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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月     天启预报txt下载     天启预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三章 长颈鹿

    在寂静里,只有好像皮球翻滚一样的轻响,一颗钉着匕首的头颅自空中落下,在血泊中翻滚,最后停下来,呆滞地眼瞳凝视着天花板上的裂口。

    在无数泼洒的血色痕迹之下,墙壁、地板和一切都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两具残缺的尸体在闷声之中倒地,展露出他们中间那个饱蘸着血色的漆黑身影。

    槐诗甩掉了斧刃上的血迹,将地上的武器重新收起,然后快步走向了海拉,为她切断手上的绳索。

    海拉愕然地看着他,不可置信:“你来救我?”

    “不,你得自己跑。”

    槐诗将一捆绳子塞进了海拉的手里,拉着她走到通风管道的裂口下面,指着上面的入口:“向左走,然后下到走廊里,拿着绳子可以从舷窗里钻出去,然后走甲板,如果有人的话就藏在那种等一会儿……我会闹出一点大动静来把他们吸引走,等你逃进乘客区了之后,就去1011号房间,这是钥匙,你可以藏在那里。”

    那里是岳俊的房间。

    如今岳俊已经死了之后,恐怕没有人会去那里了,正好可以给她藏身。

    海拉茫然地看着他,好像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槐诗摇头叹息,扯起她的手准备送她上去,可紧接着,就忍不住愣了一下……感觉到自己抓住了一滩烂泥一样。

    她的手在自己的掌心融化了。

    紧接着,他感觉到后背一凉,低头,看到一截刀子从胸前串了出来。

    “可惜,你救错了人了……”

    在他身后,‘海拉’嘲弄地笑了起来,面孔像是淤泥一样地向下流淌,落在了地上,变成了恶臭的河泥。

    在河泥之后,显露出一张遍布苍老皱纹和斑点的丑陋面孔。

    从未曾见过。

    可随着淤泥的扰动,恶臭收敛,那一张面孔缓缓地弥合,好像回复青春一样敷上了一层脂粉,于是变得鲜活靓丽起来,不见老态。

    泉妖。

    槐诗中恍然:北欧传说之中隐藏在死水之中的女巫,放荡而残忍的妖怪……

    “你是……”

    槐诗愕然地看着那个一脸风尘气的女人:“你是那个谁来着?”

    于是,那一张得意的面孔就变得扭曲了起来,猛然扯回了手,拔出匕首,任由槐诗倒在地上,然后她抬起了脚,愤怒地踩起了槐诗的脸。

    “艾琳诺!艾琳诺夫人!给我好好的记住,你这个贱种!”

    她压抑着愤怒,俏丽的虚假面孔都在愤怒之中扭曲了开来:“该死的,我本来应该是高贵的伯爵夫人……我本来应该……该死的……我怎么会沦落到和你们这种泥腿子在一艘船上的地步!”

    槐诗剧烈地呛咳起来,被她踩着脸,呕出血。

    “我就知道不对!我就知道你这个小王八蛋在搞鬼!我就知道……”那个自称艾琳诺夫人的女人咬着牙,往地上啐了一口恶臭的浓痰:“果然被我逮住了!你和那个小婊子果然勾搭在一起的,对不对?”

    她伸手,扯开了冷库的大门,从里面扯出了瑟瑟发抖的少女,粗暴地将她丢在了地上,然后又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拉起来,掰着她的脸,让她看地上的槐诗。

    “看看这是谁来了?我的小宝贝。”

    她尖锐地怪笑着,“我猜的没错,对不对?总有傻子被你这张年轻漂亮的面孔吸引过来,就像是蚊子一样,嗡嗡嗡地围绕着火焰转来转去……多么的得意,多么的气派!啊,这种感觉挺不错的,是吧?”

    海拉冻的嘴唇乌青,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愕然地看着槐诗。

    在地上,槐诗尴尬地向着她挤出了一个笑容。

    “啊,又见面了。”

    啪!

    泉妖不耐烦地弯腰扇了槐诗一个耳光,扯着海拉的头发,用一种近乎嫉妒的目光看着那一张精致的脸颊:“我的耐心已经到此为止了,小婊子,既然你不愿意用和善的态度来说话的话,那我们就粗暴一点吧……”

    “没用的,你太老了。”海拉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泉妖:“就算有了我的血,也恢复不了青春了……”

    “闭嘴!”

    泉妖尖叫,表情就变得狰狞又扭曲,那一层敷在脸上的烂泥都露出了龟裂的痕迹:“给我!把你的血给我!不要耍花样!

    自愿献上你的血,宝贝,我就会实现你的愿望,就像是童话里那样!”

    这是全世界都曾经流传的恶毒童话,有关女巫和无知少女之间的交易,譬如海的女儿,譬如其他一切不自量力且不自知的,以为自己得到了什么东西就可以实现愿望的故事……

    结果毋庸置疑,所有无知的交易者都被女巫剥皮带骨的吞吃殆尽,徒留悔恨。

    自从亚瑟王惨死在剑栏之后,早就没人会相信从泉水里冒出来的女人会带着善意了。

    毕竟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湿淋淋的女人塞一把锈剑给你,你就能当国王吧?

    “你能给我什么?”

    海拉反问,“自由么?”

    “哦,亲爱的,我可以放你走,如果你走得掉的话……”

    泉妖狞笑了起来,手中的刀子对准了槐诗的面孔:“或者,我可以饶他一命,怎么样?”

    寂静中,海拉沉默,只是看着槐诗的脸。

    许久,垂下眼瞳。

    “你发誓。”她说。

    “当然,我发誓!”泉妖兴奋地笑了起来,“我对着一切活水立誓,绝不杀他……现在,给我血!立刻!全部!”

    她话刚说完,就感觉被拉扯了一下。

    被倒在地上的槐诗。

    在血泊之中,槐诗艰难地伸手,扯着她的裙摆,嘴唇开阖,在剧烈地呛咳中吐出了血沫,努力地想要发出声音。

    “这又是怎么了?最后的告白?真可爱。”

    泉妖尖锐地笑了起来,弯下腰,端详着他狼狈地样子,却隐约听见了槐诗的声音:“大象……”

    大象?

    什么大象?

    她疑惑地皱起眉,侧耳聆听,然后听见了地上那个男人沙哑的低语,不知道是梦呓还是歌唱,曲调古怪。

    “大象……大象……”

    他在轻声唱,唱着不知道合出来的儿歌,最后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你的脖子……为什么……那么长?”

    就在那一瞬间,泉妖愕然地低头,看到了血泊中槐诗猩红的眼瞳,还有咧开的嘴角四颗缓缓长出的犬齿。

    于是,曲调就变得残忍又粗暴。

    就像是愤怒的大象终于受不了死小孩儿在身边不停的叨逼叨,不耐烦地抬起一脚就把那小孩儿当场踢死,再往尸体上恨恨地啐了一口:

    “他妈的,甘里粮,我是长颈鹿!”

    恶寒袭来。

    那一瞬间,地上的槐诗猛然弹起,张开的嘴死死地咬在了泉妖的脖子上,贯穿动脉,疯狂地汲取着那代表生命的物质。

    你想要血是吧?

    真巧,我也想要……

    那种感觉无以形容的让人迷醉,就好像在痛饮甘露,明明是腥臭的血液,可是入口的瞬间,却让人觉得幸福地好像登上了天国一样。

    可泉妖却发出了痛苦的尖叫。

    尖叫声却被湮灭在了喉咙中,随着她的生命一起在迅速地流逝。

    在血液的沃灌之下,吸血鬼的圣痕前所未有地活跃了起来,迅速地修复着槐诗的身体,甚至将他变得更加的强壮,更加的灵敏。

    就好像是塞了解脱者之尘的阴魂那样,在痛饮这鲜血的时候,吸血鬼的圣痕才能够真正的完整,真正地苏醒!

    真正地得到那一份禁忌的力量!

    就在四颗犬齿之上,由纯银所镶嵌的符文缓缓浮现,予以一切黑暗的物种以平等的净化,不止是泉妖,还有槐诗。

    这才是猎魔人范海辛最强的武器。

    依靠着吸血鬼吞吃生命的特性,赋予敌人以无法拒绝的净化,然后以啜饮而来的鲜血修补自己的身体,维持着完整。

    只是瞬间,泉妖的半截身体就浮现裂痕,在无从披挂青春的伪装,显露出苍老又干瘪的样子。

    她痛苦地尖叫,奋力挣扎,不顾自己的脖子被撕裂,强行将槐诗推开了。

    可她的脖子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口,鲜血不断地涌出。

    “你这个……你这个……”

    她发狂地瞪着槐诗,张口无声咆哮,呼唤着自己的‘丈夫’,于是,大门被猛然推开,那个守在门外的呆滞男人冲了进来。

    每向前一步,他的身体就膨胀一分,直到三步之后,完全变成了传说中嗜血暴虐的独眼巨人。

    然后,才发现自己胸前的巨大空洞。

    以及那一颗被人摘下来的心脏。

    嘭!

    巨人轰然倒地。

    而手握着心脏的人缓缓地将门关上,不让门外的那些喧嚣的人群察觉到厨房中所发生的一切。

    槐诗抬起手向着泉妖勾动手指,绑在手臂上的弩箭迸发尖锐的呼啸,彻底贯穿了泉妖的脑袋。

    将那一团烂泥彻底的打爆。

    说实话,到最后槐诗都没记住她究竟叫啥。

    可当他回过头来,准备迎战巨人的时候,才看到倒在地上的尸体,和依靠在门口的阴言。

    掂量着手中的那一颗早已经腐烂了的心脏,阴言冷笑了一声,随手将那个东西丢在了旁边,看向愕然地槐诗。

    就在那个男人冲进门的一瞬间,隐藏许久的阴言暴起,自背后偷袭,凭借着自己的利爪一击致命,挖出了那一只尸巨人的心脏。

    可为什么是他?

    “你脑抽了?”槐诗愕然地问。

    阴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为什么不问问你的神奇小海螺呢?”

    “咋回事儿啊?”

    槐诗问藏在自己脑子里的艾晴。

    神奇小海螺艾晴,忽然不是很想理他。

第一百三十四章 盟友

    “还用得着问么?”艾晴冷笑:“我这位堂弟恐怕是害怕了吧?急着想要找人结盟呢。”

    槐诗看向阴言,正色问道:“为什么是我?”

    “你至少比我那位堂姐要良心一些,比其他人更不像二五仔,这个理由够不够?”阴言反问道。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槐诗绝对要搞事儿。

    凭借着自己的圣痕,隐身潜藏在这里,目睹了整个过程,知道确定槐诗的行动不似作伪之后才出现。

    “你们一个吸血鬼,一个信徒……嘿,圣灵谱系想要在船上搞什么事情,和我无关,我的秘密也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阴言问道:“我帮你,你帮我,怎么样?”

    “结盟?”槐诗谨慎地问。

    “说实话,比起别人,我更信不过你家的神奇海螺。”阴言冷漠地说道:“结盟说不上,要说的话,多一个保险吧。”

    “别松口。”艾晴仿佛洞见了他隐藏在冷漠面孔之后的东西,“他是来求援的,逼他拿出点东西来。”

    看到槐诗面容一肃,阴言便开口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现在应该要你搬出一副谈判面孔来应付我,对不对?”

    槐诗沉默无语,感觉自己怎么就成了这姐弟俩斗法的平台了?

    “无所谓,我有一个免费的情报送给你们。”

    阴言平静地说,“昨天晚上,我躲在底仓的入口,亲眼看到雷飞舟和别人联手砍下了岳俊的头——怎么样?这个消息分量足够吧?”

    说着,他欣赏着槐诗脸上错愕的神情,露出了嘲弄的笑容,“这些年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长了本事的,‘姐姐’。”

    这一句称呼听上去总是意味深长,不知道是亲切还是愤恨。

    “你想要什么?”艾晴直接问道。

    “帮我杀了寇斯切那个老头儿,如何?”阴言忽然说。

    “办不到。”槐诗传达艾晴的回答:“你要的价码太高了。”

    他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也根本搞不清这究竟是阴言的故布疑阵还是他真正的目的,甚至包括他所说的消息,他都有些将信将疑。

    “必要的时候帮一把就可以了,怎么样?”阴言说:“在这之前,别碍事就好了。”

    “答不答应?”槐诗问。

    “答应啊,为什么不?”艾晴淡定地说:“大不了到时候翻脸不认账不就是了?”

    噫!你们玩战术的心都脏!

    槐诗无奈颔首。

    “很好。”阴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必要的时候我会来找你的。”

    他后退了一步,身形隐没,只看到门开了一下,又关上了。

    经过上次的事件之后他好像学乖了,根本没有给槐诗留下追踪的痕迹,槐诗甚至不知道他究竟还在不在这个房间里。

    但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叹了口气,向着海拉伸手:“走吧,我们的赶快离开这里。”

    海拉直勾勾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直到槐诗有些等不及的时候,她才握住了槐诗的手。

    “走吧。”她说。

    槐诗挥动手臂,将她抛向了通风管道里。

    短暂的匍匐前行之中,槐诗忽然听见前面传来的隐约话语:“谢谢你。”

    “啊,不用谢。”

    他下意识地抬头,却看到一个鞋底子在眼前迅速放大,踢在他的脸上:“不准看!”

    “好的好的。”

    槐诗这才想起来她穿了裙子,赶忙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匍匐向前。很快,通风管道就走到尽头。

    海拉跳了下去。

    寂静里,槐诗叹了口气,擦了擦脸上鞋印,跟着跳了下去。

    然后,愣在了原地。

    他看到了,在破碎的舷窗前,那个依靠在墙壁上的少年,还有蔓延到他脚下的血。

    一只橘猫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血泊之中,弯下腰,缓缓舔舐着那一具刚刚还带着生命气息的尸骸。

    慢条斯理地用餐。

    海拉。

    就好像被整个撕裂了一样,她未曾落地,便已经碎成了好几截。

    苍白的面孔呆滞地凝视着天花板上的裂缝,直到最后一瞬间,直到死亡到来之前,嘴角还残留着那一丝槐诗未曾得见的微笑。

    温柔地就好像是清晨的露水那样,轻盈地要在阳光之下蒸发掉了。

    槐诗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他抬起头来,看着那个来自埃及的法老王。法老王也在看着他,带着不止是关怀还是嘲弄地微笑。

    “我看你好像被那个女人挟持了的样子,过来帮个忙,没关系吧?”

    漫长的沉默里,槐诗的手掌握紧又松开。

    许久,他抬起头,露出了感激地笑容。

    “没有。”他深深地低下头,“谢谢阁下的元首。”

    “那就好,哈哈,哈哈哈哈哈。”

    法老王欣赏着他感激的样子,愉快地大笑起来,向着地上的猫招手:“走了,斯芬克斯。”

    猫恋恋不舍地舔舐了一下带着余温的血,转身随着主人一同离去了。

    只有槐诗还站在原地,保持着鞠躬感谢的姿势。

    许久,许久。

    他轻声说:“艾晴,我一定要杀了他。”

    当槐诗再次回到现场的时候,审判已经不了了之。

    因为没过多久就有人发现,犯人意图逃跑,然后被法老王亲手杀死了。虽然没有能够以黑暗世界的名义判处海拉死刑,但也没有人胆子大到跑到法老王面前说你这么做太扫兴了,大家还没乐呵乐呵呢。

    欺软怕硬,黑暗生物们绝对都是专家。

    况且,被圣灵谱系围剿了这么多年之后,品德高尚的恐怕早就死光了。小说里经常会出现的教皇是个坏鬼,黑暗生物个个都是英雄豪杰们的事情十有八九都不会出现。

    他们只是一群惊弓之鸟而已,甚至被吓破了胆,看到了一个信徒出现在船上就尖叫着想要喊妈妈。

    新世界真得会给他们容身之处吗?

    槐诗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空空荡荡的审判台,转身离去,转身回到了房间里。

    当他推开门的时候,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抱歉,那个房间有点脏,我就到你这里来了。”

    在窗前的椅子上,低头看书的少女抬起眼瞳,银发在汽油灯的照耀之下泛起金属色的辉光。

    正是海拉。

    槐诗呆滞地看着她,嘴唇开阖,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你不是……”

    “‘二重身’的把戏而已。”海拉歪头看着他:“你没遇到过么?”

    二重身,Doppelg?nger。

    其意为外形相似的二人,可以直接理解为二重身或者二重存在——简单来说,就是同是存在着两个一摸一样的人的现象。

    自记忆至面目,没有任何差别。

    难分彼此。

    自埃及至罗马,可以类似的传闻无处不在,衍生出的恐怖传说更是数不胜数。

    而对于升华者而言,则是一种罕见的技巧,通常只有‘学者’们会去试图研习这种将灵魂镜像寄托在傀儡之中的把戏。

    毕竟很少有人能够一心多用,同时操控两个身体,而且属性符合自身灵魂的材料往往太过稀有,而且制造起来也麻烦务必。

    由于材质和先天局限,甚至无从提供更强的战斗力,只不过是一个能够方便同时进行两件事情的马甲而已,甚至还有更方便的替代,因此除了极少数的领域之外,很少有人会去研究这些东西。

    槐诗愕然地凝视着面前的海拉,忍不住上前,伸手小心地点了一下她的肩膀:“你……真的没死?”

    似是不适应这种亲密的接触,海拉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再踩你一脚……保证和你脸上的鞋印是同一个尺码。”

    “免了免了!”

    槐诗忍不住伸手想要擦脸,可擦了半天却看不到什么污垢和灰烬,这时候才看到海拉那一丝宛如露水一般轻盈地笑意。

    他咳嗽了几声,坐在了床边,小心地问:“那……我们这算是朋友了吧?”

    “不算。”

    海拉摇头,平静地说道:“反正离开这条船之后,我们就是陌生人了,没必要建立起这么亲密的关系。”

    她说,“只要不做朋友,什么都好。”

    槐诗茫然。

    “如果你变成了我的朋友,我就要开始防备和警惕你了——”她凝视着槐诗的眼睛,好像述说真理那样告诉他:“否则你就会背叛我,在我最信任你的时候。”

    槐诗已经不知道她这种硬核逻辑是谁教的了,只能无奈点头:“好吧,盟友,可以吧?”

    不论如何,友军+1,这是好事儿,起码看上去要比自己那群各个都像二五仔的队友们要靠谱一些。

    “那么,你的名字呢?”海拉正色问道:“作为盟友,首先要互相通报名字吧?”

    “呃……槐诗。”

    槐诗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报上了自己真正的名字:“如你所见,算是一个素食主义的吸血鬼吧。”

    海拉没有说话,只是眼神笔直地看着他,就好像是要分辨他所说的是否是谎言那样,许久,满意地点了点头。

    “莉莉。”她说,“你叫我莉莉就好。”

    Lily。

    “不是海拉么?”槐诗愕然。

    “HEL是我的【注册名】。”

    海拉抬起了手中厚重的古籍:“学者们的行规——在我作为学者进行活动的时候,就必须告诉别人这个名字。

    但作为合作伙伴,你叫我莉莉就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 注册名

    注册名,或者说,魔法名。

    就好像传说中的魔法师们都有着各种各样的逸名与绰号一样,专注研究事象的学者们都会在学徒时期入门的时候得到一个只存在于无尽学识之中的名字。

    或是由导师授予,或是自行寻觅。

    不论是生前和死后,这都将永远作为个人的标志而存在,因此往往被寄托了特殊的含义和力量,甚至流传出了有关‘真名’的传说。

    甚至有些学者死后,他们的名字也依旧长存于他们的公式之中,就好像‘帕拉苏斯塞尔’一样——只要在公式中添加上这个名字所代表的特种合金,那么金属的活性化就能够上升三个百分点。

    而传说中位于学者金字塔顶端的‘创造主’们,他们本身的名字就是一种存在于物质之中的魔法。

    比方说牛顿的名字,早已经写入了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的最底层,成为现境法则的一环——他所书写下的三大定律已经无处不在地印刻在了现境之中。

    而比起这个来,面前的少女竟然是比升华者要更罕见的学者就更令槐诗感觉到吃惊。

    其实炼金术师也可以归类到学者之中,只不过在后来自行独立分流,成立了‘石釜学会’,另起炉灶,再不受学者组织‘先导会’的管束。

    而严格一点来说,不论是学者还是炼金术师,其实地位都要比升华者要高一点的。

    毕竟是技术行当,先天具有垄断性,和升华者这种体力工作者不同,劳心者先天性的要居于社会阶级的上层。

    学者这一职业,对于其他人而言,本质上已经和魔法师没有了任何区别。

    倘若在其他的地方,槐诗见到莉莉可能还要堆出笑脸喊一声大师才能让她看一眼——毕竟具有注册名的学者起码已经掌握了一条以上的定律,也就是一种以上的‘魔法’。作为一个比起破坏来更擅长创造的职业,理所当然地更容易受人尊敬。

    不过,这样也解释了莉莉为何会选择前往新大陆。

    毕竟在历史上,十六世纪初期一直到十九世纪后期的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时代为止,都是圣灵谱系对学者们不断进行压制的黑暗时期。

    毕竟圣灵谱系所坚持的定律和学者们所坚持的定律在本质上完全不同——神创论和天演论的矛盾又不是只有一星半点——‘先导会’被教团所排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如今的先导会恐怕已经在罗马呆不下去了,自我流放到那时候还是穷乡僻壤的伦敦六岛,在那里一直坚守阵地。

    一直到1740年的圣灵谱系的分裂,还有学者们所主导的工业革命开始盛行,双方才攻势逆转,由先导会占据了主流。进而导致了后来掌控整个世界的‘天文会’这一庞然大物的诞生。

    而在这之前,学者们有一个算一个的都是异端,只不过大家明面上还没有撕破脸而已,私底下的斗争已经渐渐白热化了。

    一个学者留在罗马,就好像是阿基米德蹲在家里等罗马人来踹门一样,殊为不智。有可能好好的在家里搞研究,忽然有一天就被吊到火刑架上去了。

    想要出走并不奇怪。

    范海辛的记忆里还有好几次他暗杀著名学者的经历呢。

    出于对学者的行规和对莉莉隐私的尊重,槐诗并没有细问她所研究的学科和掌握的定律——反正除了典型的力学体系之外,其他绝大部分学者的定律在争斗时都派不上用场。

    在清楚了大概情况之后,他便点了点头,提起了丢在床上的外衣,重新套在身上。

    “那么,在到达新大陆之前,你就躲在这里吧——就当是白天你救我的回报,无需拒绝。”槐诗说:“我会到岳俊的房间里休息,等明天在船上找到吃的就给你送过来——你注意戒备,我这里并不安全。”

    想到死在自己房间里的老肖,槐诗心中不禁一沉。

    “我如果是你,就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出去。”

    在窗外仿佛永恒的夜色的映衬之下,莉莉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入夜之后,如今的外面可是地狱哦。”

    “嗯?”

    槐诗茫然:“出什么事情了么?”

    “白天,餐厅里那些食物中的毒……出于好奇,我采集了一部分样本,用你的炼金设备进行了化验。”

    莉莉抬起了手指,在白皙的指尖,夹着一根试管,无色的液体中飘荡着一缕灰黑的色彩,好像是一缕黑色的棉絮一样,缓缓地游动着。

    “出于对盟友的关系和对我人身安全的保护,我得先问一句——你有没有吃过餐厅里的东西?如果吃了的话,你有没有胃溃疡或者消化道出血的病例?”

    “没有。”

    槐诗疯狂摇头。

    那一碗浓汤恶心的要命,他哪里敢下嘴?况且他作为吸血鬼,只要有血液提供就能够活下去,刚刚在泉妖的身上饱餐了一顿,他估计能顶个好多天呢。

    为了防备血液中有毒,他的犬齿内部自带了净化圣印,一旦吸血,连自己都会烧,更何况是其他的什么鬼东西。

    至于胃溃疡和消化道出血,就更不可能了。

    “那就好。”莉莉松了口气,缓缓地放下了另一只手中的书。

    “这究竟是什么?”槐诗问道。

    “从本质上而言,这是一种强效的病毒兴奋剂。”

    莉莉微微地晃动了一下手中的试管:“畏光、怕热,生命力顽强,细胞组织分裂速度异常迅速,几乎能够感染一切活体。

    作为一种病毒,具有着超乎想象的活性,一旦顺着血液循环进入脊髓就会快速扩散,四个小时免疫系统瘫痪,六个小时之后在脑部扩散,扰乱人体激素平衡,并刺激分泌出大量的肾上腺素和多巴胺,让人强制进入兴奋状态——同时,进入无法驱散的饥饿状态。

    到最后,甚至连源质都会被它污染,在高热之中崩溃,激发出宿主所有的力量,强制性地将肉体进行异化和器官增殖……”

    “你确定这玩意儿不是T病毒么?”

    槐诗目瞪口呆:“这描述,完全就是在说丧尸啊!”

    “我不知道你说的T病毒是什么,但如果‘Zombie’的话,倒也没错,毕竟它确实是世界上所有‘LivingDead’类型传说的起源之一。”

    莉莉平静地说道:“比起所谓的T病毒,我更愿意用专业一点的词汇来称呼它为——‘狼毒’。”

    那一瞬间,槐诗终于恍然大悟,忍不住咬牙:

    “雷!飞!舟!”

    那个家伙,果然从一开始就在骗人。

    什么狼人?

    那个家伙分明是人狼!

    无视了自己一开始也满口扯谎的现实,槐诗对雷飞舟这个二五仔顿时充满了愤恨。

    狼人和人狼,这两个称呼看上去好像只是顺序调换了一下,但实际上的来源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单词。

    所谓的狼人一般都是泛指起源自希腊地区的灾厄奇迹——受到神之诅咒而由人变成狼的怪物。自国王莱卡翁开始,所有阿卡迪亚的国民的血脉中都种下了狼变的因子,一旦企图升华,就会成为不容与光明的怪物。

    而人狼则完全不同,通常被用来形容……变成人类外表的的狼型深渊异种,可以追溯到传说中诸多狼型魔物和圣灵的生物,通常被认为是某位狼形神灵的凡间血脉。

    就好像是狗屎味儿的咖喱和咖喱味儿的狗屎一样,哪怕看着相似,可从一开始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

    而后者最显著的特点,除了极其稀少的数量之外,便是堪称移动感染源的体液了。

    在传说中,人狼栖息的地方会生长出大量的狼头草。炼金术师们采集这种丝萝状的植物,便能够萃取出让人变成狼化活尸的剧毒,堪称祸患无穷。

    可以说,狼人的名声这么臭,除了他们自身的嗜血本性之外,还有一半以上要归咎与这种外形相似的山寨货。

    回忆起阴言口中所说的情报,还有雷飞舟一直以来的行为,不论自称为狼人的圣痕,还是最先发现老肖的死亡现场,亦或是那个特地从‘厨房’拿回来的巨大黑色塑料袋……

    倘若如果他是二五仔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不论是第一夜将岳俊杀死,还是趁着老肖没反应的时候率先先下手为强,然后在厨房的食物里下毒……

    这些都能够完美地串联在一起。

    槐诗甚至怀疑,倘若自己没有被人敲闷棍,而是带着虚弱的状态归来被他发现的话,自己如今还会不会有命在。

    除了莉莉阴差阳错在其中施以援手之外,恐怕更多的还是要感谢那个往浓汤里丢了神奇鞋垫和俩靴子的绿精了。

    倘若不是那味道太让人作呕的话,他说不定还会像其他人那样皱着眉头喝两口……

    想到这里,他忽然愣住了。

    然后,听见了房间外的远处传来的模糊尖叫和嘶吼声,混乱已经开始了。

    稍微用脚后跟想想都能知道,如今是1620年,这群被圣灵谱系围剿清洗了这么多年的黑暗生物怎么可能保证精致饮食,长期食用劣质食物必然会导致胃部溃疡和消化道出血。一旦喝了汤,十有八九都会中招。

    那么,如今中毒者的规模……

    槐诗开始头皮发麻。

第一百三十六章 血罚

    在槐诗的门外,已经传来混乱的尖叫和咆哮声。

    有人像是逃命一样地从自己的房间里跑了出来,可紧接着,就被已经陷入疯狂的同伴们按在了地上,然后,大快朵颐。

    “救命!救命!你们这群疯子!”

    那个恐惧的声音在尖叫着,想要求援,可是却引来了越来越多的疯狂者,直到最后,在贪婪的咀嚼声中被淹没。

    再没有声音。

    可紧接着,又有更多的声音传来。

    那是再无任何理智的呢喃、呢喃还有呢喃,那些仿佛梦呓一般的低语回荡在间歇的咆哮之中,缠绕在人的耳边。分崩离析又毫无意义的话语令槐诗一阵心烦,忍不住心中涌起杀意,想要将这些呢喃的缔造者剁成粉碎。

    ——凡是呢喃的人,都要死!

    他剧烈地喘息了起来,感觉到神志恍惚,直到一杯冷水泼在了他的脸上,他才在艾晴的冷声警告中清醒过来。

    汗流浃背。

    “怎么回事儿?”他茫然地看着莉莉。

    莉莉无言,伸手指着槐诗房间破碎的舷窗之外。

    黑暗的海天之间。

    天穹如铁岩,一片漆黑,但是又分不清远近,好像触不可及,但是却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难以喘息。

    诡异的海洋依旧平静,甚至没有丝毫的涟漪。

    可就在那一道如镜一般平整的海面上,却映照出一轮根本不存在于天穹之上的残月。

    残月猩红,无数光芒自朦胧之中散发,就好像一道道纤细的血丝向着四周延伸开来一样。赤红的残月没有登上天穹,反而沉入了海底,在无尽的深渊中冷眼凝视着这一群尘世的蝼蚁。

    然后,洒落疯狂。

    只是直视那一只宛如破碎眼瞳的红月,槐诗就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喉咙之中一阵干咳,渴求鲜血。

    “诅咒?”

    槐诗轻声呢喃。

    随着永夜的降临,神祗们对这群被遗弃者的诅咒,终于来到了这一片虚无的海面之上……在那一轮猩红的残月映照之下,所有的精神和理智都会被一丝一缕地拔除,然后,本能和欲望再无掩饰地展露出来。

    于是,黑暗的海洋已然化作了幕布,这一艘游轮便是精心布置的舞台,被遗弃的堕落者们将一点点的臣服与自己的原罪,为神明们上演出最后的滑稽剧。

    偏偏在这个时候……

    “不,明显就是挑了这个时候吧。”艾晴说冷声说:“如果真的是雷飞舟干的话,那么他必然和如今出手拦截的诸神有所勾结……说不定,这就是他的秘密使命。”

    倘若在其他的时候,船上的人虽然不免受到影响,但起码还能克制。但此刻狼灾掀起的时候,又有谁能保证自己不会被影响呢?

    只要有一丝杀意,就会被成千上百倍的放大。

    换而言之,似乎只要谨守心神,做个好人,就能够平安无事,这或许就是神祗们最后的怜悯。可惜,如今乘上这儿艘船的人有哪个能克制自身与生俱来的原罪,去选择做个好人?

    一旦习惯了用血腥的方式解决问题,那么在遭遇到这种情况的一瞬间,就不免被自身的暴戾和疯狂所吞食。

    然后在点燃的火焰中自取灭亡。

    包括……范海辛在内。

    自那一轮海中红月之上,槐诗艰难地收回视线,在恍惚中感觉到一阵眩晕和痛苦。

    就好像血液在逆行那样地。

    他踉跄地后退了一步,坐倒在了地上,剧烈地喘息,冷汗从额头上不断渗出。明明刚刚才饱吸了鲜血,可如今他却感觉到了一阵无以言喻的饥渴。

    口袋里传来一阵灼热感。

    他掏出了那一枚发烫的硬币,看到上面烧红了的十字印记,还有背面那大天使像所呈现的怒容。

    手握着雷火和荆棘,来自圣灵谱系的鞭挞如今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草!”

    他不由自主地惨叫了一声,缩起了身子,感觉到从骨子里渗出的剧痛——那是大主教的叱令和催促,催促着他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现在!立刻!马上!

    教团的监视从未曾远离,槐诗长时间以来的懈怠终于招致了恶果。

    印刻在骨子里的血罚开始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不可抵抗的饥渴和嗜血冲动。早已经印刻在灵魂之中的戒律像是烧红的银子一样,要撕裂他的魂魄,将不可抵挡的命令重新书写在他的身上。

    ——找到帕拉塞尔苏斯,将那个该死的畸形儿和他对至高神灵的亵渎造物一同焚烧殆尽!

    “我们在天上的父啊,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在恍惚中,他听见了轻柔的低语,仿佛祈祷那样的,回荡在自己的耳边,一丝一缕冰凉的水滴落在了他的头上,将那仿佛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火焰浇灭了,一点一滴的浸润着他的脸颊,就好像浸润干涸的土地那样。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了半跪在地上轻声祈祷的莉莉,还有她手中的水杯。

    残存在杯中的水滴一点一滴的落在了他的脸,带着丝丝缕缕的圣洁光芒。

    仿佛再度施洗那样的。

    藉由这沐浴的仪式,涤去原罪。

    由信徒的祈念所制作而成的圣水将那些痛苦稀释了,稀释到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让他找到了喘息的空隙。

    而莉莉却伸手,掰开了他的嘴,有些粗暴地翻动着他的牙齿,窥见了已经灌入了牙髓之中的银质合金,忍不住皱起眉头:“太残忍了……谁在你身上刻下了这么苛刻的戒律?”

    “啊哈,姑且算是……来自老父亲的鞭挞吧。”

    槐诗喘息着,从地上爬起来,接过杯子,一口将最后一点水饮尽,终于感觉到自己活过来了一点。

    就那么一点点……

    “艾晴,我的卡现在有什么问题么?”

    “多了一个叫做‘背誓之惩’的状态。”

    艾晴的声音沙哑,或许是眩晕还没有结束,就连声音都有些模糊了:“提升了你的体力和强韧度,但在你将银币放入帕拉苏斯塞尔的血中之前,每过六个小时就会进行一次判定,强行造成痛苦和扣除血量。

    三十六个小时之后,状态才会结束。”

    “我就解脱了?”槐诗问。

    “不,你就会被强制杀死。”

    艾晴咬着嘴唇,死死地握着扶手,没有告诉他后半句话:“连带着我一起。”

    在她苍白的手背上,紫青色的血管崩起,剧烈地痛苦依旧残存在躯壳之中,摧残着她原本就所剩不多的意志。

    随着槐诗状况的缓解,她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力气,拭去了脸上的冷汗,看向了KP。

    “这也是你的把戏?”

    “所谓的同生共死,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么。”

    KP的手掌撑着下巴,打量着她狼狈的样子:“为什么不告诉那个小子事情的严重性呢?总要让他有点警惕感吧?倘若知晓了后果的话,他不至于像现在这么被动和懈怠。”

    “是啊。”

    艾晴微微颔首,低头看着纸面上那一张代表槐诗的薄纸,忍不住轻声笑起来:“那个家伙,只要有了压力,不论做什么都会速度飞快。如果稍微用这个消息诱导一下的话,不论是什么样的任务都能完成的很漂亮吧?

    但是,你没有搞清楚一点——不是你的人质,他也不会是你的傀儡。”

    艾晴抬起眼睛,凝视着面前这个微笑的男人,一字一顿地告诉他:“KP,这一场我们之间的游戏还没有结束,在我没有把你的棋盘和你的骰子在你脸上砸烂之前……”

    “——不论是你想要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得偿所愿!”

    KP的表情一滞,旋即眉头挑起,仿佛越发地期待了。

    “我,拭目以待。”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必须行动起来了,是吧?”

    槐诗终于回过气儿来,自行李箱中摸出了自己的装备,一件一件地穿戴到自己的身上。

    “在这种动荡的时候,其他居心叵测的人恐怕也会趁机行动起来,不论如何,这都是完成使命和阴谋的好时候……只能说,雷飞舟那个家伙的监察官做得真不错。”

    艾晴冷声说:“想要独善其身的话,只会得不偿失,我们已经被牵涉到里面,等到对面来砸门的话,就晚了。”

    “好的。”

    槐诗颔首,最后将斧头别在了后腰的卡扣上,扭了扭僵硬地脖子:“让我来看看,雷飞舟那个二五仔,究竟想要搞什么鬼。”

    莉莉看着他整装待发的样子,不快地摇头:“你还是准备出去么?”

    “毕竟,老父亲们已经等不及了啊。”

    槐诗低头看着手背上浮现的烙印痕迹,无奈摇头:“等会我走了,你就把门封上吧,不要让人闯进来。”

    “我还以为你会要求我协助。”莉莉低头看了一眼书上的词条,了然地点头:“你打算留着这个人情以后用么?”

    “哪里有什么人情啊?”槐诗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就算没有我,你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比起她轻松写意的二重身,费了半天劲儿连一个人都没有救到的自己才是真得逊,哪里有脸讨要人情啊。

    “倘若不索要回报的话,你又为什么要费力去救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她不解地皱起眉:“难道说,你是书上说的那种帮了别人就会很愉快的家伙么?”

    “就当是吧。”

    槐诗无所谓地挥了挥手:“虽然不确定是为了逞英雄还是虚荣心作祟,不过,有件事我能确定——”

    他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女,轻声笑起来,“发现你还活着的时候,我真得挺高兴的。”

    欣赏着她错愕的神情,槐诗推门而出,将门在身后合拢,连同那个安全的狭窄空间一同封锁。

    然后顺手,用短刀将那个扑上来的鬼东西钉在了对面的墙上。

    鲜血喷涌而出。

    兽化的活尸奋力挣扎着,可是很快,神经被被剑油中的毒素瓦解,再不动弹。

    嘈杂的尖叫和咆哮声从不远的地方响起,刺鼻的血腥味氤氲在空气中,简直沁人心脾。

    感受着胸臆中涌动的凶戾和杀意。

    “来——”

    迎着那些向着自己疾驰而来的黑影,槐诗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勾起狰狞地弧度:“让我看看你们发育正不正常!”

    他向前一步。

    踏入了狼灾所掀起的灾难之中。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友军背刺

    混乱所蔓延的速度比预想之中要更快。

    在这个每个人都如同惊弓之鸟的环节,哪怕一点点火花都会酿成大爆炸的惨剧,更何况十几只究极狂犬病人到处乱窜,传播病毒呢?

    以那些倒霉鬼作为温床酝酿,狼毒已经从一开始的潜伏期进入到了扩散期,堪称根强枝壮,彻底的将宿主改造成满脑子吃吃吃的神经病之后,开始在受害者的身上扩散开来。

    二次感染。

    哪怕接下来的‘再种植’的狼毒已经失去了感染力,可其凶暴性和本质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失控者的数量在一瞬间暴涨十倍。

    人人自危。

    哪怕是未曾被感染的人也陷入了疯狂之中,不惜一切手段地攻击着胆敢接近自己的东西。此刻,到处都是失控者的呢喃和那些疯狂的咆哮。

    整艘船满盈着混乱,在深渊中航行,好像坠落一样,速度越来越快……

    就在狭窄的走廊中,此刻已经遍洒鲜血和残骸,游走的感染者们嘶哑的呢喃着没有人听懂的话语,徘徊巡梭着,被充斥灵魂的饥渴感催动,寻找着任何可以吃的东西。

    就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个人影骤然从通风管道中倒悬而下,双手中的斧头横扫,瞬间斩掉了一个感染者的头颅。

    槐诗落地,一脚踩住那个还想要张嘴咬自己的脑袋,倒转斧柄,干脆利落地将那个脑袋砸成一团烂酱。

    而失去了头颅的尸体依旧在蹒跚地潜行着,忽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

    槐诗看了看周围没有其他人的影子,松了口气。

    这可不是电影里那些没脑子的丧尸,虽然同样没脑子,但这玩意儿简直是超级丧尸。要知道被感染之前,这些家伙可都是不折不扣的黑暗生物,不是生来具有非人的血就是堕落的升华者,简直一个比一个难搞。

    如今变成了悍不畏死的神经病状态之后,脑子里更是空空荡荡,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有吃的就敢往上冲。

    如果被这种家伙扎堆围起来,槐诗都不敢说自己能跑的出去,一路能跑到这里来,一半是靠莽,一半是靠怂。

    全靠自己跑得快,技术好,解决了挡路的家伙之后就不再恋战笔直前冲,抓准时机躲藏。饶是如此,依旧好几次被那些嗅觉灵敏到过分的家伙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一路行来,他不知道目睹了多少惨状,就连躲在自己船舱里不敢出头的人都被这群家伙冲进房间里咬死了不知道多少个,简直没有一处是安全的地方。

    槐诗倒是不担心海拉,她好歹是个升华者学者双职业,哪怕不能打,但不论是信徒对黑暗力量的净化光环还是学者本身诸多手段都不愁她保全自己。

    他更担心自己。

    他快要失控了。

    仰头饮尽一管血浆,槐诗擦了擦嘴,压抑着恶心欲呕的感觉,同时也忍受着那种如饮甘露一般的舒畅。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快要将他逼疯了。

    太多的血了,太多的死亡……不论是哪一个,都足以勾起吸血鬼的渴望。

    属于亚伯拉罕范赫尔辛的猎食本能还有疯狂饥渴已经渐渐快要无法压制了。哪怕这一份杀戮的力量如此的强大,可槐诗却不敢放任自己投入到其中。

    天知道沉迷之后自己究竟是槐诗还是会变成范海辛。

    那种铭刻在骨子里的信条和冰冷意志无时不刻地不在影响着他。命运之书可以将他拉回来一次,但当他被范海辛的源质彻底改变之后,他究竟又会变成谁呢?

    捏着鼻子,槐诗手持着斧头,猛然将门一脚踹开。

    不出所料,门之后的房间,空空荡荡……

    这是雷飞舟的住处。

    那个家伙特地挑选了距离队友们最远的地方,将房间放在了最接近底仓的方向,也就是混乱爆发的源头……

    如今恐怕早已经逃走了,不会给槐诗任何可趁之机。

    而留在房间里的,只有一本已经被拆散了的《圣经》,还有无数覆盖在墙壁、地板乃至天花板上的书页。

    那些书页密密麻麻地被填满了每一寸的空间,彼此重叠,可是却有一道血红的色彩自那些重叠的纸页之间纵横交错。

    看上去像是印刷错误的红痕在交错的重叠之后,就变成了繁复而神秘的图纹,到最后,无数错综复杂的红色印记重叠在一处,交织为一个庄严的徽记。

    代表着圣灵谱系的徽记。

    “移动圣所?”

    槐诗目瞪口呆的看着雷飞舟房间里的景象,感觉自己后脑勺被斧子劈了,产生了幻觉。

    咋回事儿?

    啥玩意儿啊?

    为啥雷飞舟一个人狼竟然随身带着相当于微型教堂的移动圣所?

    “这不很简单么?”

    艾晴平静地说:“人狼本身就和神灵有一些不清不楚的瓜葛,算作那群斗争失败的黑暗生物本来就有些勉强……不,应该说,人狼这个东西,一开始就是神明们的造物才对。

    和圣灵谱系有所联络,再正常不过了,否则也不可能将血月出现的时机把握的如此精准。

    如今只不过是得到了直接的实锤证据而已,用不着大惊小怪吧?”

    “不,既然他是圣灵谱系的人……那不就是友军么?”槐诗狂怒:“干嘛背刺我?”

    “凭什么不背刺你呢?就因为你是友军?”

    艾晴冷然问道:“况且,你真的算是他的友军么?”

    槐诗愕然。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盲点。

    究竟圣灵谱系在想什么?

    既然已经派了一个自己上船,可是又将雷飞舟送上传做什么?

    既然雷飞舟和众神有所关联,那么天然就应该和站在同一阵线上,就各有使命,但也应该能够进行相当程度的联手才对……

    如今看来,这一场混乱多半和雷飞舟的任务有关,挑起混乱,最大程度的削弱投靠白冠王的有生力量。

    那么,为什么圣灵谱系不告诉他们彼此的存在?导致他们互相隐瞒,进而使两个明明应该是同一阵营的二五仔互相背刺……好吧,只有槐诗自己单方面被雷飞舟背刺了。

    “不,他们故意的。”

    艾晴断然地下达了结论:“圣灵谱系故意在不告知你和他具体情况之下,将你们送上了这一艘船。”

    “图什么?!”

    槐诗问。

    “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就是帕拉苏斯塞尔的威胁性太高,哪怕是雷飞舟在船上,圣灵谱系也必须派出自己的刽子手去特地剪除。

    但由于这个任务涉及到了绝对不能被其他人知道的秘密,导致圣灵谱系故意选择了这么做。哪怕有自相残杀的风险,也不可将这个秘密流入第二个人的耳朵里。”

    “第二个呢?”

    “第二个那就更简单了,简直是最简单地职场套路。”艾晴冷声说:“他们希望完成任务之后的范海辛,死在这一艘船上。”

    槐诗愣住了。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就是范海辛这辈子最后一次任务了,槐诗。”

    艾晴平静地说:“工具这种消耗品,一旦达成使命,就没必要继续存在了,换新的就好范海辛知道的太多了,做得太多了,或许成绩也太好了,好到让上面的操控者担心他失控的后果了。

    可是为了能够达成目标,又不得不继续使用那么,最好的结果,就是在使用完毕之后,彻底销毁。”

    必须把帕拉苏斯塞尔杀死,不能给他浑水摸鱼的机会,可那个秘密又太过恐怖,必须将范海辛杀死,不可以让他活着踏上美洲的土地……

    这就是圣灵谱系的目的将一切都完结在一这艘船上。

    让一切都沉没在深渊的海洋里。

    为了神,为了正义,为了一切……

    只不过,他们没有料到,明明特地拖了这么长时间才让雷飞舟发动计划,可范海辛却迟迟没有能够完成自己的任务。

    槐诗一直在摸。

    大模特摸狂摸,摸到圣灵谱系失去了耐心,帕拉塞尔苏斯依旧一个影子都没有。

    甚至,他们没有料到,船上会有一个信徒。

    一个能够暂时为范海辛压制戒律的‘信徒’。

    “到底是一群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的大人物,动脑子之前根本就没有想过。”

    艾晴嗤笑:“计划越是周密,遇到问题之后所暴露出的问题就越是惨烈。拍拍脑子唱两句圣歌就觉得替神计划好了一切,结果一旦被动摇,就显露出千疮百孔的本质。

    根本就没有想过,不论多么复杂的机心,从这一艘船脱离海岸开始,一切就派不上用场了。这大概就是自作聪明吧。”

    “那么,雷飞舟这个王八蛋就是我们的对手了?”

    “没错。”艾晴颔首,“不是主要的那个,但一定是最麻烦的那个。”

    “妈的,这是逼我做二五仔啊。”

    槐诗不快地低吟着,低头看着那一枚在指尖转动的硬币:二五仔?二五仔是不可能二五仔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二五仔的。

    哪怕是当年的范海辛知道了圣灵谱系要致自己与死地,他也一定会去将自己的任务完成,一方面是处于使命感和信仰,不惜牺牲自己。另一方面,则是自从成为吸血鬼那天就深入鬼祟中的戒律。

    如今,那种无法磨灭的源质和刻入肉体中的戒律依旧残存在槐诗的身上,逼迫着他去进行属于自己的主线。

    如今只不过是多了一个分支而已,并没有什么值得庆幸的地方。

    轰!

    就在他的沉吟之中,骤然传来一声地动天摇的巨响。

    连槐诗脚下的钢铁巨轮都陡然一震,好像是什么东西爆炸了,可随之而来的还有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咆哮。

    来自餐厅的方向。

    那是芭芭雅嘎的声音。

第一百三十八章 自作聪明

    巨响不断的迸发,好像正在掀起什么恐怖的斗争。

    哪怕远离故土、衰老至此,可芭芭雅嘎此刻的力量却依旧令钢铁游轮为止颤抖,无从负载。就好像要将整个船都拆了一样。

    那个女人彻底的陷入了疯狂……

    “怎么回事儿?”

    槐诗困惑回头,可是却骤然察觉到了不对。他迅速走到了窗户的旁边,粗暴地将窗户砸碎,伸手探向外面。

    有迅疾的风吹来。

    可是却和几个小时之前他所体验的完全不同了。

    在这寂静的海渊里,何曾有风这么奢侈的东西呢?这是游轮在疾驰时所掀起的波澜,但如今,这波澜的气流却令槐诗感觉到了一丝不对。

    船的速度……好像加快了!

    “在试图冥界航行的船上,每一个灵魂都是沉重的负担。”

    一个声音响起,是伫立在门口的阴言,他歪头看着错愕的槐诗,露出嘲弄地笑容:“你现在明白了吧?

    众神固然残酷,可白冠王也不怜悯倒不如说,众神的诅咒完全正中他的下怀他所要的不是软弱者,而是能够从这试炼中存活下来的强者。

    这便是他所铭刻在船上的指令:倘若一味的逃避和忍让,乘客便永远无法抵达新的土地。它所需要的燃料,正是灵魂和死亡。

    死的人越多,它的速度就越快……”

    槐诗漠然回头,抬起手臂中的斧子:“你为什么在这里?”

    “当然是来帮你啊。”

    阴言耸了耸肩,依靠在门框上:“我记得我们还是盟友来着……你的秘密应该是杀死什么人,对吧?”

    说着,他自口袋中取出了一本巴掌大小的笔记。

    皮革封面上已经遍布划痕,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上面还烙印着船只的名字五月花。

    “除了那一张没用的稿子之外,实际上,我还在船长的遗骸上找到了这个东西,一份白冠王留给机敏者的礼物。”

    阴言得意地笑了起来:“记载着所有乘客的姓名以及其真身的‘乘客名单’有了这个在手,不论找什么人都轻而易举,你觉得呢,槐诗,不,应该说……教团的吸血鬼亚伯拉罕范赫尔辛!”

    如是点出了槐诗的‘真名’,证明了自己话语真实不虚。

    “我已经知道你想要找的人在哪里了。”

    他将乘客名单收起,“跟我来吧。”

    寂静里,除了远方的惨叫和呢喃之外,槐诗忽然听见了艾晴的叹息。

    “这么多年了,你总是喜欢自作聪明啊,堂弟……”

    那一瞬间,少女的杀意暴露无遗:

    “槐诗,干掉他。”

    毫不犹豫地。

    槐诗扣动了臂弩的扳机。

    轰!

    伴随着墙壁的破碎,少年的身影自从破碎的裂口之中浮现,踉跄后退进,踏入走廊里。

    那些徘徊在走廊里的狼化失控者猛然扭头,看向那个肤色黝黑的少年,神情顿时变得狰狞又饥渴,猛然扑了上来,竟然将他的脸划开了一道坡口。

    “贱民,滚开!”

    盛怒之中,法老王抬起猩红的眼瞳,挥手,自宽袍之下,无数金色的光芒飞出寄宿在躯壳中的圣甲虫升腾而起,如子弹一样,转瞬间将冒犯者撕碎了。

    紧接着,随着一道绷带自脸上的缺口中浮现,重新将那一张俊美的面孔修补完整。

    木乃伊。

    不,应该称之为登神之路的雏形。

    这是埃及的法老王们所独具的圣痕,每一位有资格成为法老王的祭祀都会领受这一圣痕,获得堪称不死之躯。

    不论是刀斧、冰霜烈火都难以杀伤。

    而在通过奥利西斯之路后,得到众神的认可,被赋予神圣的精魂,成为冠戴红白双冠、结合了神灵和人类的上下两界之主。

    而如今,这一份神灵所赐下的精魂虽然被收回了,可神圣的雏形却未曾离去。他依旧保留着曾经尊贵的血脉和力量,不容一切下等者侵犯。

    可是这却仿佛无从阻挡那个疯癫的老女人。

    芭芭雅嘎。

    她在怒吼,尖叫,发狂的咆哮、怒骂,吐出了无人能解的肮脏语言和带着深深亵渎意味的诅咒。

    死死地盯着护在法老王面前的斯芬克斯。

    还有它嘴角的一道紫色的血痕。

    如此显眼。

    “竟然是你……竟然是你这个混账……”

    她狂怒地尖叫:“你胆敢杀死我可怜的孩子,我如今仅剩的孩子!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你这个该死的畜生!我发誓,你一定会和你的主人一起,沉进这罪孽的深海里去!我发誓!!!”

    她歇斯底里的尖叫着,伸手,自那一只腐烂的鸡尸中扯出了一片片内脏,向着斯芬克斯投掷而去。

    明明是腐烂的内脏而已,可是斯芬克斯却不敢硬接,竟然连连躲闪。

    充斥着芭芭雅嘎的诅咒和‘波比’临死之前的怨念,此刻的内脏已经化作了不折不扣的复仇之弹。

    无数粘稠的毒液和黑影从其中喷涌而出,飞翔在空中,不断地张牙舞爪着,撞向了斯芬克斯,在这一只混血的神兽身上留下了宛如鞭挞的痕迹。

    每一道鞭痕都撕裂了血肉,深可见骨,留下了深深腐败的痕迹。

    斯芬克斯已经变作了原型。

    狮身人面。

    只不过体型却没有它父系的恐怖尺寸,只有数米有余,而那人面上依旧残存着野兽的痕迹,双眸中不曾见到智慧的光彩,反而带着兽性的狰狞和愤怒。

    衰退种,或者说,杂种。

    同自己的主人一样,如今这位法老王的护卫在失去了叩问灵魂的力量之后,所剩下的不过是野兽的力量和生命而已。

    可是,依旧足以正面对抗芭芭雅嘎。

    不落下风!

    “寇斯切!!!”

    法老王怒吼,怒视着那个坐在餐厅的轮椅上发呆的老人,“你想要撕毁盟约吗!就因为我的护卫吃了你一只该死的鸡?倘若这是你的愿望,那我可以将你们梦寐以求的毁灭赐给你们!”

    老者沉默,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那一碗早已经凉透了的汤。

    就好像老年痴呆了一样。

    可是那些狼化的失控者甚至不敢接近他的身边,哪怕只是嗅到了他的味道,都会仓皇地退避三舍。

    仿佛逃避天敌。

    哪怕他看上去只是一个快要死透了的老头儿。

    颤抖的手掌握着汤勺,颤颤巍巍地将毒汁灌进喉咙里,一点一滴,慢条斯理的……直到那一碗饱含狼毒的浓汤饮入了腹中。

    他放下了自己镶着金丝的汤勺,拿起餐巾,缓缓地擦了擦嘴角。

    “够了,雅嘎。”

    寇斯切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浑浊地眼瞳凝视着自己抓狂的妹妹:“晚餐的时间已经结束了,你还准备撒野到什么时候?”

    雅嘎猛然回头,愤怒地凝视着他,尖叫!

    “我说,够了。”

    寇斯切提高了声音,好像怒斥那样的,可进阶着,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将汤里的狼毒变成浓痰,吐在了地上。

    “到此为止吧。”

    他看着自己的妹妹,如此断然地下达了通知,用来自家乡的话语,一字一顿地说:“给我忘了那只该死的鸡!忘记那一间除了尸骨之外什么都没有的破屋子!你已经在那个该死的地狱里呆够了,我亲爱的妹妹!”

    就好像要将眼珠子瞪出来那样,雅嘎的面目狰狞,怒视着自己的哥哥:“所以你才把我带到另一个地狱里吗?”

    寇斯切压抑着咳嗽,声音嘶哑:“我只是……我只是想要让你自由。”

    “哈!自由!”雅嘎发狂地大笑起来,“你看看这里,一艘注定沉没的破船,一个不能逃避的诅咒,亲爱的哥哥,这就是你给我的自由么?”

    “诅咒是可以被破解的,雅嘎,相信我。”寇斯切沙哑地说:“我保证,我们会在美洲有新的开始!现在只是出了一点小问题……一点……”

    可是话没有说完,他便再次开始咳嗽起来,撕心裂肺的,那空洞的声音好像就连肺腑都早已经不存在了一样。

    痛苦而尖锐。

    他捂着自己的喉咙,张大嘴,剧烈地喘息。直到芭芭雅嘎走上来,扯开了他的手,掏出了一个银色的小酒壶,将女巫所熬制的魔药灌入了他的肺腑中。

    小心翼翼的,一滴。

    瞬间,那咳嗽的声音平息了,寇斯切瘫在了椅子上,剧烈地喘息,说不出话来。只有芭芭雅嘎低头看着他,许久,失望地摇了摇头:

    “哥哥,你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再没有说什么,带着哭号的哽咽声,她提着波比的尸体转身离去了。

    在寂静中,法老王的掌声响起。

    “真是一场好戏。”

    少年冷笑着,歪头看着他:“寇斯切,你打算如何为她的冒犯做出补偿?”

    寇斯切没有说话。

    只是喘息着,许久,拿起餐巾,将嘴角的口水擦去,疲惫地依靠在自己的轮椅上。

    “阿蒙美西斯,你知道么?”寇斯切忽然说,“尊重是相互的。”

    “尊重?”

    法老王被逗笑了,“你竟然跟我说‘尊重’这个词?”

    “是啊,这难道不是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跟另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之间的话题么?”

第一百三十九章 电子竞技,菜是原罪

    “是啊,这难道不是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跟另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之间的话题么?”

    寇斯切终于抬起了眼睛,用浑浊地眼瞳凝视着面前的少年:“难道我不正是对你曾经的头衔抱有敬畏么?哪怕你只短暂地持有过它不到两天!你依然在我这里得到了一个法老王应有的礼遇。

    还是说,一个失去眷顾的祭祀应该让我施舍更多么!”

    沙哑的声音里带着风雷激荡的声音,那是长生之人、变形者和魔王的震怒:“倘若你想要得到我的敬仰,或许就不应该拒绝那一场舍身的蛇祀!

    在被人从那张没坐热的椅子上赶下来之前,你就应该荣耀的去死,而不是像野狗一样的苟且偷生!”

    阿蒙美西斯的表情扭曲了。

    就好像有无数虫子在下面爬动一样,明明是如此俊美的面目,可是此刻却狰狞地像是恶鬼,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

    “喔,寇斯切,你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于是,斯芬克斯抬起眼瞳,狰狞凝视着面前的老人。

    “彼此彼此。”轮椅上的老人漠然地看了回去:“倘若你想要体面地走下这一艘船的话,就别再冒犯我的家人了,阿蒙美西斯。

    这是一个无能的兄长能给你的最后警告。”

    寂静里,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只有远方传来的哀鸣声。

    许久,阿蒙美西斯的表情终于平复。

    “很好。”

    他后退了一步,发出冰冷的声音:“斯芬克斯,我们走。”

    他转身离去,橘猫冷冷地看了一眼寇斯切,随着他一同消失在走廊里。

    破碎的餐厅重新恢复了寂静。

    在远方传来的哀鸣和惨叫中,孤独的老人凝视着桌子上的空空荡荡的汤碗,还有曾经无数财富中唯一存留下来的汤勺。

    “尊重?”

    想象一下,你曾经是一个法老王。

    神明在世间唯一的代理人,神魂的显现,独一无二的人间之神,世上一切尊荣都归你所有……至少埃及的尊荣都归你所有。

    广袤的非洲大地上无处不在宣扬着你的荣光和伟大。

    在你的面前,众人俯首,敬畏地舔舐着你的脚趾,领教神威和神恩的伟大。

    直到有一天,忽然有一个贱人、一个婊子得到了那些反复无常的神明的宠爱,而这一份宠爱甚至比你得到的更多。

    然后你失去了权力,失去了尊荣,失去了力量以及一切。

    甚至差点在所谓的蛇祀中失去宝贵的生命。

    跌落尘埃。

    被逐出了那一片曾经宣扬你何其伟大的国度和领域,在淤泥和尘埃之中流浪,不得不和那些浑身散发着恶臭的贱民们共处一室。

    甚至为了重新得到权力,你不得不和那些曾经在他面前不值一提的鬼祟之辈坐在同一条船上。

    这些都是牺牲,为了达到目标,为了重新伟大所需要付出的一点点牺牲。

    倘若能够得偿所愿的,如今失去的一切完全微不足道。

    可如今,那些贱民,竟然要求你和他们一同‘同舟共济’?

    甚至要求从你这里得到‘尊重’?

    “尊重?尊重?尊重?”

    阿蒙美西斯漫步在遍布鲜血的走廊里,自言自语着,表情分不清是狰狞还是嘲弄:“一个快要老死的老鬼,竟然胆敢跟我提起这个词?竟然胆敢……”

    失控的狼变者咆哮,扑了上来,紧接着又在斯芬克斯的利爪之下四分五裂。

    最后,被吞入了腹中。

    咀嚼成碎片,尝了一口,又恶心地吐到了地上。

    “喵……”早已经失去智慧的橘猫回头,悲伤地向着法老王发出声音。

    阿蒙美西斯愣了一下,表情旋即越发地扭曲自己的护卫,自己的坐骑,自己的共生者,竟然沦落到要去吞吃这种鬼东西的程度。

    和他一样。

    他们都是失败者,早已经被这个世界抛弃。

    “不要再吃这些了,斯芬克斯。”他弯下腰,轻柔地将它从地上抱起,摸了摸它的毛发:“我保证,亲爱的,我们会重新崛起。”

    “喵!”

    斯芬克斯叫了一声,似懂非懂。

    阿蒙美西斯抿了抿嘴唇,继续向前,回到了自己的船舱里。

    作为尊贵的法老王,纵然是白冠王也会给与优待,比方说这一间不同于其他贱民狭窄仓房的华丽客房,宽阔的大床,还有带着柔和灯光的酒柜。

    回到房间里,斯芬克斯就跑向了自己的食盆,开始畅快咀嚼起了其中的鲜肉。

    “尊重……”

    阿蒙美西斯依旧对自己所遭受的屈辱念念不忘,将浸着苦艾的酒一饮而尽,粗暴地将杯子放回了原地,坐在椅子上。

    “总有一天,寇斯切,总有一天……”他嘶哑地呢喃:“你和你的那个贱人,将明白什么是尊重。”

    “我觉得,你看不到那一天了。”

    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阿蒙美西斯猛然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见了那个推门而入的身影。

    好像重病一样,踉跄向前,自斗篷里滴下了恶臭的尸水。伸手,自酒柜中随手拿起一瓶酒,敲碎了瓶口之后,便灌入了兜帽下的口中。

    酒液不知是从嘴角还是腹部的漏洞中落下来,混合着腐臭的液体,滴在了松软的地毯,晕染出一大片灰色的痕迹。

    “大胆!”

    阿蒙美西斯瞪大了眼睛,无需他的吩咐,斯芬克斯一跃而起,张口便将胆敢冒犯法老寝宫的狂徒撕扯成粉碎。

    破碎的肢体落在地上,早已腐烂的血肉中蛆虫涌动。

    可紧接着,斯芬克斯的表情就变了。

    好像极其痛苦的那样,痛苦痉挛起来,在猛然张口想要呕吐,但什么东西都没有呕出来,只能痛苦尖叫。

    在自胃囊中传来的咀嚼声中。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疯狂的巨兽忍受着剧痛,剧烈地翻滚着,将整个华丽的房间弄成一片狼藉。可过不了多久,便不动了。

    只有在腹部的肌肤缓缓隆起。

    被自内而外的撕裂。

    露出一张已经被腐蚀出头骨的狰狞面孔。

    “这个脑袋……也不能用了啊……”

    那一张狰狞的面容咧嘴,向着法老王露出狞笑,在他的胸前,一张大嘴缓缓张开,贪婪地啃食着斯芬克斯地肢体,一寸寸地,哪怕带着稀薄神性的血液将自己的躯壳腐蚀地嗤嗤作响。

    畅快饕餮,享用着自己的晚餐。

    在剧痛里发出沙哑地呻吟,又在畅快之中放口吞吃。

    而那三颗不同的头颅呆滞地凝视着僵硬地法老王。

    “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那一瞬间,阿蒙美西斯发出了绝望的呻吟。

    阴言,二十岁,天文会见习审查官。

    喜欢唱、跳和r……大概。

    或许他一个都不喜欢,谁知道呢?

    反正槐诗唯一清楚的是,他打起架来真的很像菜……什么来着?

    总之菜就对了!

    “电子竞技,菜是原罪!”

    槐诗飞起一脚,直接将他手里的刀子踢飞,然后抡起斧头就照着他的脑壳劈了下去,瞬息间,骨肉分离,阴言的一条手臂飞向了空中。

    在两秒钟之前,当艾晴下达命令的瞬间,早有准备的二五仔槐诗发动了背刺。

    别问为啥。

    问就是二五仔。

    抬手就是三联装破魔弩箭连发。

    如此近的距离,十步之内,银制的弩箭根本就是瞬间即至,可阴言竟然能够做出躲闪的反应……

    竟然真得是个二五仔!

    看得槐诗心头一阵大怒:这下暴露了吧?你这王八蛋要是心里没鬼,怎么可能这么防备我!

    哪怕躲闪也没机会了,就算的躲过了后面两支弩箭,也根本闪不过最前面那一发。直接穿胸而过,留下一片烧灼的焦痕。

    阴言在地上就地一个翻滚,痛叫一声,就直接隐身,消失无踪。然后槐诗就看到,半空中悬浮着一个焦黑的伤疤,笔直地向着自己冲过来。

    然后,就发生了刚刚那一幕惨烈的场景。

    简直是吊打。

    哪怕不靠范海辛记忆里的那些技巧和经验,槐诗被打回原形,也依旧能够轻轻松松地把这玩意儿摆出八十一个花样儿来。

    “话说回来,为什么要砍他来着?”槐诗后知后觉地问道。

    “因为他心里有鬼。”

    艾晴嗤笑:“姑且不论其他言语中的破绽,我这个弟弟,从小有什么好东西,绝对藏得死死的……哪里有拿出来分享的道理?”

    “万一砍错了呢?”

    “那就砍错了呗。”艾晴冷淡地说道:“反正总是要砍死他的,无非是提前一会儿,能拿到船员名单我们就不亏。”

    噫!你们这些玩战术的怎么都这么脏!

    槐诗心中感慨,下手更狠,一斧抡下之后,左手便从腰间拔出短刀,横扫突进。阴言狼狈翻滚,连滚带爬地冲向了走廊里。

    “他妈的,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随着阴言的尖叫,在沉寂的走廊里,两侧静静的房间中骤然有嘶哑的呢喃和咆哮声响起,数十只狼化失控者从脆弱的门板之后扑出,冲向槐诗!

    “得罪了猎魔人还想跑!”

    槐诗抬手,又是三发弩箭,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射中,便有一个狼化者已经扑面而来。

    “滚开!”

    斧头斩落,将一颗狗头劈碎,槐诗飞起一脚,将那个依旧活蹦乱跳的鬼玩意儿踢到一边,然后又是一个失控者扑了上来。

    瞬息间,走廊里竟然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全都是对手!

    “受死吧!”

    槐诗左手持刀,右手握斧,一声怒吼,然后……掉头就跑。

第一百四十章 狼与猎人

    “受死吧!”

    槐诗左手持刀,右手握斧,一声怒吼,然后……掉头就跑。

    不然还能怎样?

    干咩啊?

    十几个黑暗生物变成的狼化失控者,也就是十几个悍不畏死的二三阶升华者,别说有多么精妙的技术,一人过来一爪子槐诗都不够分的。

    跟你们聊不来,溜了溜了。

    估计是没有想到槐诗这么没骨气,竟然转身就跑,一众严阵以待的狼化者竟然愣在了原地,等反应过来,槐诗都跑出去三十九米了,拿不出四十米的大刀,只能拼命在后面狂追。

    而等他们追到走廊尽头的死胡同里时,却已经不见了槐诗的踪影。

    包括早有埋伏的通风管道里,都找不到任何影子。

    只有被砸碎的舷窗外吹来了冰冷的海风。

    等槐诗喘着气从船尾爬上甲板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

    水上奔跑还是太吃爆发力了,哪怕是他也不敢常试。

    如今船的速度已经快得出奇。

    虽然没有参照物看不出来,但槐诗刚刚险些被游轮甩在后面,幸亏抓住了梯子,否则恐怕就要一个人悄悄沉进大海里去了。

    回忆着刚刚的情况,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断定,雷飞舟和阴言已经勾结在了一起。

    “啊,说不定在厨房里的表现,就是为了取信与我们呢。但纠结这个没有意义,毕竟结果无从改变,如今他们都是敌人了。”

    “以及……”

    艾晴停顿了一下,叹息:“阴言会来找你,说明他们已经去过你的房间了。”

    槐诗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

    “你是说莉莉……”

    “恩。”艾晴怜悯地颔首:“恐怕凶多吉少。”

    槐诗低声骂了一句脏话,神情就变得狰狞起来。

    握紧了斧子,他缓缓起身,摘下最后一管血浆灌进嘴里,感受着胸臆间翻涌的恶心和舒畅,双眼血红。

    “你打算做什么?”

    “我真是受够这帮二五仔了。”

    槐诗咧嘴叹息,露出尖锐地犬齿:“别管什么帕拉塞尔苏斯了,先把这帮孙子全都砍死再说!”

    既然大家都已经乌鸦是乌鸦,野猪是野猪了。

    那就比一比谁最黑好了。

    当槐诗顺着绳子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心中还是忍不住一凉。

    内心深处的侥幸尽数消散了。

    一片狼藉之中,他看到了地上的血,带着熟悉的气息。残缺的肢体被零碎的丢在了地上,槐诗看到落在自己脚边上的那一只手臂。

    修长纤细的手掌上还抓着那一本厚重的字典,可惜,书页却已经在鲜血之中浸泡的快要融化了。

    槐诗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那一本字典拿起来,合拢,收起在怀里。

    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

    看到那个坐在尸体旁边的人。

    “这意外啊。”他凝视着雷飞舟的面孔,“我以为你会藏在什么我找不到的地方。”

    “在你回来之前,其实我都在想……”

    自血泊中,胡须大汉抬起眼睛瞥了他一眼,踢了踢脚下残缺的尸首:“我这次不会也被二重身一类的把戏耍了吧?学者就这点不好,很难判断她是不是真的死了。”

    他停顿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眼角微微挑起:“不过看你的样子,她应该是真的死了没错了。”

    槐诗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拔出了短刀和斧头,微微地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嘎嘣的细碎声音。

    “吃了吗?”他忽然问。

    “啊,从上船忍到了现在,刚刚畅快饱食了一顿。”雷飞舟笑了起来:“你呢?”

    “只喝了点水,半饱吧。”

    槐诗轻声叹息:“看到你们吃得这么开心……我也饿了。”

    自咧开的嘴唇之中,有吸血鬼的犬齿骤然弹出。

    那一瞬间,槐诗消失在了原地。

    向前!

    崩!

    雷飞舟的眼瞳扩散开来,后退了一步,诧异于槐诗恐怖的速度,手中的指虎在斧刃的劈斩之下崩裂开一道缝隙。

    可不等他反应,又一道刀光自从槐诗的左手中飞迸而出。

    斧刃只是辅助。

    真正的杀招,来自裁判所的暗杀刀术!

    毫无征兆的,槐诗的手臂宛如没有骨头一般,消失在袖口之后,又紧接着从领口中弹出,化作毒蛇,涂抹着猛毒的钢铁之齿呼啸而出!

    金属摩擦的尖锐声音里,雷飞舟的整个嘴都被豁开了,好像凭空增大了一倍那样,有一节分叉的舌头从张开的口中飞了出来。

    一个照面,他的脑袋险些被槐诗的刀锋斩成两段。

    可紧接着,他却握紧了槐诗持刀的手臂,被豁开的狰狞大嘴勾起,似是微笑那样。

    自咧开的牙齿之间,发出了如狼的咆哮。

    瞬息间,房间两侧乃至头顶的舱板破碎了,隐藏在其中的狼化者们将钢铁撕裂,随着狼啸的叱令,向着无从躲闪的槐诗发起了袭击。

    “动不了了吧?”

    雷飞舟沙哑地大笑。

    这就是他为这个队友准备的死局。

    “谁说的?”

    近在咫尺的槐诗反问。

    被他握着的左手手肘骤然传来了清脆的声音,脱臼了!

    手肘脱臼的瞬间,槐诗一跃而起,摆脱了骨骼的限制之后,他完全逆反常识地将自己甩到了空中,向着雷飞舟的身后坠落。

    自半空之中,他手臂对准了雷飞舟的头颅,尾指扣动了扳机。在袖口之下,三联装破魔弩箭呼啸着飞出。随着雷飞舟仓促的躲闪,一支箭矢瞬间贯穿了他的脖子,还有两支弩箭彻底将那一张烂脸捅了个稀巴烂。

    受过祝福的纯银无从奈何具有稀薄神血传承的人狼,可上面涂抹的剧毒却腐蚀的伤口嗤嗤作响。

    在剧痛之中,雷飞舟咆哮,宛如刀锋一般的五指抓向了空中的槐诗,却抓了个空。

    就好像是来参加奥运会的体操选手那样的,完全是将雷飞舟当做了一根单杠,开始花式秀操作。

    在空中的槐诗回旋着,凭借着化作绳索的手臂,飘来荡去。在雷飞舟的身上寻找支点借力,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那些飞扑过来的狼化者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骚的操作,一时间竟然抓不住他,而他手中的斧头,则向着雷飞舟的脑壳劈下!

    “去死!”

    “做梦!”

    雷飞舟咆哮,右手抬起,抓向了槐诗斩落的斧刃。

    铁和骨的碰撞,迸发高亢的鸣叫。

    血液飞迸。

    纵然是人狼,也不可能用自己的肉身和斧头比硬度,一击之下,雷飞舟的大拇指就被砍断了。但剩下的四根指头却骤然合拢,和掌心一同夹住了斧刃,好像铁钳。

    紧接着,雷飞舟咆哮:“给我下来!”

    双手抓住了槐诗的手臂和斧头,他扯着槐诗,猛然向着地板砸了下去!

    风声呼啸。

    可在半空之中,槐诗便已经送开了握着斧柄的手掌,整个人的身体向着左侧飘了出去,猛然一脚蹬在了一个狼化者的脸上。

    雷飞舟的力量外加槐诗撤去圣痕之后的真实体重。

    崩!

    瞬息间,骨骼断裂的声音响起。

    一个脑袋从脖子上向后飞了出去,挂在了狼化者的后背上。而那个狼化者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便随着这骤然爆发的力量飞了出去,最后整个人都卡进了槐诗砸碎的舷窗里,两条腿奋力地蹬着,却完全爬不出来。

    而槐诗,已经趁着这个短暂的空隙,自从腰间的药剂包里抽出了一支试管,奋力地向着地上砸去。

    瞬息间,银色的雾气骤然喷涌而出,膨胀,将一切都笼罩了!

    最后的硝酸银!

    升腾而起的浓雾不止是遮蔽了所有人的眼睛,甚至还腐蚀着雷飞舟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一阵尖锐的刺痛。

    紧接着,他就感觉到手中一空。

    槐诗已经挣脱了他的束缚。

    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那一瞬间,他听见了来自耳边的冷笑。

    还有令人颤栗的低吟:

    “哈利路亚……”

    下一瞬,钢铁呼啸的声音骤然迸发!

    就好像雷飞舟的传染性恐怖的狼毒、阴言的隐匿程度吓人的隐身、岳俊的两条生命一样,每一个被挑选为调查员的角色仿佛都有着自身独有的专长和特性。

    就比方说……范海辛,三十一岁,是吸血鬼。

    职业猎魔人。

    或者更加严肃一点来形容:所有的圣灵吸血鬼里功绩最为丰厚的审判官,几十年以来教团所培育出的猎魔人中最杰出的消耗品。

    吸血的吸血鬼杀手,混迹在黑暗生物中的黑暗生物,被允许堕落的堕落生物清理人……

    以同类为食的刽子手。

    “换而言之。”

    在扰动的银雾之中,槐诗咧开嘴,无声微笑:“就是专杀自己人的二五仔!”

    嘭!

    随着尾指的扣动,破魔弩箭飞出,遥遥将一个狼化失控者的脑袋贯穿,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墙上。

    槐诗向前,手中的斧头斩落。

    肢体撕裂的清脆声音在银雾中传来。

    黑暗有的时候是黑暗生物的庇佑所,不知道多少类型的圣痕具有黑暗视觉的功能,就好比阴魂。

    但唯独这一片糅合了大量炼金药剂和纯银的雾气是什么样的天赋都无从看穿的‘黑幕’。

    包括槐诗在内。

    甚至这里的纯银本身对他而言就是剧毒,在这里面,他甚至不能呼吸。

    可是他好像早已经习惯了那样。

    在范海辛记忆中无数次的训练之中。

    于是,他就变得悄无声息,宛如鬼魅,耐心又谨慎地在这一片扰动的银雾之中寻找着自己的猎物。

    依靠着那些心跳声、呢喃与衣料摩擦的琐碎轻响,不紧不慢地将一个个黑暗生物剪除。

    就好像曾经无数次所做的一样。

    倘若雷飞舟以为自己有海量的狼化者便有恃无恐的话,那么他现在就会知道自己错得究竟有多厉害。

    当狼和猎人共处一室的时候……

    猎杀,便已经开始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谢谢你

    想要世界和平,想要人类团结在一起,想要美好的未来或者让正义永远胜利……相比起这种太过奢侈的愿望来,将什么东西杀死,其实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

    因为生命本来就如此脆弱。

    在抵达四阶星稊的传奇之前,万物皆为凡人。

    不论是什么样的奇迹化身,什么样的升华者,一旦被割破喉咙、刺穿心脏,那么死亡就是即将顺理成章发生的事情。

    换而言之,倘若将什么东西破坏就能够寻求到结果的话,那么远比创造出什么值得憧憬的东西而言要更加的简单。

    所谓的杀人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一个捷径,一个通用的解法,哪怕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总能解决燃眉之急,让糟糕的失态得以平复,令一团乱麻的事件得到干脆利落的解决方法。

    想要偷懒和追求性价比的话,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方法更加适合了。

    因此火刑架、裁判所,乃至审判官应运而生。

    从诞生的第一天开始,就工于心计地去思考着如何以效率最大化的方式清理、扫除乃至屠杀异端。

    通过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和百分之一的灵感,创造出‘范海辛’这样的工具。

    援引圣典中创世纪一章的源典,撷取吸血鬼的传说,打造出了这一具‘属于我们的异端’,允许暂时在光明下存在的怪物。

    授以不可思议的杀戮技艺和不可违抗的戒律,施加以不可饶恕的原罪和不可磨灭的虔诚,最终取得了不可忽视的伟大成就与不可存在的黑暗历史。

    “我知道你的行为,你劳碌、坚忍、嫉恶如仇,曾验出那些假冒的使徒,揭穿他们的假面具……”

    在惨白的雾气中,传来沙哑的呢喃。

    紧接着,血的色彩迸发,为徘徊不去的白雾染上一缕凄红。

    自狼变者的咆哮里,一个飘忽的人影在向前,斩落手中的刀和斧,轻声呢喃:“我知道你的行为,你只是徒有活着的虚名,实际上却是死的……”

    槐诗踏前,感受着胸臆之间所燃烧的疯狂和盛怒,抬起猩红的眼瞳,短刀横扫,斩下面前的头颅。

    “你要悔改,也要回想以前所领受和听见的教训,又要遵守。你若不醒觉,我就会像梦魇,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忽然来到……”

    以此,向亡者宣讲。

    这便是最后的神圣布道。

    无需刻意的寻求,自然而然的那样,顺畅地好像不存在的呼吸。

    明明是冷血生物,可是在银的激化之下,涌动的血液却好像沸腾起来了,将他点燃,焚烧,穿行在这死亡的雾气里,去创造更多的死。

    伴随着狼啸,越来越多的狼变者汇聚而来,冲进了雾气中。可雷飞舟却踉跄后退,奋尽全力,拔出钉在脖子上的箭矢。

    不知是剧痛还是憎恶,破碎的面孔就变得越发狰狞。

    可是箭矢哪怕拔出,伤口却未曾像是预想中那样愈合,甚至感觉不到痛苦,只有冰冷的麻木——彻底的坏死了。

    这是哪怕是传承着神性血脉的人狼也无从修复的杀伤力。

    “究竟是什么毒!”

    “是巧克力。”

    有人端详着他隐约狼化的面目,在耳边轻声呢喃,“我在刀上抹了巧克力。”

    雷飞舟悚然扭头,可是却看到那个无视了重力倒悬在天花板上的黑影,还有自下而上向着自己的面孔撩起的斧刃。

    墨绿色的斧刃上,荡漾着沁人心脾的甜香。

    雷飞舟下意识地后仰。

    紧接着,铁和骨骼碰撞,竟然摩擦出了火花。

    裂痕交错,自雷飞舟的面目上凿出了一个倒十字的标志,血液喷涌而出。

    不等他有所反应,黑色的影子,自半空中挥出短刀,贯入了雷飞舟的肺腑中,随着手腕的拧转,将其中酝酿的咆哮撕裂。

    那一双被血染红的眼眸再次在雷飞舟的面前浮现,带着燃烧的火光。

    风声的呼啸终于自槐诗的手中掀起。

    抡起至头顶的沉重斧刃,再度向着雷飞舟的面孔斩落!

    最后的那一瞬间,雷飞舟只来得及捏碎了脖子上的护符。

    崩!

    斧刃在漆黑的五指之间摩擦出火花。

    被挡住了!

    有尖锐的指甲自雷飞舟的手指中弹出,在瞬间变作了刀刃一样的漆黑,而残缺的手掌也在瞬间长出了新的骨骼、血肉和黝黑的毛发。

    随着嘶哑的长啸,雷飞舟的躯壳在节节拔升,头部的骨骼发出了钢铁扭曲一样的声音,鼻骨延伸,眼窝深陷。

    转瞬间,自曾经的伪装下展露出人狼的本质。

    在纠缠为一缕一缕的毛发之间,骤然有隐约的电光迸射,只是挥手,便在空中留下了一道刺目的残痕,将碍事的舱板撕碎,如薄纸那样的。

    狭窄的房间在瞬间分崩离析,就连银色的雾气都在雷电所掀起的狂风之中被吹散了,展露出满目疮痍的血色和残骸。

    而另一只粗大了数倍的手掌,则在咆哮之中,向着槐诗的面孔砸出!

    缠绕着雷光的拳头砸在斧柄,将槐诗击飞了,砸在了墙壁上,差一点将他砸出了船舱里,抛入海中去。

    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阵阵麻痹感,槐诗剧烈地喘息着,抬起头,凝视着面目全非的雷飞舟:“这个打扮不错,你应该早点拿出来的。”

    狼化的面孔越发地扭曲。

    明显这种状态并非是他想拿出来用就可以随便用的。

    众神所恩赐的有限,从不容许仆从肆意挥霍。

    可一旦拿出来,便是足以左右战局。

    如今,随着他的嘶吼,走廊之中的狼化者们撕裂了墙壁,冲入了船舱,已经将此处彻底包围,而借以藏身的雾气已经消失无踪。

    雷飞舟冷笑:“我得说,你错过了最后一个逃走的机会。”

    “你搞错了一件事情。”

    槐诗重新将剧毒的剑油涂抹在刀斧之上,平静地回答:“我从来都没有想过逃走这件事。”

    雷飞舟愣了一下,旋即,忍不住嘲弄的笑容:

    “就为了一个NPC?”

    一个NPC?

    只是NPC而已么?

    槐诗低头,看着怀里那一本染着血的字典,没有回答。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要说,想要告诉雷飞舟背后的那位监察官:很多人像你一样,成为了升华者之后,便将一切都当做了一场奢侈的游戏……哪怕我们并没有生存在游戏里。

    他们会毫无顾忌和尊重地将一切都搞得一团糟,肆意妄为,留下满地狼藉,然后笑嘻嘻地对你说,放松点,这只是个游戏,我并没有打算伤害你,只不过你是个NPC而已。

    可对于那些因此而死去的人而言,这并不是一场游戏。

    死是真实的,残酷又悲伤,令人厌恶。不论体验多少次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它不应该是一个轻飘飘的借口和理由就能抹平的东西。

    但归根结底,说这些都没有意义。

    只靠软弱的语言,从来都说服不了任何人——否则为何又会存在审判所,又为何会创造出范海辛这种东西?

    不知为何,槐诗忽然又一次想起了记录中的那个村庄。

    还有那些死去的老人、女人和孩子们——那些失去温度的佝偻身体躺在血泊里,空洞的眼瞳映照着荒芜的世界。

    他们无声地死在了六十年前的一场微不足道的斗争里,像是杂草一样。

    无人知晓,无人铭记。

    除了槐诗自己。

    于是,他握紧了刀斧,轻声回答:“对,就为了一个NPC。”

    “我现在相信阴言说的话了,你果然不是艾晴……”雷飞舟背后的监察官冷笑起来:“至少,她不会像你这么蠢。”

    “是吗?你可能是没有见到她愤怒时的样子吧?”

    槐诗平静地凝视着人狼,隔着诸多狼化的失控者们,告诉他:“但不论如何,我都得谢谢你才对。”

    谢谢你,再一次的提醒我——‘连一个NPC都救不了’的自己,究竟有多么无力。

    那一瞬间,刀和斧在槐诗的手中碰撞,猎魔人抬起了血红色的眼瞳,咧嘴,向着野兽们露出同他们如出一辙的狰狞犬齿。

    “——来!”

    他向前踏出一步。

    自迸射的火花之中,掀起钢铁鸣叫的声音,刀斧劈斩!

    紧绷的弓弦在这一瞬间断裂。

    短暂的平静被打破了,就好像冰面破裂,在轰鸣巨响中迸发出滔天浊浪。

    在狼化者的咆哮里,血色自斧刃下喷涌而出,染红了那一张苍白的面孔。他踏出了第二步,自涌动的失控者之中,向前!

    不顾后背上被撕开的裂口,槐诗抬起斧子,再斩!

    骨肉分崩,破碎的头颅和肢体飞上了空中。紧接着,短刀向前刺出,贯入喉中,横挥,挥洒出一片血色。

    无数青紫色的细碎血管自脖颈之上浮现,向上延伸,覆盖了槐诗的面孔,好像一层层蛛丝那样的。

    混合着银和各种炼金药剂的血浆早已经从袖口下面的针头里注入脉搏,为他带来了源源不绝的痛苦和力量。

    好像饮鸩止渴那样。

    可意识却变得无比冷静,像是抛入了深海中的冰铁。

    刀和斧在他的手中挥洒,划出繁复的弧线,稍纵即逝地勾勒出血色的痕迹。

    槐诗扬手,向身后射出了最后的弩箭,不顾那个被钉到墙上的家伙,而是张口,咬碎了一个狼变者喉咙,大口吮吸着代表生命的鲜血,然后撕裂了他的喉咙,以斧刃补上了致命的一击。

    那些混在血液中的狼毒流淌在他的躯壳之中,反而被他血液中的毒素所杀死了。

    他在向前。

    自血和死的围攻之中,放声咆哮。

第一百四十二章 帕拉塞尔苏斯

    雷飞舟听见了槐诗的嘶吼,却只是冷笑,不为所动,扬声长啸着,催促着狼变者们上前,将他彻底淹没。

    可这一次槐诗却没有再给他发号施令的时间。

    宛如飞鸟那样的。

    在瞬间逆转了重力。

    狼群之中的那个消瘦身影一跃而起,龟裂的痕迹自从他脚下的地板上扩散开来,而他已然凌驾于空中,自千疮百孔的舱壁之上疾驰。

    瞬息间,不论是混乱的狼变者、破碎的墙壁还是坍塌的天花板,都变成了他暂时的立足点。

    甚至没有掀起丝毫的风声。

    雷飞舟愣了一瞬。

    当吸血鬼所拥有的恐怖敏捷以如此的方式展露之后,狼群的消耗战术已然失去了意义,而那个血气之中的黑影已经近在咫尺。

    “天真!”人狼冷笑。

    在雷光迸射中,斧刃和利爪再次碰撞在一处。

    麻痹扩散,槐诗的动作短暂地一滞,可紧接着,便看到雷飞舟的手臂挥舞,左手的利刃自他的面前横扫而过。

    哪怕抬起手臂挡在面前,依旧感受到了一阵骨肉破碎的痛楚。

    他向后飞出,左臂上俨然已经被扯开了数道惨烈的创口,自涌动的血色中,露出泛着淡青色的骨骼。

    未曾落地,伤口就在炼金血浆的催发之下强行弥合。

    而在他的右手之中,斧刃已经脱手而出,飞上了空中。没有等雷飞舟的视线从那一把回旋的斧刃上收回,他的右手袖口中就滑出了一把匕首,被五指紧握,反手刺落!

    转瞬间,贯穿了迸射的雷光,死死地钉进了他的面孔之上!

    可以理解,当你的鼻梁骨太长时,总会有人想要拿来做点文章。

    但不能接受!

    人狼咆哮。

    槐诗在落地的瞬间撒手,踉跄后退,接住了从空中落下的斧柄,不顾身后冲上来的狼群,再次合身而上。

    这一次,猎人和人狼碰撞在了一处。

    斧刃和利爪摩擦,焕发出了钢铁碰撞的轰鸣。

    人狼怒吼,在震耳欲聋的咆哮中,他异化的身体再度膨胀,竟然将槐诗向后推动了一步,紧接着,他手握着斧刃和刀锋,力量再度爆发。

    在那凌驾于自己数倍以上的力量碾压之下,槐诗脚下再也无从站稳,被他猛然扯起,再次砸在了墙壁之上。

    他甚至来不及从舱板上滑下来,便看到庞大的人狼猛然蹲伏在地,整个沉重的身体宛如炮弹一般向着自己冲击过来。

    在瞬间的轰鸣之中,槐诗身后已经扭曲的舱壁轰然破碎,而槐诗只觉得眼前一黑,已经被雷飞舟顶进了隔壁。

    那过于庞大的力量未曾停止,依旧在轰然向前,

    紧接着,又是一重舱壁在冲撞之下破碎。

    槐诗张口,吐出内脏的碎片和淤血,落在地上嗤嗤作响。

    缠绕在雷飞舟身上的电光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击穿了。

    可雷飞舟也不好过。

    哪怕再没有力气,槐诗起码也是能够动一动小拇指的——尤其是在对准他的眼眶的时候……

    自破碎弩机中最后射出的一枚祝福弩箭深深地贯入了他的左眼之中,只留下短短的一截末尾。

    血流如注。

    雷飞舟嘶吼,伸手,尖锐的利爪扯起了地上的槐诗,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可是在那一瞬间,他却不知道为什么,手软了一下……

    就好像是抽筋一样,瞬间的麻痹感,突如其来,又倏忽而去。

    短暂到好像根本不曾发生一样。

    可是又如此的不正常。

    在破碎舷窗的倒影之中,他好像看到了身后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影子闪现——如同鬼魅。

    有人站在他的身后。

    “谁在那儿!”

    他下意识地扭头。

    可是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紧接着,他就感觉到脖颈处传来的剧痛。

    在他迟滞的那一瞬间,槐诗挣脱了束缚,端详着雷飞舟展露无遗的脖颈——在丝丝雷光的笼罩之下,就好像是摆在聚光灯下面的鸭脖子一样。

    他咧开嘴,露出了尖锐的犬齿。

    ——开饭了!

    于是,人狼痛苦咆哮!

    当吸血鬼尖锐的犬齿刺入脖颈的瞬间,随之而来便是一阵眩晕,那是来自于吸血鬼之齿上的毒素,可紧接着,犬齿又好像变成了烧红的铁钉,带来了一阵阵地灼痛。

    嵌入犬齿之中的纯银圣言在疯狂地净化着一切。

    不论是他还是槐诗自己。

    可令他恐惧的是:原本有如臂使的雷电却开始飞快的消散。

    随着自己返祖的狼化状态一起……

    神灵所赐予的恩惠正在以预想中数十倍以上的速度消耗,不,应该说,被夺走……随着血液的汲取,这一份力量也随之流入了槐诗的躯壳之中,被消化为纯粹的生命精粹。

    吸血鬼圣痕的本质,不正是通过血液作为媒介,将受害者的生命、力量乃至一切尽数夺走吞食么?

    哪怕那带着浓郁雷光的血液将他的脸烧得嗤嗤作响,可很快,焦黑的表面剥落之后,便会有苍白的血肉和皮肤重生。

    “给我……滚开!”

    雷飞舟奋力挣扎,竭尽自己所有的力气,终于将槐诗从自己的身上扯了下来。可自己脖子上却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创口。

    就连大动脉都被撕裂了,不断地涌出鲜血。

    他踉跄地后退,还没有站稳,就看到滚落在地的槐诗重新爬起,拖曳着地上的斧子,一步步向着自己走来。

    雷飞舟嘶哑的尖啸,狼化者们围拢而至,为他赢得了短暂的喘息。

    过了足足半分钟,人狼才用最后一丝雷电驱除了伤口处的银质诅咒,合拢了动脉上的致命创口。

    但被祝福的神圣状态却已经结束了,比预想之中要早的太多。

    不过,和他比起来,槐诗的状况反而更惨烈一些,纵然得到了血浆的补充,可身上依旧残留着诸多创口。

    脸色青紫色的蛛网斑纹越发地严重了,毒素渗入了骨髓。

    竭力喘息。

    “太天真了,小鬼,太天真了。”

    雷飞舟看着重围中的吸血鬼,嘶哑的大笑起来,“就算是你杀了我,那个NPC小姑娘就能回来么?你所做的根本没有意义,只不过是在自寻死路而已!”

    “或许吧。”

    槐诗面无表情地抬起头,自混战中甩出一柄飞刀,在他的笑容上留下了一道缺口:“但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不是吗?”

    雷飞舟的笑容渐渐阴沉。

    纵声长啸。

    可比他更快的是槐诗,扯下了消耗一空的血浆袋之后,吸血鬼奋起余力,手中的刀斧自空中掠过,斩下面前狼化者的头颅,踩着他未曾落地的尸体,鬼魅再度腾空而起,向着雷飞舟无声而至!

    这一次雷飞舟没有再试图硬抗,而是后退了几步,避其锋芒。在失去了众神赐福的返祖状态之后,他不敢同杀伤力恐怖的吸血鬼正面对决,而是嘶吼着叱令那些游走在游轮上的失控者们汇聚而来。

    但这一次,却没有多少响应的声音响起。

    刺耳的轰鸣此起彼伏地在游轮的前后响起,不断有浓厚的烟雾扩散开来,形成一片毒云,不……应该说是解毒剂才对。

    在烟雾的笼罩之下,那些疯狂的失控者都僵硬了一瞬,旋即便在强力的镇定剂和针对狼毒所制造的气化寒雾便将一切都吞没了。

    并非是温柔的治愈,而是残酷的杀死——纯粹针对狼毒的特性所打造的超低温环境和猛毒将一切感染组织渐渐腐蚀成了一团烂肉。

    就连其余不在寒雾覆盖状态内的狼化者都渐渐僵硬起来,动作变得迟缓又无力,好像退化成了普通版本的丧尸一样。

    在短短的一个小时之内,一度肆虐了全船的恐怖瘟疫在如此精湛而庞大的炼金术的作用之下,开始迅速的消退。

    帕拉塞尔苏斯!

    隐藏到现在之后,他终于出手了。

    可槐诗只是看了一眼,便毫无兴趣地收回了视线,而是专注地看着面前错愕的雷飞舟,微笑着提醒:

    “现在,轮到你了。”

    雷飞舟面色骤变,迅速地后退,“阴言!我死了你也好不了!”

    “哼,一群蠢货。”

    在远处的阴影中,听到盟友的呼唤,阴言忍不住冷笑。

    一个是得势之后就开始膨胀的莽夫,一个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的蠢货。稍微在中间调拨一下,就会开始狗咬狗……但不论如何,一旦雷飞舟死了,那么槐诗就会变得势大难治,有一个精通搜寻踪迹的猎魔人在船上,他没有信心能够藏到最后。

    虽然希望两边能够同归于尽,但现在看来,自己必须帮一把了。

    他按了一下好不容易愈合的胸口创伤,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在无声的潜行,他小心地绕过了地上会显现出自己踪迹的血泊,悄摸摸地混在那群被弱化的失控者里,向着槐诗的后背潜去。

    在传说中,这些流浪在苏格兰高地上的矮人和地精的混血因为自身被歧视的出身,性格变得残忍又暴虐,喜欢凭借着自己能够隐身的铁靴奔行在黑夜里,使用残忍的铁爪或者铁矛,从背后将路过的行人杀死,用他们的血液将自己的软帽染红。

    因此而被称为红帽子。

    到现在,阴言终于彻底消化了红帽子记忆中的潜行记忆,比原本刚刚上手的时候娴熟了十万倍,完全没有泄露任何的踪迹。

    可就在上他举起淬着猛毒的短矛,准备大施报复的时候,却看到混战之中的槐诗骤然回头,向着自己露出温柔的笑容。

    被发现了?

    下一瞬间,斧刃劈空而落!

    他狼狈后退,紧接着便看到短刀横扫的雪亮刀光,自他的脸上切开了一道裂口,险些割断了他的脖子。

    阴言狼狈地自隐遁之中浮现踪迹,不可置信。

    紧接着,便听见来自槐诗的冰冷声音:“下次想要玩潜行的时候,先把你那位老相好的香水味去了再说!”

    阴言的神情狰狞,独臂握着短矛,正准备回头呼唤人狼一同解决槐诗的时候,却看到雷飞舟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走廊的尽头,趁着槐诗被阴言吸引了注意力之后,掉头狂奔。

    跑了!

    他目瞪口呆,没有想到雷飞舟竟然这么恶毒,可看着满脸鲜血向着自己一步步走来的槐诗,神情就开始抽搐起来,迅速后退:“我是被蒙蔽的!都是雷飞舟在从中作……”

    “那就给我滚开!”

    槐诗不等他说完,飞起一脚,将他从面前踹开之后,一斧头劈翻了前面挡路的狼化者,循着地上的血迹,紧追不放。要是阴言铁了心隐身想要逃的话,他有可能拦不住,但不论如何,雷飞舟都必须死。

    他按着怀中那一本染血的字典,往地上啐了一口黑色的血。

    在嗤嗤作响的声音里,他拖着斧头,一步一步地向着雷飞舟逃走的方向走去。

    “来都来了,干嘛走那么快呢?”

    他轻声呢喃着。

    在一片混乱中,雷飞舟听见了背后紧追不放的脚步声,面色越发地狰狞。

    被阴言怂恿着立刻对槐诗采取行动完全是一步臭棋,应该联合更多的人手才对……不,倘若不是有人横插一手的话,今天槐诗本应该在劫难逃。

    这就是他的使命,在上船之前,当那个老乞丐将硬币递给了槐诗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任务目标是谁了。

    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无力和槐诗抗衡,靠着阴言那个坑货的只会被卖得更惨,他必须先存留自己……

    可不论他速度多快,那个踉跄的脚步声依旧如影随形一般地紧追不放。

    在沙哑地喘息声里,有斧刃和地板摩擦的声音响起。

    自地上划出了一道笔直的痕迹。

    直到最后,将他堵在了一个空空荡荡的房间里。

    雷飞舟看着满地狼藉的房间,却并没有找到其他的踪迹,表情抽搐了一下,许久,终于明白了过来——自己被抛弃了。

    就好像他抛弃了阴言一样。

    他回过头,看向门口的槐诗。

    槐诗也在看着他。

    “等一下!”

    雷飞舟的表情变化,抱着万一的期望开口:“大家都是自己人……没道理自相残杀,对不对?杀了我,圣灵谱系不会放过你的!”

    “你说的很对。”

    槐诗点头,擦拭着短刀上的血,叹息着说:“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想着要杀队友。”

    在他的口袋里,那一枚染血的流浪者硬币在剧烈地发烫着,焕发出熔岩一样的光,大天使怒目而视,源源不断地渗入骨髓中的痛苦,烧灼血液。

    “可惜——”槐诗漠然地说,“我是被逼的。”

    “我还有价值!我有重要情报告诉你!”

    雷飞舟的眼角跳动了一下,赶忙说道:“岳俊!有关岳俊的秘密,还有另一个人的……绕我一命,我全都告诉你!还有,你不是想要干掉法老王么?我可以帮你!我还有好几条失控者,我能……”

    “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槐诗抬起小拇指,掏了掏进血的耳朵,抬起了被染红的面孔,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他抬起了斧柄,双手握紧,青紫色的血管痛苦地搏动着,自面目之上浮现,映衬地那张苍白的面孔如此狰狞:

    “——我觉得,现在应该就是这个时候了。”

    雷飞舟踉跄后退。

    可那一瞬间,槐诗上前。

    就好像自黑暗之中穿梭那样的,一步跨越了数米的距离,如梦魇那样的自雷飞舟面前浮现,手中的斧刃已然高举而起,向着人狼的脖颈斩落!

    审判之时已到!

    在人狼惊慌的脸上,骤然有狰狞浮现,他抬起了一条手臂,挡向了斩落的斧刃,可隐藏在身后的左手却拔出了一把匕首,向着槐诗的胸腔刺出。

    难以想象,他竟然具有着如此的技艺。

    在等待了许久之后,人狼终于抓住了唯一的时机。

    在瞬间的穿刺快到电光难及!

    就好像中间的过程被省略了一样,当他握紧匕首的瞬间,匕首便已经刺入了槐诗的心口之中……钉在了莉莉留下的那一本辞典上。

    然后,便在那字里行间无数细碎的注释中迷失了,停滞在了其中。

    而雷飞舟的手臂已然在槐诗的咆哮之中飞起。

    鲜血飞迸。

    紧接着,斩落的斧刃随着手臂的拉扯向上挥出,再度将雷飞舟的另一条手臂斩落。

    在剧痛之中,雷飞舟惨叫着,踉跄后退。

    而槐诗上前,自血雨中最后一次抡起了斧刃,斩!

    铁光一闪而过。

    有薄纸撕碎的声音响起。

    一颗仍残留着狼化特征的头颅自泼洒的血色中飞起,落入了地上的血泊里,随着他的尸体一起。

    寂静到来。

    槐诗踉跄了一下,疲惫地弯下腰,想要用斧柄撑起自己的身体。

    可躯壳中所迸发的剧痛已经夺走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滑倒在地,看到手背上浮现的银色的回路。

    背誓之惩……

    植入骨髓中的银在愤怒的燃烧,冷酷地蹂躏着他每一条细微的神经,将千百道细碎的痛楚化作了无法忍受的痛苦洪流,一点点地将他淹没,任由他在漆黑的海渊里慢慢窒息。

    自昏沉之中,槐诗艰难地伸手,在地上爬行上,狼狈地啜饮着流淌在地上的血,可是曾经饱含生命的鲜血却无从为他在这地狱一般的煎熬里带来一丝的慰藉。

    “不惜一切代价,范海辛,不惜一切代价!”

    在渴血和惩戒的痛苦里,大主教苍老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杀死帕拉塞尔苏斯!让那个渎神者的作品,让那个只会玷污神明伟绩的畸形儿粉身碎骨!”

    杀死他!

    杀死!

    无数人的咆哮声回荡在槐诗的魂魄之中,几乎将他撕碎了,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想要爬起来,可奋尽全力却只是让自己的身体翻了个面。

    看到了那个踉跄着冲进房间里来的鬼东西。

    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

    就好像是一卷破碎的绷带包裹着一具残缺的尸首那样,仿佛野兽一般,它在地上用残缺的手足爬行着,循着鲜血的味道而来。

    “源质……源质……给我源质……”

    如同疯狗一样,他扑向了雷飞舟滚落在地的头颅,残缺的面目大口地咀嚼着上面的血肉。

    在血色的侵染之中,他破碎的面孔好像得到了滋润一样,变得容光焕发起来,竟然能够依稀分辨出曾经那一个黝黑少年的轮廓,还有淡金所妆染的尊贵图纹……

    可很快,便失望地抛下了已经面目全非的脑袋。

    “不够……太少了……太少了……给我更多!”

    曾经的法老王缓缓地扭头,看着地上的吸血鬼,眼睛里像是燃烧着熔岩的火光一样,缓缓地凑近了:“给我更多!”

    槐诗艰难地伸手,摸索着斧子的位置。

    可是他在剧痛的煎熬中,却发现自己连握柄都快抓不住了,只能无奈地苦笑:“我这儿打烊了,您能去别的地方瞅瞅么?”

    “源质!贱民,给我源质!”

    法老王嘶吼着,张口咬向了他的脖子。

    然后在轰鸣巨响之中。

    脑袋炸成了稀巴烂。

    干瘪的碎片和破碎的绷带飞溅,尘埃扑了槐诗一嘴,让他剧烈呛咳起来。

    哪怕头颅爆裂,可法老王依旧没有死去,残缺的身体疯狂地痉挛着,被绷带包裹着的躯壳在地上爬行着,像是要逃走一般。

    可紧接着,残缺的躯壳就被踩住了。

    在头顶光环的照耀之下,少女举起了手中满盈着圣水的水杯,轻声祝祷:“活着的人,知道必死。死了的人,毫无所知。也不再得赏赐,他们的名无人记念。他们的爱,他们的恨,他们的嫉妒,早都消灭了。在日光之下所行的一切事上,他们永不再有分了……”

    带着纯净光芒的圣水洒落了。

    落在了残躯之上,就好像海水冲刷着沙滩一样,让那一具木乃伊瞬间垮塌了下去,消散为一捧尘埃。

    然后,槐诗才看到,那一把旧式滑膛枪的枪管说所雕刻的精致纹路。

    还有面前那个本应该尸骨未寒的少女。

    莉莉。

    她还活着。

    “什么啊……”

    槐诗愣了一下,忍不住想笑,嘲笑自己:“那我这仇……岂不是白报了?”

    那一瞬间,槐诗听见了艾晴的叹息声。

    “果然,没有死么?”

    她不快地呢喃,最糟糕的猜想,终于应验了。

    “恭喜你,槐诗——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任务目标了。”

    不,应该说在第一天的时候,槐诗就凭着自己见鬼的运气和直觉找到了任务对象的正体,只不过被自己自以为是的经验所误导,反而陷入了盲区。

    事到如今,除了她之外……这一艘船上又还有哪一个人有资格称为帕拉塞尔苏斯呢?

    “它在你这里么?我找了半天。”

    莉莉弯下腰,从吸血鬼的怀中取出了那一本字典,看着上面的裂口还有被血侵染的部分,忍不住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就是帕拉塞尔苏斯,对不对?”槐诗轻声问:“那会雷飞舟要杀我的时候,也是你在帮我,对吧?”

    “父亲的话,早在半年之前就已经去世了。”

    莉莉蹲下身,打开腰间的包,取出了一支玻璃针管和针头,娴熟地组装好了之后,刺入了槐诗手腕上的血管中。

    “可惜,如果是他的话,这种程度的狼毒,只需要几分钟就能制作出特效药吧?我学得东西还是太少……”

    伴随着少女的话语,血液被缓缓地抽出,流淌在针管中。

    可令人疑惑的是,那种血液却在针管中迅速失去了颜色,无数尘埃大小的结晶不断地从其中浮现,紧接着又融化在了无色的血液之中。

    只留下一阵灰色的沉淀,缓缓地落在了底部。

    莉莉将手中的玻璃针管上的针头拔下来,重新换上了一根崭新的,然后娴熟地刺入了自己手腕内侧的血管中,抽出了一部分流淌的血液。

    紧接着,莉莉开始迅速地翻动书页,寻找着其中的内容和配方,于是便有更多肉眼所看不见的繁复变化自针管其中涌现。

    此时此刻,那一支平凡无奇的玻璃针管好像变成了一整个庞大的生物试验室,在转瞬间完成了离心萃取、杀菌灭活、细胞培育和细胞质膜融合等等一系列繁复的过程。

    所谓的学者,就是这么古怪又诡异的职业——没有天赋的人用尽一生都无法入门,这是只属于天才的游乐园。

    只要掌握定律,携带着相关的仪器和原料,就能够将实验室中需要漫长时光和精密操作才能够得到的结果在一瞬间完成。

    一切臃余的中间步骤都被完全省略。

    很快,针管中的血液就变成了青碧色,随着莉莉的动作,重新注入了槐诗的血管之中。

    一阵昏沉和困倦从槐诗意识中泛起。

    他渐渐失去了四肢的感知和控制,难以维持意识:“这是什么?毒吗?”

    “唔?你是说细胞因子重组融合蛋白吗?”

    莉莉平静地回答,“你中的毒太多了,那些劣质的炼金药剂纯粹是在慢性杀人。除了特制的靶向药之外,简单的解毒剂根本起不到效果。

    虽然副作用是会睡很长时间,不过……”

    后面的话,槐诗已经听不见了。

    他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昏睡之中。

    等莉莉耐心地解说完之后,才听见了他的鼾声,有些不快地皱起眉头,但最后终究没有将他再叫醒。

    她低下头,看向手中那一本父亲留给自己的万能字典。

    许久,翻到了最后那一页,看到了帕拉塞尔苏斯为她留下的最后话语。

    另一条截然不同的注释。

    【朋友——值得信任的人,不会背叛你的人】

    “可以信任的人吗?”

    她低头看了槐诗许久,轻声笑了起来:“那就好好睡吧,我的朋友。”

第一百四十三章 隐藏谜题

    这一次的昏睡不像是往常那样闭上眼睛再睁开,一晚上就过去了。

    槐诗感觉自己好像真的睡着了。

    沉浸在那种仿佛源质分裂的痛苦之中……

    背誓之惩带来的痛苦依旧徘徊在躯壳之中,纵然在无数破碎梦境的片段中依旧如此清晰,甚至将连贯的意识都打碎了,如同铁片在铁毡被铁锤敲打时那样。

    以痛苦的火焰重铸,以保证这一柄锋锐的工具能够继续完成自己的使命。

    但槐诗而言,却是无法逃避的酷刑。

    意识每时每刻都在忍受着痛苦的蹂躏,直到最后,在昏沉中忘记自己是谁,沉浸在了那些碎散的记忆片段中。

    到最后,只听见无数肃穆的声音回荡在黑暗里。

    “亚伯拉罕,今日你的手饱蘸了不义的血,这将是你赎罪之证,也是你罪孽中的一分……”

    “你弄脏了自己的手,避免了更多的手触碰到黑暗里。你背负了罪恶,令更多的魂灵得以踏上天国的阶梯……”

    “你的罪孽倘若不被允许,你的救赎将遥遥无期。”

    “已有的事,便将见证者清除;已行的事,就必须将记录抹去……阳光之下并无新事,阳光之外的地方也不会有。”

    ……

    到最后,那些宛如雷鸣一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仿佛要在他的魂魄之中刻下不容辩驳的定律:

    “——此世亘古如一。”

    槐诗睁开眼睛,恍若隔世地看着陌生的天花板,脑袋里空空荡荡。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要去做什么?

    “你终于醒了?”艾晴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好长的一觉。”

    “我……是槐诗?”他终于自从混乱的记忆中分辨出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命运之书重新将一切梳理完整,可他依旧难以从混乱中拔出自己的思绪。

    “我睡了多久?”

    “二十七个小时。”艾晴叹息:“整整二十七个小时。”

    在漫长的二十七个小时里,她用尽所有的办法试图让槐诗苏醒过来,奈何游戏之外的一切干涉统统石牛入海。

    不断地有骰子的声音响起,无数纷繁复杂的判定在艾晴的面前流过,难以寻找到重点。

    KP自始至终微笑着,静静地欣赏着她阴沉的样子,手握着那一张‘克莱门特’的人物卡,等待着她的投降和放弃。

    只要她愿意,游戏随时可以重新开始。

    倘若槐诗再沉睡不醒的话,艾晴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一份毫无意义的坚持还能延续多久。

    可坚持实际上已经毫无意义。

    当KP将底牌在她面前翻开的时候,她就知道,或许自己一直以来的挣扎都已经宣告失败。

    就在沉吟中,她忽然听见槐诗的声音:

    “艾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嗯?”

    她下意识地皱眉,看向KP,可KP却微笑着,手里拈着自己的骰子把弄,只是微微耸了耸肩表示无辜。

    “你的指示太少了。”槐诗说:“如果是以前的话,你就算保持沉默,也不会放任我乱来吧?”

    “……”

    艾晴沉默了许久,只是说:“我在思考。”

    “有结果了么?”

    “有啊。”艾晴不快地回答:“思考的结果就是发现,这里和外面的现实一样,在绝大多数时候的思考都毫无益处,只会让自己深受其害。

    我并没有办法去解决目前的困局,说实话,我也很想为你提供那种行之有效且能够解决问题本质的建议,但你恐怕不会喜欢。”

    她停顿了一下,不甘地垂下了眼眸:“如何完成你的任务,就由你自己决定吧。”

    “嗯?”

    槐诗愕然:“我的任务?帕拉苏斯塞尔么?他不是半年前就已经死了么?”

    艾晴怜悯地摇头,“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那一瞬间,槐诗的表情骤然抽搐了一下,感觉到自心中涌现的疯狂杀意和胸臆之间难以克制的燥热和饥渴。

    那是对血与死亡的渴望。

    因为他看到了莉莉。

    心脏在疯狂的跳动,好像要炸裂了一样,大量的激素不可抑制地分泌令他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狂暴状态中。

    好像变成了野兽那样。

    剧烈地痉挛着,抬起手,好像癫痫病患者,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倘若不是此刻四肢无力的话,他可能已经直接跳起来撕开了她的喉咙。

    “你怎么了?”

    莉莉愕然地低头看着他,伸手扒开他的眼睛,低下头仔细端详:“呼吸困难,瞳孔收缩,心律不齐……是没有被记录的副作用么?”

    轻柔的吐息吹在他的脸上。

    好像地狱中的风一样。

    令他的犬齿缓缓地增长,紫黑色的毛细血管自惨白的面孔之上浮现,如此狰狞。

    “别怕。”

    莉莉低头,重新取出了腰包中的针管还有槐诗留下来的那一套炼金仪器,动作飞快,很快,无色的药剂便注入了他的颈动脉之中。

    “放心,只是一些镇定剂和调和型血清。”

    莉莉伸手试了一下他的体温,轻声说:“可能是体内的毒没有清理完毕,这大概会让你好一点。”

    “不,不是……”

    槐诗艰难地喘息着。

    刻骨的杀意被困倦迅速冲淡了。

    痉挛的四肢渐渐平复,随着脸上那些消退的紫黑色网络一起,槐诗再度恢复了平静,或者说,终于能够压下心头那一片难以控制的疯狂杀意,强行镇定了下来。

    可无数雷鸣一般的嘶吼依旧徘徊在他的意识之中。

    好像铁一般的戒律一样,不断地带来鞭挞的剧震和雷霆一般的灼痛。

    杀了她!

    必须杀了她!

    必须杀死帕拉塞尔苏斯!

    “可是那个老头儿半年前就死了!”槐诗在心中怒吼:“我找了一年,有半年都在找一个死人!任务早已经完成了!”

    “但他还留下了什么东西,不是么?”

    艾晴的声音响起,如此怜悯:“仔细想一想,槐诗,你,不,亚伯拉罕·范·赫尔辛的任务,真得是杀死帕拉塞尔苏斯么?仔细想一想……”

    “找到那个人,紧跟那个人,然后杀死那个人!”

    恍惚中,那个威严而苍老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不惜一切代价,让那个渎神者的作品,让那个只会玷污神明伟绩的畸形儿粉身碎骨!”

    他的……作品?

    “是的,他的作品。”

    艾晴轻声说,“被誉为缔造出‘贤者之石’的炼金宗师留下的唯一作品……”

    贤者之石?

    奇迹在人间的化身,万能结晶,不死之药,无数祈愿和天命的结合体,全中之一,一中之一……不止是用来形容五阶升华者。

    自古至今,这一存在被无数人给予了崇高的厚望和期冀。

    从一开始,它便是近乎不可能实现的奇迹高峰。

    在先导会沦为教团的眼中钉,神创论和天演论渐渐水火不容的时候,还有什么作品会被冠以如此崇高的称谓呢?

    在被撕裂的意识之中,槐诗艰难地思索着,终于感受到了那种仿佛面对着一片无限黑暗的孤独和痛苦。

    就好像终于体会到了艾晴的无力那样的。

    想想,槐诗,好好想想……难道留给你的线索不够多么?

    思考吧,体会一下我思考时的痛苦……你就会明白……

    那个唯一的真相。

    “莉莉。”

    那一瞬间,槐诗不可置信地呢喃,“她是……帕拉塞尔苏斯……制造出来?”

    “还有第二种可能么?”

    艾晴反问。

    明明需要诸多昂贵材料契合灵魂属性才能缔造出来,可在她手中却变得如此轻易的二重身……

    明明需要各种配方才能够缔造出的珍贵药剂只要她抽一点自己的血就能够转化制造成功……

    明明看上去已然成熟,可是有时却如此幼稚的行事风格……

    明明帕拉塞尔苏斯早已经死去,可当槐诗察觉到莉莉和他的关联时,心中就无可抑制地涌现出了如此狂暴的杀意。

    “这就是最后的真相了,槐诗。”

    艾晴叹息。

    ——在你的眼前,注册名为【海拉】的少女学者莉莉,便是帕拉塞尔苏斯最杰出的成果!

    只是存在便彻底推翻了神创论,将天演论推进至全新高度的奇迹。

    自烧瓶中所诞生的‘贤者之石’,凭空创造而成的灵魂,不被昼夜轮回、朝生暮死的规则所束缚的……人造之人!

    倘若是虚假的生命的话,无从迎来二度的朝阳。

    倘若不存在灵魂的话,那就无法自白银之海的支流中回朔升华,成为升华者。

    倘若没有心存怜悯和善念的话,就无法成为圣灵谱系中的‘信徒’!

    一个人造之物拥有了生命,一个空壳被赋予了灵魂,一个异端成为了诸多圣灵的信徒!

    不论和这三条中那一点扯上关系,圣灵谱系都不会允许她活到第二天的早上!

    她必须死去。

    只要她活着,就是对神创论、对教团、对众神的否定!

    这便是她生来的原罪。

    ——帕拉塞尔苏斯所缔造的‘原罪之子’!

    “BINGO!”

    KP赞叹地献上掌声,不带任何保留的表示出了自己的赞赏:“你是一位出色的调查员,艾女士!

    恭喜你,解开了这一模组中的隐藏谜题——帕拉塞尔苏斯之死!”

第一百四十四章 选择

    “BINGO!”

    KP赞叹地献上掌声,不带任何保留的表示出了自己的赞赏:“你是一位出色的调查员,艾女士!

    恭喜你,解开了这一模组中的隐藏谜题——帕拉塞尔苏斯之死!”

    他停顿了一下,露出神秘地微笑:“倘若能够完成秘密任务的话,在通关模组之后,我会奉上额外的奖励,相信我,绝对不逊色于那一块贤者之石的碎片。”

    对此,艾晴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欣喜。

    因为这便是亚伯拉罕·范·赫尔辛无法逃避的任务。

    ——将这一份奇迹,彻底扼杀!

    在沉默中,槐诗怔怔地凝视着天花板,许久,看向莉莉操作着炼金器材的背影,忽然轻声说:“如果早一点让我发现该多好。”

    艾晴对这样的软弱嗤之以鼻:“这样你下手就会痛快一些么?”

    “不知道,这样我至少可以骗自己——上了这艘船的人都罪有应得。”

    “你现在也可以骗自己,这只是个游戏,一段历史,哪怕你做了任何事情都不会有人进行追则的记录。”

    “是啊。”

    槐诗闭上眼睛。

    这只是一段记录,一段过去的记录,这甚至算不上真正发生的事情,只不过是以贤者之石的碎片所构筑而成的游戏而已。

    就好像曾经他在记录里所做的那样。

    他应该早已经习惯才对。

    只要扣动扳机就好。

    别管前面的究竟是老人还是小孩儿,他们早已经死去,而且于你无关……这只是一场游戏,但你还可以获得成长。

    多么美好。

    可当槐诗看向莉莉的背影时,却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她正背对着槐诗。

    毫无防备。

    专心致志地调整了坩埚中药剂的比例,专注又放松,就好像是在自己的家里那样,喉咙里轻声哼着不知道哪里的歌谣。

    槐诗可以几乎完全可以断定,这个不是二重身那样的假象,而是真实的整体。

    他甚至不需要斧头。

    只要拔出那一把近在咫尺的飞刀,就可以彻底了结这一切。

    他的手指动了一下。

    最后,又无力地缩了回去。

    “我下不了手,艾晴。”

    槐诗沮丧地叹息,疲惫地垂下眼睛:“如果我杀了她的话,我恐怕就会成为我最讨厌的那种人了。”

    倘若在这里杀死莉莉,那么又和曾经那个因为微不足道的理由去屠杀了一整个村庄的教官有什么区别?

    又将置那个为此而愤怒和悲伤的自己与何地?

    去杀死过去的那个自己么?

    或许艾晴会告诉他,这就是成长。

    所谓的成长,就是否定曾经的那个自己。

    槐诗从不介意否定自己。

    可他却无法想象,如何去面对倒在血泊里的莉莉。

    那一双纯净的眼瞳到最后会懊悔自己对槐诗的信任么?愤怒?悲伤?还是到最后都是那种坦然接受一切的宁静?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呢,艾晴?”

    “我大概也会犹豫吧,像你一样。”艾晴平静地回答:“可到最后,我想我会将她杀死……我要保存我自己,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要活下去。”

    “……”槐诗沉默。

    “你希望我对你下令么,槐诗?”

    艾晴问道,“就好像是命令你留下戚元一命那样,命令你杀了她——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这么做,说到底,我们之间本来就是这样的关系,你负责行动,其他的可以都交给我。

    所谓的监察官,就是用来做这个的,你大可不必有所顾忌。”

    槐诗没有再说话。

    “那么,槐诗,我命令你。”

    艾晴发出了残酷的声音:“完成你的任务,杀死莉莉。”

    “等一下……”

    槐诗下意识地张口,却在那一瞬间终于恍然。

    “看,只有在硬币落下的时候,你才知道,你想要的是哪一面。”

    艾晴叹息着垂下眼睛:“接下来我不会再有命令给你了,槐诗,你要去自己做决定,并自己去面对后果了。”

    “可这样真的好么?”

    桌子对面,KP微笑着问道:“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决定关乎你的生命。”

    “不,应该说,从头到尾你都在混淆着一点吧。”

    艾晴抬起眼睛看他:“就算他不完成自己的任务,只要他能够踏上新大陆,就代表模组的通关。

    想要活着,不是绝对要杀死莉莉不可。”

    “听上去确实如此,我并不否认你的猜想。”KP耸肩:“可惜,我以为你会更干脆一点的,更加的果断……更像是我看到的档案里的那个人。”

    “人总是会变的,不是么?”

    艾晴冷声反问:“况且,让我逼着他去杀死莉莉——这才是你的目的吧,KP?”

    “……”

    KP沉默了片刻,缓缓颔首:“确实如此。”

    “从你的游戏里,我并没有看到公平,至少……没有看你的规则书中所说的公平。”

    “啊,这个你需要理解,这就好像‘正义’一样。”KP露出暧昧地笑容:“它偶尔会迟到,但偶尔……也会缺席。”

    “但这次不会。”艾晴凝视着他,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有我在的地方,绝不会。”

    “我期待着。”

    KP微笑。

    投下了手中的骰子。

    游戏继续。

    莉莉的药是有效的。

    至少里面大量的镇定剂是有效的。

    如今的槐诗已经能够勉强克制住内心中涌动的杀意进行一些微弱的活动了,就好像久卧在床的病人那样,在狭窄的船舱内走动一下,进行一些复建活动。

    实际上并不需要。

    只要有足够的血,吸血鬼就能迅速地恢复健康,而对于莉莉来说,人造血浆这种东西根本不费丝毫的吹灰之力。

    甚至还是苹果味儿的。

    至于效果,虽然差了点,起码比没有强。

    槐诗已经恢复了六分的状态了。

    可由于纷乱的思绪和心中难以抑制的杀意,他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面对莉莉,在最初的致谢之后就没有再说话,只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拿着笔在命运之书上写写画画,试图想要将想法理清。

    可很快,他就发现,这对他心中的烦闷和焦躁毫无丝毫益处。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他没有告诉艾晴。

    因为他发现:信徒的圣痕……极其类似于阴魂。

    不,如果按照时间的顺序来看的话,阴魂的有一部分核心,是来自于‘信徒’……只不过两者截然相反而已。

    前者以灌注虔诚的纯净源质无私地将这一份恩惠分享,而槐诗……是一台负能量制造机。

    而且现在他变成了吸血鬼这种负能量吸收器。简直像是要在深渊的路上一条道走到黑……

    所以,阴魂这个圣痕究竟是乌鸦用多少零件拼出来的违章车辆?不,应该说,除了信徒这一圣痕之外,还有多少奇迹和深渊谱系有所瓜葛?

    深渊谱系的水究竟有多深?

    到现在,槐诗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了,至少他懂了零零碎碎的一点。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奇迹。

    真正的奇迹不会突然出现,突然降临,又突然消失。

    也就是说,没有一个谱系是凭空出现,必然有其由来。

    那么,深渊谱系究竟是来自于何处?还是说,天文会真的厉害到能够空手搓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圣痕谱系?

    这可比帕拉塞尔苏斯空手制造出一个人造人要更恐怖。

    毕竟莉莉只有一个,而一个谱系却可以亘古长存,传达至千万人的身上。每一个谱系可以说都是一方神灵所存留的世界轴心之中的根基,如今诸神以死,天文会的这一举动不异与凭空手搓出了一群神灵,而且还得到了世界轴心的认可。

    点可能啊?

    槐诗越想越觉得不对,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头,然后……察觉到不远处莉莉小心翼翼看过来的视线。

    似是察觉到槐诗心中的烦躁和抑郁,她一直没有打扰他,而是翻着手中的辞典,自以为很隐蔽地偷偷看着他。

    察觉到他的视线,神情就停滞了一下,旋即变得平静起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咳咳。”她问:“你在忙吗?”

    “不,没有……”

    槐诗摇头,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她说。

    可她已经凑了过来了,好奇地端详着槐诗记录在书上的那些杂乱文字,发现看不懂之后,看向角落里槐诗在烦躁中随手勾勒的涂鸦。

    然后愣了一下。

    “这是谁?”

    她凑近了,看着笔记里那一张带着嘲弄和傲慢的面孔。

    只是寥寥几笔勾勒,便如此传神地描绘出了那种冷漠又残忍的眼神,他在张口,仿佛要吐出如有实质的恶毒话语。

    令人心中顿时不安。

    “呃……”

    槐诗不知道怎么解释,到最后只能说:“这……这个人叫做乌蝇哥。”

    于是,莉莉恍然:“别西卜么?”

    “……呃,大概。”槐诗擦了擦头上的汗,“他倒是挺喜欢让别人吃屎来着。”

    “那这个黑人呢?”莉莉接着问道,“他看上去很迷惑。”

    “是的,他很迷惑。”

    槐诗顺手往黑人涂鸦的脑袋上补了三个问号。

    “这个呢?”

    “这是一只青蛙,叫做PEPE。”

    “它为什么看上去这么难过?”

    “不知道。”槐诗叹息道,“大概是活着很痛苦吧。”

    “那太可惜了,看上去挺可爱的。”莉莉遗憾地摇了摇头:“像个小娃娃一样,可霍恩海姆不喜欢,还把我自己做的都丢掉了。”

    “是吗?”

    槐诗沉默了片刻,摇头,“他不该这么做的。”

    “恩,人老了大概脾气都会很坏吧,但发了脾气又会后悔,跟我道歉,希望我原谅他……可我从来没有生过他的气。”

    莉莉蜷在椅子上,轻声感叹:“他临死前一直很惊慌,好像在躲避着什么一样,可是却从来不告诉我。把这张船票给我之后,他就去世了……到最后,他都不允许我称呼他为父亲。”

    “……”

    沉默里,槐诗犹豫了许久,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相信,在他心里,你比什么都重要。”

    “谁知道呢?”

    莉莉摇头:“每个人的心都藏在胸膛里,直到死了之后都不会让人看到里面是什么了——霍恩海姆跟我说,要学会保护自己,可我甚至不知道应该防备什么。

    我怎么能知道其他人在心里藏了什么呢?”

    “是啊。”

    槐诗干涩地应和,感受到胸臆间几乎沸腾的杀意,就忍不住想要呕吐。

    为自己的虚伪感到作呕。

    “那个,说起来……”他僵硬地转移了话题:“你今年多大?我是说年龄。”

    “嗯,我想想。”

    莉莉好像没有注意过这个一样,低下头开始在本子上飞速写写画画起来,槐诗凑过去看了一眼,然后感觉到眼前一花。

    各种昂长的数字计算中间竟然还有行星运行的简图……就好像重新在厘定节历一样,算个年龄都这么硬核的么!

    很快,莉莉计算完毕:“四岁半。”

    “哈?”

    槐诗愕然。

    四岁半?

    大姐你在开玩笑么?

    槐诗愕然地端详着她成熟的样子,哪怕大家人种不同,你起码也应该成年了才对吧?

    “啊,我的体格,和一般人不太一样。”莉莉似乎反映了过来,有些生硬地回避着这个问题:“你、你呢?”

    “我十七。”槐诗回答。

    莉莉的神情瞬间嫌弃起来:“骗人,可你的骨龄已经38岁了!”

    “……我只能说,由于各种原因吧。”

    槐诗叹息着,感觉自己今天叹气的次数比以前一年都多。

    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和莉莉介绍自己。

    毕竟,他现在是范海辛。

    亚伯拉罕·范·赫尔辛。

    他就是教团的刽子手,吸血鬼猎人,来杀死莉莉的凶手……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听见莉莉愉快的声音:“你看,我也画好了!”

    “画了什么?”

    槐诗低头,然后一口水喷了出来。

    就在自己辞典的扉页的下面,多出了一个惟妙惟肖的熊猫头表情,可是脸部的地方却空空荡荡……

    “因为不知道画什么表情比较好啊。”莉莉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感觉不论画什么都超不过你画的啊。”

    “……”

    那是因为我这是汇聚了无数人血汗的智慧结晶啊!

    你一个人怎么比得上啊。

    能在1620年和人表情包斗图,只能说……是一种槐诗未曾想象到的新鲜体验。

    就在一团乱麻的思绪中,他听见莉莉的声音。

    “槐诗。”

    不知何时,那个女孩儿已经转到了槐诗的眼前,眼睛眨啊眨啊,满是期待:“我刚刚忽然想到:不如到了新大陆之后我们一起去旅行吧,反正也我没有什么要去……你也没有地方要去的,对吧?

    而且我可以造血浆给你,你也不用再去为找食物发愁了。”

    槐诗呆滞地看着她。

    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行吗?”莉莉问。

    “不,挺好。”

    槐诗僵硬摇头,干涩地问:“你有什么地方想要去吗?”

    “黄石,怎么样?”

    莉莉想了一下,提议道:“我一直想去黄石看一看,据说那里有很多地热泉,还有狮子和大象,你呢?”

    “……不知道。”

    槐诗垂下眼睛,声音有些沙哑:“我没想好,所以下次再说吧,我得先睡一会儿。”

    莉莉愣了一下,点头,回到自己的工作台上继续盯着药剂的进度,可是许久之后,她却忍不住回头看向靠在床头的槐诗:“我是不是烦到你了?”

    “……没有。”

    于是,她就松了口气,有些紧张地问道:“我们是朋友的,对吧?”

    “是的。”槐诗垂下眼睛,“我们是朋友。”

    “那真是太好了。”

    莉莉愉快地笑了起来,像是个小孩子一样,跑过来,轻轻地拥抱了一下他,槐诗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那你睡吧,我不吵你了。”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后退了一步,拿起了自己的辞典:“咳咳,等你有空的话,我们再聊天吧。”

    槐诗呆滞地看着他,许久,闭上了眼睛。

    “妈的……”

    看着背对着自己毫无防备的少女,槐诗伸手探入怀中,握住匕首冰冷的手柄,悄无声息地抽出,凝视着倒映在匕首锋刃上的那一双猩红的眼瞳。

    然后,将这破玩意儿丢到了一边去。

    去他妈的教团!

    去他妈的范海辛!

    去他妈的一切!

    老!子!不!干!了!

    忍受着肺腑中震怒的剧痛,槐诗仰起头来,神清气爽地长出了一口气,露出笑容:“莉莉,我教你画个流泪猫猫头怎么样?”

    “好啊好啊。”

    ……

    大概的时间到了傍晚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嚣声,过了一会儿,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问里面有没有人在。

    在他们戒备地打开门之后,门外的人微笑着带来了好消息。

    美洲就要到了。

    得益于一场动乱有那么多人死去,船的速度快的不可思议。不久之前,有船上有擅长占星术的女巫测算了一下他们和美洲的距离。

    倘若保持这个速度的话,明天早上就能够到达新大陆了。

    所有人都能够获得自由和解脱。

    因此,有人提议,想要举办一场宴会庆祝一下。

    此时此刻,船上阴沉沮丧的气氛已经一扫而空,每个人看上去都喜气洋洋,带着和煦的微笑,谈吐斯文,举止优雅。

    好像焕然新生一样。

    不知为何,槐诗心中却忍不住一沉。

    昨天的动乱和灾难好像没有在船上留下任何的痕迹一样,故事依旧在继续。

    向着既定好的结局发展。

    他低下头,只看到命运之书上缓缓浮现的章节结尾,一行加黑了的大字。

    【tobeue】

第一百四十五章 故乡与新乡

    “他们为什么看上去都这么快乐?”

    “不知道。”

    在餐厅的角落里,槐诗端详着那一张洋溢着幸福的面孔,缓缓摇头。

    这究竟是自由在望,还是抵达了新世界的喜悦呢?

    就好像TVB里说等做完这一票我们就去加拿大,那里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一样。

    随着新大陆的临近,过往的一切都被甩在了脑后了。

    所以便重获新生。

    这漫长的苦难旅程已经即将结束了,因此迎来最后的狂欢。

    原本狼藉的餐厅里已经被清理干净,在群策群力之下,重新布置。一片喜气洋洋里,处处张灯结彩。

    被净化了的食物重新经过精心的烹饪之后端上了餐桌,随客人们自行取用,酒水不限量地从仓库中取出,堆起数座高高的香槟塔,折射着晶莹的光。

    换上了体面衣服的幸存者们彼此举杯相庆,彬彬有礼地互相问好。

    甚至在讲台上还有几个人组了一个小乐队,吹奏着说不上难听但也称不上悦耳的旋律——甚至还有人邀请过槐诗,但被槐诗以身体不适的借口拒绝了。

    他只是坐在餐厅的角落里,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分外荒谬。

    距离那一场狼灾混乱过去了只不过短短二十多个小时,可一切苦难和不安都仿佛被他们抛在了脑后。

    就好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隐隐地主导这一切,然后将所有人的命运导回了正规。

    “你可以称之为剧情的引力,这一切本来就是贤者之石的碎片中所存留的记录。”

    艾晴说:“就好像一本写好所有日程的日历一样,不论前两天发生了什么天打雷劈的事情,已经订好的事项不会有任何改变。”

    艾晴的话令槐诗的心中再度一沉。

    虽然没有直说,但她的意思表露无疑——哪怕拥有巨大的自由度,可这里毕竟还是KP自贤者之石中所抽取的记录。

    过往的历史。

    就好像历史不会改变一样,曾经发生在这一艘船上的事情也不会——就好像是上船者们的身份和这一场宴会。

    以及,最终的结果。

    历史上,这一艘船上究竟有谁到达了美洲?

    没有人知道。

    悬挂着五月花的旗号,自全世界向着美洲出发的船只恐怕有成千上万条,但真正抵达了美洲的异种们又有几个呢?

    此刻的气氛越是欢乐,越是祥和就越是令槐诗感觉到不安。

    好像坐在寂静的火山口之上,能够感觉到屁股下面升腾起来的热气,哪怕看上去暂时安逸,可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喷发的岩浆会将自己连皮带骨的一同炸出平流层去。

    但莉莉似乎玩得很开心。

    反正她什么都没有见过,帕拉苏斯塞尔自从创造了她之后,就带着她一路颠沛流离,过上了朝不保夕的流浪生活,别说什么参加宴会了。

    这一切对于她而言都是全新的体验。

    就连台上那个聋子拉锯一样的大提琴声都听得津津有味,槐诗恨不得自己冲上去把那拉琴的破玩意儿给打一顿。

    简直是折磨。

    “……你右手无力、曲谱不精、技法松散、节奏迟钝,没一个动作像样的!”

    等槐诗忍不下去了的时候,已经站在台上,低头看着那个拉琴的家伙,眉头皱起:“你的老师是谁?拉成这样子还能让你上台么?”

    正拉琴傻乐的那个家伙呆滞地看着槐诗,愣了许久之后,乖乖地将怀里的琴递给到他的手里。

    “好好看,好好学!”

    槐诗抄起琴弓,把他那一首五号贝多芬鸣奏重新给他拉了一遍,然后抬起眼睛问:“学会了吗?”

    旁边的人呆滞摇头。

    只有台下面的莉莉在兴奋地拍着手,反正是好是坏她又听不出来,反而觉得都挺好听的。槐诗忽然感觉到一阵无力,把琴弓塞回了那个家伙的手里:“算了,当我没说,你继续吧。”

    看到他无奈的样子,莉莉好心安慰道:“别沮丧啦,虽然就比他差一点点,也已经很不错了。”

    “……”

    槐诗一口老血。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莉莉好像……是个音痴?

    “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槐诗无言以对,端起杯子继续滋溜莉莉给他弄得西红柿兑苹果味人造血浆——不得不说,这种营养餐简直是难喝的要命,就不能整点正常的么?

    奈何她对一切非试验用的酒精都处于抵触状态,槐诗难得能尝尝洋酒的机会就这么没有了。

    就在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他察觉到远处传来的清脆声响。

    好像是耳光的声音。

    抬起眼睛看过去,就看到了许久不见的阴言,还有他脸上大红色的巴掌印记。一直冷眼看着这群旅客穷开心的芭芭雅嘎正在怒斥着他什么,很快,便拂袖而去,直接到餐厅外的露台上去了。

    如今独臂的阴言看上去分外狼狈,察觉到槐诗的目光,便冷冷地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那个家伙在捣鬼。”

    对此,艾晴毫无怜悯地评价道:“从小那个家伙就最喜欢装可怜博取别人的同情,然后趁着没有人怀疑他的时候,暗地里悄悄地搞事情。他的二哥和妹妹没少被他坑过。”

    “……我就一个问题。”槐诗吭哧了很久,心里满是好奇:“你家难道是什么龙潭虎穴吗?”

    “所谓的大家族,不就是这样么?”

    艾晴漠然地说道:“从生下来那一刻起,竞争就开始了,谁能得到老太爷的欢心,谁就会拥有地位和更多的钱。”

    “好吧,我该庆幸我是独生子了对吧?要我跟上去么?”

    槐诗搓了搓手,想要找机会暴打这孙子一顿。

    “发现你看到他,他肯定第一时间藏起来了,跟上去你恐怕也什么都找不到。”艾晴说:“提高防备就对了,还有,注意一下他的老姘头……她和她的哥哥总让人感觉不太对。

    况且,后世的美洲谱系里并没有他们的位置,他们大概率死在了这一艘船上。恐怕还有什么风险藏在暗处里,你小心一些吧。”

    槐诗闻言,看向窗外的露台。

    就在撑着阳伞的一排座椅之间,芭芭雅嘎的身旁,他看到了那个轮椅上的老头儿。

    好像依旧是帕金森晚期那样,寇斯切依旧端着自己的汤碗,小口地抿着勺子和碗里的浓汤。已经快要掉光的白发在风中微微的晃动着,露出了带着瘢痕的头皮。

    颤颤巍巍的动作总是让人捏一把冷汗,让人怀疑他究竟还有没有出门旅行的体力。

    可自始至终,他的眼睛,都在静静地凝视着船只的前方。

    仿佛能够隔着边境和现境的深重壁障,窥见千万里之外的广袤土地。

    那神情如此的专注又郑重。

    像是一个期待着新家的小孩子那样。

    “看呐,雅嘎。”

    他轻声呢喃,“那是美洲,我们新的家。”

    “哥哥,我的家不在那里,那里只有野人、战争和被罗马抛弃的人。”

    雅嘎沙哑地回答。

    出乎预料,这一次她并没有大动肝火的发癫和怒斥自己的兄长,好像累了一样,只是依靠在椅子上,疲惫地凝视着和自己兄长截然相反的方向。

    “为什么要带我来着呢?”她轻声自言自语:“我不像你啊,哥哥,我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和壮志,只是个老得盼望自己赶快死掉的疯女人而已。

    美洲太远了,我只想回到我的鸡脚屋里去,可我的波比也已经死了……我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那就不要回去!”

    寇斯切提高了声音,好像愤怒那样的呛咳着低吼:“不要留恋那一片抛弃我们的土地,雅嘎,收起你这一副不像话的样子!倘若愤怒的话就发火,倘若不快的话就震怒,不要给那群抛弃我们的神灵看笑话!”

    “可愤怒有什么用呢?能让你改变自己的决定么?”雅嘎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悲凉:“我不想去美洲,我只想留在西伯利亚,我的屋子。我死去的女儿和我丈夫的坟墓,我的一切都在那里……

    在那里,我是芭芭雅嘎,我是女巫,我是受人憎恶的异类,可离开了斯拉夫,我又是什么呢?”雅嘎疲惫地捂住脸,“我什么都不是了,哥哥,什么都不是……我只能去做一个疯女人了,只要一张好看的面孔就让我魂不守舍,只要有甜言蜜语我会忘乎所以,我能去做什么呢?告诉我,哥哥,我还剩下什么!”

    寇斯切剧烈地喘息着,瞪视着他:“可你至少还活着,我们还有登山再起的希望!”

    “难道像我这样的人不应该万死么?我们就应该在地狱里受罪!在最深的地方!”

    雅嘎再也受不了他的白日梦了,忍着哽咽质问:“为什么要强迫一个该死的女巫陪着你去寻求救赎啊?哥哥,告诉我啊!难道我们不是早就应该死了么?”

    “听着,我的妹妹,不要被那个该死的小白脸蛊惑,一个跳梁小丑又懂什么?难道你要被一个玩具操控么?”

    寇斯切凝视着自己最后的亲人,一字一顿地告诉他:“雅嘎,人总需要新的开始,不,我们会有新的开……”

    “别做梦了,哥哥,求求你,至少别像他们一样!你知道那个诅咒,你一直都知道!你只是在说梦话而已,可你的梦话连我都骗不了,只能骗自己!”

    雅嘎愤怒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嘶哑又绝望,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唤醒自己兄长。寇斯切的神情也变得愤怒起来,剧烈地喘息着,开口想要说话,可紧接着又剧烈地呛咳。

    面红耳赤。

    到最后,近乎窒息了一样。

    每一次,每一次两人争执到最后,他都会像是这样!

    雅嘎凝视着他的脸,不知道这究竟是他太过软弱,还是希望自己的妹妹对她快要死的兄长稍微留存一点温柔和怜悯。

    “太卑鄙了,哥哥。”

    雅嘎失望地摇头:“你一直都是这样,一直都是。”

    她取出了自己的魔药壶,拿起寇斯切的汤勺,倒出一滴,倒入了他的嘴里。可这一次往常的剂量已经不能再带来神奇的效果了,寇斯切依旧痛苦。

    她愣了一下,有些惊慌,不断地将魔药倒入了寇斯切的喉咙里,直到半壶过后,寇斯切才勉强地回过气来。

    可是他的脸色在舒缓了一瞬之后,再度铁青。

    好像忍受着什么痛苦一样,无数青紫色的血管自松弛的皮肤下面浮现,如同藤蔓一般在他的身上爬行,令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捂住心口,剧烈地喘息。

    “我感觉……不太……”

    他猛然吐出了一口漆黑的血液,艰难地发出声音:“不太好……”

    啪!

    好像有什么破碎的声音从他的躯壳中响起,他愣了一下,旋即好像明白了什么,神情骤然变得错愕又震惊,到最后,变成了难以言喻地狰狞。

    看向呆滞的芭芭雅嘎。

    “……你、给我喝了什么!”

    “我的药……不对,我的药不应该……”

    雅嘎低头看着手里的瓶子,脸色惨白,可紧接着,忍不住惊叫。

    因为寇斯切已经自轮椅上起身,枯瘦的手臂猛然深处,掐在了她的脖子上,愤怒地将她从甲板上提起。

    “贱人!你给我!喝了!什么!”

    “我发誓!我不知道!”

    雅嘎惊恐地流泪,尖叫:“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那一瞬间,寇斯切的面孔,彻底的兽化。

    如此狰狞。

    底仓的机房里,隐藏在黑暗角落中的阴言好像倾听到了远方混乱的声音,忍不住冷笑,低头看了看口袋的位置。

    原本那一瓶能够让活人延寿、死人复生的奇异魔药如今就藏在他的口袋里,装在另一个不起眼的瓶子中。

    而芭芭雅嘎的银壶中所灌的,早已经被他换成了‘红帽子’这个角色带上船的恐怖杀器——‘冥河之水’。

    这才是为何所有人都是三阶,只有他一个二阶的原因,也是完成自己的秘密,杀死寇斯切的依仗。

    不,倘若妥善使用的话,搭配红帽子隐身的能力,甚至能够杀死船上的任何人!

    自从上船以来,他一直隐忍克制到现在,寻找着任何一个能够杀死寇斯切的时机。

    结果他却发现,那个老东西智障老头儿的外表之下,竟然对一切都充满了警惕,简直没有丝毫下手的空隙。除了维护自己生命的芭芭雅嘎之外,他不信任这船上的任何一个人。

    而看似风烛残年的外表之下,所隐藏的更是令他为止恐惧的黑暗本质。好像囚禁着千万个灵魂一样,寇斯切残忍地压榨着这些封锁在体内的灵魂,汲取着一切的力量延续自己的生命。

    倘若这一份力量得以释放的话,不知道会造成多么恐怖的灾害。

    不过现在这已经与自己无关了。

    冥河之水一旦入腹,那么寇斯切便必死无疑。

    那并不是不可救药的猛毒,而是自白银之海的深处所撷取出的奇迹造物。

    倘若劫灰是生命死亡时破灭的精粹,那么冥河之水就是魂灵衰败溃散时所留下的沉淀。它本身就代表着灵魂的衰亡和破灭,任何人只要饮下一滴,灵魂就会衰老一岁。

    而他倒入芭芭雅嘎药壶中的剂量,足够一个四阶升华者在瞬间风化死去,更不用说原本就时日无多的寇斯切了。

    不死的魔王今日将迎来自己的死期。

    战胜的他却不是勇者,而是他自身的生死大限。

    而他,则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只要隐藏起来,等待这一艘船上所有人都在寇斯切临死之前的挣扎中灰飞烟灭就好。

    最终,自己会抵达新大陆,成为唯一的胜者。

    他压抑着自己兴奋地笑容,抬起头,然后,看到了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伫立在自己面前的魁梧人影。

    不,与其说是魁梧,更应该说是庞大,仿佛巨人一样。

    阴言愣在了原地。

    “抱歉,进来之前忘记问你。”

    兜帽之下,一个沙哑又嘲弄的声音响起:“我可以进来么?”

    阴言呆滞地仰头看着他,试图后退,可是来者的斗篷之下,骤然有一截触须一样的肢体弹出,缠绕在他的脚上。

    “看在曾经是队友的份儿上,我不想太过粗暴,毕竟大家都身不由己。”

    说着,来者缓缓地扭了扭脖子,摘下兜帽,露出了那一张遍布伤疤的熟悉面孔,向着他微笑:“可以将你怀里的魔药给我吗?”

    那一瞬间,阴言的表情好像见了鬼一样,收缩在了一处。

    “怎么……是你……”

    紧接着,黑暗袭来。

    充满祥和与安宁的晚宴在嘶哑的尖叫之中戛然而止。

    音乐的声音断绝,所有人都呆滞地扭头,看向那个露台之上剧烈变化的身影。

    就好像骤然膨胀起来了。

    自老人干瘪的躯壳之中,骤然鼓起一大块血肉,紧接着又是一大块……它们好像活物一般在松弛的皮肤之下游走着,令寇斯切的躯壳迅速地变化,时而累人,时而似兽,到最后,无数肿瘤和畸变已经不可抑制地从他佝偻的身体上浮现。

    转瞬间,他就变成了一团好像烂泥堆积而成的怪物,勉强地保有着原本的轮廓,不断地抽搐和挣扎。

第一百四十六章 垂死之际

    “雅嘎……救我……快救我……”

    寇斯切嘶哑的尖叫,声音时高时低,“我好……痛苦……”

    雅嘎脸色惨白,到最后,僵硬地摇头,“我救不了你,哥哥,你已经无药可……”

    “撒谎!!!”

    寇斯切咆哮,畸形的面孔上满是愤怒,扯着雅嘎的脖颈,畸形的五指像是铁钳一样地收紧:“你竟然想要害我!你竟然想要杀死你唯一的哥哥!你这个贱人!你这个……”

    雅嘎的脸色惨白,已经呼吸不过来了。

    只是绝望地看着自己发狂的哥哥,很快,无力地松开了手,放弃挣扎。可紧接着,她便被愤怒地贯在了甲板上,大口地呕血,几乎喘不过气来。

    最后的那一瞬间,寇斯切松开了手。

    “看啊,亲爱的,瞧瞧你究竟做了什么……”

    他踉跄地后退,躯壳不断地消融,化作一层层烂泥,堆积在甲板上,四处蔓延。

    “我本来……想要保护你……我们可以一起逃到美洲去。”

    扭曲的面孔上满是痛苦和抓狂,留下一张浑浊的眼泪:“我走了以后……我走了以后……你要怎么办才好呢?”

    雅嘎呆滞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可寇斯切却踉跄地后退了一步,回头,环顾着那些错愕地旅客,眼神中涌现出了槐诗所熟悉的凶光:

    “至少……至少要让你……”

    那一瞬间,宛如海潮一般的杀意爆发。

    “走!”

    槐诗再管不了其他,扯起了莉莉,向着餐厅之外狂奔而出。

    紧接着,黑色的海潮自寇斯切的口中喷涌而出,槐诗只听见背后无数玻璃破碎的轰鸣,紧接着,漆黑的暴风、暴雨和洪水便在尖啸中灌入了整个餐厅。

    覆盖一切。

    转瞬间,虚伪的祥和与欢乐被撕碎了,如此轻而易举的。

    在暴风的席卷中,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一阵魂魄动荡的震动。

    紧接着,雨水和粘稠的黑洪便扑面而来。

    黑色的淤泥混杂在其中,如子弹那样攒射,瞬间在一片尖叫中收割了一大片灵魂,紧接着,那些粘稠的淤泥落地,便有隐约的人影自其中挣扎着爬出。如地狱中的恶鬼那样,抓向了周围所有能动的东西,一寸寸地要将他们扯进仿佛无底的黑泥之中

    瞬息间,无数古怪的轮廓自其中浮现:手持弓箭的猎人,披坚执锐的军士,面目狰狞手持权杖的牧师,乃至女妖一般的妇人……。

    地狱的大门轰然洞开。

    被囚禁在其中的罪孽和魂灵尖啸着自寇斯切张开的口中飞出,盘旋在空中,仿佛要吞没一切。

    “这个老鬼想要自爆?”

    槐诗傻眼了:“他疯了么?!”

    究竟在想什么,冤有头债有主,就算是有人害你,你去找他啊!干嘛死都要拖上一整船的人?

    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追究那些了。

    如今寇斯切所释放出的,全部都是他曾经吞入腹中的没有消化的升华者们,可以说是近千年以来的存货。

    除了传说中的恐怖传闻之外,寇斯切最出名的就是他把弄灵魂的能力。除了将自己的灵魂藏在其他的地方之外,他还喜欢将击败的敌人吞服腹中,转移自己的衰老和伤害。

    如今死到临头,自然无需这些玩意儿来延寿了,干脆放出来当做了一个场地型AOE,效果恐怖。

    能够扛得住他的消化存留到现在的,不是大有来头的黑暗末裔就是名噪一时的勇者,没有一个是好惹的,如今在寇斯切的影响之下,这群家伙残留下来的源质已经浸透了黑暗,彻底变成了疯子。

    此刻好似野狗出笼,见人就咬,瞬间掀起了腥风血雨。

    值得庆幸的是,如今寇斯切真得真得已经太老了,老到快要提不动刀了。若是全盛时期堪比五阶升华者的恐怖位阶在瞬间恐怕就能将这一整艘船吞入腹中。

    考虑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在垂死之际,这个老鬼还有多少力量谁都说不准。

    稳妥起见,先做好准备再说!

    就在狂奔中,槐诗手忙脚乱地扯下了莉莉的腰包,也不顾上再区分什么是什么了,把里面莉莉预先制作好的针剂一把抓出来,连标签都不看的直接往脖子上捅。

    一针接着一针,没过几下,脖子上就已经快要被戳成筛子。

    各种乱七八糟的药剂混合在在血液中疯狂扩散,转瞬间,恐怖的药力混合在灼热的痛苦,将他的眼睛烧成了通红。

    也终于驱散了缠绕在四肢上的疲软上无力。

    莉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嗑药哇!”槐诗手里的动作不停,“信我,这时候嗑药准没错!顾不上副作用了……”

    莉莉愕然,“可那是蓝色的是安眠药啊!”

    槐诗愣了一下,旋即把蓝色的那几罐塞回去,嘴犟着辩解:“是药就行,咱就别管那么多了。”

    强效兴奋剂、意志唤醒剂、细胞因子重组融合蛋白、银血药剂、强效人工血浆……一连串药剂眼睛都不眨的打进脖子里去,槐诗脸上青紫色的毛细血管越发的明显,额头上的血管疯狂跳动着,几乎快要爆掉了。

    就在手忙脚乱里,槐诗手一抖,捅进去半管子圣水,瞬间眼珠子都凸了出来,吱儿一声尖叫,从嘴里喷出了燃烧的血雾,差点自己把自己给净化了。

    这一阵疯狂嗑药,槐诗都能感觉到自己血管里的毒素在蹭蹭的往上涨,但好赖靠着这一堆药摆脱了削弱状态,从背誓之惩的debuff里恢复了大概八成的战斗力。

    速度加快。

    可就在他们试图躲开甲板上层的黑暗暴雨,躲进船舱里的时候,却看到原本紧闭的门轰然洞开,漆黑的洪水自其中喷涌而出,将他们封死在了走廊里。

    一张狰狞的面孔自滴落的淤泥之中浮现,依稀能够分辨出寇斯切的容貌。

    “等等!”槐诗不等他说话,抬起手解释道:“老爷子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必……”

    “谎言!”

    寇斯切嘶吼,声音好像暴风一般席卷而来,恐怖的黑暗之风将槐诗的面孔瞬间腐蚀去了一层,无数皮肉迅速生长,看上去无比的惨烈。

    “我认得你,你和那个小白脸一起的……那个小白脸……究竟在哪里!”

    “我没有我不是你不要乱说啊!”

    槐诗赶忙摆手:“你看我相貌堂堂,看上去哪里和那个牛郎是一路人了!”

    “哈,一个吸血鬼……”

    黑泥中,无数声音迸发,不知是尖笑还是嘶吼:“一个圣灵谱系的杀手……竟然说自己是无辜的吗!”

    那一瞬间,槐诗一跃而起,自后背上摘下手斧,朝着那一张烂脸一个跳劈。

    在半空中,他将一瓶圣水砸在了斧刃,于是,在黑暗之风中,浸透了圣水的手斧便焕发出了璀璨的光芒。

    斧刃凄啸而过。

    瞬间将那一张黑泥中的扭曲面孔劈碎。

    既然都要动手了,那还讲屁啊!

    看着舱门之后黑泥涌动的底仓,还有无数挣扎出来的人影,槐诗气得眼珠子发红:没有早点把阴言这个祸害弄死真是失算了!

    紧接着,一声撕纸的声音就从他耳边响起。

    艾晴说:“阴言退场。”

    “卧槽,这么快?”槐诗扯着海拉往另一个方向逃跑:“谁干的?”

    “不知道,理论上来说,这一场游戏就剩下你一个玩家了。但我觉得……这可能只是KP所放出的烟雾弹。”

    凝视着面前空空荡荡的桌子,还有微笑的KP,艾晴平静地问:“除了我之外,至少还有一个玩家,对不对?”

    KP反问:“何以见得?”

    “否则的话,你这一场游戏岂不是太无趣了么?”

    艾晴漠然地环顾着周围空空荡荡的椅子,平静地说:“从一开始,你就将我们之间给隔开了,不是吗?你能够隐瞒了我和你的交流,不止一次,凭什么不能帮其他人隐瞒他们的情况呢?更何况是一声撕纸的声音?

    如今看来,不止是游戏里,有的时候牌桌上看到的恐怕都是假象。”

    KP似是愉快地挑了挑眉毛。

    “我得说,你的猜测十分正确,作为奖励……我想想。”

    KP沉吟片刻之后打了个响指,瞬间,在艾晴的对面,有一个黑色的人影浮现,可轮廓和面目却看不分明,甚至不清楚是男是女。

    但毫无疑问,那个人是在微笑着的,向着艾晴。

    “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两个最先超游,察觉到认知障碍的调查员留了下来,着实出乎了我的预料。”

    “我开始期待最终的结果了。”

    KP轻声笑起来:“不过,在那之前……最好先想想,如何挺过这一劫吧。”

    那一瞬间,槐诗看到了,头顶的天花板上,无数防火的喷淋头骤然爆裂,黑色的泥浆自其中喷涌而出。

    随着泥浆的落地,无数人影自自从其中挣扎着爬出,阻拦在了槐诗面前。

    嘶吼咆哮。

    整个游轮上,再无一寸安全之地。

    “这真得是老到走不动路的老头儿么?”槐诗瞠目结舌地看着这恐怖的规模:“明明都快死了,怎么命还真么硬啊!”

    “不。”

    莉莉怜悯地凝视着那些挣扎的黑泥,轻声说:“寇斯切恐怕……已经死了。”

    此刻笼罩着全船的恐怖黑暗,只不过是魔王所残留的余烬而已。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反击

    死了?

    对于生命的理解这里恐怕没有人能够超过作为人造之人的海拉,可正因为如此,槐诗难以置信。

    寇斯切,恐怕早已经死了。

    在他在痛苦中松开雅嘎的瞬间,曾经不可一世的魔王和长生者便在冥河之水的沃灌之下死去,迎来了属于自己的终结。

    可哪怕他的灵魂已经彻底消融在了这一片自己所缔造的黑暗中,依旧有什么死亡所无法磨灭的东西存留在这个世界上。

    就好像贤者之石逝去之后所存留的圣骸那样。

    苟延残喘了数百年,寇斯切用尽了一切办法去抗拒着早应该到来的死亡,可当死亡到来之后,他却选择了不做抵抗,而是将自己最后的意志铭刻在了自己失去灵魂的尸骸之上。

    这是他最后的意志,最后的愿望和最后的命令。

    那一瞬间,在嘶吼中,封锁在躯壳中的黑暗源质轰然爆发,吞没了一切。

    最后的杀意化作实质,随着漆黑的洪水一同在着茫茫大海上的孤舟中席卷扫荡,将一切生命尽数吞没灭杀。

    此时此刻,五月花号在这一己之死的力量中颤抖着,几乎崩溃。

    不能再逃了。

    倘若不尽快将根源铲除,那么这一艘船绝对无法撑到新大陆。

    可是怎么搞?根本杀不完啊!

    槐诗怒吼,奋力将一个冲上来的人影劈死,回头凝望的时候,只看到舷窗之外,那一轮红月仿佛已经融化在了黑暗之中了。

    触目所及,一片猩红的色彩。

    仿佛血的海洋。

    他们已经无处可逃了。

    “水,我需要水!”

    莉莉的脚步忽然一顿,看向前甲板泳池的方向:“给我足够的水,我能拖住他们……”

    “跟我来。”

    没有时间再听她解说,槐诗奋力将一管喝空了的血浆瓶子丢在地上,拔出了短刀,掩护着莉莉冲向了上层的方位。

    一路冲来,槐诗不止看到一次逃跑的乘客被那些淤泥中的怪物吞没的景象,后面有越来越多的怪物紧追不放。

    近乎无穷无尽的黑色淤泥,还有数不清的从其中爬出来的肢体和腐烂躯壳。

    谁他妈知道寇斯切这些年以来究竟吞吃了多少活物!

    不止是人类,还有种种异类和怪物,不论是双头巨鹰、地狱犬还是早已经灭绝的树鹿人,简直就像是在开生物博览会一样,只有没见过的,没有没吃过的……

    只能说这老王八蛋的胃口是真的好。

    当他们冲到了前甲板的时候,只看到一篇血腥的景象,到处都是想要逃跑或者徒劳反抗的旅客。遍地的狼藉和鲜血中,所有的怪物都齐齐地回头,看向了新闯入者。

    那恐怖的规模让槐诗倒吞了一口吐沫。

    “莉莉,你要再拿不出什么办法来,这一次……咱俩可就真的是送菜上门了啊。”

    莉莉恍若未闻地伫立在泳池前面,从随身的本子上撕下来一张纸,迅速地书写起了什么来,紧接着,将怀里沉甸甸的袋子抛入了泳池之中。

    瞬息间,整个泳池都翻滚了起来,一阵刺鼻的腥味从其中涌现。

    苍白的浓雾里什么都看不清晰。

    就好像生石灰将冷水烧沸那样的。

    当莉莉割裂手指的时候,便有粘稠的鲜血自她的指尖落下,细细的一线,划入了泳池之中。

    金色的血!

    当那一滴血自莉莉的指尖浮现的时候,莉莉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了起来,几乎站不稳。

    而槐诗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饥渴冲动,狂吞口水,竭尽全力地克制着自己冲上去舔手指的冲动。

    很快,血液便融入了庞大的泳池之中。

    恐怖的异状令所有怪物都停滞了一瞬,很快,便有一只不止是猎豹还是狮子的淤泥怪物再也忍不住杀意,直接奋力一跃,跨过泳池,向着莉莉飞扑了过来。

    而莉莉,刚刚将手中的纸页抛入了沸腾的水中。

    槐诗抬起斧刃。

    比他更快的是一只自水雾中骤然抬起的粗壮手臂。

    遍布老茧的五指张开,抓住了那一张纸,紧接着,另一只手掌扯住了怪物的大腿,猛然握紧,奋力地将它摔在了泳池的边缘。

    吧唧一声。

    淤泥溃散。

    而壮实的中年男人则头顶着斑驳的白发和通红的酒糟鼻,带着自己的大肚腩,踩着泳池的台阶,自水中走出。

    “又被唤醒了么?算了,无所谓了。”

    他向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活动着僵硬地脖颈,粗壮的臂膀上肌肉鼓动。

    似是烂醉的眼瞳缓缓抬起,无所谓地瞄了周围一眼。

    宛如婴儿刚刚诞生那样。

    浑身赤裸。

    “请稍等一下。”

    莉莉手忙脚乱地翻着腰包,最后找到那一支业已枯萎的花枝,“你的花。”

    “啊,谢谢你。”

    船长咧嘴,露出愉快地笑容,小心翼翼地接过它,深吸着残留的芬芳,然后将那一枚枯萎地花枝别在自己的斑驳的白发之间,凶恶的眼神就变得温柔起来。

    “那么,小姑娘,请退后一些……”他说,“我要开始干活了。”

    他随手从躺椅上扯下了一张破破烂烂的浴巾,围在了腰间,紧接着,焊死在甲板上的躺椅被他拽了起来,猛然砸进了前方的怪物中。

    “这么多人偷渡上了老子的船!”

    船长怒吼:“补票了吗!”

    淤泥中的死者们嘶吼,看上去根本没有悔改的一丝。

    于是船长越发的愤怒了,肌肉鼓胀而起,整个人宛如熔炉一般散发着高温,脚掌碾压着甲板,发出剧烈的轰鸣。

    向前冲出!

    轰!

    好像炮弹落进了泥塘里,瞬间无数泥浆飞迸。

    在他的身后,曾经遇昼而死的人造人船员们一个又一个地从泳池中爬出,吐出了肺腑中的羊水,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对莉莉点头致意,然后又对槐诗视若未闻,轻慢地捞起了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冲向了那些嘶鸣围攻过来的怪物们。

    一时间,前甲板上竟然到处都是肌肉裸男扛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打怪兽的场景,槐诗只觉得眼睛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本来他已经做好了友军瞬间死了一地的准备了。

    可很快,他的下巴就快要掉下来了。

    那群魁梧的肌肉船员竟然凭借着自己不讲道理的力量和速度,硬生生将那群蔓延的淤泥给顶住了?

    就好像忽然从泳池里跳出了七八十个阿诺,各个铜头铁臂,钢筋铁骨,铁过铁金刚。槐诗亲眼看到好几个怪物张开大嘴咬过去,咬在他们的头盖骨上,反而把牙快要崩了。

    遇到这种天灵盖,什么样的狼牙棒都遭不住!

    哪怕在那群怪物的围攻之中受到了重创,稍微地后退两步之后,不知道从什么犄角旮旯里翻出一箱子蔬菜罐头来倒进嘴里,胡乱地咀嚼两下之后,又会迅速地恢复原状,悍不畏死地继续投入到了战争中去。

    槐诗不信邪地捡起了几个空罐子来端详了半天。

    不是什么神奇遗物和炼金药剂,真的全部都是罐装的菠菜。

    神他妈菠菜,这究竟有什么科学原理吗?

    槐诗百脸懵逼。

    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不仅仅是一口气创造出军团规模的人造人,而且在原本的基础上赋予了他们不可思议的强化和力量。

    槐诗心里悄悄算了一下所需要的生命力,只能得到一个堪称恐怖的数字。

    哪怕是对于精通生命学科的学者而言,也是一个奢侈的妄想。但对于同样身为人造人的莉莉而言,却如此简单。

    她自己的血就是最精髓的奇迹,可以随时分解加工为任何下位的材料。不,可以说注册名为冥界女神海拉的莉莉本身,就是纯粹生命的具现!

    有了这群悍不畏死的人造人水手,寇斯切所化的黑暗之潮竟然被遏制住了。

    局势开始似乎开始好转。

    就在槐诗紧绷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的时候,便感觉脚下一阵剧震。就在后甲板的方向,传来了一声爆炸的轰鸣,

    厮杀中,好像有疯狂的旅客将船板彻底打穿了,短路的电线带来火焰,将一切都点燃,浓烟和火光升腾而起。

    游轮在哀鸣。

    在槐诗的面前,白冠王所施加在船身上的奇迹在渐渐失效。

    在火光的照耀之下,遍布裂痕的轨杆上,千疮百孔的船帆迎风鼓起。不断地有碎片自华丽的游轮上剥落下来,坠入海中,渐渐消融成一捧泥浆。

    浮现原本风帆轮船的模样。

    它就好像汲取着死去的生命一样,满载着厮杀和死亡,它的速度越来越快,近乎飞翔一般地航行在这血海之上。

    “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混账!”

    就在厮杀之中,船长回头,叼着一支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烟斗,向着槐诗怒吼:“在这样下去,这一艘船就要沉了!还想活着到新大陆的话,就赶快给我干活儿!”

    他的面孔上已经崩裂了一道缝隙。

    明显在如此粗暴的驱动之下,他的身体和他的船一样,都撑不了太久了。

    不用他在催促,槐诗已经趁着这个机会,冲入了源质之潮的深处中去了。几次灵巧地跳跃之后,他终于再度杀回了死伤狼藉的餐厅之内。

    撞破了最后半扇残存的玻璃,他跃入了一片狼藉之中,抓紧瞬间的机会,环顾四周。

    在传说中,寇斯切擅长将自己的灵魂藏在身体之外的地方,以躲避对手的袭击,因此而博得了长生者和不死之人的名号。

    根据槐诗的推测:既然决定离开故乡,寇斯切自然不可能放任自己的灵魂留在敌人的土地上,肯定会随身携带着保存灵魂的容器。哪怕如今灵魂破碎,那也是这恐怖执念的凭依。

    很快,他就看到了涌动的淤泥之中,那一架在腐朽源质的侵蚀之下依旧保持完整的轮椅!

    “就是这里!”

    槐诗不顾身后袭来的风声,举起手中的斧头,奋力地向着淤泥之中掷出!

    弹指间,破空的凄啸之后,有钢铁破碎的声音迸发。

    轮椅,分崩离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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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挨一顿毒打,请问这里有漂亮小姐姐吗?没有的话我等会再问一次……”——灾厄之剑、旧世界守墓人、调律师、最后的天国捍卫者、天文会金牌牛郎、二十四个毁灭因素之一、淮海路小佩奇、深渊烈日、最终的地狱之王:槐诗。.某一天,穷困潦倒的槐诗忽然发现自己捡来的金手指终于能用了……只不过,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为了赚钱和苟命,他一不小心踏入了这个危险世界。现境之外的边境,日常之后的异常。理想国、统辖局、存续院以及高踞于顶峰之上的天文会,绿日、黄金黎明、存世余孽与诸界天敌……究竟是生存还是灭亡?这是个问题。那么,就在这一万零一种拯救世界的方法中,选一个通往HAPPYEND的方向吧。天启预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启预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启预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