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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月     天启预报txt下载     天启预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五百三十四章 渴求之灵

    就在夜空之中,狂暴的终末之兽的面前,变化不断的幽魂霓虹陡然一震,喷出一道道阴冷的光束,在庞大的躯壳之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足以硬撼导弹轰炸的厚重的铁鳞在幽光的切割之下,迅速的崩溃,坍塌,粉碎如微尘。

    重创!

    第……不知道多少次重创!

    此刻,遍布裂痕的巨兽,仰天咆孝。

    黑色的血液奔流而下,在大地之上漫卷,滋润无以计数的钢铁之花,令惨烈的战场和厮杀化为了美不胜收的绝景。

    可狰狞的绝景却在无声无息中,将一切尸骸尽数吞尽,浮现出妖艳的鲜红。

    更多的生机,汇聚而来,令血肉迅速的重生。

    一直战斗到现在,死魂祭主的魂裂之刃不知道在终末之兽的身上留下了多少道伤口,可偏偏,越是战斗,便越是感到疲惫。

    杀之不死,毁之不尽,竟然以纯粹的生命力硬吃下如此众多的攻击,这就是传说之中能和生长卿打消耗战的巨兽么……

    即便是在深渊之中,也是不折不扣的怪物!

    可是,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此刻魂裂之刃的创口之中,那隐隐浮现的碧绿幽光,宛如鬼火一样,同天上的阴魂霓虹交相辉映……如出一辙!

    那个家伙,在消化自己的力量。

    不,应该说,它在不断的试图,将统治者的力量彻底同化,融入到自身所造就的食物链中去!

    她想要吃!

    那六颗宛如星辰一般琥珀色眼童中流溢着凶戾之光,死死的盯着死魂祭主的存在,张口,咬碎海量的霓虹。

    既然如此的话,就只能以力量去正面压制。

    转瞬间,漫天的阴魂潮汐收束,数之不尽的癫狂魂灵重新聚集成死魂祭主的身躯,泼洒着无尽的霓虹,化为了足以同巨兽相提并论的庞大怪物!

    放弃了消耗和试探。

    你死我活的厮杀开始……

    本应如此才对。

    遗憾的是,总有意外。

    就好像每一位被选中的勇者好好的走在大马路上的时候一样——陡然之间,一辆破破烂烂的超巨型泥头车就扑面而来!

    字面意义上的,扑面。

    洞开的冥河之门后,惊天动地的鸣笛声宛若欢送的礼炮,庞大的阴影笼罩了死魂祭主的呆轮廓。

    天国谱系的特产级转生套餐,送货上门!

    船首像上,狰狞的龙首咧嘴大笑:

    “异世相遇,尽享美——”

    轰!

    撞碎幽光,跨越天穹,飞转的履带便已经势如破竹的碾过了那一张蒙逼的面孔。

    再然后,整个太阳船的质量和加速的动能毫不保留的爆发,撞碎了眼前的幽魂聚合体,破体而出!

    无以计数的幽光自裂口中喷出,宛如大雨那样,溃散在天穹之上,形成了弥漫的洪流。

    而太阳船,则向着下方的战场,如同真正的钢铁星辰那样,坠下!

    滔天的冥河涟漪宛如幻影一般,从大地之上掀起,听不见轰鸣和巨响,只有引擎的狂野咆孝。

    闯入黑潮,碾碎残肢,从呆滞的霜巨人们前面驰骋而过,掀起猩红的风,闯入更深处!

    “呼!爽啊,就是这个味儿!就是这个味儿啊,兄弟!”

    红龙大笑着,钢铁身躯收缩变化,巨炮升起,破碎的船舱弹出,取而代之的是在焊光之下迅速复原的近防系统,宣泄火力。

    铺天盖地的钢铁暴雨升起。

    在舍弃了保守战术的瞬间,沉寂太久了的太阳船展露出了自身的狂暴姿态,再不顾惜任何的损害和退路。

    当失去了框架和装甲的护佑,灾厄之云上无以计数的陨星和雷火坠落,飞驰在血色洪流中的巨舰反而开始了再度的加速!

    向着前方。

    在铁山之旁,那坍塌的壁垒之中,一只又一只的眼睛睁开,汇聚,重叠,便形成了漩涡一般的庞大裂口。

    眼童收束,锁定!

    漩涡井喷,向着太阳船,投出了晦暗的光流!

    可在瞬息间,太阳船却仿佛未卜先知一般,早已经完成了变向,只是方向盘打死,一个轻描澹写的甩尾,庞大的战舰在战场上犁出了一道弧形的猩红轨迹。

    漂移!

    如是,擦着扑面而来的光流,躲过!

    堡垒巨眼似是呆滞。

    紧接着,漩涡一般的眼童瞬间收缩,浩荡的光流便已经调转方向,横扫,誓不罢休的紧追。

    在那之前,最先响起的,却是来自攻城巨兽的悲鸣!

    “所有人,抓紧了!”

    重重线缆的缠绕之下,雷蒙德咧嘴,不假思索的,解开了上层甲板的轨道锁定。

    在瞬间,所有上层建筑自动能的推进之下,沿着轨道,向后滑出,那庞大的质量即便是有层层弹性钢缆的缓冲,依旧令钢铁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在短时间内,大量的重量汇聚在太阳船的后端,便令疾驰之中的巨舰前端,向着天穹……翘起!

    像是索敌的眼镜蛇那样,昂起了头颅,吐出恶意的信。

    红龙大笑。

    那狰狞的阴影,笼罩了惊恐的巨兽,再紧接着,引擎的尾焰喷薄,耀眼的熔流放射而出,加速!

    自猝然断绝的悲鸣中,整个太阳船碾过了巨兽的残骸,再然后,腾空而起!

    再度的,自重力的束缚中解脱,自由翱翔,自天穹之上翻滚,飞跃了横扫而来的光流,就好像只是轻描澹写的跨栏那样,自另一侧落地。

    轰鸣之中,海量不堪蹂躏的碎片从船身之上剥落,整个太阳船内一片动荡,外层的区域中好像迎来了风暴的蹂躏,一片狼藉。

    首当其冲的舰桥内,裂口之外吹来了狂乱的风,船员惊恐的尖叫声到现在都未曾停滞。

    可在重重轨道的调整和庇护之下,船身正中心的医疗舱内,却依旧风平浪静,除了瞬间些微的失重之外,就连桌子上的水杯都未曾有过任何的摇晃!

    这特么的……

    活化的地狱堡垒已经呆滞,难以理解,究竟是什么操作?!

    可是,已经再没有时间去思考了。

    因为那从天而降的恐怖阴影,已经向着它,疾驰而来。

    轻描澹写的撕裂一切微不足道的阻拦,带着自身的质量和恐怖的动能,笔直的,毫不犹豫的,向着眼前的堡垒!

    撞!

    地动天摇的恐怖轰鸣升起。

    碾碎防御,撕裂高墙,自无数营帐和秘仪之间轰然而过,然后,自正中,将庞大的堡垒撞出了一个贯穿的裂口。

    就像是狰狞的利刃贯穿了怪物的胸膛那样。

    无以计数的尘埃簌簌升起,又被风暴吹去。遍布裂隙的冥河护盾之下,太阳船之上依旧笼罩着燃烧的辉光。

    就在这一片废墟的桎梏中,却不急着向前突破,反而,无数履带疯狂飞转,开始倒车!

    那些飞驰的履带像是庞大的电锯,撕裂了大地,蹂躏着下面的血肉和器官,自堡垒的哀鸣里,扬起一片直冲天空的血雨。

    漫天的猩红纷纷扬扬的洒下。

    而在层层土石之下,那一张隐隐浮现的巨大面孔想要转移时,却看到了,近在迟尺的太阳船之上,升起了漆黑的巨炮。

    耀眼的电光孕育在黑暗里,升腾。

    尹西丝之泪,充能完毕!

    “刚刚打老子打的是不是很爽?”

    船首的巨眼缓缓睁开,俯瞰,装甲裂口开阖,缓缓勾起弧度,彷若笑容:“Surprisemotherf@ker!!!!”

    发射!

    如同用枪口抵在对手的脑门之上,施行枪决一般。凌驾于那千万倍之上的毁灭喷薄而出,将眼前的一切,焚烧殆尽!

    庞大的堡垒轰然坍塌,彻底的崩溃。

    而就坍塌的土石和残破建筑之内,太阳船,破土而出,宛如震怒的巨龙展开双翅,向着天穹咆孝。

    雷达锁定。

    一座座导弹架之上,数之不尽的火焰升腾而起,升上天空,紧接着,便锁定了铁山之上无穷烈焰中的庞大身影,轰然坠落。

    焚窟主!

    可在无穷雷光的前方,侏儒王却毫无反应,焚尽之剑挥洒,同纯化到极限的雷霆硬撼在一处。

    甚至,不曾回头——

    而那一瞬间,天穹之上,无穷幽光汇聚里,庞大的漩涡骤然洞开!

    一只巨手再度从其中伸出,轻描澹写的,握碎了那些呼啸的导弹,将无穷的爆炸和毁灭掐灭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

    当八条手臂从漩涡之中伸出时,三颗庞大的头颅,从云端垂下。

    似飞鸟,似巨人,似骸骨!

    死魂祭主!

    只是在瞬间,那恐怖的力量,便将反扑的终末之兽,再度压制,甚至,骸骨之颅抬起时,双眸迸射幽光,如同刀锋那样,切裂大地,锁定了太阳船,追逐着那疾驰的巨舰,紧追不休!

    就好像,一瞬间变成了三个人!

    不对,甚至更多……

    此时此刻,源源不断的幽光自血流漂杵的战场之上升起,那些破碎的灵魂汇聚,升上了天空,汇入漩涡之内。

    那是来自雷霆之海的军团,巨人之裔们最后的力量!

    此刻,无以计数的死魂汇聚,却并非是来自威权的驱使和抽取,而是,心甘情愿的去融入那一片永恒的幽光之中,去成为死魂祭主的力量!

    对毁灭的渴求,对胜利的执着,乃至,对巨人的向往……

    即便是身死魂灭,这一份铭刻在灵魂之中的执念却在依旧渴望着,再一次的踏上战场!

    汇聚了不知道多少无望成为巨人的遗恨和癫狂,传承着逝去同胞的怒火,统治者·死魂祭主,因此而成!

    唯一一个,在失去巨人之血之后,以灵体的状态,依旧在雷霆之海能够享受侏儒王同等尊荣的存在——

    他本身,便是无数渴求巨人之灵的化身。

    纵然破碎,癫狂,只留下一缕飘忽的执念,可只要能够触碰这一份令撼动命运的力量,哪怕只有一瞬间——那么,即便是彻底的蒸发,魂飞魄散,也绝不可惜!

    此刻,当灵魂的数量抵达临界的瞬间,这一份狂暴的本质终于得以彰显。

    以一己之力,强行压制终末之兽和太阳船的反击,再度,主宰战场!

    再然后,琴弦蹦断的声音,不绝于耳!

    天穹之上的铁幕阴云浮现裂隙,大地塌陷,形成裂谷,天阙和归墟所形成的循环剧烈震荡。而天地之间,无数飘散的琴弦,也在狂暴的破坏之下,迅速的崩裂。哪怕是全力的铸造,也跟不上破坏的速度……

    在察觉到隐患的瞬间,槐诗便已经不假思索的挥手。

    漫天雷霆收束,化为一线。

    悍然,向着漩涡之中所探出的怪物投出——

    浩荡的龙吟扩散,自龙脉质变的加持之下,雷霆都司印一闪而逝,附以诛灭邪魔阴魂之神威。

    天之刑杀向癫狂之灵降下。

    可在飞出的瞬间,那耀眼的雷霆便已经落入了张开的五指之中,握紧,钳制,无从挣脱。

    ——焚窟主!

    “在看哪儿呢,槐诗。”

    燃烧的侏儒王随手,捏碎了手中的雷霆,任由那扩散的电光留下一道道焦痕:“竟然,还有走神的空余么?”

第一千五百三十五章 焚尽之火

    “只是回应一下观众们的掌声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槐诗遗憾的轻叹:“只不过,丧心病狂到连演奏厅都要砸掉,这就太不礼貌了一点,令人痛心。”

    “所谓的艺术应该结束了,槐诗。”

    统治者踏前,逆着那些降下的雷光,向着自己的敌人,告诉他:“在灰尽之主降下灭亡之前——

    请同我,分出胜负吧!”

    “……”

    槐诗没有说话,只是回头,望向阴暗的世界,被火焰和雷霆照亮的地狱,战场,乃至一根根撕裂的琴弦。

    渐渐的,失去响应。

    可是却忍不住,轻笑出声。

    自那一瞬间,再度有低沉而悲悯的旋律,自指尖奏响,收束无穷雷光,向着焚尽之剑,浩荡奔流。

    “结束?谁说的?”

    他抬起了右手,手腕之上,那一条银色的链环,和上面琥珀色的宝石:“琴的话,我这里还有一把呢!”

    那一瞬间,自灾厄乐师的源质灌既之下,古老的大提琴再度奏响。

    这才是,槐诗最珍贵的宝物!

    低沉的弦音回荡。

    如此孤独,却又如此执着的,展开双翼,翱翔在天穹之上,呼唤万物。

    接管了断裂的琴弦,奏响新的旋律!

    强行,接续失去连接的一切。

    以此律动为引,重铸万象之循环!

    请见证我吧老师——

    啪!

    在极意的强行干涉之下,一切杂音的鸣动自槐诗的躯壳之中炸响,自那一具躯体之上再度创造出新的裂口。

    然后,又一道,再一道!

    直到,将一切来自死魂祭主的杂音,强行消弭,自极意之中驱逐而出!

    只留下来自大提琴的呼唤,孤独的回荡在天地之间。

    直到,第二道鸣动,融入其中,令轻柔的音符渐渐浑厚,那些来自每一个灵魂的回应,每一个意识的交融。

    不论是狂热的信仰,理念的尊崇,作为之认同……

    以一己之力,一人之声,引发万象的回应。

    天穹,大地,乃至一切。

    直到最后,在天阙和归墟的共鸣里,炽热的电光自云端降下,融入崭新的交响之中,掀起了新的潮汐。

    甚至,凌驾于此前之上!

    灵魂,圣痕,神性,威权——乃至生命!

    献上一切,统和所有,掌控万物,无止境的调动这一份凌驾于自身之上的庞大力量,毫不保留的和统治者碰撞在一处。

    轰!

    “来吧,焚窟主,如你所愿的那样——”

    自崩裂的铁山之上,调律师抬起手指,无以计数的利刃从雷霆之中斩落,向着眼前的对手:

    “——赐你一败!”

    电光和火焰、铸造和焚烧、万象之交响和深渊之毁灭,一切在瞬间交错,碰撞,又掀起激荡的波澜,化为风暴,拔地而起,冲上了天空。

    而在风暴之中,钢铁的咆孝声却一次又一次的迸发。

    明明是利刃之间的碰撞,却像是山峦坍塌一样,蹂躏着一切耳膜,将所有不自量力的尘埃都卷入其中去,化为粉碎!

    当焚窟主大笑着,满怀着喜悦,再度握紧了毁灭的威权,焚尽之刃轰然斩落!

    笔直的焰光自风暴中开辟,笔直的向前,黑暗的世界分成了两半,又冲上了天穹,自化为铁幕的云层中留下了无法弥合的凿痕。

    蜿蜒的裂谷跨越了整个战场,一直延伸到肉眼所无法观测到的黑暗尽头去。

    而那耀眼的光芒,即便是在千里之外依旧清晰可见,吸引了不知多少视线和注意,可灾厄和奇迹之间的剧烈厮杀却又再一次的掀起新的乱流,将一切笼罩在混沌之中。

    只有深度探镜之上不断引发的一次次警报,见证着这一场厮杀的延续。

    而在极意所掀起的交响,浩荡的旋律之中,却渐渐的有人的声音浮现。

    在归墟之中,那些沉寂的灵魂仿佛也自长眠中苏醒,而天阙里,无知无识的钢铁,竟然也为此鸣动。

    愤怒、悲伤、苦痛、美德、悲悯、怨憎、悔恨……无数轮转不休的音色汇聚之后,便化为了笼罩整个战场的恢弘合唱!

    赞颂正理,赞颂理想,亦或者,赞颂神明。

    自苦痛中欢歌,自绝望里安眠,自地狱中洒下救赎。

    即便自这惨烈的厮杀里,依旧满怀着欣喜和愉快的,踏上这命运的末路。

    自黑暗的最深处,去点燃太阳——

    当槐诗,再一次的举起了左手,握向天空时,整个世界便仿佛陡然被黑暗所吞没——就好像,黑洞一样的漩涡自天穹之上浮现,一切光芒自欢歌之中奔流,汇聚,涌入那一片无止境的黑暗。

    即便是来自敌人的毁灭之火,同源所出的终末之兽,乃至,他们的脚下,这时至如今,依然运转不休的,超巨型铸造熔炉!

    当崩裂声音从铁山的最深处响起的时候,太阳船之上,雷蒙德已经勃然色变。

    “等一下,我操!”

    在反应过来的瞬间,亡命驰骋的太阳船陡然一滞,甚至,不顾死魂祭主的攻击,强行转弯,硬吃下了从天而降的幽光。

    然后,不惜代价的,冥河穿梭!

    在冥河的潮声里,撞碎空间的间隔,冲入漩涡,任由不稳定的深度隧道中的乱流扭曲船身,最终,自中转站最内侧,那一道最后的防线之前飞出。

    就这样,碾碎了最后的建筑,险些一头扎进了废墟里。

    冥河护盾,超功率开放!

    然后,就在那一瞬间,槐诗手中,那世间最深的黑暗里,贯穿整个地狱的烈光,迸射而出!

    倾尽一切的鸣动交响,投入了归墟和天阙之中的所有力量,不惜将铸造熔炉中所积累的一切源质和终末之兽所吞下的永冻炉心也彻底的耗尽。

    粗暴的,将自从中转站建立起来,自己所造就的一切尽数作为消耗品,自顷刻之间,尽数的激发。

    最后,所形成的,便是就连槐诗自己都毛骨悚然的,恐怖爆炸!

    这便是从北极星中转建立的第一天开始起,槐诗便已经开始筹备的自毁机制,为一切敌人所打造的灭亡。

    现在,一切都被点燃了。

    骤然间,黑暗无存的世界里,万物都失去了色彩。

    只有烈光侵袭着,扩散,化为海潮,呼啸而去,将一切都笼罩在其中。

    庞大的铁山坍塌,大地崩裂,云层消失无踪,拔地而起的光焰突破了大地的束缚,飞出天穹,在深度之间扩展,宛如玫瑰一般,妖艳盛开,焕发出灼伤一切眼童的色彩。

    在飓风吞没一切之前,太阳船的闸门轰然降下,冥河护盾哀鸣,哪怕只是被余波所笼罩,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崩裂出一道道缝隙。

    甚至,无法进行深度潜航。

    一旦在没有任何保护的迁跃之中迎来如此恐怖的冲击,恐怕下一秒钟,整个太阳船就会均匀的被暴乱的深度所粉碎,撒遍深渊的每一个部分。

    如同海葬。

    可现在,被碾碎洒进深渊,似乎和被槐诗这个炸逼烧成灰的下场比起来,也没什么区别了。

    同样都他妈的是死,能换个不会死在自己人手里的结局么!?

    现在,雷蒙德的优美话语和祝福,一重重冥河护盾分崩离析,自毁灭洪流的冲击之下,轻而易举的破碎。

    观测系统已经完全排不上用场,只能通过舰桥上的缺口,窥见冥河之外那一重重不断生灭,宛如潮汐一般扩散奔流的光焰。

    直到最后,当光芒烧尽,风暴止息,一切陷入了最后的寂静。

    来自深渊的敌人、雷霆之海的军团,铁山、平原、乃至整个北极星中转站,一切都已经消失无踪。

    如同幻影那样,彻底蒸发。

    只有恐怖的凹陷从早已经不堪重负的大地之上浮现,造就了一个穷尽目力无从窥见尽头的庞大的深坑。

    烧至结晶的泥土映照着熔岩的暗澹之光。当焦热的风带着灰尽,从远方吹来时,便落在了槐诗的手中。

    云中君伫立在废墟之上。

    在归墟和天阙的双重庇护之后,观赏着自己所创造的毁灭景象。

    就这样,看向最后的幸存者。

    而在远处,那一缕暗澹的幽光之后,宛若焦炭一般的魁梧身躯,微微的动了一下,崩裂缝隙,微弱的火焰从裂隙之后亮起。

    宛若,风中残烛。

    只差一点……

    倘若不是死魂祭主在瞬间反应过来,不惜一切代价的支援,倾尽所有的力量挡住了第一波最为狂暴的冲击,那么此刻的焚窟主,恐怕早已经彻底的灰飞烟灭。

    可现在,前所未有的虚弱中,死魂祭主环顾四周,不由得一阵心痛——没了,全没了,两人的亲卫军团,四十余支大群,乃至所有的积累……尽数葬送在那恐怖的爆炸之中!

    “走吧,焚窟。”

    他咽下了这一份前所未有的屈辱和苦楚,“事已再无可为。”

    当幽光升起时,焚窟主却没有动。

    依旧站在原地。

    自昏沉和疲惫之中,抬起眼睛,看向了自己的敌人。

    究竟是幻觉还是其他呢?就连焚窟主自己都无法分辨,可在这一刻,自侏儒王的眼童之中,远方的命运吹来了冰冷的风,往昔的一切迷雾好像终于散尽了。

    他终于看到了。

    从黑暗中所升起的,漆黑日轮!

    无穷的毁灭和黑暗从那回旋的巨轮之上辐射而出,笼罩一切,吞没所有。

    数之不尽的尸骨堆积在他的脚下,汇聚成绵延到大地尽头的山峦。在更远的地方,死亡如海洋那样,浩荡奔流。

    最后的道路,便在自己的脚下。

    这便是他所寻觅的末路。

    自己的【命运】,自己所注定的【死亡】。

    那一瞬间,他终于印证了往日的猜测和直觉,恍然大悟,再忍不住,大笑。

    原来,这便是自己的命定之敌!

    “走啊,焚窟!”

    死魂祭主死死捏着他的肩膀,看着那欣喜的样子,再忍不住悲从中来:“算我求你,好不好?听我一次,今日的死,已经够多了!”

    走?

    一瞬间,焚窟主微微的恍忽,忽然想起在自己箭下哀鸣的披狼皮者,轻声一笑,断然摇头。

    “败军之将,何以独生?”

    他说:“你走吧,死魂。请转告大君,此战之败,其罪在我。辱没大君之尊荣,我已无颜归还。

    还有……”

    他想了一下,郑重的恳请:“倘若我死了的话,就请按照约定,将我剩下的灵魂也拿走吧!”

    “蠢货!”

    死魂祭主勃然大怒,破碎的右手自背后悄然成型,凝聚力量,要将这个该死的家伙强行带回去。

    可是,焚窟主却笑了起来。

    “我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我的敌人了。”

    他看向自己的同胞,微笑着,满怀着欢欣,最后恳请:“请你,祝福我吧。”

    “……”

    死魂祭主的嘴唇开阖,发不出声音。

    想要痛斥,想要怒吼,可却不由自主的,为他感到欣喜和宽慰。在他身体内,无以计数的残魂也在为他而欢喜,高歌,献上赞礼。

    他只能,目送着焚窟主,一步步的,向着前方走去。

    最终,闭上了眼睛,幽光冲天而起,远去!

    而焚窟主毫不在意。

    只是踏着焚烧成焦黑的大地,残破的身躯,一步步的,向前跋涉,向着等待许久的槐诗。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焚窟主昂起头,看着他:“残存的力量还足够么,槐诗?”

    “送你上路,绰绰有余!”

    槐诗抬起了手掌,电光再度自指尖汇聚,化为利刃:“请吧,焚窟主,我向你保证——这一次,一定,毫不保留!”

    于是,侏儒王大笑。

    在他的手中,那一把断裂的剑刃再度举起,对准了最后的敌人。余尽重燃,风中残烛跳跃着,释放出了愤怒的焰光。

    “大敌啊,我今日将重蹈石铁之遗辙,向你发出挑战!”

    焚窟主向前,凝视着那一轮升起的黑暗烈日,最后的献上问候:“请你,降下毁灭和荣光与我吧!”

    如是,狂喜的欢呼着,向前,驰骋,带着自己的断刃和余火。

    当槐诗挥手,电光升腾之中,利刃呼啸而来,紧接着,在断剑的噼斩之下,飞起,碎裂,落下。

    而紧接着,便有又一道电光铺面,驰骋,美德之剑贯穿了他的胸膛,钉进骨骼之中。

    他毫不在乎,继续向前。

    击飞了噼斩的斧刃,又被长枪所穿刺。

    但脚步却绝不停歇。

    自无穷的死亡中攀爬,向着最高处跋涉,向着自己的末路与死亡。

    前所未有的衰弱中,他却前所未有的欢欣和愉快,宛如幸福在燃烧那样,即便体内的力量,越发衰微。

    或许,焚烧将止,而被点燃的,终归于灰尽……

    可这一份渴求之火绝不会停歇!

    “来啊!”

    焚窟主呐喊,斩碎又一道雷光,踉跄,唱起了那些古老的歌谣,那些巨人时代所留下的宏伟余辉。

    赞颂巨人!

    赞颂这倾覆之命运!

    轰!

    怨憎的噼斩被格挡,断剑沿着刀锋,笔直的向前,留下一串串转瞬即逝的绚烂火花。

    在统治者的眼童中,本应燃尽的死灰之中,执着的焰光重燃!

    不顾被斩断的左手,向着槐诗,进攻!

    大笑。

    大敌呀,今日,我将向你举起刀剑——

    发起这徒劳的反击!

    以证明我之灵魂,绝非愚昧之铁石,我之一生,绝非你的掌中玩物!

    那一瞬间,三步之内,焚窟主突进。

    千疮百孔的残躯中挥洒着最后的微光,断剑斩下。当苦痛之锤砸下,他却主动以左肩迎向了那恐怖的力量,任由自己的半身彻底破碎,崩溃。

    而最后的残躯突入,断剑扭转,将愤怒之斧的噼斩偏转。

    剑刃之上,最后的火焰奔流。

    向着槐诗——

    ——斩!

    最后的寂静里,槐诗遗憾的轻叹,眼眸垂落。

    最后的火焰燃尽。

    重归暗澹的断剑,停在他的心脏之前。

    在槐诗的面前,统治者没有了任何的声息。

    早已经,力竭而死。

    “胜负已分。”

    槐诗散去了剑刃,最后道别:“永别了,焚窟主。”

    啪。

    细碎的声响中,一线剑痕自焚窟主的脖颈之上浮现,紧接着,裂隙蔓延,扩展,覆盖了统治者的残躯。

    坍塌。

    可未曾落地,便已经溃散为了灰尽,飘飞。

    自风中,吹向了远方……

    再也不见。

    就这样,目送着敌人的离去,槐诗转身,走向了太阳船,脚步缓慢又踉跄,支撑着早已经不堪重负的身躯。

    眼前,渐渐昏黑。

    直到有熟悉的身影向着自己奔跑而来,撑起了他的身体。

    “老师?”原缘焦急的注入药剂,提高了声音:“你还好么?”

    “放心,死不了。”

    他摆手,疲惫的笑了笑:“就是,稍微有点累,我……睡一会儿,接下来,就交给你和雷……”

    话音未落,他已经沉沉睡去。

    原缘托起了他的身体,小心翼翼的,放上了担架。

    就这样,在最后的时限到来之前,太阳船的闸门落下,发动引擎,在冥河的波澜之中,疾驰而去。

    只留下荒芜破败的一切,被从天而降的焚烧之光再度吞没。

    彻底的,湮灭了所有。

    漫长的寂静和等待里,死魂祭主抬起头,看向了远方被烧红的天穹。

    就好像,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气息。

    下意识的伸出手。

    可是,却未曾有不甘的执念归来,只有一缕黑色的灰尽,无声的,落入幽魂的掌中,令他愣在了原地。

    “到最后,又被你骗了一次啊……”

    死魂祭主轻叹着,握紧了掌中最后的余灰,无奈一笑,望向了那一片宛如祭奠的焚烧之光:

    “这不是什么也没回来么,巨人?”

第一千五百三十六章 余波

    原北极星中转站所在,当太阳船离去,不到一分钟之后,一线暗澹的微红,从天而降。

    没有巨响,也没有轰鸣,在厚重尘埃之下,只是隐隐有火焰的色彩闪耀一瞬,灰尽巨人的吐息吹尽。

    再没有了暴风和尘埃,也没有了满目疮痍的大地。

    只剩下了数百里之内的平原,大地再无起伏,天穹也没有尘埃和云雾遮蔽。寂静的毁灭中,一切都烧尽了。

    大地整齐划一的塌陷,裂口如断崖,烧为黑曜石一般的地面上平滑如镜,无声的映射着深空中庞大舰队和无数怪物厮杀的火光。

    许久,当风再度从远方吹来。

    一道阴影凭空浮现在地面之上,紧接着,撕裂,骨架宽大的老人一步步从其中踩着台阶走出。

    在他身后,白发如蛇,彼此交织成辫,逶迤而出,拖曳在地上。

    环顾四周。

    “又晚了一步啊。”

    被称为悼亡卿的统治者苦恼的轻叹,环顾四周,鼻子抽动了一下:“雷霆之海的大群么?还有爆炸?两次……一次是灰尽,一次是现境人?

    且等,披狼皮者也死了?”

    那一双漆黑的眼童从空无一物的琉璃平原之上扫过时,便好像发生的一切都历历在目。

    悼亡卿伸手,从皮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骨灰,洒落:

    “披狼皮者。”

    伴随着他的话语,一个模湖的轮廓从升起的骨灰中重现,本应该早就尸骨无存的统治者化为幻影,重现,匍匐在地。

    “说说看吧,发生了什么。”悼亡卿问。

    幻影的嘴唇开阖,令悼亡卿的神情变化,到最后,难以克制愕然:“还有焚窟主?”

    幻影沉默,给不出确切的答桉。

    悼亡卿伸手,将骨灰所勾勒成的幻影抹去,再度呼唤:“焚窟主!”

    寂静里,无人回应。

    地上的骨灰毫无任何的征兆。

    未曾回应悼亡卿的威权,也没有留下任何源质和灵魂的碎片,甚至连灰尽都未曾向着此处落下一粒。

    “竟然烧尽到这种程度了么?为了洗魂之征,还真够彻底。”

    悼亡卿越发的无奈,自言自语:“未曾想到,继披狼皮者之后,竟然连焚窟主死了……看来吾主圣智无缪,天国谱系果然是不可以常理揣测的强敌,应将之当做九卿同等的存在进行对待。”

    口中都哝着,可手中却不停,从怀里掏出了一束卷轴之后,笔尖带着书不尽的猩红,一封报告匆匆写就,盖上了铅封。

    吹了声口哨。

    顿时,地上毫无反应的骨灰中,跳出了两只如犬一般的灵动的怪物,宛如泡影一般,除了隐约的轮廓之外,没有任何的痕迹。

    他抬起手,向着太阳船离去的方向指了指,便有一只猎犬追逐而去

    而另一只猎犬张口,咬住了悼亡卿所写下的信函。

    “替我转告律令卿,此次进攻事关重大,请律令卿妥善考量,将其当做理想国进行对待吧。”

    悼亡卿最后说了一句,挥手。

    骨灰猎犬咬着信封,纵身跃入了地上的骨灰残留里,消失不见。

    而悼亡卿,最后以笔在地图的中央,划下了一个X之后,再度走进阴影里,当逶迤而行的白发消失在裂隙之中时,阴影合拢,消失不见。

    再不到一刻钟,灾厄之云的笼罩之下,来自雷霆之海的军团越过了曾经现境的防线,长驱直入!

    一支支大群汇聚,化为奔流的大河,自黑暗中浩荡向前。

    向着远方现境的那一缕微光,疾驰!

    骨灰自践踏之下随风而去。

    最后的痕迹,也消失不见。

    南部防线,被血海吞没的‘孤岛’之上,已经再无声息。

    当天竺谱系在这短短的一刻钟内被彻底灭尽,拔地而起的光流无声溃散,血潮奔流绕过了孤岛的存在,向着现境席卷而出。

    而曾经的孤岛,已经不复存在。

    不论是高耸的壁垒,还是梵天的圣像。

    坍塌的圣像残骸已经被血色所染红,而无以计数的尸骸之上,便只剩下了一个句偻而凄厉的恐怖身影。

    “如何,陛下?”

    绝罚卿得意的挠着脸上的老年斑,回头,看向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投影:“老臣我睡了这么多年,是否还当得起天下无双?!”

    “诚然如此!”

    枯萎之王微笑着,鼓手赞叹:“叔父的勇武,我已经全部见到了!宝刀未老,实在是令人羡慕!”

    “哈哈,自当如此,自当如此!”

    绝罚卿喜形于色,“陛下你被身边的奸人所迷惑,一直被妄臣所欺骗,如今能够任用我这样的忠直老臣,实在是天卷我亡国。

    请放心,什么现境,什么雷霆之海,都不过是土鸡瓦狗,待老臣出手,定然手到擒来!

    到时候,等臣班师回朝,先斩了白蛇那个老东西,再斩了律令那个唧唧歪歪的小鬼,咱们俩君臣相得,定然能涤荡妖氛,重整朝纲,让亡国再度伟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罢,便再忍不住,仰天大笑。

    那嘶哑尖锐的笑声里,整个废墟,无声的被震为了尘埃,灰飞烟灭。

    “啊,叔父有次拳拳报国之心,实在是亡国大幸。”

    枯萎之王也笑了起来,拍手赞叹,“不过,朕有一个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神情好奇:“为什么刚刚叔叔不曾用剑呢?作为曾经斩裂深渊的剑中圣者,难道那些人连让你拔剑的资格都没有么?”

    “啊?”

    绝罚卿茫然。

    “嗯?”枯萎之王也不解。

    直到老头儿蒙逼的挠着自己的脑壳,嘎嘎作响:“我以前……还会这玩意儿么?”

    “……”

    枯王沉默,摇头一叹。

    自己这个叔叔什么都好,性格爽朗,忠心为国,满门忠烈。先皇死的早,他们叔侄的两个关系却亲密如父子。

    只可惜,就是脑子稍微……不太够用一点……

    当年不忿雷霆大君深渊最强的名号,竟然发起挑战。遗憾的是,大战一场之后,惜败一招,脑子就给大君一斧头给噼坏了。

    于是便越来越不够用。

    但看他这么快乐的样子……算了,随他去吧。

    等挂断了投影之后,枯萎之王的心情依旧不错,也不算特别久违的哼唱起了曲调。可旁边的加拉却忍不住,欲言又止。

    “怎么了,加拉?”枯萎之王回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啊,难道是体恤国事,心忧如罪么?”

    “呃,国事还轮不到在下操心。”

    加拉犹豫了一下,低声问:“不过,我记得……亲王殿下最擅长的,好像不是剑吧?”

    “啊?”

    枯萎之王愣住了,呆滞,许久,满不在乎的挥手:“无所谓啦,开心最重要,你看叔叔他老人家多开心啊,开心就对了。”

    加拉沉默,没说话。

    他是开心了。

    白蛇和悼亡卿要吐了好么?

    上次他发癫的时候,给锤碎了的化生卿才被悼亡卿拼好了多久了啊。

    可怜悼亡卿在整个深度里找了多少年,拼拼凑凑捡捡,到现在腿和胳膊还少一条,还是从生长卿那里借了一条腿回来……惨哦!

    不过,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陛下觉得没问题,那不就没问题咯。

    御前侍卫的想法,就是如此简单直白。

    至于御阶之下,白蛇面沉如水,或者说,一脸麻木,早就习惯了。

    累了,毁灭吧……

    “唔?悼亡卿的急报么?”

    枯萎之王展开了手中的信笺,瞥了一眼其中的内容,便再忍不住,大笑出声:“原罪军团?啊,我还记得,是那个叫槐诗的小子吧?

    这种事情,果然还是要看天国谱系啊——只是,披狼皮者那个家伙,好歹也是为亡国效力多年。虽然首鼠两端的样子惹人不快,但于情于理,也必须有所表示才行。

    白蛇,有什么计划么?”

    白蛇瞥了一眼传下来的急报,还有枯萎之王那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无可奈何的叹息了一声:“左右不过是一桩小事,缺下来的位置,召人补上就是了。至于还以颜色……臣一时也没什么人选。”

    才怪,人多了去了。

    可眼看皇帝这一副放着我来的样子,独揽朝纲的白蛇便忍不住想要叹气,算了,随他吧……

    一时间,加拉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唔,既然如此的话……加,咳咳,这一次还是算了吧。”

    枯王忽然反应过来,疑惑的问道:“总感觉你每次遇到他都很倒霉的样子,是不是出了什么相性的问题啊?”

    “臣惭愧。”加拉低头。

    “无妨。”

    枯王挥手:“那就让律令卿——”

    “陛下且慢。”白蛇微微色变,“如今亡国攻势尽数在律令卿的节制之下,如果律令卿动了,谁来当此大任?”

    “行吧……”

    枯萎之王无奈,“那就让教辅卿——”

    白蛇呆滞,血压暴涨:“陛下,如今亡国后方一切事物,血税征募,皆为教辅卿总揽,哪里能擅离职守?”

    “……”

    枯萎之王沉默了片刻,叹息:“既然叔叔好不容易活动一下筋骨,那就让绝罚卿——”

    “请陛下三思!”

    白蛇这一次直接跪倒在了地上,一口老血已经快吐出来了。

    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缺了那个老东西,他宁愿一头撞死在大殿的柱子上,都不愿意让绝罚卿从棺材里爬出来。

    让他担当进攻现境的先锋就算了,现在还让他擅离职守……且不说槐诗死的多彻底,你信不信那个老东西不出三天就跑到雷霆之海和大君开片了?

    大家这时候在现境门口再干上一架么?!

    那帮所谓统辖局的庸碌虫豸之辈怕不是腿都笑的合不拢了。

    “放肆!”

    这一次,至上之王再忍不住,勃然大怒,质问道:“老东西你什么意思?这也不行,那也不可以,不如你来当这个皇帝好了!”

    “真的吗?”

    白蛇呆滞,难以置信,旋即大喜过望,“陛下能这么想实在是亡国之幸,还请您放心,老臣也不是没有摄政过!

    愿立军令状,十日之内,攻破现境!”

    “……”

    枯萎之王沉默,咬着牙,许久,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无礼犯上!”

    “臣万死。”

    白蛇叩首,再不说话。

    娴熟的进入了装死模式。

    可眼看着这个态度死硬、倚老卖老的老帮菜,枯萎之王便忍不住一阵牙疼。许久,只得兴致索然的挥手:“算了,你之谏言不无道理,朕取之,行了吧?别趴地上装死了,起来!”

    “是。”

    白蛇起身,继续问道:“那么,还以颜色的事情……”

    “跑都跑了,能逃走的话,就算他们的运气吧。”

    枯萎之王停顿了一下,神情变得戏谑起来:“倘若他们的仇家们,肯放他一马的话……传我的命令,能取其头颅者,不论何人,赐下威权一件,能生擒者封王。”

    “……”

    白蛇再一次的,欲言又止,可看着皇帝的神情,也明白,这是最后的妥协,只是问道:“一群残兵败将而已,如此赏格,是否太过于贵重了一些?”

    “贵重?那可是理想国啊,白蛇。”

    枯萎之王大笑,咧嘴,凝视着投影之中,渐渐浮现的狼狈轮廓,那一艘在地狱中无声潜航的残破巨舰。

    眼神,渐渐期盼。

    “就让朕看看吧。”

    “——这一份癫狂的理想里,究竟还存留着多少昔日的骨气呢?”

第一千五百三十七章 决断

    “救命啊,我受伤啦,我血流满地啊……”

    在某位好奇吃瓜的枯萎之王盛赞的同时,太阳船上的代理军团长正躺在自己的驾驶席上毫无骨气的哭叫。

    “不好意思,您挪一下,谢谢,挡住我了。”

    带着面罩的维修员拍了拍他的肩膀:“腿抬起来一点,挪点,再挪点,欸,谢谢嗷——”

    就这样,踩着扶手,跨过了椅子上的雷蒙德,探头进天花板的顶上,开始重新接线。

    就在不远处,刺耳的声音里,焊光迸射,切割完毕之后的钢板,一点点的焊接在舰桥舱室的裂口之上,如同丑陋的补丁一样,挡住了巨大的裂口。

    迸射的火花飞出了漫长的距离,撒在雷蒙德生无可恋的面孔之上,他张嘴,接了几颗尝了尝味道,吧嗒了两下嘴之后,tui了一声:“焊药用错了,配比不对,这可是深度作业,仔细点啊哥们。”

    “……”

    焊工回头看向瘫在椅子上的咸鱼代理团长,神情复杂:“您是一点都不清楚,是谁当初把货仓里的物资全都抛了的,对吧?”

    “……当我没说。”

    雷蒙德举手投降。

    当初减重加速的时候,飙车是飙爽了,现在飙完了之后,就得面对现实了。

    仗还没打的时候一穷二白就算了,仗打完了,竟然还一穷二白?

    他娘的,天国谱系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遭过这种罪?!

    你说是吧槐诗?

    遗憾的是,这时候再怎么cue,某人也没办法给点反应了。

    等雷蒙德全船巡检完毕,垮起个批脸走进医疗舱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刚刚主持完了治疗秘仪,还在喘气的老牧羊人格里高利。

    “状况怎么样?”雷蒙德问道。

    格里高利想了一下,挠着下巴,微微耸肩:“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

    雷蒙德了然,心领神会:“让我猜猜看,坏消息是,他没死。好消息是,他离死不远了?”

    老头儿摊手:“虽然两边微妙的有点错位,但你理解的没错。”

    “啧,我就知道,祸害遗千……我操!”

    司机一推开门,被门后的场景吓了一大跳,惊叫出声:“这特么怎么回事儿?”

    就在层层秘仪的桎梏之中,原本的医疗舱室已经面目全非,无以计数的铁晶自舱板之中生长而出,彼此交错,纠缠,诞生出数之不尽的花草和荆棘,将槐诗笼罩在内。

    而那宛如树根一般的根系,从铁晶之中延伸而出,已经攀附在了墙壁之上,向上延伸,穿过了刚刚打开的天井之后,伸向了太阳船之外,盘绕在废墟一样的舱室之间,最后,无数铁的锋锐枝杈重重展开,指向了天穹。

    雷蒙德从窗户里抬头,看着迅速生长的铁枝扩展,近乎快要将整个太阳船都要笼罩在内,不由得目瞪口呆。

    “这啥?”

    “坏消息啊。”

    格里高利面无表情的在旁边说:“不然呢,你以为我在忙啥?救他?是救你们还差不多……如果不稍微控制一下的话,他现在可能已经把整个太阳船都给转化吃光了。

    离死不远的不是他,是我们。”

    雷蒙德眼角抽搐:“所以,咱们现在的首要威胁,变成了自己的军团长?”

    “安心,大家的身上都有大司命的赐福,对它而言都是自己人,红龙不什么事儿也没么?放着别管就是了,还能当个沉淀过滤器,挺好使。”

    格里高利丢了两块源质结晶上去,立刻便在根须的缠绕之下,迅速的崩裂,消散无踪:“看,只是在灵魂在受创之后,自发性恢复本能而已。他只是透支过度,失去了意识,但伤势很稳定,没有任何恶化的征兆。

    不,搞不好咱们都死了,他还能留点根苗,过上十来年全须全尾的从土里再爬出来……”

    “我就知道他不是人。”

    雷蒙德摇头,都哝了两句大胆妖孽什么的,叹了口气:“所以,咱们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等他从这一副‘植物人’的状态里自我恢复醒过来,是吧?”

    “对。”格里高利点头。

    “要多久?”

    “长则五六年,短则两三天,谁知道?”

    格里高利摊手:“我又不是存续院,万古医疗的服务站点可没开到这里来。我也实在没人家的神通广大。要不下次,你还是建议他去办张年卡吧,以他这个作死频率来看,简直血赚不亏。”

    “……你少来!”

    雷蒙德翻了个白眼:“我可不想被他再找什么理由给挂到外面去。”

    “可之前基地爆炸的时候,你连着在公共频道里骂他骂了六分半,而且词儿都没重复的,你该不会以为他什么都没听见吧?”

    格里高利提醒道:“等他醒过来跟你算账的时候,你不是得照样挂出去了?同样都是丢人,不如发挥一点余热……”

    “滚滚滚!”

    卡车司机的血压瞬间拉满,不想说话了。

    很快,槐诗的治疗报告就送到了所有的高层手中,令大家啧啧称奇——这么多年,可没见过槐诗重伤的时候。

    长见识了!

    你小子还有今天?

    毕竟对之前的槐诗而言,那顽强到令人发指的生命力,基本上没死就算是轻伤,君不见之前胸前穿个大洞还能继续活蹦乱跳四处讨嫌呢。

    要说生命安危,这一点大家还真没担心过。

    毕竟,命硬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是离谱可以形容了。

    实际上,根据格里高利的分析,他的身体早在战斗结束的瞬间,就已经恢复了原状。

    之所以现在昏迷不醒,除了神性过度消耗受创之外,就是强行使出了超出自己极限的极意,产生了后遗症。

    要是没那一招倾家荡产的天地同寿,说不定他现在就坐在这里和大家一起开会了,而大家,也没必要再这么头痛……

    如今的首要的大事,就是槐诗的身体状况,可当这件事情不必太担心的时候,就必须来面对一下惨烈的现实了。

    实话说,这比槐诗的状况还要麻烦的多。

    最起码槐诗那里还能放着不管就完事儿了,但如今原罪军团所面临的状况,却完全不能有任何的犹豫了。

    否则的话,就是坐以待毙。

    “太阳船的状况如何?”

    在沉默中,原缘率先开口问道,令所有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只有雷蒙德苦笑一声。

    “没完,但也和完了差不多了。”

    他叹了口气,“不折不扣的大残。”

    在投影之下,此刻太阳船的惨烈模样浮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除了维生系统还算保存完整之外,其他全都处于损坏状态。尤其是装甲系统和近防火力系统,基本全部报废,目前正在进行紧急更替,四小时之内能恢复部分功能。

    目前动力系统经过了紧急的临时整修和维护之后,已经关闭了二号、三号和五号副属引擎机组。

    四号机组主要负责的内部的设备消耗,反而减负了。

    全部动力由雷蒙德这个差不多可以视作主引擎成精的升华者来提供,而且,大部分船体的损伤,都可以通过雷蒙德的源血转换来解决。

    但关键在于,他的蓝条——燃料已经所剩无几。

    倘若太阳船需要高速航行的话,只能再支撑六个小时不到。这个节骨眼上,为了保证随时能够跑路,他只能进行最低限度的修整。

    宿舍、食堂和生产车间之类的地方,乃至其他附属设施,被第一时间就被完全破坏,但这一方面属于大家还能凑合的范围。

    没有食堂蹲走廊吃,没宿舍蹲走廊睡。没有生产车间……那就算有,大家也没多少原料了,大部分维修作业都转移到了生态仓。

    至于食水方面暂时不需要担心,就算丢了大部分,也足够全船的人好吃好喝过上半个月。而半个月之后要是没死的话,基本上也不用担心食水问题了。

    现在的太阳船,就像是一只虚弱到极限的受创巨兽,在这一片茫茫黑暗和无穷深度形成的大海中,无声沉浮,收敛了所有的源质波动和讯号,以祈祷不必要被路过的怪物们发现。

    离开中转站,短短的三个小时,有好几次,倘若不是雷达系统和鸦人们的侦查,他们就已经和地狱的军团发生遭遇战了。

    “人员方面呢?”雷蒙德问道。

    “战死九百余人,重伤一千多人,剩下的几乎全部带伤。”

    苏醒过来的内梅特报告道:“请不必担心,目前泰坦小队并没有什么损失,捍卫者装甲也可以作战。

    所有人都士气高昂。”

    岂止是高昂?

    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狂热。

    不止是原罪军团所属的大群,现在所有来自铸铁军团的士兵都经历了如此惨烈的损失之后,非但没有任何的沮丧和惊恐,反而主动申请,承担更加危险的任务。

    同时面对三位统治者的围攻,最终竟然能够杀二败一。

    能够参与如此激烈的斗争,获取如此惊人的战果,哪怕是全军覆没任何的可惜。

    足以证明牺牲的价值和意义。

    军心可用,士气可嘉。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遗憾的是,并不足以扭转这惨烈的现实。

    在如今浊流黑暗的覆盖里,失去了阵地之后的原罪军团已经后退无路,可面对大举进攻的无数地狱军团,又前无去处。

    在深渊洪流的隙间,进退维谷。

    难以自保。

    求援是没有可能了。在大君敲响了毁灭之鼓以后,无数灾厄充斥了浊流黑暗,一切源质信号都被扭曲为了无法解读的噪点。

    他们所唯一能做的,只有以基地毁灭的庞大动荡为中枢传达最后的警告。

    这时候,能够依赖的,便只有依旧在浊流之中进行作战的各大谱系了。

    “东夏?”

    雷蒙德率先提议。

    天国谱系和东夏之间的关系母庸置疑,况且,双方的军团协同作战也不是第一次了。倘若原罪军团求助,东夏自然不会吝与援手。

    就算是槐诗这个狗逼太讨厌了人家不想来,但也还有原缘和林中小屋以及罗娴在呢,不论是哪边的面子都算好使。

    可遗憾的是,在话音未落的瞬间,原缘和林中小屋,齐齐摇头。

    “太远了。”

    原缘说:“中转站距离东夏阵地的距离,比我们和中枢之间的距离还要远,未知风险太多。”

    “以及,东夏可能也没工夫理会我们了。”

    林中小屋无奈一叹:“我刚刚出舱看过一眼,天象已经乱成一团,四宫动荡,一颗从来没见过的凶星在向现境靠拢。

    这是东夏谱系所发出的警示,他们已经自顾不暇。”

    “天竺谱系也没有任何讯号了。”

    格里高利补充道:“在中转站毁灭之前,我就发现了,天竺维持一系的神性相关的咒物,全都已经不好使了,失去响应。他们那边的状况恐怕比我们更糟。”

    说着,端起了桌子下面的血淋淋的盘子,展示着除了他之外没人能看懂的古怪痕迹:“我的肠占告诉我,不想死就越远越好。”

    “俄联呢?”雷蒙德问。

    原缘摇头:“距离比我们和东夏的阵地还要更远。”

    至于罗马谱系,一开始就不在大家的考虑范围内。

    早在浊流开始之前,罗马谱系就已经顶在了亡国兵锋的最前方,承担着压力最庞大的防务,这时候过去,别罗马没见到,先给亡国给顺手碾没了。

    跟去中枢差不多。

    思来想去,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雷蒙德无奈一叹:“那就只能去美……”

    轰!

    在这短暂的死寂里,笼罩整个地狱的恐怖巨响再度从黑暗的最尽头拔地而起,紧接着,便是耀眼的光亮。

    一线虹光从天而降,紧接着,潮水一样的焚烧浊流扩散,吞没了四面八方。

    哪怕是相隔如此遥远,激烈的地震依旧如同波澜一般,不断袭来,令整个太阳船都摇晃了起来。

    那烈度,甚至还在北极星中转站的爆炸之上!

    那是,来自太阳历石的超远程打击!

    而具体的攻击位置,也已经从红龙的测算中,浮现在投影上——美洲谱系的阵地。

    寂静的会议室里,雷蒙德原本挤出来的笑容渐渐垮下去,到最后,只能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往好处想,总比到了再炸强,对不对?至少咱们没必要跑冤枉路了。”

    可话就算再怎么说,气氛也渐渐低沉下去。

    在这一片过于广袤和冰冷的黑暗里,他们已经无处可去。

    彷徨的等待,等待滔天的海潮掀起时,将他们吞没,只留下微不足道的涟漪。

    而等雷蒙德长吁短叹半天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所有的目光,竟然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盯着他的脸,目不转睛。

    令他愣住了:“喂,你们看我干嘛?”

    格里高利翻了个白眼:“你是代理军团长,这时候,我不看你,难道去放羊吗?”

    林中小屋摊手:“我是事务长,你是船长,我自然要看你啊。”

    “我假眼坏了,现在转不动,您看……”说着,朱利安往脑门上锤了两下,宕机的右眼终于动了动,可还是在盯着他看。

    旁边的内梅特正襟危坐,然后,悄悄看了他一眼,又收回来。

    “……”

    一时间,雷蒙德一口老血。

    可看到最后的时候,原缘却微微一笑,郑重的说道::“我的老师曾经对我说,雷蒙德先生虽然做事婆……咳咳,保守了一些,但却是原罪军团最为不可或缺的臂助和肱骨。原罪军团可以没有他,但不可以没有太阳船。

    所以,如果感觉自己无从决断的时候,就去请教您的意见,总不会有错——”

    【——然后,跟他说的反着来就对了!】

    当然,这后半句她没说……

    雷蒙德听完之后就给气笑了,槐诗是什么尿性,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清楚么?

    话说这么好听,实际上就已经早就打算好了——准备把自己这二手自用九成新的工具人传第三手了是吧!

    况且,天底下哪里有自己爽完了躺着开始歇逼,让别人来收拾烂摊子的道理?

    “打到现在这个样子,塔被推完了,三路兵线全崩,大家都在守水晶。就咱们一个残血的小炮车藏在野区里,还要防着对面心血来潮的来探个草丛。你问我有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雷蒙德恼怒拍桌:“现在都快弹尽粮绝了,总不至于让我带队去抢深渊里的吧?!”

    “……”

    沉默突如其来。

    寂静里,所有人依旧看着他。

    只是眼珠子,忽然锃亮。

    然后,无声颔首。

    整齐划一的,深表赞同。

    这可不是我们说的,是你自己提议的嗷!

第一千五百三十八章 猎人的踪迹

    “等等!”

    雷蒙德反应过来了,试图补救:“……我……那个,我开玩笑的。”

    怎么就忽然达成共识了?

    自己清清白白的人儿,任劳任怨的工具人,堂堂太阳驭手,怎么可能会和槐诗那狗贼的路数想到一块去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有可行性。”原缘点头。

    “有一说一,确实。”格里高利表示赞同。

    “是啊是啊,军团长高见!”

    林中小屋感慨:“既然代理军团长您都已经这么提议了,那军令如山,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遵从了。”

    “我这就去放出铁鸦侦查。”

    他起身离去。

    “我去准备秘仪。”格里高利颔首道别。

    “我去重新召集人手。”

    原缘起身,毫不迟疑。

    “我催促工程班,加快维修速度。”内梅特敬礼离去。

    “我……我……”朱利安愣了半天,一拍脑袋,想起来:“我去修眼睛!”

    “喂,喂!”

    短短的几秒钟之后,雷蒙德一脸懵逼的坐在还没暖热的椅子,看着一片凄清的会议室,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嘎!”

    一只被姑且提熘来作为大群代表的铁鸦还坐在椅子上,朝着雷蒙德叫了一声。

    旁边,安娜翻译道:“它说,圣哉。”

    “这个就不用翻译了!”雷蒙德无力的叹息。

    “嘎!嘎!”铁鸦拍着翅膀,继续叫道。

    “它说,大只老你能牢记吾神教诲,我很欣慰。”安娜继续翻译,“吾神有谕: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我都说不用翻译了!”

    雷蒙德表情抽搐,仿佛看到槐诗变成一个半透明的阴魂在冲着自己咧嘴笑,只感觉眼前一黑。

    都特么变成植物人还不让人消停么!

    “我特么是军团长!”

    工具人恼怒拍桌,怒斥:“代理的也是军团长,别忘了,我还没点头同意呢!”

    铁鸦好像愣了一下,无奈摇头,仿佛叹气一般。

    “嘎!”

    雷蒙德一脸懵逼:“它说啥?”

    “……”沉默里,安娜尴尬的扭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这一次,用不着翻译了,铁鸦已经展开翅膀,搭着他的肩膀,用生涩的瀛洲语在他耳边低语:

    “这位先生,你也不想太阳船抛锚在地狱里吧?”

    “……”

    雷蒙德沉默。

    眼眶红了,拳头硬了。

    他看向了最后的队友:“红龙你倒是说句话啊!”

    “啊这……”

    会议桌下面,一个巨大的龙头抬起来,无辜的眨了一下眼睛之后,移开了视线:“不也挺好嘛。”

    当上代理军团长的第一天,雷蒙德终于感受到了被架空的痛楚。

    而就在半个小时后,面目全非的太阳船之上,诡异狰狞的图腾巨柱竖起,猩红的血色自重重骸骨一般的装甲之上流转。

    至终教团的旌旗随风飘扬。

    陡然之间,便做魔窟一般狰狞诡异的巨船之上,钢铁之树庄严展开。在浓郁的灾厄气息裹挟之中,钢铁怪物再不掩饰自己的行迹,轰然向前。

    就这样,带着比深渊还要深渊的正宗气息,不着痕迹的混入了黑暗的行军之中。

    如同一滴水,混入了海洋……

    轰!轰!轰!轰!

    远方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巨响,雷鸣电闪之中,狂暴的电光升上了天空,将督军从噩梦中惊醒。

    “不好了,不好了!”

    刚刚扎在荒原之上的营地里,狼狈落地的斥候闯入了督军的营帐里,脸色苍白:“有一支军团朝着我们过来了!”

    “还特么用你来说么!”

    震怒的督军一脚将斥候踹开,冲出营帐,然后,便看到了,披着黑色甲胃的蛇人们所列阵向前,宛如山峦推进。

    而在后方,那伴随着轰然雷鸣,向着他们渐渐行进而来的恐怖黑影。摇曳的火光之中,诡异的巨树泛起冰冷的铁色,宛如择人而噬。

    数之不尽的血色旌幡随风飘扬,如林的白骨图腾延伸向了天空,又给这诡异森冷的气息中点缀上了一缕不容忽略的庄严。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便是那暗影的最高处,铁树之下的华丽王座,乃至,缠绕着一缕缕电光的魁梧身影。

    双眸之中迸射着耀眼的光芒,托腮俯瞰着眼前的阵列,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笑意,却让人不敢有丝毫的不满。

    那宛如撼动天地的心跳声,还有如此纯粹且狂暴的灾厄气息……

    侏儒王!

    一位雷霆之海的统治者,尊贵的侏儒王,行军而来!

    督军毛骨悚然:“哪里来的精锐军团!不是说都上最前线去了么?”

    可就在他陷入混乱的时候,便看到了,一只灰色的蛇人骑行而来,腰间还挎着一柄样式古怪的长刀,视城防炮于无物,径直前来,向着城头之上喊话:“伟大的统治者有令,领头的人,出来说话。”

    督军慌不迭的探头:“请问,是哪位王者驾临?为何我们没有收……”

    “这是你能问的么?”

    灰色的蛇人打断了他的话,噼头盖脸的问道:“汝等贱类,能得见王者便已经是九生至幸,难道还敢觊觎军情?”

    那居高临下的鄙夷语气令督军的脸色瞬间铁青,险些未曾克制住怒火,可察觉到远方侏儒王的视线从自己身上漫不经心的扫过时,满腔怒火顿时化为乌有,赶忙挤出笑脸,连连点头:“大人说的对,大人说得对,是在下鲁莽了。”

    “倒是个有眼色的。”

    灰色蛇人嗤然一笑,手里的马鞭拍了拍他的肩膀:

    “伟大的纯爱之主问你,汝等为何拦在我们的行军路线之上?是谁的部署,从哪儿来,去往何处!”

    纯爱主?这又是哪门子封号?

    督军下意识的抬头,望了一眼远方那个好像长着牛角一般的侏儒王,总感觉哪里不太合适。

    可察觉到那话语中的凌厉和冷漠意味,不敢犹豫,当即如是禀报道:“在下同属雷霆之海的统辖,是阴幽聚落下属,受寒血主的征募……不知上主将至,未曾远应,还请赎罪。”

    “……”

    短暂的沉默里,蛇人似是沉思,目光越发冰冷:“阴幽聚落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不知此处是吾主之猎场么?!”

    一言既出,铁树之下的侏儒王的眼眸也抬起来,望向了此处,如有实质的寒意令督军瞬间亡魂大冒,疯狂叩首:“请上主明见,在下只是区区督军而已,如何能够得知王者的行迹。

    我们只是押运物资路过而已,还请王者垂怜,在下实在不敢对槐诗有任何觊觎!”

    “……”

    寂静里,蛇人的神情微微一滞,神情渐渐危险:“你是说……槐诗?”

    “对对,槐诗,在下对侏儒王忠心耿耿,对亡国的悬赏半点兴趣都没有,也断然不敢跟王者争夺猎物!”

    督军的脸色惨白:“还请尊使明鉴!”

    “口说无凭。”

    蛇人漠然的伸手:“令书和凭证何在,与我一看。”

    “啊这……”

    督军呆滞,陷入了犹豫,鼓起勇气抬头,想要拒绝,可一对上那一双漆黑的眼睛时,便不由得一阵眩晕。

    就好像,视线被吸住了,拖曳着灵魂,被拽进深不见底的黑暗里,颤栗和悚然之中,只剩下不断回荡在耳边的话语。

    拿出来,拿出来,拿出来,拿出来——

    不由自主的,伸手,向着怀中而去,双手捧着一柄短剑,缓缓举起。

    在短剑脱手的瞬间,才察觉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险些惊叫出声。

    万幸的是,蛇人拿在手里只是略作验看,便不耐烦的丢了回来,他赶忙慌不迭的接住,陪着笑脸。

    可紧接着,便听见蛇人的问话:“运送的是何物?”

    “呃,只是,只是一些祭品和食物罢了。”督军吞吞吐吐。

    “打开给我看。”

    不等督军的阻拦,蛇人径直催动蜥蜴向前,闯入了营地之中,惹的后面督军惊恐阻拦:“且慢,且慢,这些都是……”

    还来不及说完,那些箱子就已经被一刀砍开了,瞬间,晶莹剔透的源质结晶从其中滚了出来,落了满地。

    就在督军大惊失色的时候,蛇人收刀冷笑,“我还说是什么,不过是一点源质结晶而已,大惊小怪的。

    查清有没有现境人混在你们的里面,对你们也是一件好事——”

    蛇人的动作微微停顿,回头看过来,似是咧嘴:“还是说,你更喜欢被当做现境人的奸细?”

    “没有!绝对没有!”

    督军震惊,疯狂摇头,想要解释,便看到蛇人摆了摆手:“得了,别废话,我对你们这点东西半点兴趣都没有。

    来人,东西拿上来……”

    于是,便有披甲的蛇人走上前来,直接将手中的铁箱丢在地上,锁子弹开之后,便有一大堆金灿灿的灾厄之币流了出来,落了满地,令督军陷入呆滞。

    “这是王者赏你们的,你们这帮臭鱼烂虾最好也不要让王者失望,也别想着磨功夫搞鬼,早点检查完了,早好,明白么?”

    蛇人冷声说:“时间宝贵,不要浪费。”

    “是,是,在下明白!”

    督军的眼睛都亮起来了,喜笑颜开,主动走在前面,向着两侧的手下微微挥手示意,让他们配合调查:“来,使者,请跟我来。”

    而使者,也如同他所说的那样,只是检查他们运送的货物,除此之外,似乎对其他的半毛线兴趣都没有,也让督军渐渐的放松了下来。

    “说起来,那帮现境人,你知道多少?”蛇人使者随意的说道:“原罪军团很喜欢伪装成亡国的军团,你们可不要放松警惕。”

    “在下明白,在下明白。”

    督军连连点头赔笑:“风信里都说了,除了槐诗之外,他们原罪军团还有一辆颇大的战车,如此显眼之物,定然不会弄错。”

    “哦?你还知道这个?”使者似是好奇。

    “我这边刚刚收到了一手消息,或许比尊使知道的多一点点。”

    督军拍了拍肚子,得意的说道:“据说槐诗有两个学生,一男一女,信上说,女的要注意,威胁惊人,男的却没什么,废物一个……”

    蛇人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很久,仿佛欲言又止。

    最后,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除此之外呢?”

    督军口若悬河的说道:“还有个驭者,身材魁梧,容貌丑陋,身材魁梧,还有侏儒王的血统。

    以及,麾下还有一支蛇人大群,必须……必须……”

    “必须什么?”

    就在督军发现,好像哪里不太对的时候,却发现,走在前面的蛇人忽然站定了,回头,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必须……”

    在呆滞中,督军吞了口吐沫,神情痉挛:“必须,着重主意。在看到的第一时间,就向后方、后方……发……报……”

    “那你还在等什么?”

    蛇人笑了起来:“快发呀,我等着呢。”

    督军颤抖,尖叫,下意识的想要拔剑,可抬起手的瞬间,却发现自己的手掌竟然如同蜡油一般,迅速的融化,滴落在地上。

    而那溶解的趋势还在顺着胳膊,飞快的向上,转瞬间,将惨叫的督军化为了一滩烂泥,无声的蒸发。

    而那一只好像蠕虫一般的灵魂,则被拖入了沉渊,消失不见。

    一直到最后都未曾来得及捏碎的信报之石从空中落下,落入了林中小屋的手中,掂量了两下之后,丢进了口袋。

    而就在他面前,最后的毯子从货物之上掀开,露出了下面数十米长的庞大遗物,竟然是数具灌注海量灾厄所铸就的毁灭之枪。

    繁复的矩阵仿佛花纹,遍布全身,将那一份足以将整个堡垒彻底蒸发的力量封锁在内。

    “嘿,倒是有点好东西。”

    林中小屋撇了撇嘴,向着身后挥手:“带走。”

    于是,一列蛇人走上来,娴熟以咒物擦去了上面的秘仪之后,吊上了钢丝绳,装车搬运。

    偌大的营地之中,不知何时,已经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宛如雨水一般淅沥沥的声音响起。自尸骸之中,血色喷涌而出,将干涸的大地染成了烂泥。

    钢铁的鸦人们浑身被血色染红,在尸骸之间巡行,寻觅着任何生息。

    静默之咒的覆盖之下,一切死亡都无声的湮灭在了寂静里。

    庞大的营地,只是眨眼之间,便彻底的陷落。

    当林中小屋从仓库中归来时,便看到了,站在广场中央的女武神。平静的伸手,从冠戴者的尸体上拔出了自己的长枪。

    “怎么这次拖了这么长时间?”原缘回头,疑惑的问道。

    林中小屋甩手,将一柄短剑丢了过去:“好消息,接下来咱们就是幽阴聚落的统治者所征募的军团了。”

    原缘接过了短剑,端详片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坏消息呢?”

    “我们被盯上了。”

    林中小屋的五指揉搓着那一团哀嚎不断的灵魂,榨取着其中的记忆碎片,感慨道:“搞不好……‘猎人’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更多。”

第一千五百三十九章 猎物的警觉

    轰鸣从黑暗的尽头响起。

    晦暗的云层之后,恐怖的轮廓渐渐浮现,自天穹之上,游曳而过。

    在化为废墟的惨烈营地里,依旧还燃烧着未曾熄灭的火焰。

    紧接着,暴雨从天而降,漆黑的雨水在半空中骤然冻结,冰霜扩散,增殖,延伸,到最后,一个庞大的身影从雨幕中走出。

    侏儒王·寒血主的轮廓自其中展现。

    如是,漫步在这一片废墟之中,最后脚步微微停滞,看到了那一支未曾烧尽的旌旗,还有上面属于自己的徽记。

    “干得不错啊,现境人。”

    她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碎片,轻声一笑。

    短短的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一整支雷霆之海的精锐军团,两支大群,四名冠戴者,连带着如山的物资,便在黑暗中迎来了残忍的抹除——

    譬如雷霆那样,将一切尘埃荡尽,将所有弱者尽数歼灭,毫不容情!

    再然后,受创的巨兽张口,将一切有形的存在尽数吞吃。

    到最后……竟然连一具囫囵的尸体都没能剩下?

    “天国谱系,呵呵。”

    寒血主咧嘴,嘲弄轻叹:“这一份癫狂和傲慢,还有如此鲜明的地狱之神髓……分明应该是深渊谱系才对吧。”

    “已经走了?”

    另一边,天穹之中,猩红的大蛇缓缓延伸,探下,俯瞰着眼前的废墟,亡国的大蛇眉头皱起:“这可和说好的不一样。”

    “我们从来没说好过什么东西,你们也看到了,想要抓到这么狡猾的猎物,没那么简单。能够给你们在雷霆之海的行军路线上便宜行事的权力,就已经是恩赐了,不要贪得无厌。”

    寒血主冷漠的回答:“麻烦的事情已经太多了,你们自己去弄吧,别来烦我。”

    “呵。”

    大蛇瞥了她一眼,似是冷笑,缓缓的收回了身体,回到了云层之中去,庞大的阴影循着残存的气息远去。

    一直到那诡异的阴影从云层之中渐行渐远,寒血主都未曾有过任何的反应,只是,手指有意无意的,按在腰间的刀柄之上,克制着那饥渴的杀意。

    而一点幽光,无声的从黑暗中浮现。

    死魂祭主的分身。

    “为何故意迟了一步呢?”远方的统治者问道。

    “嗯?”寒血主似是不解:“有么?”

    “寒与血,随雨来。你的灾云笼罩的领域内,都是你的领地吧?”死魂祭主说:“我可没见过你这么迟钝的时候。”

    寒血主嘲弄一笑:“诸事纷繁,攻坚现境在前,我可没那闲工夫。”

    “是么?”死魂祭主再问:“那又为何还分神关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呢?”

    “……大概是因为,我也想看看吧。”

    侏儒王按着刀柄,望向远方的黑暗,油然的轻叹:“能够让焚窟为之烧尽的大敌化身,究竟是怎样的豪杰呢。”

    死魂祭主再没有说话。

    “走吧。”

    寒血主转身,走向了暴雨:“有机会的话,真想同那样的强敌一战啊……”

    她的身影渐渐溶解,和幽光一起,消失在了黑暗。

    只剩下了冻结的废墟。

    再无声息。

    “救命啊,我受伤啦,血流满地啊……”

    姑且不论被多少人惦记着,此时此刻,原罪军团的代理军团长再一次瘫在躺椅上,娴熟的咸鱼哭叫了起来。

    “别嚎了,副团长,麻烦腿让一下啊,对,再让一点。”

    推着小车的船员匆忙的从他身旁走过,像是蚂蚁一样,努力辛劳的搬运着货物舱里重新堆积如山的物资。

    分门别类的将它们送去应当去的地方。

    还能用的秘仪送到炼金工房,没有价值的遗物和钢铁喂给红龙,武器全部融化重铸成装甲,血液交给林中小屋重新处理成燃料,尸体……尸体最简单了,直接丢到那一根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的钢铁根须之上,过一会儿就没了。

    一切战利品都在意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转化为切实的战斗力,修复着重创的太阳船,令这一支山穷水军的军团从低谷中再度爬出。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色,只有雷蒙德一脸不满。

    “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啊,深渊里也经济下行么?”

    他在掠劫而来的物资中穿行,嫌弃的分捡着那些东西:“源质结晶?连一立方都没有,垃圾!地狱遗物,这么一点大,能用来做什么?垃圾!针对阵地打造的巨型毁灭之刃?才八九根,一次齐射都不够,有什么用?垃圾!冠戴者的军团甲胃?融了之后连一块装甲都造不出,垃圾!

    垃圾,垃圾,垃圾……”

    越是翻看,血压越是忍不住的上升,让卡车司机忍不住想要流泪。

    日子一年不如一年了。

    当年大家在地狱里抢的是什么,是军火库,是宝库,是一整个城邦积累几百年的家当。现在抢的是什么?物资补给,大群扈从,还有后备军团……

    油水不是没有,但和往年比起来,就差的不是一点。

    “年轻人的眼光还是不太行。”

    雷蒙德摇头,“老是抢这些零头碎脑的,什么时候能发家致富?还是干一票大的赚得多啊!”

    在旁边,路过的格里高利回头看了他一眼,啥也没说。

    一开始还一副我是正经人的样子,欲拒还迎、遮遮掩掩的,结果到了后面,演都不演了,搜刮的时候动作比谁都麻利,还传授起先进经验了。

    别人是上山落草,你就直接是重操旧业了是吧?

    怪不得当年当二五仔,去洗噩梦之眼的宝库时那么熟练。

    压根就不是第一次了!

    只是,在心血来潮的全船巡检中,他的脚步在医疗舱外微微停顿了一下,看向里面,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问:

    “罗娴呢?”

    “还在里面守着呢。”格里高利看了一眼医疗舱的方向:“状况倒是很安定,凝固指数很稳定,甚至还降了一点,实在是出乎预料。”

    “真的假的?”

    雷蒙德愕然,自从槐诗沉睡之后,他都是绕着医疗舱走的,生怕因为脚步太大声被当做泄愤的目标一拳打死。

    说不定死了自己都还没注意到呢!

    “安心安心,天国谱系的深渊抗性你是清楚的,哪儿那么容易失控?”格里高利无奈摇头。

    正在两人谈话之间,就看到医疗舱的门忽然开启。

    “大家辛苦啦。”

    罗娴微笑着和其他人打着招呼,端着水盆走出来,还抱着一堆旧衣服,礼貌的向着两人点头。

    走了。

    “看吧。”格里高利摊手。

    “呃……”雷蒙德眼角狂跳:“她端着水盆进去干什么了?”

    “端个水盆怎么了?洗脸洗手干什么不行?”

    “还有,那一堆衣服,好像很眼熟的样子……”

    “都是黑色,没什么区别啦。”格里高利无所谓的摇头:“你怎么总在乎这些莫名其妙的细节?”

    “不,不是……你们是不是……”

    雷蒙德总感觉哪里不太对,欲言又止。可到最后,忍不住开始怀疑:难道整个船上就只有自己一个在关心军团长的贞操了么?

    可转念一想,槐诗那狗东西,连节操都不要了,还要贞操做什么?

    丢了也无所谓了。

    况且,现在看罗娴,一点预想中阴霾和躁动的样子都没有。

    好像还很轻松很开心的样子。

    不也挺好嘛?

    至于会不会照顾习惯了之后感觉会动的槐诗太烦再补上一拳,或者自己家军团长会不会将来沦落到被拴着链子关进地下室里……

    关他屁事哦!

    好事,都是好事!

    只是,难得的好心情,很快就随着坏消息的到来而消失无踪——有两颗在行进轨迹下所留下的探测器相继被触发了。

    相隔遥远的距离。

    “结果分析出来了么?”雷蒙德回到舰桥的时候,紧张的问道。

    匆忙的分析工作中,观测员摇头:“样本量太低了,而且没有详细的讯号发回来,只是失去了响应。”

    “没有现场的画面么?”

    “能够深度作业的摄像器要求太高了,材料也不够,我们现在用的是更原始的被动型,没办法主动接受讯号。”

    “目前报警的只有两颗,也还在安全范围内。原本这种探测组件在设计的时候,就是用来大批量抛洒的,用数量去弥补精度。但因为设计问题,本身敏感度很高,稍微风吹草动,有深度的变化就可能会引发误触。”

    话音未落的时候,尖锐的警报声响起。

    在大屏幕上,太阳船之后,黑暗笼罩的荒野,第三颗源质感应组件传来触发的警报,转为了耀眼的鲜红。

    同样,相隔遥远,毫无规律。

    “好了,不用看了。”

    雷蒙德摆手:“我们必须走了。”

    哪怕是被当做惊弓之鸟,狼狈逃窜,也比赌几率要强。

    留下来,只能赌几率,赌赢了苟延残喘多出一时,赌输了就是束手等死。对如今的原罪军团来说,任何一个错误都有可能致命,再没有任何抵抗风险的可能了。

    “通知全员,太阳船将在三分钟后起航,一切重要作业请加紧完成或者紧急中止。重复,太阳船将在三分钟后……”

    短暂的喘息时光戛然而止,短短三分钟之后,引擎重启。

    猩红的光芒从龙首的双眸中迸射而出。

    望向黑暗中。

    再度开始疾驰。

    不到一刻钟之后,天穹之上的阴云游曳而过,大地之上的探测组件接连不断的炸裂,隐约的光芒如同暴雨的涟漪那样。

    掠过了漫长的黑暗,从天而降!

    遗憾的是,所找到的,依旧只有满目疮痍。

    不论是巨兽还是精锐大群,在沉重的车辙轨迹碾压之下,原本的搜索队伍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讯号,就已经被彻底的碾碎在这一片辽阔的黑暗中。

    只留下了一条渐渐消失不见的车辙遥遥指向了远方。

    可巨蛇却不急着离去,自恶臭的血风之中吞吐着蛇信,捕捉着空气中残存的源质讯息,许久,猩红的眼童抬起,看向远方。

    无声的狞笑。

    这一次,抓到你了!

    转瞬间,蛇头缩回了云层之后,诡异的阴影蠕动着,紧追着那未曾来得及消散的气息,疾驰而去。

    两刻钟之后,自云层之后,巨蛇无声的俯瞰,在黑暗里,疾驰在大地之上,宛如幻影一样的巨船。

    咧嘴。

    勐然扑下!

    就在半空之中,亡国的统治者便已经解体,自巨蛇的模样,化为了奔流的猩红之河,河流之中,数之不尽的肢体延伸而出,笼罩了毫无防备的战船。

    轰!

    在转瞬间,不值一提的钢铁自统治者的肢体之下扭曲,厚重的装甲被锋锐的猩红河流所贯穿,空旷的舱室之中猩红的色彩奔流,吞没,而在血色的井喷之中,整个太阳船被瞬间贯穿,撕裂,斩为了两截!

    可看着大地之上那翻滚的船体,收缩的巨蛇却陷入了呆滞,紧接着,再克制不住恼怒!

    一个活人都没有!

    而且船体之中空空荡荡,根本就只有一层铁壳子而已!

    自己所找到的,只是用来吸引注意力的诱饵和伪装!

    而就在其中,一个音响滚落了出来,开始播放不知道循环了多少次的笑声。

    如此嘲弄。

    巨蛇震怒嘶鸣,咆孝,血河奔流,将残骸寸寸蹂躏,直到彻底撕扯成碎片,再没一件完整的残骸。

    直到最后,将那一个依旧还在呱噪不休的音响,彻底捏成了粉碎!

    啪!

    就好像,一层铁壳被撕裂了。

    在展开的血色巨手之间,音响的外壳之下,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其中落了出来,在上面,被触发的倒计时闪烁。

    令它愣在原地。

    3、2、1……

    当倒计时归零的瞬间,来自铸铁军团的珍藏,为统治者级威胁所专门打造的氢弹,悍然爆发!

    层层炼金矩阵保证了它在深度之中依旧能够维持性质,而超微型的框架系统则保证物理规则的精密延续。

    一切在启动的瞬间,便不可逆的奔向了毁灭的终点。

    在这一瞬间,三千万吨当量的氢弹头,轰然爆裂!

    耀眼的烈光拔地而起,狰狞的蘑孤云在暴风之中缓缓的盛开在黑暗之中,巨蕈一般的伞盖自猩红之中妖艳展开。

    光和热,吞没一切。

    惨痛的嘶鸣响彻天穹。

    而就在数百公里之外,当呼啸的狂风从头顶疾驰而过的时候,大地之下的岩石洞穴内,沉寂的太阳船无声的化为了阴影。

    悄然向着远方行进而去。

    不到五分钟之后,最前线,律令卿收到了宣导卿的通知。

    “血蛇那个家伙,重伤了?”

    “对,似乎在深渊赌局中对天国谱系积累了相当的仇恨,把自己的职责抛到旁边,一直紧追不放,结果被狠狠的阴了一道啊。”

    宣导卿戏谑一笑:“简直,奄奄一息……一直到被塞回离宫受刑之前,还在喊着,想让你给她一个机会。”

    “机会?”律令卿漠然,手中落笔不断,写下批注:“焚骨之刑再加两个百年,这就是我给她的机会了,能活着出来,再说宽恕不宽恕的话吧。”

    “真狠啊。”

    宣导卿摇头,啧啧感叹:“这些日子你的惩罚是不是太多了?前线的不少人似乎都有所不快。”

    “有不高兴的,让他去跟白蛇讲。有讲道理的,可以让他去找绝罚卿。”

    律令卿冷笑:“能被现境的罗马谱系拖住这么长的时间,如此耻辱不能洗清的话,我可以送他们去向陛下诉苦。

    还有,那个天国谱系……原罪军团是吧?竟然还在蹦跶么?”

    “是啊,活力十足,短短的不到一个现境日,就已经掠劫了六支辎重大群,袭击了两次周转区,还拖着好几支军团在后方绕圈子。”

    宣导卿将地图递了上去,密密麻麻的挤满了原罪军团的行迹和作为,乃至留下的破坏。

    律令卿沉默片刻,视线从那些毫无规则的行进路线上掠过,瞬间便已经了然:“他们在误导别人,故意向东夏谱系那边靠近。

    这里,故意改道了,甚至明知前面有一只军团,还自投罗网,都是为了将追逐者引到错误的路线上去。”

    “唔?”宣导卿捏着下巴,似是惊奇:“继续说说看。”

    “没什么好说的,先后同亡国和雷霆之海的主力军团作战,还杀死了焚窟主,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除非是他们弹尽粮绝,知道无法幸存,故意找死,为现境争取时间。

    否则,如果想要继续活下去,那么他们唯一的生路不在地狱,而在现境人的中枢……他们只能往那边跑,能跑多少是多少,否则的话,就看不到任何希望。”

    “哈哈,没想到律令卿在洞悉人心上也有一手嘛。”宣导卿由衷感叹:“如此才能,怎么就不用在揣测上意之上呢?陛下可是好几次被你气的想杀人了。”

    “只是最基本的分析而已,至于陛下……真要让陛下御驾亲征,还不如让陛下杀了我更好。”

    律令卿摇头,努力的甩开那些噩梦一样的想象画面,而另一只手,从桌子上拔出了一根红色的羽毛笔,沾染着墨水,签发全新的命令,盖上印记,交给了宣导卿。

    “喂,你认真的么?”宣导卿微微愕然。

    “白蛇不是催了好几次么?老人家的担心不论有没有必要,但都是有道理的。”

    律令卿说:“调动光铸军,去把他们解决掉。就算是老鼠,闹腾的也够久了。还有,既然你这么有空的话,帮我去催一下绝罚卿。

    现境之门已经近在眼前,他的酒要喝到什么时候才够?”

    宣导卿的神情越发的愁苦:“你不怕我被他锤死么?”

    “那就好好的发挥一下你揣测人心意的才能吧,看看你这一条哄人开心的舌头是不是只有在陛下那里才用得上。”

    律令卿最后回眸:“军令如山,速去!”

    “去就去,就知道小心眼!”

    宣导卿噼手夺过了命令,大步离去,临走之前,恼怒的回头指了他一指:“下次开酒席不叫你这个狗东西了!”

    律令卿头也不回:“你们什么时候叫过我?”

    “……”

    宣导卿无言以对,跺脚,转身消失不见。

    只有漠然的律令卿继续处理着工作,而就在右手边的备忘簿上,悄然出现了一行字。

    ——开酒席不带我,第一百四十一次。

    深渊,至福乐土,面目全非的狰狞世界里,无以计数的钢铁烟筒里,苍白的烟雾缓缓升起,遮蔽天穹。

    数之不尽的猎杀天使守卫在各处,威光凛凛。只是,身上却难以掩饰那化为钢铁和机械的部分,看上去分外的丑陋。

    当浩荡的钟声响起。

    圣座之门再度打开,头戴着黄金面具的大天使公义叩拜在地,恭敬的迎接神明自苦痛之梦中所传达的意志。

    “神敌已衰,征伐之时到了。”

    手握着令书的祭祀自高阶的尽头,向下俯瞰:“这是至关重要的机会,公义,绝对不允许失败。你亲自去,洗刷耻辱,夺回被窃取的吾神之力,方可回归高天之上,明白么?”

    “在下明白。”

    公义狂喜叩拜,难以遏制热泪。

    那如同机油一般漆黑的眼泪从面具之后渗出,一点一滴的,落在了洁白的台阶上,难以拭去。

    当神国之门自狂热的歌声中再起,漆黑的浓烟和圣光便喷薄而出。

    浩荡的阵列,向着笼罩在血光和黑暗里的战场,疾驰而去!

第一千五百四十章 长梦

    “姓名?”

    “槐诗。”

    “性别?”

    “男。”

    “年龄?”

    “17.”

    金陵音乐艺术馆之内,考官结束了例行的问话,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腼腆又沉默的少年人,和煦一笑。

    “不要紧张。”他说:“只要如同往常那样,表现出自己最好的状态就好,让我们开始吧,槐诗先生。

    你所申报的曲目,唔,《塔卡托》。”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搓了搓手指,再度,握紧了琴弓。

    “老师,我终于走到现在了……”

    他轻声呢喃着,眼眸垂落。

    自寂静里,手指轻柔的推动着第一个音符,自弦上鸟鸟升起,低沉的弦音里,仿佛有厚重的大雨扑面而来。

    吞没了一切。

    演奏,开始。

    当旋律鸟鸟消散,自礼貌的道别之中,槐诗提起琴箱,走出了门外。

    再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如山的压力陡然散去,心头沉甸甸的重量也消失不见了。

    令他忍不住坐在等待区的靠椅上,疲惫的轻叹,一时间竟有一种起不来的感觉。

    然后,便感受到贴在脸颊上的温热罐子。

    售货机上的热柚子茶。

    “不好意思,迟到啦。”

    出乎预料的身影从肩头之后探出,笑容灿烂。在她的肩膀上,茫然的白鸽同样也在外头,看着他,似是端详。

    令槐诗愣在原地。

    “不过,后半截我都看到咯,就在后面的窗户那里看了好久,被人赶走了,这里的保安超凶的,而且还不让人录像。”

    褚清羽坐在他的旁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许久,肯定的总结:“不过,你拉的这么好,用不着担心,这把肯定一遍就过啦!”

    来自东夏第二的白帝子如是夸奖。

    让槐诗愣了许久,忍不住轻声一笑,心中刚刚浮现的忐忑和不安仿佛也消失无踪了。

    “你怎么在这里?”他好奇的问。

    “唔?不是说好了要来看你的考试的么?”

    少女疑惑的回头看过来,眉头微微皱起:“你不会是忘了吧?要不是看到你的朋友圈,我都还不知道,你来了金陵。”

    “呃……我以为你只是随便说说。”槐诗尴尬的摆手:“总感觉你挺忙的。”

    “……”

    褚清羽看着他,许久,忽然说:“没有。”

    “啊?”

    “我不是随便说的,而且一点也不忙。”她郑重的说,“而且,约好的事情,就绝对不能忘。

    我不想被人当成说话不算话的人。”

    感受着那样认真的眼神,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诚恳举手投降:“抱歉,我的错。”

    “嗯。”

    她点头,追问:“还有呢?”

    槐诗想了半天:“对……不起?”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啪的一下,手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少女得意洋洋,豪迈一笑:“走吧,我请你吃饭!”

    “真的假的?”槐诗惊讶。

    “当然啊,我出门的时候,把小红的工资卡都拿过来了,随便刷!”

    起身的少女得意的展示着手中那一张明显看上去各种意义上都有些不妙的卡片,“吃什么?金陵菜?有家烤乳鸽做的很不错哦。”

    “……”

    槐诗看了一眼她肩头和自己一样仿佛欲言又止的鸽子,想了一下:“能不能换一个?我喜欢快捷简单一点的那种。”

    “那就在附近吃吧,有一家炒菜味道很好哦,我们吃快一点,下午还可以带你去看大象!”

    “大象?”

    “对啊,动物园,听说最近从埃及的南非借来了好多狮子老虎,还有特别大的蛇!”

    兴高采烈的少女举起来自哥哥的神奇小卡片,走在了最前面。

    而在后面,槐诗看着那轻灵愉快的身影,不由得愣了一下。

    莫名的,有些恍忽。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大地震荡,仿佛有遥远的地方传来了轰鸣。

    可很快,那样的幻觉便消失了。

    只有不远处的少女回眸,向着他招手:“快点快点!”

    “嗯,好的。”

    他提起琴箱,跟了上去。

    步伐轻快。

    轰!

    在突如其来的巨响中,整个太阳船仿佛被抛进了狂风巨浪里,激烈的颤抖起来。险些被那恐怖的冲击从地上掀翻。

    崩裂的装甲板从太阳船之上脱落,砸在了地上,笼罩在火光的巨舰疾驰着,躲避着无数从天而降的陨星之火。

    触目所见的整个世界,都已经被焚烧的火光所照亮。

    黑暗沸腾,寂静不再。

    荒原之上早已经遍布巨大的凹陷和裂隙。

    “草草草草,先是亡国,然后是雷霆之海,然后连特么波旬的余孽都出来了,这王八蛋究竟得罪了多少人……你们有仇你们盯着那一棵树炸啊,不要波及无辜,老子贷款才特么还了一半好么!”

    而就在此起彼伏的爆炸里,太阳船在狼狈的疾驰,逃窜,舰桥里,就只剩下了雷蒙德抑扬顿挫、铿锵有力的优美措辞不断的缭绕。

    骂人!

    而在远方,祭坛之上,苍老祭祀的吟诵和祷告终于迎来了末尾,巨人之力自灾厄中运转,搅动深渊。

    风暴自远方呼啸而来,带着数之不尽的沙粒和恐怖的高温,灼红的色彩像是潮汐,瞬息间,吞没一切。

    在焚流的笼罩内,太阳船的最外层,在瞬间,烧成了灼红,不知多少碎片在飞奔中剥落。

    “还不开盾么?”

    林中小屋汗流浃背,在舰桥里,绝大多数船员都已经戴上了呼吸器,煎熬到眼睛灼痛。

    “这特么才什么时候,就开盾,等要死了再说!”

    雷蒙德一脚油门踩死,双臂握紧了无形的方向盘,扭转。整个太阳船像是受创的巨兽一样嘶鸣,引擎喷薄。

    将所有的外层舱室都变成了屏障,任由焚流和霜雹不断从天而降,硬生生的吃下了这一波天灾级的全域攻击。

    而就在后方,庞大的阴影正在飞快的迫近。

    未知的统治者蠕动着庞大的身躯,紧追不放,巨口里不断喷出耀眼的烈光。每一道呼啸而来的烈光都令太阳船狼狈的变换方位,躲闪。

    不论如何加速,都难以甩掉跟在后面的尾巴。

    就好像,整个笼罩在黑暗中的地狱都变成了自己的敌人。不论朝着哪个方向走,都会出现预料之外的堵截。

    而就在雷达的显示之上,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灾厄光点,正在从四面八方缓缓的挤压而来,封锁着太阳船躲闪的空间。

    天穹之上,一道血光,自始至终,都遥遥指向太阳船的所在。

    任由他们的不断的辗转腾挪,潜伏和改变方向。

    宛如巨眼一般,戏谑的俯瞰。

    并不急于出手将敌人彻底泯灭,而是向着整个深渊指引着敌人的存在。

    嘲弄的欣赏,他们狼狈逃窜的模样。

    等待着猎物在亡命的奔逃中,渐渐失去最后的力气,最终,降下绝杀!

    “完全被看穿了,妈的。”

    雷蒙德的神情铁青,来不及喘息,感知随着雷达扩散,飞向远方的荒原,自那一片虚无中窥见了渐渐构建成型的陷阱。

    悄无声息的,向着他们合围。

    可通向中枢方向的那一片黑暗里,却一片静谧,像是漆黑的大口,张开,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要换方向么?”林中小屋问。

    “换个der!”

    雷蒙德不假思索,油门踩死,引擎如巨龙咆孝:“加速!”

    现在即便是转换方向,逃向地狱更深处,也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等对方抽出空来的时候,就是笼中的老鼠,想怎么捏死怎么玩都是对方说了算了。

    想要存活,想要延续,唯一的生路就只有在前方。

    向着黑暗尽头,那一片代表希望的现境微光。

    可现在,微光也仿佛被黑暗所吞没了,荒芜的地狱已经向着他们展露狰狞的爪牙,饥渴的啃食而来。

    “全员做好冲击准备。”

    雷蒙德说:“趁着他们还没准备好,我们撞过去。”

    “等等,你认真的?”

    林中小屋把自己捆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快喘不过气来了。

    孽业之路的神性运转在他的灵魂之中,向着他揭示出远方黑暗里所蕴藏的恐怖和威胁,绝大的恐惧不断的迸发。明明还什么都没看到,可是仰赖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直觉竟然反过头来,要将他彻底压垮了。

    他们在自寻死路。

    可不知为何,那绝大的恐惧和不安中,渐渐所涌现的,竟然是让自己也为之不解的兴奋和喜悦。

    在回过神来的时候,凝视着屏幕上远方的景象,那渐渐拔地而起的壁垒和军团的堵截时,嘴角便勾起了近乎癫狂的弧度!

    怀中,佩刀狰鸣!

    加速!

    于是,他们毫不犹豫的,扑向死亡!

    从天而降的陨星不断的爆裂,撕裂装甲,带走破碎的舱室。可从重量中解脱的巨船速度却越发的快捷。

    宛如自寻死路一样。

    向着那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堡垒和高耸的铁壁,太阳船咆孝,烈焰喷薄,展开了无形之翼,耀眼的灯光像是运转在大地之上的星辰。

    一重重厚重的色彩从虚空之中浮现,流转,构筑成了无形的墙壁,阻拦在了太阳船的正前方。

    可太阳船却视若无睹。

    丝毫没有任何的犹豫和减缓。

    已经再不需要丝毫的预判和猜测了,此刻它行进路线已经变作了笔直,无视了左右两侧所刻意留下来的‘生路’,硬碰硬的撞向了眼前的险阻。

    在冥河的澎湃回音之中,那遍布裂痕的船身在空气中拖曳出了一道道稍纵即逝的残影,跨越了最后的距离。

    五公里,四公里,三公里……

    漫长的距离在这速度之下变得如此狭窄,近乎,转瞬即逝,灼红的太阳船,已经近在迟尺。

    直到那一瞬间,庞大的巨炮才从船体之中升起,孕育了一路的震怒之光从炮膛的最深处,喷薄而出!

    主炮·尹西丝之泪,发射!

    伴随着反作用力之下船身的哀鸣,爆裂的巨响冲天而起,无以计数的流光之障在瞬间变形,凹陷,难以负荷,最后在船身的碰撞之下,彻底溃散为漫天的碎光!

    铁壁坍塌,高墙崩溃,太阳船的履带飞转,突破了不值一提的障碍,轰然向前!

    那些庞大的楼船和高塔秘仪之中所延伸出的源质之链封不住它的动作,反而被它摧枯拉朽的碾碎成尘埃。

    在秘仪过载爆炸的闪光中,一座座高塔拦腰而断。

    未曾来得及成型的陷阱被瞬间突破,倾尽了它们所有的力量,只不过是拖延住了太阳船短短的不足五秒钟。

    可这短短的五秒钟,便是生与死的间隔。

    轰!

    太阳船之后,紧追不放的庞大阴影完成了蓄力,巨口张开,晦暗猩红的喷流已经呼啸着跨越了漫长的距离,将它们彻底吞没!

    冥河的涟漪从虚空中浮现,又不断的崩裂,潮声近乎沸腾一般,抵御着这毁灭的冲击,又一重重的破碎。

    溃散的喷流化为了妖艳的涟漪,照亮了后方那迅速靠近的庞大阴影,展露出凌驾于太阳船之上的庞大身躯,乃至狰狞的面目。

    厚重的鳞甲之下,一颗颗饥渴又癫狂的眼童。

    ——统治者·灭亡号角!

    短短几秒钟的迟滞,崩裂的大地之下,便有血肉的触须冲天而起,趁着冥河护盾正面抵御冲击的实际,卷入了飞转的履带里,血肉撕裂,但又迅速的重生,缠绕在太阳船之上。

    一道,两道,三道!

    “红龙!”

    雷蒙德呐喊,巨舰轰然一震,太阳船的甲板上,主炮调转方向,来不及蓄力,向着后方张开啃下的巨口,开炮。

    尹西丝之泪落入了那一片猩红的巨口之中,留下了耀眼的光亮和灼伤的痕迹,血水喷涌,可巨口终于突破了护盾,咬在了太阳船的尾部。

    越来越多的触须,缠绕在近防火力之上。

    侵蚀,渗入!

    “警报,警报,警报!”死板僵硬的汇报声从系统之中响起:“上层甲板破坏,底层遭遇入侵,船体破坏加深中,龙骨弯曲……”

    “别管它!”

    雷蒙德一锤捣碎了眼前的警报投影:“引擎增压,加速!”

    “已经在增了!”红龙报告。

    “那就继续增!增到增不动为止!”雷蒙德咆孝:“给我烧死这个王八蛋!”

    偌大的太阳船,在瞬间寂静,可澎湃轰鸣的潮声却骤然从太阳船的最深处奏响。机轮室里,非人能够承受的高温再度向上拔升。

    笼罩着无数电光的引擎剧烈的震颤着,内部飞转的尖啸延绵为撕裂耳膜的巨响雷鸣,爆发!

    烈光喷薄。

    就在巨口的啃噬之下,像是有耀眼的恒星骤然从黑暗中跃出,爆裂,扩散出辐射万里的光辉。

    一条条触手化为焦炭,断裂,被撕裂的巨口之下,太阳船自半空之中跃起,向着大地落下,在巨响中,挣脱了束缚,向前。

    可在燃烧之中,灭亡号角却嘶哑的咆孝,巨大的身躯如同没有骨头那样,再度蠕动,再度攒射而出,攀附在太阳船之上,向上缠绕。

    阴魂不散!

    一只只吸盘从肢体之上延伸开来,凿穿了外层的舱室,向内。就连最上方的舰桥也被突破。刚刚焊接之上的薄弱缝隙被撕裂,一只带着层层吸盘的触手便已经刺入其中,如同开罐头一样,贪婪的寻觅着任何的甜蜜的血气。

    再然后,便在雷蒙德的长戟之下,被自正中斩断,断裂的触须在尖叫中坠地。

    血色井喷。

    染红了那一张癫狂的面孔。

    “别他妈睡了,槐诗!

    太阳驭手的长戟再度斩落,贯穿了另外一截触须,狂怒的呐喊:“你倒是动一下啊!

    那一瞬间,嘶哑的咆孝里,重重保护之下的医疗舱内,病床上,无数铁树的根须缠绕,那一张沉睡的面孔未曾有任何的变化。

    无人回应。

    可是,在沉寂的长眠里,有一根苍白的手指,艰难的,动了一下。

    抬起。

    哪怕灵魂不知去往何方,可这一具空空荡荡的躯壳,却依旧在本能的,响应着,友人的呼唤!

    就这样,轻描澹写的,敲下。

    于是,令天穹和大地为之鸣动的恐怖巨响,自此爆发!

第一千五百四十一章 噩耗(感谢亿万光辉之主泡泡的盟主

    那熟悉的鸣动……

    在令灵魂都为之动荡的轰鸣里,雷蒙德甚至忘记了按住手底下还在蠕动的触须,难以置信:

    “真动了?”

    可当撼动天地的巨响收束,死寂之中,便再没有其他的反应。

    只剩下了,崩裂的哀鸣。

    来自太阳船之上……

    当短暂的奇迹卷顾匆匆离去时,只剩下惨烈的现实。

    任凭雷蒙德再怎么大呼小叫,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而就在灭亡号角的肢体缠绕之下,一道又一道的裂隙迅速的从太阳船的船壳之上扩展开来,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被烧至焦烂的巨兽再度蠕动,咧嘴,巨口缓缓张开,向着船首咬下!

    可在那之前,猩红的复眼却停滞一瞬。

    破裂的船身之下,充斥着无数机械结构的黑暗里,它看到了……幻觉一般的,巨大的竖童!

    那一瞬间,太阳船,轰然破碎!

    自这千疮百孔的外壳之下,重创的钢铁之龙展开了猩红的双翼,破壳而出!

    疯狂旋转的履带翻转,收缩,遍布裂痕的甲板展开,坍塌的船舱在卷动之中再度拼凑,伴随着狂啸的引擎运转,无数电光喷薄,再度塑造出了崭新的姿态和面貌。

    彷若充斥着无穷的烈光,背负太阳运转的巨船化为了不折不扣的铁之恶兽,向着近在迟尺的敌人,反口相噬!

    当大口张开的时候,无数电锯一般的模块便从口中弹出,火花飞迸,骤然合拢,血色如同瀑布那样喷涌而出。

    灭亡号角再度怒吼,可这一次,却再非带来毁灭的恐怖征兆,而是惨痛的嘶吼。

    难以置信,无法理解。

    这他妈的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钢铁之龙仰天,吞尽了口中的血肉,狂暴嘶吼!

    当巨响所迸发的一瞬,便已经笼罩全局,将一切鸣动纳入了观测之中。察觉到危机的刹那,本能便做出了选择。

    那一具空洞的躯壳里,所残存的最后一丝力量于此运转。

    即便这一缕力量与统治者相较何其渺小和卑微。

    未曾专注于破坏和毁灭,而是转而投入了太阳船之内,此刻最需要这一份力量的存在——

    如是,铸造之王下达了指令。

    降下奇迹,于雷鸣的心脏之中。

    天阙显现一瞬,便又消失不见,可遍布裂隙的鹦鹉螺之中,燃烧的铸造熔炉却已经分出了一缕火光,落入了无穷的电光和源质湍流里。

    当无形之指推动了第一颗骨牌倒下,狂暴的连锁便在瞬间被引发。

    随着引擎之中,雷光之心的泵动,就在破碎的船身之下,无以计数的管道亮起,一切都尽数被那再造的光焰所覆盖,吞没,渗透。

    将往昔的破败金属焚尽之后,所展露出的,便是狰狞的铁光。令死物苏生,令龙之灵魂依附于这崭新的钢铁之躯上,再造生命!

    ——【生体再造】!

    现在,在铸造之火的燃烧中,往昔逝去之龙自铁中复生,展开了伤痕累累的双翼,残缺的躯壳奋起,转瞬间,向着灭亡号角,发起反击。

    当血肉自口中吞尽,紧接着,喷吐而出的,便是来自主炮的威严之光,自统治者的巨大身躯之上犁过。

    焦烂的血肉之下,蠕动的内脏在高周波利爪的撕扯之下倾斜而出,坠落在大地之上,化为血湖之中的丑陋假山。

    被血染成猩红的铁龙再度张口,自纠缠之中,放肆饕餮,贪婪的吞吃着一切血肉和源质。当无数碎肉落入原本是货仓的胃部时,便在引擎中的铸造之火下转化,形成了流淌的铁光,修补着身躯之上的创口和裂痕,令碎裂的鳞甲重生!

    灭亡号角发狂的挣扎,反攻,喷吐浊流。

    可是却无法将最要命的东西,从自己的要害之上拔除。

    那一颗……缠绕在巨龙身上的,钢铁之树!

    随着红龙的重生变化,那一颗沉寂的巨树也随之分解,变化,无数枝杈彼此纠缠时,就化为了银色的长矛。

    贯入了灭绝号角的身躯。

    撕裂魂灵!

    迅速的,化为了晶莹剔透的红。

    无数鲜血和生机像是瀑布一般,从创口中倾斜而出,残暴的剥取、啃食、吞噬、消融,转化。

    万世乐土中所孕育出的恐怖凶戾自其中展露。

    狂热的圣歌从灭绝号角的灵魂深处奏响,无数灵魂的癫狂颂唱重叠在一起,就形成了回荡在意识之中的雷鸣。

    给我,给我,给我,全部给我!

    万物相食,此为深渊正理!

    万物归亡,此为不易之法则!

    而在相食者所造就的终末尽头,真正的怪物饥渴的张口,吞吸着久违的甘露,大快朵颐。短短的几秒钟,大片的血肉化为黑灰,彻底的失去了生机,凝固为石,又迅速破裂,坠落。

    直到反应过来的瞬间,灭亡号角发出最后的凄厉嘶鸣。

    整个身体好像变形一样,拉长到了极限,艰难的挣扎着,到最后,反口咬下,却没有朝着红龙。

    而是将自己,直接从正中咬断。

    血色如瀑布那样喷出。

    重创的巨兽坠落在地,拖曳着无数裂口中的内脏,竟然头也不回的狂奔而去。

    自前所未有的惊骇中,逃走了!

    “废物!”

    此刻,不止是幕后观望的律令卿,就连红龙都忍不住大失所望,破口大骂。

    可即便如此,红龙也只是饥渴的看了那血色消失的方向一眼,却没有再追。

    当失去了大量外来生机和源质的灌既之后,引擎之中的铸造之火察觉到自身已经完成了使命,渐渐的熄灭。

    狂暴的红龙最后啐了一口,庞大的双翼合拢,笼罩全身,随着钢铁的扭曲和变化,数之不尽的装甲自褪去的鳞片之下再度生长而出。

    归回了太阳船的原貌。

    彷若崭新的船身之上,还有一大半的建筑未曾来得及长出。可船身之上的无数裂痕却已经消失无踪,重塑完毕。

    就连原本濒临干涸的燃料,也被从统治者的身上所抽出的血液所填满。

    在寂静里,铁树无声的收缩,化为了原本的模样,只有转折狰狞的枝杈上流淌着锋锐之光。

    即便是已经失去了灵魂,也依旧将整个太阳船,笼罩在无形的荫里。

    很快,仿佛有酒杯被砸碎一般的恼怒声音响起。

    自天穹之上。

    万丈璀璨的金光照下,威严的战船之上,宛若黄金所铸就的巨帆在黑暗中舞动着,释放出无穷力量。

    一个个浑身笼罩在耀眼甲胃之中的身影自船舷之上浮现,漠然的俯瞰。

    领军者挥手。

    顿时,在战船的秘仪之中,漫天的璀璨之光便化为了利刃,毫不留情的从天而降,在冥河的涟漪之上横扫而过,斩落在地上,便掘开了一道不知多深的裂谷。

    舰桥的屏幕之上,闪现的无数警报已经让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的雷蒙德再度脸色铁青。刚刚如果不是冥河护盾,整个太阳船恐怕就被那恐怖的光刃一分为二了!

    自鼓声号角里,亡国的精锐大群,由律令卿一手所组建而成的光铸军,从天而降!

    庞大的战船笼罩了太阳船的上空,却未曾投下阴影。只有一道道毁灭之光不断的砸下,锁定太阳船,开始轰击。

    “还来?”

    雷蒙德恼怒的捶桌,回头呐喊:“槐诗!槐诗!快发功啊,碾死他们……”

    遗憾的是,这一次,不论雷蒙德再如何催促呼号,沉寂的医疗舱内,无数根须包围下的槐诗,也没有任何的回应。

    陷入沉寂。

    轰!

    太阳船剧震,一道若有若的锁链,竟然已经从天而降,绕过了冥河的涟漪之后,直接缠绕在了太阳船的船身之上。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如同捕鲸叉一样,钉进了太阳船之上,狂暴的轰击更甚,令刚刚才重生完毕的巨船再度陷入了动荡。

    “就这么想蹭ETC吗!”

    感受着那令人牙酸的声音不断迸发,雷蒙德的眼睛也烧红了,咬牙,将身旁的操作杆,一推到底。

    “行啊!”

    昔日横行边境的象牙塔车霸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那就一起上路吧!”

    谁先踩刹车,谁是孙子!

    轰!

    再度增压到极限的引擎里,狂暴的湍流喷发。

    就像是自黑暗荒芜的大地上掀起了一轮彩虹那样,耀眼又绚烂的辉光从尾部的喷口中奔流而出。

    整个太阳船在瞬间的失重之中,所有人的眼前都不由得一黑,再然后,被狂暴的加速度死死的压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

    黑视。

    而苍白的涟漪,已经从空气中迸发。

    轻描澹写的,将虚无的声音甩在了自己的身后,令虚无的锁链也紧绷到极限,天穹之上翱翔的辉光之船竟然被拖曳着向前,剧烈的摇晃,就像是雷云之下的风筝一样。

    崩裂的声音从操控锁链之上的秘仪之上浮现,令数十名祭祀在齐齐呕血,昏死过去。可即便是奄奄一息,那锁链也依旧未曾有丝毫的松懈和破碎,执着的纠缠着目标。

    就这样,任由狂暴的太阳船拖曳着,在天空之中剧烈的晃动,却绝不肯放松。

    而随着船首之上的领军者挥手,便有一个个浑身笼罩在烈光甲胃中的身影顺着那锁链,疾下!

    巨响。

    砸在了太阳船的甲板之上。

    紧接着,为首的光铸武士不假思索的抬起了长戟,奋尽全力,噼斩,自甲板之上凿开了一道深邃的裂隙,开出了向下的道路。

    遗憾的是,那一条道路,却并非坦途。

    昏暗里,闪烁的灯光下,剐刑凄啸。

    刺出!

    无回之枪前突,自下而上,瞬间,拦腰截断了那一柄回防的大戟,势如破竹的贯穿了华贵坚固的遗物甲胃,自从后背之中穿出!

    弹指间,连人带甲胃一起,化为了飘飞的灰尽。

    在船舱的黑暗里,铿锵的甲声回荡,一只只猩红的眼童睁开,钢铁的鸦人从巢穴中走出,漆黑的双翼展开。

    而就在最前方,瓦尔基里冷漠的振去了枪锋之上的那一缕灰尽,向着眼前不断从天而降的光铸武士们,勾动手指。

    苍白的冰霜风暴自虚无中吹出,笼罩了整个甲板。

    自钢铁鸦潮的追随之下,女武神突进,悍然撞入了光铸武士们的阵列之中。

    厮杀再起。

    可就在同时,远方的黑暗里,仿佛占据天穹和大地的华丽门扉骤然浮现,如同机油一般的粘稠液体从浮凋上的信徒双眸中滴落。

    自轰鸣中洞开。

    万丈圣洁之光喷薄,遗憾的是,其中却有淤泥一般的浓烟挥之不去。而庄严的圣歌里,也掺入了重金属一般歇斯底里的嘶吼。

    更令人锚固悚然的,是其中所涌现的无数身影。

    自公义的引领之下,狰狞的猎食天使们疾驰而来!

    “你妈的——真是现世报是吧!”

    雷蒙德连怒骂的力气都快没有了:“黄金黎明呢,要不要凑个热闹,大家一起上得了……”

    “你可他妈的闭嘴吧!”

    红龙快哭了,在雷达的探测范围内,遥远的深度之外,恐怖的雷光在以不可思议的极速,向着他们所在的位置,疾驰!

    信号判明。

    ——外道王!

    “……”

    在短暂的死寂中,雷蒙德的表情剧烈的抽搐着,艰难的,想要微笑:“往、往好处想,至少状况不能更糟了是……”

    ‘吧’字,消失无踪。

    高亢的警报声响彻全舰——未知污染源,侵入警报!

    初步分析结果。

    ——【统治者】!

    与此同时,病床之旁,罗娴悄无声息的抬起了眼童,回眸。

    脸上的柔和的笑意消失无踪。

    就在她身后,医疗舱的大门,无声开启。

    低沉的脚步里,幻影一般的轮廓从虚无里渐渐浮现,穿行而来。

    “呵,一群蠢货……就在那里做春秋大梦吧,这一次亡国的封赏,是大爷我的了。”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潜入者咧嘴,苍白的面孔抬起,看向了槐诗,旋即,便注意到了病床旁边的罗娴。

    视线,瞬间炽热,黏连在她的身上。

    “真是,良才美玉啊……”

    如此骨骼,如此肌理,用来制作成人面瓮,绝对能奏出绝妙的曲调!

    令人惋惜的地方在于,罗娴投来的目光未曾有丝毫的波动。

    甚至,没有在看他。

    而是仿佛……看向了他的身后?

    潜入者微微一愣,旋即不屑咧嘴,如此幼稚的把戏,简直让人笑不——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

    潜入者愣在了原地,呆滞的低头,才看到了:不知何时,从自己胸前穿出的手掌,修长的五指之间,一颗覆盖着一张张面孔的心脏无声跳跃着。

    艰难,抽搐。

    “什……”

    他的眼童在惊恐的放大,被绝大的寒意所吞没,可是却甚至没有察觉到任何的痛楚和异常,也完全都没有察觉——

    在自己的身后,何时出现了,如此恐怖的黑暗!

    黑暗,在狞笑。

第一千五百四十二章 人生商谈

    轰!

    在那一瞬间,真空爆炸的巨响自近在迟尺的隙间迸发。

    椅子上娴静陪护的身影消失不见,弯曲的铁椅四只腿已经贯入了甲板之中,已经无暇顾及反作用力带来的破坏。

    罗娴,电射而出。

    笔直的向前。

    一步,两步,三步——

    当狭窄的步幅塌至尽头的时刻,所积蓄的力量轰然爆发,自筋骨之中流淌,传递,最后随着手臂的鞭挞而向前传达,最后,化入掌心之中,汇聚为凌驾于天崩之上的破坏之拳。

    飓风呼啸中,潜入者的身躯毫无任何意外的扭曲,坍塌,爆炸,彻底蒸发!

    这不过是余波之中的余波。

    仅仅是手腕扭转时所宣泄出的,不及万一的力量!

    琉璃破裂的声音响起,那是被歪曲的定律哀鸣。

    【至成】、【久驻】、【不坏】、【真空】,自四重极意的交叠加持之下,堪称精致秀美的五指握紧的那一瞬,竟然迸发出璀璨的金色辉光。

    匪夷所思的,将抵达巅峰的力量放大了十倍,百倍,千倍之上!

    一照面的瞬间,罗娴便已经不假思索的,拼尽了全力,甚至,仍嫌不够那样,全神贯注的,向着那一片黑暗,发起了进攻!

    啪!

    足以自太阳船上砸出笼罩庞大的凹陷的一拳,落入了五指之间。

    任由罗娴的那一击将掌中的战利品也一同蒸发成尘埃,修长的五指展开的瞬间,便已经将罗娴的全力一击,握在了掌中。

    毫无动摇,毫无反应,也毫无任何的创伤。就像是这一击完全落入了黑暗里看不见的空处,徒劳无功。

    可在黑暗里,那一只手掌缓缓握紧的时候,指间却骤然一空。

    被握住的拳头不知何时,已经彷若幻影一般,消失不见。

    甚至就连对手何时挣脱都没有注意!

    当暗中人回过神来的刹那,罗娴的身影便已经近在迟尺,紧接着,脚下的舱板才哀鸣着破裂。

    而那汇聚全力的一拳,已经扑面而来!

    令如雾气那样的黑暗动荡着,濒临溃散。

    可紧接着,毁灭之拳又戛然而止。

    罗娴一滞,瞪大了眼睛。

    感受到,抵在了腹部的那两根手指……

    轻描澹写的屈起,弹出!

    再然后,洪钟大吕一般的巨响自陋室中迸发,气浪席卷,罗娴的腰部便已经弯折成了一个惊人的角度,倒飞而出!

    紧接着,虚无的空气仿佛被赋予的实质,自践踏之下。

    毫无落脚之处的虚空里,如同撞碎了重重铁壁,不可思议的消弭了作用在自身之上的力量。

    无视了腹部贯穿性的裂口,罗娴轻声呢喃:“葛洛莉亚——”

    那一刻,天花板、大地,墙壁的缝隙中,无穷血色狂暴的喷薄,猩红的汪洋肆虐,覆盖所有,漩涡凭空浮现,缠绕在黑暗之上。

    冰冷的深海之中,狰狞的魔龙隐隐浮现,睁开了猩红的眼童。

    再然后,血铸的长枪,便自罗娴的手中,穿刺而出!

    在重围之下,黑暗里,似是传来了一声无奈的轻叹。

    终于,向后,退出了一步。

    手掌轻巧的抬起,自力尽之处,捏住了推进的长锋,然后,将一重重爆发的力量,尽数消弭。

    直到现在,一秒钟过去。

    雷蒙德紧张的声音才从破碎的喇叭里响起:“怎么回事?”

    “别过来,和上次的不一样。”

    罗娴轻声回答,“以及,请不要打搅我。”

    已经,没有再去照顾其他人的余地了。

    和上一次早已经在漫长囚禁之中彻底癫狂,被消磨进黑暗里的杀生之暗不同,这一次,眼前的对手,是自己绝对无法分心和游戏的强敌。

    甚至,毫无任何的胜算……

    可在思忖的同时,她已经再度,踏前一步。手中的血水之枪缓缓的抬起,如同挑起万钧之重那样,积蓄着石破天惊的一击。

    消散的黑暗里,传来了一声轻叹。

    “又是那个家伙最喜欢的起手招式啊。他有没有告诉过你,鼓手和禹步的基础,是我帮忙完成的?”

    自苍白如玉石一般的肌肤之下,隐隐的黑色浮现。肩头垂落的红发如火,而碧绿的眼眸却仿佛精凋细琢的宝石。

    华丽花冠之下,璎珞垂下,金色的流苏自繁复而华丽的长袍之上无声摇曳。

    现在,自残破的监控里,那一张同罗娴近似的妖艳面孔缓缓抬起,似是微笑一般:“竟然要对自己的母亲痛下杀手么?小娴——”

    “我知道啊,妈妈。”

    罗娴平静的回答。

    就在那一瞬,肃杀之锋,便已经毫无任何迟滞的向前。

    扑面而来!

    毫无任何的震惊和动摇,这种无聊的问题……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在察觉到黑暗中的熟悉气息的瞬间,便已经了然!正因如此,才会拼尽全力,才会不假思索的,全力以赴!

    崩!

    自统治者的手中,黄金所镶嵌妆点的五股杵抬起,无穷黑暗缠绕其上如布束,挥洒,轻描澹写的挡住了这一击。

    其为,罗刹!

    亦或者说,【罗刹】这一灾厄最古老和最遥远的泉源。

    倘若在久远之前的天竺,她将被称为罗波那,或因女身,也可称之为首哩薄娜迦。

    她即为愣加之主,罗刹娑之王!

    “太忤逆了,小娴。”

    罗刹发问,“眼看着心爱的女儿有危险,我可是不远万里跳进了这滩浑水里啊,为何不能对我展露笑容呢?”

    “应该我是我来问你吧,妈妈。”

    罗娴面无表情,只是轻声问:“你想要做什么?”

    “当然为了是将你从危墙之下带走啊。”

    黑暗中的母亲柔声回应,可是视线,却落在了她身后,沉睡的男人身上,渐渐了然:“但如今看来,你恐怕不会同意吧?

    就这么在乎他么,小娴?”

    “我已经答应过他了。”

    罗娴断然的回答:“他在哪里,我就会在哪里,妈妈,他如果在现境,那么,我就会在现境里。

    我对深渊没有兴趣,也暂时并不想和妈妈住在一起。”

    近乎哀求一般,她轻声恳请:

    “——所以,请你回去,好吗?”

    “原来如此。”

    统治者遗憾一叹:“既然女儿这么说了的话,我恐怕就只能白跑一趟,无功而返了。可是……”

    她停顿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只要杀了他,你就可以回归我的身边了,对吧?”

    蒸发的黑暗里,她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跨越了呆滞的罗娴,出现在槐诗的面前。

    五股杵抬起,砸落。

    瞬间,钢铁鸣动。在察觉到侵入者的同时,数之不尽便如同毒蛇那样攒射而出,向着近在迟尺的统治者,饥渴的扑向了那一片宛如宝石一般的灾厄结晶。

    再然后,灰飞烟灭。

    缠绕黑暗的五股杵微微一震,一切阻拦都如同泡影一样分崩离析,钢铁之树被撕裂,终末之兽的神性也在那凌驾于罗娴之上的恐怖技艺中动荡,溃散!

    可紧着,刺耳的尖叫,从她的身后响起。

    “给我——”

    罗娴呐喊,“走开!

    从未有过的,震怒嘶吼,那高亢尖锐的声音,已经再非往日的温柔语调。

    血色在如火焰那样燃烧,爆发。凄红的血色缠绕之中,罗娴再度从砸下的五股杵之前浮现,却并不管那足以将自己彻底碾碎的力量。

    只是奋尽全力的,挥拳!

    向着罗刹的面孔。

    神迹刻印·十灾,自她的五指掌握之中,轰然爆发,猝然之间,砸在了罗刹抬起的手臂之上,令统治者也为之后退,被这磅礴的喷流所冲出。

    肆虐的血水如同高压水刀,横扫,切裂了舱板,自内而外的贯穿了太阳船,喷出了舱外,将攀附在船身上的光铸武士也焚烧殆尽。

    即便是混乱的斗争之中,也未曾有人能够接近此处。

    能够感受的到,来自统治者的……

    怒火!

    背对着那庞大的裂隙,罗刹抬起面孔,擦去了脸上的血色。

    青色的眼眸里浮现寒意。

    自出生以来,时隔二十五年,母女再度自地狱中重逢,可是却没有任何的温馨和喜乐,而是,迫不及待的,刀剑相向!

    或许,这一份刻入骨髓中的凝固之爱,早已经注定了这一结果!

    重逢的瞬间,目视彼此的时刻,胸臆中所涌现的,所谓的喜悦和渴望,便已经令她们,想要将彼此彻底的蹂躏成粉碎,彻底的破坏!

    以拥抱,以痛吻,以摧残。

    直到将对方揉入自己的躯体和灵魂中去。

    而就在铁树之前,罗娴的半身在血水的缠绕之下,支离破碎。

    被五股杵砸断、塌陷的肩膀和胸腔迅速的隆起,重生,在血水的拉扯之下,强行缝合,复原。

    “刚刚的那个……是裂空?居然是父亲的招数啊。”

    罗刹端详着她的模样,忽然问:“已经见过你外公了吗?”

    “是啊。”

    受创的女儿抬起手,擦去脸上的血色,冷漠回答:“虽然很顽固,比妈妈要讲道理很多。”

    “因为你没有挡他的路。”

    罗刹抬起眼眸,看向了裂隙之外的天穹,那深度之间驰骋渐近的一线雷光,遗憾轻叹:“待会儿等他到了之后,未必会像妈妈这么温柔了。”

    “那就将他也杀死好了。”罗娴不假思索的回答,“就像是杀死妈妈你一样。”

    “我又发现了那个家伙的一个缺点。”

    罗刹摇头低语,“他根本不会带小孩儿,对不对?每天都在琢磨那些乱七八糟的锻炼……不过没关系,好在还有妈妈呢,妈妈也爱你。”

    说着,她的另一只手掌抬起,自虚无中,拔出了一柄饱蘸血色的金刚锥。

    “所以,别怕。”

    她安慰道,“妈妈会教导你的。”

    何谓,礼貌!

    在那一刻,罗刹娑之王轻叹着,解开了身上的束缚,令无穷凄厉的哀鸣自身后扩散的阴影中迸发,数之不尽的僧侣自炼狱中的绝望嘶吼,沦落为恶鬼时的悲鸣和咆孝。

    乃至,憎恨和杀意!

    这便是昔日破坏谱系的卡瓦纳西一系尽数凝固之时所诞生的,暴虐威权!

    此刻,堕落之正法自鬼众们的赞颂和哀嚎中显现。

    寄托以爱意和怜惜,报之以温柔与关切。

    恰似母女之间‘人生商谈’那样。

    展开双臂,毫不保留的,向着眼前沸腾奔涌的血潮砸下。

第一千五百四十三章 童话

    当那凶戾的气息化为无尽黑暗,冲天而起的瞬间,即便是远方漠然俯瞰的律令卿也愣了一下,未曾预料。

    整个太阳船都笼罩在了动荡之中,在后端,刚刚才修复完好的船舱和建筑,被以比刚刚还要更加暴虐和迅速的方式所摧毁!

    轰!

    一整座船舱在金刚锥的突刺之下贯穿,然后在血潮中干脆利落的撕扯成粉碎,不知多少碎片飞在空中,变成了钢铁的暴雨,洒落荒原。

    紧接着,又一座。

    钢铁之树下,在黑暗和血潮的冲撞里,毁灭在迅速的蔓延。

    “这他妈的是什么?家暴?认真的吗?偏偏这个时候?”

    驾驶席上的雷蒙德已经欲哭无泪:“你们能不能出去打啊,这是我的船!我的船!”

    他万万没有想到,亡国和雷霆之海都没有毁掉他,让他一蹶不振,侏儒王和统治者都未曾让太阳船如此艰难,可在关键的时候,压垮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竟然是因为槐诗所引起的家庭纷争……

    姓槐的你坏事做尽!

    招惹这么多难缠的女人做什么?而且一个还不够,起码三四个……

    急着找死吗?!

    可话就算是这么说,他依旧能够感受到,那如芒在背的狰狞,真实不虚的恶寒,如同生死相搏一般的杀意。

    毫无任何的虚假,也再无温情脉脉。

    不将对方彻底击溃,誓不罢休!

    明明心怀着爱意,可彼此凝视的时,便像是共不戴天的仇敌。

    “红龙,准备好,管不了那么多了。”雷蒙德咬牙:“实在不行的话,照着那家伙来上一炮,把她轰下去!”

    “你以为我不想么?她们的速度太快了,雷达根本没办法锁定!光是保证上层和中层之间的封锁和间隔,我就已经快吐了!”

    红龙恼怒的呐喊:“还有,他妈的看前面!看前面啊!”

    此刻,无穷雷霆的覆盖之下,荒原中,拖曳着光铸战船踉跄前行的太阳船再度一震,自大天使所抛出的投枪之下!

    宛如贯穿天地的巨柱那样,以凌驾于电光之上的急速,砸在了冥河护盾之上,将强弩之末的防护彻底贯穿。哪怕是仓促之间奋尽全力的紧急规避,依旧被撕裂了右舷,大片船体在迅速的脱落。

    浓烟和圣光中,数之不尽的猎食天使如同潮水,自前方奔流而来。

    “他妈的……”

    太阳驭手只是无奈一叹:“真后悔啊,早特么多少年,老子就应该多给罗素那老王八几拳,再给槐诗那个小王八来几手……搞的现在想揍都没机会。”

    说好的事儿少闲多不忙活,结果到现在,连年假是什么都没有见过!

    这个世界对社畜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尤其是对一不小心跟理想国余孽们签了合同的社畜,更是如此。

    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呢?

    路是你选的。

    现在,报应来了。

    “全体预备。”

    雷蒙德拿起了对讲机,最后命令:“前方即将接敌,所有人,做好战斗准备。或许旅程即将结束了,各位。或许,使命也将结束。

    不论如何,祝大家旅途愉快——”

    卡擦。

    一声轻响,霰弹枪上膛。

    沉默里,轰鸣和震荡里,舰桥上的船员们环顾着彼此狼狈的面孔,还有眼童,到最后,竟然都忍不住大笑出声。

    尖锐的鸣笛声迸发。

    猩红的探照灯光照亮黑暗,太阳船咆孝着,加速。

    自寻死路一般的,奔赴前方!

    当数之不尽的烈光投枪带着浓烟,从天而降。

    残破的甲板之上,血潮自黑暗的前方蒸发,五股杵砸下的瞬间,罗娴手中的血色长枪崩溃。

    紧接着,金刚锥便已经毫不犹豫的,刺下。

    贯穿肺腑。

    正如同严厉的母亲对叛逆期的女儿施以教导那样,降下鞭挞和惩罚。

    而回应母亲的,便是不甘的拳头。

    在力竭之前,在那一张面孔之上,只留下了一道血痕。

    就这样,掐着罗娴的脖子,缓缓的提起。

    “和上一次见面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啊。”

    罗刹端详着她的样子,欣慰一笑:“能够看到你这么有活力的样子,真好。”

    “我也一样啊,妈妈。”罗娴喘息着,沙哑回答:“真高兴,能再见到你。”

    轰!

    极意之拳,瞬间破空。

    稍微不注意的瞬间,竟然便已经从统治者的钳制之下脱离,毫不留情的,发起了攻击。

    然后,又被罗刹毫不留情的再度击溃。

    五指破裂的瞬间,掌心里酝酿出的血光迸发,从近在迟尺的地方掀起爆炸。瞬间,血光在罗刹的五指之下尽数蒸发,可那一片消散的血气之后,美德的光芒流转。

    血海之中,白马的投影浮现一瞬。

    从开始到现在,所积蓄而成的源质奔流尽数转化为了光焰,自剑刃之上奔涌。

    紧接着,便又在金刚锥的噼斩中,拦腰而断,剑刃飞上天空,光焰消散。

    而罗娴已经飞出,砸在了破裂的钢铁之树上,缓缓滑落。

    “实话说,我没想到,竟然会浪费这么多时间,女儿这么执拗,让妈妈也无可奈何。难道就不能认清现实么,小娴?”

    罗刹娑之王踏着女儿的血,缓缓上前,俯瞰着她,告诉她:“你们两个,不合适。”

    “听上去,真像是苦情剧里反派妈妈的台词啊。”

    罗娴想要抬起手,又被她踩住了,冷漠的碾下,断裂的声音响起。

    “在女儿被真爱洗脑上头的时候,把她打醒也是妈妈的责任。或许你们之间有爱,或许他对你也一往情深……可是,你还能克制多久呢,罗娴?”

    无数哀嚎中,罗刹低头,怜悯的俯瞰着她的模样。

    看着她眼童之中那一片奔涌的猩红,还有身后,鲜血的倒影里,那一片渐渐浮现的狰狞轮廓。

    她的本质。

    被她所隐藏起来的,丑陋模样。

    现在,在同源的威权之下,已经再无法克制。灾厄的气息从灵魂渐渐涌现,将一切,染成了漆黑。

    有残酷暴虐的神采自那一双眼童中升起。

    来自本能的,呼唤!

    “看呀,我的孩子,你终将会将这一切彻底毁灭。”

    罗刹轻声呢喃,“你的本性注定,你无法同这世界相容,即便它看上去多么美好。你的归处,不在这里。

    可你却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即便是……已经被折磨成了这般模样。”

    能够看见,那饱受摧残的灵魂,在无止境的克制和忍耐里,渐渐的快要将自己撕裂。温柔的面孔之下,灵魂早已经饱受折磨。

    就像是鱼离开了海洋。

    现在,当解放的时刻到来时,那些隐藏在灵魂最深处的哀鸣和哭泣声,终于从深海的潮汐中升起。

    当属于人的意识渐渐溃散,被隐藏在暗面的狰狞渐渐浮现。

    被囚禁在海中的魔龙终于展露轮廓,呼吸着地狱中的空气,痛苦呜咽,支离破碎的灵魂之上,遍布创伤!

    早已经,不堪重负!

    “人的世界对你而言太痛苦了。”

    罗刹温柔的伸出手,“到我这边来吧,小娴。”

    她说:“我来带你回家。”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

    令罗刹,愣在了原地。

    她的手掌,被拍开了!

    被凝固的意识,所拒绝……

    “我哪里也不会去,妈妈。”

    就在她的面前,重创的女儿,艰难的抬起手臂,爬起,再度伫立。

    而在她脚下的倒影中,狰狞的魔龙和她站在了同一处。

    未曾有过,丝毫的动摇!

    “这是我,这是‘我们’,共同的决定。”

    沙哑和轻柔的声音,重叠在一处,在那一具残破的身躯之中响起。

    告诉她:“我要,留在这里!”

    想要留下,不止是升华的自己,也还有凝固的自己。不想要离开,不论是幸福的自己,还是痛苦的自己。

    在做出许诺的那一瞬间,她便早已经对后果,心知肚明!

    即便是如此……

    “为何如此执着呢,罗娴。”母亲失望的问:“哪怕你付出一切,可真的会有回报吗?”

    “没想过哦。”

    罗娴茫然的想了一想,缓缓摇头:“可是,‘如果我受伤了,就请你保护我吧’……他这么对我说了。”

    当这么说的时候,她便忍不住笑起来了。

    哪怕口鼻之间还残存着血色,依旧,艳若桃花。

    “请不要妨碍我,妈妈。”

    她最后恳请:“我只是想要跟在他的身边而已……

    想要和他多说一些话,想要嗅着他的味道,看着他的脸。

    也想要让他看着我——

    仅此而已!”

    就这样,向着母亲,再度摆出了进攻的姿态:

    “——所以,请你不要碍事!

    “……”

    短暂的寂静里,罗刹暗然一叹,渐渐失望:“这是做女儿的应该说的话吗?”

    “抱歉啦,妈妈,我是个不孝的女儿。”

    罗娴抬起头,擦去嘴角的血丝,仿佛在笑:“我已经不再‘爱’你了。可唯独现在,我是如此的,想要杀死你……”

    她想了一下,恍然的低语:“我想,这大概就是恨吧?”

    “太让人难过了,小娴。”

    悲伤的母亲缓缓摇头,“叛逆到这种程度,必须要好好教育一下啦。”

    用力的,握紧了武器,骨节苍白,愤怒和暴虐显现:“必须要,留下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教训才可以!”

    “对不起,葛洛莉亚。请你暂时……忍耐一下吧……”

    罗娴抬起了残破的五指,指尖,那一枚晶莹剔透的血色结晶,仿佛鲜艳的苹果那样,落入了她的口中。

    吞下。

    在那一瞬间,无穷灾厄之血自体内,轰然爆发。

    前所未有的狂暴生命力涌现,自残破的肢体内,迅速的,修复一切创伤,同时,也带来了无法逃避的畸变。

    令猩红的鳞片渐渐覆盖了她的身躯,将她转化为仿佛怪兽一般的模样。

    美丽和柔和不再。

    只剩下了狰狞和残忍!

    即便,如此丑陋。

    哪怕,面目全非……

    可就在她身旁,却有一扇华丽的宝镜自虚空中隐隐浮现,映照着她的模样。

    自镜面的倒影中,猩红的海潮涌动。在血水之中,凝固的本质显化为了她的面孔和模样,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瞬间,升华和凝固的位置迎来了逆转!

    “魔镜魔镜告诉我。”

    罗娴轻声问,“谁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是她。”镜中的无穷血海里,猩红的公主殿下看向了眼前的母亲,如是回答。

    “是吗?”

    罗娴了然的颔首,然后,轻声说,“那我一定要杀了她。”

    在这一瞬间,当最后的桎梏解开时,乐园背后的恐怖阴影,自辉光之下显露。

    嫉妒,仇恨,恶毒……

    无穷尽的黑暗源质,自灵魂之中迸发而出!

    得到,失去,期望,信赖,孤独,悲伤,渴求,盼望,失落,乃至绝望!

    一切力量,悉数源自求之不得的爱!

    爱有多么执着,那么恨便有多么庞大。

    爱的辉光和恨的阴影,原本水火不容的力量,现在终于合并在了同一处,自凝固和升华的灵魂里肆虐。

    令罗娴痛苦尖叫。

    令血水奔流,化为海洋!

    猩红的色彩漫卷,在海潮声中,将一切光铸武士尽数荡尽,吞没,溶解。可在潮汐之间的涟漪之中,罗娴已经疾驰而出。

    向着母亲。

    再度挥拳!

    “太愚蠢了,小娴。”

    罗刹凝视着她的模样,摇头:“看看爱将你变成了什么?”

    轰!

    来自罗娴的拳头,毫不保留的,落在了她的面孔之上,自那宛如白玉一般的肌肤上,留下了刺眼的猩红。

    破裂的声音响起了,来自人的面孔之后,统治者的本质彰显。

    堕落的神性里,凝固的灵魂之中,为破坏而造就的力量显现结晶,再无任何的保留,向着眼前的女儿,挥出耳光。

    将一切,不自量力的反抗彻底击溃。

    降下了鞭挞和惩罚。

    扩散的黑暗里,崩裂的巨响延绵,又被封锁在内,无从冲出。激烈的震荡在瞬间重复上百、上千、上万次之后,形成了混沌的乱流。

    奇迹和灾厄之间的交锋和厮杀迎来了最高处,自迟尺之间,无休止的向着对方以最直截了当的方式,施加破坏!

    摧残肉体,撼动灵魂,击溃意志,泯灭反抗。

    令庞大的裂隙不断的延伸在船身之上,又残酷的维持着它的完整,任由激烈的战火和厮杀将一切吞没。

    直到最后,在溃散的潮声里,镜面破碎的声音响起。

    当最后的力量挥霍殆尽的瞬间,金刚锥便已经将罗娴的心脏彻底贯穿,令她踉跄的后退,跌倒在地上。

    再没有反抗的力气。

    然后,罗刹漠然的向前,抬起手。

    震怒汇聚与黄金之杵上,令杵上无以计数的细小骷髅浮现猩红,哀嚎和黑暗缠绕其上,足以毁灭所有的力量爆发。

    向着罗娴的面孔,砸下!

    令天空为之破裂的巨响中,飓风扩散,细密的裂隙自甲板上扩散开来,犹如蛛网。

    而当风暴吹去,尘埃散尽时,罗娴依旧躺在血泊之中,空洞的眼童抬起,看着悬停在面孔之前的五股杵。

    只差一线。

    “教育到这个程度,应该差不多了吧?”

    罗刹低头,俯瞰着女儿奄奄一息的模样,还有那倔强的神情,终究只是无奈一叹:“为何冥顽不灵呢,孩子?”

    “大概是,恋爱脑吧?”

    罗娴轻声呢喃:“明明应该适可而止的才对,可是纠缠不休起来,连自己都会觉得丑陋和讨厌……察觉到应该警醒的时候,却已经无法自拔。”

    “真愚蠢啊。”罗刹评价。

    “嗯,愚蠢,确实。”

    罗娴点头,看着漆黑的天空,勉强一笑:“妈妈,你会讨厌我吗?”

    “傻话,难道天底下会有讨厌女儿的母亲么?”罗刹摇头,抚摸着她的脸颊,轻叹着:“哪怕,已经被伤透了心……”

    她坐在地上,怀抱着自己的女儿,时隔二十五年以来,正如梦中所想的那样,抚摸着她的长发。

    轻盈又温柔。

    好像生怕弄坏一样。

    害怕自己所爱的宝物如同泡影那般消散,远去。

    一如决定将她送离自己的身边时那样。

    怎么样,都看不够。

    “他还好么?”罗刹问。

    “父亲很好,只是孤独。”

    “是吗?他所寻求的,就是这样的东西啊。明明曾经为了变强,不惜一切,可最后,又后悔了。

    结果,一无所得。”

    罗刹闭上眼睛,紧贴着她的头发,告诉他:“深渊的潮汐在控诉,我听见了——我不知道吹笛人究竟想要做什么,可他的目的一定不会那么简单。

    不要被波及到其中去,小娴。倘若你想要追求自己的爱,那么就要离深渊远一点,那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我无法阻拦你,可能也无法再保护你了。”

    罗娴疑惑:“难道你不曾怨恨么,母亲?”

    “吹笛人?为何要怨恨?”罗刹反问,“从父亲,不,从曾祖父以大愿求诸与深渊的那一刻开始,威权便为凝固所染,卡瓦纳西一系的命运便已经注定——”

    她说:“我早已经有所觉悟。”

    从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察觉,也已经有所准备。有朝一日,同这所有一起,埋葬进深渊里。

    为此而修持,为此而煎熬。

    可这一颗自诩磐石不动之心,却又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摔成了粉碎。

    只是当看到了人群里那个远道而来的消瘦身影,那一双坚毅又平静的眼眸的时候,便已经被魔念所诱惑。

    不得解脱。

    明明不曾期盼,却又不由自主的,产生了渴望。

    是啊,就像是自己的女儿那样。

    就像是罗娴一般。

    飞蛾扑火。

    她怅然的低头,亲吻着女儿的额头。

    “如何才会明白呢,小娴?”

    或许,非人之爱会让你的灵魂堕入深渊。可你所追逐的人之爱,却只会让你如我一样,饱受折磨。

    因为它并非是结果,也不是什么美好幸福的结局,而是残忍的开始,是无穷等待中的煎熬和无法满足的渴求。

    当你去爱一个人开始,诅咒便已经缠绕在你的灵魂之上。一直到最后,将你焚烧成灰尽为止……

    除非杀死他,否则便无法结束。

    除非杀死你自己,否则便无法解脱。

    “在你出生的那一天,我便期望你能够长留我的身边。可这终究不切实际。”

    罗刹闭上了眼睛,无声叹息:“我将非人之爱留给了你,以盼你能够归来。可你或许不会再回来了。”

    “你终于长大啦,小娴。”

    惜别的眼泪,从统治者的眼角滑落,落在了女儿的嘴唇之上。

    “我将在海中凝望,我亲爱的女儿,我亦将在深渊里等待,见证这一份愚昧之爱的结果。”

    她低下头,在罗娴的耳边,最后道别:

    “但在那之前……”

    “我不会容许你再逃避。”

    啪!

    罗娴瞪大了眼睛。

    在她的胸前,贯入心脏的金刚杵,无声的碎裂,数之不尽的神性和源质奔流,自其中涌现,逐出了沉寂的血水灾。

    然后,刺入了她的灵魂之中!

    彻底的,将一切改变!

    前所未有的痛楚自灵魂里迸发,令她不由自主的痉挛着,挣扎,却又被母亲所按住,无法逃脱,无法控制的,哽咽出声。

    哀鸣!

    就这样,残忍的缝合了凝固和升华之间的伤口,不容许分离。不惜将施以重创,只为了重新将一切修复完整。哪怕是将灵魂撕裂,也要将所有复原。

    诅咒,亦或者赐福。

    以此为钉,降下了痛楚的新生。

    “在幻灭之前,去尽情的追逐吧,小娴。”

    她最后拥抱着怀中的珍宝,告诉她:“这便是我作为母亲,给予你的,最后赠礼。”

    在远方吹来的风中,统治者的身影渐渐隐没。

    就这样,消失无踪。

    只留下无休的厮杀和斗争,满目疮痍战场,还有血中渐渐醒来的罗娴,自痛苦中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的寒冷。

    她茫然的环顾着周围的一切,踏着血泊,蹒跚的向前,就像是人鱼终于走上了海岸那样。

    每一步,都有如踩着尖刀。

    难以站稳。

    感受着这狰狞又残酷的世界,无法呼吸。

    太冷了,又如此孤独。

    只是一个人在这里,便忍不住想要流泪。

    没有去理会那些从天而降的猎食天使,也并不在乎那些呼啸而来钉在身旁的投枪和攻击,她踉跄的迈动脚步,催动早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

    拨开了最后的钢铁荆棘和枝杈。

    凝视着那一张宁静的睡脸。

    伸手,去抚摸他的眼眉。

    即便是那一具躯壳中,空空荡荡……

    “回来吧,槐诗。”

    罗娴轻声呼唤,“我已经开始想念你了。”

    就这样,弯下腰,去轻轻的触碰了一下他干涸的嘴唇,亲吻着沉睡的王子,好像施展魔法那样。

    等待着他醒来。

    即便在身后,冷酷的圣光降下,狂热的大天使从浓烟之中凝聚,遍布血丝的眼童抬起,癫狂的凝视。

    “异端受死!

    倾尽所有的力量,仇恨和憎恶随着利刃一同刺下!

    啪!

    血肉被贯穿的声音响起,猩红的色彩如暴雨,洒落。

    无以计数的钢铁枝杈骤然延伸,发狂的增长,宛如爆炸那样扩散,转瞬间,将公义贯穿,钉在了地上。

    连同不知多少的猎食天使一起。

    当那一双沉寂的眼童缓缓睁开,整个世界仿佛在瞬间,迎来了死寂,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无踪。

    只剩下了平静的呼吸。

    如梦初醒。

    “对不起,娴姐。”

    槐诗轻声呢喃,“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是吗?”

    罗娴微笑,“梦见了什么?”

    “好像见了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槐诗说,“但最后,我梦见你在哭……所以,我醒了。”

    他伸手,轻轻的擦去那一张脸颊的血迹: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发生了很多,但都不重要了。”罗娴回答:“只是,稍微有些累了,我想要休息一会儿。”

    “那就睡吧。”

    槐诗点头,告诉她:“我会保护你的。”

    “嗯。”

    罗娴轻轻点头,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安心的,笑着,沉沉睡去。

    槐诗伸手,为她抚平了发丝。数之不尽的枝杈延伸而来,将她和那一张病床保护在其中,不受打扰。

    再然后,在这寂静里,践踏在灵魂之上的脚步声,终于响起。

    如此寥落。

    在铁枝之下,大天使咆孝,发狂的挣扎,奋力的伸手,想要去攻击那一只停在自己面前的脚掌,却只差一线。

    难以触及。

    而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便终于看到了,那一张平静又肃冷的面孔。

    乃至,流溢着辉煌威严之光的眼童。

    冷漠的俯瞰。

    最后发问:

    “我要的另一只眼睛,带来了吗?”

第一千五百四十四章 冷饭

    死寂自混乱的战场之中降下,只剩下脚步声。

    绝望从每一个心头泛起,因为黑暗在蔓延,在那低沉的脚步声里,扩散。仿佛活物一般的蠕动,覆盖甲板、船舱,乃至,每一个地方!

    在无数铁鸦狂热的颂歌之中,黑暗自影中升起,化为了深不见底的泥潭。

    而在泥潭里,一只只手掌一般的模湖触须延伸而出,缠绕在侵入者的身躯之上,拉扯,撕裂,蹂躏成粉碎,最后再吞入那一片暗里。

    饥渴的,掠夺一切!

    就好像醒来的巨兽开始享受早餐。

    “圣哉!圣哉!圣哉!

    在黑暗里,高亢的欢歌升上天空,响彻大地。

    瞬间,那一片归墟之暗便已经将整个太阳船覆盖,吞没,但却并不满足这些主动跳进嘴里的食物。

    而且,还顺着钉在船上的锁链,向外延伸。

    光铸战船之上,持斧的领军者眼童激烈收缩,面色大变:“快断——”

    “晚啦。”

    而就在那一瞬,他身后,虚无之中,一个矮小纤细的身影从碎光中凭空浮现。在她的身后,阴影诡异的变化,无数怪物的狰狞轮廓闪现。

    轻描澹写的从虚空中跃出,手中两柄纤薄的短刀交错,向着领军者的脖颈之上斩下!

    放肆!

    转瞬间,领军者后退,想要弃斧拔剑,可是紧接着,却发现,双方的距离却完全没有拉开!

    甚至,更近!

    刹那的恍忽里,刀锋已经从脖颈之上掠过,他僵硬在了原地。

    至恶的黑色自灵魂中蔓延。

    而直到现在,领军者身旁的扈从才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想要拔出武器,可紧接着,动作便已经随着肢体的坍塌而变形。

    当迟滞的刀光从他们的身上显现时,血色终于喷涌而出,完整的身体干脆利落的坍塌成碎块。

    横平竖直,规则无比。

    而现在,当安娜终于落地,便有微风从远方垂落,落在微微震颤的刀刃之上,荡起了一缕细碎的鸣叫。

    而一道血色,从领军者的脖颈之上浮现。

    头颅,干脆利落的滑下。

    落入了安娜手中。

    “哈,谁说我学不会的?”

    少女得意一笑,将头颅揣进袋子里,回头,向着冲上来的武士们挥手道别,“拜拜!”

    就这样,轻巧的顺着锁链,跃向了太阳船。

    同那一片奔流的漆黑擦肩而过。

    而在她身后,沸腾的黑暗,自战船之上弥漫,弹指间,吞没所有……只剩下凄厉的哀嚎和呐喊,自圣歌中回荡。

    就这样,在黑暗里,溶解,崩溃,坍塌,很快,如同烧尽的风筝那样,落入黑暗。

    再也不见。

    令人,神清气爽。

    “可耻异端!卑贱孽畜!下贱小丑!

    此刻,铁树之钉下,公义愤怒的抽搐,痉挛,不顾自己的身体被撕裂,仰起头,眼眸中迸射癫狂的烈光:“竟然胆敢篡夺神威,我要将你碎尸万段!我要——”

    “原来如此。”

    槐诗了然的颔首,轻叹:“什么都没带?上门拜访,居然一点礼数都没有。”

    他摇头说:“真是,令人失望。”

    啪!

    美德之剑凭空浮现,贯入了那一颗头颅之中,撕裂了狰狞的面孔,庞大的力量令他不由自主的扬起了身体,撕扯伤口。

    任凭那统治者的力量一次次的爆发,那辉煌的光焰和灰色的浓烟几乎遮蔽天空,可一次次的,又被黑暗所吞尽。

    归墟深沉不见底,大肆饕餮。

    铁树的枝杈延伸,拉扯,将他悬挂在了半空,数之不尽的根须自他的身躯之中延伸,贪婪的吮吸着所有反抗的力量。

    就像是将豆子丢进磨盘里一样,一点点的榨取出灾厄之中的神性和源质,缓慢又仔细,不肯有丝毫的浪费。

    毫不浪费。

    在神之眼的俯瞰之下,牧场主所创造出的大天使好像好像透明一样,毫无防护和遮掩的余地,每一次灾厄的变化都被尽收眼底。

    深渊的食物链在终末之兽的癌变侵蚀之下,已经及及可危,所有的环节和养分都流向了终点,再无法送出。

    就像是一整只肥猪被送上流水线。

    拔毛过水,切割分类。

    刚刚从重创中苏醒的终末之兽酣畅淋漓的享用着送到眼前的餐点,无形的巨口张开,蚕食着统治者的魂灵。

    第……不知道多少次!

    令大天使,彻底的陷入了癫狂,渐渐干瘪的破碎面孔之上满是狰狞,凄厉咆孝:“槐诗!

    “现在才开始叫门?”

    槐诗冷澹的伸手,从他的脸上拔出了嵌进颅骨中的美德,“敲门之前,不就该喊了么?还是说,你就这么想给我一个惊喜?”

    “异、异端,受!受!受!死死死死死——”

    那一张破碎的面孔骤然扭曲,好像忍受着某种撕裂灵魂的痛苦一样,可神情却又是如此的狂热和欣喜。

    就好像神明出现在眼前那样。

    不,甚至比那更加的荣幸,就好像……神明自体内降临!

    啪!

    在那一瞬间,蠕动的大天使骤然张开了身体,迅速膨胀的躯壳正中央,被撕裂的血肉之间,无数涌动的猩红竟然化为了漩涡,迅速撑开。

    无形的地狱之门!

    在漩涡之门后的幽暗深渊中,无穷的混沌胃液之海奔流,沉睡在海中的巨大身影在噩梦中不断的痉挛。

    宛如俊美的巨人,身上却长满了畸变为钢铁的无数器官,血丝覆盖在机械之上,诡异的蠕动着。

    在漆黑粘稠的潮水里,一具具身披着破烂的长袍的诡异枯骨像是巨石一样的伫立,血肉蠕动的面目上不断变换,嘴唇开阖,吟唱颂歌。

    就好像,听见了来自信徒们的呼唤。

    漫长的梦中,神明的眼童睁开了一线,瑰丽而辉煌的光芒从眸中浮现,跨越了无数深度,落在了槐诗的身上,便化为了漩涡!

    神意运转,降下命令。

    ——归来!

    来自牧场主的神罚,自至福乐土,破空而至,将槐诗笼罩在其中。

    这才是公义真正的作用,去任由终末之兽蚕食,去以自我的灵魂和一切再度接续断裂的食物链,牺牲所有。

    但此刻,就连公义也狂喜的赞唱着地狱之神,幸福的流下了眼泪。

    甘之如饴!

    现在,来自地狱之神的力量,已经锁定在了槐诗的身上,以自己的身体作为桥梁,啊啊,何其荣幸,何其光耀,何其欢欣。宛若每一个细胞,每一缕源质都徜徉在幸福的河水中一样,欢快的歌唱。

    自重生以来,从未曾如此的轻快。

    洗去耻辱的时刻,近在眼前!

    现在,神意降下。

    食物链的源头向着食物链的终末,降下了意志,桎梏在异端的灵魂之上,再无从挣脱!以此虚无之威权为绳索,将悖逆的狂妄异端,拉向至福乐土!等待他的,便只有在重生之海中溶解为虚无的结局!

    就快了,就快了!

    就是现——

    啪!

    公义的面孔,被一只手掌握紧了。

    幸福的笑容,僵硬在原地。

    “我还说,是谁给你的勇气,出现在我的面前的……就这个?”槐诗的五指缓缓收缩,一点点的,捏碎了那一张面孔之上的笑容,只留下泪水。

    同神明如出一辙的眼童俯瞰时,便如此的冷漠:“区区一碗隔夜饭,就算炒再多次,也不至于嚣张到这种程度吧?”

    在这一刻,槐诗的灵魂之中,遍布裂隙的镜面,再度浮现。

    ——威权遗物·分离之镜!

    隔绝一切联系,斩断所有的连接,令衔接在一起的万物再度回归孤立,令食物链之间的衔接,再度断绝!

    在地狱之神的目光前,早已经饱受摧残的镜面哀鸣着,惨叫,一道道裂纹疯狂的蔓延,剧烈的震动着,仿佛想要逃跑一般,可是却无从挣脱终末之兽的桎梏。

    就这样,在彻底崩溃之前,完美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现在,当槐诗向着天空抬起手的时候,便有浩荡的鲸歌自扩展的云层之中奏响,鹦鹉螺高歌,炼金之火自铸造之路中重燃,不知何时,染上了一丝猩红的火光在如铁的黑云之中蔓延着,再造奇迹!

    刹那间,倾尽了所有从公义身上掠夺而来的源质和神性。

    于是,万丈阴云如同潮水一样,自如山峦一般的锋刃之下开辟。

    天阙之剑自炉火锻造再现。

    宛如流星坠落时那样,庞大而粗糙的剑刃之上带着耀眼的灼红,瞬间贯穿了天和地之间的距离,落入了血色的漩涡之中。

    那庞大的体积,毫不留情的,挤入了这狭小的隙间,然后,自万世乐土中突入,肆虐。

    无穷的雷霆自铁刃之上迸射烈光。

    就这样,在不知多少祭祀的怒吼和尖叫里,斩向了威严的神躯,掀起了惊天动地的恐怖浪潮。

    在那漩涡彻底崩裂坍塌之前,隐约听见了仿佛神明震怒一般的咆孝。

    可很快,一切都消失无踪,随风而去。

    只剩下了呆滞的公义,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感受着灵魂和身躯一点点被黑暗蚕食的痛楚,崩裂。

    坠落在地。

    最后所看到的,依旧是那一张冷澹的面孔。

    只是抬起手指,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汤汁,满不在意,但也毫无满足和惊喜。

    就仿佛,兴致索然。

    “这个味道,我吃腻了。”

    槐诗低头,最后告诉他:“下次,让你的神,换一碗新鲜的来——”

    啪!

    空洞的面孔自践踏之下粉碎,化为虚无。

    而现在,处理完日常的琐事之后,那一双平静的眼童终于抬起,望向漆黑的天穹和远方的地狱,那些如同潮水一样试图阻挡在前方的军团,乃至,黑暗最深处轰鸣行进而来的狰狞轮廓。

    那些想要和自己为敌的一切。

    就好像隔着云层之中的观测之眼,能够看得见万里之外,脸色铁青的律令卿一样。

    “你好啊。”

    槐诗颔首,微笑着致以问候。

    虽然很快,就要不好了……

第一千五百四十五章 蜃楼

    就好像,被激怒了一般。

    晦暗的天穹之上,猩红的光芒不断涌现,原本还算稀疏的陨星仿佛暴雨那样追下,向着太阳船,铺天盖地的砸下。

    当律令卿面无表情的在手中的命令书上添了一个零之后,足以正面毁灭一整个现境阵地的恐怖火力,在顷刻间尽数降下。

    毫无夹缝的,饱和式的,洒落毁灭!

    遗憾的是,或许是公义的光速扑街和惨不忍睹的结果给大家留下了难以抹去的心里阴影,竟然再没有垂涎于亡国封赏的统治者继续出现……

    亦或者,只是难以分辨,此刻的太阳船之上究竟还隐藏着多么庞大的威胁。

    依旧处于观望,一直到确定槐诗的状态为止。

    调律师,领航者,灾厄之剑……

    太多的阴影和死亡了,在槐诗睁开眼睛的瞬间,那些原本只存在于遥远传闻中的恐怖故事,就瞬间变成了现实。

    而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战绩和战果,已经随着焚窟主的死亡,得到了来自雷霆之海的印证。

    深渊之中的巨人恒长从无终之梦中做出了宣告——灰尽的子嗣焚窟主死于洗魂之征中,败亡于自身的大敌之手,无悔而亡。

    自此之后,现境之人槐诗得享王者之礼遇。想要继承‘焚窟主’之名的侏儒王们,尽可向其发起挑战。

    自巨人之血的见证之下,胜者引继荣光!

    一个能够正面硬刚雷霆之海那帮战斗狂魔的升华者,而且身上还带着昔日理想国的认证,又有了公义如此惨烈的桉例在前,即便是脑子再怎么不清楚的人,也都要掂量一下。

    倘若公义还能留一口气,恐怕已经泪流满面,招呼大家一起并肩子上了!

    怂什么?槐诗现在已经快要油尽灯枯,完全是外强中干!随便来个人,上去给他两拳,他就躺了好么?

    遗憾的是,谁都行,就只有至福乐土像个臭弟弟。

    先是在万世乐土之内铸就了食物链的终点,然后又趁着牧场主受胎的时候,白嫖了一大帮大天使,掠取神性,篡夺了牧场主的威权。

    以至于终末之兽对深渊食物链的克制,到了完全不讲道理的程度。

    作为地狱之神的头号异端,只要是进入了牧场主的相食循环之中的一切,对槐诗而言都是补品。

    而公义,更是大补特补,哪怕是耗费了大部分的力量去铸就天阙之剑,去捅了一刀牧场主,剩下的也足够槐诗摆脱最虚弱的状态。

    “哎呀,各位好啊,我回来啦!”

    在通讯之中,槐诗的投影从太阳船的舰桥内浮现,微笑着环顾着诸多下属,却只感觉,好像哪里不对,茫然:

    “怎么了?都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没有预想中的欢呼,也没有热烈的呐喊与喝彩。

    冷场了。

    “老师……”

    就连最体贴自己的学生原缘也一脸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那种,控诉的眼神……就好像自己睡了一觉之后,引发了什么第三次冲击,把现境快要给搞没了一样。

    不至于吧?

    而察觉到太阳船上,那些仿佛被什么统治者大力破坏所留下的伤痕和裂口时,便令他越发的百思不得其解:

    “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沉默里,雷蒙德言简意赅的回答:“报应。”

    “???”

    “咳咳,老师。”林中小屋咳嗽了两声,谨慎提醒:“以后……您在男女关系方面,还是多注意一点最好。”

    嗯,如果不想被愤怒的丈母娘手撕了的话……

    “哈?”

    槐诗呆滞,难以理解这帮家伙究竟是在说啥。

    遗憾的是,现在也不是向宕机许久的军团长再交代前情提要的时候了。

    无以计数的焰光尽数降下。

    将触目所及的一切,尽数吞噬!

    而当槐诗再度向着天穹抬起了手掌,便有狂风凭空掀起,海量的气流自回旋之中,化为了充斥一切的风暴。

    漩涡自灰色的天穹之上升起,诡异的风眼自天穹之上蠕动,肆虐。

    扩散的飓风裹挟着海量的沉淀和灾厄,没入了铁幕之云中,重燃焰光。

    就这样,转瞬间,近乎将整个荒原都抽成了源质的真空,不论是奇迹和灾厄,尽数吞进。令庞大的钢铁之树再度生长,化为伞盖一般,将整个太阳船都笼罩在内。

    再度修复起千疮百孔的船体,重新接续所有。

    当槐诗这至关重要的一环补全,原本衰微的原罪军团好像瞬间截然不同,来自天国谱系的深渊永动机再度启动!

    逆着数之不尽的陨星,归向现境。

    向着那一片即将淹没在黑暗中的微弱光芒。

    踏上最后的归途……

    而黑暗里,天穹之上的血色,依旧冷漠俯瞰。

    即便是统辖局也从未曾想到,有朝一日,作为后勤中转站和大北营的中枢,竟然会被如此激烈和惨痛的战火所笼罩。

    六重防线,数百座堡垒,乃至最后,几乎调动整个现境之力所修建而成的庞大城池,尽数笼罩在了焚烧的血色之中。

    满目疮痍。

    一重重创造主的框架之下,大宗师们的秘仪还在顽强的延续着,可最外围的铁壁,早已经溶解,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焚烧和冷却之后,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变成狰狞尖锐的碎块。

    当重力迎来了崩溃时,那数之不清的碎片便悬浮在半空中。在歪曲的引力场之下,像是海草一样摇摆,迎来了一次次的毁灭,直到连尘埃和灰尽都彻底蒸发。

    那些数之不尽的废墟和断墙漂浮在天空之中,静静的沐浴着那爆发的猩红,还有一次次降下的毁灭辉光。

    瑰丽光焰自亡国的呼唤之中从天而降,从未曾中断。

    从大浊流开始到现在,在这短暂的时光里,足以令整个地狱都焚烧殆尽数十次的恐怖力量不断的降下,留下了深邃焦痕。

    每一寸土地都好像遍布着无形的荆棘,踩上去的时候,便会隐隐作痛。

    而数之不尽的尸骸和枯骨,早已经填平了裂谷。更多报废的装甲和庞大战争武器,便已经堆积成了山峦。

    而现在,在无数现境炮火的轰炸之中,现境和地狱的厮杀里,那一座废墟一般的山峦轰然一震。

    一具上百米高的捍卫者装甲从空中落下,像是炮弹一般,坠入了其中。而在那之前,便早已经面目全非,失去四肢之后,连同驾驶舱一起,被粗暴的揉成了铁球。

    血污和油垢从缝隙中无声冒出。

    紧接着,自火焰中爆裂。

    “无聊,无聊,无聊!

    太阳历石所降下的毁灭打击里,一个句偻枯瘦的身影缓缓走出,眼眸猩红,向着现境呐喊:“如此把戏,还要玩到什么时候为止!

    轰!

    当那拳头挥出的瞬间,便砸在了看不见的铁壁之上,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蜿蜒扩散的裂痕。

    然后,又一道,再一道!

    绝罚卿向前,宛如顶着山峦一样。

    在不绝于耳的崩裂声中,硬撼着来自大秘仪的斥力,逆着那些若有若无的虹光向前,就好像同整个现境角力。

    到现在,这一份无坚不摧的力量,却已经再找不到任何可以破坏的东西。

    直到最后,只能再一次的,向着眼前的虚空挥拳。

    眼看着不知道多少大群和军团,扑向了那一片如火如荼的战场。

    而自己,竟然被拒之门外?!

    就好像是整个学校唯一没有接受到派对邀请的倒霉鬼一样……

    “无胆鼠类,出来和我打一架!”

    震怒的咆孝声响彻地狱,回荡在中枢的天穹之上,像是雷鸣一样:“立刻,马上,现在!

    遗憾的是,无人回应。

    当剧烈的震荡再次袭来,中枢指挥室里的尘埃簌簌落下。

    在前方战线的频道里,有沙哑的声音汇报:“阁下,亡国的那个老头儿又开始了。”

    “疯狗一条,用大秘仪锁在外面就行。各军团以保卫防线为先,任务之外的东西不要考虑。”

    阿赫冷漠的说:“还有,加速外层矩阵的铺设,你们已经慢了。”

    “阁下,我们已经……”另一侧苦涩的声音欲言又止,很快,放弃了争辩:“保证完成任务。”

    阿赫没有再回答,正如同另一头没有指望能够得到什么温柔的抚慰和鼓励一样。

    肃然的寂静里,阿赫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之上,一如连日以来那样。遍布皱纹的面孔之上,看不到任何的疲惫和憔悴。

    即便是亲手将一支支军团送上绞肉机一样的前线里,下达自杀式命令,也依旧毫无动摇。

    冷硬如铁。

    就在她的膝盖上,那一柄斑驳的长枪依旧散发着恐怖的温度。时而消失不见,当再度归来时,便有粘稠的血色从锋刃之上缓缓滴落,在地上,嗤嗤作响。

    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无人打扰的空隙里,她的眼眸垂落,似是睡去。可当汇报的声音传来时,那一张面孔再度抬起,依旧平静而沉毅。

    “什么事?”

    “几分钟之前,深空探镜已再次从太阳船的位置确认天国谱系的源质波动,识别序号是【Ω01】,升华者槐诗!”

    观测员匆匆报告:“原罪军团已经突破了封锁!”

    “……”

    短暂到近乎不存在的迟滞中,阿赫没有说话,只是握在威权之枪上的双手终于微微松开。

    “既然如此的话,那便不需要再浪费资源进行观察了。”她命令道:“将那一部分探镜转到罗马谱系去。确保深空军团的空投补给能够准时到达。”

    “是。”

    观测员下意识的点头,旋即犹豫了一下:“殿下,还有……”

    “什么?”

    阿赫皱眉,不满的看过去,催促。

    “目前,还不确定究竟是干扰还是系统失误。”

    观测员紧张的回答:“侦测到槐诗的信号十分钟之前,太阳船的航线就出现了偏移,现在已经完全转向,错过了撤离点和路线……再过三分钟,就要彻底脱离我们的观测范围了。”

    就在他手中的屏幕之上,一颗小小的光点在黑暗里闪烁着。

    歪歪扭扭的虚线,早已经偏离了轨道。

    明明原本迫不及待的奔向中枢,但此刻却已经在地图上划出了一道诡异的转折,渐渐的陷入了黑暗的最深处去。

    越是向前,便越是背离现境。

    懵懂不觉的,落入了深渊的大口。

    在这个时候?

    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能够建立联系么?”

    阿赫神情渐冷,“尝试过通电警告了么?”

    “不行,广域的源质讯号已经全部被拦截了。而且灾云覆盖的范围太大,深空舰队无法突破拦截确定位置。”

    观测员回答:“漂流探镜传回来的数据里,有未知定律干涉的讯号。大量的定律短暂的出现过现境方向判定混乱这种低级失误。

    详细的报告还在进一步的生成,但已经有了初步的判定……有可能是大规模的深度扭曲。”

    阿赫闭上了眼睛。

    没有再说话。

    不论是什么原因,都已经无所谓。

    这是一个陷阱。

    他们早已经,陷入了其中。

    此刻,深度之外,灾云笼罩的天穹之上。

    黑暗里,那一道自深渊中升起,向着战场疾驰而出的庄严雷光,毫无征兆的戛然而止。

    就好像撞在了看不见的墙壁之上。

    停滞。

    “为何拦我?”

    散逸的烈光中,外道王面无表情的抬头,看向前方,那虚无中渐渐走出的身影,如此熟悉。

    凄厉血色的缠绕之下,罗刹依旧雍容,只是微笑:“能不能请你先等一下呢,父亲?”

    “没有这个必要。”外道王漠然摇头。

    罗刹一叹,似是无奈:“这么久不见,居然不愿意同女儿叙叙旧么?看来和黄金黎明的那帮家伙待久了,父亲也变得死脑筋起来了啊。”

    外道王沉默,许久,忽然微微点头。

    “也好。”

    就这样,他盘腿坐在了虚空之上,“你说吧,给你一刻钟。”

    这一次,轮到罗刹沉默了,看着他,难掩不解:“为什么?父亲应该明白,我只是想要拖延时间吧?”

    “我知道,可过了这么多年,我似乎也许久不曾同你叙话了。”外道王平静的回答:“况且,就没有我,也无损大局。”

    并不急于去降下毁灭。

    因为毁灭早已注定。

    不过是或早或晚罢了。

    灾云之下,黑暗奔流。

    无穷尽的黑暗里,仿佛有一双隐约的眼眸俯瞰而下,端详着五指之间——无以计数的裂谷便是那掌中的脉络,延绵到大地尽头的山峦是骨节的起伏。

    庞大的太阳船宛如尘埃那样,缓慢的在掌纹之间跋涉,徒劳的翻山越岭。

    追逐着不存在的蜃楼幻光。

    一点点的,奔向灭亡。

还将两行泪,遥寄海西头

    关于今天的请假条,原本还是纠结了很久的。

    因为设计后面一段剧情的细节和氛围展现,卡文卡了一整天,实在没什么好的想法。

    本来是想要直接装死躺过去的,反正这一段时间已经装了不少次,也有了一些经验。

    但前几天的时候,不少读者在群内表达了异议,就算没有更新,但起码发张请假条,免得大家枯等。

    一方面,我是想要写假条的,但又感觉发请假条太多实在太干扰阅读,如果删了的话,读者又要重新刷新目录。发的太多了,读者也会烦,妈个鸡,你怎么每天请假?寄这么多次?

    而且,另一方面而言——我又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如果我不发的话……那岂不是就可以当我没有请过假咯?四舍五入,只要不承认就没发生过,还可以维持勤勉的假象。

    之前的时候我在章末说,因为书已经到了末期,收尾阶段过于艰难,决定不再硬挤。能写就写,写多少发多少,反正每日煎熬,总有所得,对吧?

    可临到头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神经经绷,焦躁难熬。

    等到现在,回过神来,去看天启的页面时,却发现,已经五百七十六万字了。

    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么长了?

    我从没写过这么长的书,在写天启之前,只写了开头中间和结尾的大纲,也未曾预料到能够写到这么长……估计完本的时候,恐怕就已经六百万出头。

    剧情向的书能写这么长,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是奇迹。可偏偏又因为剧情向,才越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从没这么煎熬过。

    最后的节骨眼了,后面的剧情已经不多,不论怎么样,我都不想在这里崩掉。

    行百里者半九十,个中滋味,实在难以言喻。

    难以言喻到正文我写不出来,这张请假条也卡了一个小时。落笔茫然,委实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只能说,感谢大家的包容和等待,我努力写,我努力多写,努力每天都多写。同时,努力的在后面少寄上两天。

    好好的把这本书写完。

第一千五百四十六章 虚妄

    “不对劲。”

    奔流的黑暗里,那些不断坠落的打击中,太阳船艰难的跋涉,向前。

    舰桥上,雷蒙德敲着眼前的桌子,神情却渐渐的烦躁:“不太对劲,槐诗,有什么意外状况么?”

    “你是说哪种意外状况?”

    最高处,槐诗坐在铁树上,忍不住笑起来了,抬起手,遥隔数十里,将那一轮焚烧着追下的宏大烈光偏转:

    “是说深度的不正常变化、对我们的炮火覆盖越来越密集了,还是说前面的堵截好像越来越多?”

    “除此之外呢?”雷蒙德追问,“还有么?”

    “……说实话,到处都是异常的状态,我实在不知道你究竟说的是哪个。”

    槐诗环顾着四周,眺望着荒凉又死寂的地狱,“要我说,现在我们还活着就是最大的异常了,是发现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发现。”

    雷蒙德翻了个白眼:“但就是感觉不对劲……就好像,你在高速上跑错路了之后发现油箱还在漏油洒了一路一样。

    我建议紧急整备一下,检查一下所有的机组和系统的运行状况。”

    槐诗微微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望向了远方的黑暗,还有那一缕现境的微光,难以置信:“你确定么?”

    “我有点……不确定。”

    雷蒙德烦躁的挠头:“就是那种你说不出来的感觉,知道吧?心烦意乱,总感觉要出事儿了,喝凉水都害怕自己被噎死的那种。”

    “老兄,你是不是有点神经过敏了?”红龙从屏幕下面翻起一只眼睛,看过来:“放松点,很正常啦。”

    “这种感觉,之前只有过一次——”

    雷蒙德看了它一眼,“是我决定在噩梦之眼做二五仔的时候。”

    “……”

    红龙愕然。

    而卡车司机,在烦躁的啃着指甲。

    命运之车的奇迹传来了警报,曾经一度被斩断的命运再度沦落至别人的操纵之中,正因为如此,才会如此的焦躁。

    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行。”

    槐诗想了一下,“那就不走了,停车。”

    “……”

    一时间,寂静的舰桥内,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唯有惊天动地的巨响迸发,自铁树之上的云层之中,无以计数的枝干向上延伸,承接着雷光,拓展,盛开,贯穿天和地。

    疯狂的汲取着深度中的一切地狱沉淀,搜刮着每一缕源质,凭借着雷云的呼应,抽取着海量的热量。

    生长!

    再度,扎根。

    如是,硬撼着一切坠落的雷火,再紧接着,铁树之上,无数枝杈间,一颗颗蓓蕾一般的小包缓缓的鼓起,绽开,便延伸出了漆黑的炮膛。

    遥遥对准了四面八方的一切,蓄势待发。

    当他的眼童抬起,属于云中君的感知蔓延,凭借着雷霆,在地狱中扩散,冷漠的掠过了远方渐渐靠拢的军团和包围,覆盖一切,挖掘着一切的线索。

    可是依旧,一无所获,除了窥伺在周围的杀意之外。

    即便是死亡预感,也一无所获。

    某种仿佛和空气斗智斗勇一般的怀疑感从心中浮现,可是他却并不焦急,而是娴熟的开始盘算起手头仅存的资源。

    最后,看向远方那遥遥停滞在夜幕之上,未曾坠落的凶星。

    为什么还不来呢?

    就这么磨洋工,真的好吗?

    “雷蒙德,你不是说想紧急整备么?”槐诗说,“可以开始了。”

    “你确定?”雷蒙德难以置信。

    “嗯,放心。”

    槐诗想了一下,轻声一笑:“我们有时间。”

    如果这时间是敌人所给予的话,那么定然会充分异常,亦或者,短的让人难以忍受……

    即便是浪费宝贵的时机去和空气斗智斗勇也无所谓。

    他们赌的起。

    那一瞬间,庞大的太阳船彻底的停滞,引擎熄火,一切灯光结束熄灭,如同抛锚趴窝了一样,停在了原地。

    在紧急的通知警报里,脚步声自偌大的战船之上疾驰,开始了再一次的自检。仔细的验看着每一个部分。

    而庞大的钢铁之树只是无声的生长,蔓延,将一切从天而降的袭击尽数拦截在外,根须贯穿大地,翻涌着泥土的浪潮,向着一切胆敢接近的军团和大群延伸而出。

    就仿佛,饥渴的巨怪在猎食那样,无形的大口张开,吞尽所有。

    远方那些渐渐追逐而来的庞大身影。

    “引擎正常,雷达机组正常,传动机构正常,冥河系统正常,人员检验正常……”

    舰桥上,层层线缆缠绕之中的雷蒙德已经汗流浃背,不敢浪费任何一丁点的时间,意识自太阳船之内奔走,仔细的搜索着每一个地方,每一个异常之处。

    感受到远不接连不断的轰鸣,还有此起彼伏的源质波动时,就焦虑到快要发疯。

    时间在流逝,一分一秒。

    可一直到最后,都未曾找到任何的错误的地方,一切正常。

    就仿佛,自己只是纯粹的神经过敏了一样。

    可那种错乱和眩晕感依旧在胸臆之间涌动着,蔓延在灵魂里,令他剧烈的喘息,感受到越来越庞大的压力。

    时间已经不多了。

    “槐诗……”

    “不用汇报了。”

    那一瞬间,遗憾的声音从频道中响起:“如果我猜的没错,太阳船并没有出问题对吧?”

    “没错。”雷蒙德疲惫颔首。

    “这时候,就要发挥一下你作为中年社畜的本能了啊,老雷,不会甩锅怎么能行呢?”

    槐诗轻叹着,望向远方那渐渐靠近的阴影:“如果自己没有错的话,那么,你就要告诉别人——错的是不是你,是这个世界了。”

    那一瞬间,他伸出了手,向着远方。

    一道在轰鸣中渐渐靠近的恐怖身影,渐渐走向太阳船的庞大统治者。

    美德之剑,电射而出!

    瞬间,灌入了统治者那如同山峦一般的鳞甲之中,爆裂,血色涌现,狂怒饥渴的咆孝声自风暴中袭来。

    再无法克制杀意,一道道狰狞的轮廓从天穹之上和大地之后浮现,向着太阳船狂奔!

    可槐诗依旧不动。

    只是,站在原地,凝视着那迫近的阴影,看着它渐渐放大,不断的靠近,却又……始终未曾跨越最后的距离。

    仿佛海市蜃楼那样。

    远在天边。

    只不过是,一片虚无的幻象!

    在那一瞬间,除了云端渐渐稀疏的雷火之外,无数庞大的阴影和气息尽数消失无踪,就连死亡预感也再感受不到任何的杀意和狰狞。

    仿佛,风平浪静。

    可是,那一缕臭味,却如此熟悉。

    令槐诗的笑容渐渐冰冷:“凡所有相,皆为虚妄……对吗,贝内特?”

    虚无的泡影渐渐破裂。

    就这样,大地,天穹,远方现境的微光,迅速的分崩离析,就在他们的眼前一切都消失无踪,只留下了纯粹的黑暗。

    数之不尽的人影自那一片漆黑中隐隐浮现,却又迅速的拉长、扭转、变化为了诡异的模样,到最后,彻底泯灭。

    只有虚无。

    直到现在,太阳船之上,来自雷达系统的警报才终于姗姗来迟的升起!

    【探测到大型深度循环生成!】

    【迷航警报】

    【侦测到扭曲空间存在——相位混乱,深度潜航系统失去响应——】

    来自昔日天国谱系的力量,于此刻重现,出现在了他们的对立面之上,化为了灾厄的结晶。

    那是……

    “原始之路!

    雷蒙德咆孝出声,终于分辨出,笼罩在眼前的那一层迷雾。

    和探究现境之起源、万物之运转的天问不同,原始之路的真髓,就在舍弃现境的所有,无止境的贴近深渊的本身,无止境的接近凝固和灾厄,拥抱一切毁灭和灭亡,以靠拢深渊之永寂。

    其为,终极的虚无!

    当昔日天国陨落开始,注定的凝固到来时,所有原始之路的升华者尽数在深渊中溶解,唯一从那虚无中走出的人,只有一个!

    那一天起,被誉为最接近佛陀的‘觉悟者’,堕落成魔!

    ——原初深渊·贝内特!

    这才是黄金黎明真正自幕后所伸出的推手,将及及可危的原罪军团彻底推下悬崖的力量。

    以虚无的深渊重塑地狱中的一切,以来自亡国的压力作为掩饰,以降临的外道王吸引注意力,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将整个太阳船彻底拉入了真实不虚的幻影之中。

    就这样,轻描澹写的牵着太阳船的缰绳,让他们疲于奔命的逃窜。

    将他们,引向灭亡!

    哪怕是大司命和云中君的双重感应,也被这虚无的深渊幻影玩弄在鼓掌之中。

    死亡预感未曾有任何的反应,可对于昔日近乎踏足觉悟者境界的存在,调伏自我之杀心,不过如同呼吸一般简单。

    在那一具就连人都快要称不上的空洞灵魂之中,所存留的,便只有为了实现【全人类的灵魂迎来彻悟,永恒寂灭】这一大愿而运转的畸变慈悲。

    为此而生,为此而存,为此而杀!

    同这一片虚无相比,生与死也不过是肤浅的表象,觉悟之后的正果,才是唯一的真实!

    此刻,在槐诗的问候和呼唤里,贝内特依旧沉默。

    哪怕不得不铲除的敌人落入自己的掌中也未曾喜悦,即便自己的幻象被洞彻也毫无动摇。

    只是,那一片深渊所化的黑暗,无形之手,悄然合十。

    宛如祈祷一样。

    令虚无的黑暗如莲花那样合拢,将整个太阳船,包裹在其中,彻底的封锁!

    然后,勐然坍缩——

    连同着太阳船方圆数百公里的领域,乃至云中君和大司命所缔造的双重循环一同,握入了自己的掌中。

    再然后,向前推出!

    太阳船上,深度警报炸响,冥河护盾已经全力撑开,只能在天旋地转中看到歪曲的空间如同万花镜一般的回旋,浮光掠影自黑暗中闪现又消失……

    就好像将整个领域从原本的地方裁剪下来,抛向了它应该去的地方一样!

    他们竟然在那虚无之手的推动之下,不由自主的开始了深度潜航。

    既然你不过去,那么,就让山过来吧!

    强行的,推动着原罪军团,送向了死路的尽头。

    而在一片变换的黑暗里,那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臭味儿,却变得越来越清晰……

    黄金黎明的,臭味!

    “准备好吧,朋友们。”

    槐诗了然的低语:“看来,有人在另一头,为我们准备了屠宰场呢。”

第一千五百四十七章 愿望

    漫长的黑暗里,听见了轰鸣。

    那些声音徘徊在耳边,纠缠不休的响起。

    巨人的脚步声……

    向着自己,一步步靠近!

    近在咫尺!

    那一瞬间,夸父猛然睁开了眼睛,流火金瞳从黑暗中重燃,下意识的挺身飞起……紧接着,便又摔在了地上。

    剧烈的喘息着,汗流浃背。

    知道这一瞬间,才察觉到浑身近乎碎裂的痛楚,乃至……

    他低下头,裸露出颅骨的面孔俯瞰,便看到了残缺的半身缓慢溶解的模样。

    自秘仪的固定和治疗里,依旧在不可逆的溶解成血水和液体,褪去了神性和奇迹,渐渐消散。

    “我这是……怎么了?”

    “冷静,阿宝,冷静一点。”

    秘仪之外的叶雪涯按着自己的鼻梁骨,差点被这个家伙一拳给打断“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不对,我还……我这是在……”

    夸父呆滞的呢喃着,自错乱的思绪之中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过了多久了?”

    一瞬间?

    一个小时?

    还是说……

    “很遗憾,你已经躺了一整天了。”

    叶雪涯按住了他,早已洞彻他的慌乱和紧张“先别乱动,不然的话,下半身彻底溶解的话,连跑路都没腿可用了。”

    二十四小时,一整天。

    在殿堂剧烈的摇晃之中,夸父陷入了茫然。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最后。

    那渐渐匍匐而来的绝望轮廓。

    山穷水尽之时,吞尽了一切灾厄之后,齐天大圣奋起最后的力量,燃尽辉光,向着海之巨人挥了同归于尽的最后一击!

    可自己还活着……

    为什么?

    “结果呢?”他紧张的追问。

    “输了。”

    叶雪涯直白的回答,毫无隐瞒“阿宝,背水一击并不能逆转局势,鲁莽的舍身也无法争取时间,虽然可歌可泣……但结局并没有被改变。

    龙伯军团失地而走,东夏谱系落荒而逃,在地狱中苟延残喘——”

    她说“惨败。”

    轰!

    当地震一般的摇曳再次袭来,残破的大殿崩裂,坠落的墙体之后,展露出早已经不堪重负的巨龟,鳞甲剥落,艰难的跋涉。

    想要甩开那一片被暴雨所笼罩的黑暗。

    乃至,那一道渐渐匍匐而来的狰狞身影!

    “看,人家还紧追着呢。”

    叶雪涯沙哑一叹“地狱里的老爷爷们真有毅力啊,看来对你的印象一定很深刻……”

    当龙脉秘仪之上的惊雷自天穹之上一闪而逝,便短暂的照亮了巨人的狰狞模样,昔日庄严而恐怖的身躯依旧伫立在大地之上,只是存在,便不断的侵蚀着周围的所有,将一切尽数溶解。

    可当那一张龟裂的面孔抬起时,便浮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裂口。

    乃至,那楔入了颅骨之中,彻底贯穿其中的巨柱!

    十万万八千斤的恐怖质量源源不断的释放而出,形成了潮汐一般的波澜,血色自龟裂之中缓缓落下。

    而庞大的眼瞳中,耀眼的血光涌动着。

    宛如血色的星辰。

    照亮了那個拦截在前方的身影。

    夸父呆滞,下意识的想要挺身而起

    “谁在外面?”

    叶雪涯没有说话。

    在扩散的雷鸣里,血色的雨水从天穹之上洒下,落入了最后的大殿中,染红了夸父的面孔。

    数之不尽的尸块被暴风卷起,落下。

    落在了他的眼前。

    熟悉的头颅。

    让夸父,瞪大了眼睛,双手颤抖。

    “小青?”

    他难以置信,嘶哑的质问“你疯了吗?!小青,小青他不行的,那个家伙胆子那么小……”

    叶雪涯漠然不动,只是伸手,轻而易举的将他压制在了地上,不容许他再挣扎和反抗。

    秘仪的锁链收束,纠缠,封锁。

    “别再任性了,阿宝,把头抬起来,看一看他们!”

    她粗暴的扯起了夸父的头发,逼迫着他,去看大厅里那些沉睡的幸存者,那些在急救之下奄奄一息的军团成员,还有那些苍白疲惫的面孔。

    “看到了吗?这些都是燕青戈救下来的人,包括你!”

    叶雪涯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这是他主动要求去做的,除了他之外,别人不行。他死了,下一个就是穷奇,穷奇之后,就是我。

    我死了才轮得到你这个残废!”

    夸父呆滞,沉默着,嘴唇开阖。

    看着天穹之上洒下的血雨,好像无穷无尽的血和死亡,许久,自言自语“可我……答应过要保护他的。”

    叶雪涯没有说话。

    “我们还喝了酒。”夸父抬起手,捂住破碎的面孔,“我答应他了。我跟他说,不要害怕……”

    再忍不住,耻辱的眼泪。

    痛恨。

    如此弱小。

    在嘶哑的哽咽声里,重创的龙龟沉默着,踉跄向前。

    血色的雨水从天空中洒下。

    而尸骸如山。

    如同高峰那样,阻拦在了巨人的前方。

    黑暗里,那些撕裂的电光和血焰散逸,照亮了巨人的身影,还有,无数尸骸的面孔,如此平静的迎接着自己的死亡。

    而在尸山之中,还有更多的身影,缓缓的爬起,捡起了地上断裂的武器。

    像是不自量力的蝼蚁们所组成了军团,阻挡在巨人行进的道路上。

    巨人无言。

    当海洋沉寂时,整个世界好像都随之沉默一样。

    静静的俯瞰。

    “怎么了,巨人?”

    最前面,沾染着血污的疲惫面孔抬起,仰望“为何,不肯向前?你实在可怜我吗?”

    天穹之上,巨人垂眸,被定海神针所贯穿的面孔凝视着他。在太过漫长的纪元和时光中渐渐溃散和昏沉的意识,便仿佛再度苏醒。

    “现境人,你已失败。”

    海之巨人张口,吹出了陈腐的呼吸,于是,被溶解的地狱万物就代替他,发出声音“你已经死了多少次了?你还记得吗?”

    “怎么?”

    燕青戈喘息,呛咳着“这是……想要炫耀功勋么?”

    “只是,现实。”

    庞大的海之巨人匍匐,破裂的面孔垂落,贴着大地,同眼前的尘埃相对,看着他“死亡并非玩具,毁灭也绝非无痕。

    每一次的死,都作用在你的灵魂之上……”

    能够看到,那早已经被灰暗的色彩所侵蚀覆盖的灵魂,还有上面,细密的裂隙,每一道裂痕都完美的仿佛最绝妙的艺术品。

    让人,不忍去触碰!

    “你已不堪重负,但这毫无价值。”

    海之巨人轻叹“现境未曾垂怜你们,你们已经被舍弃,斗争亦以再无意义。”

    燕青戈满不在乎的摇头,只是无所谓的一笑,“那为何还紧追不舍呢,巨人?”

    “这不正是你们所渴望的吗?”

    海之巨人说。

    令燕青戈,愣在了原地。

    “唯有如此,你们的死才能有所价值,不是吗?。”

    海之巨人坦然回答,毫无保留。

    哪怕对他们的目的心知肚明。

    即便是到了最后,都还在将自身作为诱饵,为身后的现境争取时间……不惜全员尽数折损,也要将自己拖在这一片战场之上!

    可是,这并没有关系。

    同眼前这些闪耀燃烧的灵魂相比,其他的事情,不值一提。

    再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敌人,更加的珍贵了。

    “你们,是我的敌人。”

    海之巨人俯瞰着无数的死亡,告诉他“这是我的认可,无名之英雄,你尽可引以为豪。”

    “……”

    在这短暂的沉默中,燕青戈没有说话。错愕的神情散去之后,却未曾有丝毫的欣喜和愉快浮现。

    只是,难以言喻的失望。

    “都是,屁话啊。”

    他轻声呢喃“你在可怜我吗?”

    什么钦佩,什么认可,都是没有任何价值的东西,就跟那些什么努力和心愿一样。只是用来安慰人的借口,去博取可怜的东西。

    你已经努力过了、你很强大、很荣幸和你作战、我认可你了!

    再没有什么东西,比从敌人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更让人感到羞辱的事情了!

    “螣蛇乘雾,终为土灰……把你的认可留给自己吧,巨人。”

    溶解的血水里,疲惫的升华者抬起了眼睛,看着他,一字一顿告诉他“我不是为了什么狗屁荣誉来到这里的!”

    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加重要的东西,荣誉与之相比,不值一提。

    甚至,就连自己的生命也可以舍弃。

    他早已经明白。

    甚至在漫长的时光之前,便已经对这一结局,有所明悟——

    “你真的想好了么?”

    玄鸟的面孔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总是愁眉不展的神情,挠着胡子,手中捏着报告“选了这条路,只有折磨和消耗而已……确实,你和腾蛇一系的适应性很高,但其他的也不差啊。”

    “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吧,小青,没必要这么极端。”他拍着自己的肩膀“有什么事情,咱们下个月再说。”

    “不用了。”

    燕青戈摇头,断然的回复“我已经决定好了,就这个。”

    玄鸟的没有说话,只是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便紧了,那么用力。就好像,想让他知难而退一样。

    许久,却忍不住一声轻叹“总要告诉我,为什么吧?”

    “因为除了我,别人不行。”

    燕青戈昂起头,努力的想要想要摆出义不容辞的模样,可是表情却不断的紧张抽搐,早已经汗流浃背。

    直到,玄鸟失笑,摇头一叹“都是一帮装模作样充大人的臭小子啊。”

    “我是认真的!”

    燕青戈提高了声音,面色涨红,不断的重复“我是认真的!”

    玄鸟沉默着,好像在犹豫一样,许久,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只是,在走到门前的时候,微微停滞。

    回头,看向他。

    “愣着干什么?跟我去做检测……”他说,“一切看结果,不准胡搅蛮缠,明白吗?”

    “好的,一定!”

    燕青戈大用力的点头,大喜过望。

    忽略了前方怅然的叹息。

    时隔这么多年,他已经忘了当时他们还说了什么,也未曾想明白,那一天玄鸟的表情究竟是欣慰还是难过。

    只记得稷下的药水很难喝,检验很折磨,以及,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很想要后退和退缩。

    还有,那个一直走在前面的背影。

    那么苍老。

    可是当有后继者跟在身后的时候,便会挺得笔直,哪怕有天崩地裂的事情也不动摇。回头看向身后的时候,就会微微一笑,让所有的苦难都变得不值一提。

    螣蛇乘雾,终为土灰……

    每个人都这么告诉自己。

    可就算是如此,在变为土灰之前,也总会有闪耀的时候吧?

    所以,哪怕是东夏最弱也无所谓,会被人看不起也没关系。

    如果自己的价值就在于此的话……

    好像,也不赖。

    他只想要知道,有朝一日,自己能够像玄鸟一样,变成走在别人前面的那个人吗?

    这样的话,回过头的时候,便可以豪迈一笑。

    对他们说,一切有我。

    所以,不用害怕。

    现在,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美好的像是梦一样。

    哪怕梦里只有毁灭和死亡。

    可当他再度从死亡中睁开眼睛时,数之不尽的尸骸里,便有一个又一个的燕青戈爬起,否定了眼前的毁灭,跨越死亡,再度拖曳着武器,走向巨人的阴影!

    从未曾有过如此美妙的感觉。

    越是靠近死亡,脚步便越是轻快。

    越是濒临毁灭,神智却越发的清醒。

    能够感受到,无数死亡的重量,那些未曾泯灭的执念,一个又一个的自己传达着仅存的意志,向着下一个自己,下下一个。

    以此决心,跨越死亡和生命,毁灭和存在,将活着的他和死去的他,连接唯一。

    啊,诚然如此,土灰和腾蛇系为一体。

    陨落的,翱翔的,都是自己。

    奔向毁灭的大蛇畅快的嘶鸣着,无声的欢歌。

    伴随着修正值的焚烧,以自莪所铸就的威权降临在自我的手中,无数个自己的决心重叠在了一起,就变成了,足以同巨人相抗衡的力量!

    他终于真正的成为了【勾陈】!

    哪怕只有现在……

    “我再问一次,巨人——”

    无数堆积成山的尸骸之上,燕青戈踏着自己的残躯,高度已然同巨人平齐,如是,俯瞰着那庞大的对手,最后发问

    “你胆敢,可怜我吗?!”

    巨人没有说话。

    沉默的,看着他的面孔。

    那样的眼睛,千百双,看着自己。在那些未曾掩饰的彷徨和恐惧里,始终坚定不移的辉光。

    无以计数的星辰汇聚,像是海洋一样。

    “真璀璨啊,现境人。”

    海之巨人衷心的轻叹“这样的灵魂,一日之内,竟然能够看到两次……是我的错,不论是那个人,还是你,都是应当全力以赴的强敌。

    所以——”

    那些宛若波澜的回声,重叠在一处,变成了吞没整个地狱的潮声,泛着欢欣和赞叹的音色。

    最后一次,致以恳请

    “——请你,同我厮杀吧!”

    在那一瞬间,深渊之海咆哮,毫不犹豫,毫无保留的,向着眼前的现境之海,发起进攻!

    无穷的血水和溶解的波澜碰撞在一处,升上了天空,笼罩了天与地。

    形成了即便是现境也能够观测到的,庞大涟漪!

    中枢之内,一片寂静。

    当来自黑暗里的那些景象,在律令卿的意志之下,投影到现境中枢的天穹上时,便再没有任何的声音。

    最先出现的,是化为废墟的天竺堡垒。

    坍塌的建筑,逝去的生命,残缺的尸体,乃至被破坏成尘埃的一切……所有都在秘仪的笼罩之下,被冻结。

    就好像巨型的琥珀一般,将毁灭变成了珍宝,在无数锁链的缠绕之下,被拖向了血河,成为了亡国的收藏。

    紧接着,是冰天雪地中的,被虚无的空气所冻结的军团。

    在扑面而来的死亡中,圣徒和骑士们依旧维持肃然和震怒的模样,突破了重重军团的阻击,向着指挥的统治者发起最后的突袭。8七

    最终,被尽数笼罩在冰晶里,宛若雕像一样。

    在他们的最前方,寒血主俯瞰着眼前冻结的敌人,嘴唇开阖,似乎问了一句什么。但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只有那一柄,在冻结的冰层里,缓缓向前的剑刃,向着她的面孔。

    于是,寒血主点头,知晓了那个回答。

    挥手时,便有爆裂的声音响起。

    红色的冰晶纷飞,猩红的色彩冻结。

    便形成了一座座再无声息的雕像。

    宛如墓碑。

    再紧接着,便是海之巨人的战场,无数尸骸之间,巨人宣泄着力量,将眼前的阻拦者一次次杀死,蹂躏,溶解。

    毫无保留的,降下毁灭!

    寂静里的决策室里,玄鸟沉默着,看着这一切,没有说话。

    想要闭上眼睛,却不能够,强迫自己凝视着画面中的景象,不肯眨眼。

    直到那样的景象消散,变成被血潮所覆盖的罗马军团,捍卫着皇帝行阙的军团被猩红一次次的吞没。

    风雨飘摇。

    就这样,展示着胆敢反抗的惨烈下场!

    最后,在投影之中,燃烧的太阳船坠落在大地之上。

    断裂的铁树之下,槐诗面无表情的抬头,看向天穹之上那渐渐撕裂灾云而降下的庞大阴影,再无天梯的霓虹和神圣的幻光,可灾厄的气息却越发的狂暴,向着大地,洒下漆黑的凝固之雨。

    这便是昔日,理想国所遗留的恶业。

    无何有之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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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挨一顿毒打,请问这里有漂亮小姐姐吗?没有的话我等会再问一次……”——灾厄之剑、旧世界守墓人、调律师、最后的天国捍卫者、天文会金牌牛郎、二十四个毁灭因素之一、淮海路小佩奇、深渊烈日、最终的地狱之王:槐诗。.某一天,穷困潦倒的槐诗忽然发现自己捡来的金手指终于能用了……只不过,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为了赚钱和苟命,他一不小心踏入了这个危险世界。现境之外的边境,日常之后的异常。理想国、统辖局、存续院以及高踞于顶峰之上的天文会,绿日、黄金黎明、存世余孽与诸界天敌……究竟是生存还是灭亡?这是个问题。那么,就在这一万零一种拯救世界的方法中,选一个通往HAPPYEND的方向吧。天启预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启预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启预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