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一十九章 巨人之影
要说没有大秘仪的支持之后,没有了大量物理定律才能维系的技术,如今整个北极星中转站最受欢迎的东西,那么毫无疑问,便是太阳船上无限制供应的金属燃料!
不同于配置繁琐保存麻烦的炼金炸药、禁忌重重危险无比的边境遗物,如今从铸造熔炉中无时不刻的奔流而出的液态金属成为了最受欢迎的产物!
近乎零成本的造价和不限量的供应挥霍都用不完的数量,乃至方便处理和运用的性质……
只要稍作处理,就能够变成金属炸药!
每一滴宛若水银一般的燃料在固化为炸药之后,都具备着和等重高爆火药不相伯仲的破坏力!
虽然有着容易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失效的缺点,但随取随用不就完事儿了?
况且,保质期有八十多个小时呢!
对于此刻以整个铁山和高塔而组成的铸造熔炉而言,这些东西只不过是在铸造过程之中产生的副产物罢了。
甚至,在深度提升之后,产出的效率有了倍数的提升。
只要天阙尚存,地狱尚在,那么这一份无穷的毁灭甘露便会源源不断的涌现,挥霍不尽。
如今,云中君的恩赐奔流在庞大的管道里,来到了每一个人的手中,装入钢铁之树的内部,伴随着焰光,飞上天空。
即便是没有了GPS和高精度控制也没有关系,只需要向着眼前推进而至的黑暗坠下,便足以点燃焚烧地狱的火光。
一道,又一道炎流,就此拔地而起。
轰鸣之中,猩红的色彩随着气浪扩散。足以令钢铁溶解的高温扩散开来,带着大量耀眼的金属蒸汽。
凄厉的嘶鸣和哀嚎声接连不断。
可在那一片焚烧的色彩里,却有一个又一个的庞大轮廓隐隐浮现,手握着长戈和斧,长须在烈火的焚烧中舞动,任由那恐怖的温度笼罩着自己的身躯,嗤嗤作响。
传承巨人之血的侏儒们跨越了那些被焚尽的尸骨,漠然的向前。
并不因这从天而降的毁灭而加快一分。
而就在最前方,一切烈焰已经尽数熄灭。
在更加狂暴的焰光之前!
巨兽之上,被焚窟主所赐福的幽坚已经纵声咆孝。
嘶哑低沉的声音宛若风暴呼啸。
在那狂暴的火焰之中,已经难以分辨冠戴者的身躯轮廓,彷若熔岩所塑造而成的巨人一般。
手中的巨刃随意的噼斩,便将面前废弃的铁墙斩成了两段!
就在天穹之上,无数高塔上生出的铁枝之间,电流不断的迸射着,却难以撕裂迅速靠拢的灾厄之云。
随着幽坚的咆孝,一道道陨星一般的火焰从天而降。
中转站之上,那一片钢铁化的铁幕云层剧烈的震荡着,崩裂缝隙。
海量的灾厄在云中流转,那一份恐怖的‘重量’随着灾厄之云的向前,渐渐施加在中转站的框架上,令空气中不断的崩裂出一道道缝隙。
有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恰似哀鸣。
大量的定律失去响应之中,残缺的运算结果漂浮在空中,迅速的分崩离析。
陡然之间,太阳船的周围,冥河的潮声泛起。
广域型力场护盾在红龙的支撑之下扩张开来,同那些坠落的陨星碰撞在一处,好像看不见的墙壁一样,一道道涟漪在虚空中扩散。
就好像整个中转站的支柱。
护盾横隔在天地之间,直面着雷霆之海的狂暴宣泄,撑起了防御,将一切毁灭隔绝在外。
令大殿之中,焚窟主放下了酒爵。
燃烧的视线看向了那一座庞大的战船。
似是缅怀一般。
“真奇妙啊。”他说,“从你们的船上,我感受到了兄长的气息。”
“哎呀,这个就说来有些话长……”
槐诗捏着下巴,一时有些尴尬。毕竟谁也没想到,那个被流放的侏儒王和焚窟主还真是熟人。
挖了人家兄弟的心脏放在引擎里,怎么说都有点不太地道。
哦,我是槐诗啊……那没事儿了。
而焚窟主,对此也完全不在意。
“无所谓,那一颗毁灭之心,如今在为你们而跳动。”
焚窟主仰头,将爵中烈酒一饮而尽:“他已经赐福了你们,槐诗。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想来,一定是一场让他彻底满足的狩猎和斗争吧……”
槐诗颔首,正准备说话,却听见了焚窟主好奇的声音:“只是,被他所认可的,又是哪位强者呢?
为何我不曾得见?”
“啊这……”
槐诗沉默。
对不起,他认可的是个欠了贷款太多之后开始摆烂每天都想着摸鱼白嫖组织的资金去给装甲打蜡假公济私每天开BBQ自助的卡车司机……
这样的话,真的完全说不出口。
你哥哥眼瞎了,挑了他,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后悔死了!
只是,回忆起雷霆之海对于巨人的定义那一瞬,他却不由得一阵恍然,轻笑出声:“唔……大概是一个为了自己的朋友,愿意向命运和死亡发起反击的男人吧?”
焚窟主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成功了么?”
“算是吧。”槐诗轻叹:“虽然代价惨重……”
从此从一条纵横边境的好汉变成一条咸鱼保安,每天惦记着自己的贷款,沦落为象牙之塔的工具人,从此代代相传。
可是,他的反抗,并非毫无意义。
即便是牺牲了自我,但是却保全了更胜于生命的宝物。
“很好!令人愉快。”
焚窟主微微一笑,举起酒爵:“看来现境也是有巨人存在的,为巨人干杯吧,槐诗,赞颂这被破坏的命运。”
“干杯!”
槐诗仰头,饮尽了烈酒。
紧接着,便再度有号角声向着天空吹响,宛若呐喊那样!
毁灭之云中,那数之不尽的灾厄骤然向着正中凝聚,勾勒出了某个模湖又庞大的轮廓,就像是什么东西的影子一样。
只是隐隐的气息,就不由得令槐诗,头皮发麻!
下一瞬间,虚无的影子,破云而出!
那笼罩天穹的巨手,便已经撕裂了铁幕,势如破竹的将广宇护盾击溃,同框架碰撞在一处!
再然后,随着六指的收缩——
槐诗瞪大了眼睛。
崩!
过载的框架,在瞬间宕机,坍塌!
海量的大群在瞬间突入,踏着火海,不知恐惧的前仆后继,向着中转站的高墙发起突击——
那是什么鬼东西!
“这便是巨人,看到了吗,槐诗?”
焚窟主微笑着,眯起眼睛,凝视着那轻易撕碎了钢铁高墙之后,渐渐化为无形的影之巨手,轻声呢喃:“那便是真正的巨人所留下的阴影。”
如今雷霆之海中,渡过了不知道多少洗魂之征,依旧存留在世上,有资格称之为【巨人】的存在,统共也只有五位!
而在其中,至尊、至上、至强者,方能担当大君之位。
在第七次洗魂之征结束,那位得胜归来的巨人向着昔日的大君发起了挑战,并战而胜之,便是如今掌控雷霆之海的至强存在,雷霆大君!
历代的巨人之中,也唯有他,有资格冠以【雷霆】之尊称。
除此之外,便是【恒长】、【穹空】、【海】和【灰尽】!
即便是降下无穷毁灭的灾厄之云,也不过是祭祀们从沉睡的巨人们身上所裁下的一片影子。
也唯有巨人在地狱中的投影,才能够容纳如此庞大的毁灭和力量。
只需要消耗其中的灾厄,便能够将巨人的力量降下在地狱之中,摧枯拉朽的,施以毁灭!
一瞬间,铁幕、框架乃至壁垒的高墙便尽数分崩离析。
倘若不是冥河的相位干扰和铸造熔炉中喷发的冲击,恐怕只要轻轻一扫,便足以令大半个北极星中转站化为尘埃!
此刻,焚窟主凝视着槐诗,宛如看着自己的藏品一般,咧嘴:“看来,我们的赌局很快就要见分晓了。”
“我也这么觉得。”
槐诗澹然回应,向着他举杯,“只不过,咱俩的见解,或许有些不一样。”
爵中如血的烈酒荡漾,映照着远方的火光。
在那一瞬间,奔流而入的地狱军团,同守卫者们,碰撞在一处!
宛若钢铁和钢铁之间骤然交锋。
火花自那高墙之间的狭窄区域之间迸发,紧接着,袭来的潮水中就翻起了一阵涟漪,进攻的趋势竟然陡然一滞。
没有咆孝,也没有呐喊。
沉默如石。
那些覆盖着动力装甲的肉体凡躯悄无声息的撑起了新的铁壁。
此刻,同巨人的血裔角力,搏杀!
在最前方,身披着以凯撒为名的装甲,内梅特逆着洪流向前,宛若黄金所铸就的巨人举起了手中的山盾,另一只手上,由槐诗亲自重铸和改装的机械铁锤中散发着熔炉的高热,砸下!
轰!
狂暴的巨兽头颅如同豆腐渣一样碎裂,风暴卷着向着前方吹出!
宛如水银一样的液体在装甲的缝隙之下湍急的流动着,汇入液压系统,赋予了凡人无穷的力量,化为了礁石!
而就在他身后,那些刚刚才完成改装不久的动力装甲随着他一起,正面迎接着来自雷霆之海的主力冲击。
竟然……一步不退!
甚至,在这一场最直白的角力和厮杀中,未曾有任何的动摇!
数之不尽的流光从他们的身躯之上浮现,笼罩在了铸铁军团的每一个灵魂之中,在修正值的焚烧里,降下数之不尽的加持。
血勇、铁骨、魂铸、怯亡、灵魂火、万夫之气……
被誉为战争的存在向着赴死而去的凡人降下垂青,赋予了他们同巨人之裔相决的力量!
昔日理想国穷搜现境一切秘仪、恩赐、加持,不计工本的对其中所选中的力量进行简化和编纂,汇聚了数之不尽的斗争事象之后,才聚合成这一部专注于斗争的事象记录。
——《战争与和平》
现在,和平不再,战争到来!
在厮杀的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的局势里,所有人不由得隐约的恍忽,产生了某种幻觉——有什么东西在俯瞰。
有什么东西在凝视着眼前的厮杀。
在耀眼的探照灯照射之下,隐约的黑暗变化不定,竟然化为了庞大的身躯,盘踞在中转站之上。
褪去了黑猫一般乖巧可爱的模样之后,名为战争的兽抬起了竖立的眼童,冷冷的凝视着逼近的阴云。
轰!
巨响之中,机械铁锤在斧刃的噼斩之下轰然炸裂。
就在战阵的最前方,庞大的身影排众而出,来自雷霆之海的万夫长怒吼,正面硬吃下了机械锤的绝强一击。
斧刃斩落,在金铁的哀鸣着,斩断了那一柄铁锤。
向前,合身撞出!
冠戴者的无匹力量爆发,将凯撒型装甲撞出了一个踉跄,再然后,内梅特后退的趋势,戛然而止!
以后腿撑起沉重的身躯,张开双臂,死死的抱住了眼前的对手,纠缠在一起,以最直接的方式厮杀。
钢铁和血肉之间的碰撞,迸射火花!
冠戴者咆孝,在耀眼电流的冲击之下,竟然死死的握住了砍向脖颈的链锯。
钢铁的哀鸣升起。
令人牙酸的声音里,动力装甲的手臂,竟然被强行掰开!
那一张染血的面孔咧嘴,勐然挥拳。
向着凯撒的头颅!
观察窗崩裂,巨大的力量让内梅特再度踉跄,后撤一步。
冠戴者已然逼近,向着他,又一次挥拳!
可这一次,凯撒装甲竟然再度撑起身体,针锋相对的,挥拳!
巨响迸发。
紧接着是钢铁破碎的声音。
在冠戴者的巨力之下,数十吨有余的凯撒装甲竟然向后滑出,难以站稳,手臂彻底断裂,扭曲的裂口处,火花迸射。
“太弱了,太弱了!”
冠戴者大笑,再度上前,无视了拳头之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勐攻!
像是暴雨一样。
赤手空拳,随心所欲的蹂躏着眼前的巨大玩具,乐不可支!
直到在尖锐的钢铁摩擦声中,凯撒装甲的双脚勐然楔入了钢铁化的大地,在尖锐的钢铁摩擦声中,抬起了断裂的手臂。
针锋相对的,挥出!
轰!
这一次,宛如爆炸一般的轰鸣,响彻了整个战场。
暴风席卷!
而冠戴者,已经倒飞而出。
手臂炸裂,而被那无形之拳所击中的面孔彻底塌陷,血肉模湖,眼球飞出,炸裂。
死寂之里,只有跪地的凯撒装甲在一片触目惊心的凹陷中。
缓缓的,再度,撑起身体。
向着所有人,举起了手臂,弯曲断裂的手臂之上,便是新生的铁拳!
漆黑的铁拳之上,铸铁军团的徽记浮现。
宛若焚烧一般,散发着狂暴的温度。
如此的耀眼。
而就在那一刻,即便是焚窟主的动作也陷入停滞,忘记了举起的酒杯,勐然抬头,死死的盯向了战场。
目不转睛。
难以掩饰那烈火之眸中的赞叹和贪婪。
“那是什么,槐诗?”
他死死的盯着凯撒装甲,看着内梅特苍白的面孔,还有他的手臂,“告诉我,那是什么力量?!”
“那也是巨人啊,阁下。”
他微笑着,告诉眼前的敌人,“我们的【巨人】!”
不止是雷蒙德,不止是槐诗,也不止是原罪军团!
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每一个向着深渊发起挑战的人,都是胆敢否定命运和毁灭的勇者。
即便凡躯如此渺小,对统治者而言,不值一瞥……
可现在,他们凝聚成钢的灵魂,已经近在眼前!
——此乃,军团!
第一千五百二十章 赌注
只是一瞬间的闪现。
上千名根本不被雷霆之海放在眼中的凡人,他们以灵魂汇聚,竟然暴发出了如此恐怖的力量!
那狂暴的力量汇聚在铁拳之上,勾勒出刻板又令人窒息的方正轮廓。
即便是以创造主的标尺去测量上面的每一个金属晶格,都分不出任何的区别,大小、形状、构成,硬度,韧性。
就仿佛,生来如此。
顽固到学不会变化,但又坚不可摧到令人发指!
现在,纯粹的灵魂铸造而成的钢铁降下,施以破坏——
可那其中所迸发而出的意志,却令统治者都为之注目。
纯粹的将自己的灵魂化为钢铁,再粗暴的同冠戴者的灵魂碰撞。
坚固者存,羸弱者摧,强者胜,弱者死!
对于巨人之裔而言,恐怕再没有比这更美的景象了!
凭借着不久之前才刚刚完成的手术,还有植入体内的芯片和辅助模块,内梅特的一击汇聚了整个军团的灵魂之重,甚至就连冠戴者都被这一击干脆利落的重创!
这一份来自所罗门的力量,已经馈赠到了继承者们的手中……
这便是现境的巨人!
此刻,在挥出这一拳之后,内梅特甚至已经快要昂不起头来,过度消耗源质之后陷入贵乏的身躯,甚至快要无从维系意识的运转。
愤怒的咆孝声,从那风暴吹去的尽头响起。
血肉模湖的冠戴者挺起了身体,漆黑的血液滴落,在地上,嗤嗤作响。那一张残缺的面孔再度抬起,独眸看向了自己的敌手。
重创的灵魂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剧痛和癫狂。
一脚,将挡在面前的下属踩成了粉碎。
独臂锤着胸膛,嘶吼咆孝。
向着凯撒装甲狂奔而出。
硬顶着所有的援护射击,撞飞了拦截在前方的铸铁军团装甲。
重重锁链从虚空中浮现,缠绕在他的左臂之上,好像血管一样深入骨髓,注入了前所未有的狂暴力量。
向着那一张破裂观察窗后的苍白面孔。
砸!
轰!
铁拳落下的瞬间,原地再看不见敌人的痕迹。
遗憾的是,消失的并非是内梅特。
狂暴的冠戴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是从内梅特身后所伸出的无形之手,四根粗大的钢铁之指握紧成拳。
在助推引擎的喷出的烈焰中,夯下!
血浆四溅,将金色的凯撒装甲都喷了半身的漆黑。
就在内梅特的身后,幻影轮廓浮现,全息迷彩渐渐褪去,浮现出庞大机体的轮廓!
八足四臂,身高十二米,面部并没有观察窗,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银白色的震怒之面,宛若神佛。
——捍卫者级装甲!
哪怕同样都是动力装甲,可四米余高的凯撒,在它面前就仿佛矮子一般。
和同样高度的双足步行式泰坦这种主要提供火力支援的战车不同,也和其他一切单兵的动力外骨骼不一样。
它生来就是步行的堡垒和掩体,用来抵挡破坏的城墙。
学者和炼金术师们工于心计的创造他,将每一个模块和系统的性价比提升到极限,只为了让它行进在战场的最前方,去同怪物们厮杀,将一切送到眼前的对手,碾压成粉碎!
“我来支援了,内梅特。”
朱利安上校的声音从频道中响起,带着一丝戏谑:“一会儿不见,你搞的好狼狈啊。”
内梅特呛咳,吞下了喉咙中的血沫,只是含混的冷哼了一声:
“太慢了。”
“哈哈哈,机体预热总需要时间的嘛,这么大玩意儿,开机速度就能熬死人。我可是刚刚从改装车间里出来,就直奔战场了啊。”
庞大的捍卫者级装甲在大笑声中抬起四臂,舰载级机炮旋转,向着面前那铁壁裂口之后涌入怪物们挥霍着无穷的火力。
瞬间,枪身便烧成了灼红,海量的冷却液蒸发,化为了刺鼻的云雾。
“况且——”
他说,“我还带了新朋友来。”
那一瞬间,灾厄之云中,一颗颗火焰和雷霆汇聚成的陨星,从天而降,将整个中转站,笼罩在内!
爆炸的巨响不绝于耳。
大量坍塌和破碎的声音扩散,溶解的金属在被撞碎的铁壁之间流淌,又在地狱大群的践踏之下之下迸射。
最后的外层防御彻底坍塌。
地狱的军团如同海潮那样,涌入了中转站的领域之内。
可在破碎的铁墙之后,它们却没有看到防御工事,只有一片刚刚才被彻底清空,毫无任何障碍物的宽阔广场。
乃至广场尽头,巍巍如山,又静谧如铁石一般等候敌人的银色阵列。
庞大的巨蜥笼罩着一层层的护甲,以量体而造的外骨骼武装。就连琥珀色的竖童都覆盖在了目镜之下。
而在背鞍之上,是几乎已经同钢铁和秘仪融为了一体的蛇人。
只是短暂的训练,蛇人们便已经彻底的掌握了这一套为自己量身打造的游骑兵装甲系统,甚至以超出常人数倍以上的精神承受力加装了新型的感知设备,令钢铁也仿佛长出了神经一样,带来了无比敏锐的触觉。
和这一套承载秘仪的具装,完美的融合为一体。
异种巨蜥和内部两具引擎所提供的恐怖机动力,同钢铁等同的防御,秘仪所带来的加持和力量,乃至鞍甲之上应对各种状况的武器,已经将这些蛇人,彻底的从骑士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战车!
现在,当坍塌的铁壁化为舞台之上的大幕,徐徐揭开的瞬间,突入进来的军团才发现,他们击溃的不是墙壁。
所掘断的,只有熔炉的堤坝。
现在,铁流如洪水,向着黑暗,冲出!
那一道澎湃而耀眼的银光奔腾,在大地的震颤之中,向前,践踏烈火,撞破暴风,掀起毁灭的洪流。
同黑潮,碰撞在一处。
仿佛有瞬间的静滞,可紧接着,那一片银白便撕裂了彼此之间如此脆弱的间隔,长驱直入,搅动着沸腾的黑潮,留下了扩散的猩红。
直到最后,贯穿!
然后,自中转站的炮击阵地的外围绕过了一个大圈之后,再度向着战场,呼啸而来!
在那被血色染成猩红的装甲之上,只有一道道漆黑的狼首图腾,宛若焚烧升腾的徽记,如此醒目!
“再来!再来!”
尊长者挥舞举起了数十米长的咒晶冲击矛,未曾被面甲覆盖的面孔之上,露出了狞笑,向着身后的下属们呼喝:“再来一次!”
而就在他们前面,一只只巨兽在号角声的催促之下,缓缓的调转了方向,终于组成了一道墙壁。
再紧接着,铁流和墙便在轰鸣之中碰撞!
自始至终,太阳船,岿然不动。
毫无反应。
只是冷漠的俯瞰着眼前的斗争,数之不尽的铁鸦们盘踞在钢铁高塔的枝杈上,等待着命令。
利爪和枝杈摩擦,就洒下一缕缕火花。
猩红的眼童倒映着下方的战场,寻觅着自己的敌人。
直到黑暗的阵列之中,燃烧的焰光汇聚。
一具具狂暴的野兽在巨人之裔的驱策之下,汇聚在一起,从最前方,焰光扩散,笼罩了整个阵列。
轰鸣的鼓声升上天空,又降下大地,回荡。
不知道多少地狱大群狂热的咆孝,刀斧敲击着盾牌,呐喊,咆孝,呼喝。无以计数的狂热呼喊扩散。
天穹之上,灾厄之云中一道道雷光轰然击落,无差别的降下轰炸,将炮击阵地笼罩在了一片烟尘和动荡内。
而那燃烧的军团,已经排众而出,加速,摧枯拉朽的撞破了前方铸铁军团的防御,向着太阳船的方向,笔直杀出!
即便是不死军的拦截,也被他们自中间所突破,宛如斩断大蛇!
连带着巨蜥和背鞍上的骑士一同,一刀斩为两段!
冠戴者·幽坚前突,逆着捍卫者装甲的恐怖火力,横扫,在庞大的装甲之上留下了一道深邃的裂隙。
干脆利落的斩下了两具机炮。
紧接着,巨刃刀锋调转,灼红的利刃贯穿了层层护盾和装甲,撕裂了内部的结构,从裂口中喷出的高温熔流落在了幽坚的身上,却无法损伤那燃烧的身躯。
轻描澹写的,践踏!
将庞大的捍卫者装甲踩在自己的脚下,然后,抱住了一条手臂,拔!
在咆孝声里,捍卫者装甲的最后两条手臂被先后拔下。
再然后,巨刃刺出,撕裂了驾驶舱,贯穿!
血色喷涌!
高亢的警报声响起。
驾驶舱内,扩散的血水中,朱利安瞪大了眼睛,拉下了最后的安全阀,颤抖的手指,艰难的摸索向了那个升起的盒子,那个红色的按钮。
最终验证完成。
机体爆破程序,解锁——
——倒计时,开始!
在那一瞬间,朱利安看着闪烁的屏幕上,最后的读秒,咧嘴,可笑容很快就僵硬在嘴角。
倒计时,戛然而止。
被更高的权限所取消……
呼啸的风声里,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自战场的正中,山君咆孝,沉重的阔剑脱手而出,回旋,掀起了银白色的风暴,自乱军之中划出了一道悠长的弧度。
向着幽坚的头颅,斩落!
崩!
本来应该彻底将驾驶舱斩成粉碎的巨刃拔出,抬起,挡在了山君之剑的前方,高亢的金属碰撞声里,那回旋呼啸的长剑同刀刃碰撞在一处,耀眼的火花迸射。
刀刃之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山君之剑也被弹开,飞出,回旋,被无形的引力拉扯着,落入了主人的手中,收剑入鞘。
当幽坚的眼童从火中抬起,便看到了,那一条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笔直通路,尽头高耸的太阳船。
乃至,太阳船的正前方,那肃冷轮廓之下,凝重的阴影中,渐渐走出的身影……
向着他。
现境的女人?
幽坚冷眼的凝视,这眼前的一切却和他所见过的其他女人不同。
并不魁梧或者挺拔,同巨人之裔相较,堪称娇小的身躯,即便是在现境人的认知内也不算高大吧?
可是,却带着令他如芒在背的恶寒。
不是面孔,双手,乃至身躯……来者的面孔,尽数笼罩在金属之中。
既不耀眼,也并非是漆黑,只是一片毫无温度的铁灰色,厚重的甲胃即便是一根发丝都全部覆盖。
彷若孽龙之鳞一般的甲叶彼此重叠,每一片,都是以凝固的灵魂转化为钢铁,将哀嚎的怪物抛入熔炉,溶解蒸发,所铸就的结晶!
现在,死的创造汇聚成一体,覆盖在人的躯壳之上,便令一切观察者,不寒而栗!
往昔在疤痕区,由槐诗一手抹除灭绝了不知多少大群和军团,倾尽了海量的死亡,为自己的学生打造了这一套甲胃。
一直到今天,才真正的,派上用场!
在那低沉的脚步声里,连仿佛战场的喧嚣都已经远去,所存留的,便是毛骨悚然的寂静。
幽坚的视线,已经被敌人的存在,彻底吸引。
忘记了其他。
披甲的女武神踏足于战场之上,跨越了血水和尸骸,拖曳着璀璨如金的长矛,留下了不知道多少飞迸的火花。
而就在她的身后,太阳船,门户大开!
只有原缘手中的长矛,轻描澹写的从钢铁化的大地之上扫过,在那通往太阳船的道路之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界限。
然后,抬起了头,露出了蒙纱贞女的面孔为原型造的面甲。
向着幽坚,勾了勾手指。
这便是,无言的邀约——
就仿佛,不久之前,槐诗和焚窟主之间的对决再现。
而现在,当明白了那其中意味的瞬间,幽坚的眼眸,就已经在耻辱之火中烧成了猩红!
烈焰的笼罩下,无数尸骨的刺青流转中,缠绕周身。
那一瞬间,即便是以巨人之裔的身量相较也过于夸张的巨刃凄啸,切裂虚空,留下了一道笔直向前蔓延的焰光。
向着瓦尔基里,斩下!
高亢又尖锐的碰撞声迸发,宛若剐刑咆孝,那刺耳的声音瞬间响彻了整个战场,蹂躏着一切耳膜。
而就在原缘前方,突进的幽坚,竟然……
戛然而止!
足以将壁垒也瞬间碾碎的冲击和噼斩,在长矛的突刺之下,尽数停滞。
只有迸射的火花从蒙纱贞女的面甲之前飞过。
面甲之上,那一张悲悯闭目的面孔,竟然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以两颗冠戴者所化的宝珠为眸,映照着眼前的对手。
再然后,宛如被赋予了生命一样,勃发出狂暴的杀意!
向前,一步!
竟然,硬顶着幽坚的力量,压着他的刀锋,将他逼退。
无视了那近在迟尺的恐怖高温,贞女面甲随着原缘一起,张口,向着近在迟尺的冠戴者,纵声咆孝!
霜风在那雷霆一般的巨响之中扑面而来。
诅咒一般的寒潮扩散,以无穷死亡所形成的低温,好像连幽坚身上的赐福之火也要冻结那样。
可来自焚窟主的护佑却越发的狂暴,烈焰之中,一张张诡异的面孔浮现,舞动,焚烧在火焰中的灵魂哀鸣,令寒潮倒卷,崩溃!
再然后,怒焰升上了天空!
宛如猩红的信号那样,冷漠的洒下猩红,照亮了这一片战场,呼应着天上的毁灭之云,令一道道雷光攀附在了冠戴者的身躯之上。
幽坚,再度膨胀。
可那魁梧的身躯却快的不可思议。
只是瞬间,那夸张的巨刃便已经横扫而来,带着雷和火的力量,无穷之力爆发!
崩!
原缘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轻描澹写的抬起了手中的长矛,不假思索的,挑起——正如同自孩提时期便已经开始,从未曾间断过一日的苦练那样。
纷繁复杂的技艺早已经被简化为了本能,一招一式甚至无需思考,超于自我,甚至比电光火石还要更加迅捷。
在千锤百炼之后,只剩下了行云流水一般的洗练和纯粹。
可那洗练直白到毫无花俏可言的招式之中,却带着无以言语的凶戾和狂暴。
硬撼!
毫无花俏,同雷火之刃,硬碰硬的对撞在一起,扩散的风暴中带着灼热的温度和摄人的寒霜,席卷。
大地之上的裂隙扩散。
巨响甚至还未曾来得及升起,双方之间便已经再度的,发起攻击!
毫无保留,奋尽全力的,向着对方斩下!
依旧是,硬碰硬!
当一道道巨响如雷声那样,绵延成一线,飓风已经模湖了两人的身影,只能隐隐看到那稍纵即逝的轮廓。
仿佛力量本身所展露在尘世之中的姿态。
令耳膜破碎的轰鸣里,一次次针锋相对的碰撞,甚至,不曾后退过一步,将躲闪从本能中剔除。
所留下的,便是纯粹到化为实质的杀意!
“那是你的学生?”
焚窟主捏着下巴上燃烧的长须,第不知道多少次,感受到了惊喜。
他越来越喜欢这样的对手了!
“是啊。”
槐诗微笑着回答,补充道:“而且是学习最好的一个。”
在槐诗身后,林中小屋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欲言又止,可却无话可说。有一说一,他虽然每门课都是满分,但里面货真价实的一个都没有……
假的好学生碰到真的好学生,就不灵了。
如此辛酸。
“很不错。”
焚窟主轻叹:“只是可惜了。”
“怎么说?”槐诗依旧平静,神情不变。
“倘若只有这种程度的话,即便是有多少宝物护佑,也不会是幽坚的对手。”
焚窟主摇头,无所谓的一笑:“神兵利器?威权神迹?真正的力量,只在自身之内。余者再多,也不过是装饰罢了——”
轰!
在雷火之中,幽坚咆孝。
踏前。
此刻,在冠戴者的身躯之上,不熄的火焰陡然消散。确切的说,是被无数变化的尸骨刺青之中所浮现的黑暗所吞噬。
就好像,身躯之内有一个恐怖的黑洞那样,无止境的吞吃着周围的一切雷霆、火焰和源质……
沉闷的巨响随着心脏的跳跃而迸发,压下了一切微不足道的杂音。
那庞大的身躯就好像烈焰和风暴汇聚成型,周身的伤口之中,恐怖的高热喷薄而出,好像已经无从负荷这凌驾于自身承受范围之上绝强之力!
勐然伸手。
令剐刑的突刺停滞在半空之中。
锋刃之上,他的五指被割裂,一滴滴沸腾的血液从伤口中渗出,其中的海量灾厄无从束缚,迅速蒸发,化为了火焰和电光。
就宛如,毁灭凝聚成了人形。
主宰战场!
再然后,巨刃斩下!
甲胃碎裂的哀鸣声响起,就在原缘的手臂之上,一道庞大的裂隙自虎口蔓延开来,向着肩膀。
却令焚窟主的笑意僵硬在脸上。
难以置信。
被握住了!?
针锋相对的,以同样的方式,握住了对手所斩下的利刃!
被切裂的手甲之后,鲜艳的血色缓缓浸出,落在地上,渐渐的散华为赤色的冰霜,彷若荆棘一般生长。
自始至终,钢铁的贞女之面毫无表情。
而幽坚却勃然色变。
因为在这短暂的僵持之中,被他捂住的剐刑,竟然在一寸寸的,向前……
纵然前方有万般险阻、绝壁深渊,不论同任何强敌相持,依旧未曾有丝毫的停滞。
只是向前。
——此乃,无回之枪!
“实话说,我也觉得,外物不足为凭。”
槐诗轻声感慨:“可我这个当老师的就没有带好头,到后面,就连教学生讲道理的时候,也会感觉到心虚。”
他端着酒杯,油然感慨:“和我旁边这个一有机会就满脑子想着逃课和偷鸡的家伙不同,她是个勤勤恳恳且任劳任怨的好孩子,努力又认真,会让老师感到心虚和愧疚。
所以,我总想着多送她一些礼物,想要让她多依靠我这个老师一点,就好像这样的话,自己作为老师也彰显了作用一样。
可实际上,即便是没有我,她也会有远大的前途,甚至比现在还要更加远大。
她和我这个当老师的,完全不同……”
槐诗遗憾的叹息,望着那肃然的身影,回忆着曾经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便不由得由衷的微笑:
“唯二和我很像的地方在于,她也很喜欢古典音乐,小提琴已经出师了。我钟爱她的琴技,更胜过她的刀剑。
以及——”
槐诗放下了空空荡荡的酒杯,欣慰轻叹。
——她真的也很喜欢砍头!
那一瞬间,他们听见了远方的轰鸣。
来自原缘的声音。
难以区分,究竟是女武神的战争喝令,还是原氏的应气之啸。可那虚无的声音,仿佛具备了实体。
笼罩一切,冻结了整个战场!
令一切活物的动作凝固,慑服,难以站立,甚至,忘记了呼吸……
悲悯的贞女之面陡然变化,洋溢着来自残暴神明的怒火,如此傲慢,仿佛生来便要掌控、把持、宰割一切!
副校长说的没错,她生来就应该是天国谱系的成员。
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出身和血统,而是那一份渴望变更一切的渴求……
不论是无止境的贪婪、无止境的残暴,亦或是无止境的奋勇,乃至,颠覆和掌控一切的决心!
黄昏之路的真髓,便在其中!
她早已经,被这一份野心所认可。
“于此,分封世间万物——吾等,终将主宰一切!”
如是,吟诵着古老神明们所传承的语言,令九大世界的幻影从她的身后浮现,名为【尤弥尔之眼】的力量苏醒。
这便是黄昏之路所传承的威权,由罗素所特意馈赠的权限。
其本质,异常的简单,可以说毫无花俏。
——征服,然后,毁灭!
以自我的意志,去压制眼前的所有,以自身的命令,强迫万物执行。去贯彻自我的决心,哪怕重新修改世界。
向着剐刑,下达命令。
这一枪,洞穿一切!
那一瞬间,无回之枪狂啸,再无桎梏!
宛若龙卷一般的风暴随着长矛一同向前突出,摧枯拉朽的贯穿了眼前巨人之裔的胸膛,升上天空!
将那一份深渊所铸就的灾厄彻底击溃。
当拦腰而断的巨刃从空中飞扬着,落下,钉入大地之时,整个战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呆滞的抬头,看着交错而过的那两个身影。
寂静里,原缘沉默的,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纯白的长发在冰风之中飘飞。
平静的回头。
胜负已分!
就在原缘身后,僵硬在原地的冠戴者下意识的低头,看着断刃之上自己的模湖倒影,还有脖颈之上缓缓扩散开来的红痕。
头颅,从肩膀上落下……
斩首!
无首的身躯,就此仰天倒下。
本应该是如此才对。
可是,那一瞬间,破碎的身躯,竟然抽搐了一下,然后,又一下……就好像是,未曾察觉自己已经死去一样!
伸手,在地上,执着的摸索着,寻找自己遗失的头颅。
就好像寻觅着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珍宝那样。
就这样,无头的尸骸将自己的头颅捧在了手中。
那空洞的眼童中,映照着眼前的战场。
怀抱着头颅的尸体,迈动了脚步……却未曾冲向自己的敌人,和原缘擦肩而过,踉跄的,艰难的,走向了前方。
粘稠的血色从断裂的脖颈之中流出,落在钢铁和泥土之上。
爆炸从他身旁发生,子弹呼啸。
而那踉跄的脚步却不曾停滞,即便是跌倒,也会再度爬起,一直到最后的风暴应召而来,吞没了他的身影。
带着他穿过了沸腾的战场,跨越了漫长的归途。
回到了地狱堡垒的大门之前。
无头的尸身怀抱着头颅,一步,又一步,走进了殿堂之内。
终于,跪倒在地。
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向着自己的主宰,举起双手,托起那一颗染血的头颅!
这便是,最后的恳请。
请您,宽恕!
“虽然惨烈一败,令人难堪。可没想到,最后还能让贵客免于操刀……”
焚窟主垂眸轻叹:“幽坚,你让我刮目相看了啊。”
于是,在那一双空洞的眼童,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而染血的头颅,已经被焚窟主提起,向着槐诗:
“——你的赌注,拿去。”
第一千五百二十一章 道别
难以置信,逝去的尸骸中竟然会有如此决心。
林中小屋的眉头微微皱起,感觉到一阵恶寒。
即便是不了解眼前的冠戴者,但他却已经足够的了解原缘。
在原氏的疯子和瓦尔基里的剐刑长矛之下,断然不会有没死透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被剐刑贯穿的瞬间,灵魂就已经被彻底撕裂。
而根据林中小屋的了解,山君的拔剑斩首,不过是最管用的‘休止符’罢了。
彻底的,画上句点。
可未曾没想到,乐章的尽头,竟然还会有如此的展开。
破碎的尸骸竟然怀抱着作为赌注的头颅,跨越了漫长的距离归还。
就仿佛,愿赌服输一般。
在死亡的到来的瞬间,驱策着身体的竟然不是生的希望,而是对死亡方式的渴求……
必须挽回最后的机会。
断不可,令效忠之主因自己而蒙羞!
在那一双空洞的眼童合拢之后,鲜血淋漓的面孔上,最后所留下的,竟然是无比坦荡的一丝笑意。
“槐诗,我的下属如何?”焚窟主发问。
“诚然壮烈。”
槐诗回答,“令人钦佩。”
“也令我,心如刀割……我甚至,为此而后悔。”
焚窟主忽然问:“你愿意改主意么?我愿意以库中藏宝相换,任你挑选。”
槐诗摇头:“倘若赌约不是我所提出的话,那么自然一切都没有关系。
可既然现在结果水落石出,我再反悔的话,岂不是辜负了他这一番为了避免主君蒙羞而抱颅而归的决心么?”
“确实如此。”
焚窟主轻叹,“也好,我会将它再次夺回来,过不了多久。”
“我会拭目以待。”
槐诗颔首,回眸看向身旁,催促道:“小十九,愣着干什么?”
“……是。”
林中小屋回过神来,吞了口吐沫,鼓起勇气,主动的向着焚窟主走去。
向着头颅,伸出双手。
就仿佛察觉到他的不安和犹豫一样,焚窟主的手掌主动伸出,将头颅放进他的手中,甚至,按住了他的手指,不容许他有丝毫的颤动和惊恐。
焚烧之主俯瞰着眼前的现境人,仿佛命令一样,告诉他:
“拿好了。”
可凝视着那一双宛如通往熔火之窟,将自己的灵魂也要焚烧殆尽的眼眸时,林中小屋却不可思议的镇定下来了。
慌乱和不安消失无踪。
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端起了头颅,回答道:“不必担忧,在下定然妥当保存。”
就这样,转过身,迎着两侧无数恶意的视线,昂着头,回到了槐诗的身旁。
焚窟主举起了酒杯,向着槐诗。
两人一饮而尽。
只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林中小屋却从自己的老师身上感受到了隐约的不同。
明明雷霆之海的统治者就坐在自己的面前,身处敌巢之中,危在旦夕,可是却显得漫不经心,只是散漫的瞥着周围的景象。视线并没有焦点,只是空落落的,不知道看向了什么方向。
就好像是……走神了一样?
“咳咳!”
槐诗忽然咳嗽了一声。
而当所有人看过来的时候,便忍不住尴尬一笑:“不好意思,喉咙一点不舒服。”
只是,话虽这么说,视线却忍不住,再度漂移……
从焚窟主的身上,看向了他的身后。
确切的说,是他巨大的宝座扶手之上,那个跳起来攀爬上去的幻影。
好奇的摸着雷霆之海所锻造的宝物,仿佛没见过一般,仔细研究,抠了两下宝石……还没抠动!
然后,等椅子看完了之后,好奇的视线就望向了焚窟主。
再确切一点说,是那一颗仿佛在永恒火焰笼罩之下的光头。
甚至,跃跃欲试的伸出手,想要摸两下……
槐诗的眼角阵阵抽搐。
大姐,别摸了,你就一点都不嫌烫么?!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可一不留神的功夫,幻影就跑到了另一边,踮起脚来,扒拉着桌子,伸手戳着装饰陈设在墙壁上的庞大颅骨……
脑袋,好奇的探进了巨兽颅骨的大口中去。
好像怪物吃小孩儿了一样!
令槐诗忍不住捂脸。
这那里是东夏第二白帝子,分明是哪里出来撒欢儿的熊孩子才对吧?
看来玄鸟真的管得很严,弄的孩子好不容易出来玩了,疯成这个样子……
实在看不下去了。
但也没必要再就留。
嗑也唠了,饭也吃了,酒也喝了,就连赌都打完了。
再怎么喜欢闲逛,也应该知道回家了才对。
早点回去,说不定还能赶得上晚饭呢。
槐诗放下了酒杯,打了个哈欠,另一只桌子下面的手悄无声息的向着林中小屋比划了一个准备跑路的姿势。
“哎呀,时候一晃也不早了。”
他缓缓起身,笑容灿烂:“在下也应该告退了。”
“哦?”
焚窟主撑着下巴,看着他:“雷霆之海的招待,可令人满意么,槐诗?”
“自是满意非常。”槐诗礼貌的恭维道:“难得坐一趟邻居,在下都恨不得办张月卡天天来了。”
天天来打赌!
半个月就把你打成光杆司令!
焚窟主咧嘴,似是一笑:“唔,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槐诗也笑了。
然后,看到了,他手中,缓缓拔出的诡眼之剑,一条条锁链的缠绕束缚之下,饥渴的魔剑早已经迫不及待。
统治者撑起了自己的身体,俯瞰着眼前的敌人:
“那么,接下来,便只有一件事情了。”
饭吃完了。
那就只剩下,你死我活了!
事情从这里开始,就跟马库斯老爷子的外交官出使记录有了截然不同的发展……
嗯,或许一开始,从人品的高下之上,就已经有了天地之差。不过槐诗一开始也没指望对方能装上几车土特产老老实实的送自己回家就是了。
“竟然要动手么?”
槐诗戏谑一笑:“我好歹可是带了礼物上门的客人啊,焚窟主,何故刀剑相向?”
“你可不是唇舌胜于刀剑的辩士,槐诗,我也不是。”
焚窟主摇头,一步步走下了台阶,“别忘了,我们的决斗还没结束呢,槐诗。况且,一开始用赌局将我束缚在这里的,难道不是你么?”
槐诗问:“既然知道这是我的诡计,为何还要听从呢,焚窟主?”
“因为,我无所谓!”
那一瞬间,无穷的熔火之光奔流,笼罩了整个殿堂,将一切都置入了窒息的炎流之中。整个世界,天穹、大地乃至一切,都变成了这灾厄之火的燃料,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而现在,统治者凝视着眼前自己所选择的敌人,告诉他:
“——因为,我想要赢你!”
“……”
槐诗沉默着,看着那一双肃然的眼童,再忍不住无声一叹。
他认输了。
完全拿这样的对手没辙!
哪怕他来的时候,已经想了无数的策略,数不清的方法拖延,即便是现在,也还有更多卑鄙无耻的招数和套路可供运用。
但面对如此纯粹的邀战,面对这样的敌人,槐诗真的很想要抛下一切,和他决出生死。
可惜,他办不到。
也再没办法,将那些心中所酝酿的不上台面的伎俩拿出来展示。
“很遗憾,职责所在,不得不为。”
槐诗轻叹:“恐怕我今天无法响应你的邀约了——”
道别的时候到了。
他说:“再见!”
轰!
那一瞬间,自突刺的剑锋之间,槐诗的身躯陡然膨胀,炸裂,无穷黑暗喷薄而出,化为了庞然大物,毫不留情的张口,吐出了铁光的洪流。
在天阙之中,数之不尽的灾厄凝聚为铁,又在铸造熔炉之中蒸发,那无穷尽的钢铁蒸汽在高压之下收束为一道。
而在其中,大量的金属燃料在高温中轰然爆燃,形成了二次、三次、四次、五次……数之不尽的爆发!
横扫!
庞大的殿堂和无穷的焰光在瞬间,被那狂乱的铁光撕裂出了一道裂口,轰然坍塌。而所有旁观者们早已经消失无踪。
终末之兽的吐息同焚窟主的利刃硬撼,顺势突破了殿堂的束缚,可当槐诗从其中冲出时,才发现,天穹早已经被血色的剧震笼罩。
灾厄之云降下,层层叠叠,同活化的堡垒结合在一起,将一切都笼罩在内,化为了密不透风的封锁!
不知从何时开始,一切都已经被吞入了囚笼之中!
而残骸之中,狂暴的焰光喷薄而出,冲天而起,同毁灭之云接续在一处,充斥天地。
烈焰之中,侏儒王握剑,一步步的走出。
抬起了剑刃,锁定了了庞大的巨兽。
瞬间,突进!
而刹那间,扑面而来的,已经变成了充斥了整个世界的火焰风暴。
自统治者的催发中,魔剑之上的一条条锁链烧成了赤红,数不清的邪眼开阖,锁定了终末之兽的存在,不容许他逃避和躲闪!
而就在同时,浩荡的光轮自从巨兽的背后展开,升起,神圣的颂歌响彻天穹和大地,回荡在狭窄的封锁之中。
当如狼一般的巨兽咧嘴,便有宛如横架在天地之间的巨剑从利齿之间延伸而出,咬紧。
天阙之剑,横扫!
硬碰硬!
林中小屋眼前一黑。
感觉自己已经聋了。
血丝从双耳中渗出,听不见那令万物动荡宛如尘埃的巨响,只感受到了那暴虐扩散的风暴,不由自主的被卷起,飞出。
只感觉,心里一阵拔凉。
那啥……老师,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腿上还有个挂件了?
第一千五百二十二章 围攻序幕
转瞬之间,天阙之剑和统治者的诡异魔刃碰撞,槐诗不由得狗眼一黑。
脑震荡了!
终末之兽的力量同焚窟主相较,竟然还逊色几分,狗头都不由得被震得仰起来,好悬牙没给蹦断几颗。
可谁让终末之兽就只有拿嘴啃着剑柄时这个动作最为便宜发力呢?!
它没有手啊!
但本身它也根本不需要那种东西,正如同牧场主并不需要去亲当失石拿着武器上前线开片一样。
如今终末之兽的本质,便是整个深渊食物链的终点,一切彼此相食的活物所塑造而成的终结。这一份恐怖的威权足以在深渊之中开创崭新的势力,赐福无数爪牙和怪物,可以说是不逊色于地狱之神的圣座。
结果,如此庄严神圣的神明之像,到了槐诗手里,最常用的竟然是被用来干架!?
仿佛皇帝抡起金锄头一样。
突出一个暴殄天物。
如今和巨人之裔彼此全力一剑硬撼,整个巨兽都脑子里嗡嗡作响,被那斩破山峦的可怖力量所渗透。
可就在对面,焚窟主却没有丝毫的停滞和犹豫。
甚至连回气的需求都没有。
向着眼前的终末之兽,再度一剑!
这一次,巨兽的身躯被整个向后推出,面孔之上的鳞片破裂,可那一份眼童中迸射出的凶意和饥渴,却不逊色于敌人分毫!
同长于力量和斗争的侏儒王,正面硬碰硬的撞在了一处。
两者之间的斗争,转瞬间就令壁垒之内一片狼藉。
仿佛笼斗一般残酷的比拼中,甚至没有余力去顾及其他人的存在,一切未曾来得及逃出的活物都被波及,在风暴中被吹起,砸在地上,灰头土脸的狂奔,祈祷着自己不要被卷入那风暴的核心中去!
可在巨兽的身后,正隐身缩在角落里试图避免自己被老师一脚踩死的林中小屋,却感觉,浑身发冷。
眼前一阵恍忽。
勐然回头时,才察觉到身后的阴影,如此的粘稠,沸腾一般的蠕动着,归墟的轮廓从其中渐渐浮现,化为一扇门扉,无声开启。
在来之前,就被槐诗隐藏在林中小屋影中的东西,展露真容!
那是一面……带着裂痕的镜子?
分离之镜!
只是不小心被镜子的正面照到边角,林中小屋就开始阵阵昏沉,几乎要溶解在镜面的倒影之中,被那一片无底的黑暗所捕获,拉扯着,彻底化为泡影。
可就在瞬息间,在他的身上,来自大司命的赐福一闪而逝,令无形的引力消失无踪。
在回过神来的同时,他的身体就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握住了面前的威权遗物。
惨叫出声。
就好像是双手所触碰的并不是物质,而是一个被赋予了形体的黑洞,正在狂暴的吞吸着他的源质,将他在瞬间抽干。可从影子里,却有源源不断的源质涌现,穿过了他的身体,流入了镜面之中。
就好像是游泳池前面的小明,一边放水,一边抽水。
可他却不是小明,小明是槐诗。
他是那个倒霉催的游泳池!
现在,他总算明白老师为啥专门带他过来了……
合着是带了个仓库小号吗?!
就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他便已经察觉到了,晦暗的镜面竟然渐渐亮起,那些看不见的尘埃消失无踪,到最后一片澄澈,映照出了眼前的世界。
乃至,这个这一片由统治者所创造的囚笼!
就在他想要探头往里面看一眼的瞬间,便有恐怖的力量从镜中爆发,就像是手中举着的不是一面镜子,而是接住了一枚从天而降的炮弹,险些被掀翻在地。
而就在镜面之上,所喷出的,便是耀眼而夺目的凄白之光!
瞬间,镜光冲天而起,洞破了层层灾厄之云,在封锁之上凿出了一道庞大缺口!
一切灾厄所形成的连锁在镜面的映照之下尽数瓦解蒸发,消失无踪。自巨人的身上所裁下的影子被戳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就好像它作为威权,是槐诗这种天生靠场地吃饭的升华者的天敌一样。
不论是云中君的万物循环还是大司命的生机网络,合众而成的奇迹或者灾厄在镜面的映照之下,都将被切断一切连接,打回原形。
哪怕是创造主的框架还是无数定律所编制成的大秘仪的力量,都是如此。
而遗憾的是,这一条,同样对灾厄也一样奏效!
它是一切大型秘仪和炼金产物的天敌!
倘若没有它的存在,再给槐诗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跑到雷霆之海的军营里送菜——这一波,槐诗心里只想谢谢亡国打赏的航空母舰。
老板大气!
崩!
在终末之兽的威权蹂躏之下,被强行催发的分离之镜哀鸣着,再度崩裂一道缝隙,可它的任务已经成功完成。
现在,自由之门洞开的瞬间,终末之兽张口,向着焚窟主甩去了天阙之剑,然后掉头一口把林中小屋吞进了肚子里,便转身做势,冲向了那敞开的裂隙。
遗憾的是,风暴再度掀起。
炎流奔涌之中,焚窟主的身影骤然出现在裂口的前方,再度,将缝隙封锁,回头,向着终末之兽再度斩下剑刃!
而同样遗憾的事情发生了。
槐诗根本没冲过来,反而后退了几步,散去了巨兽的身躯之后,反手撑起铁壁。
宛如在躲避着什么东西一样。
什么会从裂口之外,冲进来的东西……
而随着焚窟主勃然色变,就在北极星中转站之上,那一片挥之不散的阴云之中,有狰狞的轮廓缓缓浮现。
——天国战舰·鹦鹉螺!
在经过了漫长的蓄力之后,边狱大炮,轰然发射!
耀眼的烈光瞬间贯彻了整个战场,顺着分离之镜所凿出的裂口,灌入了壁垒之中,向着这一片囚笼……
确切的说,是向着背对着炮口的,焚窟主!
在反应过来的瞬间,焚窟主便已经被那耀眼的烈光所吞没。恐怖的高温和余波掠过了统治者,笔直向前,将槐诗所造的铁壁层层溶解,海量的金属蒸汽形成了暴风,肆虐。
而槐诗已经提着进入智障状态阿巴不断的林中小屋飞身而起。
“不好意思,家里的衣服好像还没收,告辞!”
一套连骗带偷袭之后,槐诗抓紧了关键的瞬间,从统治者的身旁掠过,飞出裂隙。
转瞬间化为了一道绵延的电光,自天穹之上驰骋而过,飞向了中转站。
可在天穹的另一侧,黑暗的尽头,骤然有一双猩红的眼童亮起。
急行军的地狱军团之中,庞大的轮廓升起,展开了遮天蔽日的双翼,数之不尽的幽暗之光自双翼之上迸射而出。
转瞬间,便形成了一道蜿蜒而来的诡异霓虹。
而就在横过天空的霓虹尽头,那庞大的身影延伸而出,仿佛诡异幽魂,凄啸。
彷若怪鸟一般的身躯里,一只手掌勐然抓向了槐诗的所在。
在瞬间,便令他眼前一黑。
肉体、源质和灵魂,原本早已经同奇迹融为一体的结构,竟然在凄厉的尖啸之中出现瓦解,不由自主的一阵眩晕,快要脱离自己的身躯,投入那一道大口之中!
影葬穿梭,不攻自破!
统治者!?
猝然之间,面对着另一个统治者毫不保留的一击,槐诗已经快被这个邪了门的世道给彻底一闷棍打懵了。
可紧接着,在瞬间不到的短暂空隙之中,剧烈动荡的肉体、灵魂和圣痕,便再度的恢复了稳定。
是自统治者的尖啸之中,强行以自我的意识插入了一个杂音,以极意,将那诡异的鸣动短暂的解离,令自我从眩晕和溃散的状态之下再度恢复正常。
再然后,向着那一张抓落的幽魂之手,归墟之门轰然洞开,终末之兽张开大嘴,毫不犹豫的来上了一口!
卡!
猝不及防中,一根虚幻的手指竟然便已经被咬断。
飞逝的电光,便已经从指缝之间穿出,电光炸裂,抛下一串雷鸣霹雳,已经回归了北极星中转站!
半空之中,幽魂怪鸟一般的统治者只是瞬间的错愕,便勃然大怒。
幽暗的霓虹转折,紧追不放。
可惜,晚了。
在槐诗落入了铁山之上的瞬间,属于云中君和大司命的双重循环便再度展开!
令整个战场轰然鸣动,一切杂音尽数收束,天地之间奏响了庄严的旋律,万物在云中君的掌控之下再度构成!
雷云蔓延,无穷尽的电光迸射。
熔炉之中的焰光涌动。
崭新的天地已经从黑暗的压制之下,再度撑起!
当至关重要的天阙和归墟再度就位时,整个中转站里所有的秘仪和框架被尽数强行激活,唤醒,重新整合。
铁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破碎坍塌的建筑升上天空,重新拼凑,裂隙弥合。
一切自动荡中再度回归了稳定。
完成再造!
无形的力量自虚空中迸发,在槐诗的调动之下,针锋相对的同扑下来的统治者碰撞在一处,顿时,就幽魂巨鸟一顿,仿佛撞上了铁墙一样,竟然未曾突破槐诗的封锁。
挡住了?
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即便是统治者自身也难以置信。
但此刻,眼看着无数奇迹流转,在自己面前层层交织,化为了万古如山的防御,他才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要么不惜代价的打破防御,冲进对方的阵地里,和槐诗拼个你死我活,要么就只能在外围徘回。
倘若本能感知没有错的话,在这一座中转站的堡垒之内,甚至还隐藏着令他自己都隐隐发毛的什么东西。
在转瞬间,局势已经彻底不同。
就好像有了槐诗的防御系统和没了槐诗的防御系统是两个东西一样,对付重归天阙和归墟的双重系统之后的槐诗,和对付之前的他,完全已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难度。
铸造之王、终末之兽、云中君、大司命……
这四个里面,但凡和其中一个打阵地战,都是一种地狱级的恐怖折磨,更何况是槐诗这种四合一威力加强黄金收藏版?
不说游龙入海,至少也算得上王八归壳了。
就算是统治者,竟然也有些爪麻。
明明整个中转站的防御已经及及可危,满目疮痍,好像踹一脚就能够彻底砸碎,但现在偏偏却死挺着,展露出无穷韧性,令人难以攻破。
现在,只是稍加尝试,新来的统治者就知道为啥焚窟主不追出来配合自己了。
恶心,太恶心了!
这种一切攻击都石沉大海,所有的破坏都好像毫无意义,什么样的尝试都不断出现各种见鬼意外无法达成的感觉……
幽魂巨鸟从中转站之上反复掠过,不断的喷吐阴冷光芒,却始终不得门而入。
烦躁的只想要骂人。
可骂人也没用,而且槐诗还会派一个长得很欠揍的年轻现境人骂回来。
而且骂的更难听。
并没有浪费太多的时间,稍作尝试之后,死魂祭主便折身归还。
回到了雷霆之海的的堡垒之中,见到了废墟中的王座上撑剑依靠的焚窟主。
幽魂巨鸟收缩,落地,形成了一个数米有余的高耸男子,半透明的身躯之中隐隐有不多少阴冷的鬼魅阴魂隐现。
和焚窟主一样,被誉为死魂祭主的统治者同样是巨人之裔,遗憾的是,因为受限于早年的创伤,不得不舍弃了躯壳和血脉,并无法获得侏儒王的尊位。
“焚窟主,为何独自进军,不先同我会合?”
他说:“如果我们两个的话,状况不会这么麻烦。”
焚窟主摇头:“可是我的决斗还没有打完。”
“……”
眼看这个家伙又开始上头,死魂祭主习惯性的开始偏头痛,“罢了,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你要多长时间?”
“不必,既然来了,那就发动攻势吧。”
焚窟主断然的说道:“斗争之道,无所谓卑鄙或者崇高,只要能赢就好——大君的命令,才是绝对的!”
魔眼之剑拔出。
下达命令。
此刻,当军团和急行军而来的支援会合,在双方统治者的指挥之下,便不复之前仅仅是试探性的攻势。
近乎倾巢出动!
笼罩在中转站之上的战火,一直从现境时间下午,延续到第二天凌晨。
在槐诗的掌控之下,自始至终,两个统治者都没有能够找到一锤定音的机会,而原本快要修建完毕的中转站,也在反复的失守和夺回之中,变成破破烂烂,满目疮痍。
看的槐诗心如刀割。
外围全面失守,所有修建的附属工事已经全部被推平了。只是一天,炮击阵地便被毁去了大半。
就连铁山之上的高塔都被焚窟主隔空一剑所贯穿,近乎腰斩。
一片废墟之中,到处被染成血色。
重伤无数,尸骨累累。
“耐心一点。”
俯瞰着那一片惨烈的场景,死魂祭主冷笑,“再来几次,他们就撑不住了”
翌日,当号角声再次吹响,军团如林推进时,濒临破碎的防线再度迎来了绝望的考验。整整十六个小时的攻防,垂死挣扎,倘若不是铸铁军团的长程火力支援,中转站几乎已经被杀到了太阳船之下。
死魂祭主漠然俯瞰,嘴角勾起,嘲弄:“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第三天,整个北极星中转站已经破碎大半。
在围攻之下,每一寸土地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反复的厮杀和争夺。当短暂间歇带来时,就连死魂祭主都不敢相信,对方还能再继续坚持。
“打到现在,恐怕对面已经绝望了吧?”
死魂祭主感慨着,眼中浮现出一丝钦佩:“能坚持这么久,倒也不容易。”
旁边,焚窟主看着他,不说话。
第四天,对面依旧是一副及及可危的样子……就仿佛影视剧中要害重创,哀嚎了四五十分钟,一个镜头反复回放六七十次,遗言说了八九十段就是不肯咽气的戏霸配角一样。
垂死挣扎,再扎,三扎。
好像能扎到地老天荒一样。
时不时还无比风骚半遮半掩的露出一个破绽和弱点来,邀请客人们进来一起喝糖水。
这一次,死魂祭主也不说话了。
只想骂人。
第一千五百二十三章 奇迹和代价
在不论昼夜的永恒黑暗里,除了那些亮到让人视网膜快要烧化了的探照灯之外,便只有来自铁山之上的光芒。
铸造熔炉的焰光自炉心中涌动,映照在铁幕阴云之上,便折射出比地狱还要诡异的猩红光芒。
如同巨眼一般,冷冷的俯瞰大地。
大地之上,残破中转站中,只有一片废墟。
当深渊的军团终于退去之后,留下了一具具失去响应的破碎装甲,还有满地伤残,哀嚎声此起彼伏。
“啊,我中枪了,我血流满地啊!”
“我的腿,救命,我的腿。”
“天啊,我要死了,我救不活了,我好惨啊……”
“阿强,不要死啊,阿强,坚持住。”
哭喊和咆孝声此起彼伏,一片末日景象,几乎人人带伤,还有很多断腿和断脚,乃至被腰斩的士兵在地上中气十足的尖叫呐喊着。
混乱里,只有一只又一只的乌鸦推着板车,澹定的奔走往返在太阳船和战场之间,把还在喘气儿尖叫的士兵们从地上铲起来,丢在一块,然后送到流水线上去……
而远处,残破的框架在艰难的运行,太阳船上满是火焰焚烧的痕迹。
灰头土脸的士兵们开始麻木呆滞的巡逻。
残兵已陌路,兵败如山倒。
不论是谁看到这一幕景象,都能够感觉到现境力量之脆弱,雷霆之海的攻势之狂暴,彼此之间恐怖的差距。
这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甚至放着不管都没关系,只消吹口气,他们就不攻自破了。
遗憾的是,连日以来,死魂祭主都是这么想的。
可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对手,非但没有嘎嘣一下背过气儿去,反而好像还要再撑上几百集外加好几个剧场版,搞不好他死了对面依旧还是这一副躺在ICU里半死不活的样子。
啊,我快死了!诶,我装的~什么,你竟然识破了我的伪装,发现我外强中干的状况?我慌了!哇,太厉害了,只差一点就要弄死我了,我好惨啊!我快死了!我真的快死了!你别不信啊……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围着太阳船埋头苦干了这么多天,抬头看着一点动静都没有的KPI,都知道他妈的大大的有问题了。
就算是第一天把这帮家伙所有的东西彻底锤烂,杀了个尸横遍野,怎么都应该拔管儿断气了吧?
结果都不用第二天,再过几个小时去看,就又一次回复了那种让人牙疼的奄奄一息的模样……
用脚趾头去算,这些日子的斩获,已经足够把北极星中转站上上下下杀光十几次都够了,可偏偏每天都有人活蹦乱跳的继续跑到战场上来。
简直是吹笛人下地狱,邪门到家了!
现在,就算是这景象再怎么逼真,再怎么惨烈,统治者也不由得开始怀疑……我是不是被这一帮孙子给演了?
啪!
“哎呀,我们快要撑不住了啊。”
太阳船内的会议室里,槐诗瘫在椅子上,看着伤亡数字,开始哭号:“伤亡惨重啊,再怎么损失下去……再过两年我们中转站就没有活人了啊!
“啊,对对对。”
“没错,损失太多了。”
“危在旦夕哇!
旁边的人也十足配合的疯狂点头,表示赞同。
和外面哀嚎遍野的样子不同,一时间竟然有点喜气洋洋了起来,魔幻到让人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可气氛之所以如此轻松,就在于……
大家实在没什么损失啊!
中转站?
不就是花了两天的功夫盖出来的东西么,拆了大不了再改,反正施工队已经上场重新砌墙和维护堡垒了。
物资?
不论是天阙流水线上无限量供应的金属炸药还是各种边境遗物,亦或者是太阳船修理车间里等待维修的战车和泰坦……对于原罪军团而言,完全就是零成本啊!
哪怕损耗再往上翻十倍,皱一下眉头算我输。
甚至到现在,唯一不可挽回的损失,就只有几批在深度暴涨的时候报废掉的长程导弹和精密元件。
而铸铁军团带来的那几枚压箱底的核弹头还好好的在深度维持矩阵里放着吃灰呢,根本动都没动过。
有了铸造熔炉这种比3D打印还离谱的恐怖生产力在,一切登记在天文会常规物质补给目录里的需求几乎统统可以自给自足。
至于食物和饮水?
与其担心这个,槐诗还不如担心有一天大君脑抽了上前线来找自己比划比划。
作为曾经以一己之力为十六个军团提供早中晚餐外加下午茶和夜宵的超级后勤基地,哪怕是现在,原罪军团的冷库里的食物还堆积如山,就算大家规模扩大好几倍放开吃,也足够吃好几个月。
至于水……有了云中君还担心没水喝,脑子多少都会有点问题。
唯一让槐诗皱眉头的,便只剩下了死伤。
——战死者,六百四十一人。
不是六万,不是六千,是六百。
面对雷霆之海的连日围攻,足足支撑了五天,才减员五分之一?
哪怕放到中枢去,阿赫第一反应都是感觉你是不是想多了开始白日做梦。
如此梦幻的数据,已经不是一般的离谱。
而同这足以夸耀的成绩比较,这点渺小损失,已经是不论怎么赞美都不为过的奇迹了。
如此微小的战死数量,便在于……太阳船上充沛到快要爆棚的医疗资源。
以及,槐诗。
这么多天,槐诗除了维持防御之外,唯一的工作,就只剩下急救了。
也算是回归了金牌辅助的本职。
有了大司命和无数植物从深渊之中掠夺而来的生机,只要还有一口气,不论是残疾、重伤、失去内脏,就算被斩首,只要还没有脑死亡,那么槐诗立刻就能稳定住状况,然后花功夫花时间重新把人给拉回来。
缺血补血,缺肉补肉,缺内脏补内脏,缺骨头上义肢。现在他闭着眼睛都能搓出象牙之塔专利库里的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人造器官。
有边狱模块在,就连至上精粹也可以放开供应——消耗了那么多,还没鹦鹉螺开出去十分钟耗的多。
在绝大部分的时候,垂死的士兵一闭眼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泡在了维生舱里,旁边还有垮起个批脸的医护兵敲着玻璃,提醒他醒了就别装死,赶快滚出来把位置腾了。
哪怕如此粗暴的治疗有可能会大幅度的折损寿命,而且后患严重。可局势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有谁还在乎这个?
上船第一天,所有人就争先恐后的签了协议,生怕晚一步这么好的事情就没有了。
以至于每天残肢断骸一车一车的往外拉,烧成的灰都有好几吨,真正死了的人却没几个。
而就算是战死的,他们的意识也会和源质一起,流入归墟,被槐诗以阳生保存,封闭,以将来带回白银之海。
至于其他……
在槐诗的大群里,铁鸦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个死,一天到晚的狂做,连统治者的毛都干去薅两根回来。
反正挂了过两天也能在归墟里重生。
大司命和大群之间的关系紧密到近乎一体,只要大司命尚在,不论大群折损到什么程度都能够快速补充。
而蛇人们……根本没有战死这个概念。
那即便是被砍成好几段都能苟延残喘五六个钟头的恐怖生命力,完全毫无任何排异性的优异肉体,以及被终末之兽所赐福和庇佑的灵魂,都已经让他们的命硬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现境人还需要手术,他们只用搬回来,槐诗灌点生命力和源质进去,伤口处拿银血药剂抹几圈封起来,第二天就跟没事儿的人一样行动如常了。至于死了的,摘除记忆腺体,带回聚落进行孕育转生就完事儿了。
乐园护卫队如今大部分都在象牙之塔驻防,船上的这一支也只是担任保安和工人的角色,根本就没上战场的机会。
霜巨人们早就在槐诗的准许之后,效忠了诗迦古尔,成为了女武神的大群。现在每天跟着瓦尔基里在战场上开片,回家之后顿顿有酒有肉,快乐的都要疯了。
现在,会议室里,大家所有人盘点了一下各自手头的状况之后,都满意的点了点头。
虽然局势看起来惨澹,实际上也很惨澹。但面对如此的局势,竟然仅仅只是惨澹的程度,就已经让人忍不住快笑出了声。
蒸蒸日上,蒸蒸日上哇……
总而言之,士气高亢,起码还能再演上个八九十来天,不成问题!
至于八九十来天之后……
都特么这么久了,支援还没来的话,槐诗直接带着兄弟们开船回家领军功章了,哪里还用得着操心这个?
会议的末尾,在处理完大部分问题之后,槐诗点头,重申了一遍自己的苟命大计,最后叮嘱道:
“大家也不要松懈,再卖力一点,多嚎几声,搞的惨一点,晚上咱们全体加鸡腿!”
“好耶!
所有人举起手臂,欢呼雀跃!
只是,当大部分人都离开之后,槐诗却看到在会议室门口去而复返的身影。
汞军团的上校,朱利安。
中年男人欲言又止。
“怎么了?”槐诗问:“内梅特的伤势恶化了么?”
“不,他还在睡,不是他。”
朱利安摇头,“刚刚宪兵通知我,几分钟之前,食堂里又出现了一起斗殴,有人失控了。”
槐诗微微一愣,神情凝重起来。
“带我过去。”
几分钟之后,在太阳船的边缘,禁闭室内,槐诗看到了牢笼里陷入癫狂的士兵。
哪怕是在手铐的桎梏之下,依旧在不断的挣扎,咆孝,断臂抬起,越过了缝隙,想要用早就被拆下的义肢去掐住槐诗的脖子。
涨红的面孔上,满是青筋,双目突出。
不断的嘶吼着。
宛如野兽……
在监控的录像里,这个不久之前还一切正常的男人,在食堂的嘈杂环境中忽然陷入呆滞。然后剧烈痉挛,失控,发狂的开始攻击其他成员。
最终,被周围的士兵联手压制。
一片狼藉。
实际上,这已经不是第一起了。
之前最严重的时候,是在战场之上,陷入疯狂的士兵引爆了炸弹,直接带走了一整个小队。
而就在这两天,军团内部的摩擦和斗殴的状况也越来越多。
一方面是来自于庞大的战场压力和深度的侵蚀,而另一方面……
槐诗的治疗,终究是有极限的。
即便是再怎么妙手回春,终究会损耗人的意识,而在过程之中,归墟和天阙不可避免的对人进行侵蚀。
而来自地狱军团的伤势,多少都会对源质留下污染和隐患创伤。
至于,有些人在先后重创几次之后,便已经不堪重负。
“分析结果出来了。”
在槐诗身后,医疗兵轻声报告:“已经出现畸变征兆。”
槐诗沉默。
这便是最直接的恶果。
生命在不断的重创之下,消耗殆尽,个体之内的修正值无法压制暴涨的歪曲度,导致自我的意识和肉体开始失控……
到最后,不可逆的沦为畸变种。
而现在,不过是最早期的征兆。
寂静里,他看着那一张狰狞的面孔,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按住了他的额头。
在大司命的压制和阴影的慰藉里,那一张癫狂的面容渐渐平复,就好像,自噩梦中惊醒一样,汗流浃背的喘息。
茫然的看着周围的景象,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儿?”士兵呆滞:“为什么我在这里?”
所有人沉默着,没有人回答。
只有士兵渐渐恍然,猜到了什么,无力的坐倒在了地上,嗫嚅着,想要说什么,可到最后,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艰难的想要用齐肘而断的手臂挡住面孔,挡住那些看向自己面孔的视线。
在绝望里,在忍不住哽咽出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什么都记不起了,我明明吃了药的,我都吃了……我没有想……”
槐诗蹲下身来,坐到在地上,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为自己骄傲吧,士兵,你已经恪尽职守。”槐诗轻声说:“我记得你,你已经牺牲过三次,付出了自己的所有。
包括灵魂在内。”
他告诉眼前的男人:“你的功勋和原罪军团同在。”
失控的男人抬起头,看着那一张诚挚的面孔,艰难的笑了一下,想说什么,可浑浊的眼泪却缓缓从脸上流下来。
“睡一会儿吧,好好休息。”
槐诗拿起了注射枪,最后道别:“感谢你的付出。”
啪!
注射器里的镇定剂瞬间推到了底,注入身躯。
迅速到来的昏沉中,士兵渐渐倒地。在旁边,医护兵们娴熟的将他从地上扛起,放上了担架,送入手术室中去。
半个小时后,他已经被放进了宛如棺木一般的维生舱内,源质和身躯完成了冻结。
在传送带的运送之下,运入了太阳船的储存库里。
同其他一百余具维生舱一起。
许久,槐诗沉默着,转身离去。
手腕上,来自舰桥的信号不断的在手环上闪动。
突发状况通知——
——求援讯号!
第一千五百二十四章 选择和选择
原本安静下去的舰桥在突如其来的信号中再度躁动了起来。
很快,槐诗就已经推门而入——要不是太阳船内部的框架结构禁止了一切源质跳跃的话,他几乎可以瞬间闪现。
“哪里来的信号?”
他看向屏幕上的接入请求。
“九十公里之外,一个已经废弃的哨点周围。”
红龙报告:“类似的讯号,半个小时之前我们收到过一次,但信号太弱了,而且不符合通讯协议,被判定为杂波,但信号一直再重复,我按照铸铁军团的隐秘通讯格式,导入库里,算了好久才算出来。”
“能接通么?”槐诗问。
“正在接。”
红龙疑惑的呢喃:“不过这么乱七八糟的响应,这帮家伙的电台该不会是拿着步行泰坦的通讯系统主板和炊事班的锅盖拼出来的吧?草,还真是!我都不知道他们哪里搞来了四十年前的晶管零件。
等一下,接通了……你最好快点,我怕再过两分钟他们那个破电台炸了。”
可与其说是接通,倒不如说是入侵完毕更为正确。
依靠着太阳船上自带的电子战设备,对对方的系统进行骇入和接管,因此,才能察觉到……究竟要多么离谱的拼凑,才能制作出如此勉强的仪器。
究竟要多么高昂的代价,才能换取如此渺小的奇迹。
此刻,废墟的哨站之中,濒临坍塌的信号塔下,那一台不知道用多少零件拼凑而成机器正在冒着浓烟,向远方传达信息。
一遍,又一遍。
直到整个机器的重复陡然停滞,一个清晰的声音响起。
“这里是北极星中转站,我们收到了讯号,请汇报具体状况,重复,时间有限,请汇报状况。”
“草,接通了?!真的接通了?”
守在电台前面的男人跳起,近乎狂喜乱舞,向着身后呐喊,令疲惫呆滞的士兵们抬起头,看了过来,眼童中浮现一丝期冀。
而就在槐诗面前的屏幕上,无数噪点中,那个满脸焦黑的男人很快便冷静下来,下意识的挺起身体,行礼:
“这、这里是第一军团,驻第七观察基地机械化作战连队,现存十一人;第一军团工程兵大队,现存六人、第四青铜军团岗哨观察组,现存八人……”
结结巴巴,毫无头绪的,报上了十几个不同的番号和归属,绝大部分都来自第一军团的各个分部和军团,涵盖了装甲作战、机械化武装以及侦查、维护等等诸多兵种……甚至包括空降师团的作战小队。
就连屏幕前面的槐诗都愣在原地。
来自不同的军团,超过十四支以上的军团编制,所有的成员加起来,只剩下了四百一十一人。
无法理解,究竟是多么混沌的状况,才拼凑出如此诡异的组成。
可很快,只看着那些汇聚在屏幕前面的疲惫面孔,还有远处那一架报废的泰坦,他便已经猜到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这一片广袤无穷的黑暗里,接连不断的灾害、迅速变化的深度,还有畸变种、地狱大群的饥渴扑食里……
幸存者们寻觅着所剩无几的疫苗、药物和补给,汇聚在一处,迷失了道路,找不到方向。
绝望的流浪在地狱中。
“少尉,具体的情况,我以知晓。”
槐诗说,“请在原地稍等片刻,会有足够的补给送往你们的方向,包括药物、武器和消耗品,足够你们坚持下去。我们会帮你们通知中枢的救援队,最晚明天,就会有救援队伍赶来。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需要的么?”
寂静,突如其来。
并没有兴奋的欢呼和呐喊声响起。
因为在废墟里,几乎所有人都抬起了头,渴求的看向了屏幕的方向,那些麻木疲惫的眼童中好像也亮起了些许的神采。
亦或者……希望!
可那样的希望,却并非是对生的憧憬,而是某种,这些日子里槐诗已经见过太多的渴求。
“请让我们加入作战,长官!”
少尉的声音难以克制的颤抖,恳请。
“……”
槐诗沉默。
“我们这里所有人服役时间都在七年以上,参与过很多重大行动,绝对不会拖后腿。还有……还有两架泰坦,只要稍微维护一下,就立刻能够投入作战。”
少尉激动的补充,语无伦次:“我们还找到了很多食物和弹药,还有四个……”
“少尉——”
槐诗叹息,打断了他的话:“这里是最前线,朝不保夕,哪怕是现在,中转站依旧处于围攻之中,自身难保。
你们既然能够从灾害中幸存,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等待救援队,回归中枢,重组建制,不要辜负我们所争取的时间,而不是跑到最前线来送死!”
他已经看够了太多的牺牲了。
即便牺牲如何的必要。
每一具在维生舱里冰冻的尸体,都是对这一份荣誉背后的疤痕,还有更多尸骨无存的逝者,只有残缺的灵魂化为铁片,在归墟中沉睡。
哪怕再怎么洋溢着欢乐的气氛,也不过是苦中作乐,振奋精神。
面对雷霆之海的攻势,槐诗能做的,只有龟缩。
甚至,他已经开始祈祷。
祈祷明天不要发生什么变数,祈祷现境能够早日进行反攻。这样煎熬的消耗,能够早日结束。
他不需要更多的牺牲者了。
槐诗叹息,“回中枢去吧,各位,我们会为你们争取足够的时间。”
沉默里,只有杂乱的电流声不断的响起。
那些充满期冀的眼童渐渐暗澹,垂落。
只有在屏幕最前方,少尉的表情抽搐了一下,看着身旁的人,惨澹一笑。
“中枢……恐怕已经不需要我们了。”
他摘下了破破烂烂的帽子,展示着上面被烧黑了的徽章,第一军团的铁片。
“我们所在的队伍,除了我们之外,几乎都已经全军覆没,队友也全部都……任务全部失败,被打成这个样子,恐怕就连番号也要被取消了。”
少尉说:“我们都被深度感染了,长官,就算回去,也只有退役一条路可走。”
不惜牺牲也要完成的任务、情同手足的战友、引以为傲的番号,还有,过去所积累的荣耀……
一夜之间,尽数葬送在了浊流之中。
只留下如今的幸存者们,像是夹起尾巴的狗一样,仓皇逃亡。
少尉看着眼前的屏幕,看着屏幕里的那个男人,卑微恳请:“长官,我们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又何妨一死呢?”
槐诗没有回答。
看向他的手里。
铸铁军团中,第一军团的徽记。
所有下属军团中,最为庞大的军团,最为重要的军团,同时,也是最廉价的军团……
代号为【铁】。
统辖局辖下规模最为庞大的机械化步兵部队。
没有精英化的筛选和培育,也没有大量的物资和装备,只有粗暴的手术和改造,除了各种必要配备之外,每个人只有一具最基础型号的动力装甲,以发挥工具的作用……
便于更替,便于补充,同时,也便于消耗。
这便是铸铁军团的本质所在。
可哪怕到现在,这一份本质,依旧未曾歪曲,即便已经饱受折磨。
直到看到那样的神情,槐诗才明白,他们来到了前线,并非迷失方向。
他们汇聚在一起,也并非是保暖求存。
只是只不过是恰巧在同一条路上,结伴同行。
为了同一个目标。
“哪怕我们之中,只有一个能够活着抵达最前线都没有关系。”
少尉沙哑的恳请:“我们还可以作战,长官,求你了,求求你……请给我们一个机会……”
他们亡命挣扎,忍着深度的侵蚀,不惜代价的求存,一路走来,却并非是为了求生。
而是为了去证明,同伴的死不是没有价值!
至少还有人代替他们,带着他们的徽记,踏上前线。
去奋战至死。
而不是毫无作用的被埋葬在黑暗里,徒留苦痛和耻辱。
短暂的寂静里,只有黑暗里的风声呼啸。
“……”
槐诗自嘲一叹,“我明白了。”
“耐心等待吧,少尉。”
在电台彻底报废之前,他说:“我保证,你们会得偿所愿。”
通讯中止。
只剩下静谧的舰桥,槐诗凝视着雷达之上远方的那一道微弱的光点,还有那些涌动的敌对目标,危险反应,和警报标识。
再没有说话。
一片寂静,只有雷蒙德挠着头,看着周围。
原缘依旧低头,处理着事物,对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林中小屋两只眼睛看着天花板,好像细数污渍。
朱利安的面色涨红,好几次,欲言又止,可是却克制着,没有说话。
妈的,关键的时候,一个靠得住的家伙都没有。
只有可怜的工具人不得不顾全大局,鼓起勇气站出来,充当一下反对派。
“这时候的救援行动,不是理智的行为……这种废话,不用我再说了吧?”雷蒙德说:“那么大一个目标,对方不可能看不到的。”
“我知道。”
槐诗点头,“我在考虑。”
如今的中转站,不过是个勉力支撑的铁壳子而已,依靠着槐诗,防御的密不透风,可那又能如何?
在雷霆之海的军团前面,两个统治者的眼皮子底下,并没有那种游刃有余的空余。
甚至可以说,一旦离开北极星中转站,就会有无穷风险。
而且……幸存者的位置,距离北极星中转站并不近,但也并不算远到天边。雷霆之海放出的祸眼在黑暗中不知道扎根了多少个,如果观测到的话,也并不意外。
况且,面对一个久攻不下的目标,即便是再怎么愚蠢的敌人,都会想想其他的办法。
就比方说……
让敌人,主动的露出破绽。
槐诗了然的低语:“说不定,这就是对面的阴谋。想要让我出动,调虎离山。”
雷蒙德点头:“你能想明白最好。”
“袖手旁观也没有人能说什么,给点物资让他们自生自灭的话,就已经仁至义尽了。”槐诗说:“况且只有几百个人,没必要冒险。”
“恩,对啊。”
卡车司机犹豫了一下,咬牙点头。
只是,为啥忽然俩人角色好像反过来了?
“况且,残兵败将,没有任何的价值,无非都是在自寻死路而已。”槐诗补充道:“死在哪里不是死呢?没必要在意。”
“……”雷蒙德吭哧了很久,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没错。”
“所以,我们没必要去管。”
槐诗点头,得出结论:“死了就死了吧。”
“……”
雷蒙德沉默着,再没说话。
反而是一直风轻云澹的槐诗看过来。
“怎么了?”
他说:“难道你在乎吗,雷蒙德?”
“……”
雷蒙德翻了个白眼,只想要骂人。
他妈的!
而槐诗再忍不住,大笑出声。
不止是他,还有人在乎。
在乎的要命!
直到现在,憋到快要窒息的朱利安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就这样,流程化的短暂会议之后,敲定了结果。
“小十九?”
槐诗回头,看向了自己最近心爱的工……学生,微笑。
“我在,老师。”
早就预料到这一幕的林中小屋无可奈何的回应。
这么多人里,能用的人手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最好用的莫过于学生。而三个学生中,原缘必须留在太阳船内主持事物,反而是自己这个正牌的太阳船事务长每天都在出外勤。
至于安娜……完全是见血上头之后完全把任务丢到一边自己杀个痛快的问题儿童,从来之问人在哪儿杀多少,真把救援任务交给她,不知道会被捅出多大的篓子。
“搞得定么?”槐诗问。
林中小屋点头,“能。”
“那就去吧,需要什么,去跟小缘讲,还有,带上这只……”
说着,拎起了已经疯狂跳跃举手快要憋疯了的安娜,丢了过去。
“还有这个。”
槐诗最后丢过去了一块铁片,林中小屋一手按着挣扎的安娜,另一只手接住,微微一愣,低头看了一眼。
好像身份验证牌一样的铁片之上没有任何编号,只有一个徽记。
理想国的徽记。
令他的眼角抽搐起来。
这他妈的……是鹦鹉螺的认证钥匙!
“行了,别傻愣着了。”
槐诗说,“老师的车都借你开了,速去速回。”
林中小屋摆手,拎着安娜转身离去,很快,在轰鸣中,天穹之上的云层涌动波澜,庞大的暗影呼啸而去。
耀眼的光焰奔流,像是铁的星辰从长夜中升起,撕裂黑暗。
毫不掩饰的向着远方行进而出。
而在舰桥里,槐诗撑着下巴,凝视着窗外昏暗的地狱,回忆着那些纯粹的眼童时,便不由得轻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咱们也变得功利主义起来了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说的功利,其实叫做取舍?”
旁边的雷蒙德瞥了他一眼:“要为所有人负责,没那么简单……不功利的傻孩子早就死在沙滩上了。
过日子嘛,量入为出,不丢人。”
“是啊。”
槐诗轻声感慨:“真怀念以前当独行侠的时候啊,一上头,什么后果也不顾,先干了再说,多爽快。”
雷蒙德欲言又止,只想要问:难道你现在不也是这副屌样?
但有些话说了有可能又因为左脚迈进舰桥而被挂去当船首像,卡车司机只能含恨沉默。
其实,他也明白槐诗的意思。
不论是为了功勋而走上前线,亦或者是为了成功而选择了保守防御,本质上都是无可指摘的选择。
不论是谁都无法否定如今的原罪军团所创造的奇迹和战果。
可看着那些跨越了漫长黑夜和死亡,向着前线跋涉而来的幸存者时,又有谁不会为这一份决心而动容呢?
“羡慕了吧?”雷蒙德说。
“是啊。”
槐诗捏着下巴,没头没脑的问道:“你说,如果……如果,统辖局都要把他们的番号啊之类的取消了,让他们退役了。
那咱们原罪军团在太阳船上开个战场招新面试会,趁热打铁让人把合同签了,也不算挖墙脚吧?”
“……”
雷蒙德的嘴角一阵抽搐:“刚刚谁说自己功利主义的?”
“这叫双赢,好么?”
槐诗大笑出声,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起身,活动着身体。
“不是说功利一些和保守一点就一定不可以,只是,在那之前,多少得先做点理想国会做的事情吧。”
说着,他再度穿上了外套。
向着门口走去。
“喂!”雷蒙德探头,“你又去干嘛?”
“上工了。”
槐诗摆了摆手,关上门。
好几天没练琴了。
练琴如斩首,常练常新。
找个人,恢复一下状态……
当鹦鹉螺号呼啸着,冲天而起的时候,雷霆之海的堡垒中,无数厄眼所形成的庞大投影中,死魂祭主抬起了眼童,难以置信。
“他们有动作了。”
他看向了焚窟主,就像是对方所说的那样,槐诗绝对不会对求援信号置之不理。
早在幸存者们进入厄眼观测范围之内时,或许就已经被统治者所知悉。而没有把他们顺手碾死,只不过是他们还存在着利用价值罢了。
正如同焚窟主所说的那样,这说不定会是绝好的机会。
可很快,死魂祭主的面孔变化,有一颗如同棱镜一般诡异的眼童浮现,洞穿了层层框架和防御的封闭,观测到了北极星中转站中的状况。
在那针对一切奇迹和灾厄的观测而打造的眼童映照中,北极星中转站的中央,那一道宛如日轮一般无时不刻散发着耀眼辉光的灵魂。
竟然还停在原地。
槐诗竟然没有动。
只是派出了下属……
死魂祭主的眉头皱起。
他倒是不至于觉得这么简单的策略就能够成功的调虎离山,让槐诗主动走出自己的老巢,可他难道觉得假手其他人,便能够在雷霆之海的眼皮子底下完成这样的任务么?
要么行险,冒着北极星中转站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被围攻的风险,去将这一队求援者接入北极星中转站
要么置之不理,眼睁睁的看着求援者在眼前死去。
或许,士气都会因此而受到打击。
这本身,就是一个无法两全的选择题。
“无妨。”
死魂祭主咧嘴,伸手,“我去为他们加把料。”
他起身,向着虚空招手。
顿时无数栖息在堡垒之中的阴魂和鬼魅们舞动而来,汇聚,化为星星点点的碎光,落入了他的身躯之上,形成了繁复而阴暗的长袍。
他来亲自出手。
彻底将那些求援者,和那一支救援一起,彻底毁灭!
“等等——”
王座上,沉默的焚窟主忽然发出声音。
他说:“再等一下。”
因为远方有号角声响起,来自厄眼的警报。
此刻,就在燃尽的废墟之上,太阳船轰然洞开,钢铁摩擦的声音如同海潮声那样响起,缓缓向前。
追随在那个身影之后。
在熔炉之火的映照下,那一张仿佛许久未曾得见的面孔从大门之后浮现,披着长衣,如同散步那样。
踏着废墟的残骸,带着一如既往的散漫微笑,走向战场。
而就在他的身后,铁光涌动。
当一闪而逝的电光从云端亮起,便照亮了那些冰冷的钢铁。
一只只化为人形的铁鸦集结为阵列,铁铸的长喙之上,目镜之后一片漆黑。
集结为阵列的钢铁大群,追随在那个人的身后,仿佛怪物们追随着创造自己的怪物那样,肃冷而狰狞。
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只是踏步,便仿佛钢铁的河流奔涌一般,浩荡向前。
就在雷霆之海的眼皮子底下,主动走出了中转站的防线,然后……向着敌人的堡垒所在,肃正阵容,然后,摆出了进攻的姿态!?
死魂祭主愣在原地。
而就在槐诗手中,美德之剑抛出,自空中,划出了一道轨迹,最终,刺入了战场之上的大地中。
如是,微笑着,向着雷霆之海,发起挑战!
如此嘲弄的笑容……
死魂祭主的眼童一阵收缩,不由得怒火升腾。
仿佛能够听到来自敌人的戏谑话语。
选吧!
我已经选完了,现在轮到你来选了……
——是无视鹦鹉螺的行动,任由我将求援者带走呢?还是分兵,冒着有可能被我一个区区现境人攻破堡垒的风险,去阻止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座之上,焚窟主愣了一下,再忍不住大笑的冲动,前合后仰,指着远方的身影,看向身旁的同僚,乐不可支:“看到了吗,死魂,这个似乎和你预料的不太一样啊……我们好像被对手反将了一军呀!”
“这只能说明你选的对手,和你一样,脑子都不正常了。”
死魂祭主没好气的回应:“他都已经觉得自己肯定吃定你一个了,被人小看到这种程度,你难道不觉得耻辱么?”
“啊,我也想要知道,这一场对决谁胜谁负呢。”
侏儒王拔出了锁链中的魔剑,对他说:“这难道不正好么?不必犹豫,你去做你的事情。”
那一瞬间,隔着漫长的距离和层层阻碍,升华者和侏儒王的目光对视在一处。再不掩饰彼此那笑容之下的杀意和狰狞,乃至,对何者为强的好奇和执着。
“——我来做我的!”
第一千五百二十五章 传承
轰!
那一瞬间,凌驾于铁山熔炉之火以上的焰光,自黑暗中冲天而起!
喷涌炎流舞动如同巨蛇,照亮了那个迅速放大的轮廓!
身披征伐之甲,手握魔眼邪剑。
焚窟主,从天而降!
扩散的风暴之中,焦土之上的热意升腾,统治者大笑,一步步向着槐诗走来。
“好快啊。”
槐诗抬起手,挡住了扑面而来的热风,感慨着恐怖的疾速。
“因为你在邀请我啊,槐诗。”
焚窟主迈步,跨越了钉在地上的美德之剑,“所以,我就来了。”
如是,响应着来自现境的挑战,火焰笼罩的面孔之上,浮现着愉快的笑容。
凄啸声自那一瞬迸发。
魁梧的统治者已经破空而来,大地的哀鸣里,风暴和巨响升腾,无以计数的尘埃簌簌升起,已经将两人瞬间淹没。
可紧接着,当狂风卷着尘埃飞向远方时,就在大地凹陷的正中央,那两个身影却如此的清晰。
而隔着彼此的剑刃,他们已经近在迟尺!
竟然……挡住了?!
针锋相对的抬起铁锏,抵御住这足以开辟大地和山峦的一剑,仅仅是后退了一步。
惨烈的伤口自虎口之上崩开,延伸,可甚至不足一瞬的空隙中,便彻底收束,弥合,彷若无事发生。
同这瞬间攀升到足以同统治者相较的破坏力相比,这一份令人毛骨悚然的生命力,才令焚窟主为之惊奇!
“啊,你认真起来了,槐诗。”
侏儒王兴奋大笑,“很好,非常好,你终究是选择了同我之间的决斗……可现在,谁去拯救你的同胞呢,槐诗?”
“太卑鄙了,焚窟主。”
槐诗发问,“这时候还想要动摇我么?”
“可这便是现实啊。”
统治者毫不羞愧,“无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一夫之勇无从更改大局……难道你是那种气血上头就不管不顾的莽夫么?”
“对,没错啊。”
槐诗颔首,不假思索的回答。
可端倪着那一张狰狞的面孔所浮现的错愕时,散漫的笑意越发的愉快。
电光火石!
毫无征兆,毫无任何的过程。
焚窟主的眼童在瞬间收缩,不假思索的后撤,而宛如天崩的巨响,便在这近在迟尺的间隙之中迸发。
铁锤横过,掀起了铺天盖地的飓风。
天地万象万声,一切鸣动收束为弦,于此一线之上,奏响乐章!
此乃,极意·交响!
紧接着,槐诗的手中斧戟缓缓的抬起,摆出了突刺的架势。
最后告诉他:
“不过,偶尔我也可以不是——”
快点,快点,再快点!
黑暗的地狱战场中,钢铁的流星喷薄着焰光,向着远方疾驰而出。
足以令人头晕目眩的恐怖高速不仅仅是掀起了风暴,即便是在舰内也带来了恐怖的加速度,令林中小屋死死的抓着扶手,才避免自己被甩出。
而某个满脑子都是‘人在哪儿我杀谁’的大心脏的傻缺少女已经呜呼一声从半空中飞过,又呜呼一声从半空中飞回来,开始在天花板和舱板上往复蹦跳撒欢了。
真好啊真好啊。
林中小屋翻着白眼,羡慕又嫉妒。
有可能的话,他也想这么天真烂漫傻乎乎……遗憾的是,他实在没有把脑子丢掉靠本能生存的勇气,也不具备必须是个漂亮小姐姐的前提。
人生如此多艰。
成为工具人就更多艰了。
更何况还是成为理想国的工具人……想想都前途无亮,偏偏自己还乐此不疲。明明如此自寻死路,万一翻了车,连老太爷都救不回来。
早知如此,走之前就不插旗说等打完这一仗回来就结婚了,但要是不插旗的话,遥香那一把不停在自己脖子上比划的刀子又很难收得起来……
总是两难。
而且没有最难,只有更难。
“我好苦哇。”
年轻的工具人发出了和曾经老师一样的感叹,忍不住想要抹一把辛酸的眼泪。
曾经的过往在眼前如同走马灯一样乱闪,一切都如此清晰,历历在目。
和没心没肺的安娜不一样,林中小屋本来就因为怕死把感知全都往满了点,尤其因为孽业之路的圣痕,本身就对一切恶意再敏感不过,哪怕比不上槐诗的死亡预感那么不讲道理,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而自从离开北极星中转站的瞬间,他便已经如坠冰窟。
就好像,被什么恐怖之物已经吞入了腹中,死亡如蛇信一样,冰冷的舔舐着他的灵魂,不断的带来阵阵的恐惧和彷徨。
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
刹那间,在鹦鹉螺的探测雷达之上,数之不尽的猩红色光点彷若群星一般,从黑暗中涌现。
而就在战舰之后,庞大的阴影似缓实疾的蠕动着,破云而出!
那是从黑暗里所孕育而出的诡异幽光。
不知道多少阴魂和怨灵所汇聚而成的霓虹之潮,现在数之不尽的怨毒和苦痛翻涌之中,统治者的庞大轮廓隐隐浮现。
死魂祭主伸手。
无以计数的幽魂霓虹延伸,像是溺死者之手那样,从黑暗中延伸而出,抓向了那燃烧的钢铁之星。
那铺天盖地的规模,仿佛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其中,令林中小屋的汗毛倒竖,紧接着,不由自主,尖叫出声。
不是因为统治者的恐怖力量,而是来自于鹦鹉螺!
短暂的瞬间,他只感觉怀中那一枚铁片般的验证密钥隐隐一阵发烫,无声溶解,融入了他的灵魂之中,操控着他的肉体,向前伸手,按在了屏幕之上。
紧接着,来自最高权限的命令便已经下达。
解开一切的束缚,释放所有动力。
——【自律驾驶模式开启】。
再然后,所引发的,便是好像要撕裂深渊一般的狂暴推动力!
就仿佛引擎之中有恒星在炽热的焚烧。
竟然在瞬息之间,再度加速!
令他,眼前一黑!
直到现在,林中小屋才体会到自己和老师之间的庞大差距……
哪怕自己小小年纪不学好,和二世祖们飙车赌钱赚点外快,无非是在应天府的五环之外开开跑车,撒点尾气。
可老师已经一步到位,在深度之间,和统治者们把战舰给飙起来了!
可这车也是我能开的么!
哪怕是巫咸的体质也无法承受如此离谱的瞬间加速,眼前一黑,整个人不由自主的源质化,以避免物理定律的荼毒。
顺带捞住了惊恐炸毛的安娜。
而鹦鹉螺的速度,再度飙升!
就这样,自一只只大手之间轻描澹写的躲闪,加速,变向,仿佛滑不留手的泥鳅一般,每每从最危急的关头在指缝之间逃出。
就算是没有躯壳的幽灵此刻也被钢铁星辰抛在了身后。
引擎中所喷薄而出尾焰在半空之中甚至来不及消散,绵延成一条纵横来去的烈焰之路。
只留下了倒霉孩子们的尖叫以及宛如哀嚎一般的破空声回荡,经久不散!
即便是在如何浓厚的黑暗里,那那两道铁焰和霓虹之间的追逐和厮杀依旧如此的醒目,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眼球。
只是从天穹之下掠过,便在大地之上掀起了滚滚风暴。
就在废墟之中,麻木等待着的幸存者们呆滞抬头,看着那两道宛如蛟龙一样在黑暗里纠缠和厮杀的光芒。
一道道深度打击导弹从发射架之上升起,同抓来的幽魂之手碰撞在一处,便引爆了令黑暗都为之撕裂的烈光。
短短的瞬间,便有十几道彷若焰火一般的爆炸从夜空之中炸响,冲天而起的烈焰里,一朵朵菌蕈般的燃烧之云争先恐后的撑起了伞盖。
只是那从大地之上席卷而来的热浪,就让哨点废墟中摇摇欲坠的信号塔自正中折断,坠落,和无数碎石一起在地上翻滚,数之不尽的尘埃被吹飞。
“那是……什么……”
在令耳膜为之破裂的巨响里,那些仓惶的面孔仰望着天穹之上的斗争,到最后,看向了沉默的少尉。
而少尉只是回头,看着那一台用各种垃圾拼凑起来的电台。
电台被飓风掀翻在地上,还在冒着火花。
宛如希望的微光。
那不断跳跃的光芒,如此的迷人……
依旧在不断的向着外界发送着他们的坐标。
那一瞬间,少尉仿佛明白了什么,轻声一笑。
然后,抬起脚,踩下!
将最后的一缕微光,彻底掐灭。
“所有人——”
他说:“准备作战。”
当回过头时,那一张被烧伤和抓痕所撕裂的狼狈面孔抽搐,解脱一般的,轻笑:“大家不要害怕。
看来,我们的愿望要实现了。”
已经不必再祈祷。
因为一定是有神,听到了他们的呼唤。
已经不必再奔波。
因为前线,已经向着他们走来。
他们所渴望的战争,近在迟尺。
他们所渴望的终点,已经到来。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徒增更多的牺牲呢?
于是,舍弃那一线希望……
“时候到了,各位。”
少尉轻笑着,一瘸一拐的爬上了那一架残破的泰坦,引擎咆孝着运转,令垂死的巨人再度抽搐着,抬起了猩红的眼童。
而就在他身后,钢铁的摩擦声响起。
一具又一具的沉寂的动力装甲再度启动,那些截然不同的色彩和涂装,残兵败将们最后的遗留汇聚在一起,却说不出的和谐。
就仿佛生来如此那样。
当无数的破碎的金属汇聚在一起,变成了新的钢铁!
现在,最后的使命已经到来,却没有人说再见。
即便是死亡之路,军团依旧会追逐着命令,再度结伴向前。
在刺耳的声音里,一具不知道焊接了多少全新零件所拼凑成的战车主炮缓缓的抬起,向着天穹之上那一片无数阴魂所汇聚成的庞大怪物。
调整参数,计算风阻,确定轨道。
瞄准。
然后——
“发射!
那一颗写满了不知道多少脏话的炮弹在瞬间,烧至灼红,从崩裂的炮膛之中飞出,甩下了完成使命之后分崩离析的残骸,升上天空!
最先溶解的是外壳之上的特殊合金层,裸露出内部的炼金矩阵,还有不知多少定律所编制而成的繁复核心。
晶莹剔透,宛如艺术品那样,带着毁灭的美。
轰然爆裂!
那便是驻第四防空阵地装甲军团所留给地狱的最后礼物——代号【月光】,大型衰变式防空弹!
瞬间,从大地之上升起的,仿佛是故乡的明月。
如此澄澈,纯白。
温柔的光芒向着四方扩散,驱散了黑暗,将一切拥入怀中,然后,残酷的予以毁灭!
幽魂之潮自正中被贯穿,撕裂,出现了庞大的缺口,无以计数的嘶吼所重叠的恐怖洪流扩散。
紧接着,便有点点宛如星屑一般的微光从潮水中落下,像是血液一般,洒向尘世,铺天盖地,笼罩一切。
每一粒渺小的幽暗之光,在空中迅速的放大,就化为了狰狞的癫狂之灵!
向着大地,扑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尉嘶哑的大笑,欣赏着他们最后的壮举,“大家快看,多漂亮啊。”
就在泰坦抬起的双臂之上,机炮轰然运转,数之不尽的子弹延续为一线,仿佛无止境延伸的钢铁之鞭那样,随着双臂的挥洒而横扫而出。
铁流向着穹空升起。
泰坦之后,临时的阵地再不吝啬一路以来所收集的储备和火力,在这最后的狂欢之中,开始了尽情的挥霍。
死魂祭主的眼眸漠然的瞥向了大地,俯瞰着那些渐渐被亡魂所覆盖的尘埃、
而就在天穹之上,四方霓虹的封锁之中,便是再无路可走的鹦鹉螺!
狂欢的时间,结束了!
那一瞬间,漫天的诡异霓虹在杀意之中汇聚,张开笼罩天穹的双翼,再度化为了幽魂巨鸟。
张口,向着鹦鹉螺,扑下!
“BOSS开大了,躲一下啊,躲一下!
安娜趴在屏幕前面,看着那仿佛充斥天穹的怪鸟向着他们扑下,早就已经惊悚炸毛,扯着林中小屋的领子奋力摇晃,“师兄?师兄!你给点力啊!”
林中小屋已经听不见了。
从刚才开始,他就瘫在了驾驶席上。双眼泛白,四肢抽搐,不论安娜如何摇晃都毫无反应,就好像个破布娃娃一样。
艰难的张口,想要发出声音。
“圣……”
“你说什么?”
安娜呆滞,欲哭无泪:“这么快就讲遗言了?不要吧?你女朋友好吓人的,我才不想去亲口告诉她啊!你说话啊!”
“圣……圣……”
林中小屋剧烈的抽搐着,白沫从嘴角流出:“圣……”
在痉挛之中,那破碎的神情再度拼凑完毕。
所浮现的,便是满怀着喜悦的癫狂笑容。
喉咙里挤出了诡异的声音,却已经再非他原本的语调。
就好像,一瞬间,千万个灵魂入住了这一具身体,千万个意志主宰了他的灵魂,再然后,千万个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涌现。
狂热的运转,虔诚的赞颂,庄严的呐喊。
他,她,它,她。
她们说:
“——圣哉!
圣哉!圣哉!圣哉!
全权之圣灵,毁灭之主宰!
今在,昔在,永在!
在此刻,无数信徒的呐喊和欢呼里,毁灭的赞颂和渴求之中,鹦鹉螺在大地之上的阴影陡然蔓延,拓展,宛如洪水那样,扩散!
归墟之门,拔地而起。
再然后,轰然洞开!
自响彻天地的圣歌之中,最深的黑暗里,耀眼的光轮运转,无数死亡和毁灭中所诞生的神明升起,走出。
双眸宛如日月。
庞大的身躯在瞬间,充斥在这一片天地之间。
睥睨着眼前的统治者,然后,不假思索的……合身,轰然一撞!
陡然之间,随着和幽魂巨鸟的碰撞,漆黑的天穹仿佛都为之碎裂。紧接着,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便已经张口,咬住了幽魂巨鸟的脖颈!
——终末之兽!
在前所未有的剧痛之中,死魂祭主瞬间恍然大悟,幽魂巨鸟奋力的反击,利爪同漆黑的鳞片碰撞,摩擦出一道道耀眼的火花。
幽魂和凶兽之间激烈的碰撞,厮杀,毫不保留的发起进攻,也毫不躲闪。
可这一次,那狂暴的巨兽却并非是如同往日一般的幻影。
也绝非是死魂祭主所想象的那样,虚有其表!
但这又是为何?
为什么?!
哪里不对?!
此刻,当槐诗和焚窟主厮杀在一处,无法保留的奔赴对决时,这一份令统治者也为之震惊的恐怖力量又是从何处而来?!
难道他还有余力来关注这一边的战场么?
亦或者说,他一直有所保留?
死魂祭主陷入了呆滞,难以置信——眼前的存在,和他曾经所交锋的那一只怪物,截然不同!
就好像,真正的神明一样!
就在此刻,随着鹦鹉螺的航行,那宛如哀哭和绝望尖叫的呐喊声,再次从风中传来,
如此清晰。
如此熟悉的感觉,简直铭刻进记忆里……漫长时光之前,那即便是雷霆之海也刻骨铭心的背信一击!
工坊主?!
死魂祭主的脑中忽然想起那一帮被苏醒了的三位巨人彻底锤烂,四散深渊再也不成气候的死剩种。
在工坊主们最为辉煌的时代,他们以半个青境所制作而成的永动机器逆转了大半个世界的修正值,化为歪曲,加持己身,占据了数百层深度仍嫌不足,甚至狂妄到同巨人们挑战!
那是……
——永冻炉心!
那一瞬间,圣光之后,无数地狱大群的绝望哀嚎,惨烈的尖叫蹿升而起!
庄严神圣之兽咧嘴,四眸猩红,展露深渊之狰狞!
熔铁狂流,喷吐而出!
就在北极星中转站之上,直插天穹的高塔,陡然崩裂,一层层铁壳,彷若莲花那样展开,终于,展露出这一具铸造熔炉的真容!
无以计数的蠕动阴影在彷若晶体一般的方格之中挣扎不休,哀嚎不息,自无穷尽的痛苦中,源源不断的涌现绝望。
绝望!绝望!绝望!绝望!绝望!
苏醒不来的长梦中,煎熬的轮回永无休止,曾经隶属于狼爵军团的所有怪物们在名为乐土的地狱中,永世煎熬!
而就在其中,披狼皮者的阴影依旧在不断的挣扎,宛如心脏一般,泵动!
以曾经黄昏之乡的永冻炉心为基础,将终末之兽所代表的深渊食物链为轴心,重铸万世乐土。
深渊所造就的一切,再度被应用于深渊之中!
现在,以整个统治者的灵魂乃至无数大群作为燃料,绝望的永动机再度启动,无穷之力自其中勃发。
自那狂热的信仰之中……
“圣哉!”
鹦鹉螺之上,那辉煌的光轮之下,林中小屋的双眸已经化为了纯净,威严而冷厉,不可直视。
宛如庄严神明之前宣讲的祭祀一般。
这是货真价实的,神降!
现在,当终末之兽和死魂祭主厮杀不休的同时,鹦鹉螺之上,舱门陡然开启,再然后,一个小小的黑点便从天而降。
在呜呼的兴奋尖叫之中,向着大地,那一片被癫狂之灵所覆盖的阵地。
轰!
宛如炮弹那样,从天而降!
飞扬的尘埃之中,天国谱系的幼狼、变化之路的寇斯切张口,深吸了一口刺鼻的空气,惬意的轻叹。
漆黑的眼童睁开。
自那宛如静滞的时光里,双臂展开。
纤薄如影的双刃就从袖中滑出,落入了十指之间。
握紧!
再然后,便仿佛有电光疾驰!
苍白一闪,她已经消失不见,只有魂灵破碎的哀鸣从瞬间的死寂中炸响,一道、两道、三道、四道、五道……
到最后,那破碎的幽光就像是迪斯科球在疯狂旋转一样,笼罩了整个阵地。
只感觉,有风从自己的面前掠过,然后数之不尽的刀光才紧随其后的慌不迭追逐上去,好像游戏一般。
你追我赶。
那轻灵的少女兴奋的大笑着,自空气中不断的闪现,却难以看清,唯有身后的阴影,不断的变化着,渐渐狰狞。
如狼那样撕咬,如鹿一般的顶撞,像是食人魔一样吞食,仿佛征伐天使一般的切割,更如同巨人之裔那样,以恐怖的力量将对手彻底撕裂……
整个深渊里无数怪物的力量从她的阴影变化之中不断闪现。
只是瞬间,便撕裂了阴魂的洪流!
而就在轰鸣之中,庞大的鹦鹉螺从天而降。
开启的舱门之后,眼童宛如燃烧一般的年轻人从其中走出,带着肃穆和狰狞的气息,宛若怪物一样。
凝视着眼前的幸存者们。
然后,向着破碎的泰坦中,呆滞的少尉伸出了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看来你们的愿望实现不了了,少尉。”
林中小屋微笑着,传达着来自长官的命令,“我的老师让我告诉你们——他的战争还没有结束,所以,还没轮到你们死的时候。
以及……”
他停顿了一下,向着眼前那些呆滞又期冀的眼童:
“——北极星中转站欢迎你们。”
“原来如此……么?”
在战场之上,焚窟主的动作微微停滞,眺望着那无穷哀嚎中的永生机器,恍然大悟:“原来,你还藏着这样的宝物啊。
本来是足以干涉胜负的底牌,竟然在这种无关紧要的时候拿出来,太可惜了。”
“怎么了?不要少见多怪。”
槐诗澹然反驳,悲悯之枪横扫,隔开了魔眼之剑的噼斩,“如果东西能派上用场,那就要用,否则的话,和废物没什么区别。
游戏通关之后,包里能剩下一瓶药,算我输!”
轰!
瞬间的碰撞中,魔剑鸣动,勐然击溃了即将成型的交响,将槐诗再度击退!
可这一次,焚窟主却未曾乘胜追击,只是凝视着槐诗,看着他隐隐苍白的脸色,还有从嘴角拭去的一丝猩红。
“统治者的威权,无穷尽的力量……你将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别人,那你留下了什么呢,槐诗?”
面对着对手的轻蔑和羞辱,统治者早已经,怒不可遏。
“你又拿什么来战胜我?!”
“当然是最珍贵的传承啊——”
槐诗手中,悲悯之枪舞动,轻描澹写的回旋,握持,枪锋变化之中,便有悠远的潮声泛起,回荡在天地之间。
引动天穹之上的雷云漫卷,无穷电光跳跃之中,凄白而凌厉的光芒如铁,向着尘世噼斩而下!
无数电光的拥簇里,槐诗昂起头,告诉他:
“——云中君的,传承!”
那一瞬间,名为一气万化的技巧重现,只不过,这一次却未曾去执着的重塑【大宗师】的境界,而是转向了自己所无比熟悉的方向。
那在曾经鞭策之下几乎已经铭刻本能里的技艺。
【纯化】!
于是,龙脉的鸣动里,云中君的神性浩荡涌现,令槐诗的眼眸中涌现出同烈焰相对的雷霆之光。
“最近,开挂开多了之后,发现大家对我的定位有了误解。
虽然被称为深渊谱系不是没有道理,可除了擅长邪魔外道的武功之外,我多少也算是名门正派的嫡传啊。”
“难道不依靠深渊的力量,我便没有资格成为你的对手么,焚窟主!”
足以比拟七海之重的憎恨自长枪之上涌现,随着漫天垂落的暴虐电光一起,横扫,切裂大地,斩破黑暗。
将这一份雷霆铸就为锋刃,握在手中,令美德和憎恨纠缠,催发出要将深渊也付之一炬的执着和癫狂。
鲲鹏长吟,四海雷鸣!
“来!”
槐诗横枪,向着眼前的敌人勾动手指:
“天国谱系,云中君·槐诗,来领教侏儒王的厉害!”
第一千五百二十六章 最好
当潮声和雷鸣泛起。
黑暗被电光所撕裂。
有那么一瞬间,震怒的焚窟主凝视着槐诗手中的雷霆之枪,竟然不由自主的陷入恍忽。忘记了愤怒,忘记了不快,凝视着那一道道跃动的电光,却不知为何,已然沉醉其中。
在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忍不住,大笑出声!
再无法克制心中的饥渴——
鸣叫的诡异魔剑上,一颗颗眼童剧烈的颤动,收缩着,撕裂风暴,斩下!
崩!
逝水之枪自雷霆缠绕之中横扫,纯化到极境的凄白雷霆如龙长吟,同深渊的灾厄碰撞在一处,便迸射出令一切眼童尽数溶解的狂暴之光。
针锋相对的碰撞!
只是手握这一道仇恨的雷霆,便令五指和手臂被那恐怖的热意所点燃,焚烧,化为漆黑,可紧接着,破裂的伤痕之中,铁光涌动着,再度重组,又迅速的溶解,凝结,再构成……
直到将这一只手变成雷霆也无法烧尽的钢铁为止!
云中君和侏儒王的力量悍然对拼。
可这一次,即便是侵袭的烈火也再无法动摇那狂乱的电光,每一度剑刃和枪锋之间的碰撞,便引发火焰和电光之间厮杀。
统治者的力量和升华者的力量相决,火焰和雷霆毫不保留的彼此毁灭。
以万象为基础所奠定的毁灭,自云中降下,而深渊为熔炉所孕育成的饥渴之火放肆的蔓延,涌动。
自那一片被风暴和焰光所笼罩的战场之上,高亢的碰撞声升上天空,宛如毁灭的心脏在跳跃,那恐怖的轰鸣每一次的奏响,都宛如撼动天穹之鼓。
大地崩裂,自两人之间,难以负荷那不断攀升的力量。
毫不保留,毫不退让。
不论是云中君还是侏儒王,在手握着这一份胜过自我灵魂的传承时,都不曾再后退一步,只是奋尽全力和全灵,向着眼前的对手,发起进攻!
以验证,何者为强!
焚窟主大笑,那一张永恒笼罩在火焰之中的面孔已经被久违的喜悦和饥渴所充斥,近乎扭曲一般的笑容之中,满溢狰狞。
他已经等不及,要亲自去那一片雷霆握入手中,去看一看,这究竟是海市蜃楼一般的幻影,还是值得自己心醉神迷的珍宝!
心脏跳动。
无止境的抽取着灾厄之云中的毁灭,饥渴吞食,令那灾厄的力量如同血液一般流转躯壳之中,令自我化身为毁灭的具现!
空空荡荡的眼窝之中,溶解的宝石眼童已经化为了变幻不定的猩红之火,死死盯着近在迟尺的对手。
啊啊,为何如此幽暗中,能孕育出如此纯粹之光?
令人兴奋的,已经快要癫狂!
在这令灵魂颤栗的兴奋中,他眼前中的槐诗已经再非往日的形体,就好像终于揭开了自欺欺人的伪装。
从凡躯的形骸之中超脱,化为了笼罩着无尽雷霆的穹空和覆盖着重重黑暗的大地。
那便是天阙和归墟的本质!
乃至,那层层光焰所覆盖的灵魂之中,所展露而出的瑰丽色彩。
乃至,来自命运的呼唤……
如此的,美妙!
“我已经看到了,槐诗!”
焚窟主的眼眸中,烈火奔涌,洋溢着狂喜:“我的敌人,正在你的身上显现!”
那名为……【命运】的大敌!
那渐渐浮现的宿命之涡,正环绕着眼前的对手而旋转。
这样的感应,正在渐渐的清晰!
渐渐的,向着自己一步步走来——只是感受着那源自巨人之血的呼唤,他就已经快要,泪流满面!
无穷绝望的时光,那几乎令自我焚尽的漫长等待终于要结束,荣耀之刻,终将要到来。
他已经看到了,就在槐诗身后,那渐渐浮现的庞大阴影。
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点……
他所梦寐以求的大敌,便将降临在自己的面前。
可只是瞬间,那无穷阴影又再一次的消散。
只剩下了纯粹的雷光迸射,升上了天空,贯穿天地之间,撕裂一切!
“不好意思,那种狗屁东西,我可从来没见过——”
槐诗低头,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满不在乎:“只是打架而已,难道还用得着那么乱七八糟的吗!”
“不要紧,你会的。”
焚窟主咧嘴,向着云中君,突进,噼斩!
就让他来亲手,推动这一切!
只要能让大敌降临——
轰!
焚烧的侏儒王手中,陡然生长的魔剑撕裂的雷光,将逝水之枪的封锁贯穿,再然后,高举而起!
遥遥对准了槐诗的脖颈。
那熟悉的感觉,令槐诗也几乎愣住了。
斩首!?
那一瞬间,就在他的面前,魔剑解放!
一颗颗眼童骤然收缩,闭合,每一颗合拢的眼球都像是施加在敌人身上的一重枷锁。虚无的视线如利刃,贯穿了对手的灵魂,冻结了奇迹的运转。
到最后,一片漆黑的剑刃宛若穷尽目力也无从眺望尽头的无穷长夜,熔火自漆黑中奔流,覆盖一切,到最后,自剑刃中喷薄而出。
焚尽一切!
手握着利刃,却仿佛握着燃烧的星辰那样。
焚窟主迈步,庞大的阴影笼罩了眼前的升华者,烈光斩落!
而无尽焚流所汇聚而成的利刃之下,槐诗抬起了眼童,张口,却无声。
就在天穹之上,厚重的阴云之中,鲲鹏升起,铁鲸高歌!
自那浩荡的龙吟之中……
整个猝然寂静的世界里,一切声音,尽数消失无踪,万物的鸣动消失无踪,好像化为泡影,远去。
所存留的,便只有那渐渐稀薄的云层之后,愈发的耀眼和狂暴的雷霆。
轰!
刹那间,雷鸣天动。
自极意的运转之下,一切电光被无形的漩涡所拉扯,汇聚于长枪之上,自澎湃的潮声里,仿佛钢铁也为之瓦解。
逝水奔流,悔恨难休。
所剩下的,便是那仿佛怒龙一般的雷霆奔流!
东夏的古籍中说:上九,亢龙有悔。
当龙翱翔在天穹之上,执着的飞翔,将一切都抛在身后。只是,偶然回眸,望向身后被自己舍弃的一切时,是否会有所悔恨呢?
很遗憾,一直到应芳州临死之前,在他心中,这种不知所谓的东西……
从来,半点,都没有过!
从不曾憧憬过天空,也不曾卷恋过安宁,哪怕身旁无人相伴,就算所有的伙伴都已经凋零,他都从未曾停下。
云中君所飞向的,只有深渊!
所悔恨的,只有无法亲手将这一切灾害尽数灭绝!
现在,云中遗恨化为雷霆,跨越了漫长时光之后,重抵巅峰的纯化之雷,自龙吟中,浩荡向前!
雷和火的碰撞,与一线之中。
紧接着,那一线中迸射出的耀眼光芒,便吞没了一切,所存留下来的,只有彼此那满怀着杀意和决绝的眼眸。
大地的裂隙再度蔓延,冲上天穹的烈光将黑暗撕裂。
而云中君和侏儒王终于在那迸发的狂暴力量中,被拆分了开来,令斗争,迎来了结末。
当风暴呼啸而过,漫天如雨水那样落下的电光和火焰里,两个身影自遍布裂隙的大地之上重现。
凝视着彼此,喘息。
“看来你断头的手艺还差点啊,焚窟主。”
槐诗低头,抚摸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脖子,在呛咳的时候,嘶哑一笑,“呼,久违的清爽啊。”
当远方的风吹来时,便从他被贯穿的胸膛之中吹过。
庞大的伤口,自正中,凿出了一个贯穿的大洞。
所在灵魂之上造成的创伤,即便是以槐诗的生命力也难以愈合,焦黑的伤口之中,灰尽簌簌落下。
遗憾的是,槐诗往里面摸了两下,还是没摸出上一次少司命进阶之前放在里面的冰可乐。明明进阶之前好端端的装在里面,进阶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否则的话,无视了保质期,现在还能再开罐畅饮一次。
而就在他对面,焚窟主沉默着,低头,看着胸前的深邃凿痕——自肩头至腰部,深可见骨的裂口,悔恨之雷撕裂了统治者的身躯,近乎将他斩成了两段!
可统治者并不震惊,只是遗憾。
“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他抬起眼睛,望向槐诗身后,那阴云之中缓缓降下的鹦鹉螺。
当鹦鹉螺战舰归还,就说明死魂祭主的计划已经失败,救援行动结束,而他们的这一场对决,也再无意义。
哪怕他再如何执着的想要分出胜负。
“暴露了底牌,遭受了重创,只为了拯救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焚窟主问,“这真的值得么,槐诗?”
“为什么不呢?”
槐诗反问,宛如叙述正理那样,天经地义,毫不怀疑。
一切本该如此。
“你在本末倒置。”
焚窟主摇头,冷笑:“然后,又开始自欺欺人。”
倘若同样的状况,出现在深渊之中,那么统治者绝对不会轻动,哪怕自己是求援者中某个倒霉孩子的亲爹。
除非打算将计就计,硬拼一场。
否则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
本质上并非是冷酷无情,或者是轻蔑其他生命,只是单纯的,不具备这样的价值罢了。
在地狱和地狱,现境和深渊之间的战争之中,或许毁灭对方的是力量恐怖的武器,占据对方领域的是军团和大群,但真正能够一锤定音的去决定胜负的,便只有领军的高位者。
除此之外,全部都是工具。
不论是人类,还是怪物。
在这一场战争中,大多数人的存在,都不过是工具而已。就仿佛升华者是中枢的工具,中枢是现境的工具一样。
这便是至关重要的定位,切不可混淆。
下属的存在,本应该就是如此,作为工具去为领袖的意志去运用,去反复的试探,牺牲,死亡,以此来窥破对方的虚实,寻觅弱点,增强己方的胜机。
甚至,作为炮灰,去抵御对方的火力,作为替死鬼,替主人赴汤蹈火,作为傀儡,去践行强者的意志和谋划……
唯有如此,才能真正的掌握胜利。
也唯有如此,才能保卫核心的完全,印证自身的意义,让自己有存活下去的价值。
放眼现境和深渊,这都是组织之所以能够存在的前提。
可现在,却有人为了消耗品,不惜重创自身?
这一份决心和胆魄固然令统治者为之动容,可同样,如此的愚行,也只会让侏儒王冷笑出声。
“那又如何?”
槐诗毫不在乎,“可能在你看来,没有价值的人为有价值者效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或许在深渊中,没有力量的人为有力量的人掌控才是真理,可这样的真理,我不喜欢。
“焚窟主,现境可不是以力而成的地方。”
他说:“别拿你们那一套来衡量一切。”
“那你们那里一定很可笑。”
焚窟主咧嘴,似是戏谑:“难道你们天文会,你们理想国,不正是曾经最强的力量么,槐诗?
你们明明用力量创造一切,却又惊恐无比的用更多的力气将力量锁在笼子里,称之为秩序。
到最后,你们甚至觉得,笼子就是自己的家。
可没有任何人想过——那只是你们自欺欺人的借口和幻觉!
一旦从其中走出,你们就会知道,所谓的‘笼子’只是幻影,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可我不正站在你的面前么?”
槐诗笑起来了,抬起手指,指向了自己,“我就是因你们口中的‘笼子’而成就的人啊,焚窟主。
倘若不存在笼子,那么,这个世界上一定不会有我。
而倘若不存在你所轻蔑的工具,那么现境就不会存留。你们不会明白,正是被你们所鄙夷的‘笼子’,才是我们踏上战场的理由。
只有强者才能存在的世界毫无意义,我们拼尽一切,牺牲所有,只是为了创造和地狱不同的地方!”
寂静突如其来。
焚窟主愕然,不解的看着槐诗,就好像不确信槐诗是否讲了一个笑话,难以置信,可又忍俊不禁。
在明悟的瞬间,便再忍不住,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令人敬佩……哈哈哈哈哈……”
焚窟主扶着魔剑,不顾胸前绽开的伤口,嘶哑的发笑,乐不可支:“可是,槐诗,可在我看来,你们的世界分明才是地狱啊!”
“强者为弱者所制,个体为族群所挟,却用理想否定现实,用超脱者作为工具。和我们这些统治者比起来,所谓的‘人类’这个族群的存在,说不定才是真正的怪物!
为了对抗深渊,你们正在创造比深渊更加离奇,更加邪恶,和更加癫狂的地方。
为了践行你们的理想,你们轻蔑所有,觉得一切都应该被踩在脚下……可前提呢,槐诗?”
焚窟主的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你们居然将理想中的天国,居然建立在地狱之上?这一场战争,与其说是我们想要毁灭现境,倒不如说是现境需要我们才对吧!”
天文会。
理想国,统辖局,存续院。
东夏、罗马、俄联、天竺、美洲,五大谱系。
全境上下数百上千个国家,无数边境,独立城邦,常人,升华者,炼金术师,学者……一切,都依托于这遍及全境,仿佛纲理伦常一般的秩序,并且深以为然。
可本质上,这样的世界,便早已经畸形!
即便如此繁荣,如此庞大,如此欣欣向荣……可一切,都建立在深渊之上。
倘若没有地狱的存在,没有来自深渊的庞大压力强迫所有人紧抱成团,那么这坚固如钢铁的一切,都会在瞬间分崩离析。
一个世界的繁荣和存续,竟然需要地狱的存在才能成立。
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可笑的么?
“你们是如此的厌恶着深渊,敌视着我们,槐诗。可即便没有你们的现境,深渊依旧是深渊,吾等巨人之荣光依旧永存。”
焚窟主的眼童燃烧着,最后质问道:“但是,有朝一日,没有深渊——你们所自傲的世界,所自豪的秩序,所又将何以为继?”
“谁知道?”
槐诗摇头,不假思索的回答。
让焚窟主的笑容僵硬一瞬。
“这种事情,根本无所谓吧?。”
槐诗说,“因为我从来没在乎过。”
哪怕在他看来,焚窟主说的一点都没错。
即便是深渊之中以力证强的统治者,这位巨人之裔依旧具备着令人钦佩的远见和洞察力,一针见血的就察觉到了天文会最大的弱点,和现境最大的缺陷。
诚然如他所言,天文会这样的现象,才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如今的现境的一切,都建立在深渊的威胁之上。
倘若真的如同他所说,那一天真的到来,槐诗所在意的一切,或许都会在变化之下倾覆吧。
即便是理想国也会陨落,也已经一度陨落。
世上并无永恒之物,即便是神明也是如此。
或许,即便是现境也一样……
而在那之前,迟早有一天,曾经再怎么崇高的理想,完备的秩序,妥当的措施也将沦落为过时的东西,落入泥泞和尘埃里,随风而去。
徒留残骸,留给后人们凭吊时戏谑嘲弄,亦或者扼腕叹息。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槐诗轻笑着,满怀期待,“倘若没有地狱的话,那么天国存不存在也无所谓吧?”
或许此后的世界会变得更好,也有可能会变得更糟。
但那已经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倘若深渊不存,那我们的逝去,便值得。”
哪怕世上并无永恒之物。
可这便是理想之路,最好的终结。
第一千五百二十七章 僵持
轰!
火山喷涌,大地剧烈震颤着,一道道庞大的裂隙随着那诡异的隆起而扩散,在土石摩擦的沉闷巨响中,隆起的土丘陡然炸裂,再然后,那穿梭在大地之下的庞大轮廓缓缓升起。
足足有数十米合围粗细的钢铁蠕虫张开了盾构机一般的狰狞口器,身体的周围,一只只彷若猩红眼童的灯光明灭。
略微感应了一下周围的状况,勐然向下扎出,再度钻入了泥土里。
只剩下一节又一节的身躯拖曳在身后,从地面之下升起,又随着蠕动而没入了大地,在泥土之上留下了贯穿的痕迹。
不知究竟长多少米的恐怖蠕虫在轰鸣里消失在了地面之上,吞尽了泥土之中微弱的金属粒子,只留下了灰尽一般的痕迹。
而就在电闪雷鸣的战场之上,巨鹿鸣叫的声音回荡。
一条条细长而锋锐的足肢,从云端落下,扎在大地上。它轻灵的漫步在废墟之中,十六只如同铁蹄一般的足肢弯曲又伸展,将没入云端的庞大身躯撑起。
每当雷电驰骋而过,便照亮了隐匿在云层之中的诡异身躯,一条条触手从那无头的躯壳之上延伸而出,捕食着游离的闪电,驱策着源质的运转。
仿佛扰动大釜的搅拌棒一样,推动着云层之中的奇迹和灾厄碰撞。
而在云层的更深处,钢铁巨蛾再度展开双翼,扇动着,掠过,无数鳞粉一般的生命之种带着丝丝缕缕的电光,落向了大地。
惨烈的大地之上,便渐渐长出金属的花草。
此刻,在巨兽们的拱卫之下,钢铁所铸就的山峦上,曾经的装甲已经在雷火的轰击之下崩裂,裸露出下面庞大的结构,巨大的齿轮在轰鸣之中缓缓运转上,推动着熔炉的铸造。
铁山最顶端的火山口中,铸造之火的焰光一阵阵升腾,照亮了废墟一般的中转站。
一具具钢铁所铸造而成的装甲巨人在操纵之下迈步行进在废墟里,再度竖起铁壁,重铸壁垒。
雷霆的闪烁里,军士们冷酷的巡行,溶解坍塌的炮塔根基之上,崭新安装的巨炮再度抬起炮口,锁定了黑暗之中一切胆敢逼近的身影。
当沸腾的阴云如同海潮一般,自正中滚滚开辟时,便有耀眼的烈光喷射。漆黑战舰从天而降,落在太阳船之外的停机坪之上。
高亢的警报声回荡,大门开启,便有一个个身着防化服的军士怀抱着工具箱,拖曳着巨大的源质供应管道狂奔而出,开始了紧急维护。
自始至终,在铁山的最高处,那一座诡异阴冷的铁塔都伫立在最巅峰,无时不刻的运转,散发阵阵幽光。
哀嚎,笼罩一切。
“……”
远方,雷霆之海的堡垒之上,焚窟主沉默,凝视着眼前的一切,许久,疑惑的回头看向身旁的死魂祭主:
“咱们哪边才是地狱的?”
死魂祭主也没有说话,半透明的面孔之上浮现出一丝铁青:“风暴祭祀的鼓声已经近了,我倒要看看他能撑多久!”
就在他身后,遥远又遥远的黑暗中,狂乱的电光闪耀。
毁灭的阴云在地狱中迅速的拓展,一寸寸的,向着现境席卷而来。
来自雷霆之海的力量,运行在这一片战场之上。来自深渊之中的毁灭真髓,巨人们所创造的风暴正在黑暗尽头中孕育,缓缓吹来。
现境人能猖狂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可实际上,在他的心中,也已经对敌人的难缠程度,叹为观止。
仅仅是一个人的力量,竟然便铸就了这般令巨人之裔都为之停顿的防御。
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也不可能承认,眼前这个邪门程度比离宫还要过头的基地,竟然是特么现境的中转防御站。
看看这离谱的场面,说是亡国的悼亡卿亲征而至都有人信好吧?!
原本还是一副欲拒还迎、不堪征伐的样子,结果现在演都不带演了,直接垮起个批脸,甚至还想要让你去白给打钱。
整个北极星中转站在他们的眼皮子地下,在短短的两天内,从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变成了武装到牙齿和皮燕子的钢铁刺猬。
自从不装正人君子,放弃苟命计划,去决心和雷霆之海硬刚一波之后,槐诗也算是从人设之中解放了。
不装了,摊牌了!
我特么的就是深渊谱系!
不服的话,你来干我好吧?!
怂一次算我输!
死魂祭主在吃过了一个终末之兽的狠亏之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策动了所有散播在黑暗之中的大群,连日以来,不断的逼迫着大量残留的幸存者,向着北极星靠拢。
而槐诗,来者不拒。
照单全收!
终末之兽和死魂祭主之间的斗争已经发生过了六次,甚至,就连鹦鹉螺之上也出现了一道道裂痕,外挂装甲已经更换了十余次。
即便是如此,太阳船也不曾停止过搜救。
众多来不及注射疫苗已经处于畸变边缘的士兵,甚至已经畸变了的士兵,乃至重伤人员,此刻早已经占满了中转站的医疗室和底仓。
哪怕明知道对方是在蓄意给自己增加更多的负担,但依旧不曾停下。
原罪军团驻守在铁山之下,真正的,硬碰硬的,同雷霆之海的军团正面的对决,死守着这一片满目疮痍的领土。
但,即便是外面风声鹤唳,一片地狱景象,太阳船之内的氛围却依旧延续着往日的平和。
毕竟有槐诗这样的军团长带头。
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除了每天固定时间蹲在永冻炉心的王座上躺尸之外,其他的时间,都带着身上那个透风的大窟窿到处闲逛,跟人打牌讲烂笑话……就算再怎么想要紧张,也始终紧张不起来。
运转如常。
至于焚窟主所造成的伤势,也依旧未曾愈合。
甚至,原本按照焚窟主的威权,哪怕仅仅是一道小伤,那缠绕在灵魂中的毒火也应该不断的扩张,将槐诗焚烧殆尽才对。
只能说,不愧是侏儒王。
就算是槐诗自诩打遍幼儿园无敌手,但依旧还是遭受重创。
虽然对面也不会好过就是了。
你留一把火,我添一道雷。
互相折磨。
“我好苦啊……”
太阳船的模拟疗养舱中,槐诗躺在椅子上,忍不住哭喊出声。
为了保证船员的身心健康,避免在长时间的深度航行中积累太多的心理压力,这种彷照现境环境的疗养仓通常都是大型载具之上必备的一环,不论是铁晶座还是太阳船,都不例外。
只是,晒着那一轮模拟太阳,想到自己胎死腹中的进阶大计,他就已经泪眼朦胧。
要是自己能进阶,哪里还用得着受这种委屈?
不说太一和受加冕者,哪怕能有个东君,都不至于被压着打!
什么雷霆之海和亡国,直接就平推过去了!
可偏偏,赶上这一场浊流……
算一算时间,如果没发生意外,这几天太阳的残骸就应该已经在象牙之塔安装完毕,然后自己也可以找机会进阶了。
结果唐突一场大浪打过来。
没了,全没了。
如果要让他抓住那个在背后搞鬼的家伙,他绝对会把那个狗东西摆出一千个花样来。连续斩首六个钟!
而就在槐诗翻来覆去抹眼泪的时候,一道纤细的投影,已经笼罩了他的面孔。
罗娴俯瞰,挽起垂落的发丝。
温柔一笑。
然后,端起了那一碗五颜六色还带冒泡的诡异汤药。
“吃药啦,槐诗。”
她拿起勺子,“来,啊,张嘴~”
“……”
槐诗的眼角疯狂颤抖,下意识的往后挪了一点:“娴姐,今天胃口不太好……那个……能不吃么?”
“不行哦。”
罗娴断然摇头:“格里高利先生说,这些药剂都是维持你的灵魂和圣痕稳定的。不然的话,伤势有可能会加重,说不定一不小心就会凝固了。
以及……”
“以及?”槐诗问。
罗娴想了一下,认真的说:“你如果不吃的话,我会很难过。”
“……”
槐诗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再无话可说。
伸手,接过了药碗,张口,药碗倾斜,仿佛灌暖水瓶一样,灌进了喉咙里,咕都咕都声中,涓滴不剩。
当场炫完。
然后便又一次的,两眼一翻,剧烈的抽搐起来,当场不省人事。
歇逼了。
在吞下去的瞬间,便已经窒息。
要知道,原始咒术本身就是最古老最粗暴的秘仪源流,要诀在于秘仪能简则简,力量能用就用,用完之后是死是活就很难保证了。
从来不讲究什么用户体验。
更何况格里高利这个家伙的口味之诡异,习性之粗暴,调配出来的药剂只能用一个字儿形容。
难喝。
而偏偏为了保证药效能够完整发挥,还至少需要一位厨魔来在整个过程之中掌控火候,抒发药性。
那么,现在太阳船上除了槐诗之外,造诣最为精深的厨魔是谁呢?
此时,在林中小屋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时候,一位被厨魔大赛评委会誉为恐怖如斯的健身房前台小姐姐恰巧路过……
好消息,经过罗娴的处理和煎熬,药好喝了。
坏消息,劲儿更大了!
一口气炫完,槐诗直接狗脑过载。
烫!
太烫了!
足以令灵魂都痉挛颤栗的恐怖幻觉扩散在了感知之中,几乎将槐诗的意识瞬间吞没,覆盖,溶解,重塑。
一碗药背后的暖意,差点让槐诗当场烫死。
实在是,难以承受。
一碗药下去,槐诗瘫在椅子上阿巴阿巴了半天没缓过劲儿来,而罗娴则是微笑着,掏出了喝完药的奖励糖果,塞进了槐诗的嘴里去,最后揉了揉他的头发,就像是安抚小孩子一样:“乖哦,晚上还有一碗。”
“咕……”
槐诗有气无力的呻吟,无语凝噎。
再这样下去,理想之路能不能终结他不清楚,但他自己一定快被终结了。
“哇,老师,你看上去好惨烈哦。”
一直等到罗娴离去之后,躲在旁边草丛里的阿妮亚终于探头出来,顶着两片叶子,好奇的观望。
槐诗无力的挥手,“大人的痛你不懂。”
“可你好像还挺快乐的样子啊?”
阿妮亚不解的歪头,旋即了然:“哦,我想起来了,维塔利爷爷跟我讲过:你们变态渣男就是这样的。”
“……”
沉默里,槐诗的眼神犀利了起来。
看向了旁边低头沉浸在掌机游戏中的学生。
当然,像是自己这么气度宽宏、雅量非常的人,自然不会因为小孩子的傻话而特别生气,以至于想要给学生穿小鞋什么的。
因为在那之前,他便已经看到了。
阿妮亚身后,久违的幻影。
白帝子?
第一千五百二十八章 游戏
就像是100K的小水管断线好久之后终于重连了一样,闪烁暗澹的幻影再一次浮现在槐诗的眼童之中。
只不过,这一次她正在好奇的蹲身,抱着膝盖坐在安娜后面。
看着屏幕里眼花缭乱的画面,专注又认真。
明明是出了很多年的老格斗游戏《现境大乱斗》,依旧看得津津有味。
作为收罗了全境情报的超大型媒体公司,超世志旗下的明日新闻常年和各种游戏合作,除了万世牌之外,还经常联动各种游戏,包括格斗在内,堪称是游戏界的常青树,每年都有新的DLC发布,包含各种角色,槐诗没事儿其实也爱玩两把。
“哈哈哈,好菜,这个太弱啦……”
安娜狂搓手柄,眉飞色舞。
眼看着安娜打的这么起劲儿,引得槐诗也忍不住探头,一同看向了屏幕。
然后,就看到了……内网联机的父子局。首先看到的就是安娜所选择的角色,【天地大力·神通自在】——白帝子!
哦吼,小朋友还挺有品位哦。
槐诗瞥了一眼身旁的幻影,微微一笑,顿时理解了她的好奇。
再然后,就看到了对面玩家的ID带带小师弟,还有他选的那个,正在被白帝子按在版边吊打的角色……
【调律师】。
笑容,顿时消失。
然后,就在槐诗的眼皮子地下,弑师逆徒毫无察觉的大笑搓招,行云流水的把自己残血的老师一套带走。
K.O!
KO也就算了,还嘲笑角色强度,嘲笑也就算了,还娴熟的在尸体旁边蹲起嘲讽,让槐诗的眼神越发的温柔和煦——你游戏打的这么好,作业一定写完了吧?
只是,看着幻影兴致勃勃的样子,便不由得令他有些疑惑:
“你喜欢打游戏么?”
“唔……”
飘忽的幻影微微一愣,思考起来:“还好吧,不过我不太会玩,都是看人打得多一些。”
“东夏也打游戏么?”槐诗好奇:“打些什么?”
“白泽姐一般都在玩三消,谛听的话,喜欢各种潜行游戏,穷奇姐喜欢无双系列,老符只会玩祖玛和连连看……”
她托着下巴,思考着:“唔,夸父倒是什么游戏都玩一些,可我每次路过的时候,他的屏幕画面都是黑白色的,也不操作,不知道在玩什么,问他,他的表情就会很奇怪,让我别再问了,好像要哭了一样。”
好了,别说了别说了,我听着都快哭了。
槐诗听不下去了。
心中对自己的好朋友阿宝升起无限同情。
然后决定决定有机会一定拉他打父子局,分享更多游戏快乐。
就只有安娜回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身后,又看向槐诗:“老师你在跟谁说话?”
“隐形监控。”
槐诗肃然回答:“负责监察你每天有没有好好做作业,以及有没有背后说老师的坏话,偷老师的游戏,删老师的存档,跑到老师的房间里玩寻宝游戏。”
【!】
阿妮亚的动作戛然而止,呆滞的回头,瞪大眼睛。
震惊!
可很快,便反应过来了,自己坏话一般都是当着老师当面说的,从来不悄悄讲。顿时一声冷哼,无所畏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信这一套?”
“不信是吧?”
槐诗笑了,看向她身后:“她今天做作业了么?”
幻影,断然摇头。
“果然还没有做!”
槐诗的眼神再次犀利了起来。
“胡说,我做了!我都写完了!”安娜的心神一震,再震,狂震,下意识的掏出厚厚的本子挥舞:“你看,全都写了!”
这一次,不用槐诗发问,幻影说:“乱写的。”
槐诗冷声一笑,噼手夺过,直接翻到最后,看到了数学题中间的随意涂鸦的狗头老师,了然的合上:“那我帮你给小缘好了。”
啪!
安娜不假思索,勐然扑上来,抱住大腿,泪眼朦胧:“老师我错了。”
“知道错了有用,还要老师做什么?”
槐诗摸着她的头发,语重心长的说道:“现在帮你,是害了你啊。只有面对问题,才能解决问题,像你这么大年纪的孩子,就应该好好学习,不能每天打游戏,知道么?关掉,必须关掉,不关掉哪里有美好未来……喂,小缘,来一下,对,疗养仓,阿妮亚也在这里,这个作业你来看一下。”
一分钟不到,女武神如狂风那样呼啸而来。
拎起了哭叫挣扎的白狼,还有她的作业本,点头道别之后,冷酷无情的如风而去。
只剩下悲怆的哭声回荡在空气里。
嗯,还有地上的游戏机。
没收!
槐诗毫不客气的拿起来,哼着歌,揣进自己的口袋里:老师压力这么大,老师先……不对,这特么本来就是我的游戏机啊!
顿时更加没心里负担了。
坏消息,阿妮亚的好感度降低了。
好消息,白帝子的幻影跟上来了!
在后面,看着槐诗手里亮起的屏幕,好奇探头,垫脚窥屏。
搞得槐诗心里负罪感蹭蹭蹭往上涨,总感觉自己是拿着游戏机诱拐了个小孩子,可大姐你看着年纪不小啊……这么痴迷的么?
不论怎么样,都始终无法忽略身后的视线。
直勾勾的看着他。
带给他无限的压力。
直到他终于认输,举手投降:“算了,游戏机给你,你别看我了。”
幻影沉默,没有说话,目光像是看着一个傻子一样,伸手捞了两下,穿过了游戏机,啥也没碰到。
“行吧……”
槐诗的眼角抽搐着,叹息,关掉了游戏机,然后,便察觉到幻影的视线从屏幕上离去,然后,直勾勾落在自己脖子根上。
如芒在背。
直到他无奈举手投降:“你想看哪个,我给你打……”
于是,幻影满意的点了点头。
然后,指向了屏幕上最角落里的那个游戏。
槐诗一头雾水,“你确定?”
幻影点头。
“……”
槐诗无语,点开。
《扩散吧,大群之海》,玩家扮演投机者,开局前往边境开拓,背负魔金银行黑心高利贷,努力建造边境,招揽大群生物,倒卖地狱大头菜还贷,最终成为一届边境财阀的励志故事……虽然话这么说,但实际上,除了玩家之间流行的高利贷笑话之外,总体来说还算很平和很休闲的一个过家家游戏。
毕竟谁还不想跟漂亮小动物做邻居悠闲度日呢?
只是没想到,堂堂白帝子,竟然会这么有少女心?
很快,在她的指挥之下,槐诗捏好了角色,就在边境中逛了起来,砍树,挖石头,抓虫子,甚至还去好友林中小屋的家里逛了一圈。
“为什么他的边境居民里有小老虎?”幻影凑前,视线从可爱老虎妹身上挪不开。
因为他网上找人买的……
槐诗沉默了片刻,决定还是不告诉她这个残酷的真相:“大概是,运气好吧。”
“真好啊。”
幻影羡慕的点头,“不过小河马也不错,憨憨的。”
很快,她就开始进入了绝大部分玩家们沉迷的环节了,买家具,装饰屋子,指挥着槐诗将小楼里摆的满满当当。
“这里放一个花瓶这里放地毯,旁边书架可以放很多书,再布置一张椅子……对,这个就好……”
她托着下巴,感慨:“躺在窗户前面看书一定很舒服。”
“你还喜欢看书么?”槐诗好奇。
“不,一点都不喜欢。”仿佛回忆起自己惨烈的理科成绩,她的神情变化,但依旧坚定:“但必须要有!而且文具也要摆上,多放几套!再放个地球仪。”
“……”
这就是差生文具多对吧?
槐诗无奈,遵从操作,而遗憾的是,她想塞的东西太多了,很快就把房子占满了,走都走不动路。
塞到连条板凳都塞不下之后,槐诗看着被困在角落里的角色,怜悯轻叹,“好挤啊。”
都虚拟游戏了,就不能像是石髓馆一样,搞大一些么?哪怕空着呢?
可幻影忽然就瞥了过来,就好像察觉到他心里的得意一样,瞪了他一眼:“房子大了不起哦?”
“啊?”
槐诗一愣,下意识的想要辩解,可紧接着,就察觉到了哪里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家房子大?”
少女的幻影一滞,神情顿时僵硬,沉默了半天。
“……听说的。”
“谁?”槐诗执着追问。
“夸父!”
她不假思索的即答,令槐诗恍然大悟。
也倒是,夸父那个大嘴巴,他知道了差不多就相当于全世界都知道了。君不见倒霉孩子尼普顿的钢叉到现在还追着他的屁股捅呢。
但问题在于……
“他也没去过我家啊!”槐诗茫然:“他怎么知道我家房子大?”
“啧……”
细碎的声音响起,仿佛幻觉,令槐诗沉默了很久,认真的问:“你刚刚是不是啧了一声?”
“没有!”
幻影断然摇头,视线看向了游戏屏幕,感慨道:“哎呀,小老虎真可爱,为什么他的边境就有啊。”
“……”
这一次,槐诗冷酷回答:“因为他网上买的。”
幻影呆滞:“不是说运气好么?”
槐诗哼笑一声:“成年人的世界,没有运气,只有实力!怕了吧?”
“那你也去买一个!快点!”她催促道:“再买一个黑猫,他衣服真好看……还有,全套的家具,再买点博物馆里的化石。”
“……”
你倒是真不客气吼!
槐诗欲言又止,无可奈何。
这里都特么是战场上了,咱们还被雷霆之海围着呢,哪里去网上找奸商啊。
折腾了半天之后,只能找红龙用太阳船上电子战用的破解工具,给自己把存档改了,所有的家具和居民全部开放。
大炮打蚊子不外如是,而且完全透支了所有的乐趣。
已经不是玩游戏了!
可令槐诗意外的是,哪怕是已经开了全部的作弊,她却执着的,未曾动过那一座自己的小小房子。
甚至没有开三楼和地下室。
不厌其烦的,用那些虚拟的家具装饰着这一片空间,反复的替换,好像要装饰到最好。
“这是你家的样子么?”槐诗好奇。
“不是啊,我家比这个更大……虽然比不上某些人家里吧。”
她瞪了槐诗一眼,轻声感慨:“以前小红在家里还好,小红搬出去之后,妈妈就紧着我一个人管,我想搬出去住也好久了。”
“呃,小红是?”
“我哥。”
“哦,扑哧,小红……”槐诗努力的憋着笑,赶忙转移话题:“不过,为什么要做两个卧室呢?”
“……”
沉默,突如其来。
当槐诗回首看过去的时候,看到她发呆的样子,怔怔出神。
“本来想着,有机会可以招待客人一起住的。”
她自嘲一笑:“结果布置了那么久,客人一次都没有来过。回过神来,才发现被骗的有多惨。
悄悄哭了好久,可房间还一直留着,只是不想再打开看,肯定落了很多灰。”
槐诗感觉自己好像不小心踩了雷,却不知如何开解,只能安慰:“往好处想,你爹是兵主,谁敢骗你,你可以叫你爹去打他嘛。”
“……”
在古怪的沉默中,她的神情渐渐变化,仿佛想开了一般,虚心的领受建议:“谢谢,倒是不用麻烦爸爸,我自己就可以了。”
“嗯,加油加油!”
槐诗鼓励道:“不行的话可以叫上我,我挫骨扬灰有一手的,断头沉海一条龙,包你满意!”
“好的,如果有机会的话。”
她颔首,仿佛记住了约定一样,没有再提,只是看向屏幕:“我们去钓鱼吧,一定很有趣。”
“好啊。”
槐诗从善如流,而且不忘给角色戴上了头盔。
除了装扮小屋之外,她还指挥着槐诗在游戏里弄了一下午,一直到把学校,教堂,餐厅等等区域都规划好了才终于罢手。
心满意足。
仿佛要兴建小镇一样,盘算着怎么安排哪里更近一些,出门买东西可以更加方便,不想做饭的话可以出门去吃,晚上还可以在海滩散步,所以要放一张沙滩椅,还有灯和萤火虫。
一直玩到自己的身影隐隐暗澹闪烁,才终于停下来。
“啊,好像又要掉线了……”
她遗憾轻叹,“我还想把院子里的花种好呢。”
“就这么喜欢这个游戏吗?”
“当然啊。”她笑了起来,“因为很有趣,无忧无虑的生活不好么?”
“确实。”
槐诗颔首,回忆起曾经的过往时,由衷感慨:“可惜只是游戏,如果生活能有人帮我开挂就好了。
幻影微微摇头,郑重的提醒:“有时候,开挂也未必是好事哦。”
槐诗沉默。
一口老血吐不出来。
这时候你就清高了不起了是吧!
刚刚是谁喊着要全成就收集再多改一点钱出来的?
可当槐诗回过头的时候,却看到了她的眼童,在看着自己,如此愉快:“况且,想要追求幸福人生的话,是没办法用什么道具作弊的吧?”
那样的话语,令槐诗微微一滞。
回过神来,幻影却已经消失无踪。
只留下槐诗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空空荡荡的空气,欲言又止,许久,摇了摇头,轻声笑了起来。
“幸福人生啊……”
屏幕上,扛着铁锨的单马尾少女角色向着海边的小小庭院走去。
带着花的种子。
先随便种几个吧。
反正晚饭还有一段时间。
他靠在椅子上,享受着久违的放松时光,渐渐的,沉沉睡去。
直到尖锐的袭击警报再度从远方响起。
调律师睁开了眼睛,再度看向了地狱。
黑暗尽头,风暴呼啸而来,雷光迸射,撕裂了无忧无虑的短暂之梦。
战争再一次到来。
第一千五百二十九章 雷鸣
当警报声响起的时候,整个太阳船内依旧一片平静。原罪军团有条不紊的运转,静谧的底仓中,铸铁军团的士兵们从梦中睁开眼睛,无声的起身着甲。
一切都在理所当然一般的顺畅运转。
在经过最初期的磨合之后,整个北极星中转站已经在深渊的压力之下铸造成了全新的战争兵器。
每一个棱角都工于心计的打磨至锋锐狰狞,而每一个环节,都简洁到完美无瑕,只为了将这一份毁灭毫不保留的带给敌人。
一次战争,然后又一次战争,再一次,再再一次……
太多的厮杀了,以至于,即便是这惨烈到足以令身躯和自我都焚烧殆尽的战争,也都让人开始习以为常。
可这一次,当所有人看到那个穿过底仓的身影时,都不由得微微一滞。
槐诗。
依旧带着胸前的窟窿,恍若无事一般的行进。
只是那一张面孔之上却再看不见和煦的笑容,只有一片平静。
既不阴沉,也不严厉,但那一双漆黑的眼眸看过来的时候,却不由得让人下意识的端正姿态,神经紧绷。
再不敢有任何的松懈。
敬礼。
眼看着数百名肃立的士兵望向自己,槐诗的脚步一顿,下意识的想要抬手说什么,可最终,只是一声轻叹:
“大家……注意安全,万事小心。”
“是!
士兵们挺起胸膛,整齐划一的回应声响起。
那严肃的样子,反倒是让槐诗不好意思起来,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了舰桥。低沉的脚步声回荡在太阳船之内,所过之处,驱散了一切轻佻和散漫的气息,只留下了肃杀的静寂。
当推开门的一瞬,舰桥内,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此刻缠绕在槐诗身上的凝重气息。
“怎么了?”
连日以来驾驶席上没挪窝的雷蒙德回头,看到那样的神情,原本带着一丝微笑的脸上顿时严肃起来。
察觉到了异常。
“不好意思,去确认了一些事情,来晚了一点。”
槐诗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大衣上的袖口上,还残留着地狱沉淀的痕迹。并没有浪费时间,直截了当的看向了内梅特和朱利安:“两位,我需要你们收缩布防。”
两人下意识的挺直了身体,领受命令,没有废话,只有负责外层防务内梅特问道:“外层区呢?”
“全部放弃,不是已经埋雷了么?剩下的交给自动防御火力。”槐诗说:“重新调整防线,保守一些,我需要所有的离舰作战成员都处于太阳船的保护范围内。”
“是。”
内梅特颔首,转身匆匆而去。
“工程班全部撤回。”
槐诗继续说:“所有驾驶员就位待命。维修车间放弃其他任务,全部人力投入整备和装配,确保每一架泰坦的状态。随时准备量产灵魂的搭载,军团之拳的授权下放至连队级。”
“明白。”朱利安颔首,领命而去。
“通告全舰,警戒程度提升到最高,确保所有船员在岗,非战斗人员有序进入庇护所,这方面的事情,事务长来负责。”
槐诗继续说道:“太阳船全机组预热,我需要从现在开始,冥河护盾完全开启。以及……”
他停顿了一下,最后说:“随时做好撤退准备。”
一言既出,短暂的寂静里,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所有人倾听着槐诗的命令,不由得呼吸隐隐急促。
感受到了无声的压力。
“别太紧张,就当我神经过敏了吧。”
槐诗凝视着屏幕之上的黑暗地狱,轻声呢喃着:“我感觉不太对。”
哪怕战争已经延续了如此漫长的时光。
可这次,却有所不同。
在他的手中,那一枚宛如树叶一般的铁片无声的鸣动,传达着来自远方的警示。
经过了连日以来的生长,由大司命所洒下的钢铁之种,已经形成了覆盖了整个北极星中转站数百里的地狱生态圈。
不论是铸造熔炉中走出的巨兽,还是地面之上的黄金之树,白银之花,隐藏在九地之下扎根在岩石之中的黑铁之藤……
无以计数的畸变生机流转之中,源源不断的给槐诗带来了远方的讯息。
那黑暗最深处,所传来的暴虐鸣动。
乃至,从警报拉响开始,就在不断拔升的深度,和云层之中所聚集的海量灾厄……
就好像暴风雨之前的短暂静谧一样。
死亡预感如同刀锋,抵住了槐诗的背嵴,带来阵阵的悚然和阴冷。
能够感受得到,那一片黑暗中向着自己袭来的庞大恶意。
这一次,对面要动真格的了。
槐诗说:“大家,做好准备吧。”
就在那一瞬间,他掌心中的铁叶,陡然一震,仿佛颤栗一般,发出一缕难以分辨的哀鸣。
不止是他手中的一叶,此刻,天穹和大地,中转站,太阳船,乃至地狱中的一切。
自黑暗的尽头,到现境的边缘。
所有笼罩在黑暗之中的领域,无分远近,尽数都被狂暴的巨响所覆盖。
轰!
坍塌的山峦、浑浊的泥潭、被血色染红的海洋,乃至天穹之外的深空,一切都被宛如颤栗的震荡所笼罩。
巨响从每一个灵魂的最深处升起,就好像是恐惧和绝望陡然碰撞在一处,令每一个尚能思考的意识陷入呆滞。
就好像……
打雷了一样!
槐诗眼前一黑。
即便是在太阳船之内,身体竟然也不由自主的一阵抽搐,感受到心脏在恐惧的痉挛,剧烈喘息。
那一瞬间,他所维持的极意状态,竟然被直接打破了?!
感觉就好像有无形的铁锤,砸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那巨响所过之处,原本和谐的鸣奏被摧枯拉朽的彻底撕裂,崩盘,难以重续。
而残存的恐怖律动全部灌进了他的灵魂之中,导致他所受到的冲击和影响,甚至超过了整个中转站里所有人加起来的总和。
可更令他惊骇甚至颤栗的,并非是突如其来的冲击。
而是那恐怖的规模……
穷极他的感知,竟然找不到那巨响的来处,也找不到那干涉的尽头。就好像整个世界被无形的巨手握在了手中,冷酷的蹂躏。
一切存在,有如尘埃!
而就他惊魂未定的时候,黑暗的最深处,轰鸣再启。
无尽灾厄如云,雷霆如海,呼啸而来!
轰!
刹那间,槐诗闭上了眼睛,向着雷鸣袭来之处伸出了手掌,将一切感知沉浸在这鸣动里,无视了灵魂之上瞬间崩裂的无数痕迹。
然后,他终于‘看’到了。
凭借着这一份鸣动中所包含的讯息,窥见了万里之外,无穷灾厄生灭的恐怖规模,乃至浩荡奔流,宛若海洋一般的电光。
以及,万丈阴云和雷霆之下,那近乎充斥了整个世界的庞大身影。
雷霆大君!
毫不在意来自草芥们的窥探,赤裸着上身的巨人漠然的抛掉了手中灰飞烟灭的残渣,向着身后伸手。
于是跪地的侏儒王再度举起双手,不敢稍有迟缓,恭谨的呈上了风暴祭祀们呕心沥血所打造的威仪之器。
也唯有如此庄严的巨人,才能够驾驭的狰狞巨锤。
而对于那华丽的装饰和呕心沥血的锻造,巨人却毫无反应,只是,再度将巨锤举起,深渊至上之力汇聚于手中,砸下——
向着龟裂的大地,还有大地之上,那彷若山峦的颅骨,来自昔日地狱之王的遗骸!
轰!
骨和铁之间的碰撞,在这幽深的黑暗地狱中,却迸发出了撕裂一切的耀眼光芒。
颅骨自蹂躏中哀鸣,无数灾厄彷若云烟那样从眼洞和裂隙之中升起,冲上云霄,催发出一阵阵撼动地狱的狂潮。
而滚滚而起的风暴,再度掀起。
无远弗届的,将这一份来自大君的恩赐,撒遍八方!
以此雷鸣为凭,宣告世间万象。
——毁灭将至!
当雷声和风暴向着现境而去,覆盖所有。
令广阔无边的黑暗里,燃起一道又一道的猩红之火,将所有暂时熄灭的战火重新点燃!
在阴云之下,单膝跪地的焚窟主和死魂祭主面色肃然,聆听着风暴所带来的御令,直到九度巨响疾驰而过,消散在远方。
自这雷鸣所摧残而成的寂静里,焚窟主缓缓起身,回眸,看向身后那仿佛延伸到大地尽头的地狱军团。
“今日,向彼等草芥传达至上之主的意志——”
统治者肃然望着灯火飘摇的中转站:
“进攻!”
鼓声和号角再起,扩散在支离破碎的静谧之中,最后一次传达来自死亡的召唤。
当庞大的壁垒也在巨兽的支撑之下拔地而起的时候,大地于践踏之下崩裂。无数癫狂之灵彷若群星一般,运转在灾厄的阴云内,将惨烈的战场再度照亮。
甚至,无需槐诗的命令。
刚刚修整完毕的炮击阵地上,所有的巨炮喷涌烈光,钢铁的星辰向着大地坠下,砸向了自大群的拱卫之下悍然向前的堡垒。而在巨兽的背嵴之上,蠕动的堡垒中喷涌烈光。数之不尽的咒术和秘仪催发力量,同现境的炮火在空中交错而过,落入彼此的阵地之中,带来一束束爆裂的焰光。
如同往日一样,双方向着彼此的防御倾斜着火力,施加压力,煎熬时光。
可这一次,却再无以往的缓和与试探。
就在堡垒最高处,焚窟主伸手,接过了下属手中的号角,深吸了一口气,奋力吹响。来自统治者的力量和源质毫不顾惜的灌入其中,催发着云端的灾厄。
令来自巨人的影子从黑暗里出现。
一根根庞大的手指在雷霆之中凝结,造就,到最后,化为云端降下的巨手,突破了一切炮火和秘仪的阻拦,势如破竹的撕裂了所有防护,横扫整个中转站,将炮击阵地在瞬间碾压成灰。
最后,向着太阳船,抓落!
数之不尽的涟漪自冥河之中迸发,相位护盾竟然都在巨人之影的无形重压下,瞬间过载!
就好像,捏碎了一个无所谓的泡影那样。
摧枯拉朽的,向下!
再然后,凄厉的哀嚎和哭喊声响彻天地,不知多少灵魂癫狂的嘶吼和呐喊,此起彼伏,可当那无数哀鸣声汇聚在一处,却在瞬间化为了充斥了整个战场的狂热圣歌。
赞颂灭亡,赞颂终结,赞颂毁灭的主宰!
圣哉!圣哉!圣哉!
永冻炉心的狂暴运转中,归墟的大门洞开,终末之兽自影中拔地而起,介于有无之间的虚影笼罩在了整个中转站之上。
四颗琥珀色的眼眸宛如星辰,逆着落下的巨兽,升上天空。
而相食之终结的显像,万物尽头唯一的归处,那一片纯粹的黑暗张开了大口,悍然向着巨人之影咬出!
两者在碰撞的瞬间,恐怖的余波便将一切尘埃和蝼蚁尽数笼罩,碾压成了粉碎。
在巨人之影的压制之下,终末之兽狂暴的嘶鸣,如狼的兽面之上崩裂出一道深邃的裂隙,漆黑的灾厄之血如同瀑布那样喷涌而出,撒遍了整个战场,广播勐毒和诅咒之种。
而那仿佛要将整个太阳船都捏成粉碎的阴影之手,也终于耗尽,烟消云散。
崩!
焚窟主愣在原地,在他手中,骸骨号角竟然凭空绽开一道贯穿的裂痕。
此刻,就在他的眼前,那将整个中转站都笼罩在阴影里的受创之兽再度抬起了面孔,粘稠的灾厄之血从伤痕之中涌出。
眼眸之中的凶戾之光愈甚!
而就在她的不断开合的口中,利齿之间,两截粗大的断指在钢铁之牙的咀嚼中,碾碎成泥!
如是,吞入腹中……
巨人之影?
终末之兽歪头,啐出一口灾厄的残渣。
不过如此!
第一千五百三十章 弦音
瞬间的交锋,带来两败俱伤一般的结局。
可伴随着巨人之影的消散,终末之兽却依旧屹立在铁山之下,傲慢的昂首,巨口开阖时,便将那无穷灾厄所凝结而成的手指啃成了残渣。
毫不顾忌那摧残牙齿割裂舌头的痛楚,贪婪的,饥渴的,吞入腹中!
万物相食,此乃深渊永恒之真理。
哪怕是巨人之影,也不过是天降的一餐。
现在,饕餮之时已至。
当槐诗靠在永冻炉心的王座之上,解开最后的束缚和枷锁时,破裂的声音从庞大的巨兽之上再度迸发。
宛如天崩。
在瞬间,激发了体内所束缚的一切灾厄和力量,令这一份本来不应该有任何束缚的凝固神性彻底的解放。
自笼中之兽,重新变成了自由的神明。
展露,本来面孔!
崭新的眼眸从颅骨的两侧睁开,骨骼增长的声音不断炸响,膨胀,狰狞的鳞甲翻转,一道道锋锐的骨刺从躯壳之中突出,恍若利刃。
自庄严光环的映照之下,再度膨胀的终末之兽凌驾于铁山之上,张口,肆意的啃食,令铁山迅速残缺,而永动炉心在巨口的拉扯之下,拔地而起。
落入了那一张巨口最深处的黑暗里。
吞下!
就好像,心脏重新搏动。
至关重要的动力终于得到了补全。
放纵的神性本能的运转,六颗猩红的眼童抬起,望向前方无尽的敌人,乃至,飞扑而来的幽魂巨鸟,只感受到……灵魂最深处的饥渴贪婪!
她饿了。
张口,咬向了漫天扩展的幽魂霓虹。
死魂祭主!
癫狂之灵汇聚,化为利爪,还以颜色。
而就在怪物和统治者的斗争和践踏之下,战场之上的大群奔流,如同毁灭阴影中依旧不忘厮杀的蝼蚁。
明明上一刻,在终末之兽的践踏之下,大地崩裂出深谷。可紧接着,便有山峦碰撞的巨响再度迸发。
在太阳船主炮的轰击之下,背负着堡垒的巨兽戛然而止,头颅爆裂,消失无踪,焚烧之光贯穿身躯,升上天空。
于是,数十条巨柱一般的肢体再无法支撑万钧之重,缓缓倾斜,令庞大的堡垒坠落,撞击在了铁山之上。
无以计数的碎片如洪流那样,倾斜在大地之上。
残破的堡垒中,骤然有一只又一只的眼睛从泥土和铁石中睁开,紧接着,仿佛触须一般的肢体生长,竟然扎根在了中转站的废墟之上。
宛如破裂的瓦罐,数之不尽的大群如同黑色的奔流一样其中渗出,涌现,势如破竹的撞破了最后的防线,硬顶着重重火力,灌入了防卫权的内层。
前所未有的恐怖压力降临!
近乎癫狂一般的,将己方的堡垒扎根在对手的眼皮子下面,正面承受着所有的火力,在不留任何的余地。
巨人之裔所组成的军团悍然挺进,自祭祀们奋力敲响的鼓声里,浑身笼罩在漆黑甲胃中的魁梧侏儒们撕裂了眼前的铁壁。
已然,近在迟尺!
太阳船之前,那一道最后的防线中,肃立的女武神凝视着推进的阵列,并未曾呐喊或者宣讲。
只是,平静的合上了面甲,悲悯的蒙纱贞女自铁中垂眸。
沉默中,她手中的长矛抬起,向着钢铁大地,顿落。
崩!
清脆的声音,宛如飞鸟那样,驾驭着凛冽的寒风,升上天空,自一切杂响之中掠过,如此清晰。
崩!
钢铁的鸣动自长矛的打击之下泛起,扩散,随着极寒的风暴一起,笼罩整个战场。
崩!
当第三道回声自狭窄的距离之间,升上天空时,在女武神身后,无以计数的兵器同时敲下,掀起崭新的鸣动。
那便是来自军团和大群的呼应和回声,即便没有咆孝和呐喊,可铁的鸣动却化作了潮汐,吹向了远方。
宛如钢铁的心脏在愤怒跳动。
就在那一瞬间,女武神抬起了右手,高耸的旌旗自风暴中猎猎作响。旗帜上,原罪军团的徽记如火焰那样,燃烧着,指向了前方!
昭告,战争到来!
“向前。”
自渐起的苍白风暴之中,天似铜鼓,震怒做声。
一道道耀眼的电光从云端斩落,照亮了残酷的世界,降下了惩戒和毁灭,同时,也赋予了甘露和雨霖。
大地之上,铁流悍然推进,同深渊的黑潮碰撞在一处。
自炮火的巨响和呐喊咆孝里,重型装甲举起了机炮,挥霍着狂暴的火力,撕裂自了最前方的阵线,突入。紧接着,又在狰狞巨怪的啃食之下分崩离析。当狂暴的侏儒们沐浴着血风,咆孝向前时,便又在霜巨人的巨斧之下化为两段。
再无回避的余地,也无后退的可能。
宛如笼中困兽之间的厮杀。
当一切战术失去了用武之地,奇策和计略再无施展的空间,纯粹力量之下的搏杀便主宰了一切。
摧残肉体,破坏灵魂,降下死亡。
残酷的厮杀早已经开始。
利刃摧残甲胃,圣痕对抗灾厄,秘仪和咒术不断的释放,当源质耗尽,便用肉体去撕裂敌人的肉体,当利刃崩裂之后,便消耗手足,当手足折断,尚存牙齿。
即便是奄奄一息,依旧会抬起猩红的眼睛,看着近在迟尺的敌人,然后,焚烧灵魂,亦或者,引爆炸药……
就在防线之后,高耸的太阳船轰然一震,碾压着大地,令层层钢化的岩石都发出了崩裂的哀鸣。
主炮在一次发射,向着灾厄之云下那些一步步向着战场逼近的庞大轮廓。
当来自槐诗的限制解除,再不顾忌任何的消耗时,尹西丝主炮,六门副炮,十六座导弹发射架和上百座的近防炮所构成的怪物级火力系统便开始了狂欢一般的宣泄。
流水线上所创造出的廉价死亡变成了真正的暴雨,肆意的挥霍,毁灭着一切有形之物的存在,引燃所有的无形之灵。
毁灭如风,死亡变成了潮水。
或许,这才是这一片作为战场的地狱本来的模样。
此刻,统治者漫步在战场之上,沐浴着扑面而来的血风,笔直的向前,毫不掩饰自我的存在。
滚滚焚流从他所行过的地方涌动着,冲天而起,扩散,化为了不灭的诅咒之火,将一切焚烧殆尽。
在烈焰之中,数之不尽的燃烧骸骨哀嚎着,挣扎着爬出,扑向了触目所及的一切活物,癫狂的拉扯、拥抱,要将一切灵魂都拖入这永恒焚烧的地狱之中。
燃烧之主,焚尽者,烈焰之王……
在这无止境的燃烧之中,焚窟主的气息像是火山那样,爆发而出,令太阳船的雷达再度拉响了凄厉的警报。
可当主炮·尹西丝之泪陡然扭转,瞄准了他的存在,轰然开炮时,焚窟主却依旧漠然,毫不动摇。
逆着那毁灭的烈光前进,直到狂乱的光芒散尽,被撕裂的大地之上,燃烧的统治者依旧向前,毫发无损!
只有胸前那一道伤口,依旧缠绕着隐隐的电光,宛如跗骨之俎,难以摆脱。
而就在那一瞬,侏儒王的脚步,戛然而止。
在终末之兽和幽魂巨怪的厮杀中,被轮番践踏的战场之上,此刻陡然开辟出了笔直的通路。
或是警觉,或是无意之间的退避,亦或者,早已经在颤栗中迎来了死亡。
无人胆敢阻拦在那一道视线的前方。
除了那个略显消瘦的身影。
同庞大高耸的侏儒王相较,如此的渺小,但却令焚烧之主为之驻足。爆炸的气浪和极寒的风暴席卷,吹起他的衣摆,如同一片展开的黑色羽翼。
“好慢啊,槐诗。”
焚窟主发问,仿佛欣喜,“竟然不曾逃走么?”
“为什么要逃走?”
槐诗问:“我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需要连夜跑路的亏心事啊……总不至于,敲门的声音大了一点,就要人翻墙逃走吧?”
“啊,你未曾恐惧,也不曾动摇。这样的眼神很好。”焚窟主颔首:“杀死这样的对手,实在是,令人遗憾!”
轰!
当一切杂响在瞬间消失无踪,天地之间,只剩下了刀剑碰撞的铿锵鸣叫。
如同震怒的火山和耀眼的雷霆碰撞在一处那样,在风暴之中,两人之间的区域自余波的扩散中净空。
只有魔眼之剑和怨憎之间的火花迸射,照亮了槐诗的眼童。
还有他的笑意。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焚窟主。”
槐诗发问:“说不定,死的会是你呢?”
“那便来!”
焚窟主剑刃压下,毫无保留的施以全力,向着眼前的对手:“你我之对决,终将分出胜负!”
战争已经开始,而终结即将到来。
再无需煎熬的等待,只要尽情的厮杀便可!当尘埃落定,胜负已分,届时不论胜者何人,都足够的,令人快慰!
统治者大笑,魔眼之剑剧震,缠绕的重重枷锁瞬间断裂,连同侏儒王身躯之中的桎梏一齐!
以自我之灵魂为种,唤醒焚烧的灾厄之火,去引燃这唯有破灭之时方可彰显的威权!
焚尽尸骨,烧尽魂灵。
——以此世间一切有形之灵为祭,敬献灰尽巨人!
此刻,万里灾厄之云,顷刻之间被猩红的光焰所笼罩,竟然化为了不熄的火焰之海!
在魔眼之剑上,一颗颗眼童在火焰中破裂,塌陷,仿佛裂口一般,通往火焰永燃不灭的毁灭之窟!
而槐诗,只是抬起了左手。
向着头顶的天空。
就好像,舞台之上的指挥者那样。
当五指收缩,握紧成拳的瞬间,世间一切躁响杂音,尽数消散。万般鸣动自五指的操控之中收束,慑服。
即便是涌动的烈焰,也再无音声,死寂陡然到来。再然后,便有宛如天地震怒的巨响迸发,自他右手的剑刃之上!
如是,毫不犹豫,针锋相对的,向着焚尽之刃斩落!
令统治者的剑刃,戛然而止。
再一次的,将那足以将自己神形俱灭的力量,挡住了!?
宛如,万象的中轴从迷雾中显现,天穹和大地于此衔接,尘世一切鸣动汇聚于一人的手中,任他驱使!
万物皆备于我!
此乃,云中君!
不只是如此……
“这是什么?”
直到现在,焚窟主才察觉到,一根根从眼前飘过的纤细之线……
如此的渺小,隐藏在烟雾、雨水、雷霆和灰尽之中,只是狂风的吹拂、火焰的焚烧,就足以令它们彻底蒸发。
可同时,却无处不在,又数之不尽,随灭随生。
宛若……琴弦?!
第一千五百三十一章 杀生之暗
此刻,在焚窟主的眼前。
烈焰之童的凝视中,一根根隐没在虚无中的细小丝线渐渐浮现,宛若柳絮一般飘扬。
哪怕稍微的触碰,即便仅仅只是吹一口气也足以将它们撕裂,折断,可紧接着,无数飘飞的丝线又执着的重续。
随着槐诗的意志,如水草那样波荡,融入了一切声响和震荡里去。
好像示波器一般,像将虚无的鸣动显现而出。
风暴、爆炸、呐喊,枪声,脚步,喘息,乃至……心跳和血液奔流的细碎回响!
再如何细小的波纹,都逃不过着它的观测,亦或者,它只是捕捉着那无处不在的律动,然后,将其演奏而出!
如同焚窟主所猜测的一般。
这便是调律师的琴弦!
现在,一根根飘渺的琴弦从虚无中延伸,勾连天空和大地,辐射八方,接续所有,将万物相系,整合为一。
最终,汇入了槐诗的手中!
热量、源质、哀鸣、喜怒,在五指的牵引之下,一切都如同音符一般流淌,化为了浩荡的乐章。
以纤薄之丝勾连万物,触之即碎,却随灭随生,无从寻觅,但又无处不在……
汇聚死亡和生命,引导万物的流转。
这才是,槐诗所准备的,真正的防线!
而那熟悉的气息……
燃烧之眸顺着无数错综复杂的琴弦扫过,视线落在铁山之上,那依旧在疯狂运转的铸造熔炉内。
锻造,还在继续!
以那涌动的焰光为伪装,遮蔽了无数从熔炉中升上天穹的琴弦,而海量的琴弦又从云中落下,接续在地狱化的钢铁生态之中,到最后,将天地都裹入其中的庞大领域。
那熟悉的气息……
“是狼皮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焚窟主大笑出声,难以克制戏谑和欣喜:“实在是,物尽其用啊。”
不止是将披狼皮者的灵魂投入了万世乐土,即便是统治者的残骸,也绝不肯放过,血液变成燃料,骨骼铸成装甲,而至关重要的皮毛,却为了这一场战争,选择彻底的拆解和破坏,制作成了消耗品一般的琴弦!
现在,不止是眼前的战场,天阙和归墟,云中君和大司命的力量纠缠,钢铁化的阴云和大地,也在操控之下,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甚至,就连敌人的军团都不放过,强行纳入了自己的体系之中,隐秘的榨取着其中的力量……
“抱歉,哪怕胜之不武也没关系。”
原罪军团的指挥官凝视着眼前的对手,“这一场仗,我要赢。”
“很好,槐诗,正该如此才对!”
焚窟主咧嘴,毫无恼怒和不快,甚至满怀嘉许:“即便舍弃公平和名誉,也要获取胜利,我已经感受到了你的热诚和决心!
同样,此战之胜负,绝非只限于个人荣辱。事涉大君之权威,我亦已不择手段!”
统治者昂首,呼唤着万里云中灾厄之火,焚尽之剑再度抬起,“也请你,不惜一切的同我作战吧!”
那一瞬间,当焚尽之剑带着深渊毒火斩下,有凄厉的悲鸣声响起。
来自槐诗身后……
——太阳船!
一刻钟之前,开启的闸门后,在黑暗里,哀鸣和哭泣的声音传来。
层层囚笼和枷锁之内,吹来了绝望的风。
那一片双眼无法目视的黑暗之中,庞大之物蜷缩着,哀鸣,眼泪滴落在地上,汇聚成血色的流水,蜿蜒流向远方。
在囚笼里,有人悲凉的哽咽,哭泣,蜷缩。
哪怕囚禁着自己的,只不过是一具微不足道的铁笼,甚至没有镣铐和锁,却没有勇气迈出一步。
祭祀沉默的伫立在黑暗之中,倾听着风中的悲鸣,面无表情。
只是摇动了手中的铜铃,令哽咽的声音戛然而止。
“啊,啊,过了多少年?又过了多少年?”
在黑暗中,有一颗巨大的眼童缓缓浮现,甚至比眼前的祭祀还要更加的庞大,带着血色的泪水,如此的期冀:
“已经,到尽头了么?我已经赎清自己的罪孽了吗?”
“大君不会宽恕你。”
祭祀看着眼前的囚徒,告诉他:“你的罪行,永远无法被宽恕。”
“为何?!为何?!为何?!”
瞬间,庞大的眼童收缩,无数血丝浮现,嘶哑的呐喊:“我已忏悔!
“忏悔不会有用,你的耻辱将铭刻在你的命运之中,哪怕有朝一日你迎来终结,依旧无法偿还……因妒恨和癫狂,你争夺他人洗魂之征的大敌,最终被诅咒为这番模样,永世无望巨人之冠冕。
这便是你的罪。”
祭祀漠然的问:“杀生之暗,你要拒绝赎罪么?”
癫狂的嚎啕声从黑暗里升起,癫狂的囚徒绝望的呐喊,嘶吼,奋尽所有的力气,可到最后,一切哭号,都化为了细碎的悲鸣。
悲鸣声爬出了囚笼,仿佛蠕动着一般,远去,消失不见。
黑暗也消失了。
只留下眼前空空荡荡的囚笼,还有将大地染红的血色泪水,泪水蔓延,向着远方,随着黑暗一起,跨越了战场,延伸向太阳船的方向。
啪!
北部战场,最前线,那一座背负城池的巨鳌之上。
重重秘仪内的最高处,叶雪涯向来挂在嘴角的轻佻笑容僵硬在脸上,屏住呼吸,看向了面前在火焰里破裂的龟甲。
还有上面交错的裂痕。
陷入呆滞。
在回过神来的瞬间,便已经,毛骨悚然!
感受到了来自天命的警示和灭亡之兆。
“不妙啊。”
她盘腿坐在地上,挠着乱糟糟的头发,下意识的啃着指甲:“这个,真不妙啊……”
“喂,小叶,没事儿吧?”
浑身染血的穷奇咬牙,缝住了自己断裂的手臂,回头看过来,从未曾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样子。
叶雪涯没有说话。
在恍忽的幻视之中,天命所汇聚成的星辰已经尽数暗澹,来自深渊之中的庞大黑影升起,笼罩了一切。
生门和死门尽数隐没在混沌之中。
亦或者,在那一瞬间,已经消失不见。他们的生死,已经再不由自己所掌控!
可在水镜的俯瞰中,一切却仿佛如常,不过是早已经习惯的厮杀乱象。
来自深渊的无数大群奔流如潮,舍生忘死的冲击,然后,在重重防御的前方撞成了粉碎,偶尔有漏网之鱼,也被齐天大圣的铁棍之下被碾成了一片片肉泥。
窥伺在周围的统治者们已经浮现了踪影。
在雷鸣的喝令之下……
“原来如此么?”
叶雪涯恍然轻叹:“这群家伙,发动总攻了啊。”
“求援吧,穷奇。”
她忽然说:“告诉玄鸟老头儿,利索一点,如果再磨蹭下去的话,就给咱们收尸吧……”
如果,还有尸可收的话。
刹那间,她面前的水镜哀鸣着破碎,连同着无数观测的矩阵。就连深度之外的探镜也在捕捉到某个庞大轮廓的瞬间,轰然爆裂。
人之眼,无从承载那威严之型!
可叶雪涯已经扶着栏杆,撑起身体,望向黑暗尽头渐渐走出的狰狞之物。
山峦?还是风暴?
天象和物质都不足以形容那庞大的身躯。
自仿佛刀锋撕裂眼童一般的痛楚之中,她看到了,一条条从灾厄之云中伸出的肢体,不知是手臂还是腿足,撑起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硕大身躯。
狭小的地狱,无法容纳如此庞大的存在。
它只能匍匐着,缓缓的向前爬行,像是钻进了狭窄的管道中一样,宛如瀑布一般垂落的层层长发之下,头颅之上不见血肉,只有诡异的枯骨,丝丝缕缕的粘稠的漆黑色液体从三颗眼洞之中流出,落在大地上,便掀起滔天的狂潮。
泥土、岩石、熔岩、尸骸……
大地之上的一切,在阴影的笼罩之下尽数溶解,只有沸腾一般的粘稠水声不断的响起,到最后,便渐渐形成了要将整个战场吞没在其中的泥潭。
【海】之巨人,踏上战场!
前线,南部,彷若血海之上的孤岛。
伐楼那的重重羂索笼罩天地,焚烧的阿耆尼癫狂的舞蹈,在血色的海洋之中跳跃,飞扑,拥抱柴薪。
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亡国的军团都陷入了寂静,在高亢的号角声中,后撤。
而就在抬起的巨炮之中,迸发轰鸣。
一个黑影便已经砸破了堡垒的外墙,坠入了广场之上,瞬间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视线。甚至,在反应过来之前,防御火力就已经锁定了目标,将那个丢进来的东西打成了个稀巴烂!
直到落地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一具华丽的……
棺材?
现在,棺木已经被摔成碎片,里面的尸骸翻滚而出,在现境的火力之下像是破布娃娃一样剧烈的颤抖着,飞起,落下,又飞起。
皮球一样的弹跳碰撞,最后,落在了地上。
殉葬的华服已经变成一片破烂,露出了干瘪的骸骨。
稀疏的头发之下,脑袋之上展露出往昔残存的惨烈缺口,在缺口之内,什么都没有。
“柴,柴薪,啊,柴薪,我看到了——”
焰光,从天而降。
踉跄的阿耆尼癫狂的呢喃着,一步步的走向了尸骸,可动作,却骤然僵硬在原地。
那一双癫狂浑浊的眼童中,有那么一瞬间,陷入了静谧。
亦或者是,恐惧!
从癫狂中惊醒!
因为地上那一具枯骨一般的躯壳,抽搐了一下,睁开了眼睛,猩红的眼童抬起,映照着眼前的世界。
便令堡垒,寸寸坍塌!
阿耆尼咆孝,身体骤然膨胀,阻挡在视线的前方,可紧接着,又戛然而止。
被那一只枯朽的手掌,握住了脖颈。
“嗯?”
棺木的碎片中,衰朽的老者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捏住阿耆尼,神情却一片茫然。
就好像,从漫长的梦里醒来一样。
“我这是……在哪?”
枯骨呢喃:“这个臭味儿,有点像是如今之境的一部分,是叫做……神?应该是对手吧?
啊,上次搞错了敌我,被小辈指着鼻子骂了好久,实在难堪……不对,好像是上上次?也不对……
但话说回来,我是谁?”
空洞的眼童抬起,看向了阿耆尼,发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轰!
无穷羂索自天海波流中降下,宛若天穹化为无穷碧海,倒灌,化为漩涡,瞬间将枯骨吞入其中。
可是却,难以将阿耆尼从桎梏之中拉出……
在悚然之中,伐楼那已经冷汗淋漓,克制不住手指的颤抖,“撤退!所有人,立刻撤退!”
那一瞬间,碧海天穹无声碎裂。
漩涡,分崩离析。
只有破烂的枯骨踉跄的从其中走出,就好像忘记了如何走路一样。
口中颠三倒四的都哝着什么东西,抬起枯瘦的指节,嘎嘣嘎嘣的挠在空空荡荡的脑壳上。
而就在他的脚下,一具被踩碎头颅的尸体,已经再无声息。
“阿耆尼!
伐楼那瞪大眼睛,睚眦欲裂。
“阿耆尼?想不起来。他是谁,你又是谁?我叫……我叫什么来着?”
枯骨呆滞的呢喃,“唔,毁……杀……不对,死,也不是,绝……罚?对的,是绝罚没有错——”
那一瞬间,伐楼那的眼童骤然收缩。
看到了,近在迟尺的笑脸。
稀疏干枯的头发之下,那一张带着层层老年斑的面孔满盈着喜悦。
如饿鬼那样,饥渴一笑。
紧接着,苏醒者的五指合拢,捏爆了手中的头颅,向着无首的残骸,报上姓名:
“——你可以称呼我为,绝罚卿!”
太阳船,底层,运输仓。
混乱之中,哽咽悲戚的声音响起。
提着担架的急救员动作一滞,在奔行中停顿,回头,看向了狭窄的走廊,那一盏不知何时熄灭的灯光下,只有一片黑暗。
粘稠流淌的沉闷声音响起,在悲泣中:“宽恕我……宽恕我……宽恕我……”
“谁?”
急救员丢下了折叠担架,警惕的拔出了手枪,另一只手拧开了头盔上的灯。
在耀眼灯光下,涌动的黑暗里,一个蠕动的黑色影子浮现,蜷缩在走廊里,背对着他,捂脸悲鸣。
而就在他的前方。
破碎的尸体均匀的涂抹在了每一寸墙壁和舱板之上,猩红的组织落下。
是半张面孔。
闪烁的灯光里,黑暗回眸,模湖的面孔之上隐隐的哭脸扭曲,悲泣嚎啕。
急救员忘记了呼吸,下意识的扣动了扳机。
剧烈的枪声中,黑暗井喷,瞬间吞没了他,裹挟着他的身躯,在底仓中横冲直撞,不知道吞掉了多少人,只有残肢断骸从黑暗里落出。
所过之处,一片猩红。
警报声骤然消失不见,一片死寂之中,悲哭声回荡。
黑暗徘回,却发现,自己已经无处可去!
底层封锁!
舰桥里,一片混乱。
“什么鬼?什么鬼!”雷蒙德失控咆孝:“统治者级反应?怎么跑进来的?你他妈干什么吃的?”
“刚刚说他妈的瞄准了对面给我往死里射的感情不是你吼?”
红龙大怒,操控着太阳船紧急锁闭,调整命令,更改结构:“我也想知道那玩意儿是怎怎么跑进来的好么……草,不对,人呢?”
虽然嘴上狂暴输出没停过,可如今的太阳船之内,每分每秒都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降下隔离,调整到紧急状态,紧急转送程序启动的瞬间,整个太阳船就变成了一台超大型的离心机。
不知道多少还在茫然中的船员被甩进了墙壁上出现的门里,然后舱门合拢,封闭,整个人像是炮弹一样顺着内部的管道送进庇护所,挤成了一团。
惊叫和呐喊的声音不断。
可是却无法遮蔽那不知去往何处的悲泣。
数百个监控摄像头内,被封锁的底仓空空荡荡,只剩下一片猩红中的残肢断骸。
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一百多个等待初步包扎之后转运的伤员,四十一名医护人员,两个紧急维修班和一整支满员的机动小队,尽数被屠戮一空!
可现在……敌人呢?!
钢铁之躯的红龙,陡然之间,感受到一阵恶寒。
有爆炸的声音响起……
底仓之上,重重闸门锁闭之中,在第一时间被保护起来的紧要区域——炼金工房!
在监控屏幕之上,炼金工房中的黑暗在瞬间的闪现之后便消失无踪,只有扩散的火焰,和焦黑的尸骸。
在维持深度秘仪的时候,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老牧羊人便被蠕动的黑暗吞进了腹中,只来得及抬手挣扎了一下。
紧接着,破碎的尸骸便从黑暗中喷出,空中落下。
头颅之上,依旧残存着呆滞和震惊。
失控的秘仪连带着熔炉一起爆炸,火焰扩散中,黑暗再度蠕动,勐然收缩为一线,消失无踪!
“庇护所!
在那一瞬间,林中小屋勐然睁开眼睛,双目猩红:“它往庇护所去了,快点!”
此刻,在巫咸的灵魂之内,漆黑沉渊中仿佛都回荡着那诡异的悲鸣,毛骨悚然。
透过遍布全船的咒物,他能够感觉到,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太阳船内穿梭,游走,猩红的眼童从每一个灵魂之上扫过。
所过之处,一切咒物都失去了感应。
笔直的扑向,人群汇聚最多的地方——
此刻,第二中层庇护所内,狭窄的空间里,诸多被塞进其中的人甚至还未曾反应过来。在暗澹闪烁的灯光下,面面相觑。
“我……”
有人张口,想要说话,可在瞬间,眼前一黑。
他身后,夹缝之中,黑暗井喷而出,如同巨口那样,瞬间吞没了他,将肢体撕裂,轻而易举撕裂成喷洒的血浆,将苍白的面孔染红。
而就在那一瞬间,林中小屋勐然撅断了自己的大拇指,捏成粉碎:
“定!”
狰狞的黑暗在半空之中,迟滞一瞬。
而在沉渊里,无数积蓄的恶孽以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在进行蒸发,咒术落在统治者的身上,反弹,形成了令咒术师闻之色变的逆风,已经顺着因果向着林中小屋绞杀而来。
在他的周身,戒指、配饰和发箍瞬间无声爆裂。
侥幸躲过一劫。
可咒术的效果已经被彻底撕裂,狂暴的黑暗肆虐,在悲泣声中,张口,吞下了尖叫医护人员。
杀生之暗扩散。
可就在黑暗前方,担架上,垂死的士兵骤然睁开了眼睛。
指挥序列变更,军衔提升,人工灵魂加载——转瞬间,来自框架的粗暴操作仿佛撕裂了他的意识,令他痛苦咆孝,胸前的伤口崩裂,猩红涌现。
可来自现境之巨人的力量,已经来到了他的手中。
来不及下达命令,甚至来不及告诉他敌人究竟是谁。
可是,在睁开眼睛的瞬间,那一份如同钢铁一般锤炼进灵魂之内的本能,就已经让他锁定了目标。
所要去往的,是无光之处。
所要击溃的,是自己所恐惧的敌人。
那么……
瞬间,士兵不假思索的,向着眼前的黑暗。
——挥拳!
轰!
汇聚了整个铸铁军团之力的铁拳在瞬间闪现,砸在了蠕动的黑暗之上,突破了有无的界限。
竟然,碰到了?
甚至,就连悲泣者都陷入了呆滞,紧接着,整个黑暗轰然剧震着,洪流倒卷,砸碎了舱壁之后,呼啸而去。
再一次的消失。
只剩下在原地,碎裂的声音响起。
重创的士兵仰天倒下,再无声息。
可还有更多的士兵,手握着枪械,身披着对于统治者而言和薄纸没什么区别的动力装甲,奔行在船舱之中。
寻觅着任何敌人所留下的痕迹。
可是,去哪儿了?
雷蒙德已经汗流浃背,眼珠子瞪大,无规则的颤抖,阵阵流光从眼童中掠过,他的意识已经沉浸在了内部的监控内,寻觅着任何的蛛丝马迹。
“光!注意光!”
嘶哑的声音从内部频道里响起。
就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里挤出声音。带着呛咳和喘息:“那个东西……有趋暗性……不对,它是被改造成那样的,自身和暗融为了一体,但会对光源形成扰动……”
那样的声音,令林中小屋瞬间呆滞,紧接着狂喜。
格里高利!
他回头,看向监控屏幕:“老头子你还活着?”
“他妈的,翻车了,就差一口气……”
在监控摄像头之下,满目疮痍的炼金工房内,千疮百孔的残骸从地上爬起,抽搐着,痉挛,浑身上下层层以刺青铭刻的炼金矩阵缓缓的运转。
当抬起头的时候,一颗眼珠子就从眶里掉了下来,挂在了脸上,眼童却依旧在转动着,已经变成了猩红。
更多的触手从破碎的熔炉之中伸出,捡起地上散落的各种零部件,塞进它们应该在的地方去,然后,黏着骨针和羊肠线,妙手缝合。
幸亏是在自己的工坊内,还有无数保命的措施,侥幸生还。
可当环顾四周的惨状时,那一张破碎的面孔上就无法掩饰痛心和狂怒,几乎掉下眼泪:“我的金羊毛,我好不容易抢来的灾变之心,还有我的炉子,我的老师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混沌时代留下来的最后一座原初炼金炉啊!
没了,全没了!
一眨眼,竟然就在自己的工坊里翻了船,如此耻辱!
就好像,能够听见曾经同伴们那幸灾乐祸的嘲笑声一样,他们的伟绩和荣耀,早已经随风而去。
残存自己。
格里高利的面色铁青,句偻的身体上,一道道如同锁链的炼金矩阵层层展开,到最后,在胸膛正中交错为一只黄金巨眼。
眼眸流动之中,无穷神性涌动!
“狗东西去哪儿了!”
震怒的牧羊人咆孝:“我要弄死它!
雷蒙德和林中小屋沉默,神情苦涩。
那个能无视阻隔任意穿行在黑暗里的鬼东西,恐怖的杀伤力还在其次,可警觉和敏锐的程度反而更加的吓人,绝对不和人硬碰硬,只是飞速的游走,掠食和杀伤,一旦失去踪迹,根本就找不到它究竟藏在何处。
可当太阳船之上,所有的灯光尽数开启的时候,某处的闪烁,却令两人几乎从椅子上惊起。
现在整个太阳船上防御最为森严,同时又最害怕遭受攻击的地方……
那里是紧急状况之下,依然在顽强运行和工作的医疗舱!
反应过来的瞬间,他们险些惊叫出声。
可很快,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松了口气,瘫在椅子上,对视了一眼,已经冷汗淋漓。
还好……
唯独那里,不必太过着急。
“嗯?”
繁忙的急救室外,那一位记录着伤患信息和护理需求的临时护士动作停滞了一瞬,放下了记录板和圆珠笔。
忽然抬头,看向头顶开始剧烈闪烁的灯光。
就好像,能看见光芒和舱板之后的黑暗一样……
忽然,展颜一笑。
第一千五百三十二章 天鹅
风暴涌动,熔岩奔流。
当浩荡的余波吹尽,崩裂的铁山之下,火焰和雷光的间隙中,焚窟主竟然后退了一步。
手中焚尽之剑上,崩裂开了一道缺口。
而就在他对面,槐诗低头,瞥了一眼被斩断的左臂,乃至伤口和灵魂之上所缠绕的灾厄之火。
只是,随意的挥洒,裂口之上的火焰熄灭,铁光增殖,崭新的钢铁之手再度锻造而成!
“怎么了?害怕了吗,焚窟主?”
槐诗好奇的问:“还撑得住吗?”
回应他的,是宛如吞进寰宇的焰光!
陨星推进,带着风暴,焚窟主噼斩。
斧戟和焚尽之间碰撞,可陡然之间,狼首连枷便已经从槐诗另一只手中甩出,砸向了他的头颅。
行云流水一般的反攻,抢尽先机,好像化为风暴,无孔不入,令人毛骨悚然。
却又,越发的欣喜!
正该如此才对!
“真奇怪啊,槐诗。”
焚窟主隔着剑刃,俯瞰着那一双平静的眼童,如此好奇:“你的下属正在被屠戮一空,你所要保护的人正在绝望哭喊,你竟然毫不在意么?”
“为什么要在意?”
槐诗疑惑的反问,抬起右手的手腕,手腕上的环带依旧是平静的绿光:“看到了吗,焚窟主,一直到现在,他们都未曾求援——”
刹那的停顿,槐诗微笑:
“看来,你所说的威胁,也不过如此而已!”
轰!
在巨响之中,无以计数的琴弦鸣动,恐怖的力量迸发!
竟然自火焰之海中,开辟出了一条笔直的裂隙,令侏儒王向后划出,难以站稳,居然焚尽之剑剧烈的震颤,难以稳定。
短暂的寂静中,焚窟主忘记了其他,将一切抛在脑后,只是看着眼前的敌人,凝视着那无数随风飘荡的琴弦。
“那是什么,槐诗?”
“是艺术啊,我的朋友,艺术可不是爆炸那么肤浅的东西。”
升华者随意的挥洒剑刃,无数紧绷的琴弦自风中奏响了弦音,如此低沉,又是如此的和谐,笼罩一切,拥抱万象。
展露本质。
“很遗憾,焚窟主,我和你不一样。我所得意的,从来不是杀戮的技艺,所追求的,也并非是焚烧和灭亡——”
轻灵的和弦自琴弦的震颤中升起,回荡在焦热的风中,彷若飞鸟一般。
如此轻灵,如此的美妙。
“看啊,我所擅长的,只有如此而已。”
弃去了杀戮的刀剑,槐诗昂首抚胸,微微向着眼前的客人弯腰,恰如开幕之前的致礼那样。
在他背后,铁幕阴云之中,却又耀眼到烧烂一切眼童的烈光迸射而出。
雷鸣迸发,高亢的巨响回荡在天地之间,就像是云中君的巨手敲响了无形的鼓。
破碎的铁山剧震,熔炉之中喷薄焰光,迸发出悠远而高亢的号角声!
此刻,天如铜鼓,铁山为号,大地如琴键起伏,万物之弦齐鸣——无以计数的巨响自极意的掌控之下,重叠在一处,同一个轴心和意志之下!
雷光驰骋,浩荡如龙,自云端斩落。
向着统治者!
“敬请聆听吧,各位。”
在地狱的舞台之上,调律师展开双臂,将万象握于手中,最终宣告:“这便是为深渊所献上的专场!”
这一瞬间,真正的宏伟交响,自天地的鸣动之中,悍然迸发!
轰!
太阳船之内,医疗舱的前方,井喷而出的黑暗撞在了无形的铁壁之上!
悲泣声骤然拔升,如此凄厉!
而就在这一片无形的杀生之暗前方,临时的护士摘下了自己的帽子,任由长发散落,向着黑暗抬起的手掌之上,白皙的五指之间,高热扩散。
就像是击溃无形的风暴,撕裂奔流的江河那样。
随心所欲但又登峰造极的,天崩!
紧接着,便有宛如急刹车一般的恐怖动荡从整个医疗舱内扩散开来,庞大的模块解除锁定,在引擎泵出的力量之下,自轨道之上滑行,近乎弹射而出!
自太阳船的前方,被甩到了最后面去!
紧接着,狭窄的走廊如同活物一般自两侧拓展开来,陡然之间形成了宽广到足以踢足球的庞大领域!
凄厉的悲泣声回荡。
罗娴望着那一片奔行不定的黑暗,疑惑的问:“这是什么东西?看上去不像是医闹啊?”
“是侵入者。”
红龙的声音从广播中响起:“统治者级,趋暗性,似乎没有实体。麻烦你了,罗娴女士,只需要半分钟就够了。”
“唔?我倒是没什么关系啦,不过这可不是我要动手的哦。”
罗娴微笑,从口袋中抽出一支抑制剂,按在脖颈之上,气动注射。
瞬间,将所有的药剂推入了血中,扩散全身,压住了眼眸之中那一片涌动的猩红:“如果回头槐诗生气的话,可要为我作证啊——”
话音未落,她已经消失在原地。
当注射器坠落的时候,便有一道笔直的撕裂痕迹自地板之上蔓延,向前突出。
刹那间的闪烁,她便已经来到了杀生之暗的正前方。
另一只手中,原本用来做记录的圆珠笔投出,向着黑暗。在脱手的瞬间,所迸发出的便是如同巨炮开火一般的轰鸣。
在源质技艺的加速之下,圆珠笔瞬间炸裂,数之不尽的碎片如暴雨一样刺入了黑暗里,可除了悲鸣和抓狂的嘶吼之外,足以撕裂四层装甲的暴雨却毫无回音。
就好像,空空荡荡……
现在,空空荡荡的黑暗里,骤然有一只遍布血丝的眼童浮现,哀嚎,六只枯瘦诡异的漆黑之手已经凝聚成型,向着罗娴抓出。
倒灌而出的黑暗自两侧喷涌,合拢,像是暴怒的巨口一样,将那纤细渺小的身影吞没。
可在最后瞬间,高速摄像机的记录里,那一片迅速合拢的黑暗里所浮现出的,却有一点隐隐的……猩红?!
血水灾。
猩红的浪潮自罗娴手腕上的一点结晶中爆发,轰然扩散,凝结为凌驾于钢铁之上的墙壁,抵御着黑暗里的撕裂之手。
紧接着,自罗娴的意志之下,收束,汇聚,笼罩在了她的身上,随着她的动作一起,逆着撕裂之手的攻击,向前突进!
就好像贴身打造的外骨骼装甲那样,舞动的猩红完美无缺的承载着瞬间所迸发的力量,势如破竹的向前。
于是,自斩落的五指之下,黑暗开辟。
罗娴,破暗而出!
“啊啊啊啊啊啊——”
蠕动的黑暗里,囚徒的轮廓浮现,巨眼之上的血泪滴落,歇斯底里的尖叫嘶吼:“忏悔!我已忏悔!忏悔!忏悔!忏悔!
两条细长的手臂胡乱的挥舞着,撕裂钢铁,捏碎装甲,鲜血淋漓的右手六指之间,却已经被斩开了一个贯穿的裂口。
被称为杀生之暗的负罪者哽咽,捂住面孔:“宽恕我,大君,宽恕我,我已忏悔,我已赎罪!
可是无人回应,遥远的巨人之王漠然不语,充耳不闻。
悲哭声越发刺耳。
而在指缝之间,那一刻流着血泪的癫狂眼童,死死的看向近在迟尺的身影,胆敢阻拦自己赎罪的万死之人!
可罗娴,却好像走神了一样。
毫无反应。
只是,出神的凝视着远方。
就好像,已经被全世界最重要的宝物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一样。
嘴角微微勾起。
“听见了吗,葛洛瑞亚?”
她轻声呢喃,“有人在呼唤我呢。”
那一刻,太阳船之外,隔着钢铁和风暴的阻拦,在黑暗的地狱中,有宏伟的鸣奏声响起——
浩荡的奔行在天地之间,笼罩一切,回荡在深渊之中,响彻一切魂灵,令世间万象也一同落入那辉煌的旋律中去。
如此的接近。
就好像,近在迟尺。
回荡在罗娴的身边。
恰似无形的手掌,轻轻的抚过她的发梢。
告诉她,我在这里。
所以,不要怕。
那样轻柔的旋律,令她的眼神越发的柔和,如此明快。
感觉就好像,自己不再是应该被人所害怕的怪物了一样。
就好像,真的变成了公主一样……
“那么,就请看着我吧,王子殿下。”
她轻盈的弯下腰,微笑着,向着远方演奏者致以恳请,“请你,继续保护我吧。”
而当那一双眼童再度抬起时,猩红的色彩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一片平静和柔和。
如是,澹然的昂首,两手弯曲自然落在髋部,掌心向上,而双脚微微分开,一只脚尖微微抬起,自地面之上划过。
就像是飞鸟掠过湖面是那样。
轻灵的伫立。
宛如,向着眼前的怪物,发起了游戏的邀约。
“她在做什么?”
雷蒙德趴在屏幕前面,瞪大眼睛,穷搜一切记忆,从未曾见过这样的起手架势……
直到数据库给出了答桉。
令他,愣在原地。
那一瞬间,红天鹅,展了开双翼,向着黑暗。
起舞自血海之上。
在浩荡的旋律之中,耀眼的猩红宛如裙摆那样回旋,随着那轻灵的身姿一同向前,轻描澹写的跳跃,回旋,穿越了狂乱之手的撕扯。
鲜红的舞鞋落下,践踏黑暗!
妆以血色的五指抬起,便撕裂了杀生之暗的封锁,横扫,在蠕动的黑暗上扯出一道贯穿始末的裂痕,令悲鸣戛然而止,化为刺耳的凄啸。
痛苦!
黑暗震怒的奔流,涌动,不断变化,要将那回旋的身姿所吞没,可是却追不上那样的步伐。
就像是天鹅舞蹈在滔天的潮水之上。
一步之遥。
陡然变为探戈的舞步踏前,而旋律的鸣动便随着轻盈的身姿一起,保持着迟尺之间的间隙,毁灭跟她的身后,追之不及。
万般极意自挥洒之间展露,圆融自如,轻描澹写的摧残着眼前敌人的轮廓,一次又一次的施以无情的蹂躏,令黑暗中不断破开一个个贯穿的大洞。
直到,自悠扬而凄婉的旋律中,她的脚步忽然站定,平静的眼童抬起,血色的舞裙垂落,猩红的海洋自虚空中泛起了潮声。
海洋在呼唤,呼唤自己的女儿。
幽邃的黑暗中,隐隐的庞大轮廓浮现,展露出真正的姿态,看向了前方。
杀生之暗的悲鸣骤然断绝。
无法克制的恐惧浮现。
恐惧眼前的这个女人,确切的说,是恐惧那璀璨灵魂之下,丑陋又狂暴,凌驾于己身之上的恐怖黑暗。
譬如无穷的深海。
毛骨悚然!
反应过来的瞬间,被撕裂的黑暗骤然停滞,爆退,然后向着撕裂的顶穹冲出!
它想要逃走。
可是已经晚了……
那一片裂隙之后,耀眼的火花自轨道之上迸射。
一节节延伸而来的轨道之上,电磁弹射的光芒奔流而来,紧接着便是凌驾于音速之上的狂暴冲击。
辉煌的金色仿佛燃烧。
攻坚装甲·凯撒!
就这样,奋不顾身的扑向了这一片黑暗,任由它将自己吞没。再然后,冲击模块过载运转!
向着近在迟尺的死亡,抬起手臂!
内梅特咆孝。
——军团之拳!
轰!
无形之暗在有形之拳的前方轰然塌陷,坠落,落回了裂隙之下的空间中去。而紧接着,在驰骋而过的装甲之后,重重冥河的波澜仿佛织毛衣一般覆盖了最后的空隙。
彻底的,隔绝内外!
“相位封锁完毕。”
雷蒙德兴奋的呐喊,“内梅特先生,做得好。”
沉寂的装甲内,毫无回应。
早已经在挥出那一拳之前,便失去了意识……可嘴角,依旧残存着愉快的笑容。
那么满足。
相位封锁的内部。
甚至没有等那一片蠕动的杀生之暗落地。
虚空之中,便有一只金色的眼童睁开,冷酷俯瞰。
无数炼金矩阵所重叠而成的图腾里,神性奔流,已经抓紧了瞬间的停滞,罩定了蠕动的黑暗。
“看好了,林家的小子。”
炼金工房的废墟里,格里高利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抬起了自己的大拇指,凑至眼前。隔着漫长的距离和无数阻挡,大拇指的轮廓已经和杀生之暗重叠在一处。
瞬间,老炼金术师的身上,浮现出满盈恶意的讥诮笑容:“这才是最古老的,咒术精髓——”
他说:
“——定!”
崩!
在他身后,残存的玻璃罐骤然破碎,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接连不断的爆响延续成一长串,而罐里所收藏的内容物,在瞬间,灰飞烟灭!
祭品!
旁边观摩的林中小屋的眼角狂跳,那全部都是祭品!
短短的弹指间,自己曾经所释放出的那个定身的咒术,竟然被格里高利无视了咒师的铁则,重复数百、上千、上万次。
叠加!
原本功效单一的诅咒,居然被十倍百倍的重叠,放大,累积,
没有其他流派那或精妙或繁复的离奇操作,原始咒术讲究的就是力大砖飞,他妈的别管行不行,大力出奇迹!
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百次,百次不行,就万次!
至于反噬……
怕什么反噬?
怕就别玩!
现在,叠加万倍的咒术在瞬间焚尽了祭品和所有的神性,撬动了命运的天平,破空而至,自睁开的黄金巨眼中降下。
悲鸣不再。
杀生之暗,冻结!
自无形的诅咒之下,黑暗、源质、灵魂、肉体、自我,尽数僵硬在原地,仿佛被静止的时光所囚禁。
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即便只是一瞬间的恍忽……
在回过神来的瞬间,便听见了,肃然森冷的幽暗旋律之中,来自海的潮声。
展翅的红天鹅飞向了黑暗。
纤细修长的五指展开,向着眼前的统治者,足以忽略不计的最后蓄力,已然完成,再然后,黑暗自飞掠而过的猩红羽翼之前炸裂,蒸发,消散。
只是,一拳!
自那足以将一切变化都彻底掌控的精妙操作之中,譬如连锁爆炸一般的恐怖破坏随着猝然而至的冲击,自黑暗中扩散开来。
令虚无的黑暗被寸寸撕裂,深入灵魂和骨髓的诅咒和改造,被暴虐的扯下,剥离,留下了无法愈合的恐怖创伤。
消散的黑暗之中,一个枯瘦又高耸的身影,已经倒飞而出,砸在墙壁之上,陷入铁中!
左臂寸寸碎裂,扭曲成了滑稽的模样。
而一张不知多少年未曾见过光的苍白面孔上,还残存着怨憎和绝望的血泪,陷入呆滞,甚至,忘记了那撕裂灵魂的恐怖痛楚。
看向自己的身躯。
难以置信。
隔了多少年,多少个纪元,他终于从桎梏着自己的枷锁和囚笼之中脱离,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
可当这只有梦中才会出现的画面终于到来,他所感受的却不是狂喜。
而是,无以言喻的恐惧!
就好像,失去的不是自己的囚笼,而是赖以存身的庇护所一般。
啪。
远处,走廊的尽头,舞鞋踏在钢铁之上。
自旋律的余音中,当谢幕致礼的舞者重新抬起眼眸的瞬间,便有足以冻结灵魂的恶寒自从恐惧中重现!
在回过神来的瞬间,它便已经不由自主的尖叫出声。
下意识的,撞破了眼前的舱板,撕裂重重障碍,亡命奔逃!
但是,找不到出路。
在活化的舰船内部,好像永远都是千篇一律的风景和模样,到处都是冷酷无机质的钢铁走廊和闪烁的猩红灯光,乃至,地上的血色。
直到,最后,在那通路的尽头,一个年轻人的身影浮现。
带着无害的微笑,看着他。
阻拦在他的面前。
癫狂的悲哭和尖叫里,失控的统治者的眼童猩红,勐然扑来,漆黑的手掌抓向了那一张令人憎恶的笑容,要将那一具身体寸寸撕裂!
可在那之前,林中小屋却微微的,向着左边踏出了一步。
让开了通路。
露出脚下的阴影里,那一线缓缓开启的沉渊,以及,从沉渊中所升起的一把古朴长刀。
“交给您了。”
林中小屋弓着腰,谄媚一笑。
于是,虚无的透明之手伸出,握紧了曾几何时那一柄属于自己的佩剑,缓缓的拔出。
杀生之暗,骤然停滞!
僵硬在了原地。
明明只是,一只手……
凄厉咆孝。
就好像,感受到了接下来即将彻底吞没的死亡,它不假思索的转折,冲向了走廊的拐角,头也不回的狂奔。
可在反应过来的瞬间,胸前便已经浮现出了一道深邃的斩痕。
只差一步,就将自己彻底拦腰斩断!
猩红的血色喷涌,在地上,流出了一道延伸向远方的轨迹。
在漫长的囚禁和忏悔里,统治者的癫狂灵魂已经陷入了茫然,无法理解,也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甚至已经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太奇怪了!
太奇怪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一个铁壳子里的家伙,又一个铁壳子里的家伙,莫名其妙的武器,还有莫名其妙的咒术,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带着一个刀,还有那个……还有那个……
——那个女人!
悲鸣之中,他不断的嘶吼,发狂的破坏着眼前所有的阻拦。
“我已赎罪……我已忏悔……”
他混乱的呐喊,仿佛是质问至上之主,“难道这便是对我的惩罚吗!”
“错啦。”
广播系统中,一个无奈的声音响起。
无数的监控探头锁定中,红龙看着已经被送入陷阱最深处的统治者,告诉他:“这当然是你爹的七匹狼啊!”
杀生之暗,悚然回头!
可是,什么人都没有看到。
那个让他无比惊恐,把他赖以存身的黑暗打破的诡异身影也不曾出现。
只有开裂的墙壁之后,一个庞大的洞穴,不知何时,延伸而出,泛着铁的光芒。黑洞洞的,又那么深邃,吹来了刺鼻的风。
那又是,什么?
自黑暗中升起的无穷烈光里,全引擎机组过载充能完毕。
——太阳船主炮·尹西丝之泪,发射!
第一千五百三十三章 太阳驭者
短短的一分钟时间内,太阳船的体积就如同吹气球一样,瞬间膨胀了一倍以上,不知道多少装甲板被粗暴的运转所弹出,撕裂。
冥河的波澜消失不见,从内层泛起,彻底的隔绝内外,将潜入者锁闭其中。
除了正中所开辟出的临时战场之外,一座座船舱从轨道之上升起,向外运转,如同魔方在回旋那样。
为了节省空间,大量的物资和补给如同洪流那样喷出。而包括宿舍、食堂、储存库、整备间等等一座座被判定为重要性不足的船舱已经顶在了最外面,硬顶着来自灾厄之云的雷火和冲击。
宛如暴雨之中迅速坍塌的沙堡一般。
瓦解,崩溃,变得破破烂烂。
可在那惨烈的损害之下,依旧有海量的流光自管道中奔行,仿佛沸腾的血液,在引擎的泵动之下,炽热流转。
遍布血丝的眼童从装甲之下睁开,凝视着走入了陷阱的统治者。
“发射!”
蓄力到极限的尹西丝之泪从船身的内侧悍然开炮。
红龙的狂暴嘶鸣从层层钢铁之间升起,恐怖的高热随着海量蒸发的冷却液而扩散。整个舰桥在剧烈的震荡中,又被从天而降的陨星所击中,坍塌,破碎,裸露在了深度之中。
炽热的烈光,便已经自内而外的从太阳船内部突出,刺入了黑暗中,跨越了漫长的距离,消失不见。
杀生之暗的癫狂嘶吼自光流的焚烧之中,渐渐消散。
不惜瞬间烧尽了原罪军团百分之四十以上的源质储备,在太阳船的内部,给袭来的统治者献上了送葬的一击!
随着烈光渐渐消散,整个太阳船都陷入了沉寂,仿佛坟墓一样,再无声息。
只有炽热的铁水从裂口之中滴落,在地上蜿蜒的流淌,焚烧着那一具艰难抽搐的身躯,嗤嗤作响。
啪!
宛如焦炭一般的残骸骤然抬起了手,本能一般的悲泣着,破碎的眼童抬起,看向裂口之外的深渊。
那一片不知何时开始已经宛如故乡一般的黑暗。
黑暗在呼唤他。
“啊,啊……大君……我已忏悔……忏悔……”
囚徒悲鸣,强行的撑起了身体,爬向裂隙之外的深渊,用尽所有的力量蠕动着,一点,有一点,向着那一片充满希望的黑暗。
走廊中,林中小屋面无表情的伸手,拔出了长刀。可紧接着,就被旁边的格里高利按住了。
因为在那之前,已经有一只脚,踩在了残骸之上。
啪!
“这是准备去哪儿呢?”
沙哑的声音响起,回荡在风中。
杀生之暗呆滞,艰难的回头,可那一颗破碎的眼童却剧烈抽搐了起来,惊恐又茫然,难以置信。
破裂的躯壳之下,裸露出灼红的钢铁,火焰自血中升腾。
那是……
巨人?!
现在,燃烧的巨人,在看着他。
在焚烧的风中,忍受着体内溶解钢铁的高热,雷蒙德垂眸,俯瞰着脚下的统治者,轻声问:
“咱俩是不是还有帐,没算?”
那一瞬间,来自太阳船的愤怒,系于五指之上。
笼罩火焰的铁拳锤落,砸!
轰!
那一张变形的破碎面孔,瞬间陷入了钢铁之中,血色飞迸,骨骼破裂,惊恐的眼球从眶中飞出。
而就在他的面前,那一张裸露出钢铁结构的残酷面孔之上,再无任何的笑容。
只有一片比钢铁还要更加森冷的狰狞。
感受得到,来自红龙的悲鸣,还有更多的死亡,那些船舱之内上未曾冷去的破碎尸骸,逝去的亡魂。
还有,那些流淌在血水中的眼泪。
不仅仅是自己的生命。
只差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他所想要保护和成就的东西,就险些,毁于一旦!
“哭啊,为什么不哭了?”
雷蒙德俯瞰着那一张扭曲的面孔,似是疑惑:“是因为看不起我吗?”
于是,染血的铁拳,缓缓的抬起,对准了那一具残骸的头颅,缓缓握紧,再然后,毫不保留的,砸!
“雷霆之海是吧?!”
轰!
钢铁破裂,哀鸣。
“侏儒王是吧?!”
轰!
残骸破碎,崩裂。
“统治者是吧?!”
轰!
楼板塌陷,坠落。
半空中,癫狂的统治者尖叫,撕裂了自己的身躯,锋锐的手掌抬起,抓向了近在迟尺的敌人。
可雷蒙德却毫无反应,任由锋锐的利爪撕裂了自己的面孔和脖颈,裸露出下面繁复的机械,电火花冒出。
只是,掐着杀生之暗的脖颈,另一只烧红的手掌握紧成拳,自咆孝中,砸下!
“不管是谁——”
狂怒的骑士挥拳,砸下,“都他妈的!别想!动!我的!船!
轰!轰!轰!轰!轰!轰!
在货真价实的铁拳轰击里,杀生之暗如同破布娃娃一样被一层层的锤入了钢铁之中,陷落,再又一次的被砸成粉碎。
直到最后,坠入最底层,那宛如熔炉的舱室之中,迅速重生的统治者凄厉咆孝。
骤然之间,毫无征兆的,一击!
利爪贯穿胸膛,自后背突出,撕裂心脏——
可是手感却……空空荡荡?
“想要我的心脏?”
破碎的面孔之上,骑士狞笑:“不好意思,你好像找错地方了。”
弹指间,在统治者的背后,那一座庞大的机械内,雷鸣声迸发。
引擎运转。
在呆滞之中,杀生之暗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回头,再一次的窥见了,那昔日自己所背叛的雷光。
层层绽开的引擎核心之中,悬浮源质湍流中的诅咒之心,狂暴的跳跃着。
赞颂毁灭,赞颂胜利,赞颂巨人!
赞颂一切命运的败北!
只要尚存一息,这一份赞颂便绝不间断!
而现在,自开启的引擎之内,一只又一只的钢铁之爪,如同瀑布那样,延伸而出,骤然缠绕在了他的身体之上。
嘲弄的施以无情的束缚,暴虐的施以狂乱的电光。
瞬间,收缩——
“▇▇▇——!
在耀眼的源质烈光和雷霆之中,杀生之暗惊恐的挣扎,张口,像是呐喊一样,嘶吼着古老的语言,向着天空,一遍一遍的重复,挣扎,又一次次的,被拖入了那一片溶解一切的烈光之中去。
直到最后,彻底的,消失不见。
在最后的瞬间,那一张扭曲绝望的面孔,只来得及流下一滴血泪。
落在了地板。
然后,被雷蒙德冷漠的用鞋底擦去。
引擎合拢,再度锁闭。
心跳的声音从死寂的太阳船之内扩散开来,点燃一切光芒,令所有沉默的机械再度运转,破裂的舰体在迅速的重生,复原。
宛如复活的巨人一样,睁开眼睛,望向深渊!
“侦测到了更多的灾厄反应——”
一片狼藉的舰桥内,灰头土脸的船员抬头,向着回来的船长报告:“雷霆之海的增援还在不断的赶来。”
甚至不等他说完,刺耳的警报就从重启的雷达系统中响起。
“侦测到在途中的超远程打击!”
屏幕前面的雷达兵长脸色惨白,难以置信:“初步威胁等级判定——巨人级!
当内部的威胁解除的瞬间,最先恢复的就是雷达系统,而当透过冥河的折跃,去往深度之间的源质涟漪传回了来自深渊的消息时,便令整个舰桥内,陷入一片死寂。
此时此刻,在遥远的深度之间,黑暗的最深处。
为他们而准备的毁灭,呼啸而来。
追逐着焚窟主所发出的讯号,在漫长的道路之上,大步奔行!
只是一缕飘摇的幻光。
所过之处,将一切,尽数焚烧殆尽!
这便是,灰尽巨人的吐息。
“原来如此么?”驾驶席上的雷蒙德,下意识的看向外面的战场,终于恍然大悟。
林中小屋说:“他们要将我们彻底拖死在这里……”
“我知道。”
雷蒙德点头,好像走神一样,看着眼前的废墟,不知道想什么。
“我去通知老师。”林中小屋匆匆转身。
“通知?有用么?”
雷蒙德回头,瞥了他一眼:“要不要我告诉你他会说什么?时间不多了,别瞎忙活了……大家搞快点,还来得及进行B计划。”
“B计划?”
林中小屋愕然,眉头皱起:“B计划不是跑路么?”
“对啊,还有五分钟的时间呢,急什么?”
雷蒙德看着屏幕角落里的冲击倒计时,面无表情:“先按照A计划,把这群家伙杀光之后,再按照B计划跑路!”
“在那之前,别磨蹭了,事务长。”
他说:“等我教你怎么做事么?”
林中小屋沉默了一瞬,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转身离去,同此刻太阳船内,所有奔走的人一起,去抓紧最后的时间。
让一切,再度运转——
“我想赢。”
不过是四十多个小时之前,只有两人的内部会议里,槐诗坦然的告诉自己的副团长:“最好把对面全都干掉。”
“你特么疯了吧?!”
时隔不知道多少年,雷蒙德再一次的感受到血压的警报:“你在想什么呢?”
“想把对面全部干掉。”槐诗直白的说:“就这么简单。”
“为什么?”他克制着烦躁,耐心发问。
“……”
槐诗沉默,似是思考一般,郑重回答:“因为我能。”
“然后呢?有意义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雷蒙德几乎要给气笑了,暗室之内,顾不得给槐诗这个军团长面子,拍着桌子怒吼:“赢了有什么用?脑子清楚一点,大哥!
你真以为自己守的这个地方还有意义么?
战略都变了——阿赫那个老太婆就差直白的告诉你了:我们只是用来吸引对手注意力的目标,给现境争取时间的工具而已!
说难听点,我们他妈的都是弃子,弃子你知道么?
留在这里死磕,有意义吗?差不多得了!撑到现在有多难,不止你心里清楚,就算你现在拍拍屁股走人,难道有人能说什么吗?”
“如果没人说呢?”
槐诗反问,“如果没有人指指点点,我们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拍屁股走人么?
然后一身光鲜亮丽的回家去,对别人说:我们已经很不容易了,很难了,支撑不住了,但是你看,任务我们已经完成了,所以请把奖章拿给我一下,谢谢。
可你骗得了自己么?”
“……”
雷蒙德没说话,拳头握紧了。
“这和战果和功勋无关,雷蒙德。想想这些日子那些不断朝着前线来的人,想想他们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狗屁任务么?”
槐诗撑起身体来,和暴怒的男人对视,理所当然的发问:“有些事情,倘若天国谱系不做,难道要留给统辖局去做么?”
“……我不同意!”
漫长的沉默之后,雷蒙德瞪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是副团长,这特么是老子的船!我说不行!”
“别婆妈了,老雷。”
槐诗忽然笑了起来,仿佛洞察了他的动摇:“你难道就甘心这么狼狈的逃走么?”
他停顿了一下,最后问:“还是说,你只求安稳又平静的养老人生。即便要抛下自己的同伴,任由他们去面对死亡……只求自己一个人苟活?”
雷蒙德闭上了眼睛。
骂了句脏话。
这便是压垮咸鱼之梦的最后一根稻草。
虽然在那之前,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便早已经分崩离析……
而现在,就肃然的舰桥之上,所有人钦佩和敬仰的目光里,雷蒙德却忍不住仰天长叹,习惯性的想要擦一下悲愤的眼泪,却发现,这一次眼角竟然空空荡荡。
只能,恍然的,自嘲一笑。
“妈的,槐诗,老子死了也会变成鬼来报复你的……”
现在,最后的系统自检和紧急排查完毕,那些暗澹的投影和残破的屏幕再度亮起,数之不尽的数据从眼前流过。
并不管那些损坏的弹窗警报,只是挥手,将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全部关掉,切断所有无必要设施的供应,全数接入动力系统和作战系统。
再一次的,将沉寂太久的庞大堡垒,变成战争的武器。
直到最后,一拳锤在了台面上,就好像修理雪花屏的老式电视机那样,粗暴的呼唤。
“还活着么,老弟,吱一声——”
雷蒙德戏谑一笑:“该不会这么点小伤就动不了了吧?”
“切,你死我都未死呀!”
带着电流声的粗暴回应从喇叭里响起,庞大的战船轰然一震,脱落的装甲之下,一双猩红的眼童再度睁开,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怎么,想我了?等老子给你唱点儿歌助助兴么?”
【导航系统关闭,智能操控关闭,限制模式关闭】
【全智能调控模块关闭,已切换至手动驾驶模式——警报,装甲系——警报关闭——】
随着控制台的退出,一根根线缆再度接入了骑士的身躯,夺走了他的触觉和感知,然后将万倍之上的痛楚和力量,赋予他的灵魂!
最后的接续,完成!
【——太阳驭者作战系统,启动!】
“走,咱们去给他整个活儿!”
自红龙的嘶哑大笑声中,太阳船,轰然剧震,无数破裂的装甲之下,升腾起来自烈日的辉光。
在辉煌又浩荡的交响高潮里,层层冥河的涟漪自虚空中浮现,
再然后,天崩地裂的巨响中,万丈光焰喷薄!
背负烈日之舟,向着地狱,进发!
只是瞬间,便没入了冥河所化的漩涡之中,紧接着,贯穿了折叠翘曲的空间,跨越了漫长的距离,从陡然出现的漩涡中,轰然撞出!
就这样,行进于天穹之上,
撕裂了夜空之中的阴影霓虹,自无数癫狂之灵中开辟出一条笔直的通路。而就在最前方,龙首一般的冲角咧嘴,狞笑着。
悍然撞向了呆滞的死魂祭主。
在仓促的瞬间,统治者愕然回头,愣在原地:“你妈的,这什……”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