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小白脸
许老师虽说来看女盆友,也没忘了正事。
像他这种出差的,给报销火车票,飞机不管,而人家许百万,也不在乎。
金陵目前只有一个军民合用的大校场机场,很费劲,他出来后找家招待所,先跑了俩地方:省话剧团和军区前线话剧团。
省话有位大佬,张志坚。
说张志坚可能不清楚,说高育良书记肯定知道。今年35岁,还没有后世老阴逼的感觉,非常帅。
许非准备让他演荀。
荀都晓得,曹操最重要的文臣之一,“伟美,有仪容”,活了五十岁。
原版是由顾岚老师扮演,顾岚今年68岁,别说比荀大,比特么曹操都大,出场就一干巴老头。
你跟我讲,这叫“荀令留香”的荀令君?
王扶林给《三国演义》定的调子,刘关张、曹操、诸葛亮、周瑜、孙权,这七位算主角,从头到尾不能变。
配角就糊弄了,整体年龄偏大,演员换来换去,或者一个演员出演n个角色。因为拍摄周期长,半道人都跑了,又分成五个组,要顾及整体进度。
有的能接受,像陈之辉,一人演了鲍信、廖化、太史慈、许褚四个角色,观众脸盲看不出来。
但有的不行,像赵云,三个人演。赵云人气高啊,很容易被喷。
许非接了这摊活,只能尽量调整。
搞定了育良书记,又去前线话剧团看侯勇和王劲松。
哥俩是省戏剧学校的同学,毕业一块分到这儿,二十出头,不晓得能演啥。反正他要了简历照片,准备带回京城。
这叫举荐之恩。
估计差不多,连李大嘴和夏东海都能演吕布八健将,他俩也没问题。
………………
“轰!”
唐城御花园,剧组正在拍游园戏,天空忽飘来一片乌云,闷雷滚滚。
“导演,要下雨了!”
“不还没下呢么,继续拍!”
“继续!”
于是又演,过了几分钟,第二声雷滚来。
“哗哗哗!”
天就像裂了道口子,转眼间,大雨倾盆。
众人被搞的直懵,紧跟着,一个群演撒丫子往屋跑,引起连锁反应,什么太监、宫女、护卫一窝蜂的开始乱。
“都给我回来!”
“大家回来!”
第一个开嗓的是林芳冰,气的大喊大叫。
第二个是张俪,抄起大喇叭指挥:“不要乱,先把器材道具搬进去。刘老师,你领着人去那边,其他的跟我来。”
说完,她带头开始搬。
雨丝如帘,满地水气,群演瞧着一个小姑娘,没打伞……悄默声的又跑出来帮忙。
好容易都完事,雨却下个不停。
剧组等了半天,张俪过去道:“导演,今天估计拍不成了。”
“说夜间下雨啊,天气预报都特么不准!”
“江南的天就这样,不测风云总比旦夕祸福的好,大家最近也累了,不如就着歇歇?”
“行吧,下小点就撤。”
又等了一会,雨势稍弱,剧组装车走人。
“哗哗哗!”
狼狈的逃回招待所,张俪又安排卸车,待进到自己房间时,头发和衣服早就湿了,袖口粘着两条圆润的胳膊。
她脱掉衣裤,拿毛巾擦干,翻出一套内衣换上,瞧瞧胸前那大胆的样式和花色,仍忍不住羞涩。
正是小旭送的两套。
无锡雨水充足,入夏以来时常如此,墙壁、被褥都潮乎乎的。她买了卷席子,有太阳就晒晒。
张俪趁着有空,坐在桌前写回信。
半年相隔,仨人互相想念,每周信件不断。有时候刚寄去一封,忽然碰着好玩的事儿,紧跟着又来一封。
“今天遇了大雨,狼狈逃回。
江南黄梅季,愁人误事。所幸昨日见了老乡自酿的桃花酒,贴着你葬花小像,倍感欢乐,遂买了一坛,回去与你……”
“咚咚咚!”
“小俪,电话!”
“知道了!”
她放下笔,跑到一楼,拿起那唯一一部电话,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喂?我啊!”
“嗯,怎么忽然给我打电话?”
“想你了。”
“哟,那以前怎么不打?”
“今年太忙啊,最近才抽出空……艹,你特么看着点……行了,不说了,崩我一身水!”
“什么?”
她眨了眨眼睛,猛地跑出去,只见马路斜对面的公用电话处,一个蓝银正跟自己摆手。
她要过,又驶来一辆公交,慢吞吞,慢吞吞的。
攥着小拳头,轻轻跺脚。
“你别动了,我过去!”
许非提着大皮箱,深一脚浅一脚的过来,“好家伙,刚到就赶上这么大雨,火车都差点停了。”
“你……”
张俪瞧着他,一时不知讲什么,早已被惊喜填满。
“你现在有事儿么?没事吃个饭,我快饿死了。”
“那,那去那家吧。”
她一指,烟雨朦胧中,桥边一间铺子。
面积不大,也不是饭点,显得很清静。老板口音颇重,张俪操着半生不熟的方言,点了两碗面,一个藕粒肉圆,一个排骨。
末了又强调,“排骨不放糖,不放糖。”
“你不是吃糖的么?”
“他吃不惯。”
“……”
老板鄙夷的瞟了眼那小白脸,嘟囔一句:“开盖伙。”
“哎,他是不是骂我?”许非对这种事反应可快了。
“没有的,喝茶。”
张俪给倒了碗茶水,相思太久,一改腼腆的盯着他看,“你来怎么不告诉我?”
“生活得有点惊喜嘛,我还想买花,一看下雨就没买。”
许老师四处张望,赞道:“这地儿不错啊,那边古运河吧?”
“嗯,那个是清名桥,平时有摇橹渡船的。无锡水系多,我还见过鱼鹰捕鱼呢。”
“好地方……”
不多时,面上来了,他呼噜呼噜干了大半碗,方道:“央视要拍三国,我接了个助理的活儿,挂在任主任底下。
这次是借选角的名义,过来看看你,时间充裕。”
“那你能待多久?”她问。
“你想让我待多久,我就待多久。呃,亚运会我得回去啊!”
“说的我好像变坏人了……哎呀,慢点吃。”
张俪见他真饿了,又把自己这碗推过去。
“嗯嗯,你吃你的,我不够再要。”
“你吃吧,我不怎么饿。”
许非才不客气,于是又呼噜呼噜。
老板端上一盘不放糖的排骨,瞧这德行,愈发判断准确:
丫奏是个小白脸,开盖伙!
(最近痴迷杀猪、分猪肉、砍树、盖木屋此类视频,好有意思啊!)
第三百四十七章 怨妇许
傍晚,雨停,运河岸漂浮着粘稠的水气。
俩人随便走了走,距剧组驻地不远找了家招待所。双人间,白布床单,外面有个小厅,能洗热水澡,还有台黑白电视,条件不错。
张俪买了点水蜜桃放桌上,道:“无锡草莓很好吃,这会儿少了,不过桃子也好。”
说着洗了一只。
她半年未见对方,自有说不完的话,问:“你怎么忽然跑到三国去了?京台没任务?”
“今年拍《雪山飞狐》,我生产任务就算完成了。三国也不是老盯着,时间灵活,现在就是选角……哎,你想不想演一个?”
“我能演什么?”
“甄姬啊,蔡文姬啊,大乔啊,三国美人太多了。但不着急,到时候再说。”
许老师咬着桃子,果实硕大,曲线丰满,果然汁多味美,“金陵那边我挑了三个,准备再去趟魔都,回程再去中西部转转。
三国人物不好找啊!帝王将相,纵横阖闾,我是战战兢兢,一刻不敢懈怠。”
张俪就当真的听,笑道:“那你还真上心,一直觉得你爱红楼不爱三国呢?”
“两个我都爱啊!我跟你讲,男人的梦想都在这两本书里了。要么披上军装,拓土开疆;要么换上女装,祸害一方。”
“女女女装?”
“你可以理解成一种心理上的特别倾向,随着时代发展,思想解放,喜欢女装的老爷们会越来越多。”许老师一本正经。
“又胡说!”
姑娘嗔怪一句,把桃核扔进纸篓,又瞥见那行李箱,忙起身道:“这衣服不能闷着,你有太阳就晒晒,不然就湿漉氵,呀!”
许非一把拽过来,往大腿上一放,“好了,我一会自己收拾。现在饭也吃了,天也聊了……”
他咬着那截淡粉色的小耳坠,“该诉诉衷肠了。”
“唔……”
张俪任他抱着,过了会已经气喘吁吁。
勉强看了眼时间,挣道:“我,我得走了,还一堆事呢。”
“我真得走了。”
“你先放了我好不好……唔……”
又过了会,许非总算抬起头,“你明天几点出发?”
“五点钟吧。”
张俪好容易落了地,整整衣服,耳朵根嫣红一片,“晚上也不用等我了,我早回就来找你。”
“哦,那我明天去魔都转转吧。”
“要住一晚么?”
“应该不用,顶多半夜回。”
“嗯,我后天抽空过来。”
她推门闪了,许老师挠挠头,总感觉不太对的亚子。
…………
次日,早晨。
许老师是被湿醒的,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湿醒。
枕巾、床单都潮乎乎的,墙壁也凉,似能刷出水来。皮肉在这样的床上滚了一宿,都能长出白毛。
外面又没太阳,江南的梅雨季很长,要到7月中才结束。
许非洗个澡,先到张俪那边瞧了眼,人家早就出发了。顿觉无趣,千里迢迢来看女盆友,结果没时间相聚。
其实男人被冷落的怨气更大。
许怨妇非
于是买了张火车票,真奔魔都,人民艺术剧院,找魏宗万。
老头五十多岁,59年考上了上戏,毕业分配到人艺。功底深厚,戏路宽,喜剧正剧、正派反派、大人物小人物全行,货真价实的表演艺术家。
就在上半年,《解放日报》和《文汇报》联合办了一场魏宗万喜剧小品专场晚会。没有伴舞、伴奏、伴唱,全场solo,演了一个半小时,轰动上海滩。
当然很多人知道他,是在《三毛从军记》里。
许非接下选角这个活,条件之一就是给自己足够的权力。
所以他摆明车马,您就演司马懿!别管上边,上边看了,您也是司马懿!
老头还不想演,给出三条理由:
一是我6岁就看三国戏,司马懿是白脸长须,我不合适。二是现在古装戏拍的不好,穿长袍走路都咔嗒咔嗒,跟钉掌皮鞋似的。
三是我不会骑马。
许非听罢,也摆出三条:
您说的那是戏曲形象,这是电视剧,写实感。
这是央视大制作,一亿多投资,您就放心演。
骑马有替身。
老头合计合计,没好意思拒绝,点头答应。
《三国演义》的司马懿非常出彩,但也有很多遗憾。
比如空城计。
原著写:“见孔明坐于城楼之上,笑容可掬,焚香操琴,遂道‘今大开城门,必有埋伏。我军若进,中其计也。’”
拜托,司马懿领了十五万大军,优势明显,就算不敢进,派小股士兵查看还不敢么?
于是后世冒出种说法,甭管是不是空城计,老贼都得撤走。因为兔死狗烹,诸葛亮一死,蜀国一败,自己就会被魏帝雪藏。
这个说法被广泛接受,但拍摄时还没想到这点,所以创作者说遗憾。
不过现在有许老师嘛!
……
他从魔都回来,已经半夜了,倒头就睡。
第三天晚上碰了一面,说会话张俪又去忙。如此过了数日,许非的怨妇范儿都快化成实质了。
又是一天晚上。
朦胧细雨,姑娘撑着伞来到旅店,见辣个蓝银正伏案看书,刷刷刷两秒钟一页。
“我刚下班,你吃饭了么?”
“嗯。”
“我在唐城对付了一口,你那是看书还是翻书呢?”
“哼!这叫量子阅读!”
“……”
张俪抿了抿嘴,凑过去道:“怎么了?生气了?”
“嗯!”他加重语气。
姑娘愈发好笑,虽然他时有小孩子的一面,但像这么小孩子,还头一次见。
“那,那我应该怎么做,你才能不生气呢?”
“你应该进门之后,敏锐的发现我情绪不对,然后轻手轻脚走过来,搂住我脖子,用标准的普通话说,哎呀,别生气了。”
“……”
张俪翻了个白眼,也觉得很抱歉,纠结片刻,真抹身退了几步。
跟着轻轻上前,双手往肩膀上一搭,凑到他脸旁,“别生气了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
许非舒坦一些,埋怨道:“你们剧组都工作狂啊?每周一天都休不了?起早贪黑,给多少钱啊?”
“周期长,得赶进度。好了,等哪天下大雨,我们就休息了。”
张俪瞧他闲的快长毛,想想道:“你要真没事,不如去看看湘云。”
“郭晓珍?她怎么了?”
“我刚来的时候去看过她一次,生活挺,挺不好的。”
第三百四十八章 探湘云
许非自己去不太方便,先到皖省的大省会蓝鲸,汇同了侯长荣。
侯哥和陈渐月(香菱)早就结婚,还有了孩子,如今四岁。第一次见嘛,免不了又塞个红包。
俩人乘火车到安庆,找到郭晓珍家。
其实从红楼出来后,她还拍了《钟鼓楼》、《末代皇帝》等片,跟大部分姊妹一样,也想留京城,于是考学。
88年考北电,文化课差12分;89年考中央戏曲学院,又差了16分。
这个成绩可以自费旁听,怎奈家境贫寒,不得不回到老家,烧了在红楼3年写的所有日记,心灰意冷。
“是这么?”
“是吧。”
许非站在一间老旧的平房前,不太敢认,试着喊:“郭晓珍在么?”
隔了片刻,门推开,一个腿脚残疾的妇人出来,“你是谁呀?”
“请问是郭晓珍家么?我们是她朋友,拍过《红楼梦》的。”
一提红楼,妇人顿时相信,热情道:“哦,快进来快进来……她出去了,一会回来,你们坐,坐。”
俩人坐下,暗暗打量。
十几平米的房子,简陋昏暗,床上卧着个男人,瞧着也有点残疾。
许非跟侯哥对视一眼,皆感惊讶。郭晓珍在剧组跟谁都不错,但没有一个至交好友,也从未讲过自己的家世。
“喝水,喝水。”
妇人端来两只碗,里面飘着点茶叶沫子,仨人相坐无语。
等了没多久,门一开,郭晓珍总算回来了,进屋就一愣,“许,许老师?侯哥……你们怎么来了?”
“我到无锡出差,就来看看你,几年没见还是那么胖。”
些许的尴尬被打破,郭晓珍没好气道:“几年没见你还是那么损!”
“哎,江山易改本性,呃,秉性……那话咋说的来着?”
“狗改不了吃屎。”侯哥道。
“对对!”
“哈哈哈!”
郭晓珍大笑,恢复了几分爽朗,道:“你们没吃饭吧?走,我请你们下馆子。妈,我一会带饭回来啊!”
……
安庆,曾经的皖省省会,祖上也阔过。
山清水秀,历史人文,三国的大小乔便是本地人。境内还有座天柱山,那可是灵气复苏的首批节点!
最著名的还属黄梅戏,后世黄梅和安庆一直在争这个起源地。
郭晓珍找了家小饭馆,见到老友非常高兴,远没有后世上节目的腼腆内敛那都是被生活捶打的。
她考学失败回到黄梅剧团,后来结婚生子,又不甘心,一家三口去琼省闯荡,在娱乐城做主持人。
好容易攒点钱,却被小偷洗劫一空。跟着又到京城发展,依旧不如意,最后彻底死心,在老家从事黄梅戏教学工作。
这便是红楼梦带来的影响,见过外面的天地,就不想再回来。只不过有人如愿,有人失意。
“前阵子宝姐姐来看我,现在你们又来,我真的很开心大家还记着我。”
“革命情谊,甭见外。”
饭菜还没上,许非先啃着一块墨子酥,问:“你现在还拍戏么?”
“拍啊,去年有部黄梅戏电视剧,过段就播了。哎,侯哥你怎么样?”
“我还凑合,养家糊口呗。”
侯长荣外形突出,戏一直不少。
“你咋不问问我?”
“你看新闻就知道了,显呗什么?”
嘁!
许老师继续啃。
其实他一直在琢磨,如果想拍戏的话,那简单,角色遍地都是。但这会拍戏不挣钱,郭晓珍想去大城市发展,归根结底是追求更好的生活。
一顿饭,聊的多是往事。
一帮年轻人,在那样一个时期,汇聚到那样一个地方,完成了那样一部作品,记忆难以磨灭。
许非在安庆住了一晚,次日清早,郭晓珍送站。
他把妹子叫到旁边,道:“有困难呢,就来找我。想下海经商,也来找我,别自个瞎干,我起码能给点意见。”
说着,他摸出一个报纸裹的纸包。
“许老师,我不能要,不能要!”
郭晓珍有点被刺痛自尊。
“叫你拿着就拿着,当给叔叔阿姨的。”
许非硬往手里塞,道:“红楼对我来说也是最美好的时候,你们都各奔东西了,有时想起来也孤单……还是那句话,革命情谊,甭见外。”
他的心情没人能理解。
大观园那帮人,是他交的第一批朋友,特干净。后来工作,也认识不少人,但就不那么纯粹了。
看着月台上抹眼泪的郭晓珍,火车缓缓启动,他和侯哥沉默好久。
“哎,明年我张罗一下,大家聚一聚吧。”许非忽道。
“聚什么?”
“86年结束,明年5年了。”
“哦,行啊,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说。”侯哥点头。
“嗯,就怕人来的少。”
许非叹了口气,瞅瞅窗外,一瞬间觉得心态很老。上辈子加这辈子的7年,自己都四十岁了。
………………
烟雨,一向是连着的。
许非站在清名桥上,看着这条旷世伟业的大运河,包裹在烟雨之中,两侧灰瓦白墙的旧民居,人在小巷深处。
他忽然有点喜欢这天气了。
喜欢的方式也很简单,嗯,在江南买套房。
不知不觉,许老师已经住了十余天,每天约莫一个小时的相处,比月底流量还紧张。生活单调,早七点起床,吃饭,闲逛,看电影,吃饭,回来,等待宠幸。
连旅馆老板都混熟了,说哎呀,你要是本地人,准保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非要给他介绍对象。
开玩笑,许老师立场很坚定的好嘛!
“哗哗哗!”
“哗哗哗!”
雨势渐大,许非踱到桥边的小铺子,排出几枚大钱,叫了一碗面,半碗酒,一条上好的鲜鱼。
再出来时,天光陡落,大雨倾盆,似要在黄梅季结束之前,痛痛快快的再下一场。
狼狈的跑回旅店,洗澡换衣,坐在桌前出神。
不在江南不知道,今遭这一住,反倒把他的灵感勾出来。因为眼下的景太好了,缠绵悱恻,儿女情长,有一股旧旧的美。
若再过几年,城市发展,现代味就多了。
刷刷刷,许老师伏案写了一行字:
“《便衣警察》时代+职业剧,《胡同1、2》情景喜剧,《渴望》家庭伦理+时代剧,《雪山飞狐》武侠剧。”
参与了五部戏,老实说,不打算搞了。
明年91,后年92,明年就该准备准备他可没想在艺术中心待一辈子。
自己当然是做传媒,现在还得加上个服装业。拍电影不挣钱,看情况搞;拍电视剧挣点小钱,继续搞。
那拍什么呢?
许老师又写了几笔,跟着文思泉涌,索性满满一大篇。
(还有……)
第三百四十九章 耳鬓厮磨
“哗啷!”
面包车门一开,张俪疲惫的跳下来,在车门店门之间撑着伞,招呼大家搬卸器材。
从昨天到今天中午,干了二十多个小时,一个个筋疲力尽。又赶上大雨,从内往外的发腻,忧郁,各种厌世。
“明天下午出发,大家好好休息。”
“才半天假啊,比周扒皮还狠!”
“这叫一天,下午不算么?”
林芳冰、周洁、李老师快散了架子,互相搀扶着进楼。她们是两部作品的工作量,强度极大。
张俪叮嘱道:“吃了饭再睡啊,恢复的快。”
“知道了知道了,晚上见。”
林芳冰摆摆手,又道:“对了,晚上下馆子去,我请客。”
“嗯嗯,几天没吃着肉了。”周洁忙点头。
“我就不去了,有点事。”
“你干嘛不去?好容易有时间。”
“反正有点事情,你们去吧。”
林芳冰竖起眉毛,对着她戳戳戳,“看见没有?这几天都怪怪的,铁定藏着野男人呢。见色忘友!”
李老师抿嘴笑,周洁跟了一句:“见色忘友!”
“啧!”
张俪回头瞪了一眼,自顾自进屋,稍微收拾了下,又拎伞出门。
……
午后天色灰蒙,大雨痛快淋漓。
这片雨量过于充沛,明年还会发一场大水,太湖流域一片汪洋,运河水位更涨到了近5米。
她来到旅店,门虚掩着,敲了敲才进去。
“咦?你今天怎么……哦,下雨了。”
许非一抬头,手里一阵忙乱,把不能看的几页挑出来。
“不用藏了,我又不看。”
“也没什么,一点工作规划。”
他将能看的递过去,张俪忍不住好奇,接过一瞧,却是个电视剧拍摄计划。
“卖油郎独占花魁?这是老故事了,电影也有几部,你要拍?”
“不一样,你品,你细品。”
“……”
姑娘一头雾水,继续往下看。
“朱重原姓秦,汴梁人,是朱家油铺老板的养子,为人老实厚道。富家小姐瑶琴与父母失散,险些被乡邻拐卖,昏倒在王九妈门前,受殷勤招待。瑶琴只道遇见好人,感激不尽,全不知自己身陷青楼。”
“朱重被逐出油铺,仍姓秦,开始沿街卖油,人缘极好。一日,秦重偶遇瑶琴,惊为天人,心生爱慕。
一打听才知道,见瑶琴一面最少要十两银子,便苦心积攒。”
“瑶琴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给了秦重,秦重如约而来……”
《卖油郎独占花魁》出自《三言二拍》,世情小说的名篇。这个故事梗概大体相似,但做了些改动。
她又翻,居然还有。
“《绿牡丹》,柳希潜、谢英、车本高……这是明杂剧呀?”
张俪明白了,道:“你要把几个小故事写在一起?”
“对头。我住了十几天孤苦伶仃,无人陪伴,只觉这江南烟雨太好,不拍可惜了。”
“那你要拍成什么样儿的?”她不接茬。
“世情小说,当然拍世情电视剧。”
所谓世情,就是写情爱婚姻、家长里短、生意买卖、青楼官场等社会状态。兴起于明中后期,《金瓶梅》《红楼梦》为巅峰。
用现在的网文讲,即生活流小说,《从1983开始》什么的……
“我把背景全放在江南,没有千秋功业,一水的儿女私情。衣食住行,小桥流水,个个追求美好生活。”
“准备什么时候拍?”
“还不确定。”
“那你拍出来,我肯定喜欢的。”
张俪眨着大眼睛,十分神往,随即又瞅他胳膊肘底下。
“哎,这个不能看!”
许非连忙压死。
“不看就不看。”
她又扫了遍提纲,愈发喜爱,末了打了个呵欠。
“困了?”他这才发现对方挂着黑眼圈。
“昨天拍通宵呢,今天要不是下雨,还不能回来。”
“那你睡会吧,我再写点。”
“嗯。”
张俪起身到床边,一张堆满行李,一张乱着被子,遂脱了鞋,直接躺下。
人在午后睡觉,醒来时往往觉得失落孤独。尤其秋天的午后,看着外面黄昏凄凉,简直想死。
她这一觉却睡得香甜安稳,外面大风大雨,不分白天黑夜。不知何时一睁眼,舒坦无比,熬了一宿的疲惫全消。
电视机开着,音乐轻柔,一个黑白色的圆饼挤在荧幕里。
今天礼拜二,很多单位下午休息,电视台也没信号。至于这个圆饼,学名叫彩色电视信号测试图。
“几点了?”
她抻了个懒腰,慢慢下床。
“四点钟了。”
许非摆弄着一桌饭食,笑道:“饿不饿?我买了豆干、排骨、米饭、黄酒,还有小点心。”
“呀,金刚肚脐。”
张俪拈起一块油酥小点心,“我喜欢吃这个。”
金刚肚脐,是用面粉加豆油拌,酿进椒盐馅心,撒上芝麻而成,据说状似庙里金刚的肚脐。
二人围桌就餐,许老师抿口黄酒,摇摇头:“喝几次都喝不惯,还是北冰洋好。”
“我倒觉得绵柔,小旭也蛮喜欢的,你回去给她带几瓶。”
张俪也抿了口,只觉精神,笑道:“还是我身体好,这要换了小旭,熬一宿就能要半条命。”
“她咳嗽一声就没了,还用熬?”
许老师嗤了一句,劝道:“你吧嘴上不说,心里要强。身体最重要,累出病来怎么办?”
“……”
姑娘听了没应,隔了片刻,道:“不做不行呀。我跟组大半年,越来越发现自己不足。嘴上说想做你这样的大制片人,其实心里清楚,我现在根本没能力独立攒组,更别提什么立意、镜头、表演。”
她有些低落,“可能我只适合做个制片主任,后勤管家。”
“千万别这么想!我就问你,你喜欢这行么?”
“喜欢。”
“那就行了!你别跟我比,我属于天才。
你跟自己比,既然喜欢就得坚持,如果实在觉得不行,影视业又不只有制片人,你还可以做别的。”
许非掰着手指头,“杂志期刊啊,制作公司啊,经纪公司啊,影院啊,影视城啊……哎,像这唐城,说不定你以后就自己建一个。”
“又胡扯,我哪有那么大本事?”
张俪的性格不同小旭,不钻牛角尖,不禁考虑起日后的道路。
她干制片本就是试水,发现天赋不够,特别小旭那边事业起步,更觉自己一事无成。
吃罢晚饭,二人坐在桌前,许非继续写故事大框。
明年他不打算生产,这是留给自己的,定位古装爱情剧,轻松欢快,养心养眼。
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想把所有类型剧试一遍。得让国内观众有个比较,免得什么狗屁倒灶的玩意进来,都特么当成宝!
而除此之外,另有几部戏在酝酿中,就属于不能让人看的“先知”范畴了。
他写完一页,张俪看一页,忽道:“秦重对瑶琴算见色起意么?”
“算,但这篇小说清奇就在此。
男主是小商人,女主是妓女。跟以前那些忠贞刚烈的东西不同,冯梦龙写的小市民爱情,表现的是人欲。
秦重的感情适于对方美貌,瑶琴的感情适于对方真诚,但你细品。
一个卖油郎,辛苦攒了十两银子,只为见她一面。见了一面还啥都没做,人家醉酒,他照顾一宿。
你能说他纯粹为了色么?不是,他对瑶琴的感情是仰视的,一铜板一铜板攒钱,就像朝圣一样。
再说瑶琴,把私房钱交给只见过两次面的秦重,让他替自己赎身,无疑是一种赌博。
她有爱情么?可能有一点点动心。关键是,她愿意跟着秦重,因为他对自己好。
这或许就是古人理解的爱情,或者说,现实生活。”
古人婉转,搁在今天就一句话:舔狗终得house!
“哗哗哗!”
“哗哗哗!”
雨丝如帘,天光越来越暗。
这部剧叫《爱情宝典》,许非记不太清,属于再创作。还有部《上错花轿嫁对郎》更好,但他不确定原著出没出来。
“瑶琴是大户千金,饱读诗书,陷入青楼后时与文人饮酒谈诗。我安排了一段改良版飞花令,你帮我想想。”
说着起身,啪,亮了灯。
昏黄的光晃在俩人脸上,挂钟咔嗒咔嗒,一个没开口,另一个也没开口。
安静了几秒钟,她才拿起文稿,“数字飞花令,连一二三四五六七**,再加个花字……这也太难了,得照着书本查。飞花令应情应景,简单些好。”
“那就改成雨字吧,您饱览群书,能不能接十句?”
“我又不是真的宝钗。”
张俪白了他一眼,“不过也看了不少诗词,我想想……小楼一夜听春雨。”
“嗯,继续。”
“阶下青苔与红树,雨中寥落月中愁。”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古代的飞花令,对格律要求极严,现在谁懂格律,都是简化版。
她一连念了七句,一时也头疼,起身转了几步,忽道,“有了,细雨骑驴入剑门!”
“这句好,侠气!”
许非拍了拍巴掌,此乃陆游的诗。
“我想不出了,还剩两个,你补上。”
“我还真不通古诗词,你是难为我,呃……”
他拉过对方,又抱在大腿上,憋得一脑袋汗,“哎,有了!”
“哪句?”
“暖雨晴风初破冻……”
他看着怀里的姑娘,“杏眼桃腮,我已春心动。”
这是易安的词,原句是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
“你!”
张俪脸腾的一红,心中狂跳,“你这人不正经。”
“我怎么不正经了?应情应景,继续。”许非笑道。
“我不继续了……”
她咬着嘴唇,只觉那目光看过来,大胆热烈,这份热烈加上紧贴的体温,让自己微微颤栗。
“哗哗哗!”
“哗哗哗!”
外面雨仍在下,淅淅沥沥。
“最后一句了,再想想。”
“唔……”
她脑中似被这雨搅得一团糟,呼吸温热,自己的耳坠在他的唇齿间流连,勉强又挤出一句,“雨湿纱窗。”
“谁的句子?”
“辛,辛弃疾的。”
“太少了,后边加一句。”
许非往下滑,埋在她的脖颈里,“雨湿纱窗,耳鬓厮磨。”
(了!)
第三百五十章 挂逼
十天后。
这日一早,大太阳地儿。
江南的梅雨季终于过去,马上进入酷暑,满城水气蒸发干净,又热的恼人。
火车站熙攘吵闹,张俪穿着件浅黄色的短袖,白色八分裤,柔美饱满,依依叮嘱:“路上小心点,最近挺乱的。你这人好露财,被盯上就不好了。”
“我又不是二傻子,说点吉利话行不行?”
“吉利话……”
她看看天色,“你来时大风大雨,去时阳光明媚,是个好兆头。”
许非失笑,简直爱煞了她,脚步被柔丝缠绕,亦是不舍,“要不我再留几天?”
“还是走吧。你在这耽误我做事,我也耽误你工作。我新年回去,明年在涿州拍。”
“涿州……说不定咱俩能赶上呢。”
他摸摸姑娘的脸蛋,“那你注意休息,别太累着。”
“嗯。”
许老师抹过身,摆摆手,一步三回头的进站。
他在无锡呆了二十多天,算上来回路程,整整一个月。
说是去中西部转转,其实根本不用。四大名著的台前幕后他看了八百遍,有些确定,有些闹不准,但打电话问问也ok。
丫在外面晃荡,约莫时间够了,直接回京复命。
………………
八月,亚运前奏已经疯狂。
2日,伊拉克入侵科威特,亚奥理事会主席科威特萨巴赫亲王在保卫王宫的战斗中牺牲。
很多国家要求开除伊拉克,中国方面迅速沟通,在9月20日亚奥理事会暂停了伊拉克会籍。
当时临近开幕,亚组委在6个小时内将比赛日程全部更改。
可同时,西亚也整妖蛾子,约旦等国同情伊拉克,表示不参加亚运会。
中国做了很多工作,最后大家答应参加。不过约旦说经济上有问题,不派运动员,只在开幕式时打着国旗进来。
所以是37个国家最终参与。
全国人民都在为盛事准备,三国的筹备工作也在有序进展,许非刚回来就参加了一个会。
电视剧制作中心,大会议室。
多了一些新面孔,王扶林在介绍:“前阵子我们进行了审核考试,选出六位编剧老师,杜家福、朱晓平、叶式生、周锴、李一波、刘树生。”
六人起身示意。
“经过我们共同研究,已经确立了一个基调:把120回的小说,改编成80集剧本(剪辑成了84集),由群雄逐鹿、赤壁大战、三足鼎立、南征北战、三分归晋五部分组成。
也就是说,我们要找五位导演。目前定了蔡晓晴、沈好放、孙光明三位,大家也可以举荐。”
蔡晓晴是位女导演,拍过《蹉跎岁月》;沈好放之前留学日本,做过《敦煌》的副导演。俩人是中心内部的,孙光明则是鄂省电视台的,拍过85版《诸葛亮》。
许非一听,索性顺水送人情,道:“晋省台的张劭林不错,刚拿了飞天奖,可堪大用。”
“哈!你小子二十多岁,说人家可堪大用。”
任大惠笑斥,却也当回事,“我考查一下。”
“至于创作思路,我们觉得要充分尊重原著,同时参考《三国志》中有价值的史料……”
王扶林刚开口,又被一个专家打断。
“这个分寸怎么把握?比如周瑜,周瑜可是世间豪杰英雄士,江左风流美丈夫。您是按演义拍,还是按史料拍?”
“主要人物,当然按演义拍。参考史料的意思,是在跟原著形象趋同的基础上,尽量挖掘一些更丰富的东西。”
“这倒可以。”专家不言语了。
跟着分派剧本,六位编剧,每人写十几集。
“剧本你们先写着,算初稿,等导演到齐了,我们定期举办讨论会。导演、制片、美术设计、摄影都要参加,大家一起研究……”
“咚咚咚!”
正此时,外面有人敲门,进来个白面高大的小伙子,“对不起,刚从学校赶过来。”
“嗯,我给大家介绍一下……”
王扶林叫过对方,道:“这位是吴小东,今年从中戏毕业,做副导演。”
吴小东连忙问好,冲某人眨眨眼,搭边坐下。
一连说了几项事情,王导最后道:“我再强调一遍,首要任务还是剧本和演员。选角我们应该启动了,哎对了,小许你不是出去考察了么?成果怎么样?”
“**不离十。”
“嗯?”
众人一愣,任大惠问:“怎么个**不离十?”
“是这样,我去了南边和西边,可谓兢兢业业,丝毫不敢懈怠。京城我也了解了一下,不敢打包票,但起码这些人,目前来看比较适合……”
“你等会儿,等会儿!”
任大惠有点动气,道:“我知道你小子工作能力强,但也别夸海口,这不是儿戏。”
“我们给选角预留了半年,甚至大半年时间,你也不怕闪了舌头?”一位制片主任道。
“是啊小许,选角要严谨,你连录像都没拍怎么判断?”顾凤丽也道。
“呃……”
许非咳了两声,问:“王导,那我现在跟您汇报一下?”
“你说。”
王扶林往后一靠,同样怀疑。
“先说几个女角色吧。貂蝉,京城青年艺术剧院,陈虹。”
“小乔,浙省昆剧团,何情。”
“邹氏,长影厂,姜黎黎。”
“甄宓,吉省艺术学院,赵铭铭。”
众人一听,暗暗点头,除了赵铭铭不认识,其余皆是公认的美。
“下面是几位主要配角,司马懿,魔都人民艺术剧院,魏宗万!”
嗡!
说女角没啥大反应,司马懿可太重要了。底下议论纷纷,各有意见。
王扶林一愣,他心里有几个人选,不那么太合适,一提魏宗万,刷的一下,脑子里浮现出一个老谋深算的形象。
众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好像,似乎,还挺合适的。
“荀,苏省话剧团,张志坚。”
“赵云,北影厂,张山,马术精湛。”
“吕布,北影厂,张广北。”
“跟着是七位主演……”
许非顿了顿,全场提溜一下汗毛炸起来,竖着耳朵听。
“刘备,中国青年艺术剧院,孙彦军!”
“……”
先是安静,随即比刚才更热烈的讨论。
“哎哟,我怎么没想起他来?真挺靠谱!”
“靠屁,孙彦军白面奸诈,分明是曹操的形象。”
“怎么奸诈了?那叫白皙英俊,有书卷气,演刘备太合适了!”
“对对,脸还长,黏胡子会很好看。”
“好了,不要吵闹!”
王扶林维持秩序,自己却在本上记了一笔,“小许,你继续。”
“关羽,陕省话剧团,陆树铭!”
“张飞,冀省话剧院,李靖飞!”
“周瑜,甘省话剧院,洪宇宙!”
没反应,不认识。
“曹操,中戏教师,鲍国安!”
哗!
又是纷争一片。好容易安静,许非接着道:“孙权……”
他瞄了角落一眼,笑道:“吴小东!”
噗!
噗!
吴小东喷了,哥们你不带害我的!我马上毕业,就想混口饭吃啊!!
王扶林却看了看他那高挺的鼻梁,若有所思,若有所思。
许非还在继续,吐出最后一个名字:
“诸葛亮,不用说单位了,都认得,唐国樯!”
(还有……)
第三百五十一章 神了(1)
嗡嗡嗡!
如果刚才是争论,现在直接炸开了锅。
“小许你这就胡扯了,诸葛亮怎么能用个奶油小生演呢?”
“他演技那么差,现在都没戏拍了,担得起这么重的角色么?”
“我坚决反对!”
“我也反对!”
“反对!”
1979年,影视业百废待兴,蓝翔大使主演的《小花》横空出世,皮肤白皙,相貌精致,涩会主义盛世美颜,甚至得了个“奶油小生”的名号。
他顶着偶像派光环火了几年,遭遇事业瓶颈,正是低谷期。所以让他演诸葛亮,荒谬至极。
“好了好了!”
王扶林敲敲桌子,没表态,而是道:“小许,说说你的理由。”
“首先,原著里写‘玄德见孔明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头戴纶巾,身披鹤氅,飘飘然有神仙之概。’
唐国樯英俊潇洒,有儒雅之气,智慧之相,这叫先天条件。
其次,诸位说他奶油小生,演技不好……”
许非笑笑,道:“选角切忌先入为主,要客观判断,善于发现。你们知道他现在什么样么?知道他现在水准如何么?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连戏都没试,怎么就评判他不合适呢?”
“……”
这下不逼逼了,再逼逼就给你扣帽子。
王扶林也来了句,道:“演什么先不讲,低谷期的演员过来,肯定会卖力气,他指望这个翻身呢。
原则上,这七位主演要我们六个导演一起商定,只要有一人反对,就不能通过。但现在导演还没齐,可以先找来试试妆,拍段录像。
小许,你负责对接一下。”
“好!”
众人有点懵,想象中的漫长周期,仿佛刷的一下缩短不少。瞧这意思,他一人把主角全包圆了?
随后散会,吴小东立马凑过去。
“你说你是不是坑我?我就想混个副导演,我演什么孙权啊?”
“别得便宜卖乖啊,孙权不比你副导演强?”
吴小东今年毕业,可能被分到国家话剧院。说起来,正是他和沈霖搬走,才引得孤男二女共度除夕,互明心意,小旭张俪搬离,又发生了一连串事情……
恩人呐!
…………
京城火车站。
站口一开,一大群人涌出来,其中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壮汉,膀大腰圆比旁人高出一头,格外显眼。
此人叫陆树铭。
这年头来趟京城不容易,他拎着大包有点发虚,也很不理解。你说我一陕西省演员,怎么就跑到首都来了?
还试关羽,关羽那是一般人能演的么?
他摸摸兜里的火车票,就怕选不上,完了还不给报销。
“你好,是陆同志吧?”
“我叫吴小东,剧组副导演,过来接你。”
吴小东很快进入角色,上下打量,个头绝对够,气质还没看出来。
俩人先到招待所安置,跟着马上去单位。陆树铭话痨,逗比,这会全憋着,一路东张西望。
就见一条长长的走廊,最里头有间屋子,人流进进出出。
他就觉得很神秘,一定是领导办事的地方,遂挺胸抬头,不能让首都人看不起。
“许老师,人到了!”
“嗯。”
吴小东也挺高,但陆树铭的目光能越过他头顶,特简陋,一张桌子一把椅,后面坐一人,低头记录。
过了几秒钟,这人抬眼,问:“身高?”
“186。”
“体重?”
“一,一百八。”
“一百八?”
“二百!”
“会骑马么?”
“不会。”
“有健身习惯么?”
“抽空跑跑步。”
“评价一下关羽这个人物。”
“呃,忠,忠义武圣。”
那人刷的撕下一页纸,“带他去试妆,眼睛一定得吊起来。”
吴小东接过,陆树铭偷摸一瞧,上面画了一幅关公像,青巾绿袍,髯长二尺,面若重枣,丹凤眼、卧蚕眉,威风凛凛。
俩人刚出屋,前后脚又进去一对,就听里头问。
“身高?”
“181。”
“体重?”
“不到一百六。”
“太瘦了,要增重。”
“评价一下张飞这个人物。”
“呃,重情义,鲁莽,不体恤下属。”
刷!又是撕纸声。
“带他去试妆,眉毛胡子要注意!”
陆树铭一直在外面听,见对方出来,搭了一句,“你好你好,我试关羽。”
“……”
人家一愣,挺腼腆道:“你好,我叫李靖飞,试张飞。”
几人结伴同去,到了隔壁屋。
化妆师照着画像开始工作,陆树铭又偷瞄,见三弟那张黑黢黢的面庞,胡子跟围脖似的,眉毛像两把扫帚,尾巴都分叉了。
他愈发懵逼,低声问:“吴导演,那位是管什么的?”
“他负责选角。”
“那怎么还有美术师的活儿?”
“哦,他也懂点。一会你们化完妆,他还得指导你们录像。”
“……”
二哥三弟沉默片刻,李靖飞忽道:“我看像拍胡同的许非老师,是他么?”
“没错,奏是他。”吴小东乐道。
哎哟!
陆树铭恍然,这可是业界青年代表啊!
费了很长时间,化妆完毕。李靖飞还好,陆树铭往起一站,嚯,全场惊叹。
之前看没啥特别,不想眼睛生的如此好,尤其吊成一双丹凤目,配上那身形,瞬间有种关二爷的感觉。
“怎么样了?”
正此时,那位青年代表陪着一人进来,吴小东连忙介绍:“这是我们总导演,王扶林。”
双方又问好。
王扶林一看陆树铭的造型,惊的眼镜都掉了,“你这,这算一锤子就完成了?”
“哪儿能呢?服装没细做,青龙刀没打,胡子也没试,先瞧个大样吧。”
许非连摄像师都没找,自己拿着照相机招呼,“陆老师,麻烦来站这儿。老吴,给我搬把椅子。”
他跳到椅子上,镜头稍稍往下,“左脸露出来,别看我,往斜上方,斜上方!45度,对对!
眼睛眯着,眯着,不是闭上……好了,别动!”
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片。
随即指导录像,主要训李靖飞,就让他笑,瞪着眼珠子笑,咧着大白牙笑,越傻缺越好。
“……”
王扶林在边上看着,为某人的工作效率感到震惊,起码在选角这事上,好像也不用耗那么久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神了(2)
北影厂,上午。
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在厂门口徘徊,身量中等,端方忠正,一看就是好人。
此人叫张山,生在青岛,少年时有个邻居,叫倪萍。中戏毕业分到北影厂,顶头上司叫陈强,所以后来娶了个媳妇,成了陈小二的妹夫。
“滴滴!”
一辆夏利停在跟前,张广北露出脑袋,“上车!”
“你哪来的车?”
“借的。那可是国家级大剧组,头回去不能丢人。”
俩人在中戏就认识,现又在一个厂。
张广北31岁,发际线岌岌可危,颇有后世风采。他性格也逗比,打量对方几眼,“你咋穿这么难看?你瞅瞅我,这一身油光水滑,走哪儿都不怵。”
“那,那跟你比不了。”
张山随口应付,心存疑虑道:“哎我就纳闷,你也就算了,我怎么还被选上了?他们咋知道的?”
他这会籍籍无名,张广北已经拍了几部电影,用自己的话讲,“在影视界有一定地位了”。
“广撒网好捕鱼啊!机会千载难逢,你骑马那么好,不演三国白瞎了。”
张广北拍拍方向盘,“其实我也纳闷,怎么找我试吕布呢?要演也得演周瑜,我得跟他们讲讲。”
开着车,很快到了制作中心。
俩人整整衣服,器宇轩昂的往里走,刚迈两步就一哈腰,“哎呀,里坡老师,您好您好!”
正有一人出来,60多岁,却是一位老演员,里坡。
绝对的大前辈,作品就不说了,单说配音,《西游记》里一人配了六个角色,猪八戒、奔波儿灞、方寸山樵夫等等。
“哦,你好你好。”
里坡不认得俩人,笑道:“来试三国的吧?”
“对,您也是?”
“我试董卓,加油!”
老前辈拍拍肩膀,走了。俩人继续上台阶,刚到走廊,又连忙哈腰,“哟,鲍老师,您也在啊?”
这位可是真正的中戏老师,“嗯,我试曹操,你们快进去吧。”
“……”
张广北眨眨眼,再瞧里面人头攒动,不由缩下脖子,憨态可掬。
……
“服装拿来没有?”
“来了来了!”
“扇子呢?”
“这呢这呢!”
“化妆师,老年妆吃透了么?要不再练练?”
“差不多了!”
屋里乱糟糟一片,忽有一人喊:“非哥,吕布、赵云来了!”
“知道了。”
许非转过身,一瞧门口俩人,忙上前握手:云飞兄,358团还好吧?
态度之热情,让楚团长有点受宠若惊,心中也诧异,没想到是这位负责,他特么不是京台的么?
简单聊了聊,招呼人去试妆。
张广北憋了几秒钟,没憋住,“呃,我不太想试吕布,我能试试周瑜么?”
“可以,但我话说在前头,我只负责选角,决定权在王导手里。”
“明白明白。”
许非当然有数了,他试了周瑜也白扯,没那份儒雅,面相较凶,最后还得是吕凤仙。
吕凤仙好啊,不然西凉军就没美式装备了……
………………
上午的主角是曹操,试妆录像,许非让鲍老师朗诵了一段《短歌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那嗓子,那范儿,活生生的曹老板。而且他身高中等,在一帮壮汉里显得比较矮,无形中也很符合。
下午也有一位主角,还没到。
午休刚过,制作中心就弥漫着一股躁动气息,有事没事都往楼下跑。张广北已经完事了,但拽着张山不走,知道一会谁来。
八卦啊!人类的强项。
约莫两点钟,随着一辆自行车骑进院里,整个单位都沸腾了。
“来了来了!”
“哎哟,这就是当代陈世美啊?果然唇红齿白,英俊潇洒。”
“那是,不潇洒能干出这事么?把自己媳妇儿逼自杀。”
“你小声点!”
“我看许非这次要栽,他怎么能演诸葛亮呢,看着就不像嘛!”
“栽了才好,瞧他得瑟那样。”
王扶林手下三个选角导演,各忙一摊事,许非就要了吴小东一个,但声势浩大,威风八面。
那刘皇叔,那关二爷,那曹孟德,啪啪往不服气的人脸上拍。导演没齐,没最终定,但找备选的心气都没了,还找啥啊?
还是看看无双上将潘凤,河内万人敌方悦,长坂剑圣夏侯恩,乌巢酒神淳于琼吧……
诶,结果那货脑抽,非弄这么个诸葛亮!
众人心思趋同,大体在看笑话,期待给那孙子一次教训。
“……”
唐国樯进了楼,见人来人往,有意无意的瞥来异样目光,心中苦笑。
他最近非常难熬,除了事业瓶颈外,生活变故也是重要原因。
目前有两种说法:
他79年跟首任妻子结婚,女方对他百依百顺,就像天一样。后来这货出轨,提出离婚,导致前妻在今年初的除夕夜自缢身亡。
另一种是:由于唐国樯太受欢迎,前妻经常疑神疑鬼,甚至去找导演,要求让自己饰演女主角。后来还打着丈夫的旗号做生意,夫妻关系出现裂痕。
时间一久,前妻换上精神疾病,他在88年提出离婚。而今年前妻自杀,妻家在军方有些势力,于是各种打压,当时家里都被搬空了,跟朋友住一块,极为落魄。
是非曲直,外人不晓得。
“咚咚咚!”
唐国樯走到最里头,敲敲门,“你好,是这里试妆么?”
“对对,唐老师好。”
许非上前握手,果然生的俊俏,仅次于自己,“我叫许非,负责跟您对接,咱们先简单聊一聊。”
“哦,我看过胡同,年少有为啊。”
俩人就座,许老师开口道:“您看过《三国演义》么?”
“读过一些。”
“对诸葛亮什么印象?”
“孔明之智近乎妖嘛!”
“呵,有这个印象就好。因为我们拍的不是史料,是小说,小说里的诸葛亮就这形象。他自出道以来,一路顺风顺水,观众可能看的爽快,但演员挑战不大。
您形象好,有潇洒之气,这就差不多。关键是晚年……”
许非顿了顿,继续道:“尤其刘备死后,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最后殒落五丈原,是个大悲剧性的人物。
如何将其表现出来,这是最具挑战性的地方。
您之前上过北电的进修班,恕我直言,观众好像没看到什么成果,对您还停留在《小花》、《孔雀公主》的阶段。
但三国不一样,它有原著本身的厚重,又有精英编剧的打磨,再加上过亿投资的硬件保障,可谓千载难逢。
其实演员自己最清楚,自己到底要不要转型。遇到好戏好角色,可以持续辉煌;时运不济的,只能泯然众人。
我觉得,诸葛亮会成为您的一个里程碑和转折点。”
“……”
唐国樯的手指微微颤抖,就在几分钟之前,他还抱着没太当回事的态度,但刚才一番话,每一句都扎在心里。
对方就在告诉自己,“你得翻身啊!”
“呃,呵呵……”
他不自然的笑了笑,道:“我就叫你小许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找我试诸葛亮,可我感谢你的好意。如果能参与呢,我一定竭尽全力。”
“好,那我们试妆。”
许非陪同,到了化妆室。
唐国樯又一愣,化妆师、服装师早已等候,旁边就挂着羽扇纶巾,墙上贴着几张大照片,刘、关、张和孟德的试妆照。
他看着仁厚的皇叔,傲然的二爷,粗莽的翼德,和霸气十足的曹老板,忽然也生出一股融入其中的冲动。
“非哥,先化青年妆还是老年妆?”
“青年。”
“好。”
化妆师立即开工,按照之前研究的风格。
底色浅淡,突出皮肤质感,面部稍红润。运用发髻的宽长度,使额头开阔,眼部拉平,眉型稍细,胡须稍短,上胡两尖向外,显得更神气,有飘逸洒脱之感。
又换上一身借来的服装,有那点意思就行。
许非咔嚓咔嚓拍照。
……
而外面,王扶林、任大惠连同三位导演正匆匆赶来。
蔡晓晴别看是女的,脾气最爆,嘟囔道:“这不胡闹么,还真试妆了?我倒要看看什么德行。”
“也不一定,之前那几个都挺神的,说不准人家发现潜力了呢。”
“就算有潜力,咱们用他压力得多大啊?”
几人大步流星的下楼,等着看笑话的一帮人互使眼色,纷纷尾随而去。
还没到门口,在走廊就听里面大呼小叫。
“太像了!”
“我不知道诸葛亮什么样,但就觉着像!”
“眉宽点,胡须长点,哎呀感觉真棒,比青年妆还好。”
“唐老师,你先感受一下,带点悲凉气……蜀国将倾,无力回天,愧对先帝……对对,就这样!”
王扶林顿住脚步,因为从屋里走出一人。
当看清的一瞬间,不禁睁大眼睛。蔡晓晴、沈好放等人也是惊异万分,后面的围观群众更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
他就那么慢慢踱出来,两鬓斑白,苍老消瘦,羽扇一下一下的摇着,似摇尽了长江东逝水,生前身后名。
他立在大家跟前,然后一抬头。
所有人都不动了。
“人也?神也?仙也?吾不知之,真卧龙也!”
第三百五十三章 扩大经营
王扶林想小火慢炖,许非直接上高速了。
待诸葛村夫的试妆一过,好家伙,王导发现主演齐活了!当然他嘴上不能说,还得考虑考虑云云。
那三位选角导演也省事,可着配角挑吧。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剧本创作过程。许老师做了些微小的工作,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随着京城的酷暑慢慢消褪,距亚运开幕仅剩一个月时间。
八月下,在大广场举行了火炬点火仪式。
首长用取自念青唐古拉峰下的火种,点燃了亚运会的第一支火炬,跟着交给组委会的执行主席。
执行主席又点燃了四支火炬,由四位运动员高擎,直奔首都机场。这四路火炬,会送到海口、乌市、拉萨和冰城,开始遍及大陆30个省市的接力活动。
李柠的赞助服装也正式亮相,老实说,忒丑!
白背心,白短裤。那种露膀的大背心子,左胸前印着李柠标志,正前方胸腹的位置,有一个盼盼图案。
裤衩也很短,男同志么,嗯,就有点鼓。
…………
清早,百花胡同。
娘俩吃完饭,一块出门,到巷口较宽敞的地方,停着一辆崭新的大发车。屎黄屎黄的车身,特亲民。
这是许非托李程儒买的,丢人啊!重生七年,就买了辆大发。当然他不在乎,实用就行,上辈子自己第一辆车还是宝骏呢。
“小非,你真会开么?”
张桂琴坐在后座,双手一把,跟上刑场一样。
“放心吧,老李教我好一阵呢。”
他点火,放手刹,挂挡,松离合,给油一气呵成,小车晃晃悠悠的驶向西单北大街。
这年头开车绝对爽,没违停,没扣分,没摄像头,没查酒驾,只要不被当场逮住,奏是飒!
他直接怼到北口,俩人进店。不一会李程儒也来了,难掩激动。
“小王,统计好了么?”
“好了,现在挂出去么?”
“挂吧。”
于是乎,伊莲开张,王柏琳在小黑板上写了个大大的数字。
经过三个月的狂轰滥炸,老百姓已经审美疲劳,不像之前那么堵门。但今儿黑板一挂,乌央央又迅速聚集。
“卧槽,我没看错吧?”
“这么多了么?光盒饭就得多少钱啊?”
“伊莲大出血啊!”
所有人都被那个数字惊掉眼球,爱心盒饭,50万!
“好了,安静一下!”
王柏琳站出来,拿着麦克风道:“今天宣布一件事情,承蒙父老乡亲的支持与厚爱,我们的爱心盒饭在昨天晚上,达到了48万这个惊人数字。
48,死吧,不吉利。亚运盛事,千载难逢,本着圆满的意思,我们无偿再添加2万,凑个整,50万!”
“哗哗哗!”
“那么到此刻为止,活动正式结束。接下来我们会着手实施,争取在开幕第一天,就让义服人员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我们会在报纸上公布消息,欢迎大家过来监督,绝对有肉!”
“哗哗哗!”
又是掌声如潮。
伊莲从没明确过截止日期,但无人质疑,人家都送50万盒饭了,你还想咋滴?
店面正常营业,许非、张桂琴、李程儒躲在小里间算账,满头大汗,情不自禁。
“一万套珍藏版,卖了九千套。19万件普通版,卖了15万。剩下的,包括一千件高端西装,留着亚运期间销售。
再加上别的乱七八糟,我算算啊,六,六百……”
“七,七打头!”张桂琴道。
“哦,七,七……”
李程儒手都哆嗦,一遍遍按,“七百五,五十万!”
“你连起来说。”许非笑道。
“七百五十万!”
李程儒恶狠狠的吐出一个数字,随即又蔫在椅子上,神经了似的,“妈耶,妈耶,我这辈子都没想过能挣这么多钱。”
张桂琴也抖,道:“我就纳闷了,平时看都穷嗖嗖的,怎么有钱人这么多?”
“不是有钱人多,这叫天时地利人和,想再来一次都不可能。”许非道。
1990年,京城常住人口已达1086万人。
从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后期,国内始终是卖方市场,有货就赚钱。一千万人口的大城,区区20万件衣服,操作一下太容易了!
当即,俩人平分。
许非出品牌和脑力劳动,李程儒体力活,各拿二百七十多万。每人又拿出几十万,算盒饭费用。
加上库存,最后盈利三百万左右。
更重要的是,许老师的原始积累才将将收尾。
李程儒摸出手绢,擦了擦汗,抽了两口烟又被张桂琴掐住,长吁一口气,“真长见识!不过说句你不爱听的,咱们不趁热打铁,把运动服开发出来,到时候晚了怎么办?
现在火炬传递,可全是李柠的衣服。丑是丑了点,好歹名气出来了。”
“哟,咱们合伙就干这一单,怎么还担心起运动服了?”许非道。
“瞧你说的!”
李程儒不好意思的笑笑,“通过这次合作,我信任你,你也信任我。咱们得保持下去啊!”
“……”
许非没说话,过了会指着门外,“斜对面那二层楼知道么?”
“知道,以前什么公司的,自己折腾黄了,空一年没人要。”
“开完亚运,我准备买下来。”
噗!
噗!
张桂琴摸摸他脑门,“小非你没事吧?咱这店不挺好么,买它干什么?”
“你要开商场?”李程儒明白点意思。
“这叫扩大经营。”
许非吐出个名词,“做服装生意,无外乎一条路子,品牌有点名气后,就在各地开专卖店。这些店捆绑当地大商场,像王府井那边,一水的外国名牌。
咱们本钱小,弄不了大商场,也冲不出京城,只能搞个小点的过过日子。
那二层楼就不错,够用了。”
咝!
李程儒倒吸一口凉气,你听听这叫人话嘛?
他脑子飞速转动,问:“开了之后,你用自己的品牌进驻?”
“对头,但主要是自选。”
“光卖衣服?”
“卖别的也行啊,比如外面弄一门市,弄点餐饮项目,茶水点心,休闲卡座,见天儿营业……”
许非敲敲桌子,“这么跟你说,什么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扩大规模。往小了说,这叫卖场,往大了讲,这叫商业地产。”
(还有…………)
第三百五十四章 看房
李程儒自己也能发大财。
但他早早认识了许老师,被忽悠上车,不知幸运还是不幸。
服装生意单调,要么像李柠,自己建工厂,全国开专卖;要么像伊莲,建个商场巩固本土优势。
老马的歌厅有几百平,加装修才四十万。
西单那二层楼千来平,搁后世地图看,应该紧挨着老佛爷。许非吃得下,可他愿意拉上李程儒,自己忙,得有个工具人。
…………
安慧桥西北,这里以前叫大屯乡,一片荒地,全是坟。
1986年,政府在大屯乡东北侧划出一道狭长地块,起名“北小条”,盖了十栋居民楼,将村民搬迁。
原址则建了一座弧形大楼,名五洲酒店,酒店后面有绿地,耸立着16栋高层住宅。
这一大片,叫亚运村。
下午,京台的新闻车停在了酒店门口。
车门一开,刘迪领着记者、摄影师跳下来,后面蹭着一位姓许的吃瓜群众。几人进门,不废话,直接开拍。
“再过两天,亚运村正式开村,各国运动员、官员将陆续入住。今天我们就带大家看看这里的准备情况……好了,我们先来到运动员餐厅……”
记者在讲解,许非挂着工作证,自己瞎转悠。
称奇不已啊!
这餐厅的装潢格调,在后世也就稍显古板,绝称不上过时。
空间广阔,能容纳两千多人就餐。餐巾折的一丝不苟,红色靠背的椅子,穿西装系领结的服务生,还有个西式吧台,红马甲的调酒师。
后厨一水的特级厨师掌勺,特设清真食品,自助餐式……
几人看的暗暗咋舌,深感盆景之威,简单在酒店转了转,又去后面住宅。
许老师瞬间精神了,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看房!
话说京城最早的富人区,应该是84年开发的方庄。
当时京城需要一个高档现代化小区,作为对外窗口,同时也为解决干部的住房问题,所以在方庄盖了一片住宅。
什么张国利、刘小庆、丹丹姐,都在此安过家。
那第二批富人区,便是亚运村了。
外国人和明星成为首批业主,“拿大哥大,开汽车,住亚运村”,更是富人标配。1995年前后,房价就特么涨到了11000!
许老师跟着服务员上楼,随便推开一户,耳边立时响起了整齐的语助词:“卧槽!”
刘迪眼睛都瞪圆了,他一处级干部哪见过这个?
“这是两室一厅的,108平。我们还有四居室,200多平的。我领你们简单看看吧……”
服务员充斥着奇怪的优越感,就像房子是她的一样。
许非继续瞎转,头回见这么大的两居室。格局一点不老,客厅超大,窗户也大,阳台隔着落地玻璃门。
主卧挨着洗浴间,浴缸砌着台阶,唯一有时代感的,就是厕所和厨房贴满的白瓷砖。
踩了一圈,重新回车上,一帮人飘散着浓郁的柠檬味儿。
“这应该是国内最好的小区吧?”
“肯定啊,接待外宾能差么?”
“哎哟,我这辈子能住上亚运村,死了也知足。”
大家非常羡慕,又好像理所当然的事情。90年代,国人对老外自动低一头,还没有后世……呃,后世也差不多。
…………
夜,小旭归家。
进屋就瞧见一双鞋,嫌弃十足,“你又来做什么?”
“刚去亚运村,顺路上来瞅瞅。”
总是顺路的许老师推过一盘烧麦,一盘扒肉条,“没吃饭吧?热着的。”
“……”
小旭看在肉的份上,不跟他计较,“你去亚运村做什么?”
“看房啊!哎我跟你讲,那房子可好了,床超大,浴缸超大,沙发超大,24小时热水……等亚运会结束,我铁定买几套。”
“哟,说的我都想买了。”
姑娘还真动心,问:“你估摸着,得多少钱一平?”
“怎么也得几千块吧。不过我有内部价,你要的话,我帮你拿一套,完了你钱给我。”
“好呀,我今年肯定能赚出来。”
小旭显得很开心,笑道:“不用太大,我们两个人住,大了空旷……对了,给我爸我妈也买一套。”
嘁!
许非知道那两个人里不包括自己,撇撇嘴,“你爸你妈来京城么?”
“看呗,想来就在京城买,不想就在老家买。”
小旭一本正经,很有陈老板的亚子了。
若按历史轨迹,她明年才会加盟长城,然后第一年就赚了四百多万,比许老师还猛。当然了,91年和90年环境不同。
小旭咬着烧麦,歪头看他写字,随手拽过一张。
“《欢喜姻缘》?你又写剧本了?”
“嗯,留着以后拍。”
她看了两眼,“这不是《李娃传》么?这是《卖油郎》,《绿牡丹》,《乱点鸳鸯谱》……哦,我知道了,你要拍个小故事集!”
这话有点熟。
许非挠挠头。
他一直觉得这么古典的内容,配上《爱情宝典》这么鬼的名字十分不搭,便改成了《欢喜姻缘》。
原想叫《啼笑因缘》,被张恨水大师抢注了。
原版有《卖油郎》、《绿牡丹》、《小棋士》、《救风尘》、《风筝误》五个故事,他不完全喜欢,换掉了《小棋士》、《风筝误》。
新版一个是唐传奇《李娃传》,一个是三言里的《乔太守乱点鸳鸯谱》。
鸳鸯谱可厉害了!
说宋朝年间,杭州城内,刘家和孙家各有一双儿女。
刘家的儿子刘璞,和孙家的女儿是娃娃亲。刘家的女儿许给了裴家子,孙家的儿子另聘了徐家女。
儿女长大成人,刘璞却得了重病,刘家隐瞒病情,打算娶媳妇儿冲喜。
孙家知道真相时,婚期已定,为了保护女儿,便让儿子玉郎扮上女装,上了花轿。
当夜,刘璞不能洞房。
心虚的公公婆婆就让自己的女儿惠娘,陪“嫂嫂”安寝。结果玉郎和惠娘一见钟情,过了个实实在在的洞房花烛夜……
小旭边吃边看,只觉满口噙肉香,看到好玩处咯咯直乐。
“写得好,拍出来肯定好看。现在的古装剧不成体统,穿着长袍大步跑,嗝……”
她猛拍胸口,“水,水!”
“那袋里有可乐。”
小旭拎过袋子,摸出一听可乐,灌了几口才消停,“烧麦太干了,咦?”
她又翻了翻,发现一个新牙刷。
“呃,呃……”
许老师努力解释,“明天加了场彩排,起早开工,这边儿能近点,能近点。”
(最近真是明白啥叫世事无常……)
第三百五十五章 前夜
9月下,天气凉爽,京城沸腾。
大街小巷全是宣传牌,电视报纸长篇累牍,各公园、广场摆满了吉祥物,国家努力了四年,终于到了向世界敞开窗口的时候。
老百姓沉浸在过节般的兴奋中,发生口角都变成了“办亚运呢,不跟你一般见识!”
37国运动员入住亚运村,外国游客蜂拥而至,将近20万的数量。
这20万人,瞬间包圆了大小景点和所有上点档次的旅店。王府井、西单作为知名商圈,自然成了逛街首选。
“welebeijing!we are ohe sponsorsthe asian games……”
西单北口,一家放着英文的店铺吸引了游客注意。一对夫妻步入其中,略微打量,从彼此眼中看到惊奇。
这店的设计装修,显然超出别家一大截。
王柏琳站起身,不敢下判断,试探道:“欢迎光临,请问你们是……”
“几里哇啦,几里哇啦!”
“哦哦!”
她听出是日语,忙拿出两套珍藏版,又竖起一牌子,上面有日文介绍,详详细细。
夫妻俩一乐,先认准赞助商,又瞧衣服大方时髦,最后才看价格,160人民币。
好便宜啊!
男人伸出两根手指,想了想又变成四根,“几里哇啦,几里哇啦!”
“您要,要四套?”
“四套,没错吧?”
“二男二女?”
王柏琳反复确认,给拿了四套衣服,女人又挑了一条连衣裙,心满意足的走人。
她一脑袋汗,死活想不起老板的培训内容。
日本人再见说啥来着?
“阿姨洗铁路?”
不对不对,“敌羞吾去脱他衣?”
还不对,“呀麦?”
“哇,柏琳姐,日本人好有钱啊!”妹妹们惊叹着过来。
“眼都不眨就买了四套,那裙子也三百多呢!”
“嗯?不是一百多么?”
“前几天非哥让改的,全翻一倍你忘了?”
“哎哟,还是非哥心黑手辣!”
1986年到1991年,此乃日本战后的第二次大发展。随后泡沫破裂,日本经济倒退,进入平成大萧条时期。
亚运会有个毛病,语言太杂。
伊莲是西单“最先跟国际接轨的”,除了英文大喇叭,顶上的广告牌也换了,用日韩等文字,大大印上一个词:赞助商!
“滴滴!”
王柏琳刚送走几位韩国客人,外面喇叭响。许老师从屎黄色的大发上下来,进门就喊:“妈!”
“咋这时候过来了?”
“给你送张票,明天开幕式得去啊!”
“新闻那边我联系好了,明天下午我们送第一批盒饭,陈小乔过来开车,王柏琳你跟着点。”
张桂琴瞧他说两句便闪,忙道:“哎你晚上回来吃饭么?”
“不一定,先走了!”
…………
跟老百姓心情不同,许非这等工作人员紧张的要死。
那什么场合啊?
国家主要领导人,各国领导人都在,不用上升,本就是极重大的政治任务。他匆匆跑去工体,跟程东、邓在君又对了一遍流程。
晚上十点钟,回来百花胡同。
累是累,精神却极度亢奋,躺床上死活睡不着。他看了会书,眼瞅着十二点仍无困意,不禁骂了声,翻身下床。
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刚要走,张桂琴忽然出来了,“大半夜干啥去?”
“妈,还没睡呢?”
“你翻来覆去的吱吱响,我能睡安稳么?这么晚还走啊?”
“呃,没事过去瞅瞅,这心里总吊着。”
“……”
张桂琴叹口气,摆摆手,“去吧去吧,小心点开车。”
许老师出门,行驶在夜色中的大街上。往常京城已经睡了,但今天,时不时能看见车辆奔跑,路灯通明。
“嘎吱!”
停车场上,许非熄了火,透过开阔的玻璃窗望去,偌大的体育场屹立在前方。
里面隐约吵杂,白剌剌的光透出罩棚,使得轮廓有些模糊。它仿佛一只半睁着眼睛小憩的巨兽,只待明天那一刻,站起来向世界发出怒吼。
他忽然觉得工体很美,一时出了神,过了会,不远处传来一声喊,竟是程东。
“哟,来来来!”
许老师招呼他上车,乐道:“你咋也过来了?”
“我就没回去!”
程东掐着半根烟,喷着酒气,“在小店吃一顿就回来了,妈的,反正也睡不着。”
“能睡着就怪了,那边还有呢。”
他努努嘴,台阶上满满当当,一水的工作人员。
别处夜深人静,此处吵杂喧嚣,俩老爷们坐车里并不孤单。很久没抽烟的许老师破例要了一根,道:“你还别说,此情此景我想起一句话来。”
“什么话?”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哈哈!”
程东直拍大腿,“你说也怪啊,平时不咋觉得,但一碰上事儿吧……诶,好像心气就有了。
还不是少数,全国人民的心气都在一块,放眼望去全是同志!就像亚运会,听说捐款都2亿7千万了,谁能想我们能盖出这么好的场馆?
他望了望体育场,又喷出一口酒气,“可能中国人就是靠这个闯过来的。”
“你特么的……”
今夜星光灿烂,许老师揉了下眼睛,“你特么突然煽什么情?”
“有感而发,有感而发。”
程东笑笑,砸吧道:“其实这样的晚上,喝酒才是正事,可惜店都关了。”
“不急,庆功宴再喝也不迟。”
“呵,那倒是。”
“……”
俩人不再言语,沉默的看着体育场。
时间很快又很慢,许非在车里坐着,丝毫不感疲惫。到了后半夜,往工体聚集的人反而越来越多,待到凌晨,已经遍布内外。
不知不觉,黎明到来,忽有人喊了一句。
“太阳出来了!”
他探头望去,见一轮红日从东方的地平线跃出,那不算强烈的光洒向体育场,驱逐着钢筋水泥的冰冷,又一点点扩大,照在每个人脸上。
许非下车,使劲抻了抻筋骨,“走了!”
“走了!”程东道。
那边也在招呼,“起身了起身了!”
“自己组的道具设备都检查好啊!”
“早饭得吃,不吃没力气!”
“一会见,一会见,大伙加油!”
伴着那红日,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1990年9月22日,亚运开幕!
(还有……)
第三百五十六章 亚洲雄风1
开幕式16:00开始,预计19点结束。
观众起码提前三个小时入场,有运动员6578人,在通道里等候,又有场地表演1万人,根本装不下,在外面等。
下午时分,几辆大发先开到了工体外面。
陈小乔打头,冲窗外一探手,嘎吱,停的整整齐齐这是专门排练过的。
王柏琳跳下来,扯开横幅,没写什么爱心盒饭,而是画了个爱心,上写“义务服务队辛苦了!”
“哟,这就是伊莲送的盒饭吧?”
“听说是第一波,走看看去。”
“没肉可不行啊!”
一帮人呼啦啦围过去,记者也架好摄像机。王柏琳算露脸了,你说我一售货员,怎么还上电视了?
她捧着俩饭盒,战战兢兢道:“我们,我们两盒是一份,一盒饭,一盒菜。给大家看一下……”
说着打开,大米饭满满的,一荤拼一素,尖椒土豆片和葱爆肉,重油重盐。
记者还摸了摸,道:“都是刚出锅的,经过装车、运输,热量流失了一些,但摸着还很温,绝对不是冷饭冷菜。”
王柏琳又随意翻开几盒,镜头怼过去,菜色一样,都有肉。
这边展示完,那边负责人过来感谢,志愿者忙着卸车,摆拍程序一丝不苟。
…………
体育场内,七万人满满当当。
主席台坐了一些人,但第一排空着,旁侧是外宾席。照明灯下方挂着一圈各国国旗,跑道上全是摄影师。认识不认识的都在海聊,等着开幕式举行。
张桂琴坐在席间,觉得自己特渺小,“哎呀,头回见这么多人。这要放一把火,跑都没地儿跑。”
“婶儿,你说点好的,您儿子也在里面呢。”
“没事,他搁外头呢。”
啧!
小旭不好刻薄,噗噗嗑着瓜子。
许非就分到两张票,正好一人一张,亏得另一位不在,否则还麻烦。
今天虽然凉爽,但人数太多,张桂琴坐了半天总感焦躁,不停道:“怎么还不开始啊?”
“三点多,应该快了……咦,喇叭响了!”
果然,广播里传出沙沙的声音。等待许久的观众精神一震,渐渐安静,只听道:
“尊敬的各位来宾,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在开幕式举行前,我们将会给大家带来跳伞、军乐、太极拳三个项目的表演……下面请欣赏,跳伞表演……”
“哗哗哗!”
伴着如潮掌声,一阵轻快的音乐响起。小旭举着望远镜,忽指向天空,“婶儿,哪儿!哪儿!”
张桂琴也拿着望远镜,“哎哟,那啥飞机啊?”
“说是运五。”
“运五,我还以为直升机呢。”
“直升机留着航拍呢,哎哎,跳了跳了!”
俩人兴奋的大呼小叫,旁边人各种恰柠檬,他没有望远镜。
四架飞机从工体上空慢速飞过,第一个运动员从一千二百米高空跳下来,张开降落伞,背上系着奥委会会旗。
地面有指挥人员和标记,标记是个大圆圈,运动员在空中不断调整,精准落在圆圈内。
紧跟着,又有数人跃下,亚奥理事会会旗、亚运会会旗迎风招展,还拖着长长的彩色烟带,在空中轻舞盘旋。
“哇哦!”
“哇哦!”
观众发出阵阵惊叹,老外们也出乎意料,没想到用这种方式开场。
此刻,运动员已在通道内等候。
许非领着队伍呆在外面,抬头仰望,只见一个人从飞机上跳下,然后就被体育场屏蔽了……蔽了……了……
但这也高兴,小伙子们一个个咧着嘴,不断欢呼叫好。
突然间,又有一架直升机从头顶飞过。
“哎,航拍机!”
“摄影师在上面呢!”
“打个招呼!”
大家沙雕的使劲挥手,也不知人家看没看见。
……
三个节目过后,场内出现了一口古钟,一面大鼓。鼓声震震,十一响钟鸣,代表着开幕式正式开始。
“哗哗哗!”
掌声、欢呼声骤然响起,镜头给到主席台,却是诸位大佬入场。
慈祥和蔼,充满了人生经验。
张副市长走到台前,同时也是组委会副主席,高声道:“第十一届亚洲运动会开幕式现在开始,请全体起立。”
“奏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
七万人全部起身,国人庄严肃穆,乐曲激昂澎湃。
“请各代表团入场!”
其实按许老师习惯,不怎么喜欢看节目,对各国的服装、长相、气质、人数评头论足,这才是正经事。
此番入场顺序,照汉字笔画排列,首个国家马尔代夫。
蓝西装,红领带,灰裤子,裤子明显不合身,松松垮垮。
“马尔代夫代表团由15人组成,其中运动员12名……”
噫!
观众开始议论,“好少啊,稀稀拉拉的。”
“真可怜,才这么点人。”
“咋这么黑呢,也不是黑人啊?”
“晒的吧,说是岛国。”
第二个马来西亚,一百七十多人,对比明显。
白衣白裤,头戴传统的无边小黑帽,下身斜着一条改良版纱笼,既有传统特色,又时尚美观。
张桂琴看得劲儿劲儿的,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外国人。
小旭关注着服装,跟自家作对比,觉着还是许老师的好。
代表队一个个过,没来的领导人就算了,来了的肯定给个镜头,然后挥手致意。穷的真穷,富的真富,亚运会嘛,就那几个国家玩。
倒数第二个是澳门,澳门以前跟香港组团,加入亚奥理事会后第一次单独参赛。
红西装,白裤子,七十多人,瞧着特喜庆。
澳门过后,最后一支队伍亮相。当礼仪小姐举着牌子迈入场内,刹时间,几万人都在欢呼。
而与此同时,电视机前的无数观众也在喊:
“中国队!”
“中国队出来了!”
“中国队出来了?哎哟,哎哟……”
外面的表演组十分失落,吴经更是满地乱跑,“我想看,我想看,我进去瞅一眼行不行?”
“老实点,我特么还想看呢!”
许非一把搂住,又安慰众人:“没事儿啊!各有各的分工,我们的任务就是演好节目,咱们看不见也能给中国队加油!”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伴随着《歌唱祖国》的曲调,工体的分贝达到了最高峰。所有人都在随着乐曲的节奏打拍子,解说员的声音也拔高几分:
“下面入场的是中国体育代表团,由838人组成,运动员670人,将参加本届亚运会全部29个项目的比赛……”
身高2米的篮球运动员宋力刚担任旗手,后面是两名护旗手,再往后是几位领队,最后是齐整整的运动员方阵。
男女各一组,孔雀蓝西装,白色休闲西裤,白皮鞋。
修身得体,自然大方,走起来英姿飒爽。
这里有体坛名将,许海峰、王义夫、高敏……也有出道不久的新人,日后的大魔王,如邓亚萍……
此刻汇聚在一处,跟着那红旗。
沿着跑道一路走,一路观众在喊:“中国队加油!”
“中国队加油!!!”
第三百五十七章 亚洲雄风2
“点燃火炬!”
“奏会歌!”
37个国家的代表团排列在场内,脚下是铺好的绿荫草皮,他们以及所有观众都向通道口望去。
只见在“金刚制靴”、“konica”、“星河音响”的广告牌包围中,三名运动员小步跑了出来。
手持火炬的是许海峰,后面跟着女排五连冠的张蓉芳、跳水冠军高敏,穿着李柠那身赞助服装。
大白背心,白裤衩。
小旭一捂眼睛,太丑了,广告牌也丑,早知道做好看点了。
这个环节一直秘而不宣,今天才正式亮相。三人绕着跑道跑了一圈,又返回起点,登上观众席。
爬上一截截台阶,最后到一个巨大的火炬台上。
这年头没有花里胡哨的点火方式,特淳朴。许海峰向观众展示火炬,跟着转身,点燃下面的引火装置。
热量上升,迅速传导,直至顶点。
砰!
白天的火焰不那么鲜明,但体育场上空的云层,似猛颤了一下。这颗经过2亿人亲眼见证的火种终于完成使命,让亚运圣火在此刻升腾。
11000只信鸽同时放飞,万羽织成巨网,覆盖在工体上空。
“哗哗哗!”
大家激动且自豪。
一次亚运会,一场开幕式……体育在老百姓心中过于沉重,总是跟国连在一起。而外人不会了解,他们等待这份自豪已经太久太久,期盼这份强国之梦更是太久太久。
火炬点燃,运动员宣誓,退场。
四个出口,分出四人各带一组。锣鼓队已经守在通道口,往里是舞蹈队,再往里是武术队。之前看的大呼小叫,这会全在哆嗦。
“非哥,我上个厕所!”
吴经蹭的站起来。
“你不刚去过么?”
“没尿出来,这次肯定有。”
“小小年纪,肾就这么不好……”
许虎骨酒非予以鄙视,回头赞道:“还是老侠客厉害,稳如泰山。”
“呵呵,我也去个厕所。”于承惠实诚人。
啧!
许老师索性喊道:“上厕所的赶紧去,别临阵磨枪啊!”
“非哥,哪个枪啊?”
“非哥这么正派,肯定是真枪啊!”
“哟,真枪是哪个枪啊?”
大伙哈哈一乐,略有放松,结果前面“咻……咻……”哨音响,锣鼓队一下冲出去了。
他们这一冲,大家的弦瞬间又绷紧。
许非可没本事给一千人减压,只能和程东一遍遍检查,确保道具不会出错,期待他们平时的苦练没有白费。
而趁着空档,他悄悄溜到前面,在出口处望了一眼,猛地又缩回来。
只觉四面八方全是人海,乌压压当头笼罩,锣鼓铙钹齐鸣。数百条汉子,裸着臂膀,穿着古代士卒装,上下翻飞,惊天动地。
一时间,竟有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之感。
十来分钟的节目很快结束,紧跟着《碧水风荷》。五百多个女孩子舞着白纱,盈盈款款的步入场内。
武术组排到了最前面,许非根本不看外面了,靠着墙,腿肚子一直在抖。
程东带着另一组在隔壁,摸出根烟,看看四周又别在耳朵上,过了会又想抽,又别上……
外面歌声响起,于文华开始唱,说明临近结束。工作人员大步跑过来,“快快,出场准备,到你们了!”
此刻,许老师发现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挥挥拳头,“入场!”
四组人马鱼贯而出。
音乐一起,数百人一起高喊,举着大旗入场,到中间骤然一分,化作一道道洪流向八方延伸,汇成一副云头图案。
跟着大旗挥舞,又似云卷云舒,随风浮动。
末了队形再变,全部散开,横二十,竖二十一,红色旗面如波涛翻腾……
许非站在跑道上,看不到精彩,也找不到错误,眼前穿梭游动,好似一个人,又似一个整体,根本捕捉不清。
他能做的,就是努力让思维清晰,待大旗队下场,连忙招呼武术队。
在场外就排的整整齐齐,好像几条线插入场中,吴经抿着嘴,板着脸蛋,直挺挺戳在最前头。
音乐骤然一变,吴经啪的一起势,身后五百多人齐刷刷延伸下去,口中大喝:
“哈!”
“哈!哈!”
全是十几岁的半大小子,拳拳有力,生龙活虎。
耍了一趟拳,数百人变幻队列,围成若干圆圈,同时后面推出三个移动舞台。
音乐又一变,升降台一开,先露出两根长翎,跟着是满头珠翠的绒球花盔……等脑袋出来时,忽地一顿。
许非和程东魂都吓飞了,还好台子继续往上爬。
只见那穆桂英穿蟒扎靠,翻身涮腰,花枪舞的上下翻飞。耍了几招后,旁边的台子也升起,却是位大武生。
轻捷矫健,跌扑翻打,勇猛炽烈。
俩人为一组,右侧亦然。
那川剧变脸,紫堂堂的面庞,一张脸从绿变红,从红变白,由白变黑,几张脸谱过后,嗖地恢复原样。
这比军乐队、太极拳好看多了,一票老外张大嘴巴,目瞪口呆。
“斯国一!”
“!”
“wonderful!”
水袖过后,中央台子升起,于承惠提剑亮相。
别的节目都是一窝蜂堆人,许老师却很注重节奏。大旗是开胃菜,打拳是延伸,四位曲艺名家是个人之美,也是铺垫,就为了引出后面的醉剑。
原本是先舞醉剑,再舞双手剑,彩排发现时间过长,忍痛割爱。
只见老爷子身形欲倾,步伐凌乱,剑器歪歪扭扭,在快摔倒的时候却猛地一刺,以左脚为轴,整个人翻转过来。
这一翻,好似太白醉酒,水中捞月。
一路醉剑就势施展,闪展晃忽,如颠如狂,赏心悦目。紧跟着,那帮武术少年也在圆圈内对战,十八般兵刃眼花缭乱。
耍完了两边一开,各入一群狮。
南狮写意,北狮写实,在引狮人的指挥下,慵懒倦起,眨眼呵欠。一侧绣球翻滚,纵腾跳跃;一侧小狮戏大狮,大狮逗小狮,尽享天伦。
末了聚到正中,摇头摆尾,普天同庆。
“oh!”
“斯巴拉稀!”
“perfect!”
老外哪见过这个,惊呼不断,观众也在议论:
“我就觉着前面缺点啥,这才叫过节呢!”
“就是,这多热闹啊,还宣传我们文化。”
“……”
主席台上,曾到艺术中心视察的那位大领导笑了笑,这小子搞创意确实有一手。
………………
通道内,许非完全不晓得外面评价,只想让自己尽快平复。
程东更完犊子,喘道:“穆桂英卡那一下,我,我特么都要上不来气了!卧槽,我还活着么?”
“活着呢,就腿有点抖。”吴经道。
“你特么更抖,还有脸说我?”
“表演完的尽快散场,别占地方,别占地方。”
工作人员无情驱赶,却也没办法。
许非领着大家出去,piapia瘫倒一片,刚才的节目可以说把他们都榨干了,心理上的压力更大,终于如释重负。
“先休息一会,盒饭马上送来了。”
“盒饭?非哥你准备吃的了?”
“大家相识一场,临别还能让你们饿着?”
他招招手,“歇够了把道具收拾收拾,咱们任务算完成了。我告诉你们啊,虽然他们在内,我们在外,连现场都看不了,但其中有我们的贡献,每个人都不可或缺。”
“非哥我知道,螺丝钉嘛!”
“我不难过,我就挺舍不得你的。”
“对啊,我们也舍不得。”
“滚!要那帮小姑娘说,我还心动点,你们就算了。”
许非筋疲力尽,又要了根烟,听着里面的动静。
“我们是亚洲的儿女,我们有宽阔的胸怀,让世界洒满春光……”
已到收尾阶段,场中升起一个充气式的巨大会徽,会徽呈穹顶状,顶端站着熊猫盼盼,一群人在下面载歌载舞。
数万只气球互相簇拥着,冉冉升空,浮动出无数美丽的幻想。
气氛达到了最**。
“这是一个辉煌的时刻,它在亚运历史上记下新的一页,它将成为我们生活中一段永远美好的回忆……”
许老师望着夜空中飘起的气球,席地而坐。
第三百五十八章 飘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许太白
当夜,许老师睡到地老天荒。第二天尚未起床,就被外头大妈吵醒:
“注意了,注意了!发现可疑分子赶紧向居委会报告,安全防护,人人有责。听说昨天搜着雷管了!”
哎我去!
许非听外面连锣都敲上了,只得闹心的爬起来。
这帮大妈没别的,绝对负责。政府可是发动了50万街道积极分子,在各个片区巡逻,再加上公安干警、驻京部队,堪称天罗地网。
昨天开幕式,其实已经比赛了,垒球和帆船帆船在秦皇岛举行。
今天全面展开,足球、篮球、体操、跳水、排球这都是热门项目,光篮球就安排了三场。没精力看,反正拿冠军了。
许非洗脸刷牙,啃了口凉饭,忽有种无事一身轻的赶脚。
单位没事,三国没事,亚运没事,女朋友们没事,纯闲。他索性把自己关屋里,画运动服的设计草图。
伊莲有女装,有男装,正式推出后会将“伊莲男士”换成“伊莲homme”。
然后是单独的运动品牌,广告词都想好了:“人生就像一次登山,你可以领略沿途的风景,也可以享受站在巅峰时的喜悦,最重要的是一颗敢于攀登,永不退缩的心灵。
非凡运动,勇敢前行!”
他暂时不打算推出运动鞋,好运动鞋需要研发技术的,成本太高。像他小时候踢球,都是双星啊,大波纹啊,二三十块钱一双,又丑又硬。
谁要有一双皮足,能羡慕死小伙伴。
许老师想让自己的品牌一亮相,就领先同行那种。
“啪啪啪!”
“啪啪啪!”
正画着,外面传来许宅特有的敲门声,打开一瞧,却是郑小龙。
“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许非奇怪。
“没风,路过就来瞅一眼。”
郑小龙自顾自进院,神色郁郁,“听说你弄了点补酒,有多的没,给我拎一瓶。”
“冯晓刚说的吧,嘴忒碎。”
他拿了一瓶虎骨酒,问:“你这病气歪歪的,没事吧?”
“你不知道?哦,你确实不知道……”
对方往树底下一坐,叹道:“我女朋友不出国了么?正烦着呢。”
“怎么回事啊?”许非有时间没去单位,消息落后。
郑小龙有个女朋友,《人民文学》的编辑,认识好几年还没结婚。前不久,女方去美国深造,他事业在国内不能走,于是分隔两地。
“呃……”
许老师不是故意的,瞧瞧他头顶。
别说没结婚,就算两口子一国一个,要么被绿,要么被绿,要么还被绿,当然也有美满的。
总之呢,郑小龙这段郁闷,到处霍霍朋友,今儿轮到百花胡同了。
“人都说啊,出国就等于离异,我还行,顶多算分手。”
“那她什么态度?”
“她送我一盒子,里面是好几十封没寄出去的信。”
郑小龙情绪缓和了点,笑道:“当年我跟《凯旋在子夜》去老山前线,她担心我,给我写的。”
“哦……”
许非挠挠头,道:“你要对她没信心,谁说也不好使。你要有信心,那更不用别人说。我觉得最好把精力放在工作上,或许慢慢就调整过来了。”
“我听八百遍了,人人都这么劝,谁苦谁知道啊!”
郑小龙38岁,这会却跟小孩似的,折腾作人。
抽了几根烟后,忽想起一事儿,“哎对了,今年金鹰奖在蓝鲸,11月1号,你有空就一趟。
《渴望》也定11月份播,不过我琢磨这剧太苦,明年得搞点乐呵的,想再来一部情景喜剧。”
“有素材了么?”
“找海马啊,那帮人一个个比我更闲,我就是怕跟胡同重复。”
“电视剧就那么几类,内容新颖就行。”
“嗯,那成,我抽空攒一局。”
郑小龙靠了小半天,讹走一瓶虎骨酒,一瓶五粮液,不知又霍霍谁去了。
…………
若非提醒,许老师都忘了金鹰奖这茬。
今年是第八届,整体质量依然很牛,包括《篱笆女人和狗》、《上海的早晨》、《海外遗恨》、《胡同2》、《十六岁的花季》等等。
去年还有部央视的《末代皇帝》竞争,今年纯属京派和海派斗,外加一部黑马农村戏。
许非有点像拿过一次总冠军的nba球员,再拿一次更好,不拿也无所谓。这玩意凭票得奖,猜不着。
“在女子44公斤级举重比赛中,中国运动员邢芬夺得冠军。这是中国代表团的首枚金牌,也是本届亚运会的首金……”
许非下午又睡了一觉,歪床上眯着眼睛看电视,仿佛回到了上班狗的休息日状态。
一觉睡到中午,玩手机,定外卖,吃饭,继续玩手机,躺着,躺着,躺着……
“啪啪啪!”
可恶的敲门声又起,许老师滚了两圈才起身,“谁啊?”
“我!快开门,给你看个好东西!”
吱呀一声,李程儒钻进院,“哟,还睡着呢?排个节目把自己虚耗成这样,那酒得多喝啊。”
“有屁快放!”他打了个呵欠。
“粗俗。”
李程儒从袋里摸出一大盒子,得意道:“大哥大!怎么样,刚买的。”
哟!
许老师睁眼,第一次见着原装货。
黑乎乎一块东西,顶上有天线,计算器式的按键,比板砖还厚。1987年,粤省开通全国第一个移动通信网,大哥大正式进入中国。
“好家伙,这得有2斤,花了多少钱?”
“入网费、机身费,一共28000,月租费50,打进打出都是6毛。”
“啧啧!”
许非拿手里打量,两万八,是妹子不香么,是《1983》不好看么,干点啥不好?
“你没弄个bb机?”
“有,这都配套的能没有么?”
李程儒一撩衣服,腰里别着个只能显示号码的bb机,“你也赶紧买一套,以后联系方便。”
“我再说吧。”
“别再说啊!咱们现在有钱了,不至于艰苦朴素。我跟你讲,南边这东西早流行了,你出去谈买卖,没个大哥大,人家都瞧不起你。”
丫左手拿着黑皮包,右手握着大哥大,在院里走了几步,“看见没有,这叫成功人士。”
“……”
许非不好说啥,他不主张节俭,也不主张消费,需要的就买,不要挥霍奢靡。
李程儒还谈不上奢靡,但瞧这德行,丫有点飘了。
(还有……)
第三百五十九章 艺术源于生活
人有钱了会怎么样呢?
百分之九十都会膨胀,许非若没有两世为人,他也膨胀。
他上辈子在个挺阔的传媒公司,正常收入、额外收入都不少,起码能在通州买房,算见过点钱。
所以在李程儒眼里就特淡定,符合一贯人设。
亚运会开的如火如荼,中国一览众山小,拿牌跟吃饭似的,日本、南北朝鲜紧随其后,就这几家玩。
许非没忍住去看了场足球,纯属找虐。
男足坐镇主场,在1/4决赛0-1输给了泰国,爆出一大冷门。这时候叫冷门,后来叫正常。
他上辈子年岁小,被表哥带成了球迷,当时辽宁队降组,后来又金州之夜,说多都是泪。
…………
“撒有哪啦!”
“撒有哪啦!”
服装店内,许非看王柏琳利索的卖出一套西装,笑道:“你现在业务水平可以啊,嘴皮子仅次于我。”
“嘻嘻,都是非哥教的好。”
王柏琳赶紧拍马屁,道:“而且人家太有钱了,几千块的西装眼睛都不眨,您还觉着压库存呢,现在一点没剩。”
“是啊,低估国际友人的购买力了……哎,跟你说个事。”
许非顿了顿,道:“明年对面开新店,伊莲不搬进去,我妈也不看着了。你想留,就做个店长;去那边呢,就当个小头。”
“那边开了,谁管理啊?”王柏琳小声道。
“我平时忙,老李管。”
“那我还是留下吧,我乐意跟着你。”
“呵也行,你先忙吧。”
他抹身进了小里间,跟张桂琴、李程儒再次算账。
之前剩了一千套珍藏版,4万件普通版,以及一千套高端西装。能出国旅游看比赛的主儿,都不差钱,亚运尚未结束,基本清空。
价格翻倍卖,每人又分了二百万。也就是说,许老师这一波赚了五百余万。
张桂琴麻木了,好端端突然就成富二代他妈了!
“哎哟!”
李程儒满面红光,眉飞色舞,充斥着一种叫款爷的自信,“以前家里做买卖的时候,年纪小,破败的也早。如今自个发达了,才知道什么感觉,就俩字,有底!
婶子,不是您在这我才说他好话,许老师的头脑我比不了,就是性格保守点。我让他买一电话,现在都没买……哎,你要舍不得,改明儿我送你一个。”
“别别,我上班拿一大哥大,等着被举报呢。”
“啧,破单位上它干嘛,辞了得了。咱好好做生意,双剑合璧啊!”
“以后再说……”
许非不想掰扯,“走走,咱上对面看看。”
伊莲服饰过马路,东面是劝业场、百花市场,挨着那栋二层楼。二层楼往南看,今年建成的华威大厦,再往南是一片四合院。
清初时,为吴三桂之子吴应熊的府邸,被韦小宝戴绿帽子那个。
八十年末为解决就业,那里安置了很多商户,叫“民族大世界”。后来也都清走了,恢复古貌嘛。
所以西单发展早期,这片繁华的不得了。劝业场、百花市场、华威、民族大世界,还得加上双剑合璧。
“……”
此刻,许非和李程儒负手而立,望着自己的江山基业。
这楼已经被许老师拿下了,不到一百万,出楼、出装修,别的不管。说来也怪,李程儒对房产不感兴趣,哪怕最有钱的时候也没动过房产的心思。
俩人属于极为原始的合伙模式,对半投入,对半分赃,算什么性质?不知道。
法律上找不到支撑。
都说92转折,为什么转折?因为中央修改、废止了400多份约束经商的文件,并出台《有限责任公司暂行管理条例》和《股份有限公司暂行条例》。
这是《公司法》的雏形,现代企业制度在中国正式启航了!
“之前觉着挺大,现在看还是小了点。”
许非望了半天,摇摇头,“本想搞个茶饮店,可惜了。”
“等赚了钱,大不了自己盖一栋。”
李程儒不在乎,“我就是挺纳闷,你对茶饮这么感兴趣?”
“商业地产嘛,就得丰富多彩,你不懂……”
丫叹了口气,我还想搞个避风塘呢,18块钱无限喝,一帮后进青年在里头通宵打牌那种。
………………
“喝!继续喝!”
“实在喝不下了。”
“这酒不上头。”
“不上头也喝不下了,没菜了。”
住宅楼里,郑小龙正在霍霍冯裤子,从许非那儿拎的五粮液,几道小菜,已经喝了大半宿。
郑小龙最近人见人烦,毛干鸟净,也就冯裤子能受得了。
“我说哥哥,借酒消愁不是办法,你得支棱起来啊!”
“拿什么支棱?我现在一个人,什么消息都不知道,拉着你们玩还能找点价值。”
“消极!不就出趟国么?嫂子改造美帝国主义去了,光辉伟业。现在多少人出国啊,个个都像你这样,还怎么为革命奋斗?”
嘁!
郑小龙懒得回话,又闷了一口。他属于留守男士综合症,一段折腾,习惯就好。
冯裤子抽着烟,瞅了他半响,忽道:“我给你出个主意。古人讲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你不如把心里的东西写出来,既抒发情感,或许还能攒出一剧本,一举两得。”
“剧本?合着我拿自个开涮呢?”
“生活嘛!总得找点宣泄口,咱搞文艺的属于占便宜,自己就是宣泄口。”
冯裤子越想越觉得可行,道:“你看啊,现在出国热,男男女女卯着劲投奔资本主义,这一条大洋隔了多少痴男怨女?
咱们一向贴近生活,像你这段空虚寂寞,到处糟蹋朋友,这是多好的现实题材。”
“……”
郑小龙琢磨一会,还真有点意思,道:“可如果把故事放在国外的话,成本就没边了。如果放在国内,剧情怎么展开呢?
描写留守人士的单身生活?没啥劲头。”
“那就写两个!俩人的伴侣都出国了,然后这俩人撞上了,孤独寂寞,互相了解,那股子矫情纠结,最后在一块,或者没在一块。”
冯裤子灵感迸发。
“哎,好!这个好!”
郑小龙精神一震,“那就试着写写,先弄个大框出来。”
“呃,是你写还是……”
“你提出来的你主笔,真要合适,我帮你联系拍摄。”
郑小龙挺烦对方这点,特现实,不过也确实有脑子。
“诶,我尽快!”
冯裤子忙点头,又咧开一嘴烂牙。
(了!)
第三百六十章 武戏文唱
10月3日,分裂45年的德国重新统一。
三天后,第11届亚运会闭幕。
中国拿了183块金牌,傲视亚细亚。韩国第二,拿了54块;日本第三,拿了38块;朝鲜第四,拿了12块。
再往下是伊朗,4块,远远被甩开。最惨的是老挝、澳门、尼泊尔、沙特,各拿了一块铜牌。
本届亚运会的意义不再赘述,关键它还留下了很多无形财富。
比如申办世界大赛的经验和信心。打这之后,甭管什么赛事活动,交给我们办,铁定保靠。
再如转播水平的提高。央视联合16家地方台,转播了307场实况,向外国电视机构提供国际信号950小时。
这些专业人才,成为90年代中国电视体育大发展的中坚力量,像93年东亚运动会,94年甲a,95年cba,96年排球联赛等等,全是这帮人在做。
1990年的中国,以亚运会为界,泾渭分明。
前面搞治理整顿,之后重启开放和发展,到明年中国各领域稳定下来,跟着就是春天的故事了。
而闭幕式后,许老师作为一颗不小的螺丝钉,还拿到一个优秀工作者的奖状。
…………
“小许,节目不错啊,眼前一亮,出类拔萃!”
“我一直等着狮子采青呢,最后也没采。”
“沈坚强还是牛逼啊,一人拿五块金牌!”
许非步入电视剧制作中心,听到的全是亚运话题,热度未减。
他今天来开会,晃晃悠悠往里走,正撞见王扶林和谷健芬在走廊说话。
“王导,谷老师!”
由于阿毛的关系,他认识谷大神。
“小许来了?里面等一会,人还没齐呢。”
王扶林招呼一声,接着道:“这次有五个作曲家,四男一女,我们小组一致通过了你的作品。古词配今曲,一向不好写,你……”
正说着,一位领导路过,听了一耳朵,“你们说三国呢?”
“嗯。”
“滚滚长江东逝水?选出来了么?”
“这个就是。”
领导一瞧,“哟,女的啊。《三国演义》是英雄之歌,不能让娘儿们写。”
“……”
王扶林顿时尴尬,谷健芬可冲,一把抢过曲谱,“这版作废,我回去重写!我让你看看娘儿们能不能写英雄!”
人家走了,领导撇撇嘴也闪了,王导咚咚咚,咚出老远,这叫什么事儿啊?
许非在屋里吃瓜,也撇撇嘴。
三国的音乐写在拍摄之前,更为难得。谷健芬和王健两位女性,包办了所有词曲,跟王立平的红楼,许镜清的西游一样,传世经典。
两位先生既大气磅礴,又有独特的温情视角,像片尾曲《历史的天空》。
“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眼前飞扬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容……”
这首歌,明指历史沧桑变幻,暗指貂蝉。
谷健芬说过,原本没有片尾曲,但她和王健就在想,“最后男人们都死光了,我们得替女人把眼泪流出来,这是给貂蝉写的歌。”
原著里,罗贯中没写明貂蝉的结局。
电视剧却让她乘着一辆小车,飘然远去。包括她前期化的是浓艳伎妆,最后变成了清水芙蓉的淡妆这都是意境高远的地方,将貂蝉视作英雄来看待。
许非在会议室等了没多久,人陆续到齐。
“今天开个小会,主要说一下各方面的进度。”
任大惠开口道:“剧本创作,进行的非常顺利,年底左右就能完成80集的初稿。
导演人选,我们觉得粤省台的张中一比较合适,拍过《格萨尔王》,品质有目共睹。另一位,是小许推荐的张劭林。
我前阵子跟他联系,想看看作品,结果他剪了一集还没播出的给我看。这片子叫《杨家将》,我和王导觉得非常好。
不出意外,我们就是蔡晓晴、张绍林、孙光明、张中一、沈好放这五位导演。”
王扶林接道:“等剧本完成后,我们会反复讨论,主要人员都要参加。选角方面,呃,比预计大大提前,我准备在春节后开个学习班。”
“又开学习班啊?圆明园可得买票了。”
“……”
王导瞪了某人一眼,继续道:“在座的几位编剧,创作中遇到什么困难,也要随时提出随时解决。”
话音刚落,便有一位举手,道:“我有一个。曹丕篡汉立魏后,刘备也在蜀中称帝,国号汉,年号章武。
《三国演义》符合史料,第八十回‘曹丕废帝篡炎刘,汉王正位续大统’。
刘备一方以正统自居,自称为汉,魏、吴两方称其为蜀。但我们后人研究,一向说三国魏蜀吴,没有魏汉吴的叫法,顶多是蜀汉。
而民间认知里,也是魏蜀吴。
如果诸葛亮忽然来一句,我汉国怎么样……这个,这个应该怎么协调?”
问题一出,在座议论纷纷,兴致盎然。
哪怕不太懂的也参与其中,一个优秀团队在一起创作,这个过程太吸引人了。
现场有几位专家,跟王导商量半天,道:“魏蜀吴三国,根深蒂固,不好挑战群众习惯,还是遵照大众认知。”
“但史料什么样,我们也有义务普及……”
许非突然插了一句,“我提议效仿《红楼梦》,在每集后面播出小讲座,告诉观众这样拍的用意。”
顿了顿,又强调:“也能避免某些批评。”
王扶林和任大惠对视一眼,“可以考虑!”
跟着又有一位编剧道:“《三国演义》重武打,武将单挑非常多,我们是一笔带过,还是详细描写?”
“这个么……”
王扶林思索片刻,道:“其实小组也研究过,觉得不要以武打为主,重点是塑造人物形象。
我们的风格古朴厚重,不能走香港那种路子,或者弄的凶神恶煞血肉横飞。可以借鉴戏曲,武戏文唱。”
所谓武戏文唱,是京剧里的说法。不仅仅耍动作,要把唱词、表情、气氛烘托融入进去,注重人物刻画。
“……”
众人又议论,在座的蔡晓晴、沈好放、孙光明三位,都没拍过正经武打片,谁也不懂。但香港电影都晓得,飞天遁地嘛,确实跟风格不符。
“我觉得可以。”
“嗯,可以。”
就在大家纷纷点头时,许老师不禁叹了口气,“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