雨、王柏琳。
“我们卖的是潮流服饰,必须要懂,不懂就得学。我会给你们培训,实在学不明白的麻烦走人,今天先教你们站姿。”
许老师啪的立正,开始教学:“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左脚跟靠在右脚脚窝处,这叫丁字步。然后挺胸收腹,头正颈直,面带微笑,右手搭在左手上放于腹前……鞠躬……”
“欢迎光临!”
“欢迎光临!”
“谢谢惠顾!”
“谢谢惠顾!”
“服务员,我想看看大衣。”他临时加词。
唐甜反应最快,忙道:“大衣在这边,您,您……请这边走。”
“反应还不错,但仪态不对,应该这样。”
许老师稍稍侧身,端庄纯良,右手在腹前平展伸开,“大衣在这,您这边请。”
“你干什么呢?”
他手一伸,正指向踩着门槛的陈小旭,“上课呢,你也看着点。”
“黛,黛玉!”
“真是黛玉!”
姑娘们哇的一下,简直人生惊喜。
“安静,安静!”
许非纠正纪律,继续道:“千万注意,说话和微笑的时候要自然,不要收着,也不要太奔放。
我们是女装店,主要接待女性顾客,人家看你搔首弄姿会反感。”
“不一定呀,也有陪女孩子来的男孩子。”
陈小旭晃到跟前,笑道:“其实你们大大方方的就好,只要有礼貌,错了点人家也不会在意。”
“嗯嗯!”
妹子们猛点头。
啧!许老师郁闷,课上不成了,索性让仨人先回去。
“你怎么自己过来了,张俪呢?”
“陪你妈呢。”
你咋还骂人咧?
“那你怎么不陪陪?”
“我从小看到大陪什么,你妈现在可喜欢张俪了。”
“嗯,她那性子是受老辈人喜欢。”许非有点不知道咋接。
“不……”
陈小旭坐在已经砌好的台阶上,双手托着下巴看着他笑,“因为她屁股大。”
(啊,我已经两个多月没断更,开天辟地头一次!)
第一百九十章 重新开机
what???
许非一愣,露出尼克杨的表情,“胡说八道什么,你看过啊?”
“我还摸过呢。”
我没摸过……
许老师撇撇嘴,念头却一下被勾起来,忍不住想着张俪的身段。
跟着他目光飘过去,有意无意的瞄向某人。
“你看什么呢!”
陈小旭一边娇喝一边扯外套,“流氓!”
嘁!
他扭过头,低声嘟囔,“又不是没看过。”
“你说什么?”
“本来嘛,我们还一块洗过澡呢。”
“谁,谁跟你洗过澡?”
“两岁的时候。”
“你记着你两岁时候?!”
她操起几本杂志就扔,噼里啪啦,啪啦噼里,许非嗖嗖嗖空手接白刃。
闹了一阵,丫笑么嘻嘻的也过来坐,小旭哼了一声不理。
他从兜里摸出块糖,捅了几下塞过去。
经过一个多月的装修,店面大体上差不多了,还剩灯具、镜子、桌椅之类的没置办。
主色调是百搭的黑白,里头光线不太好,所以打算装小灯,一种暖色,一种冷色,冬夏可用。空间感特别棒,等把镜子装上,视觉会更加宽阔。
“……”
许非打量着店面,愈发满意,“说实在的,没想到你俩能装成这样,自己居然还有发挥。”
“审美靠培养的,不要小瞧我们。”
陈小旭咬着水果糖,道:“我在夜市见到一种小手链,五毛钱一条,能不能包上小盒子,开张那天当礼物?”
“可以啊,就当手信了。”
“手信?不妥不妥,那是粤语的叫法。这个最早叫贽,后来叫礼,台湾叫伴手,我们又没探亲访友、出门归乡,叫小礼物就好。”
嗯?
许非忽然有种宝玉被妹妹碾压的赶脚,惊讶道:“不错啊,你还真看了不少书。”
“你不是说人会迷茫,往往因为自己的智慧不够么,所以我俩就读圣贤书了。前阵子刚看了一本,有一点讲的好。”
小旭想了想,“书上说,人要擅于剖析自己,找到自己的优缺点。当你都弄明白了之后,必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那你找到了么?”
“我想了好久,觉得我的优点就是聪明。”
“缺点呢?”
“不告诉你。”
“……”
许非翻了个白眼,正经道:“你脑袋瓜是挺灵的,一点就开窍。以后这店搞什么活动就交给你了,我还真没时间管。”
“好呀,我出主意,她执行,她比我心细。”
陈小旭晃晃身子,瞧了他一眼,忽道:“听说你要拉那位李老师入伙?”
“她设计上有一手,我想长期合作。”
“哦”
小旭点点头。
…………
次日凌晨,许非照例接上曹影,到了大菊胡同。
俩月未见,大家都没啥变化,不胖不瘦嘻嘻哈哈,见他到场,纷纷过去招呼。
“对不住啊,昨天有点事。”
“没事,今晚补上就行。”
“最近手头有点紧,改天吧。”
“哟,许老师都紧了,看来这形势是不妙。”
哈拉了一会,忽见一男人过来,精瘦,年轻不大却满脸褶子。
“你好,我叫刘巍。”
“哦,久仰久仰!”
许非握着刘巍的手,心情激动,翻江倒海全是八卦。
他今年三十岁,学相声出身,后来考入上戏,已经演了几部片。他最出名的是一部剧和两段情史。
剧是《唐明皇》,演李隆基,情史就比较复杂。
约莫在89年,刘巍跟何情在拍摄《女子别动队》时相恋。五年后,何情在拍《风荷怨》时,又认识了祁同伟。
祁同伟在当时可是白面小生,公认的帅,已经结婚,还是个二婚。
谁也别说谁渣,反正双出轨。
何情甩掉了刘巍,祁同伟死活闹离婚,把媳妇气的心脏病犯。最后俩人在一起,不过也离了。
何情又嫁给了廖敬生,在《便衣警察》里演大反派那位。
至于刘巍呢,后来找了个小21岁的杨若曦,热恋多年,圈内皆知。结果某一天,忽然不打招呼就去了美国,单方面分手。
其实已经出轨,对方是个化妆师,正在美国待产刘巍陪产去了。
而杨若曦,后来嫁了连奕铭。
连奕铭跟刘巍是朋友。
哎呀,许非又有了那种扭曲的快感,十分热络的跟刘巍寒暄,把人家整的一愣一愣。
“准备了!”
“安静!”
“开始!”
一帮人换上了秋季服装,坐着马扎、板凳、躺椅,围着刘贝议论纷纷。
刘贝拿着一个收音机似的东西,有两根线,顶端是椭圆形的头,一按开关,圆头会发出嗡嗡嗡震动的声音。
“这个叫电子**仪,最新产品。通过电子和**结合来治病,什么腰肌劳损、关节炎、头痛、心悸、近视眼都能治。爷爷,你最近不老耳鸣么,来试试。”
“我,我不试了,耳鸣老毛病,歇几天就好。”莫岐面上委婉,实则蠢蠢欲动。
“别介,小蓓孝敬你的,让姆们也开开眼。”韩影道。
“对,老爷子您试试,我们也见识一下老祖宗的结晶。”葛尤道。
半推半就,莫岐把两个圆头塞进耳朵眼,跟戴耳机似的。刘贝按开关,一阵嗡嗡嗡的响声传来。
“怎么样?诶,问你话呢,怎么着啊?”韩影最急切。
“……”
莫岐眯着眼,表情绝了,似疑似呆似享受,半天才拿下来揉揉耳,“哎,哎,好像是好了点。”
“我就说吧,哎哟,好东西!”
韩影眼馋,陪笑道:“老陶啊,我最近睡不好觉,你用完了借我使使?”
“拉倒吧!”
莫岐赶紧收起来,“我上月借你瓶醋,你现在还没给我呢,让你闺女买去,这是小蓓孝敬我的。”
“谁稀罕啊,买就买!我不仅买,我还找个**大师来,我气死你!”
“好,不错啊!”
尤晓刚拍拍巴掌,觉得忒轻松,这帮人找到节奏之后,先练几遍,然后就是一条过。
而冯裤子等人呼啦围过去,也很好奇。
“这东西真的假的,模型吧?”
“专门跟台里一个领导借的,人家刚买来,别给整坏了。”
“哎,怎么就响了?嘿嘿,还真挺震。”
许非也拿起来,按在自己脸上,放了会有点发热,且觉得震颤感挺熟悉上辈子女朋友买了个减肥仪,就是这么嗡嗡嗡的。
有卵用?!
他就很别扭,因为明知是假的,却也不敢跳出来逼逼。
(还有……)
第一百九十一章 目睹之怪现状(月票加更)
大菊胡同,居委会。
屋里挤了十多个老头老太太,看着跟前的摄像机神情激动,议论纷纷。许非往下压了压手,道:
“安静,安静,我先说一下。这场戏请大家做临时演员,都知道吧,就我们看电视剧,里面的那些老百姓。”
“知道,人家叫群众演员!”一个老太太呛声。
“呃,也对。我们是拍一个假气功大师,给大家上课。你们不需要表演,坐着就行,我们演员会坐在前面,由他们来演,明白了么?”
“明白,准保一动不动。”
“哎哟,现在都气功了,不打鸡血了?”
“那都二十年前的事儿了,你多长时间没出门了?”
“打鸡血是假的,气功可是真的!”
老头老太太唠上了,许非还不敢深说,岁数都挺大。
“打鸡血”我们都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呢?
在五十年代,一个叫俞昌时的家伙,认为鸡血有抗炎消毒的作用,遂将新鲜的鸡血注射到肌肉中,称为鸡血疗法。
自称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反而食欲增进,睡眠良好,连皮肤也润起来了。他甚至给自己的女儿进行注射,经过各种宣扬后,一发不可收拾,轰动全国。
当时每天都有患者排长队,各夹着一只大公鸡等候治疗。这些鸡友还互相交流心得,如何养的又肥又壮,堪称奇观。
这场闹剧过了十几年才被揭发,从此便留下一个说法,打鸡血。
许非将群演安排好,莫岐、韩影等人过来,在前排坐定。刘巍戴了副眼镜,斯文败类的亚子。
陶蓓给爷爷买了个电子气功仪,掀起了大杂院的热潮,纷纷踅摸门路。西葫芦成天站桩减肥,白奋斗练起了罗汉功,史胖子学会了铜钟功,据说练一个月,就能隔柱推人。
其实最有名的是信息锅,脑袋上扣一铝锅,可以接收宇宙大气场,达到天人感应不过这会还没出现。
戴红花最牛,直接找来一大师,练的是返老还童功!
“准备了啊,先走一遍!”
“开始!”
刘巍站在前面,声音低沉且具磁性,道:“这个返老还童功啊,顾名思义,就是让你告别衰老,重返青春。
别觉得不可思议,按照道家理论和我对宇宙大自然的研究,人类完全可以做到。因为世间万物都是循环往复的,人与宇宙也一样……我把这个研究成果,称作天人循环。”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刘巍正演着,人群中忽然冒出一句,打断了节奏。
尤晓刚恼火,喊道:“谁?谁?怎么回事?”
一老太太蹭的站起来,“你是导演么?屁的也不懂,在上面干什么啊,是那么回事么?”
“大娘,我们这是拍戏。”许非忙道。
“拍戏也不能胡说啊!什么天人循环,天人可循环不了,我师父说了,人生老病死,命中注定,气功那叫天人合一,给你延长寿命的。你真要返老还童,那成西游记了都!”
“啊?”
众人有点懵,“他演的就是个假大师,您至于这样么?”
“我们这是艺术创作,是揭露虚假的,不涉及这些东西。”李小明也过来解释。
“哦,假的啊!那你们有真的么?”
“这,这倒没有。”
“那不行啊,你们揭露虚假,也得弘扬真的啊。我师父就是高人,青城山刚下来的,我把他请过来,给你们指点指点。”
“别别别!”
众人连忙拦住,可不想掺和这事。
好说歹说,大妈算坐下了。李小明委屈,我就写个剧本啊,谁成想碰着真练的了。
剧组继续拍摄。
刘巍演的是个骗子,最后露馅,被许非抓走。
许非是固定龙套,这片的治安警,每当有什么小偷小摸小保姆啊,老赌老赖老流氓啊,最后扫尾的准保是他。
江湖人称,闷葫芦罐儿胡同一枝花。
很快上午的戏份拍完,中午休息。
许非一手捧着饭盒,一手拿着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李健群好奇,端着饭盒过来,“在搞么斯啊?”
“搞个培训手册。”
李老师一瞧,见上面画了个小人,穿着制服,丁字步站姿,双手放在腹前。旁边有十几行标注,从发型到头,到脖子,到上下身,脚等等,都有具体要求。
翻了一页,又是个鞠躬的小人,在说“欢迎光临”、“谢谢惠顾”。
后面几页,也是这个小人,说着各种问候、招待用语。
“蛮有意思,你么样想到的?”
“就勒样想的撒,我脑(老)子几灵光咧。”
“你武汉话还挺好的……”
李老师忍不住笑,又夹了口饭,合了唇细嚼,唇边的痣随着柔和的腮骨一拉一扯。
许非只觉那扯动像钩子一样,不由偏了点视线,问:“之前跟你说的事,考虑的怎么样?”
“阔以。”
“你是答应了?”
“嗯。”
“那太好了!你看看这制服,有哪里不妥?还有我们马上得设计春季款,我正愁没灵感呢。”
“……”
李健群比他还工作狂,想了想道:“京城风沙大,我看姑娘们人人系纱巾,不如以这个为主。不是设计衣服,是设计能搭配纱巾的衣服。”
“妙啊!”
许非一拍大腿,愈发觉得好,“哎,我感觉自己血赚!你放心,分红绝对不亏待。对了,这是我们店的装修和招牌。”
“伊莲服饰?这个名字好,我喜欢。”
“有品位!”
许老师一竖大拇指。
“哎哎,你们干什么的?干什么的?”
“我们这是剧组,干嘛啊!”
正此时,院外忽然吵吵起来,俩人莫名其妙的出去观看。
只见上午挑刺儿那大妈,引着七八个人过来,被簇拥在中间的一位,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高瘦,步伐沉稳。
“您什么意思,不喜欢也不能搅场啊?”尤晓刚在交涉。
“谁搅场了,我把师父请来给你们指点指点,别好心当成驴肝肺!”
师父?
众人懵逼,我们就拍个剧啊,咋还真撞上鬼了?
尤晓刚皱皱眉,勉强笑道:“您贵姓?”
“免贵姓张。”
男人嗓音颇具磁性,不自觉有种信服力。
“哦,张,张大师。我们这个剧里有一段揭露弄虚作假的情节,不涉及别的方面。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真不需要。”
“……”
张大师就知道这是剧组才来的,不然哪看得上?
而双方一交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连胡同外的都挤过来看热闹。他面不变色,略微扫了一圈,一眼盯住冯裤子。
瞧了片刻,道:“少喝点酒吧。”
咝!
冯裤子一激灵,这玩意甭管真假,吓人啊!
“您,您怎么知道我最近喝酒的?”
“我师父一发功,连你心肝脾胃肾都能看着,一眼就知道你有啥毛病,小意思!”
几个徒弟颇有星宿老仙,法力无边的风范。
“我在青城山随道长学艺,刚下山不久,正想壮大门楣。你们这地方不错,我想借着用用,宣传一下我的功法。”
“……”
众人犯嘀咕,这玩意说信吧,始终没底,说不信吧,还贼玄乎。
而且此人气势十足,一时为难。
许非看的直乐,他来京城之后,见多了在地坛练功的,一直想接触接触,没想到今天自己撞上来了。
“敢问一句,您修的南宗北宗?”他迈出人群。
“南宗。”
“那您修的是什么功?”
“乾坤一气功。”
“哦?是这个么?”
他用脚在地上划了几下,粗略勾出一个字。
张大师毛骨一颤,“您是同道中人?”
(九月快乐!)
第一百九十二章 嘴炮怕过谁
“略懂一二,这里不太方便,我们进去谈?”
“正合我意。”
张大师毫不客气,带着徒弟往里走,跟自己家一样。
许非冲众人比了个放心的手势,也随着进去,赵宝钢几人怕他吃亏连忙跟进,有老炮茬架那意思。
到了休息室,二人就座,马仔分列左右,场面一度十分滑稽。
张大师言谈举止颇具古风,拱拱手,问:“您尊姓大名?修的是什么功法?”
“尘世中一迷途小辈,不足挂齿。”
许非也拱拱手,笑道:“看您的做派,我倒相信是道士教出来的,不知有没有冠巾?”
咱们说俩人一照面,几句话就能揭底。就像电脑城买电脑,老板看你问的东西,就晓得你懂不懂行。
而赵宝钢和冯裤子对视一眼,啧啧,瞧许老师这张嘴,遇人是人,遇鬼是鬼,碰着光柱子都能爬着上天。
“惭愧,我是住在青城山,没有正式出家。不过修行在自心,不在浅表。”
“嗯,这话说的对。”
许非笑笑,问:“您刚才一眼看出我这位朋友嗜酒,敢问也是乾坤一气功的效用?”
“不错,我这门功法修到一定程度,可以运气于目,透视人体,五脏六腑、经络窍穴一看便知。”
“那能不能帮我看看?”
“可以。”
张大师闭了下眼,随即凝神望去,先停在他脸上,后落在他身上。神情郑重,瞳孔黑亮,仿佛真在透视。
不过许非敏锐的察觉到,对方的关注点好像不是躯干,而是自己的手。
确切的说,是指甲。
“身体状态极佳,毫无病灶。”
看了一会,大师运气收功。
“高人!”
许非竖了根大拇指,笑道:“按理说,您要借我们平台宣传,可以。但我们起码得了解了解,这个乾坤一气功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先说乾坤,常人提及这个词,往往会想到天地,认为乾就是天,坤就是地,这是非常狭隘的。乾坤不仅指天地,它指代宇宙中一切事物的两面,比如阴阳、日月、男女、黑白、生死等等。所以这个乾坤,是包罗万物的意思。”
提起老本行,大师更口若悬河,继续道:“再说一气。您想必知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气,便指那个一。
道是万物运转的规律,日升月落,生老病死,岁岁枯荣,都蕴含于道。
道诞生了气,气诞生了万物,包括人类。人体内有一股宇宙之气,掌握着我们所有的生命机能。
人为什么会生病,衰老,就因为气出了问题。
如今很多人在宣扬,练功可以返老还童,恢复年轻,纯属无稽之谈!生老病死是道的规律,人怎么可能改变呢?
我翻了近千本古籍,综合整理加上自己的感悟,创出这门乾坤一气功。我不教你返老还童,我也没那个本事,我只教你如何调节体内的气,以减少疾病,保持健康,延年益寿。”
哟!
许非一听,居然不是那种吹牛逼的骗子,有点真东西。
然后下一秒。
“功法练至大成,人均百岁不成问题。”
“……”
行吧,还是骗子。
想在建国之初,人均预期寿命只有35岁。
到了1978年,涨到了60多岁。再到9102年,这个数据变成了77岁。
社会经过了一甲子多的发展,才达到如此成果,结果你丫练个功,就人均百岁了?
他当然不信,但在这个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八十年代,相当有诱惑力。那些徒弟们听过无数次,此刻也呼吸粗重,连这边的都有些动摇。
“我说说我的心得,咱们互相交流。”
“请讲。”
“您说人体内有一股宇宙之气,这个气从何时形成,是母胎里就有,还是出生之后?”
“应该在母胎中便有。”
“《老子想尔注》说,此在天地之先,混沌未开之时,生天、生地、生人、生万物,称为先天一。
人在下生之时,此即由天地间降为人身。
您只讲人体内有气,却忽略了这个气的本质。人在出生之后,是不是已经从先天之,变成了后天之气?
随着年龄的增长,后天之气会不会削弱?会不会浑浊?会不会消散?
如果消散了,还能不能恢复?能不能发生质变,甚至回归母胎中的先天状态?”
“这,这……”
张大师面色惨白,手指抖动,这一个个问题如同一座座大山压过来,令自己无法呼吸。
“您说自己传承南宗,《老子想尔注》虽是张道陵所著,但南宗初祖张伯端也有《悟真篇》,其中讲先天后天之分,您怎会不知?”
这下他可不稳了,在椅子上弓着腰,明显比刚才垂的低。
“还请您,请您赐教。”
“你的想法不错,通过调节气来调节人体,但太过保守。
生老病死,自然规律,对。可我们练功的目的,就是为了彻底打破规律。
这个一,并非一条直线,而是个圆,是循环。生万物,万物死了之后,哪里去了呢?又还原成,在宇宙中重组,重新变成新的生命。这样才能生生不息。
为什么说你保守?
就是人不仅要利用、调节体内的气,更要吸收宇宙中的气。这些气又分很多种,像五行、阴阳、沆瀣、飞泉、玄黄等等。
每种都有自己的特质,都需要专门的功法修行。”
许非像恶魔一样,谆谆善诱,“你看了那么多古书,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都说气功是老祖宗留下的瑰宝,可我们看老祖宗的修行,跟现在天差地别。列子御风而行,张伯端性命双修,张三丰活了212岁……
可现在为什么降低到这种程度?为什么能用鼻子闻字,用眼睛透视,活个一百岁我们就满足了?”
“咣啷!”
却是一个徒弟失态撞到椅子上,自己也不觉如何,面色潮红,心驰神往。师兄弟也好不到哪儿去,心中狂跳,都觉窥得了一个天大秘密。
张大师更是悚然惊起,盯着对方一动不动,半响才深执一礼,“请您指点。”
“……”
许非肃穆起来,挥挥手,“你们先出去吧。”
啊?
听得正过瘾的赵宝钢等人一愣,才明白叫自己呢,依依不舍的滚出门外。
张大师一见,亦道:“你们也出去吧。”
“师父!”
“出去吧!”
徒弟们满心不甘的闪人。
“咯吱”门一关,就剩俩人。
气氛骤然凝重,张大师忍不住微微前倾,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许老师满面纯良,带着无与伦比的慈爱与信服力,“朋友,听说过灵气复苏么?”
…………
你以为前面那些是正文嘛?不,都是铺垫!
接下来许非就要踏上修仙之途,领袖华夏,碾压全球,为天下人谋一条登天路,创造一个人人如龙的世界。
哎,人人如龙跟嗯嗯嗯嗯是不是一回事儿?
“怎么还不出来啊?”
“不会出什么事吧?”
尤晓刚一干人在外面等了半天,个个焦急,不禁又问赵宝钢,“里面到底啥情况?”
“我也不清楚啊!一开始吧,还能听懂,后来就一脑袋浆糊。”
大钢子实话实说,“不过我觉得许老师能降的住他,论口活儿没怕过谁。”
那些徒弟倒很安静,戳在门口一声不吭。唯领人来的那个老太太,躁动的走来走去。
“吱呀!”
不知过了多久,忽地一声轻响,所有人转头,那门终于开了。
张大师魂不守舍的走了出来,带着震惊、懵懂、震撼、五体投地,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呈现这么多情绪。
他出门走了几步,忽地转身,又是深深一拜。
然后招招手,“走吧。”
“师父!”
“师父,您听到什么了?那位也是个高人?”
徒弟们一拥而上。
“深不可测,深不可测……”
张大师长叹一声,“我原以为自己小有所成,今天才知道宇宙如此之大,我要回去继续修行,静待良机。”
“啊?那我们怎么办?”
“散了吧。”
大师摆了下手,落寞而去。
“……”
剧组众人面面相觑,见许非也出来了,呼啦啦围上去。
“许老师,你给丫灌什么**汤了?”
“就是探讨了一下修行上的小问题。”
“哟,您也会气功?”
“奏是蒙人的,那大师也一样。”
“可他一眼就看出来冯晓刚状况不好啊?”
“孩子……”
许非拍了拍对方,“那叫中医。”
“行了行了,继续拍戏!”
“这事别瞎几把传啊,自己别找麻烦!”
“散开散开,各就各位!”
大家还想看热闹,被尤晓刚驱赶着继续工作,心里嘀嘀咕咕,看许非仿佛又套了一层光环,bulingbuling那种。
都好奇啊!
到底说了些啥?
许老师也很感慨,张大师跟旁人还不同。
大多数骗子,知道自己是假的,包装成真的。他实则是假的,但认为自己是真的,当然也有学艺不精和夸大的成分,亦借用了一些不良手段。
唉,这年头大师真好当。
要不是怕那什么,就凭我这嘴皮子……哎哟,莫办法,莫办法。
(190章和谐了不少。还有……)
第一百九十三章 台胞(月票加更)
**十年代,野的不得了,没经历过的人都没法想象。
许非亏得混文艺圈,不是混社会混商界的,那真是淹死会水的,打死犟嘴的,放眼一看全是骚断腿的。
他赶走了张大师,剧组得以顺利拍摄。
前二十集的水准都非常高,后二十二集的剧本,却充分体现了情景喜剧的特点:质量参差不齐。
谁也不能天天文思泉涌,碰着对口的题材还能发挥,碰着不对口的,只能群策群力,尽量保持在平均线。
转眼到了11月。
本月以一件大事开端:新任长老团诞生。
这个意义非常重大,温和的开明派继续被委以重任,本是作为两派之间的缓冲,却使得各自愈发极端。
多的不说了。
京城进入11月,天气骤然转冷。
湾湾那边宣布探亲政策以来,一举一动都被大陆关注着。今儿红十字会开始受理登记啦,明儿又人山人海,10万申请表格被索取一空……
4日,厦门“鼓浪屿”号载着首批回来的21位台胞,绕道香港抵达和平码头。去时正值年少,回家已两鬓斑白,整整隔绝了38年。
而数天后的11日,首都机场又迎来了一批台胞。
人人拿着小旗子,上印中国地图,一群白鸽从宝岛向西飞进大陆。这边更是隆重,鲜花彩旗,夹道欢迎。
其中又有一伙人非常显眼,拎着摄像机等设备,像是影视工作者。为首一男子,斜戴礼帽,隐约能看出没有头发,留着八字胡,非常痞气。
他们没掺合探亲团,由文化部的一帮人接走,直接送入宾馆。
那男子叫凌风,四十出头,台湾相当红的歌手。但这次不是来唱歌,而是拍摄一部电视专题片《八千里路云和月》。
凌风都熟悉,经常在各种小品里见到,堪称台胞专业户。
他在年初就筹备这个片子,当时尚未开放,遂孤身跑到日本,与中国驻日大使馆接洽。孰料,这一消息被新加坡的报纸走漏。他一回到台湾就被软禁,全岛封杀。
数月后,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当局允许他出岛。于是在今天,他以探亲的名义终于踏上了这块土地。
时值傍晚。
凌风吃了饭,正在房间内研究拍摄内容。这是一部介绍大陆风土人情的专题片,准备走遍各省,去拍那些此情此景。
“叮铃铃!”
电话忽然响起,他拿起一接,是前台。
“凌先生,有两个京城电视台的同志想拜访您,现就在楼下。”
“京城电视台?”
凌风一愣,道:“请他们稍等,我这就下去。”
挂了电话,他穿好衣服下楼,到了大厅。
“你好你好,初次见面,我是京台的副台长xx,这是李沐。”
“哦,你们好。”
双方就座,副台长直入正题,“是这样,听说凌先生准备拍一部关于大陆的专题片,我们对这个也非常感兴趣,如果您有时间的话,我们想做个专访,聊一聊相关想法。”
“可以啊,随时欢迎。”凌风笑道。
“那太感谢您了,我们明天就来拜访。”
副台顿了下,李沐连忙接道:“呃,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们正拍摄一部电视剧,里面有台胞探亲的一段情节,想请您客串一下。绝对不耽误时间,两天就好。”
“这个……”
凌风犹豫片刻,“剧本带来了么?”
“带来了,您过目。”
单集的剧本很短,他接过翻看一会,大概了解。
比较惊讶,为大陆方面的尺度和深度,虽是喜剧形式,探讨的东西却非常严肃。
“……”
他把帽子一摘,露出卤蛋似的光头,伸手抓了抓。
想想也罢,自己本就在当局的黑名单上,探亲规定是三个月,但三个月可拍不完专题片,肯定要滞留的。
虱子多了不咬。
“可以,我刚好要拍京城的内容,会停留很长时间。”
“那太好了,我们尽快准备。”
李沐兴奋。
…………
邀请凌风,自然是许非的主意。
这位绝对是我们的好朋友,而他拍的这个专题片也是多灾多难。先是在大陆花了一年多时间,回去刚到机场,录像带就被当场没收。
不过他早有准备,事先把带子通过各种渠道弄了回去。后来当局又百般阻挠,凌风抗争了两年,才得以播出。
京台领导美啊!打从去年开始,就觉得一路顺风顺水,吃遍行业头汤,获赞无数。
像《便衣警察》,首开公安题材电视剧;春节晚会,首创接地气煽情模式;还有亚运义演,也是全国头一份。
现在又轮到台胞。
都知道他要来拍片,可做专访的,请参演电视剧的,不还是自己家?
在李沐拜访的第二天,电视台便过来做了个专访。
第三天,凌风进组。
天蒙蒙黑,大菊胡同照旧开工。
本集主角是西葫芦,台胞是他的小叔。爷爷辈是亲兄弟,二爷爷带着家眷去了台湾,哥哥在大陆,老人都已经故去。
化妆室内,许非坐在一帮人旁边,跟他们对剧本。
“凌风老师是山东人,据说口音也带点那个味,所以咱们配合一下,祖籍改成了山东。哎老牛,你会说山东话么?”
“我们队有个德州的哥们,跟他学过。”牛振华道。
“德州不美国的么?敢情美国人民也说相声啊?”葛尤道。
“哟,你哪天去趟美国,给我带只扒鸡回来吧?”刘贝道。
“说过多少次了,美国人民吃的是肯德基!”梁贯华道。
“行了别贫了!”
许非闹心,“我跟你们讲啊,我现在特烦你这帮人,凑一块就跟相声队似的,没完没了。”
“那不你教的么?”
“这叫气氛成熟。”
“关系近啊。”
嘿!
反天了是吧?许非一瞪眼,看向跃跃欲试的曹影,“你想说啥?”
“肯德基20号开门,我们一起去吃吧。”
“我看你像个肯德基!”
许非刚要捏她的脸,忽听外面一阵吵杂,心知是凌风来了。
这年头,随便来个港台艺人,大陆都跟看巨星一样,当然凌风在本岛是真红。众人呼啦啦跑出来,见一个穿黑衣服的小个子,斜带帽,不咋好看。
“大家好,我叫凌风,凌是凌风的凌,风是凌风的风,很荣幸与大家共事,请多多指教!”
老哥还有主持人的身份,嘴皮子溜得很,瞬间把气氛炒热。
尤晓刚暗松一口气,生怕人家难伺候,一瞧倒还可以。
(推荐这部专题片,八十年代末期的真实状态。)
第一百九十四章 乡愁
六点钟左右,天还没亮。
大杂院里头灯火通明,布置好现场。凌风穿着一身西装,戴帽子,拎着皮箱,一本正经的等待开拍。
“准备!”
“先试拍一遍。”
“开始!”
韩影坐在马扎上摘菜,见进来一人,奇道:“您找谁啊?”
“请问,方卫星住这么?”
“没这人,上别地儿问问吧。”
“哎,西葫芦就叫方卫星……呀!”
刘贝忽然激动起来,意识到此人的身份,忙喊,“西葫芦,有人找!”
“来了来了。”
牛振华跑过来,打量几眼,试探着问:“您是方保国先生?”
“是我!”
凌风摘掉帽子,一步跨上前,“哎呀,我是你叔啊!”
“叔!”
牛振华一把抱住大腿,干嚎,“叔啊,终于把您盼来了。居委会说我有个台湾亲戚要来,我还不相信……”
对这种夸张的表演方式,凌风并不陌生,台湾电视业很发达,有很多更夸张的产品。
比如去年开播的《钟国殿是屎》,嗯。
而且他以为这是个单纯的喜剧,遂跳脱着演,“一别快四十年,我走的时候,你还,你还……哦,你还没出生呢。”
尤晓刚看着不太对,有点僵硬,喊道:“停!那个凌老师……”
“老师不敢当,叫我大哥就好。”
“呃,凌风大哥,刚才处理的略显随意,再正式一些。”
“好,那再来一遍。”
老哥一挥手,直接示意,比许非还牛逼。
“准备,开始!”
“俺爹49年去了台湾,再也没回来过,俺爷爷还好吧?”
俩人差着辈呢,牛振华得顿一下子,“哦,太爷爷是吧,饿死了。”
“那俺大爷还好吧?”
“哦,我爷爷,也饿死了。”
“俺哥咧?”
“病故了。这么跟您说吧,咱们家就我一人了。”
“创巨痛深,创巨痛深啊……”
凌风皱着一脸褶子,攥着牛振华的手,挤出两滴眼泪。
“停!”
这回不仅尤晓刚,连演员都觉得别扭,根本不在一个点上。
跟着又试了两遍,还不对,尤晓刚找不出问题所在,瞅瞅许非,你特娘这时候咋不说话了?
随后又试了几遍,依旧不行。
李沐就怕出事,特意过来陪同,一瞧忙道:“凌老师,要不先休息一下,我们这边先解决问题。”
“可以啊。”
凌风无所谓,索性带着助手吃饭去了。
剧组也进入午休,李沐抓紧时间开会,“人家就给两天,别在这上面耽误功夫,快想些办法。”
“节奏不对啊,俩人对着话,做着动作,但好像各演各的。”尤晓刚道。
“没有对戏的感觉,特别硬,可能习惯不同吧。”牛振华道。
“小许,你怎么看?”李沐糟心。
“……”
许非已经想了半天,道:“一是老牛演了这么久,早有自己的节奏,他刚来不适应。
二是他没怎么准备,起码没当成一个作品准备,估计是推脱不过,就当帮忙的。
简单说,你们缺少情感共鸣。”
“我觉着还成啊,我心里真把他当我叔。”
牛振华拍着大腿,乐道:“我成天做梦就想着,哪天早上一睁眼,有个人告诉我,你海外有个款爷亲戚,给你一百万……嘿嘿,所以我挺带入的。”
“少跟我贫!”
许非训了一句,正经道:“这集的主题是乡愁,但凌风不是台湾老兵,是个老兵后代,没怎么在大陆呆过的一个人。
他缺少这份东西,或者说,这份东西还没有涌现出来。他没有情感,也就带动不了你,明白么?”
……
剧组刚吃完饭,凌风也回来了,带着一大箱东西。
“我也不知道什么好,随便买了点,来来来,别客气。”
众人一瞧,全是吃的喝的,遂分赃。
他在工作上没的说,性情豪爽,好交朋友,很容易跟人打成一片。
此刻阳光正好,外面也不觉冷,他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笑道:“我第一次接触大陆剧组,比想象中的专业很多啊,你们都很棒。”
“我们也第一次接触台湾大明星,没想到您山东话说的这么好。”
嗯?
凌风见搭话的不是李沐,而是一个年轻的副导演,好像姓许。
他不以为意,道:“我老家就山东的么,在青岛的湖岛村,我爷爷奶奶就在那边。”
“那您几岁过去的?”
“不到四岁吧。”
“那应该没啥记忆了。”
“是记不清了,好像就是个乡下村庄,没什么不一样。”
凌风也是吃饱了闲聊,道:“我刚去台湾的时候,住眷村。知道什么叫眷村?就是给那些士兵和眷属建的居住区。
这个地方可了不得,像邓丽君、林青霞,都是从眷村出来的。当时还有给美国人建的宿舍,叫美军眷村。
条件可是天差地别。
我们早期都是日本人留的房子,破破烂烂。屋顶盖着稻草,竹泥墙。后来才改成砖房,又有了私人厕所。
我住的时候,那个地方有七八十户,面积特别小,连门窗都小,我爸爸高个子,进出都得猫腰。”
“哟,那跟我们大杂院挺像的,您那边山东人多么?”
“多啊,我家附近就十来个。每到吃饭的时候,我爸跟一帮兄弟就端着饭坐在门口。背心裤衩,手里拿着大葱,那么生啃,说好想家啊,好想家啊……”
不知不觉,很多人都围了过来,像听故事一样,听这个光头中年人讲述着。
凌风也谈兴大起,道:“我小么,不明白,就记得时不时要进防空洞,怕厦门的飞机来炸。
然后在防空洞躲着的时候,我妈和邻居的几个妈妈,就聚在一块唱歌。最常听的是《月圆花好》,周旋唱的。
有一次,一个妈妈唱九一八,就是那个‘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结果大伙都哭,整个洞里全在哭,我不懂事,就奇怪唱个歌哭什么?”
凌风说着说着,不自觉动了情,语速变缓且低沉。
“那您这次回来,您父亲怎么……”
许非又问。
“……”
他沉默片刻,道:“大概四年前吧,我爸爸癌症末期,就想回家看看。然后我们想尽了办法,我妈和我妹陪着,先在东京中转,又各种折腾,终于回了趟老家。
当时爷爷奶奶已经不在了,我妈说我爸都站不稳了,跪在坟前给拔草,烧纸,然后哭。
几个月后,我爸爸就去世,说自己没遗憾了。
我当时太忙,没陪着,现在想起来就,就挺……”
凌风抹了下眼角,脸上的褶子挤到一块,笑道:“所以我才拍这个纪录片,老实讲啊,对大陆我没什么印象了,但我一定得回来看看。”
(还有……)
第一百九十五章 台湾电视业(月票加更)
演员的内心必须保持情感,才能演出好戏,除非像梅姨那种表演机器人。
凌风以为是来帮忙的,没往心里去,自然对不上点。
许非的手法,其实跟对何赛菲一样,就是让他了解这集的精髓,了解表达的那种情感。凌风未必不清楚,但他没拒绝。
“好!过了!”
“凌风大哥演的不错。”
又经过一下午的磨合,尤晓刚拍拍巴掌,终于有了点底。
“哈哈,我还没这么演过戏呢!”
老哥也觉得挺新鲜,一个客串还费心费力的,“导演,我们休息几分钟好吧?”
“呃,大家休息半小时。”
尤晓刚本想接着拍,但不好拒绝。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寒风凛冽,导演一喊,众人连忙躲进屋。许非带着两大门神跑到另一个屋里,生着炉子,暖烘烘的居然有点热。
剧组已经习惯了,有许老师在,小福利准保不差。
夏天有冰棍,有凉水,冬天更是热水管够,甚至专门分出一间屋子,炉子从早烧到晚,让大家能热热饭什么的。
拍戏可是体力劳动,五点吃的饭,许非又饿了。
找到自己的饭盒,摸出俩中午剩的玉米饼子,里面盛上水,盒盖倒扣,把饼子放在上面,再压一个盖子。
不一会,咕嘟咕嘟烧开,热气升腾。
那俩人也留了饼子,不留不行啊,冬天热量消耗大,饭菜又可丁可卯的,得平均着吃。
“我没媳妇就算了,你说你们俩娇妻在怀,还跟我啃玉米面?就没给整点小灶?”
“小灶不得自己花钱么?这是公家的,吃了不亏。”
“不亏不亏。”
赵宝钢媳妇叫丁芯,在《便衣警察》里演过角色。冯裤子媳妇叫张迪,是个护士,84年结的婚。
“我们都过了成家立业的年纪,有媳妇不奇怪。许老师也不小了,怎么没见你考虑过?”冯裤子道。
“你怎么知道人家没考虑啊?”
赵宝钢贱么兮兮的,“知道下集拍什么?”
“见钗黛……哦,哦!”
冯裤子一拍脑袋,明白了。
钗黛啊,你要光是普普通通一贾芸,能把她们同时找来客串?谁信啊!
亏得许非脸皮厚,正想反击,忽听外面来了一声:“阿非!”
噗!
他呛着,“大哥,您叫我小许就行。”
“小许老许的叫着不习惯。”
凌风跟李沐走进来,在旁边坐下,看看饭盒里的东西,“哈,好些年没吃过了。”
“台湾也有玉米面饼子?”
“眷村有啊,小时候我妈常做。”
凌风尝了一口,感觉不咋滴,又看看那旧屋子,那炉火,那墙,忍不住道:“不容易啊!条件这么艰苦,还能这么专业,要是在台湾拍戏给这种待遇,早就走人了。”
“嘿,你们是大明星,咱们比不了。”冯裤子道。
“不是明星不明星的事,现在年轻人做事浮躁,踏踏实实的少。”
“凌风大哥,您给我们讲讲台湾电视剧怎么拍的呗?”赵宝钢道。
“对,好奇着呢。”
“其实也没什么,台湾就是跟西方学的那套,叫什么制播分离……”
凌风往椅子上一靠,很享受这种范儿,道:“在台湾拍电影,导演是核心,但拍电视剧,制片人是核心。
像最红的那几个,琼瑶啊,杨佩佩啊,周游啊,她们都有自己的公司。或者自己想方案,去跟电视台谈,或者电视台想拍什么剧,把这个项目交给她,只出资金,别的一概不管。”
“哦,就是承包。”
“可以这么说,不过有个前提条件,对制片人的要求非常高。台湾电视界竞争很激烈,你搞一部剧失败了,可能还有机会,但搞两部、三部都不理想,就没人找你拍了。
琼瑶还好,她本身有读者群,风格也适合大众,周游和杨佩佩就不得了。
杨佩佩去年拍了部《绝代双骄》,小鱼儿、花无缺都是男的,她非要用女的演,质量我们先不谈,这个胆气就值得敬佩。
周游更是老资格,我们都叫阿姑,像什么《神雕侠侣》、《一代女皇》啊,那是一等一的本事。”
“……”
尴尬,十分尴尬,因为都没看过。
李沐咳了两声,打圆场,“那为什么要搞这个,呃,制播分离呢?”
“便宜嘛!电视台都是自产自播,时间一久,就弄的效率低下,成本浪费。那我把项目交给外面,固定这些钱,然后签协议,收视率达到一定标准,你可以参与广告分成等等。
这样能最大限度的保证质量,不仅电视剧这么搞,娱乐节目也这么搞,所以台湾电视业才这么发达。”
“哦,那我们应该用不着。我们电视行业才起步几年,远没到那个程度。”
“你们这部剧的成本是多少?”凌风好奇。
“呃,60万左右。”李沐犹豫了下。
“拍多少集?”
“42集。”
what?
凌风瞪大眼睛,“那,那你们是用不着。”
李沐现在思路也开了,想了想,问:“台湾现在有几家电视台?”
“主要就台视、中视和华视。”
“那个《一代女皇》……”
“中视播的。”
“哦。”
李沐若有所思。
半小时后,剧组继续拍摄,直到十点左右。
散场时,李沐推着自行车往出走,许非从后面赶上来,“主任!”
“嗯。”
他知道这货能看出来,也没奇怪。
俩人并肩同行,曹影乖巧的pia在后座,实际耳朵竖得高高的。
“您想买台剧?”
“有这个打算,中心的生产量太低了,满足不了一年的播放需求。京台想做大,必然要引进一些外来剧。”
地方台买外剧并不罕见,《上海滩》就是魔都台先引进的,《霍元甲》是粤省台引进的。
“台里成立音像单位之后,资金不像以前那么紧张,我明天就写个报告。”
“要是真买的话,我倒能提提建议,别花了不少钱,最后买几部烂剧回来。”
“你小子又略懂了?”
“没办法,看的书多。”
李沐嗤了一声,也习惯他这种风格了。
话说台剧虽然有过辉煌期,但总体上跟港剧没法比,冗长混乱,拍着拍着就崩偶像剧除外,那是别次元的画风。
台剧彻底没落之后,反倒放开了,出现一批好作品,《我们与恶的距离》。
有点像香港电影,没落之后,新一代电影人起来,反倒涌现一些有锐气的片子,《僵尸》、《老笠》等等。
买剧可以,还可以买台湾配音后的港剧,最好再合作一下。
许老师最擅长蹭热度,自然不会放过那几部经典。
他不是不想自己搞,因为各方面条件都不足,缺资金,缺设备,缺技术。而且有些角色是命中注定的。
比如《新白娘子传奇》,就算把软硬件搞定了,除了赵雅之,也想不出让谁来演白素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