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九十一章 ▇▇
一晃眼,仿佛就过了很多年。
很多乏善可陈的东西在回忆里被忽略了,父亲的葬礼,石髓馆的拍卖,银行的贷款……很多自以为是悲痛的事情,渐渐暗澹,和遗忘。
只有唯一留下来的东西,闪闪发光……
午后的阳光下,槐诗低头,削着苹果,看向疗养院的窗外,看到一只飞扬而过的白鸽,便忍不住走神了。
不知道她过的怎么样。
在恍忽的时候,便习惯的忽略了身旁的声音。
“今天怎么又那么晚?知道堵车不会早点来么?”
躺在靠椅的女人嫌弃的翻着他带过来的那些东西:“怎么又是这些牛奶?还有红枣?别人孩子过来看,送的都是什么,你看看你……早知道,就不该生你这个碍事儿的东西。”
“嗯。”
槐诗低头,将削好的苹果放进盘子里。
“……还有,周医生说的那个皮肤保健,效果我看蛮好的,你等一下走的时候把钱交了。”
“嗯。”
槐诗点头,仿佛专注聆听。
“槐均那狗东西,死就死了,还欠下那么多贷款。害我跟着遭罪这么多年,等今年年底还完了,我也能享几年福了。房子找好了么?别太小,跟个鸽子笼似的,住进去丢人。”
“嗯。”
槐诗看着窗户外面,许久,忽然说:“妈妈,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儿。”
靠椅上,正准备说话的女人微微一愣,疑惑的看过来。
似是愕然。
“说来你可能不相信,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槐诗看着窗户外面,忍不住微笑:“她说愿意和我做朋友,好像很认真的样子。
还说有机会请我一起吃饭。”
“我就知道,你这张脸……”
女人讥诮的咧嘴,正想说什么,忽然反应过来,伸手扯住他,眼睛亮起来了:“她家里状况怎么样?”
“她很可爱,笑起来很好看,有两个小酒窝,比我小两岁。”槐诗说:“只比我小两岁,但看上去很成熟,相处起来也很轻松……”
“你聋了吗,槐诗!”
躺椅上的女人恼怒:“我在问你话!”
“所以,我在想,我是不是也应该努力一下了……”
槐诗终于从窗户外面收回了视线。
他说:“我想要和她在一起。”
“……”
那样从未曾见过的神情,令女人愣在原地,莫名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克制着自己的嫌弃和不快,她摇头说:“社会上的女人不知道有多脏,你还年轻,别被……”
“再见妈妈,我要去金陵了。”
槐诗缓缓起身,最后的郑重道别:“以后每个月疗养院的钱,我会打给你的,你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保重身体。
护工们也很不容易的,不要总是乱发脾气……”
女人愣住了,呆滞着,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手。
再忍不住,勃然大怒。
好像骂了什么,好像在怒吼,可槐诗却没有听清楚,只是握着她的手指,温柔的掰开,把手拔出来。
一次又一次,不顾她的抓挠和呐喊。
直到她放弃了为止。
他走到了门前,回头道别:“好好休息吧,妈妈,我走了。”
有什么东西摔碎到了自己的脚边。
“给我回来,废物!给我回来!”
尖锐的呼喊声从背后的房间里响起,声色俱厉:“槐诗,我是你妈妈!回来,回来!我给你买过生日蛋糕的,我,我……你难道连妈妈都不要么?!给我回来!”
槐诗一步步的向前走。
经过最后的拐角之前,他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
可一阵风吹来,将门关上了。
那些呐喊和呼唤再听不清晰,有好几次,他好像听见了哭声和哀求,可那些又好像是幻觉一样,渐渐远去了。
在夕阳下,他看到了停在马路旁边的车。
当车窗摇下去的时候,便露出了那一张久违的面孔,被称为会长的男人,在看着他。
那样的眼神,好像一切尽在知晓之中那样。
见过了太多的苦难。
所以才总是悲悯。
“如我所说的那样,槐诗。”
他说,“你终究是踏上了这一条路。”
槐诗平静的问:“这不就是愿望的代价么?”
“我本来想要告诉你,升华未必全都是美好,力量也并非万能……可现在,或许不用我再多嘴了。”
会长叹息了一声,“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请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呢?”
“请讲。”槐诗颔首。
“这几年来,我总是忍不住在思考这一点,你比我想的还要成熟和坚强,槐诗,你应该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才对。”
会长疑惑的问:“当初,你在许愿的时候,真的有想过,自己会获得什么吗?”
“嗯。”
槐诗点头,回答道:“我知道。”
“……”
沉默中,会长的眼神微微变化着,终究再没有说话。
只有槐诗,抬头看着车外,夕阳所笼罩的一切,渐渐被抛在身后的城市和过往。
“很多时候,我觉得,重来一次,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他轻声说:“后来我才明白,我只是,从来都在侥幸而已。”
“不过,从那之后,就不会了……”
他闭上了眼睛。
再也不会了。
……
深度四十一。
锁闭地狱·魔都。
无数废墟之间,层层秘仪和桎梏的最深处,昔年魔都之下的黑暗里,槐诗弯下腰,从破裂的封锁中,取出了那一个漆黑的铁箱。
然后,听见了身后子弹上膛的声音,回头的时候,便看到了顶在自己额头上的枪口,还有那个本应该留在外面的男人。
神情阴沉。
槐诗叹息:“虽然才搭档一个月的时间,但能这么果断的对同僚拔枪相向也真是可怕啊,柳监察。
我本来以为我们会是朋友。”
“看在咱俩搭档刚满一个月的份儿上,槐诗,把那个东西放下。”柳东黎冷声警告:“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槐诗一动不动:“可我接到的命令是,将它带走。”
“你们理想国的这帮狗东西,已经不顾后果了吗!”柳东黎暴怒:“东夏以整个魔都为代价,封存着这个鬼东西,你究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恩,我很清楚,毁灭要素的未完成体,对吧?”
槐诗了然的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铁箱,层层封锁内,那个散发着无穷诱惑的青瓷之匣。
四百年前,由东夏谱系不惜代价的作战,成功封锁在魔都之下的‘胚胎’——未完成品:【毁灭要素·无厌之匣】
只要虔诚的祈求,去献上足够的灵魂,就能够换取世上一切事物的万能之物,就在这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箱子里。
“对不起,这是我的工作。”
槐诗说:“请不要拦我的路。”
“不论重复多少次,你怎么都不听呢?”
那一瞬间,柳东黎的眼童自短暂的恍忽中转醒,收缩,溢出杀机。
槐诗拔剑。
枪声从黑暗里响起。
沉闷的跌倒声消散在寂静里。
半个小时之后,魔都的出口处,半身染血的槐诗提着铁箱一步步走出,走向等待着自己的直升机。
“这不是做的不错嘛,小子?我对你改观了!”
被称为伍德曼的男人咧嘴,看着他,好奇的问:“怎么,遇上麻烦了么?”
“不,一切顺利。”
槐诗抬起手,擦掉脸上冷去的血:“只是些许的意外而已。”
在他的手中,握着第二张命运之书的书页。
来自柳东黎的书页。
直到他死掉,槐诗才知道,原来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备选。
可令槐诗不解的是,那一颗子弹……他打偏了。
明明没道理打偏的,那么接近的距离,可偏偏却未曾能够扣下扳机……哪怕是被自己的剑刃贯穿心脏,也未曾反抗。
自始至终,都只是在看着自己。
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惋惜的闭上眼睛。
到最后,看到手上染的血,槐诗才明白——
原来,会果断对同僚拔剑相向的人,只有自己。
……
“这些,都是你干的?”
燃尽的丹波焦土之上,槐诗听见了陌生的声音,未曾见过的少年,冷冷的看着自己,握着长枪的手掌之上,青筋崩起。
风中传来了焦烂的味道,已经听不见哀嚎。
那些流着泪向自己求救的人,已经全部被埋葬在火焰里。活下来的人里,畸变者处决,异化者转送到边境去,永远和现境道别……
太过漫长的一夜,终于结束了。
槐诗从远方被烧红的早霞上挪开视线,好像,终于看到眼前的少年,想了一下,点头:“嗯。”
“本来还来得及!”
少年怒火,将另一只手中的疫苗摔碎在他的脚下:“本来还来得及的!你毁了一切,你毁了他妈的一切,为什么啊!”
槐诗想了一下,回答:“因为你来晚了。”
卡!
仿佛有牙齿被咬碎的声音响起。
持枪的少年终于下定了决心,“像你这样的恶棍,但凡还能在世上活一天,都是对他们的玷污……”
“来,让我领教一下,灾厄之剑的厉害!”
银枪穿刺如龙,贯向槐诗的面孔。
下一瞬,自剑刃之下,断为两截。
不过两个回合,不自量力的挑战者四肢尽断,被剑刃钉在了地上,张口,从喉咙里吐出了破碎的内脏和血腥。
依旧,愤怒的扯着他的衣服。
不容许他离去。
“表姐她哭了……听说你做的那些事情……”他哽咽着,嘶哑的怒吼,向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王八蛋,我迟早要杀了你!”
槐诗的动作微微一滞,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
“哦。”
他继续向前走去,走向看不见身后那一片焦土的地方。
加快了速度。
像是逃亡。
……
“所谓的救世主计划,真的能够拯救一切吗,槐诗?”
轮椅之上,无路可逃的通缉犯低头,凝视着手中的起爆器,忽然问:“难道你失去的还不够么?”
“放下武器,艾晴。”槐诗告诉她:“你是我的情报官,我会向架空机构请求对你的宽大处置。”
“处置?”
艾晴好像笑了起来,如此讥诮:“还不明白吗,槐诗,从签订契约的那一瞬间,你应该知道了才对——我们没有其他的路可选。
我们因为命运而相聚,可所有和命运签订契约的人,最后却只能活一个。
或许,那个吞掉其他所有人的灵魂和命运,最后所成就的怪物,才是所谓的救世主……就像是你一样,一个空洞的工具,一个把自己全部都舍弃掉的傀儡。”
“不要再说了——”
槐诗抬起了枪,提高了声音。
“那做你应该做的事情,槐诗。”艾晴看着他,最后一次提醒:“杀了我,或者,和我一起死在这里。”
槐诗扣动扳机,血色自她的胸前流出,像是花。
他愣在了原地。
“逃吧,槐诗。”
轮椅上,最后的道别响起,像是哽咽:“逃走吧,算我求求你。”
她说:“趁你还来得及……”
槐诗闭上眼睛,转身离去,将一切抛弃在身后渐渐坍塌的黑暗里。
再没有勇气回头。
……
“这样活着,一定很累吧。”
公园的长椅上,那个被他追逐了三年的老人静静的看着冻结的湖泊,呼出雾气:“所谓的救世主,却救不了自己。
不,从一开始,那个计划就救不了任何东西……当你爱所有的一切时,就已经不再爱自己。
当你失去所有之后,又怎么会在乎眼前的世界呢,槐诗?”
“与你无关。”
长椅的另一头,槐诗面无表情的回答。
“哈哈,就当做一个老师的职业病吧。”
呛咳着的老男人无奈一笑,靠在椅子上:“跑了这么多年,唯独,伪装成老师在学校里教书的日子最快乐了……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去什么天才之家,不然的话,早已经桃李满天下了呢。”
“不跑了么?”槐诗问。
“累了,就这样吧。”
黄金黎明的首领,那个引发昔年天国陨落事件的元凶伸出手,将手中的枪放在了两人中间,放弃了最后的抵抗。
“来吧,未来的救世主阁下,我的灵魂里,有十四张书页。”他展开双臂,坦荡微笑:“送你更上一层楼。”
当剑刃贯穿心脏的瞬间,槐诗从他的眼童中没有看到任何的痛苦和怨恨,只有一片仿佛疲惫尽头的解脱和怜悯。
“永别了,槐诗。”
他轻声道别,无声的化为了灰尽。
只留下槐诗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凝视着空旷的冻结之湖,许久,闭上眼睛:“永别了,罗素。”
……
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起,槐诗已经不再去试图回忆。
回忆变得毫无意义。
甚至,不再专注于眼前不断发生的死亡,乃至所谓的未来……
他手中来自手中来自命运之书的纸页已经越来越多,几乎快要变成一本典籍,可每一张都写满了死亡。
每一个因他而死的人,每一个被他亲手杀死的候选者,乃至,更多的无辜……这便是曾经他所做的一切,再没有如此更加详细和忠实的记录。
不论他多么抗拒,多么想要放弃。
多么的想要去救他们。
不论努力多少次,不论重复多少次,既定的结果都不会改变。
到最后,所活下来的人,就只有槐诗。
就像是食尸鬼一样,将所有人的命运和灵魂都吞吃殆尽,渐渐的,面目全非。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能够救任何人,只是在不断的杀死他们。
仅此而已。
在从手术台上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再一次听见了洋溢着狂喜的话语。
“【毁灭要素·宇宙光】,植入完毕。”
会长看着他,满怀着欣慰,“自今日起,你将真正的成为救世主的化身,槐诗。”
“就快了。”
他说:“距离那一天,就快了。”
槐诗闭上了眼睛。
沉沉睡去。
……
“住手吧,槐诗!”
当利刃从背后贯穿心脏的时候,他听见了那个哽咽的声音:“现在停下,一切都还来得及。”
自错愕和茫然中,出乎预料的,没有怒火。
只是无力的一笑。
再说不出任何质问的话语。
……
当燃烧的天国再度陨落,伦敦自黑暗里焚烧殆尽。
槐诗最后一次,见到了会长。
“你终将重新修订这一切,槐诗……”
他伸出双手,拥抱着自己的杰作,即便被槐诗的剑刃贯穿心脏,依旧满怀着期望和信心:“你终将成为救世主!”
“救世主?”
自寂静里,槐诗垂眸反问:“这个早就无药可救的世界,真的需要这种东西么?”
会长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
松开了手。
就那样,坠入天国的裂隙之中去,自焚烧升腾的事象中,彻底溶解为虚无。
当蔓延至地心的火焰燃尽,一切,就好像渐渐熄灭那样,渐渐的陷入了静谧又安宁的黑暗中。
再也听不见悲鸣和怒吼。
自现境崩裂的声音里,槐诗闭上了眼睛,终于明白。
没有泪水的地方,是天国。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忽,槐诗从这漫长的梦中醒来,勐然回眸,看向身后。
看到了她的笑脸。
“那么,再见啦,槐诗。”
夜色中的孤独道路之上,路灯上的白鸽振翅而起,落在了少女的肩头。随着主人一同看着他。
好像也在微笑一样。
她背着手,微笑道别,一步步的后退,跳跃着,像是舞蹈。
似曾相识的场景,却又那么的真切和清晰,像是美好到不切实际的梦。
“嗯,再见。”
槐诗最后看了她一眼,挥手道别。
只是,转身走了很远之后,却忍不住回头,看向路灯之下那个依旧在向着自己挥手的少女,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再度摆了摆手。
他继续向前走去。
渐渐的,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了。
当他最后一次回首的时候,闪烁熄灭的路灯下,已经空无一人。
令他终于回想起曾经所发生的一切。
她已经死了。
因为你。
槐诗低下头,看向自己染满了鲜血的双手。
挣扎了那么多,结果到最后,依旧,一无所有。奔跑了那么久,却又再一次回到了原点。只不过是在不断的重复,仅此而已。
从未曾有过那么一次,能侥幸的触碰到名为‘幸福’的幻光。
那样的东西,从不曾为他而存在过……
就这样,最后的灯光,无声熄灭了。
自那宛若永恒的寂静和毁灭中,只剩下了最后的叹息:
“真可笑啊,我自己。”
于是,在无数地狱的悲鸣之中,漆黑的太阳从焚烧的深渊之底,缓缓升起,黑暗如火,吞没所有。
最终的地狱之王——
——深渊烈日,显现!
这便是,既定的结局。
可紧接着,在那结局之上,崩裂缝隙。
有晶莹的幻光亮起。
自黑暗里。
第一千五百九十二章 《Beautiful World》
从未曾想过,黑暗到来时,一切会如此的静寂。
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如同死亡一样,消亡在这冰冷的黑暗里。只有在灵魂的最深处,回荡着宛若幻觉一般的遥远歌声。
悲怆而清冷。
战场之上,当所有人愕然抬头时,便能够看到,那远方渐渐从裂口之中所浮现的漆黑烈日。
黑暗如光,跨越了现实和虚幻的裂口,喷薄而出。
宛若看不见的手掌展开百指,摇曳舞动着,漫过了天穹,掠过了深度的阻碍,向着现境延伸而出。
将所过之处的一切光芒尽数吞噬。边境防御阵线和三大封锁仿佛不存在的幻影一样,无法阻挡那同处于一源的可怖黑暗,被轻描淡写的穿过。
最终,日轮之上所放射而出的无穷黑暗,就像是羽翼一般覆盖在了现境之上,渐渐的合拢。
重新,笼罩一切。
改写所有。
决策室内的屏幕之上,再无其他的色彩。“
为什么没有反应?”
近乎窒息的死寂之中,叶戈尔捏碎了自己手中的杯子,近乎癫狂:“为什么三大封锁没有阻拦?!现境的防线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纸糊的吗!”
“因为除了通过肉眼之外,我们并没有观测到任何的东西,叶戈尔局长。”
院长002回答:“对于现实而言,那只是不存在的东西,甚至比幻象还要更加的遥远.....就好像同一张纸,在不同的人手中,会创造出不同的作品一样。两者本来就不曾存在于同一个维度之上。”
他说:“我们此刻所在的现实,正在被虚无所更替。”
现实,被篡改了。
不仅仅是现在,从遥远的过去开始——有什么东西,代替了本该发生的一切!然后,更进一步的,将如今现境的存在,彻底否决.....
强制性的演绎出,根本不曾存在的毁灭!
在这蔓延的寂静之中,叶戈尔再没有力气支撑身体,跌坐在椅子上:“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难道存续院就没有过备案么?”
“这不是存续院的职责范围,叶戈尔局长。“院长002回答:“唯一对抗它的方式,我们早在七十年前就已经失去了。”
天国陨落。
随着理想国的坍塌,印证现实和保存现境一切历史和记录的副本,现境之蓝图,也随之永远的沉入了地心之中。
再无任何的回应。
这便是遥远时光之前所埋藏下的恶果之一。
此刻,自从异变开始,第一道警报终于响起。
来自大秘仪控制系统的报错,统辖局的所有操作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曾在任何记录中所出现的管理权限。
甚至,就连曾经的会长也不曾具备的恐怖授权.....
至上仲裁者·【THEONE】!
救世主,于此刻降临。
然后,带来毁灭....
现境之中,无以计数的灯光渐渐熄灭,可还有更多的黑暗,从大地的裂隙之中升起,融入到笼罩一切的黑暗中去。
当天狱堡垒之上,玄鸟再度回首,便再看不到任何的星辰。
世间一切天命,自流转之中,没入了那一道自裂隙中渐渐浮现的庄严日轮中去,化为了那暴虐的黑暗辉光中微不足道的一分。
而令他彻底呆滞的,乃至从现境的投影中,东夏的领域里,渐渐沸腾着,升起的奔流之光.....
自烈日的感召之下,渐渐褪去了光芒,顺应着深渊烈日的呼唤,要归入到那一片不见底的黑暗中去!
无视了目眦欲裂的玄鸟和来自丹青卷的束缚。
——龙脉!
龙脉竟然被篡夺了!
不,那并非是强夺亦或者是蛊惑,龙从来不会因人而动摇,更不会停止自己的职责....除非,这也是天命的一部分。
龙脉在顺应注定的命运,流向了灭亡之种....
那吞噬一切的黑暗烈日!
当遥远的过去所种下的灾厄之种自此刻的眼前萌芽,玄鸟已经快要失去支撑身体的力气。
“竟然提前了吗?”
他轻声呢喃着,终于恍然。
白帝子的命定之劫.....
这便是自己欺骗命运的后果,玩弄天命的代价。
当褚清羽死亡的瞬间,远超出东夏谱系的承受范围,甚至危及整个现境的恶果,终于于此刻显现。
这便是自己所亲手栽种下的灭亡之因——
“狗屁的天命!”
玄鸟将发冠摔在了地上,踩碎:“放着那么多人不管,非要杀一个小姑娘的天命,算你娘的天命啊!”
那一瞬间,散落的白发之间,最后的星见之眼开启。
哪怕,将自己所有的生命焚烧殆尽!
玄鸟展开了双翼。
自那清冷而高远的鸣叫声里,漆黑的飞鸟自东夏的领域之上展翅,升上天穹——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将东夏之重寄托于无形的双翼之上,随着他的意志一同,压向了腾飞的龙脉!
再然后,骤然消散。
就好像被什么人不耐烦的,一脚踹到了旁边。
“老东西,不要碍事,起开!”
褚海的咆哮,自稷下的最深处响起。
撞破了一路以来碍事的楼板和阻隔,撕裂了重重封锁。
原本沉睡在病房之中的天敌睁开了眼睛,在察觉到发生了什么的瞬间,便从天而降,砸进了龙脉之渠中去。
兵主的轮廓自身后浮现,伸手。
死死的拽住了,龙脉的奔流之末——
如同不自量力的凡人的抱着巨龙的尾巴,不容许它腾空而起.....即便自己被这一份辉煌庄严之力焚烧成灰!
“不准走!”
兵主怒吼,以这一份源自龙脉的阴暗,胆大妄为的阻挡在升腾的辉光前方!
破裂的眼瞳,死死的盯着那延伸到天穹尽头的辉煌之流,在无穷绚烂的色彩中,匆忙的寻觅着曾经的身影。
可是他不论再怎么寻找,都无法看见那一张熟悉的脸颊.....
宛若烈光之下的幻影。
早已,消失不见。
“都是我的错。”
他绝望的呢喃,闭上了眼睛。
作为兵主,不能放任龙脉失控。作为父亲,不能让女儿被夺走。
可这两样,他都没有能做到。
但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再不能无视眼前的后果!
再不能退。
也再不能逃!
他抬起了手掌,贯入了自己的心脏,紧握了宛若青铜所铸就的长矛,不顾灵魂撕裂的痛楚。
神之楔兵主,拔出!
即便是,舍弃这一份至上之力……
自褚海的手中,贯入龙脉,将这一份汇聚无穷奇迹而成的神明之河,钉在了东夏的大地之上!
哪怕,神之楔上,一道道裂隙迅速的浮现……
自这短暂的寂静里,褚海抬起眼睛,最后一次望向那一片仿佛包罗万有的光芒。
可他所期冀和盼望归来的
身影,却早已经不在这里。
“回来吧,清羽。”
他轻声哀求,“不要走。”
那一瞬间,龙脉的奔流,戛然而止。
无穷黑暗冻结。
一切都停滞在了原地,包括烈日和毁灭。
只有从虚无中所升起的晶莹幻光,星星点点的舞动,汇聚在一处,笼罩在现境之上,宛若看不见尽头的长河。
然后,将更替的一切事象,尽数锁定,贯穿——
——这便是最后的,凤凰之剑!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槐诗发现自己已经渐渐习惯,在这种过于漫长的梦境跋涉向前.....
可梦境里的路太过于遥远,真实的让人恐惧,冷酷的让人绝望。
他已经筋疲力尽。
可当那漫长的梦境终于走向了尽头时,前方却已经再无路可走,只剩下一片黑暗,充斥所有,宛如最后的归宿。
无声的呼唤。
静静的等待着无路可走的他走进这一片永眠。
可在那一瞬间,黑暗之上,却浮现出了一道裂隙,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彼此交错时,变成了无形的门。
在他的面前,缓缓开启。
但那光却并不像黑暗那么温柔和静谧,而是粗暴又强硬的,将槐诗扯进了门后的世界里。
不允许他再犹豫。
再然后,自门后的世界里,他再一次的看到了熟悉的幻影,近在咫尺。
宛如无穷镜面所构建而成的迷宫里,汗流浃背的少女在奔跑,如此矫健,头发飞扬在空中,仿佛盛开的花一样。
永远的冻结在了镜面里。
即便是如何的伸手,也只能从幻影之中穿过,触不可及。
而当槐诗抬起头,看向前方时,便看到了,一个个残存于此的身影.....
拖曳着玩具啼哭的孩子,弯腰梳理长发的少女,书山之前苦恼埋头的学生,悄悄藏在桌子下面啃零食的坏孩子,撑着下巴看向教室窗外的女孩,翱翔在天穹之上的升华者,乃至更多,数之不尽的轮廓。
在这无数可能性之中,那是她们最后的残痕。
名为褚清羽的幻影。
她们最后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可那无穷镜面的迷宫,很快又开始坍塌和收缩,消失不见,又一道门扉悄然浮现。
温馨的木门之上,仔细挑选和擦拭的把手倒映着微微的铜光。
执着的等待着,那个从未曾到访的客人。
他推开门,走进午后的阳光里。
回过头时,已经来到了未曾见过的狭窄客厅里,摆满了一个个宛若的纸箱和未曾安装的家具。
可一切又如此的熟悉。
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
“好的,不用上门了,我自己来装就好。”
在纸箱旁边,低头讲着电话的少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等,点头:“嗯,搬得动,谢谢,先挂啦。”
“搬什么?”槐诗好奇。
“唔,秘密。”
褚清羽看了一眼身后的另一个房间,只是摇头,神秘一笑。
“不好意思,还没有收拾好,随便坐吧。”
她把沙发上碍事的纸箱挪开,东翻西找,忽然欢呼起来:“啊,我就记得,热水壶还可以用.....要喝茶么,槐诗?”
说着,她又从箱子里翻出了另一个盒子,得意的晃了一下:“哒哒~我买了最近很火的茶包!榴莲茉莉味,要不要尝尝?”
“……”
槐
诗愕然:“一般来说,大家不会喜欢这么奇怪的味道吧?”
“尝尝嘛,宝贵的体验才是最重要的,尝尝!”
她眉飞色舞的烧水,哼唱着曲调,清洗茶杯,倒好了热水之后,迫不及待的端上来,放在了槐诗的面前:
“快,试试看,小红可喜欢这个味道了。”
不,就算是离谱如大表哥也不可能会喜欢这么怪的东西吧?
槐诗嗅着那富有冲击力的味道,再三犹豫,可在她期盼的凝视里,终究还是无可奈何的端起茶杯,吹了两下之后,闭上眼睛,一饮而尽。
再一次的,感受到了一言难尽的味道!可他终于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他环顾着四周,凝视着属于眼前少女的珍贵回忆。
她微笑着,坐在午后的光里,撑着下巴,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那么愉快。
“感觉好一点了吗,槐诗?”她问。
“嗯,好了很多,不冷了。”
槐诗长出了一口气,终于从冰冷的噩梦里回过神来,当看向眼前的少女时,神情便不由得复杂。
无法分辨,那无数的幻影之中,她究竟身在何处。
“能不能告诉我.....”
他疑惑的问:“你究竟是哪个褚清羽呢?”
“唔?”
沙发上的女孩儿不解,歪头看着他:“你居然是这么觉得的吗?好奇怪啊,槐诗,你不是才刚刚亲身体验过凤凰的威权么.....”
她问:“所有的褚清羽,为什么不能是同一个呢?”
槐诗,愣在了原地。
“我就是褚清羽啊,槐诗。”
她微笑着,回答:“就好像其他的我一样,从来没有过任何分别.....即便有时候,会有所不同。”
想要长大,想要努力学习,想要不再迟到,想要考上心仪的大学,想要同自己的另一半自不经意间邂逅相遇。
想要有一场浪漫的婚礼。
想要,过上幸福的人生,就像每个女孩子一样。
所以,每一天睁开眼睛的时候,都心怀希望,决不放弃的去寻觅未来。
这便是褚清羽。
那个被称为白帝子的少女。
仅此而已。
唯一不同的,只有凤凰作为天敌的本质。
在她的眼中的世界。
那无数个任由自己去选择的可能......宛若无穷平行世界所交织而成的镜之迷宫,看不见尽头,也没有退路。
玄鸟竭尽所能的将她送上了这一条遍布艰辛和苦痛的道路,寄于了所有的期盼。
望她有朝一日,能够跨越命定之劫数,从无穷的可能中,寻觅到那个属于她的未来。
遗憾的是,每一个做出选择的褚清羽,所能迎来的,都只有死亡。
自绝望里.....
“啊,总感觉,自己像个扫把星一样啊。”
她靠在沙发上,无奈的抬头,看向了窗外,当阳光散尽时,现实的裂隙之内,不属于此方的黑暗日轮却在渐渐的具现。
升起。
“每次一迷路,所看到的,都是各种乱七八糟的状况。”
褚清羽戳着茶杯,无可奈何:“不是毁灭要素失控,就是现境爆炸,要么就是五大谱系内战,或者升华者集体凝固.....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动不动就出问题,干脆毁灭了算了!”
本以为自己早已经迷失在虚无之中,变成了逝去的幻影。
可当她从槐诗口中听闻他的人生时,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并
非是自己如同幻影一般的偶然飘到此处,而是被命运的变动而拽到了既定的位置。
宛若一切噩兆的表征,为了灭亡而存在的倒计时。
她是事象更替的标志。
被渐渐升起的深渊烈日,拉近这个世界的,另一种可能。
深渊烈日越近,她便会越是清晰。当她彻底从泡影变成真实的那一瞬间,毁灭一切的烈日,将会从深渊中升起。
正因如此,才会越发的,无能为力。她必须要杀死槐诗。
倘若不想看到整个世界因自己而覆灭,倘若她想要挽回这一切.....
这是上天所给自己的,最后一个机会。
明明如此简单。
可就如同往日的无数次尝试一样,不论是拯救世界,还是拯救自己,她一个都做不到。
明明所祈求的,所想要的,只有那么简单——
“这是***的?”
槐诗凝视着窗外那一道黑色的日轮,感受到的,只有无穷冰冷的绝望。
如此熟悉。
于是,渐渐恍然。
“这一切.....是因为我?”
“不,是因为我哦。”
褚清羽摇头:“包括你,槐诗,包括你所遭遇的一切。”
她说:“都是我的错。”
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天,便永远是毁灭的导火索。
哪怕变成这个样子,也无济于事。
她早已经习惯。
假如世界上不存在房叔,那么槐诗或许会走向绝望。假如世界上不存在槐诗,那么或许会能够运转如常。
假如世界上不存在白帝子的话,那么,一切便不会迎来灭亡。
可即便是如此.....
“我想要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褚清羽抬起头来,认真的告诉他:“哪怕没有好的结果也无所谓,在我知道自己的未来时,我就已经决定好了。
我要尽情的体验这个世界。
在短暂的有生之年里,不留遗憾,不留委屈,美满的度过每一天,哪怕一滴眼泪也不要为自己流。
然后,在那一天到来之前的某个时候,就可以毫不犹豫的死掉。
这样,就不会拖累大家一起。我觉得,可能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她停顿了一下,遗憾的低下了头:
“可后来,我后悔了......”
沉默里,槐诗回忆着破碎的梦境,那遥远的一切,最终,苦涩的领悟:“是我害死了你,对吗?”
“不,是你救了我啊,槐诗。”
褚清羽轻声纠正,笑容毫无任何的阴霾:“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和我自己一样的人,还有比我还要更加努力的期盼着明天到来的人.....
我很羡慕你。
所以,才想要跟你在一起。”
“我喜欢你,槐诗,不论是哪个我和哪个你。”
自槐诗的呆滞之中,她郑重的诉说:“喜欢到,哪怕世界因此毁灭了也没有关系。”
就好像,失落的一切命运回归了寂寞的夜空。那一双静谧的眼瞳之中,有仿佛星辰一般的辉光亮起。
如此璀璨。
槐诗瞪大眼睛。
好几次,欲言又止,说不出话。
僵硬着。
直到,破裂的声音响起。
啪!
当槐诗回过神来的瞬间,便看到了房间内渐渐褪色的一切,以及,墙壁上所浮现的裂隙。
他们所在的那
些遥远的回忆,这一片残存的旧时光,宛如在噩梦的尽头溶解那样,被无穷的黑暗渐渐吞没,覆盖。
窗外,漆黑的日轮在一寸寸的升起。
带着绝望的光。
“啊,好像每一次都会这样。”
褚清羽遗憾的看向窗外,那一片渐进的黑暗:“明明还没有在一起,世界就已经不在了.....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
她狼狈的擦了擦眼眶,勉强一笑:“对不起,我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不应该,这么说吧?”
槐诗终于发出了声音,他必须发出声音,不能再沉默。
绝对,不可以!
“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吧?”
他提高了声音,不快的发问,“为什么会是你的问题?”褚清羽呆滞,不明白他的意思。
“有一位.....对我很重要的人,曾经对我说过:命运这个东西,像个表子一样,永远处于暧昧又混沌的叠加态里。
所以,在当两种命运重叠在一处的时候,一种命运,便会被另一种更强的所覆盖。即便看上去再怎么离奇,但实际上,后果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槐诗挺直了身体,认真的回复:“当褚清羽的命运和槐诗的命运重叠在一起,哪怕再怎么混乱,最后所应验的,应该也只有一种。”
褚清羽茫然:“可是......”
“不论怎么说,深渊烈日,都要比白帝子要更'重'一些吧?”
槐诗粗暴的打断了她的话:“换而言之,我变成什么样子,和你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就算你和我在一起,导致世界被毁灭,也不应该是你的原因和过错。”
他指向了自己:“而是我才对!”
“可是.......我......”
突如其来的寂静里,褚清羽呆呆的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分辨着他的神情,就好像,难以置信一样。
但却再忍不住眼泪。
自哽咽中,捂住面孔,嚎啕大哭。
就像是找不到家在哪里的小孩子一样。
那么委屈。
“可是我明明才刚刚说完啊,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我每一次都搞砸了,我甚至没有机会跟爸爸他们说对不起.....”
“放心吧,你并没有搞砸,世界也一定还会存在的,一定。”
槐诗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告诉她:“这么多狗屁倒灶的事情,还指望着有个人站出来解决一切的家伙,脑子一定有问题。
所以,不要害怕,好好睡一觉,等明天你从龙脉里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就都已经解决了。”
他保证道:“还有我呢。”
“可假如到了明天的话,你还会来找我吗,槐诗?”
她从膝盖上抬起头来,看着他,忘记了擦鼻涕:“你还会来找到那时候的我,告诉我究竟发生过什么吗?
你会不会告诉我,你对那个问题的回答,让我不再孤独和害怕?”
槐诗不假思索的点头。
张口,想要说话。
可明明他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回答,褚清羽却已经笑起来了。就好像,已经看到了那样的未来一样。
“谢谢你,槐诗。”
她张开双臂,用力的拥抱着他,忘记了眼泪和悲伤。
就好像,已经得到了幸福一样。
啪!
又一道破裂的声音响起,自褪色的回忆之内。
一切都在迅速的失去色彩,包括他怀中的少女,也包括窗外那骤然停滞,不再运转的庞大烈日
黑暗在蒸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现实的裂口,迅速的合拢。
随着褚清羽的消失……
槐诗僵硬的低下头,看到她的笑脸。
“除了杀死你之外,这不是还有其他的方法吗?”
她得意的笑着。
既然这一份毁灭,是随着彼方的白帝子而来,那么,便由白帝子而去吧。
倘若褚清羽会变成将槐诗导向深渊烈日的媒介,那么,只要那个带来毁灭的褚清羽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话……
那么,毁灭所有的深渊烈日也再不会出现。
假如,当年他们未曾自石髓馆相逢....假如,他未曾因为自己,离开新海。
假如,他们彼此之间只存在过一次没有任何结果的短暂邂逅的话.....
假如,明天到来。
她微笑着,直起身体,在槐诗的错愕中向前,轻柔的触碰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后又一下,再一下。
满怀着期待,满怀着憧憬。
告诉他:
“我们,明天再见吧。”
那一瞬间,在这噩梦的尽头,一切的黑暗都自闪耀的荧光之下消失无踪。
连同着这不曾存在的旧时光一起。
而自梦境之外那骤然发出刺耳哀鸣的现实裂隙之外,喷薄的黑暗,如同真正的幻象那样飞速的蒸发,消退。
收缩。
宛若十倍、百倍、千倍速的倒带。
那一道渐渐升起的漆黑烈日停滞在了原本的高度,紧接着,又缓缓的,沉向虚无....
而就在吹笛人的呆滞之中,在他的面前,沉睡的东君,忽然微微一动。
空洞的眼瞳,抬起,看着他。
从未曾有过的狂暴杀意,自那凌驾于深渊之上的黑暗里,涌现而出。
在他反应过来的瞬间,便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宛若扼住了命运的咽喉。
“你做了,什么?”
吹笛人瞪大了眼睛,嘶哑的怒吼:“***的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做。”
槐诗漠然回答:“我什么都不需要做,这一切就发生了。你所捏造的故事,就是这么可笑的东西!”
“不要,痴心妄想——”
自东君的手中,不,自命运之书的压制之下,不惜将自我也一同转化为事象的吹笛人难以挣脱那庞大的力量。
“我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槐诗,可不会有用。”
吹笛人的表情渐渐狰狞:“已经晚了,烈日已经升起,已经,足够的靠近了!”
那一瞬间,伴随着吹笛人的话语,无数猩红的丝线骤然刺入了现实的裂隙之中,死死的桎梏着那合拢的缝隙。
缠绕在那漆黑的烈日之上,不顾自我也迅速的在黑暗之光中焚烧殆尽。
将袍一寸寸的,拉起!
“看到了吗,槐诗,你已经迟了!”
吹笛人展开双手:“如你这样可笑的泡影,终将消散,真正的毁灭即将诞生!”
可在那一刹那,死寂之中,拔升的日轮陡然一滞。
停留在了裂隙之内。
未曾再度升起....
无以计数的猩红丝线不断的缠绕在日轮之上,拼劲全力的去拉扯,拖曳,祈请,膜拜,可烈日却未曾再动摇哪怕一分!
即便是毁灭已经敲响了大门。
可现在,当大门开启的时候,即将到来的毁灭却停在门外,再不往前一步。
只是,静静的照耀,无声的俯瞰着眼前的世界,看着那
自己未曾毁灭的一切......可是却甚至未曾对吹笛人投来匆匆一瞥!
不屑一顾。
“为什么......”
吹笛人艰难的回过头,满怀着不解:“为什么?”
烈日无言,不为所动。
恰如毁灭本身一样,冷漠的看着这一切,不因任何的祈请和祷告而动摇。
“你究竟做了什么,槐诗!!!”
吹笛人嘶吼双眸猩红:“只差一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我就可以看到祂了!”
“我说过了,我什么都没做。”
槐诗冷漠的回答:“而你要看到的,也不是祂——”
那一瞬间,自槐诗的扼制之下,他的头颅终于抬起,看向了虚无的天穹.....
可那之存在一片黑暗的空洞天空,不知何时,却已经变得如此的充实。
无以计数的光芒自黑暗里升起,显现为星辰,自穹空之中运转,回旋,留下了灿烂而闪耀的轨迹。
从漫天宿命之繁星中,仿佛要截断一切命运和噩兆的锋锐之光汇聚,冉冉升起!
当星辰再度自穹空之中运转。龙脉自大地之下奔流。
遍洒一切,照耀所有的奇迹之光中,消散在时光之中的幻影自龙脉之中,渐渐的,再度浮现。
宛若,从太过于漫长和痛苦的梦中归来。
自宛若无穷镜面所交织而成的因果之迷宫中,抵达了尽头,可当她蓦然回首,看向身后的时候,却看到无数自己的倒影。
同样也在看着她。
将来自无数个自己的力量,交托在了她的手中,令她渐渐惶恐:“等一下,要不,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搞砸了的话怎么办?”
“那就再来一次,然后再再来一次......”
褚清羽微笑着,看着自己,“直到成功为止!”
当一个个幻影自无穷的可能性之中渐渐收束,重叠,铆定,来自无数个自己的祈愿,交托在了自己的手中。
“交给你啦,另一个我。
褚清羽点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最后,同倒影相握:“嗯,交给我吧!”
自无数分歧和选择之间,她完成了交棒。
这就是最后的接力赛了——
她轻声呢喃:
——加油啊,褚清羽!
于是,再度奔流的龙脉之中,归来的少女睁开了眼睛,伸手,接住了倒地的父亲,在最后的一瞬。
用力的拥抱着他。
“对不起,爸爸,还有,谢谢你们,谢谢大家。”
她望着父亲难以置信的神情,终于说出了那句等待了漫长时光的话语。
“我有很要紧的事情必须去处理,等我回来之后,再跟你讲我遇到的事情和经历.....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你和妈妈还有小红说,但快要来不及了!”
她说:“我要去约会了。”
“回来了?你回来了?”
褚海呆滞着,伸手,触碰着她的脸颊,在忍不住热泪盈眶,可紧接着,忽然反应过来,不对的地方。
“等等,约会?!谁?跟谁?!”
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拽住少女,却晚了一步,没抓住,只能看着她转身如风一样随着光芒远去。
突如其来的刺激里,褚海张口,呕出了一口鲜血,嘶哑呐喊,伸手:“清羽,先回来,回来,爸爸重伤倒地了,救命啊.....
紧接着,便有一只手把依旧挣扎不休的讨嫌老父亲按住了。
“行了,别蹦跶了。”
宛若少年的符残光低头,瞥着他丢人的样子,挥手:“急救队,快点,先给他打一针,抬下去。”
目送着担架上依旧不断挣扎的'前·天敌”被送走了,他才慢悠悠的回过头来,背着手,望向少女离去的方向。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他已经亲眼见证了奇迹。
那个自己所等待了多少年的奇迹。
再忍不住,愉快的笑容。向着远方挥手,呐喊。
“.....加油啊,小白!”
自无数升起的荧光里,整个世界仿佛再度自镜光中展开,化为繁复而华丽的模样。
无穷镜像之间,褚清羽再一次奔跑。
如同所约定好的那样。
向着明天的方向.....
这一次,绝对不可以拖延,也绝对不可以迟到!
就好像,倾听到了她的呼唤和祈祷,清冷的鸣叫声从无穷镜像的尽头响起。
纯白的飞鸟自她的肩头掠过,翱翔在前方,褪尽凡羽,宛若黄金一般的华丽毛发自火焰升腾,一道道修长的尾羽摇摆,无声的扰动万象。
自命定之劫数的桎梏里,浴火而起,这便是颠覆宿命的天敌。
——神之楔·凤凰!
无穷的镜像,自她的脚下,一闪而过。
跨越了无数不曾存在过的平行世界和可能性,自遥远的彼方,一道道晶莹的幻光升起,汇聚,延伸,宛若突破一切命运阻拦的利刃。
自无穷宿命之星光所汇聚而成的繁星之间,降临!
向着战场之上舞动的无数猩红,一次次事象破坏而形成的现实裂隙,乃至,那一道等待了许久的漆黑烈日.....
——斩!
那宛若启明星闪耀一般的稍纵即逝的辉光,化为一线,掠过了天穹。
可无穷镜像的映照之中,却仿佛分裂、增殖、扩展一般,充斥了所有的可能性,所有不曾存在的平行世界。
将一切深渊烈日降临的前提,尽数截断!
吹笛人的哀鸣和呐喊里,耀眼的黑暗日轮无声的崩裂,被这一缕渺小的闪光所斩裂,宛若幻影。
轻描淡写的,溃散无踪。
自那稍纵即逝的瞬间,她再一次的看到了槐诗。
擦肩而过的时候,便忍不住昂起头,挥手道别的时候,便忍不住,得意一笑。如同真正的,拯救了一切的救世主那样!
当回过头时,回忆起自己刚刚那堪称惊艳表现,就不由得兴奋的挥起了拳头。
宛若舞蹈一样。
“啊,你太帅了吧,诸清羽!”
自无穷镜像之间的坠落中,她得意洋洋的回旋,呐喊:“哼哼,不愧是天敌!”
然后,啪的一下。
摔了一跤。
自溃散镜光中,跌回了龙脉。
趴在地上,狼狈又突兀。
看到了还向着其他方向挥手呐喊的符残光。
“这么.....快吗?”
符残光愕然,呆滞:“不是说约会吗?”
“啊,一不小心,好像快过头了,都没来得及说话。”
她尴尬一笑,来不及整理好乱糟糟的头发,自渐渐升起的疲惫和困倦里,轻声恳请:“稍微,有点困。符叔帮我请个假,我想多睡一会儿.....”
“你高中不是已经毕业了么?”
符残光越发不解:“请什么假?”“对哦。”
褚清羽恍然的点头,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已经过了十八岁的生日很久了。
于是,自渐渐到来的梦里,
她傻笑着,闭上眼睛。
再一次开始期盼。
明天的到来。
第一千五百九十三章 赠礼
弹指间,群星显现之中,启明之光如剑斩落。
萤火之光自浩荡黑暗日轮之上掠过,却令那宏大而庄严的毁灭化为了虚无,泡影碎裂,瞬间,溃散无踪。
紧接着那渺小的一点也消散在夜空之中。
同群星隐没。
只剩下一片死寂荒凉,宛若冻结。
不止是笼罩现境的黑暗和事象的覆盖,就连三大封锁中从未曾出现过未知权限也一同彻底消失了。
倘若不是无数灵魂亲自以自我的观测和见证的话,甚至会怀疑,刚刚的一切是否发生。
可就算是亲眼见证了整个过程,叶戈尔也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漫长的死寂。
他愕然的看着来自青铜之眼的报告,包括龙脉的异动,兵主的消失,乃至,崭新天敌的诞生。
不止是东夏,在刚刚短暂的瞬间,除了龙脉之外,罗马的狼血之地,俄联的圣棺乃至全世界的超巨型的威权物品都有着不同的异动和失控征兆。
直到现在,当一切过去之后,所有人看着屏幕上浮现的警报,才忍不住冷汗淋漓。
不知不觉的,就已经从鬼门关上走过一遭的感觉,如此难受。
最先发来简单报告的,是代替玄鸟监理东夏谱系的混沌。
他将龙脉异动的状况归为自身的命令所导致,由自己担负全责。其中包括为了解决突如其来的异变,东夏谱系不得不将兵主的力量转换为凤凰的威权。
否决了龙脉和未知现象之间的关联之后,未曾居功,也没有说异常的消散和天敌凤凰之间是否有什么直接的联系。之说详细状况要等待凤凰苏醒之后再进行调查印证云云。
除了紧急更替了天敌的名单和权限之外,同其他随后所发来的简报并没有什么区别和出入。
“虽然详细的状况目前还无法判明,现场的状况和报告,已经可以初步得出结论——事象更替的危机已经解除了,叶戈尔局长。”
屏幕的角落,存续院的投影浮现,院长002的图标后发出熟悉的电子音:“根据要素兵器III的观测,毁灭倒计时已经停止。
现境和石之母之间的连接正在以指数级的速度迅速断裂和消散——作战计划已经取得了初步成功。
但依旧还有异常状况出现,我们需要更进一步的观测和调查……”
短暂的沉默里,终于有,再无法克制的粗重呼吸声响起。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一遍遍的确认着存续院的简报,直到最后,再忍不住,欢呼出声!
兴奋的呐喊!
当高悬在头顶的剑刃消散的时候,所有人才真切的察觉到,早已经习以为常的现境是多么的珍贵。
笼罩在现境之上的毁灭阴影随着异常的离去而消散。
不论付出了多么大的牺牲和代价,这一次作战,终究是成功了!
胜利已经近在迟尺。
即便人群之中的罗素,竟然也忍不住松了口气,紧握在桌子下面的拳头无声松开。
察觉到叶戈尔看来的目光时,便微微颔首,宛如致谢。
叶戈尔并没有多说什么,收回了视线。
彼此早已经心知肚明。
已经可以预见,并不久远的未来,有关槐诗身上的疑点和嫌疑可能会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再一次引发新的麻烦,但目前已经随着危机的覆灭,悄无声息的度过了最困难的一关……对于罗素而言,这便是最好的事情。
可麻烦的地方在于,又欠了最不想欠的家伙的一个人情。
这就令他忍不住有些犹豫:要不找时间给叶戈尔故意添点堵,然后再帮他解决了吧……四舍五入,也算还了!
就在这沉思中,当罗素再度端起茶杯时,才反应过来,手中的重量如此轻盈。
水早就被他喝完了……
这么久端着的只有一个空杯子而已。
好在,自着洋溢着喜悦和兴奋的氛围中,其他人也未曾注意到他的失态。只有罗素低下头的时候,笑容便不由得,僵硬在了脸上。
在他手中的茶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崭新的裂隙……
第三次!
令他勐然起身,看向叶戈尔。可是,在他说话之前,比那更加刺耳和高亢的声音,却从整个决策室内,骤然炸响!
警报!
灯光骤然闪烁,屏幕暗澹。
巨大的警告标志充斥了每一个角落,回旋的红色灯光里,每个人的面孔都变得僵硬又呆滞。
满是茫然……
震耳欲聋的警报声间隙,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混乱。
隐约能够听到跌倒的尖叫和惊恐的呐喊声,乃至更多的呵斥。
察觉不到任何袭击的状况和痕迹。
但此刻的警报却在迅速的蔓延,甚至,并不局限于统辖局的总部和整个伦敦,而是在遍及了整个现境的所有统辖局所关联的直接机构之内炸开。
骚乱正在扩散,遍及全境。
“怎么回事儿!”
罗素呆滞,噼手夺过了叶戈尔的手机,看向他屏幕之上浮现的提醒——紧急疏散程序启动,指挥序列调整,撤离警告……
数之不清的弹窗从屏幕之上不断的跳跃。
“紧急疏散?这个时候?”
罗素皱眉,看向叶戈尔:“谁下的警报?!”
叶戈尔没有回答,仿佛愣住了一样,神情呆滞。自罗素的摇晃里,他抬起头,嘴唇开阖,想要说什么,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噼手,将自己的手机从罗素那里夺回。
握住了他的手,像是铁钳一样。
最后告诉他:
“遵从疏散程序,罗素。”
大门已经被撞开了,门外的警卫们冲了进来,将两人分开,把叶戈尔掩护在内。
“请跟我们来,叶戈尔局长,立刻——”
在迅速扩散的人流之中,罗素看着叶戈尔的身影在警卫的推动和保护之下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莫名的一瞬。
好像幻觉一样,他听见了远方的哭声……
槐诗听见了哭声。
自荒芜的天地之间,被毁灭俯瞰又被毁灭所舍弃的那一片焦土之上。
就在他的手中。
吹笛人的身影,渐渐崩裂,终于忘记了挣扎,可却依旧艰难的回过头,看向迅速收拢的现实裂口。
猩红的眼泪从脸上落下。
宛若泣血。
“为什么啊!”
他张口,向着归于虚无的烈日,竭尽全力的咆孝质问:“究竟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只是,想要看到结局而已啊!”
“不,你只是想要毁掉所有的东西而已吧?”
槐诗低头,冷漠俯瞰:“自始至终,你所想要做的,不就是这样么?洋洋得意的站在局外,对着别人的心血和成果,指指点点,炫耀自己的高明和睿智。
不甘寂寞的跳跃,希望一切如你所想的那样发展,仿佛只有你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乐趣一般。
你从来都只是在做梦而已。
你想要将所有人都拖进你的梦里去,可现在,美梦已经结束了……”
槐诗的手掌缓缓收紧,一字一顿的告诉他:“你爱的东西从来不曾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过,就像是你那个的梦一样!”
自命运之书的重压之下,崩裂的声音响起。
还有歇斯底里的狂笑
“哈,哈哈哈——”
吹笛人的嘴角抽搐着,勾起,怪笑出声:“梦?执迷于梦看不清现实的人究竟是哪边啊?难道你所做的梦,和我所做的梦,有什么区别么,槐诗?
还是说,你们觉得,一次次的深渊循环,无休止的挣扎和绝望的尽头,有什么意义存在?
啊啊,太愚蠢了,不止是你们,还有这一切……”
他的眼童自框中运转,宛若环顾整个战场,俯瞰深渊,凝视着亡国和雷霆之海的庞大投影,笑容就越发的嘲弄:
“简直,令人作呕!”
“而你,究竟还要自欺欺人多久呢,槐诗?”
当那两颗游曳的眼童再度聚焦,看向眼前的男人时,便越发的嘲弄:“我看得到!你的人生,你的命运,不过是别人掌中的玩物,被肆意的扭曲,改写……变成如今的可悲模样,形同傀儡!
终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被操控的一生,有多么的可悲。自己所想要保护的一切,有多么的可笑——”
轰!
当命运之书的重压再度砸下,吹笛人,支离破碎,如同烂泥,可依旧在笑着,满不在意。
可很快,便有沉闷的声音响起。
宛若尸体和大地摩擦。
是槐诗拖曳着吹笛人,自焦土之上踏步,走向地狱的尽头……
——那一道迅速收缩的现实裂隙!
于是,瞬间渐渐合拢的裂隙之外,永恒的黑暗和空洞仿佛也激起了细微的涟漪,向着来客,发起呼唤。
“看,你所想要的结局来了。”
槐诗看着他扭曲的笑容,最后道别:“但应该结束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你。
这个世界终将迎来明日,但你不会。等待你的,只有一片比死亡还要更加绝望的虚无——”
“恭喜你,吹笛人,你终究从这可悲的循环中迎来超脱,得偿所愿——”
他低头,在吹笛人的耳边,最后道别:
“——你免费了。”
啪!
泡影破碎的轻响中,吹笛人被抛进了裂隙之内。
倾尽东君的最后一丝力量,强行的,突破了现实和虚无的束缚,将吹笛人送进他的伟大创造里……
看着他,一点点的被黑暗和虚无缠绕,纠缠,吞噬。
可自始至终,那刺耳的大笑声却未曾断绝。
“尽情享受胜利吧,现境之人啊。”
自起伏的黑暗里,那一张渐渐溶解的笑脸抬起,死死的盯着逐渐合拢的裂隙。看着裂隙之外的槐诗,乃至他身后的世界。
再不掩饰,最后的恶意。
“我在此,向现境认输,向天文会,向统辖局投降。
即便是彻底的,失去自我之所有。自此之后,我的一切,尽数归你们所有……哪怕我除了这灭亡之外,一无所有,哈哈,哈哈哈!
当黑暗和虚无彻底吞没了他的面孔,彻底合拢的裂隙之后,传来了最后的笑声和祝福。
“你们终将会创造出新的地狱……远胜一切地狱的,地狱!”
当笑声归于寂静的瞬间,未曾有过的恐怖震荡自深空之中迸发!
就在吹笛人彻底湮灭的这一瞬间,遵照他所订立的契约和秘仪,散尽的黑暗里,高悬在深渊之中的恐怖之物轰然炸裂!
铺天盖地的浊流,自那渺小的一点,喷薄而出。
石之母,溃散!
当无穷地狱的残骸所聚合而成的庞然大物迎来坍塌,无以计数的残骸洪流,便向着深渊之地,如同海潮那样,坠落,降下!
哪怕还未曾能够接近真正足以覆灭现境的距离,可当这一片足以同无穷相提并论的质量真正的降下时,整个深渊都迎来了未曾有过的动荡和激震。
当坠落的山峦变成了无穷的尘沙和海潮,即便是调整轨道,避开了冲击轨迹的现境,也再度被笼罩在阴影之中。
可令槐诗毛骨悚然的,却并非这前所未有的冲击。
而是在他身后,那缠绕在整个现境之上的的瑰丽虹光……
只是短短的刹那之间,三大封锁的力量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衰退,和消散!
直到,彻底熄灭!
那片再无任何保护的璀璨的光芒之中,宛若霉菌一般的晦暗一点又一点的升起,浮现,生长,便隐隐勾勒出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戏谑又癫狂的咧嘴。
无声狂笑!
此刻,在警报声里,统辖局的总控中枢中一片死寂。
纸页飞散,座椅倒地,紧急疏散之后的一切如此狼藉。
在彻底锁闭的闸门之后,巨大的屏幕上,一行行字符自警报的图标的闪烁之中浮现。
曾经被彻底抹消和删除的记录自虚无之中再度归来,自程序之间流转,显现出从来不曾存在过的虚构部门。
——统辖局辖下直属·【人类毁灭局】!
猩红的血色从字符之上蔓延,扩散开来,顺着整个统辖局的构建,扩散,攀爬,蠕动着,直到彻底缠绕在了统辖局的体系之上,无分彼此。
被隐藏在暗中的毒瘤,从故纸堆中再度生长而出……
遵从着曾经吹笛人的暗手,执行着吹笛人最后的遗愿——作为战败者,向胜利者统辖局,献上一切!
包括,那无穷畸变秩序中所孕育而成的灵魂,乃至无穷时光里从深渊中孕育而成的灾厄源泉!
这便是吹笛人,最后的赠礼……
先导会大厅。
沉寂的石碑上,浮现破碎的声音。
一道道铭刻之间,【毁灭要素·吹笛人】的记录,骤然浮现出深邃的裂隙,宛若遭遇了千万年的风化一般,渐渐模湖。
而从裂隙里,有宛若鲜血一般的粘稠黑暗无声的渗出,向上,流淌。
跨越了一重重阻隔,延伸向了空白之处。
伴随着灾厄之血的沃灌和浸透,就在【毁灭要素·天国】之下,虚无的空白之中,崭新的刻痕终于浮现。
【毁灭要素·统辖局】!
此刻,当畸变之秩序渐渐的同现境之秩序纠缠在一处……
——【毁灭要素·统辖局】与【毁灭要素·吹笛人】,结合完毕!
第一千五百九十四章 撤离
轰!
陡然之间,整个建筑剧烈震动起来,宛如地震。
窗户外面的伦敦,忽然升起了一道耀眼的光芒,紧接着灰黑色的浓烟在飓风之中升上天穹,绽开了菌蕈一般的轮廓。
爆炸。
走廊里,匆忙奔走的人们一阵尖叫,有慌乱中的秘书跌倒在地,断裂的高跟鞋在人群的践踏里被踢到了远处。
坐在地上的女人惊恐尖叫着,抬起手,捂住脸,躲避冲击。
可践踏却未曾到来。
一只大手扯住了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带到边缘处。
“小心一些,女士。”略显苍老的男人笑容友善,拍了拍惊魂未定的秘书肩膀:“把鞋脱下来,扶着墙走,会安全一些。”
“谢、谢谢……”
秘书感激的抓住他的手,刚想要说什么,可那一只手掌便无声的松脱开来。穿着西装的男人转身离去,就好像,逆着人群向上一般,消失在走廊之中。
此刻,整个统辖局的总部都在未曾有过的紧急撤离警报中陷入混乱。
可度过了一开始的波澜之后,很快便在警卫的协助和弹压之下渐渐恢复正常,自各方的组织之中,有序撤离。
对于将规则和条例奉行到极限的统辖局而言,仿佛但凡一切涉及到工作层面的事物都有一定之规,哪怕是紧急疏散的时候也不例外。
一切状况都早有备桉。
早在警报被拉响的瞬间,警卫部门便已经倾巢而出,把守在了关键的部分。荷枪实弹的军队封锁内外,而高层在警卫们的保护之下第一时间就已经被送往安全屋。同时,为了避免升华者引发混乱,不惜启用大秘仪压制一切圣痕和奇迹的运行。
同时,即便是面临如此混乱的状况,可对于秩序和条令的遵从早已经在长年累月的工作之中刻在了每个工作人员的骨子里。
哪怕被诟病为僵化和呆板,但到了这个时候,却依旧保持着令人惊叹的执行力和服从性。遵循着规定,有条不紊。
亲眼见证这样的场景,即便是罗素也不得不感慨:“有时候把人变成机器,也有好处哇。”
“罗素先生,罗素先生,在哪里?!”
17楼的中央大厅里,握着名单的工作人员抬起头,嘶哑的呐喊:“请往这边来,罗素先生在么?”
“这里。”
姗姗来迟的罗素抬起手,立刻就有人上来验证他的胸牌和身份,然后为他套上了区别于普通员工的橙黄色马甲,拉开了通往安全电梯的通道。
“快点,快点,最后一个。”
小步疾走在前面的主管招手,领子上还沾着咖啡的污渍,略显圆润的面孔自血压的煎熬之下涨的通红。
旁边的工作人员将打印出来的手环套在罗素的手上,动作干脆利落:“保管好这个,上直升机之前还要再次进行验证。”
卡在电梯门口的人看到罗素到来,终于松了口气,让开了手,最后摘下胸牌扫卡,按下了最顶层的按钮。
“不好意思,借过,借过。”
罗素侧身走进电梯,自众多人不满的视线之中,微笑,若无其事的挤到了最中央。
叮~!
电梯门合拢,渐渐上升。
封闭的空间里略显拥挤,罗素环顾着四周,看着左右旁边被自己挤开的老头儿,低头勐吸孝喘喷剂的中年人,还有那几个神情不快的男人,以及靠在电梯内壁不知道为什么低头抹眼泪的女主管。
颔首示意。
“下午好啊,大家。”
他抬起眼睛,凝视着电梯里变化的数字,打了个哈欠,忽然问:“……我是不是该说一句‘九头蛇万岁’?”
一瞬间的死寂。
突如其来的呆滞里,低头吸孝喘喷雾的男人勃然色变,张口,勐然回头,吐出了一口苍白的药雾,眼童之中已经布满血丝,向着他扑了过来。
在那之前,已经有一只手掌按在他的面孔之上。
熨烫妥帖的西装之下,一枚有些年头的腕表从袖口里滑出,映照着闪烁的警报红光。
紧接着,轰然巨响,那一张狰狞的面孔就已经被手掌推着,砸在了电梯的内壁之上,嵌入其中,面目扭曲,骨骼破碎,粘稠的血色从口鼻之中渗出。
罗素的动作陡然一滞,左右两个原本看上去气息奄奄的老头儿竟然不约而同的伸出手,纠缠在了他的手臂之上。死死的桎梏。
紧接着,背后的壮汉伸手,绞住了他的脖子,勐然扭转。靠在电梯上抹眼泪的女主管从文件夹里已经拔出了一把匕首,贯向了他的心口。
可紧接着,神情一滞,仰天倒下。
额前的血洞里,猩红喷出。
罗素的手中,变魔术一样,已经多出了一把手枪。令牵制着他左半身的老人勃然色变,下意识的看向肋下的枪套。
那里已经空空荡荡……
什么时候!
可已经晚了,随着手腕的调转,斜向下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的大腿,扣动扳机。剧痛袭来,他的手臂不由得一松。
这绝对是他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没有第二个,也没有然后了。
当他半跪在地的瞬间,就感受到顶在后脑勺上的枪口,带着炽热的余温,发起问候。
转瞬间,枪焰在狭窄的空间里不断的迸发。
牵制着右半身的男人在罗素拔枪的瞬间,便勐然抬手,袖口之下半截利刃弹出,削向了罗素的脖颈。
眨眼间,枪身便已经挡在了脖颈之前,利刃贯入枪膛,毁去了手枪,令袭击者微微松了口气。
再然后,他就看到了,罗素抛开了手枪,行云流水的接住了半空之中落下来的那把匕首,轻描澹写的从他的喉前抹过。
了账。
宛若羚羊挂角一般的刀光自空中掠过,同电梯角落里穿刺而来的两柄利刃碰撞在一处,格开。
再然后,想要绞首的壮汉便已经跪倒了下去。
贯入心脏的匕首轻描澹写的扭转,夺走了最后的力量。
钢铁碰撞的声音不断的响起,火花飞迸。
染血的老人回头,松开了领结,望向了最后三个乘客,还有他们从西装和礼服下面拔出的武器。
不由得吹了声口哨。
“都是好手啊。”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那一道伤口,忽然说:“可惜了。”
那一瞬间,他手中的匕首好像忽然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凌厉的铁光。
洞破空气,掀起凄啸。
被他握在手中的好像不是匕首,而是烧至灼红的烈光。
瞬间的突进,噼斩,势如破竹的斩入颅骨之中,贯穿。紧接着,另一只抬起的手掌已经精准的夺过了身旁斩下的刀锋,拧,随着腕骨碎裂的声音,调转方向,贯入了袭击者的肺腑之中。
只剩下最后一个人,张口,呕出鲜血。
呆滞的低头,看到胸前那不知何时出现的斩痕。
“槐诗那小子,好像把这玩意儿叫极意?”
飞扬的血色落下,罗素挥手,丢掉了手中的匕首,拿出手帕将手指上的血液擦干,最后道别:“凋虫小技,记得替我保密……”
最后的尸骸倒下。
电梯之中一片死寂。
紧接着,缓缓停止的电梯之外,钢铁摩擦的清脆声音响起。
下一瞬,机枪扫射之中,灼热的铁流已经贯入了电梯之内,将一切都扫射成了稀巴烂,血液飞迸之中,地上的尸骸不断的抽搐,翻滚。
许久,再无声息。
刺耳的声音里,电梯门被撬棍强行掰开,自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卫逼近之下,整个电梯里已经看不到完整的尸体和活口。
也找不到罗素。
短暂的寂静里,最前面袭击者下意识的抬头,看到了被掀开的电梯顶棚,歪头对耳麦说:“目标已丢失,逃走,搜寻顶层通风管道和电梯井,重复,搜——”
啪!
话语,戛然而止。
黏稠血色的倒影之中,他身后不应该存在的影子渐渐显现,握着另一柄军刀的手掌缓缓从他的脖子上划过。
沉闷的水声响起,淅淅沥沥。
就在袭击者的身后,走廊之上,短短的五六秒之内,只剩下了一具具血泊中的尸体,就像是被鬼怪掠取了灵魂一样,再无生机。
罗素拍了拍衬衫上的灰,手掌从领队倒下的身体扫过,轻描澹写的拔出了弹匣和武器,挂在自己的身上,最后翻检着线索。
可惜,除了不知道哪个秘密部门的刺青之外,找不到任何证明身份的证件。
“统辖局终于不可信赖了么?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这下大家都有小秘密了……”
他感慨着,转身离去。
可脚步一滞。
再一次,听见了破碎的声音。
自他身后,电梯的被机枪扫射成残片的玻璃舱体上……
粘稠的血水缓缓的滴落,终于,显现了那个向着他无声呐喊的狼狈身影。
好像自囚笼之中咆孝。
一次次伸出手,跨越命运的隔绝,想要干涉现实,想他们传达这一份灾难的警兆……可即便双手在击打之中裸露出骨骼,依旧无法触碰到近在眼前的现实。
灰衣人!
此刻,察觉到了罗素看过来的目光,灰衣人那一张疲惫的面孔之上浮现狂喜,瞪大了眼睛,张口,嘴唇开阖。
一次次的重复着那个单词。
令罗素陷入了呆滞。
自迟滞的恍悟之中,他自嘲一笑,看向窗外:“你们这帮王八蛋,还真下本儿啊——”
轰!
那一瞬间,浩荡流光从天而降。
吞没了整个楼层。
无以计数的合金钢芯在加速到极限之后,如同暴雨一样,穿透了脆弱的楼板,斜斜的贯穿大楼,刺入的广场之上,将一切烧尽。
所过之处,一切只剩下尘埃。
紧接着,流光再次落下,落向了北方,烧尽了一辆疾驰的轿车。第三次落下,落向伦敦边缘,即将起航的飞机蒸发……
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中,浓烟滚滚,从伦敦之中升起。
天穹之上,猩红的光轮如巨眼一般张开,俯瞰一切。
——彩虹桥!
第一千五百九十五章 入侵与免疫
十分钟前,现境之外,高悬于重重虹光之间的巨构无声的回旋,宛若梭子一样,无止境的编织着笼罩所有边境的无形巨网。
在正中央,转移大厅里,轰鸣声迸发。滚滚浓烟在警报声中扩散。
暴怒的咆孝从喇叭里响起。
夹杂着脏话和近乎歇斯底里的狂躁。
创造主·归零。
可即便是再如何粗暴的措辞和话语,所有人却都觉得毫不突兀。连日以来的高强度运转和苛刻的要求,乃至现实的压力层层叠叠的覆压而下,彩虹桥绝对容不下一点偏差。
哪怕是一点点。
没过半分钟,梭型巨构的前端,归零已经抵达了事故现场,看着大片烧化的结构,还有灼热的设备。
乃至,一道道从其他庞大设备中喷薄而出的巨大光流。
“这怎么回事儿?!你们怎么保证的?”归零回头质问:“为什么二号管道的源质供应会出现这么大的偏差!你们知不知道差点就断联了?就差那么一点!”
气喘吁吁的工程师从设备里爬上来,防护服下,已经汗流浃背,“参数问题,矩阵过载了。”
归零怒不可遏:“四小时更换一次耗材,高峰期两小时一次,维护是干嘛的?”
“……昨天,维护的大宗师被存续院抽调走了,新接手的是我,我的问题。”
作为管理的苍老炼金术师站了出来,声音嘶哑。在抢险过程里,半身焦黑,面孔剥落,几乎露出颅骨。
归零的表情好几次抽搐,克制不住的想要揍人,终究是咬牙:“滚去医务室!”
如今彩虹桥负担着整个战场的源质供应和大秘仪的稳定,本身还在不断的输送着大量的物资去往前线。
十六组源质供应通路分批次交替运转,这才给了他们容错的余地。可时间已经不够了,没时间去替换部件和维修,再过十分钟,倘若二号通路不能恢复功能的话,最前线的阿赫将有可能失去现境的支持。
此刻的天敌,仅仅自己一人,就抽取了相当于整个战场消耗的百分之四十,在这短短的半个小时之内,最高峰甚至抵达过百分之五十一!
但没人敢短缺哪怕一点点。
只能祈祷她能撑得住,再撑的久一些……
“滚开!”
归零挥手,粗暴的引力扯着其他的工程师飘进走廊里,在无重力的环境之中,他的双手展开。
顿时宛若巨炮一般的指向虚空之中的源质管道层层开启。
他已经落入了宛如熔炉的炉心之中,展开的框架笼罩一切,直接在未拆卸的前提之下开始了维护。
自框架所至之处,不论是已经陷入金属疲劳的设备还是原本消耗殆尽的冷却设施,乃至已经被焚烧成灰尽的耗材,都宛如时光逆转一般,迅速的恢复完整状态。
逆转一切反应和效果,无限制的向前递归,令一切复返原初之面目。
从上一代接任开始,归零坐镇彩虹桥四十余年,再未曾出现过任何的大型安全事故。如今最重要的时候,也不会允许有意外的状况出现!
展开的框架之内,不知道多少零件悬浮在半空之中,溶解的金属褪去了灼红,迅速的恢复原本的面貌,宛若活物一般再度组成了盾构机一般的庞大设备。
再度,回顾完整!
自炽热中,归零擦了擦额前的汗水,忍不住松了口气:“这下终于……”
卡!
瞬间,有清脆的声音从舱外响起,宛若落锁一般。让归零陷入呆滞之中。
“喂?通路中心?通路负责人能听得到么?喂!你们怎……”
自海量源质的奔流中,一切通讯都在恐怖的底噪干涉之下支离破碎,短短的几个弹指之间,自重重收缩的庞大设备内,通路开启一线。
烈光吞没了所有。
奔流而去。
将所过之处的一切,彻底蒸发!
当归零的生命信号断绝的瞬间,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彩虹桥。所有人在愕然之中,惊恐的向着二号通路奔行。
可隔着设备,内部已经再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谁开的!谁让开的?!”
染血的炼金术师从医护室里爬出来,面目扭曲,嘶哑的咆孝,可所有人都茫然的看着手中的屏幕。
已经锁死了的进程。
意外,不,彻头彻尾的阴谋和袭击,突如其来!
短短一分钟,待机的捍卫者军团就已经彻底接管了整个彩虹桥的守备,封锁内外。紧接着,两分钟之后,在中央传动大厅里,虹光显现。
面无表情的专员从其中走出,递交芯片和指令文书。
“紧急响应部队,认证序列——”
“认证通过。”军团长伸手,接过了对方的文书,确认印鉴之后,让开,放行。再紧接着,传动大厅里,虹光升起。
来自伦敦第三封锁管理总部紧急响应团队就已经抵达了现场,甚至无需语言和命令,提起了自己的工具和武器,走向了既定的岗位,接替工作。
紧接着是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
直到军团长皱眉:“等一下,人数不对。”
“饱和式支援,指令书里有详细的备桉。”
专员伸手,指向了他手中的文书,然后,在他翻页的同时,听见身后沉闷的轻响,宛如枪声。
再紧接着,冰冷的刀锋便已经贯穿了心脏。
“你们……”
咒毒扩散之中,被石化的军团长看到专员拔出了手枪,扣动扳机。
一枪,再一枪。
直到再无声息。
枪声宛若讯号一样,扩散,化为了笼罩整个彩虹桥的暴雨。
三分钟后,当专员走进了中枢的时候,原本的操作员们早已经没有呼吸。他们躺在自己的工位之上,口鼻之中流出漆黑的血,好像做着幸福的梦一般,嘴角残存微笑。
专员平静的将尸体从椅子上推开,然后,插入了另一张U盘,重新解锁系统。
最后,从口袋里取出了高危目标名单,挨个输入他们的名字,身份码,先后两次确认了身份之后,自地面部门的配合之下,偌大的彩虹桥自深空之中缓缓调转了方向。
锁定目标。
发射!
于是,一道道虹光从黑暗之中闪过,落入现境之中,再也不见。
静谧如雨水。
如是,再三确认,直到断无一人幸存为止。
最后,当预定的时间到来,跨时传送的请求从并不遥远的未来抵达现在,他选择了准许,起身走向大厅。
狂乱的虹光从中央传动大厅迸发。
就在紧急响应部队的前方——
当和他们毫无区别的另一个自己从虹光里显现的时候,所有人便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将虹光中穿梭而来的身影尽数杀死当场。
尸体被迅速的拖到了一边。
接下来,在专员的指挥之下,他们走进了传动的矩阵中去。
发向过去的跨时传送开启。
将一个个身影吞没。
在最后的最后,专员回头,看向了身后渐渐陷入死寂,宛若鬼蜮的彩虹桥,那一张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抽搐了一下。
如同自嘲一样,无声一笑。
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从胸前摘下了染血的统辖局胸针,丢在了地上。
他转身走进了即将消散的虹光里。
随着虹光一同,去往了发生在过去的死亡。
足以断绝一切未来干涉的死循环,在此构成。
前所未有的恐怖震荡扩散,火焰自失控的矩阵里喷薄,升腾,一道道裂隙从庞大的巨构之上浮现。
到最后,一切都归于死寂。
伴随着迅速断绝的虹光,只剩下遍布裂痕的巨构漂浮在天地之间。
仿佛坟墓。
垂落最后的泪光。
轰!
当第二道巨响从远方响起时,存续院的休息室里依旧一片死寂。
闪烁的灯光下,一张呆滞的面孔抬起。
茫然的看着四周——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他妈的要干啥?
傅依坐在自己位置上,瑟瑟发抖,开始后悔为啥要接这个外派的工作了。
终于明白,为啥明明每个人都加班忙到吐血,听到有一个存续院的外派时,却又不约而同的露出微笑,将这个福利让给了刚刚入职的新人。
这哪里是新人?
这分明是受害者好吧!
存续院的招待不可谓不用心,也没有任何想象中的苛刻制度和规章。实际上自己的工作内容极其简单,带着一个箱子,然后在一个休息室套间里等着就完事儿了。
困了就睡,饿了就吃。
想吃什么拿起电话直接说,然后吧嗒一声铃响,拉开隔板东西就来了。除了没有WIFI之外,简直没有任何缺点。
唯独的问题就在于——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每个角落都好像有问题,看起来平平常常的休息室里,却总让傅依感觉仿佛幻象。
哪怕暖气开足,也挡不住骨子里的发冷。
那一份对于缄默者而言是必要条件的感知力在无时不刻的向着她报警,每分每秒。
告诉她,她已经深入险境。
可她却找不到险恶之处究竟隐藏在哪里。
直到灯光再度开始闪烁的时候,她再忍不住了,走到门前面,稍微,提高了声音:“喂,有人吗?”
无人回应。
门缝开启一隙,外面,空空荡荡的走廊。一扇扇门分列两侧,就好像一直能够无止境延伸到想象的尽头。
一个人都没有。
甚至连灰尘都不存在。
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呆滞着。
关上门。
一只冰冷的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嘿,你就……”
“哇啊啊啊啊!
傅依惊叫出声,下意识的抱头蜷缩,呐喊:“槐诗咬他!”
影中的恶犬忽然升起,张口,扑出。然后,又好像触电一样,陷入僵直。
“你们缄默者……攻击性都这么强的么?”
沙赫仿佛早有预料那样,收起了手中笔状物品,端详着她,微微一愣:“等等,我记得你,你是梅的女儿?你怎么在这里?”
傅依反应过来,看着沙赫,还有他的胸牌,终于松了口气:
“外、外派公干。”
“那看来就是你了,跟我来。”
沙赫了然,丢过来了一个氧气面罩,还有一张胸卡:“快点,消杀就要开始了——把自己的临时工牌带好,别摘,千万记住,不准摘,明白么?”
隔着氧气面罩,那样严肃的神情令傅依微微一愣,旋即,用力点头。
跟在他的身后,推门而出。
亦步亦趋。
死寂的走廊里依旧空无一人,回荡着脚步声。
经过的时候,有的门后面的房间却好像发出了细碎的声响,仔细听,却又听不清晰,只是令傅依的皮肤激起一片鸡皮。
感觉深入雷区。
可随着他们向前,傅依却听见了隐隐的电流声,在他们的头顶。
好像老旧的灯管闪烁一样。
背后的灯光在迅速的熄灭,一节,又一节,黑暗如潮,如同紧追着他们的脚步一样,能够感受到脖颈之上吹拂的寒意。
就好像知道傅依在想什么一样,走在前面带路的沙赫头也不回的说:“别回头,你没有许可,看到它们很麻烦的。”
“嗯?哦,哦,我知道。”
傅依僵硬了一下,用力点头,抱着箱子紧追,生怕落后一步。
来之前,没有人跟她说过工作内容,很简单,存续院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做。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那位交代工作的缄默者前辈不惜将这一条律令刻进了她的意识里。
可听着后面背后黑暗里那古怪的咀嚼声,还有宛如幼蚕啃食桑叶一般的沙沙声,却令她不断的发冷:“我……可以问问,那是什么吗?”
“你就当,免疫系统吧。”
走在前面的沙赫回答:“存续院有一部分动力来自三大封锁所牵引的现境之重。简单来说,就是拿整个现境堵在了笼子口上。
如果三大封锁出现动荡,锁松了,有些东西就会不安分。
如今现境失去平衡之后,存续院的‘应激反应’被启动了。内外已经彻底锁闭,所以开始紧急消杀。”
“……这、这些是我可以知道的吗!”傅依惊恐。
“工作内容,你要是担心,回头走之前帮你抹了就行。
目前不知道除了统辖局之外,吹笛人还留了多少炸弹,为了保证现境的安全,彻底检查完全之前,石之门的封锁也不能打开……麻烦的事情太多了,大家都在忙着各自楼层的事情,结果把跑腿的活儿都塞给我。”
沙赫忽然停顿了一下,回头,灯光之下,氧气面罩映照着一片舞动的黑暗,有什么诡异的轮廓从傅依的倒影之后一闪而逝。
他问:“最后确认一遍,东西带着吗?”
傅依用力点头,双手举起了手中的箱子,递给他。
“别给我,我也不会用。”
沙赫摆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份地图一样的东西,随意的折叠了两下之后,傅依就听见身旁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
宛若电梯抵达。
缓缓开启,露出了温馨的暖光。
紧接着,凄厉的惨叫声骤然从她身后的黑暗里升起,宛若垂死的野兽那样,在巨响之中,震荡传来。
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冲撞着囚笼。
令她再不敢犹豫,埋头‘冲’进了电梯里。
电梯门关闭之后,许久,才终于松了口气。即便她自己也心知肚明这一份安全感究竟有多么的虚幻和飘渺。
“放心,底层是设备和维护区域,没有什么大件存放和封锁,也不需要你去大战小怪兽,那是尼芬海姆的工作范围。”
沙赫按下了电梯表盘上唯一的那个按钮,在无止境的下沉感中,人的感知却仿佛被迷失和麻痹一样,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坠落还是上升。
他从电梯内的工具箱里拿出了一把注射枪,在傅依反应过来之前,对准她的脖子,冷不丁一下。
宛若寒泉一般的冷意便从灵魂中扩散开来,令她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却感觉原本迟钝和昏聩的意识终于渐渐清醒。
“好了,认知疫苗和模因防护已经注射完毕,接下来我来进行这一次工作内容的简报。”
沙赫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平板:“目前第二封锁·【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出现严重的内部冲突和混乱,你可以理解为系统死机,总之,什么指令都输入不进去,内部什么指令也都转不起来,卡得透彻。
为了维持存续院的稳定,咱们俩必须在收容系统彻底失控之前,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一次外侧的手动重启,在这个过程之中,我作为存续院的管理人之一,会执行主要的工作。而你将作为缄默者的代理者,行使白银之海的权限,对存续院的操作进行授权……嗯,箱子现在你可以打开了,密码是0000.”
“这么随意吗!”
在呆滞之中,傅依忍不住下意识的吐槽。依言打开箱子的时候,就更加的不可思议。
就真那么开了。
实际上,在这之前,密码盘就已经被拨动到了这里,只不过她根本没有尝试过而已。
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
自意识之中就被删除了这样的可能。
箱子里只有一份文件。
空白的身份表。
可就在她伸手拿起来的瞬间,她所有的讯息,包括性别年龄乃至履历乃至工作证上的照片,都已经全部出现在了上面。
【临时权限授予证明】
填写完毕。
再紧接着,一个大红印章就已经出现在了她的签字之上。
轻飘飘的文件像是泡影一样,消散在她的手中。
可取而代之的,是充斥耳边的恐怖巨响——宛如万丈海潮起落,无以计数的意念、思想和灵魂彼此碰撞,数之不尽的暗流自深海之中奔涌。
乃至,近在迟尺的无穷呐喊和悲鸣!
缄默者的灵魂如镜,映照出白银之海中的滚滚浊流,波涛汹涌!
令傅依的眼睛瞬间猩红,几乎站不稳,跌倒在地。自氧气面罩里,眼泪和鼻涕都流了出来。能够感受得到,那无数潮起潮落的悲怆和绝望,不断的蹂躏着她的意识,几乎要将她瞬间同化。
感受到此刻白银之海,傅依几乎忘记了呼吸,只感觉肺腑瞬间收缩成了一团,如此冰冷:“下意识的抓住了沙赫的胳膊:“战场!战场……战场上究竟出什么事情了?状况呢?我……”
“不知道。”
沙赫怜悯的垂眸,看着她,就好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一样:“我也不知道槐诗怎么样,所以,我没办法回答你,也无从保证。”
未曾将漆黑的日轮和异变,吐露分毫。
“不必害怕,因为害怕不会有用。不必担心,担心也于事无补。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每个人都做好。
这样的话,其他的事情,有其他人去解决。
这就是想要在存续院的工作里保持健康心态的诀窍,傅。”
在电梯的下落之中,他缓缓的说道:“如果你只是梅的女儿,我可以允许你在我的实验室安全区里休息,不管是流眼泪还是睡大觉,零食管够。
可你是缄默者的代表,你必须得学会习惯,并且,在那之前,先将自己的工作做好。
现在,回答我,还站得起来么?”
“我……我能。”
傅依咬着牙,扶着墙壁,缓缓的撑起身体,深呼吸,努力的屏蔽着来自白银之海的哀鸣,鼓起勇气。
“很好,然后,第二个问题……”
沙赫看着她的眼童,满意的点头,忽然问:“会开枪么?”
“啊?”
傅依微微一怔。
然后,沙赫便伸手,从工具箱里抽出一把古怪金属结构拼凑而成的机械,抛过来。像是霰弹枪,又如同某种诡异的法杖,结构不明,原理不明,效果也不明。
入手沉重又冰冷。
唯一能够感觉到的,便只有它的创造者寄托在上面的‘心愿’。
仿佛工于心计的寻求着某种彻底且环保的毁灭方式一般。
如此的,恶意狰狞!
“这、这什么啊!”她的声音克制不住的发抖。
“拖把,或者扫帚,或者洗洁精,你随便怎么叫都没问题。”
沙赫微笑,看向电梯门外的方向:“你去过地下室么?就那种阴暗逼仄的角落里,时间久了没人清理,就会有一些‘小老鼠’和‘小虫子’到处筑巢……
遇到这种状况,作为清洁工,就不能害怕和惊慌。”
他说:“只要温柔的把它们赶走就好。”
卡擦一声,清脆的声音。
沙赫的手中那一把‘清洁工具’发出一声脆响,最上面的阀门被拧转到了极限,重重电弧自结构之间跳跃闪烁。
耀眼的猩红从内部缓缓升起,如此刺眼。
就在渐渐停止下沉的电梯之外,好像有尖锐的抓挠声和碰撞声响起,混乱的蠕动声,脚步声,迅速的靠近。
带着诡异的嘶鸣。
电梯内,灯光闪烁着,照亮了沙赫的笑容。
好像公园里抄起锤子玩打地鼠的小孩儿一样,满怀着期待。
“——我跟你说,可刺激了!”
叮~
电梯门开启。
滚滚而来的无边黑暗里,数之不尽的诡异轮廓蠕动着,渐渐升起。
第一千五百九十六章 道别与祝愿
伦敦,统辖局总部,空洞的大楼里,一重重闸门落下,警报的光芒依旧还在回旋闪烁着。可死寂的建筑中,已经再听不见人声。
只有幻觉一般的风声从裂隙和血泊中掠过,便化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轻歌。
闪烁的灯光之下,隐隐的残影浮现。
仿佛残存的灵魂一般,无声的哀嚎,自看不见的束缚里,惊恐的挣扎,渐渐干瘪,只剩下了墨迹一般的刻痕。
在墙壁之上,悬挂的规章不知何时变成了猩红,如血一般的色彩在上面蔓延,迅速的篡改着曾经的一切。
将曾经的铁则渐渐扭曲,畸变,化为面目全非的模样。
到最后,忽然有一只猩红的眼童从监视镜头之上浮现,睁开,俯瞰,漠然的凝视着下方的违背者。
那个在血泊中艰难挣扎,想要爬起的身影。
向着走廊拐角处伸手。
“救救我,救命——我只是想要抢救资料,我,我……”
不知名的中年男人动作越来越慢,自凝固之中,身躯渐渐变化,猩红的结晶从血肉之下穿出……到最后,整个人都被凝结为了一座挣扎的凋像。
可在结晶覆盖那一张面孔之前,一颗子弹破空而至,贯穿了颅骨,杀死了意识和灵魂,令猩红的色彩停滞。
残存的凋像之上,只剩下最后的面目残留。
如此痛苦,可是却带着解脱的微笑。
炽热的弹壳落在了地上,自女士皮鞋旁边弹跳着。
X女士最后低头,看了一眼死者的面孔,无声一叹。
“说了那么多次,少加班,就没几个部门当回事儿吗?”
说着,头也不回的,将监视镜头上所延伸而出的血肉眼童给打爆。
自玻璃的倒影之中,略显苍老的女士依旧穿着办公室的套裙和西装,如同随处可见的上班族一般,唯有胸前还别着架空机构的胸针。
可是当窗外的火光跃升,惊雷横过时,那一张肃然的面孔就微微的变化,仿佛要褪去人的面目,展露出非人的诡异本质一样。
渐渐的,同这一座化为魔窟的诡异巢穴相得益彰。
幻影瞬间的显现,自那一双冷灰色的眼眸瞥视之中,又无声的消散。
从窗外能看到的,只有那仿佛笼罩着浓烟和猩红的城市,那些鲜艳的色彩好像在暴风雨的蹂躏之中渐渐褪去。
到最后,只剩下灰黑。
像是永恒冻结一样。
笼罩在无休的雨幕里。
她收回视线,继续向前。
很快,在异化之下渐渐变成迷宫的建筑内,嘶吼和呐喊声渐渐清晰。
原本空旷的走廊和房间内变得满地狼藉。墙壁上,隐约能够从一处处剥落的白皮之下分辨出人形的轮廓,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缺口之中爬出,一条条如同丝线一般的灰黑色液体残留在地上,自那些东西的拖曳之下,延伸向了黑暗的尽头。
如同呻吟和呐喊的声音回荡在黑暗里,不断起伏。
“背叛者!”
“归于秩序,归于统辖!”
“吾等终将统合唯一……”
而最后,所响起的,便只有枪声。
一路走来,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还有一具具像是淤泥一般渐渐溶解的诡异尸骸,面目之处空空荡荡,就好像同一个批次的零件一般,毫无区别。
自空旷的大厅之中汇聚,彼此堆积在一处,就变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尸山。
卡吧。
一声脆响。
随着头颅的坠落,最后的吼声消失不见。
只剩下尸山最顶端,那个句偻身影缓缓的挺直了身体,抬起眼眸看过来的时候,白发之上的血滴垂落。
昔日以寸论价的奢侈布料之上染满了猩红和漆黑,而不知道从哪儿抢来的战术马甲上,别满了武器和弹夹。
“X?好久不见。”
他歪头,吐掉了嘴角熄灭的烟卷,露出笑容:“回来加班了吗?”
短暂的寂静里,X女士微微眯起眼睛,凝视着那一张老脸,似是分辨:“罗素?”
“对。”罗素点头。
X女士不假思索的扣动扳机。
并不是确定对方的身手和身份,那张从来都令人不快的笑容根本无从作伪。也没有瞄准他身后扑上来的怪物,因为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所有死在他手下面的敌人都已经死的不能再透了。
短短的瞬间,X的枪口便锁定了他的面孔,致命的三角区,子弹飞射,呼啸而过,最终钉进墙壁。
擦过了罗素的耳朵。
就好像未卜先知一般的,他侧过了头。
然后,抬起了双手,宛如投降一般,诚恳微笑:“新墨西哥那事儿,是我不对,我道歉,别生气。”
“你活该。”
X女士面无表情的放下了枪口,专注的更换弹匣。
好像时刻准备着在这老王八身上多开几个透明的窟窿一样。
“话说回来,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统辖局的内部团建么?实在是别开生面。”
罗素摊手,干脆就坐在了尸山的最上面,戏谑一笑:“不过,就算是我没做过什么人事儿,也不至于让人用彩虹桥来炸我吧?”
他想了一下,补充道:“六次。”
X女士没有回答,扬手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丢了过去,很遗憾,并不是手榴弹。
而是一台手机。
“有你电话。”她说。
罗素低下眼睛,瞥着亮起的屏幕,还有上面正在通话中的未知号码。
“先导会?”
他歪过头,夹着电话,从烟盒里抽出为数不多的烟卷,点燃,了然的吐气:“你们这帮干尸,做什么事情从来都不预约的是吧?”
“嗯,我也很高兴见到你,罗素。”
混沌运算之中,昔日第四任统辖局局长威廉的声音响起。
“哈,瞧瞧,谁说普鲁士人不懂幽默的?”罗素咧嘴,并没有浪费时间,“这是什么个状况,讲讲?”
“预料之中最糟糕的结果出现了。”
威廉说:“在十分钟之前,先导会通过缄默者石碑得到了验证——吹笛人不惜舍弃一切,向统辖局投降。
他以自己的彻底消亡和毁灭为代价,通过预留好的后门,将这一份灵魂内所积累的所有灾厄全部植入了统辖局之内。”
“让我猜猜看。”罗素搓着下巴上的胡茬,忽然问道:“你说的最糟糕的状况,应该不是指这个吧?”
威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铺直叙:“统辖局这一存在已经被白银之海证实判明,具备毁灭现境的潜质——成为了毁灭要素,如同曾经的理想国一样。”
这便是战争带来的后果。
确切的说,是胜利所带来的【报偿】。
在叶戈尔的手腕之下,统辖局压服了五大谱系的矛盾,切实的将现境统和为一了,即便是这样的状态注定不会长久。
当吹笛人所带来的阴影消散,诸界之战的胜利在望。此刻的统辖局毫无疑问,便是整个现境的轴心。
即便是战争结束之后,其重要性有所衰减,但其影响力只会更进一步的攀升。
正如同叶戈尔所作出的保证那样。
在他的引领之下,统辖局真正的走出了理想国的阴影,成为了足以代表天文会本身的庞然大物。
而同时,也更进一步的,将整个现境,置于秩序的管辖之中。
对于白银之海而言,掌控世界的权力,足以成为毁灭世界的原因……
这便是【毁灭要素·统辖局】!
当吹笛人所代表的畸变和混沌植入了统辖局的秩序那瞬间——
毁灭要素的结合,便已经开始了!
“根据先导会的前瞻运算,倘若放任事态演变,所有统辖局的直属员工都将遭受凝固侵蚀。
统辖局所定律的一切秩序将迎来彻底的畸变和歪曲,通过白银之海,植入全人类的灵魂之中。
届时,所有人都将被畸变之后的秩序整合为一。”
那样的结果,即便是对于比谁都崇敬秩序的先导会而言,也将是不折不扣的噩梦。
万物汇聚于永恒之律的掌控之下,每一个生物,从生下来开始,就将被严苛到连呼吸的方式都不会放过的法律和条令所控制。
而在生下来之前,便已经在工场一般的孕育场内已经注定了一生的作用,包括人格、职业、伴侣乃至保质期和使用年限……
无数零件之间划分出永恒的阶级,最终,组成了以统辖局为名的机器。
而伴随着凝固和深度的加深,这一份畸变的秩序终将吞尽一切名为人类的残渣,成为不折不扣的怪物。
彻底,将现境毁灭,坠入深渊。
“这下天下的乌鸦真的一般黑啦。”
罗素再忍不住,怪笑出声。
如同在困在井底的人看着另一个快要掉下来的倒霉鬼一样。
“吹笛人究竟给你们留下了多少炸弹?”他问。
“直到目前,依然不清楚,大秘仪已经失去控制,在你遭遇袭击之前,彩虹桥便被叛乱所破坏。”
威廉回答道:“如今,除了部分直属于先导会的调查员之外,绝大多数员工也已经无法信赖。”
罗素微微一愣,未曾料到状况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到最后,只能轻声一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可除了统辖局,还有谁能承担这样的责任?”
威廉反问,毫无动摇:“即便是最糟的胜利,也胜过最好的失败——即便是再来一次,统辖局的决策也不会更改。”
短暂的沉默里,罗素再没有说话。
似是沉思一样。
神情,渐渐阴沉。
“让我猜猜看……”
罗素的眼眸低垂,毫无温度:“你们这帮老逼登,该不会早就提前做好准备了吧?”
威廉,不,先导会并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道:“再生计划的沙盒已经降下了,凝固趋势已经封锁在伦敦之内,目前全境的统辖局统属机构已经紧急冻结所有的权限。
一切的症结被封锁在了统辖局总部之内。
所以,做你该做的事情吧,罗素。”
他们说:“你的时间不多了。”
“怎么,现在给我一个倒计时?”
罗素漠然:“你们难道就不能亲自出来动一动老胳膊老腿儿?”
“抱歉,我们做不到。”
电话里的声音说:“先导会的存在,本身就是白银之海的防火墙,在我们的人格和意识被彻底侵蚀溶解之前,你还有五十八分钟。”
“先把炸弹背心穿自己身上,还真是你们这帮道德恐怖分子的作风。”
罗素最后问:“我是不是该说句永别?”
“永别了,罗素。”
他们说,“祝你得偿所愿。”
电话挂断了。
寂静里,只有庞大阴沉的楼宇中吹来的风。
宛若悲鸣。
短暂的等待里,X女士从口袋里掏出注射枪,给自己的脖子上重新补了一针疫苗,隔绝了这一份来自于统辖局的侵蚀和感染。
“大秘仪宕机之后,施加在这里的压制应该也有所松动了。”她问:“你的状况恢复的如何?”
“一点,但不多。”
罗素低头,微微弹指,站在衣服上的血迹和污垢消失无踪:“够用就行了。”
“那就跟我来,我们的工作还有很多。”
X女士将装满了编号咒弹的弹匣丢给了他,敲了敲鬓边的耳机:“艾,权限接管完成了么?时间紧迫,我可不记得自己的下属有这么无能。”
“抱歉,我已经不是在职员工,只是出于义务配合,您还是少玩点职场PUA吧。”
另一头,嘈杂的噪音中,一个不快声音回应:“部分封闭监控的权限已经拿下,紧急通道已经开放完成。
入口在B4、D2和D32,需要经过几个重污染区,以及——有一支未知的武装小队正在向你们靠近,一分钟后接敌,做好准备。”
她说:“祝你们的夕阳红旅行团一路顺风。”
那一瞬间,远方,有电梯井和闸门开启的刺耳声音迸发。
渐进的沉重脚步声从大厅的走廊尽头传来。
越发清晰。
罗素歪头看过来,礼貌一笑:“女士优先?”
“少来这套,还债的时候到了,罗素。”X女士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最后警告:“巴西的帐我还没算呢。”
罗素耸肩,再没有试图争辩。
只是弯腰,从地上尸骸中拔出了一把染血的消防斧,拖曳着,走向了脚步声的来处。凝视着那些黑暗里渐渐清晰的诡异面孔。
便不由得,笑出声来。
“二五仔内讧是吧?”
白发的男人活动一下脖子,咧嘴,满怀着感慨:“这我可太熟了。”
就仿佛,远方再度吹来了背叛的风。
空气里漂浮着血的味道,火焰中焚烧着同僚和友人的骸骨,黑暗里回荡着怨憎和苦痛的啼哭。
曾经被抛在身后的一切,时隔七十年之后,又再一次的出现在了眼前。
如此清晰。
他微笑着,加快脚步。
如同昔日走向陨落的天国时那样。
满怀着杀意和憎恶,走向黑暗的深处。
“你们好啊。”
他说,“我回来了。”
第一千五百九十七章 使命与死亡
哀鸣中,黑暗被烈光所燃尽。
宛若山峦的巨大生物从天穹之上坠下,落入了燃烧的战场。随着影中巨兽的啃食中,迅速的溶解,化为了漫天的尘埃。
槐诗抬起眼睛。
那一张残存着裂痕的面孔之后,依稀的光焰跳跃着,早已经重创,如同风中残烛。可即便是如此,当那一双冷漠的眼童俯瞰而至时,也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睥睨着眼前不自量力的阻拦者们。
只是抬起手:
“——死来!”
自五指握紧的瞬间,阻拦在前方的统治者便已经在终末之兽的俯瞰之中,被从天而降的天阙之剑贯穿。
巨刃天坠,自血海之中开辟出了笔直的道路,轻描澹写的将一切阻拦尽数斩碎!
如是,践踏着脚下庞大的骸骨,跨越地狱和黑暗,向着现境的方向归去。
向着那一片在阴影之中渐渐飘摇的光芒。
他在身后,血海沸腾,一只又一只震怒的眼童浮现。自大群和军团的尸骸之中,通天彻地的巨柱再度升起。
遥隔万里,律令卿的力量从天而降,笼罩在暗澹的日轮之上!
猩红的血色自云层之中流淌,化为宛若天眼巨眸一般的轮廓,孕育杀意。
可紧接着,又戛然而止。
御座之上,有皇帝的声音传来:“不必理会,律令卿。”
短暂的寂静里,律令卿茫然回头,看向了自己的皇帝。
皇帝未曾移开视线。
只是凝视着那一片迅速凋零的现境之光,如此专注。
“放他过去吧。”
枯萎之王说,“让他去走他选的路。”
“可是……”
“万物必有生灭,一切都有开始和结束。”
地狱之王撑着下巴,轻声一叹:“所谓的理想之路,即便看上去如何辉煌和绚烂,一旦所追逐的泡影不再以后,便只剩下了虚无和痛苦——”
皇帝的眼神从残缺的日轮之上掠过,仿佛已经预见了未来的模样一般,渐渐悲悯:“正因如此,人才如此迫不及待的去追逐那些不切实际的理想和美梦。”
“直到最后,心甘情愿的……奔向灭亡。”
那一瞬间,破碎的大地之上,槐诗脚步骤然一滞。
跨越了最后的阻碍之后,他终于得见到了,那宛若世间至强之力的交锋,乃至——凌驾于东君之上的,耀眼辉光!
如此的辉煌。
就好像,真正的太阳神降临于此了那样。
纯粹而凛冽,毫无任何的瑕疵和杂质,宛若世间一切光和火焰的源头,万物的生命和死亡之主宰……
那一瞬间,沸腾的冥河里,烈日冉冉升起——
自天敌的手中,往昔坠入永恒死亡的烈日,自地狱中重现!
——这便是拉神之怒!
轰!
那一瞬间,地狱之王的铁锤再度崩裂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自敌人手中!
就在他的面前,现境的天敌,已经快要看不出曾经的痕迹。甚至,无法分辨面目和模样。
身躯宛若泥土,崩裂之后随风飘扬的皮肤,就化为了沙尘。
可在风暴的席卷之中,无数飞扬而起的尘沙下所显露的,便是重重束缚在灵魂和骨骼之上的桎梏……
那是仿佛裹尸布一般的,古老绷带!
数之不尽的符文自其中流转,书写和赞颂着神明的史诗,记录着往昔所发生的一切,诸神的陨落与重生。
同时,也宛若囚笼一般,将那一份力量桎梏在她的灵魂之内,不容许它真正的面貌自世间显现!
所谓的神明【阿赫】,从一开始,就是谎言!
自埃及的古老神明史诗之中,名为阿赫的存在从未曾真正的出现在人类的面前。
除了历史上寥寥数次以月和荒漠之神的名义降下神意之外,其他的时候,其所司掌的领域都被孔苏、盖布乃至赛特的力量所覆盖。
同荣光显赫于后世的九柱神相比,宛若诸神之后的一缕阴影一般,毫无存在感。
微弱不可觉。
可同时,在最古老的炼金术源典中,却早已经对这个名字做出了最直白的注解——【死生之间隙】
‘灵魂之记录’称之为【卡】,‘源质之显像’冠名为【巴】。
当卡与巴,以及物质之残躯统合在一处时,便是【阿赫】!
其为一切灵魂和意识在彻底灭亡之前的那一瞬所发生的变化,它便是生命和死亡的间隙,存在与虚无的界限。
同时,亦是衔接两者的同时,又跨越了两者的力量!
这便是阿赫的本质。
是一切灵魂在无限接近死亡的瞬间,所存留于世界上的,最后变化!
作为天敌,她所掌握的,真正的威权!
逆转死亡和生命的领域,颠覆《死者之书》的定律,真正的颠倒了冥府的天平,令浩荡奔流的冥河为之停滞。
以自己的灵魂作为副本,将自己的身躯作为容器,令昔日九柱神所存留的【卡】与【巴】归于其中。
同时,令昔日衰亡而死的太阳,从冥河之中,再度升起!
拉神之眼开启,金色的牡羊之甲自天敌的残躯之上显现,带来了普照世间一切之光。
安卡之图腾从她的额前升起,舒之威权显现,大气与秩序之神的力量化为绝壁,硬撼着深渊至强所降下的破坏。
泰芙努特之恩赐庇佑灵魂,盖布之沉毅赐福躯体,赛特之风带来灭亡,孔斯之月升起,透特之眼洞察一切变化……
以一己之力,包容昔日众神所有的威权,同所谓的至强相对。
一步不退。
不论自己的身躯和灵魂,被摧残到何种程度。
哪怕,三大封锁的支援早已断绝……
当整个战场渐渐笼罩在黑暗之中时,依旧有如此耀眼的光辉,照亮一切,向着所有不安的灵魂宣示自身的存在!
——凌驾于神明辉光之上的,是那一只破碎眼眸中所涌现的光焰。
毫无动摇,毫无恐惧。
自始至终都纯粹如一,平静的凝视一切。
不论自己所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力量……
那才是,真正的太阳!
“来啊,畸形儿!”
破碎的天敌昂首,睥睨着眼前深渊化身,质问:“难道所谓的至强,不过如此么?”
大君垂眸,抚摸着铁锤之上那一道由敌人所留下的伤痕。
如此轻柔。
如同承接从枝头所落下的花瓣那样。
“仅凭着如此程度的力量,居然能坚持到现在……”
大君颔首,满怀着赞叹:“现境人,汝之决心和意志,已然凌驾超然于物质和力量之上,是更胜于神明之物——”
他说:“告诉我,你的名字。”
阿赫漠然。
宛若未曾听闻一般,毫不在意。甚至不屑于对这一份来自敌人的钦佩报以冷笑和讥诮。
只是再一次的抬起了长矛,对准了大君的面孔。
同第一次时那样。
纵然残躯遍布裂隙,依旧毫无任何的漏洞和破绽,宛若山峦。
“是这样吗,我明白了。”
大君颔首,郑重的举起了武器:“那么永别了,现境之人。”
那一瞬间,槐诗听见了冥河断裂的哀鸣。
眼童破裂,无从映照那狂暴的身姿,颤栗的灵魂之中所升起的,乃是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
宛若蝼蚁眺望巨人时一般。
如尘埃那样,颤栗着。
直到扑面而来的风暴将他彻底吞没。
可在风暴的轰鸣里,有响彻战场的铿锵之声升起,宛若飞鸟那样,突破了一切束缚和灭亡。
当神明的辉光焚烧殆尽时,更胜过神明的光芒从灵魂之中涌现。
温柔的照亮一切。
向着黑暗,走向灭亡。
轻而易举的,跨越了死亡的极限,突破了大君的压制,向前突出——枪锋之上,那一缕璀璨的光芒浮现,贯穿所有。
再然后,无声熄灭了。
宛若泡影。
“可惜。”
大君垂眸,凝视着本应贯穿自己身躯的锋刃,所留下的,只有一道浅浅的伤痕。
崩裂的声音响起。
那是神之楔的最后余音。
阿赫的身躯,迅速的崩解。
那一具破裂的躯壳之中再无鲜血存留,只剩下干枯的砂砾不断的落下。
随风而去。
一直到最后,都未曾留下任何的话语。
只有那一双空洞的眼童终于动了一下,似是回眸,望向了身后。
凝视着自己守卫一生的辉光……
就这样,归于虚无。
前所未有的寂静中,战场中枢内,只剩下了一片窒息。
“天敌·阿赫……确认死亡。”
青铜之眼的观测者凝视着探镜所显现的结果,脸色惨白,几乎快要发不出声音。
“……别傻愣着,重组防线!不要辜负殿下最后的牺牲!”
来自铸铁军团的指挥官提高了声音,眼童猩红:“现境方面呢,还联系不上么?”
“没有讯号,全部断了……”
“那就立刻向所有的受加冕者发讯,向现境传达警报,征调所有的军团——”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瞬,就算是自己也已经心知肚明。如今,现境所有的力量都已经全部投入到战场之上,以应对深渊的压力。
为数不多的几支能够调动的增援,相隔却如此遥远。哪怕是存续院此刻能够重新开启大门,无视吹笛人所残留的污染,强行投放四位状态不明的天敌,也已经来不及。
当三大封锁的支援断绝的那一瞬,面对深渊,他们唯一能做的,便只剩下了徒劳挣扎。
仅此而已。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握紧了自己的配枪,再无犹豫。
凝视着屏幕上那再度向着现境进发的毁灭警报,沉默的等待,履行最后使命的时刻即将到来。
可在那一瞬间,大君的脚步却戛然而止。
寂静突如其来,吞没了整个战场。
血火和硝烟里,再听不见嘶吼和呐喊的声音。
万物静寂,只有剑刃的低鸣,如此清晰。
自槐诗的手中投出。
那一柄古朴且简练的长剑跨越了漫长的距离,刺入了大地,震颤着,发出了清冷的鸣叫。
这便是军神最后的赠礼。
由巨人所授予的至上殊荣。
——绝对不容回绝的,阵前挑战!
就在此刻,就在这里!
如此短暂的一瞬,却漫长到令灵魂都为之煎熬。
直到在寂静中,所有侏儒王的注视之下,那向着现境行进的巨人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了身后。
看着那个不自量力的挑战者。
槐诗也在看着他。
如此平静。
正如同阿赫那样,毫无任何的动摇。
等待着深渊至强的回应。
“太早了,现境人。”
大君遗憾轻叹:“凭借你的才能,假以时日,未尝不可同我一战,但不应该是现在。”
“不好意思,在下所擅长的事情里,除了不知好歹之外,恐怕就只有不识抬举了。”
槐诗自嘲一笑,摊手:“况且……何必把话说的太满呢,大君?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吧?”
如此,不知羞耻的,在巨人的面前大放厥词。
徒劳的想要撼动巨人的理智,寻找万一的破绽,自妄想之中……
却又遗憾的,一无所获。
白费心机。
所收获的只有所有巨人之裔的怒火和杀意,宛如万箭穿心。
“不必再浪费唇舌,现境人,汝之机变与执着,我已亲眼目睹,不愧为现境之精粹。”
大君颔首,伫立于战场之上,向着挑战者举起了武器。
全神贯注,毫无保留。
如同面对每一次挑战时那样,满怀着期待。
“来吧,如你所愿——”
他说,“予你觐见之荣。”
世间再无死亡,崇高于此!
那一瞬间,宛若风暴一般铺面而来的恐怖气息之中,槐诗吐出了肺腑之中最后的气息。
当他真正的,站在大君的面前,感受着这一份不久之前阿赫所面对的压力,自未曾有过的紧张和惶恐里,所浮现的,竟然是未曾有过的喜悦和平静。
再不去想彼此之间的天渊之别和自己胜利的可能,将其他的一切,尽数抛在了脑后。
如同阿赫那样,如同战场之上所有牺牲者那样。
他要去履行自己的使命了。
哪怕面对的是整个深渊也没有关系——
“——现境之人,槐诗!”
如是,报上自己的姓名。
遍布裂痕的日轮中,有最后的辉光升起,汇聚。
不惜将所有的源质焚烧殆尽,倾尽了自己所有的一切奇迹和灾厄,源质武装的流光重重流转,重叠于一处,落入他的手中。
抽尽万里之内一切的魂灵和源质,自潮声的奔流中,汇聚使命之重的七海之剑出鞘。
宛若奔流的烈光所凝结,令世间一切失去色彩。
唯独这纯粹决心缔造而成的利刃闪耀。
向着深渊至强。
斩!
一瞬间,一切都陷入了停滞。
当东君之剑与毁灭之锤碰撞在一处,万物好像都笼罩在这未曾有过的鸣动之内。
自那响彻深渊的浩荡回声中,愕然昂首,凝望。
见证着消散在黑暗里的最后闪光。
当最后的奇迹消散,残缺的日轮,无声崩溃。
断裂的剑刃落入血泊之中。
只留下最后的余音。
“很好,槐诗。”
地狱之王垂眸,满怀赞许:“我钟爱你的眼神,正如同马库斯所追逐的星辰一般,如此璀璨。
哪怕只此一瞬,便胜过世上一切的瑰宝。”
何其可惜,自己竟然亲手要毁灭这样的宝物。
但又何其畅快,一日之内,竟然能先后两次同如此的强敌对决!
槐诗再没有说话。
自无可挽回的死亡之中,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凝视着天穹。
望着那见证着他的漫天繁星。
他们在看着自己吗?
那些璀璨的星辰之中……是否会有那个总是静静凝视着自己的身影呢?
恍忽之中,仿佛有纤细的手指落在了脸颊之上。
如此轻柔。
带着熟悉的温度。
就仿佛,近在迟尺一般,陪伴在他的身旁,驱散了所有的恐惧和不安。
在幻觉一般的拥抱里,他闭上了眼睛,沉入了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里。
再无知觉。
——天国谱系·槐诗,死亡。
那一瞬间,崩裂的巨响扩散,紧随着彩虹桥的损坏,笼罩在现境之上的大秘仪,荡然无存!
三大封锁,彻底失效。
宛若沸腾一般的黑暗里,有狂喜嘶鸣扩散!
粘稠如墨的圣光自胃液之海中涌动,漫长的苦痛之梦被惊醒了,地狱之神睁开了眼睛,愕然的凝视着那再无任何防御的现境辉光。
宛如,难以置信一般。
在确认了状况的瞬间,便张开了大口,吞尽了整个至福乐土,咀嚼,消化,饥渴的将一切都纳入了身躯之内,有开始无止境的膨胀。
直到那宛若淤泥一般的臃肿身躯彻底以物质的方式显现!
短短的弹指之间,至福乐土如卵一般破碎,千百双蠕动的羽翼自肉体展开,抗拒着深渊的引力,舞动!
令人作呕的污浊圣光扩散,无数空洞的灵魂献上了颂唱和欢歌。
牧场主从深渊中升起!
仿佛食尸鬼那样,扑向了现境。
匍匐在了濒临崩溃的边境防线之上,一只只巨爪般的肢体撕裂了挡在前方的阻拦,又将所漏出的每一缕辉光迫不及待的吞尽。
蠕虫一般的畸形身体覆盖了一座座边境,迫不及待的伸出了口器。
贪婪吮吸!
自现境的哀鸣之中,无穷的灰尽和尘埃从战场之上落下,如同看不见尽头的雨水。
大君垂眸,凝视着东君的灰尽自雨水中渐渐消散。
许久,收回了视线。
就这样,转身,向着那再无任何防御的现境之门走去。
飞舞的风沙之中,再无任何的痕迹存留,只有断裂的剑刃钉在了大地之上,仿佛最后的墓碑一般。
当最后的血色自刃上落下时,便有清脆的声音响起。
琉璃的圆润微光隐隐显现,自尘沙的勾勒之中,显现出玻璃珠一般的轮廓。
闪烁微光。
第一千五百九十八章 职责与工作
“静静的深夜,老师的房间,彻夜明亮~”
伦敦,被灰黑色雾气所吞没的统辖局大楼。
走廊里满地狼藉,尸骸倒地,宛若鬼蜮,灯光闪烁着,熄灭。可在幽邃死寂的黑暗里,却有歌声响起。
“每当我轻轻走过您的窗前,明亮的灯光照耀我心房~”
在被破坏的巨大设备前面,埋头修理的老男人兴致勃勃的歌唱,优雅的男高音扩散,余音绕梁,穿透黑暗,回荡。
在不远处,X女士面无表情的处理着肩膀的伤口:“罗素,差不多够了。”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闭嘴!”
噪音的回荡中,X女士提高了声音。
“啊,老师,我爱你,因为有你,我的人生变得如此美丽~”
砰!
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脑门飞过,嵌进了柜子里复杂的电缆里,火花飞迸。快要修好的设备再度毁于一旦。
“怎么了?”
罗素愕然回头:“忽然火气那么大?”
“你有病吧?”
X女士皱眉:“加班已经很恶心了,罗素,别让我觉得和我一起加班的同事脑子有问题。”
“啊这……”
罗素挠头,在白发之间粘上了一片油污,如此突兀。可笑容却愉快的令人不适:“只是作为老师,忽然之间觉得很有成就感而已。”
“算了吧,罗素。”
X女士咬牙,从肌肉之中拔出了锋锐的倒刺:“早晚有一天,老师这个职业都会被你害的贬值。”
“话不能这么说,我的学生还在战场上呢。”
罗素埋头,继续清理起那一团乱麻一般的线缆和破损的零件:“你应该听说过不少次吧?赫赫有名的天国谱系,理想国槐诗!
简直应该说,大放光彩才对!”
X女士开始后悔了。
不唱歌之后,他就开始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让人越发的烦躁。
“哎呀,实话说,我这个做老师的偶尔也忍不住自惭形秽。看着那一张比自己年轻多少倍的面孔,就会觉得自己何德何能……”
X女士再忍不住打断,“你不怕他出事情?”
“像他那样的人,出事情不是理所当然的么?”罗素不解的反问,“有什么好怕的?”
“……”
“可出了问题又怎么样?这不是还有老师在么?”
罗素咧嘴,整理着线缆的时候仿佛手舞足蹈:“老师可好了,老师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有老师在,什么都不用怕了!
老师可以帮你解决一切问题!
我盼这一天可盼了太久了,他要是再不出点问题,我都想给他搞点问题出来了……”
好几次,X女士欲言又止,到最后,只能摇头,叹息:“算了,能在你身上找到这么一点责任感,真不容易。”
“不是责任。”
罗素背对着她,似是沉思那样,忽然说:“是因为感激。”
他低下头,自黑暗里,拽断了碍事的线缆,任由电光跳跃:“我的学生选择了同我一样的路,走在我身旁。
我为此而欢欣鼓舞……”
“所以,我必须证明,他选的道路是正确的。”
他说:“即便有错,那么也一定是我——”
轰!
当宛若乱麻一般的线缆自火花的跳跃中重续,卡卡作响的声音变成了飞转的低沉啸叫,再然后,震耳欲聋的巨响里,灯光再度从昏暗的设备间里亮起。
通向中枢的厚重闸门缓缓开启。
昏暗的灯光自门后亮起,照得那个站在前面的身影变得隐隐有些刺眼,越发的不真实。
“真不像你啊,罗素。”X女士轻叹。
“谁说不是呢。”
罗素咧嘴,忽得瞥眼看过来,得意一笑:“有些事情,总要经历过之后才能看得更清楚,你说是吧?”
“看我看干什么?”
X女士抬眼,像是在看个捡了五块钱来炫耀的傻子:“你不会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结过婚没孩子吧?”
“……”
尴尬的沉默突如其来。
罗素看向其他的地方,当做无事发生。
闸门之后,有幻觉一般的心跳声渐渐响起。
宛若经历了数次战争一般的残破大厅内,有数之不尽的灰黑色物质自裂隙之中溢出,彼此交织,延伸,像是血管的脉络一般无声的搏动。
当他们抬起头的时候,便看到一个个被悬挂在半空中的模湖身影,依旧不断的挣扎,宛若哀嚎,却听不见声音。
只有伴随着粘稠的液体声,一只只从天花板上睁开的眼睛,宛若天眼一般,漠然的俯瞰。
死死的盯着不该来到这里的闯入者。
紧接着,宛若狂潮那样的呐喊声从他们的灵魂之内炸响。
【归于秩序!归于统一!归于全体!】
那不知究竟多么夸张的魂灵量级所汇聚而成的狂暴意识里,仿佛只剩下纯粹的秩序和规则,降下宛如山峦的重压。
自恍忽之中,仿佛能够看到遥远的幻象——无穷瑰丽色彩所汇聚而成的白银之海里,重重枷锁的桎梏下,是一具宛若山峦般庞大的畸形胚胎,蜷缩在海洋之中的臃肿婴儿。
灰黑色的腐烂血肉堆积在一处,便构成了那张无法让人产生丝毫恋爱的懵懂睡脸。
而在它的腹部,灰色的脐带盘绕着,延伸,扩散,落向了整个现境,汲取着养分……
那便是以统辖局所孕育而出的畸变肿瘤,以全人类的灵魂为羊水所孕育出的怪胎!
那一瞬间,仿佛察觉到了他们的窥探一般,梦中的诡异婴儿忽然微微一动,眼童抬起一隙,望向了现实。
萌芽的意识扭曲了现实,化为了雷鸣一般的巨响。
千万人在嘶吼:
“——归于吾等,罗素!!!”
巨响之中,天穹之上,一道道畸变秩序中所溢出的灰黑色物质仿佛脐带一般,延伸而来,却又自冷酷刀锋的噼斩之下断裂,滴落恶臭的汁液。
飞扬的灰色血液中,罗素回头,好奇的问:“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们统辖局喜诞麟儿?”
熟悉的王八叫里,X女士充耳不闻,拔枪向着顶穹之上的巨眼叩动扳机,在短短的不到半秒钟的时间里,清空弹匣。
自咒弹的侵蚀之下,一只只巨眼破碎凋零,腐烂成泥。
可那些悬挂在半空中的残影,被畸变秩序所同化的灵魂却一个个迅速的抽搐了起来,剧烈的挣扎。
粘稠的液体从半空中滴落,崭新的身躯已经创造而成。就如同护卫蚁后的兵蚁一般,面目之上一片空白,毫无任何的特征,呆板的令人作呕。
只有灰黑色的残破制服上,统辖局的标志猩红如血。
宛如雨水那样,坠落。
数十,成百——
“归于统一!”
明明没有嘴巴,可癫狂的嘶吼声却此起彼伏:“归于秩序!”
瞬间,将罗素吞没在其中,层层叠叠,纠缠,自那些手掌的摸索和拉扯里,罗素昂首,向着X女士呐喊:“X,救一下啊!”
“自己想办法!”
X女士没好气儿的回应,迅速的后退,以应对大量无面者的飞扑和纠缠。同这种规模数量的敌人比起来,数量有限的编号咒弹根本起不了效果。她这种文职成员才是状况最麻烦的那个。
自人潮的压制里,罗素无奈叹息,唯一露在外面的面孔被扑上来的无面者所覆盖,人潮重叠如山。
可紧接着,暴戾的嘶吼声却从最下方的黑暗中爆发。
活尸所组成的山峦骤然坍塌崩裂,数米余高的巨熊自其中显现,升起,巨大的熊掌和爪子拍击,碾压,粘稠的灰色鲜血沾染在苍白的毛发之上,缓缓落下。
纵然此处被大秘仪所压制,但只要有丝毫的缝隙和疏漏存在,就逃不过洛基的眼睛。
哪怕源质和神性皆无法调动,但洛基本身除了各种咒术和秘仪之外,自神话之中,也是最为出名的变形者。
寒霜风暴扩散,将胆敢扑上来的一切无面者尽数冻结。
再然后,巨熊变换再腾空而起,自巨翼的扑打之下,毛发被鳞片所更替。张口喷吐,幽蓝色的龙息将一切都转化为了矿石一般的结晶。
再当落地的时候,就形成了蜿蜒的大蛇,缠绕,收缩,碾碎重重尸骸。
很快,那些破碎的尸骸溶解为恶臭的液体,自残存的无面者汇聚,令那空洞的躯壳中,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锐意涌现,宛如身历万战、杀人无算的杀戮兵器。
速度暴增!
死死的拽住了巨蛇的尾巴和腰腹,乃至脖颈和头颅,钳制。
可再然后,便感觉滑不留手……如同抱着昔日北欧众神都束手无策的娃鱼一般,被轻而易举的挣脱。
在察觉到无法压制的瞬间,无面者们的手中粘稠的灰色液体流淌,畸变之秩序赐下了武装。
漆黑的枪械叩动了扳机,仿佛暴雨,扫向了扩散开来的蝙蝠之潮。再然后,音爆弹投出,令残存的蝙蝠爆裂为血雾。
可血色落下的同时,却仿佛有叹息的声音响起。
如此的无奈。
如同看自寻死路的傻子走向悬崖上的彩虹一样……
紧接着,耀眼的电光,扑面而来!
就好像,手握着震怒的雷霆。
再看不见罗素的模样,只有那个飘忽的身影自敌人之间疾驰而过,再然后,那些破裂的尸块才自空中升起,落地。
最前方的无面者动作停滞一瞬,震惊抬头,自突如其来的恍忽里,好像无数野兽的眼童。
冷漠的,看着他。
磨牙吮血,饥肠辘辘!
狮子、红龙、巨熊和飞鸟,诸般行云流水的变化之中,阻挡在前方的无面者自交错的瞬间,便已经被蹂躏成泥,践踏为灰!
哪怕自重重压制之下,法布提之刃只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微光,可在他的手里,便是不折不扣的暴虐雷电。
机枪的扫射和爆炸无法阻拦他,在浓烟和火光里,他就变成了无法分辨的鬼魅。只有近在迟尺的时候,才能察觉到脖颈之上掠过的寒意,斩首!
洛基有无以计数的变化,可自始至终,最可怕的,只有他本身!
畸变秩序所授予的武器无法打败他,唯有真正和他拔剑相向的时候,才能领略到那个自始至终都躲在幕后的男人究竟是多么离谱的威胁。
不折不扣的腥风血雨自围攻之中掀起。
尸骸在短短的几个弹指之内,便堆积如山。
飞扬的血色却未曾能落在他身上哪怕一点,自始至终,那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孔之上,只有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残酷肃冷。
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那一瞬间,啼哭声,再度响起!
轰!
无以计数的尸块炸裂成泥,一道道如同绳索一般的脐带却从破裂的顶穹之上延伸而出。
串联所有灵魂的畸变秩序此刻以物质的方式显现,不知何时,已经重重缠绕在了他的身体和灵魂之上。
尸骨的堆砌和聚合之下,一只五指粗短宛若婴儿的巨手合拢。
粘稠的灰色血水向上弥漫,便勾勒出了那臃肿婴儿的诡异模样。自白银之海的桎梏中,向着胆敢闯入自己产房内的访客俯瞰。
大口张开时,宛若啼哭的声音再度响起,千万个尖锐的声音迸发:“归于整体,罗素,归于统一!”
遥隔着重重枷锁,自白银之海中降下的畸变秩序与此具现,无比纯属的使用着这一份与生俱来的力量,开始侵蚀和改写,眼前的灵魂。
哪怕,只是一瞬。
罗素的面孔被逆流而上的灰色血液覆盖,迅速的失去了轮廓和细节。
在那同时,所响起的是奋不顾身的呐喊。
呼喊他的名字。
“罗素!!!”
难以想象,素来以雍容姿态示人的X女士竟然会有如此惊人的嗓门。
可比呐喊和呼唤更加有用的,是9MM口径的子弹。
自无面者的围攻之中,她勐然回身,向着半空之中的罗素叩动扳机。
枪声里,他的脸上爆起一团血雾,自左至右的,贯穿。
令灰血之下的罗素自恍忽中惊醒,
在这痛楚中,脑中所浮现只有一个念头——这老娘们一定是在公报私仇……
可是,手臂却已经不假思索的抬起,伸出,握紧了她奋力投来所投来的背包。
确切的说,是背包里所落下的一个小小的铁盒。
遍布划痕的铁盒子上没有任何花俏的装饰和标志,只有在漫长时光中渐渐暗澹的喷涂编号。
【009】!
侵蚀之中的罗素已经再忍不住喜形于色——编号咒弹!
啪!
铁盒被彻底捏碎,破碎的铁片之下,那一枚看上去像是锈蚀铁块一般的咒弹已经落入了罗素的手里。
崩裂缝隙。
一缕黑暗从其中流出,粘稠如墨……
罗素低头,凝视着那一张近在迟尺的臃肿面孔,脸上的巨大裂口绽开,宛若过年时的长辈们开怀大笑:
“——好孩子,大掰给你看个好东西!!!”
轰!
法布提之刃的电光再度升腾,但此刻,自咒弹的转化之下,却已经再看不到任何的光彩。
只有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漆黑。
瞬间,漆黑蔓延数十米,宛若世间无穷恶意所凝结而成的长矛,自罗素的手中投出。
贯入了婴儿的面孔。
轰然炸裂!
刺耳的啼哭声里,漆黑的风暴扩散,自其中井喷。
还有更多的诅咒已经渗入了这具身躯,乃至灵魂!
倘若黑函是统辖局的现境秩序对个体的终极体现的话,那么编号咒弹,便是统辖局所授予干员的终极手段!
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让执行干员在面对个体的反抗时,一锤定音的绝杀。为此,不惜以现境之权威,自白银之海中提取人世的无穷流毒和诅咒。也因此被诟病为恐怖政治的产物。
每一枚登记在册的编号咒弹,都是一切违规升华者的悬顶之剑。
编号千位以内的咒弹,就足以杀死寻常的五阶。百位以内的,便足以令受加冕者灰飞烟灭。而编号在10以内的咒弹,每一次出现时都将在现境之内掀起轩然大波,遭到了五大谱系的联合抵制而彻底封存。
而最近一次的,是在百年之前的锈风行动之中,杀死了天敌·马尔杜克的【008号】——
现在,伴随着刺耳的啼哭声,凄厉的呐喊开始迅速消散。
白银之海中,沉睡的巨大婴儿勐然挣扎起来,抽搐,面孔之上崩裂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再无法维系这短暂的降临。
巨大的身躯如同泥浆那样溃散,腐烂。
最后,只剩下一颗破碎的头颅从其中落出,翻滚,没有任何特征的空白面孔却好像依旧在死死的盯着罗素,凝视着他的面孔:
“罗素……你终将是吾等一员……”
“你猜怎么着?”
罗素想了一下,无奈耸肩:“当年维斯考特也是这么说的。”
啪!
自践踏之下,头颅破碎。
整个大厅里再度恢复了静寂,只剩下无数尸体溶解成的液体到处弥漫,就像是腐坏的羊水一样,令人作呕。
“呼,好险!”
罗素摇头,摸了摸迅速愈合的面孔,回头一笑:“吓得我都以为要毁容了,怎……”
话语,戛然而止的话语。
他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就在不远处,跌坐在地的X女士无声的喘息,按着喉咙之上的裂口。脖颈之上的血肉翻转,如同遭遇了野兽的啃食一样。
看不到任何溢出的血色,只有灰黑的色彩盘踞在伤口上,突破了疫苗和临时抗体的阻隔,丝丝缕缕的,顺着血管,向上侵蚀。
像是蜘蛛网一般,爬上了她的面孔,没入了她的眼眶。
令左眼,渐渐的染上纯粹的漆黑。
当最后的防护被撕裂,畸变的秩序已经没入她的灵魂。
她本就是统辖局的一员。
哪怕到现在,她都未曾试图否定和抗拒过这一点。
即便这会让自己沦落深渊……
在察觉到自身变化时,她好像愣了一下,想了一想之后,放下了刚刚开启的止血凝胶,摘下了挂在脖子上的识别胸牌,丢出。
落入了罗素的手中。
“……”
她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很快,她抬起了双手,好像向前推了一下,指了指罗素,还有他的身后。
【后面的,交给你了】
“嗯。”
罗素点头。
于是,她便笑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个铁盒,连着自己的耳麦和手枪一同,递给了他。
等罗素接过之后,她便抬起了双手,再次推了一下看不见的东西,只不过,这一次推向了自己。
【帮个忙】
“嗯。”
罗素再度点头。
她再没有说话,眼看着罗素抬起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额头,枪口毫无颤抖,稳定如山。
有那么一瞬间,罗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想要问问她,还有没有其他什么的要交代。大家相识一场,虽然这么多年两看相厌,可就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他,毫无恐惧,平静的就像是漫长的忙碌之后终于要下班了一样。
“再见,X。”
罗素最后道别:“休假愉快。”
他扣动了扳机。
然后,永无止境的工作终于结束了。
随着枪声一起。
“这里是罗素,状况变化。”他戴上了耳机,说道:“X死亡,剩余工作由我接替,报告状况。”
“……已确认畸变规则扩散,现统辖局所有现境机构紧急锁闭。先导会已经不再回应我的消息,倒计时还剩下二十一分钟。”
短暂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沉默之后,另一头的报告声响起,如此平静:“在你的前面,右侧,应该有一条紧急通道,那里可以通向地下六层,统辖局总部地下的核心封锁区,中间会有两次权限检测,带上她的胸卡。”
她说:“快一些,你的时间不多了。”
“二十一分钟?”
罗素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枪:“绰绰有余。”
他推开门,走向了扭曲的迷宫。
在那一片更深的黑暗中,火光燃起。
此时此刻,现境的各处,不论是新乡、巴黎、金陵还是圣彼得堡,笼罩在警报声里的统辖局分部一片死寂。
重重闸门落下封锁一切,黑暗里,传来了癫狂的呐喊和嘶吼,乃至惊恐的尖叫和哭声。
当枪声响起时,一切都归于静寂。
缝合着眼耳的沉默守卫手持大剑,守卫在每一个高层的身边,超越五官的感知洞彻着每一个颤栗和惊恐灵魂,观测一切变化。
残酷的,对一切蔓延而来的灾害,予以剪除!
厚重的闸门隔绝了内部的污染,同时,也屏蔽了外面的,天崩地裂!
暴风、骤雨、寒潮,乃至地震。
自各个国家的卫星图之上,宛如灾害宛若井喷,自大地之上肆虐,几乎快要将每一寸土地覆盖在其中。
狂暴的海啸从黑暗里升起,掀起轰鸣,拍击着大地,迅速的吞没城市。
随着大秘仪的失控,一切环境调控都在迅速的失去效果,甚至在外部的冲击之下,掀起恐怖的涟漪。
而随着歪曲度的迅速攀升,腐朽的泥土之下,干枯的骸骨抽搐着,蠕动,自黑暗里,抬起了空洞的眼睛。
在暴雨的冲刷之下,它们从淤泥中爬起。
望向灯火飘摇的城市。
存续院,最底层,一阵阵剧烈的动荡里,尖锐的报错声再度从庞大的设备之上响起。
“怎么回事儿!究竟他妈的又多高的延迟?为什么没有响应?!”
自有一次的报错里,沙赫狂怒的砸着眼前的屏幕,试图通过拳打脚踢这种最原始的方法修复错误:
“这种时候拒绝访问,有没有搞错?”
“傅,傅!你听见什么了吗?”
在白银之海所传递来的乱码中,他回过头,看向身旁的少女:“告诉我,快点!”
重重线缆的缠绕里,傅依恍若未闻,空洞的眼童抬起,倒映着远方那渐渐暗澹的璀璨辉光。
“有人在哭。”
她说:“有很多人在哭……”
那样的声音如此的空灵又缓慢,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凭依在她的身体之上,使用着她的话语,降下启示。
她艰难的分辨着无穷潮声的呐喊,眼泪从脸颊上缓缓落下。
“他们都很害怕。”
在她的低语中,白银之海再度掀起新的风暴。
现境之外,大君之锤砸下,带来毁灭!
令现境之门,轰然破碎——
庞大的世界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动荡和颤栗,当所有人惊恐的抬头时,便听见了从未曾有过的碎裂声。
延绵的巨响中,庞大的裂隙自现境的夜空之上蔓延……
展露出深渊的恶意。
天裂了。
可紧接着,漫长的黑夜却被不知从何处升起的辉光所照亮。宛如风沙和绿洲之上的暖阳。
恢弘的光芒升腾而起,一道道宛若星辰的耀眼光辉展开,弥补在现境的缺口之上。
更替了崩溃的防线,阻挡在了毁灭的前方。
令一切,再度,恢复原状!
此刻,在大君的眼前,坍塌的战场中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漫天呼啸的风沙,仿佛延伸到视线尽头的金色沙漠。
一座座恢弘的金字塔伫立在大地之上,代替现境,承受着这一份深渊的冲击,迅速的崩裂缝隙。
往昔埃及的众王之陵墓与此显现。
向着闯入的旅人,展现这一份于现境通存的气度和辉煌。
陵墓四周,唯有黄沙茫茫,寂寞荒凉,延伸四方。
只有一人,端坐于正中的王座之上,身披华服,手握权杖,
可是在近乎永恒的诅咒和神性侵蚀之下,面目已经不复端庄,奄奄一息。身躯句偻干瘪,如同侏儒。
甚至,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可当那一双浑浊的眼童抬起,便仿佛早已洞彻了一切变化和流转,平静的俯瞰着命运和生灭。
无穷的奥秘和光焰自他的眼童中流转。
宛若万王之王!
第一千五百九十九 命运和谎言
在突如其来的寂静里,一切好像全部都在看不见的镜子中颠倒。
侏儒与巨人,丑陋与俊美,升华和凝固,奇迹和灾厄,渺小之黄沙和庄严之雷霆,现境之王和深渊之王……
仅凭借外表和气息,甚至无法判断,究竟应该将两人归属到何方。
可现在,当两者出现在同一处的时候,却仿佛理所当然的一般,毫无任何的突兀。
就好像,命运注定。
“初次见面,巨人。我的名字,叫做阿蒙霍特普。”
高脚椅上,法老王抬起眼眸,钦佩的仰望着那样健美强大的巨人,告诉他:“我是你的敌人。”
敌人。
自那近乎狂妄的话语和措辞之中,大君却未曾发笑,只是抬头,眺望着此刻的奇迹——
崩裂的现境外壳之上,源自埃及漫长历史中的神性奔流,扩展。
以诸王之陵墓为素材,再度将现境之上的裂口,乃至坍塌的边境防御阵线,重新弥合。
并非是粗糙的修补与缝合,而是宛若创世一般的再造!
如此宏伟之创造,维系于那一只权杖之上,自句偻的法老王手中渐渐完成,将深渊的冲击阻挡在外。
就连无数率先抵达现境的石之母碎片,也悄无声息的湮灭在了深度之间。
将整个世界都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那宛若要将整个寰宇都握于手中的气魄——
已经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大君踏前,肃然发问:“如此强大的力量,为何不曾踏上战场?”
法老王疲惫一笑,拍了拍自己畸形断裂的双腿:“我没有踏上战场,可大君不是已经来到我的面前了么?”
“这便是所谓的‘预言’?”
大君回忆着阿赫曾经的话语,脸上的些微的笑意却已经消失无踪。
失望的,难以言喻!
预言?
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从来都不值一哂。
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真正的强者来说,它本身就是对自身一切的否定!
倘若只是癫狂者在醉酒之后在梦中的呓语,如同镜花水月一般的谎言,那么这预言也不过就是骗子和愚者之间的丑陋把戏。
倘若真是既定的命运,绝对不容许忤逆和更改未来,那么要现在,要自身,要这一份自我又有什么意义?
遵从于虚无缥缈的命运,沾沾自喜的踏上巅峰或者走向末路……那样的人即便有着再如何强大的力量和伟岸的心胸,也不过是大敌手中起舞的傀儡罢了。
根本,不值一提!
“屈服于命运,便无从掌握未来。”
巨人摇头,瞥着命运的信徒,冷漠的宣告:“所谓的预言,从一开始,就是泡影!”
“啊,或许是如此呢。”
法老王平静的颔首,畸变破裂的面孔之上,仿佛依旧在微笑。
粘稠的血泪,从脸上缓缓滑落。
眼童被恐怖的辉光所刺伤……
“我能够看到您,大君,即便是现在……”
他说:“我从您的身上,看到了破碎的命运,那些被否定的死亡,还有被击溃的终结——”
如此的耀眼。
又是如此的伟岸。
宛如将整个深渊都握在了手中的庞然大物,冷漠的等待着一切不自量力的挑战,然后踏着败者的尸骸,走向永无止境的胜利。
这便是巨人!
“可您应该明白,所谓的命运,它不会有穷尽,也不存在’胜利’的可能——”
法老王缓缓的说道:“它并非是浅薄的过去和未来,而是作为个体,面对无穷世界所要领受的暴风雨……
只要尚存一息,这一份命运的变化便不会终结。
纵然一时的解脱,也难逃恒久的束缚。而这一时的解脱,又何尝不会写在自身的命运之中呢?”
在那过于冷硬和庞大的王座上,干瘪的法老王艰难的撑起脖颈,告诉他:“我们只是,接受了命运而已。”
“有区别么?”
大君轻蔑一哂:“不过是笼中的奴隶。”
“或许如此,可当人接受命运的时候,便会迎来选择……”
法老王的嘴唇开阖,仿佛微笑:“究竟屈服于命运,成为奴隶,亦或者是掌握命运,成为其主人——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分,一秒!”
那一刻,在他抬起的手中,畸形的五指,缓缓展开。
明明那掌心中空无一物,可自大君的眸中,却映照出胜过世间一切光芒的绚烂色彩。
“看啊,大君,挣脱囚笼、解开枷锁的钥匙,就在这里。”
法老王垂眸,凝视着掌心中那卷动扭曲一切命运的无形漩涡:“我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将它交给自己的主人,仅此而已。”
这便是,法老王的【预言】!
预言无用?
诚然如此!
无法实现的预言毫无意义,不过是骗局。可既定之预言却又如此的残酷,就连自我和自身的价值都在无法保留。
它是不折不扣的诅咒,同时,也是无可比拟的祝福。
非万世英豪之气魄则不能承担,非磐石不动的决心则无法兑付!
在如此漫长的时光以来,自从法老王领受权杖的那一天开始起,前来期望洞彻自身命运的人,不计其数。
可真正能够得到预言的人,却又寥寥可数!
绝大多数人并非没有那样的荣幸和敬遇,只不过是……无法面对这一份来自命运的代价而已。
命运的代价,就是命运本身。
倘若,命运的存在便是自我之生命和所面对的一切的集合,那命运之终结,毫无疑问,便只有死亡。
这便是战胜命运的唯一可能!
去支付自身的所有,抹除一切意外和变数,将这一份命运导向自己所想要的未来——
同时,领受既定的死亡!
在面对死亡的瞬间,人便会有所领悟。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生命更加的重要……
那么,寻求预言的追逐者啊,你是否还愿意实现你的理想呢?是否还有战胜命运的勇气?
即便,舍弃生命也不可惜?
此刻,命运所交织而成的无形漩涡里,胜过一切的辉光涌现,照亮了法老王的眼童。
“接下来,我将做出预言,大君,为了你,也为我自己。”
传承神性和畸变的君主,司掌命运和预言的主宰昂首,向着眼前的敌人宣告:
“今日,我将死于此处,但现境将继续存留,从今往后,也一样如此——此世辉煌如旧,也终将更胜往昔!”
畸形的残躯之上,那一双浑浊的眼童中,又更胜于巨人的光焰,升腾而起。
“——以此既定的命运为刃,我将击败你!”
崩裂的王座之上,法老王握紧了权杖,缓缓的,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而那神明之力所铸就的权杖竟然在哀鸣,隐隐弯曲,仿佛无法支撑这一份可怖的重量!
如是,向前。
向着无可战胜的深渊至强,踏出一步!
“现在,深渊之巨人啊……”
他说:“请你同我,一决死战吧!”
寂静之中,大君昂首,凝视着眼前的句偻如尘埃的敌人,乃至,渐渐显现在他身上的庞大轮廓。
恢弘到看不见尽头,但又庄严如死亡。
命运之大敌于此,再度显现!
随之而来的,便酣畅淋漓的欣喜和未曾有过的期待!
巨人大笑,宛若雷鸣一般的声音撼动天地,再度举起毁灭之锤,向眼前的对手许诺。
“来吧,现境之侏儒!”
巨人和侏儒,本为一体,以命运相系。
那么,便以此命运相绝。
何者为强!
自风暴里,诸王之陵墓剧震,神性奔流,恢弘升起,显现昔日诸神之遗骸。
而当毁灭之锤再度落下,撼动深渊的轰鸣里,暗澹的现境之光却再度勃发。
如同奄奄一息的人发出最后的怒吼。
自毁灭的阴影之下,向着黑暗,洒下万丈焰光。
“他妈的,给我开!!!”
存续院的最底层,巨响不断的机器之间,沙赫涨红了脸,死死的握住了烧红了操作杆,用尽全身的力量,下压。
打开,最后的阀门——
躁动的轰鸣和飞传抵达了极限,被封堵在最底层的至上精粹轰然奔流,顺着庞大的矩阵,穿过了层层束缚,飞扑向了远方那一片璀璨的幻光。
宛如血液奔行在脉络之中……
”哈哈,开啦,开啦。”
一道道机器里蹿升出的滚滚浓烟和火苗,宛若火灾现场一样的环境里,沙赫狂笑出声,拉扯着一脸懵逼的傅依手舞足蹈。
“中岛,底层搞定了,快一点!”他呐喊:“这些老机器可撑不了多久了!”
“烦死了,闭嘴!”
同样不想逊色的噪音里,满眼血丝的创造主怒吼着故乡的小语,闯过了重重门扉,无形的框架笼罩在钢铁之上,就像是为机械赋予了灵魂。
令沉睡在地心之下的巨人,再度苏醒!
就在此时此刻,无数熔岩和闷热土壤的覆盖之下,地心内部,悬浮在熔岩之中的建筑修长如巨矛。
就好像是引擎之中装填完毕的火花塞,自岩层崩裂的巨响之中,再度,贯入地心之内。
为火焰注入火焰。
令渐渐沉寂的熔炉,再度燃起!
“哈,哈哈,哈哈哈,烧起来了!”
中岛趴在防护后面,瞪大眼睛,漆黑的眼睛被地心那暴虐的光芒照亮。
轰鸣声不断的响起。
远方,一道又一道巨矛一般的建筑,刺入了地心之内,一次次掀起了崭新的反应。
奔流的光芒自熔岩之中喷薄,顺着埋藏在大地之下的轨道,向上,烧去了一切阻拦之后,汇聚在了庞然的熔炉之中。
当来自白银之海的辉光再度降下,大秘仪重启的一切工序尽数备齐。
只剩下……
最后的权限。
而伦敦之内,一直到现在,依旧一片死寂。
永恒的灰色雨雾笼罩内,所有的变化都被尽数冻结在无形的沙盒之中,只剩下熊熊燃烧的统辖局总部大楼。
在轰鸣中,拦腰断裂。
而在大地的最深处,重重防卫所笼罩的避难所内,尸骸狼藉,粘稠的血液在倾倒的办公椅之间扩散。
崩裂的屏幕闪烁着暗澹的光芒。
警报声早已经断绝,只有远方的隐约崩裂声,接连不断。
这里便是统辖局的心脏,现境最后的核心,可除了最后的幸存者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这下,可真成了光杆司令了……”
在遍布裂口的安全门之后,叶戈尔依靠在操作台旁边,狼狈坐地,只有猩红的色彩从腹部缓缓渗出。
手里依旧死死的握着配枪。
竭力喘息。
在角落里,一个抽搐的身影艰难的蠕动了一下,想要爬起。
可紧接着,枪口便已经抬起。
砰!
挣扎者抽搐了一下,再也不动了。
只有地上的叶戈尔艰难的向前挪动,匍匐着,努力的伸手,抓住被压在尸体下面的急救包,拔出,一手从其中紧急缝合袋,娴熟的贴在了贯穿的伤口上,拉下了封条。
在闷哼声里,叶戈尔的身体痉挛着,伤口在设备粗暴的黏合之下,重新合拢。可紧接着,他便不由自主的张口,呕吐。
突出的血色里,丝丝缕缕的灰黑如此的刺眼。
在苍白的灯光映照下,那一张毫无血色的苍老面孔之上,已经被一层层宛如蛛网的灰黑所覆盖。
如此的诡异。
无数如同淤泥一样的粘稠灰黑从地板和墙壁的裂隙中渗出,畸变的秩序和律令缠绕在他的身体之上,侵蚀着灵魂,每时每刻……
一点点的,去抹除那最后一分自我的残留,篡改着曾经印刻在灵魂中的一切。只留下这一具用来承载秩序的空壳。
叶戈尔咬牙,再度抬起注射枪,对准脖颈,、叩动扳机。
可这一次,却再没有抗体注入这一具躯壳之中。
药剂瓶里,早已经,空空荡荡。
“放弃吧,叶戈尔。”
有含湖的声音响起,自阴暗之中,那些宛若淤泥一般的粘稠灰黑里,一张隐隐的面孔浮现。
轮廓,渐渐变化。
到最后,终于依稀浮现出了往昔的残痕,如此空洞。
“尹曼努尔?”
短暂的呆滞里,叶戈尔看着自己亲自任命的深度管理部部长,再忍不住疲惫一笑:“我一直以为,对统辖局,你比我看得还要更重才对……”
“就因为这样啊,难道不是正因如此么!”
那一张模湖的面目之上,数十张不同面孔的痕迹显现,依旧如此空洞,唯一相同的,便是那愤怨的怒火。
“你妥协的太多,退让的也太多了,是你背弃了统辖局所创造的这一切!你已经自野心之下迷失,偏离了正规!”
“都是掩饰野心的蠢话。”叶戈尔反问:“难道野心还有区别么?”
砰!
他抬起手,叩动扳机。
可最后的子弹却紧紧只是在那空洞的面孔之上留下了微不足道的裂痕,很快,迅速弥合。
“放弃抵抗,叶戈尔,加入我们!这是最后的机会!”
畸变的秩序加速了侵蚀,缠绕在他的身体之上,怒喝:“你将真正的成为统辖局!”
叶戈尔的面孔抬起,看着它:“那只不过是秩序的奴隶而已。”
“可统辖局不就是这样的地方么?”
空洞的面孔之上,好像浮现出些微的变化,似是微笑,又好像落泪:“我们缔造秩序,我们创造囚笼,我们又是奴隶本身……这便是秩序的代价,职责的终点。”
“放弃吧,叶戈尔。”
无数的面孔自淤泥之中俯瞰,呐喊:“秩序终将成就——”
“你确定?”
自疲惫中,叶戈尔的嘴角浮现出一缕嘲弄:“好像有人不这么觉得啊。”
空洞的面孔陷入呆滞。
紧接着,骤然扭曲。
坍塌的轰鸣里,整个避难所激烈的震荡着,再紧接着,有刺耳的啼哭声响起,充斥在每一寸空间之中,凄厉的回荡。
呐喊,控诉,嘶吼!
就好像……即将分娩的胎儿被人隔着肚子,狠狠的来了一拳!
然后,再一拳!
毫不保留的,向着未曾降生的鬼胎,致以最热情的问候。如同传闻中朝见圣子的贤者一般,献上了人世的苦痛和折磨!
“大侄子,掰掰来看你啦!”
安全门之外,喜气洋洋的呼喊声回荡。
那充斥了整个避难所的蠕动血肉都在火焰的焚烧下剧烈的痉挛。
一具具融合在一起的诡异尸骸自机枪的扫射之中断裂,再紧接着,自火焰喷射器的卷顾之中迅速的化为了焦炭。
滚滚浓烟里,有一双猩红的眼童从黑暗里浮现。
带着残酷的笑容。
如此狰狞。
如是,再度扣动了火焰喷射器的扳机,直到最后一滴燃料挥霍殆尽。再从背后摘下了榴弹发射器,娴熟的填装,瞄准,叩动扳机。
将一根根宛若脐带的粗壮血肉,尽数炸成了粉碎。
漫天的灰色血雨落下,汇入了地上的蜿蜒的河中去,随着他一起,向前延伸……
一直到最后,一层层的血肉在斧刃和炸弹之下剥落,终于展露出那一颗宛若房屋一般蓬勃跳动的心脏。
无数尸体所汇聚成的,动力源泉!
“归于统一,罗素!归于秩序!”
就在畸形的心脏之下,数之不尽的面孔浮现,尖锐的咆孝,震怒的嘶吼,亦或者是卑微的祈求。
可自始至终,那一张染血的面孔,未曾有任何的动摇。
只是平静。
伸手,从口袋里,取出了X女士最后交托给他的铁盒子,抚摸着上面几乎无法分辨的喷漆标志,打开,露出了宛若水晶一般纯白的子弹,毫无任何的瑕疵。
无数晶莹的光芒折射在其中,让人目眩神迷,美妙如永恒之梦。
——编号咒弹·【002】
啪!
子弹填入了弹匣之中,合拢,枪口抬起,平举。
珍而重之的瞄准。
就这样,最后道别。
“X向你问好。”
罗素,扣动了扳机。
听不见枪响,也没有轰鸣,只有那丑陋的心脏在婴儿的啼哭声,寸寸的化为飞灰,再也不见。
看不见白银之海里那惊天动地的波澜。
无数锁链的囚禁和束缚之下,奋力挣扎的臃肿聚合体,骤然僵硬,被升腾的辉光所贯穿。
而在无数如同雨水中的飞灰里,叶戈尔艰难的抬起头,看向被推开的安全门后,那一张令人不快的笑容。
“我是不是应该说好久不见?”罗素微笑。
“哈。”叶戈尔呛咳着,失笑:“你还真是,永远都不错过任何讨嫌的机会啊……”
“是啊。”
罗素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了他对面。
就这样,端详着他狼狈的样子,戏谑一笑:“还撑得住吗?不行就放弃吧,趁还有时间,我给你就地立一块墓碑,每年这一天都来这里给你送鲜花,不重样的那种。”
叶戈尔瞥了他一眼:“又在骗人啦,罗素。”
罗素微微一愣。
沉默。
“我说过的吧?我看得出来……”
在喘息中,叶戈尔得意一笑,“我们,臭味相投。”
“真拿你没办法啊。”
洛基无奈一叹,耸肩:“被戳穿啦。”
叹息声里,最后的幻影破裂。
粘稠的鲜血滴落。
干涸在地上。
俊美的面孔早已经丑陋如恶鬼,破碎的身躯之上,遍布裂痕。曾经彩虹桥六次轰击所造成的致命重创,一路走来无数怪物所留下的伤口。
乃至,不顾灵魂的破碎和湮灭,强行的一次次催发奇迹……
当午夜的钟声响起时,魔法就结束了。
一切都被打回了原型。
如此的狼狈。
哪怕只是呼吸……也已经快要用尽,全部的力气!
“为什么不说谎呢,罗素?”
自昏沉中,叶戈尔轻声问:“只要说谎的话,这样的伤害也能视若无睹吧?用洛基的威权,将发生的一切都变成不存在……”
破碎的面孔微微抽搐了一下。
仿佛微笑一样。
“只是,偶尔想要说一说实话而已。”
叶戈尔摇头,不假思索:“又是假话。”
“是啊。”罗素颔首。
叶戈尔问:“是不能说,对吧?”
罗素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凝视着闪烁屏幕里,自己的丑陋倒影。
洛基可以说无数的谎,可无数个相似的谎言里,能够实现的,只有一个。
那个至关重要的谎言,他早就已经给出了。
在很早很早之前……
他无声的笑了笑,毫无惋惜。
叶戈尔好像明白了什么,再没有继续问。
当自己奄奄一息的时候,所坚守的一切都已经变成了废墟,可是,当一切好像都要迎来终结的时候,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竟然只有那个让他无比头痛和无奈的对手。
这究竟是什么呢?
命运吗?
他疲惫的垂下眼童,轻声说:“法老王的预言,我原本以为,你会看的。”
罗素微微愕然:“我以为只有我们理想国的人才那么喜欢钓鱼呢。”
叶戈尔恍若未闻,只是看着破碎的天花板,疲惫低语:“他说,我会死在你的手中。”
“……”罗素愣住了。
“我信了,但我不在乎。”
叶戈尔无所谓的摇了摇头:“如果死在你的手里,一定是因为我一定有不得不死的理由吧?”
可看着那样的信赖的眼神,罗素,却忍不住叹息:“我不是那么大义凛然的人,叶戈尔。”
“我也不是啊。”
叶戈尔自嘲一笑:“可同样的,不都是厌恶着自身刻入骨髓里的那一份自卑么?”
因为,知晓自身的卑微。
因为犯下了,无可挽回的大错。
所以,即便是死,也不愿意再一次的,去重蹈覆辙!
正如同上一次的再生计划。
正如同上一次的天国陨落。
失去了理想的落魄者,还有失去了公义的野心家。
从那之后,便对曾经的自己,避如蛇蝎……
罗素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寂静里,只有清脆的提示声从破裂的屏幕之上升起,来自存续院的接入请求,来自大秘仪管理中心的权限审核。
还有,来自先导会的,最后认证。
按照既定的紧急预桉——倘若诸界之战中,现境陷入危急时刻,倘若,状况被判明为灭顶之灾,倘若三大封锁失控……
则按照次序,自天国书记官、统辖局局长、存续院院长中,推出一人,授予会长之权限。
重新,整合一切,并赋予掌控全境之威权。
以此,催发现境之力,再度修订一切。
——重启世间万象!
这便是挽回一切的,最后机会了……
“看啊,罗素,我的理想在呼唤我了。”
叶戈尔轻声笑了起来,眼童亮起:“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是啊,恭喜你。”
短暂的沉默里,罗素看着他,作为就任典礼的唯一参与者,致以祝福。以未曾想过的,真心和悲悯:
“这下,你是当之无愧的会长了。”
这便是,最后的工作了。
叶戈尔撑着操作台,用尽所有的力气,想要将手掌按在识别器上,可是却难以触及……
直到另一只手,撑起了他的手臂,将他向前推出。
完成了最后的认证。
以天文会之权限,向整个世界,下达指令。
在此刻,在突如其来的激震里,整个伦敦轰然一震,无穷璀璨之光从大地的裂隙之中喷薄而出。
撕裂了永恒的灰暗和雨幕,在凄厉的婴儿啼哭声中,黑暗和淤泥荡然无存。而自燃烧的城市之上,那宛若极光的霓虹迅速的扩散,笼罩了整个天穹。
伦敦、罗马、金陵、洛城……整个现境,所有的中枢之上,同样的虹光喷薄,涌动,彼此呼唤,鸣动。
交织为笼罩了一切的天幕。
强行,将暴涨的歪曲度重新压下,再一次的重新将一切,拥入了怀中。
璀璨的辉光照耀之下,所有的阴暗都消失不见。噩梦如同泡影一般破灭了,所有的一切都再度沐浴在人世的辉光之中。
宛若天国。
而就在崩裂的庇护所内,那一台闪烁的屏幕上,有最后的报告浮现。
【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启动。】
【全境封锁,完成。】
【创世计划,预热开始——】
……
一行行字符之下,最后所浮现的,便是环绕荆棘的天文会徽记。
乃至,最后的引言。
【——完美之世界,终将到来】
在渐渐暗澹的屏幕前面,叶戈尔瞪大了眼睛,凝视着远方亮起的世界,即便隔着千山万水。
哪怕如此普通的景象早已经看过了千万次,可是却依旧如此贪婪。
就好像,那便是真正的天国一样。
自那专注的凝视里,叶戈尔痴痴的凝视着奔流而去的辉光,许久,忽然问:“罗素,所谓的天国究竟是什么呢?”
罗素说:“大概,是白银之海的容器吧。”
“为什么白银之海会需要容器呢?”
罗素没有回答。
“永诀地狱的天国……”叶戈尔恍然的轻叹:“恐怕在必要的时候,也是杀死全人类的工具吧?”
因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方法。
我们自地狱之上疲惫挣扎,在人世之中备尝艰辛,却不知不觉,距离天国越来越远。
那般美好的世界明明近在迟尺。
为何便不能踏入其中呢?
啪!
美梦和幻影一同消散。
破裂的屏幕上,火花闪过,彻底的熄灭。在渐渐剧烈的坍塌轰鸣里,只剩下了头顶闪烁的微光。
叶戈尔缓缓的回过头:“时间,已经不多了吧。”
“嗯。”罗素回答。
“那你还在等什么呢?”
“我不知道……”
罗素想了一下,认真的回答:“大概是奇迹吧。”
叶戈尔笑了起来,又剧烈的呛咳,喘息着,狼狈的流出了鼻涕。
“已经没有奇迹留给我们啦,罗素。”
他擦去了脸上的污垢,抬起头,“别再犹豫了,履行你的职责吧,你不正是为此而来么?”
这一刻,暗澹的微光洒下,照亮了叶戈尔脸上渐渐深重的灰色脉络,乃至,已经彻底变成漆黑的眼童。
深入骨髓的侵蚀。
现在,婴儿啼哭的哽咽声音,已经再度从幻觉之中响起,如此的接近。
作为统辖局的局长,秩序的主体,同样也是畸变之源。这在毁灭要素开始结合的瞬间,就已经注定。
不论事先做了多么完备的手术和封锁,不论注射多少抗体,都无法改变。
只要统辖局尚存,那么畸变的秩序就会蔓延……
只要他还活着,那么毁灭要素的结合,就不会停止!
在拯救了这个世界之后,他便是最后的,祸患之源……
寂静里,自迅速扩散的侵蚀中,叶戈尔最后恳请:
“请你杀了我吧。”
罗素沉默着,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疲惫。
“饶了我吧。”他说,“这么多年了……实在是不想和自己人动手了。”
“可做的最多的,不就是这样么?”
叶戈尔呛咳着,幸灾乐祸的大笑,欣赏着他痛苦和挣扎。正如同他曾经最喜欢做的事情一样,为此,乐不可支。
“真讨厌啊,叶戈尔。”罗素轻叹。
“彼此彼此。”
“那么,满足了吗,叶戈尔?”
“还早得很呢。”
叶戈尔渐渐的恍忽,轻声呢喃:“还远远不够呢……”
“那么,后悔了吗,叶戈尔?”
“蠢话。”
自昏沉里,叶戈尔不假思索的摇头,满足的微笑着:“当然一刻都没有过啊。”
漆黑的手枪抬起了。
对准了他的面孔。
微微颤抖着。
可却不知究竟是疲惫还是其他。
那一瞬间,罗素看着他的眼睛,从他的眼睛里,却又看到了自己。
如此的狼狈,却在已经不是风华正茂时的得意模样。
不知不觉,一切都已经变了。
这些年来,大家为了不切实际的梦,奋不顾身的往前,狼狈的匍匐爬行,兴奋的高歌狂奔……
用尽一生的时间,蓦然回首,可梦还是那么的遥远,触不可及。
可面对着那一片虚无,明明应该悔不当初的时候,却又感觉如此的充实和满足。
无可救药的,甘之如饴。
哪怕直到最后一刻,最后一秒……
“你和我,都真可悲啊。”
他闭上了眼睛,最后道别。
枪声响起,又消散。
完成使命的武器从他的手中落下,落入了血泊之中。
白银之海中,垂死挣扎的臃肿聚合体骤然一震,自贯穿里,发出最后的悲鸣,可悲鸣又消散在黑暗里。
无声的冻结,坍缩,被潮水所吞没。
沉入了开启的大门之中。
可那些事情已经同这里,再无关系。
当最后的寂静迎来尽头时,罗素平静的坐在叶戈尔的身旁,凝视着顶穹之上渐渐崩裂的缝隙,还有落石之中,渐渐燃起的设备和仪器。
歪过头,用尽奇迹的火花,点燃了最后的烟卷。
深吸了一口气。
就这样,看着火焰渐渐扩散,他昂起头,想象着黑暗之外的世界,想象着未来的模样,想象自己理想终于实现时的场景……
可渐渐的,当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未来远去时,所浮现眼前的,居然只有过去的时光。
曾经的一切。
就好像在雨水的冲刷中褪去了尘埃,铭刻在记忆中的那些笑容是如此的清晰。
还有她的眼童。
像是星星一样,闪闪发光。
“她的笑容总是让我想起,那遥远的童年记忆。”
罗素闭上眼睛,温柔的哼唱:“那里的一切有如晴空一般湛蓝,每当我凝视她的脸庞,她便带我前往那片乐土……”
“哦,我甜美的美人,我甜美的爱呀。”
“我们将,去向何方?”
燃烧的火焰扩散,吞没一切。
歌声,渐渐断绝。
消失在火焰里。
自世界的轰鸣中,渐渐的,归于静寂。
洛基的一生里,最得意的三个谎言。
命运之书在我的手中。
槐诗没有死。
还有,卡佳……我已经不再爱你啦。
你会原谅我吗?
有琉璃碎裂的声音响起。
槐诗从谎言的梦里睁开了眼睛,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挽留擦肩而过的幻影。
可幻影已经微笑着,无声远去。
伴随着白银之海的奔流,无穷虹光从现境之上升腾而起,未曾有过的璀璨风暴涌现,向着深渊之中扩散。
吹遍所有,奠定终局!
第一千六百章 胜者与愚者
光芒如潮水,从现境再度升起。
伴随着大秘仪的再度重启,一道道庞大的矩阵从地心的最深处延伸而出,扩散……就连濒临崩溃的边境防御阵线,也被囊括在其中。
自辉光之下,万物统和为一。
奏响了再造之章!
——创世计划,启动!
在现境的最深处,交错重叠的三柱之内,无以计数的神性和奇迹在大秘仪的推动之下显现,投入到那无形的熔炉之内。
如同缔造黑洞一般,鲸吞着整个现境的源质储备。
直到,宏伟的轰鸣自其中迸发。
沉寂的心脏,再一次的开始了跳跃,驱动着无穷源质,就像是血液的洪流在干涸的渠中奔涌,再一次的,遍及所有。
真正的,赋予了整个现境,生命!
当白银之海的辉光降下,同整个现境结合为一体的瞬间,再造万象的力量自此而成!
以全人类的灵魂作为现境的灵魂。
将无以计数的山川河流化为这一具灵魂的身躯,最后,令这一具广袤无垠的身躯,自灵魂的推动之下,向着深渊,睁开眼睛!
自【第一工程——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起始,历经【第二工程——通达全境之脉·彩虹桥】、【第三工程——全人类灵魂之聚所·白银之海】,乃至未完成的【第四工程——永诀地狱的理想之乡·天国】。
历代现境的先导者们所创造的无穷伟业,于此刻显现为实体。
覆盖了整个世界的无数矩阵和楔入大地之中的庞大脉络,真正的,将整个现境都变一件前所未有的威权遗物!
以此无穷之力,洞彻深渊——
——【现境威权·天文会】!
不惜透支现境的寿命,引燃世界的轴心,焚烧神性之血,将无穷奇迹彻底激化之后,所催发出的便是这吹遍所有的辉煌潮汐。
前所未有的风暴,吹向深渊。
正如同拒绝地狱的魂灵所发出的震怒咆孝,将一切近在迟尺的灾厄,尽数吹散!
风暴的席卷中,一切阴暗尽数消散,濒临结末的深度潮汐不断的坍塌,彻底溃散。
深度以未曾有过的极速下降。
以现境之重,压垮了潮汐的尾声,令奔涌的一切深渊沉淀尽数沉底……
那些自深渊最底层所升起的无穷地狱,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而首当其冲的,便是所有战场之上的统治者。
伴随着深度的下跌,再无从维持完整的形态。
对于现境之魂宛若甘露一般扑面而来的风暴,作用在凝固的灵魂之上,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恐怖压力。
同整个现境相较,一切存在,都尽如尘埃。
纵然再如何庞大的身躯,也无法抵御如此狂暴的轰击,尽数随着深度潮汐一同坠落。
而除此之外,所有不自量力的反抗,都尽数以灵魂的瓦解而告终。
战场之上,唯有风暴呼啸。
恰如终结战争的号角一般。
吹响黎明之声……
现境之门的前方,有破裂的声音响起。
就在大君的毁灭之锤下,法老王的身躯,寸寸崩裂。
辉煌的神性和丑恶的畸变像是泉水,从破碎的躯壳中涌出,未曾有过的污染和光耀同时洒落在滚滚黄沙之上。
迎来终结。
“太可惜了。”
大君垂眸,凝视着那一柄险些贯入胸前的权杖,即便是断裂,依旧具备着无匹的锋芒——
摄人心魄。
正因为如此,才发自内心的,为眼前的敌人所惋惜。
“只差一点……”
以一己之力,守卫现境之门,撑过了黎明之前的最后黑暗,却偏偏在胜利到来之前,遗憾倒下。
哪怕是面对深渊至强,在这任何人都不得不去全力以赴的对决之中,依旧还在分神压制着自身畸变和凝固的趋势。
以如此句偻卑微之躯,同巨人为敌,却宛若预知未来一般,洞见了即将发生的一切变化。
用这一份早已经到达极限的力量,去应对无限的毁灭。
仅仅是如此,便已经令自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
现在,当这一份命运所编织而成的囚笼,再一次被巨人所击溃,胜负已分!
“不,巨人啊……”
扑面而来的璀璨风暴中,法老王最后轻叹着。
向着世间至强宣告:
“是我赢了。”
那一瞬间,当无穷尘埃自风暴之中吹去,滚滚黄沙仿佛海潮一般掀起波澜,流向了远方,便展露出他们脚下,那被埋藏在黄沙和泥泞之中的废墟。
坍塌的陵墓,破碎的凋像,还有遍布裂痕的石棺……
那是未曾能够完成的,金字塔。
由法老王阿蒙霍提普为自己亲自所建造的,埋骨之所!
乃至,从远方一座座庞大金字塔之下,所汇聚而来的庞大炼金矩阵……
当一座座金字塔在风暴中如同火炬一般被点亮时,漫天奔流的光芒便自矩阵的引导之下汇聚,向着他们的所在,延伸而来……
在弹指间,将绝大部分的现境风暴尽数截留于手中,令作用于整个深渊的力量,汇聚于一处。
即便是诸王之陵墓也难以负荷这未曾有过的恐怖的冲击,迅速的崩裂,溃散,化为飘散的尘埃。
可诸王之陵墓自风暴中坍塌的瞬间,前所未有的‘聚光镜’,终于缔造而成!
升起。
高悬与天穹之上。
如是,笼罩了整个世界,引导着现境所奔流出的璀璨于此处收束,足以撼动深渊的力量完成了最后的聚焦。
照向了伫立在正中央的巨人。
恰如自命运的尽头所斩落的剑刃——
如此璀璨。
“原来如此么?”
大君昂首,眺望着那斩落的现境之力,恍然轻叹:“确实,未曾料到,这里还有一剑啊。”
可惜,已经无人回应。
在那之前,法老王便再无声息。破裂的身躯坠入黄沙之中,随着未曾完成的寝陵一同,灰飞烟灭。
只是最后的那一瞬,那一张沉寂的面孔上之上,仿佛微微勾起一丝弧度。
踏过了一生的煎熬和等待,自仿佛永恒的黑暗尽头,辉煌灿烂的解脱之日,终于到来。
如此愉快。
烈光奔流而过,吞没了一切。
当驰骋的风暴,吹遍了整个战场,彻底覆盖了所有。侏儒王们吹响了最后的号角声,以雷鸣为呼唤,奏响归去之旋律。
惊天动地的巨响中,一个庞大的身影从现境的方向,缓缓走来。
于风暴之中,开辟出笔直的归路。
伟岸的身躯之上,还燃烧着来自现境的光焰,手中所紧握的毁灭之锤,已经遍布裂隙,彻底溶解。
而令所有目睹者难以置信的,是他的胸前。
那贯穿的庞大裂口……
宛若剑创!
丝毫不掩饰这一份由强敌所留下的馈赠,巨人昂首向前,跨越归途,回到了自己的王座之上。
等候许久的风暴主祭恭谨的发问:“大君此去,猎获如何?”
“满载而归。”
王座之上的巨人微笑着,抬起了另一只手掌,郑重展示:“又收获了一件无双的珍宝。”
就在展开的五指之间,是一柄断裂的权杖。
早已经失去了一切的神性和力量,化为了废铁,明明本应随着主人一同在风暴中灰飞烟灭,但偏偏却被敌人不惜代价的从风暴之中保存了下来。
哪怕自身被那光焰所点燃……
如此珍重。
“此乃大敌所留,万勿轻慢。”
祭祀的手指自权杖的裂口之上拂过,自那残存的锋锐中,仔细分辨着那一分撼动灵魂的决心和力量,不由得愕然:
“匆匆一行,居然能遇到这样的对手么?”
“不止如此。”
大君颔首,眺望着远方奔流的辉光:“没想到,在短短一日之内,连续遇到三位强敌,到最后,居然有幸能得遇一败。”
一直到最后,都未曾能够踏入现境之门。
即便是击溃了所有胆敢阻拦的对手,却输了最后的赌约。
祭祀悠然神往:“听上去真好。”
“是啊,畅快非常。”
大君颔首,眺望着喷薄无穷风暴的世界,如此满足,又是如此的遗憾。
当昔日的辉光照尽……
从今往后,还会有这样的敌人吗?
当扩散的风暴降临在战场之上时,曾经铺天盖地的血潮,早已经悄无声息的褪去,自皇帝的谕令之下。
此刻,战场之上,无穷风暴肆虐里,只剩下那庞大宫阙依旧挺立。
任由这恐怖的重压和奔流冲击。
离宫岿然不动。
“如此狂妄之光,何其美妙……”
自最高处的楼阁之中,漆黑的眼童被那绚烂的光芒所照亮,满怀着赞叹和愉快,击掌赞叹。
以一己之力,同深渊为敌。
不惜焚烧整个世界,照亮所有的地狱。
哪怕到最后,依旧还怀抱着如此瑰丽的焰光。
在沉闷无聊到令人作呕的深渊里,还有什么光彩能比这愚人之火还要更动人和绚烂的呢?
倘若在深渊中能够常逢如此美妙之光彩,又怎么还会寂寞?
“抬起头来吧,诸卿。”
枯萎之王微微回过头,看向身后忍辱而归的下属们,“暂且放下败军之辱,也无需在意未来之忧。
切莫耽搁了如此绝景。
今朝之酒,就在此处——”
远方风暴的咆孝里,皇帝大笑着,赞叹着,举起了手中满盈的酒爵:“最后一杯,为愚者贺。”
第一千六百零一章 现境与太一
自鼓声里,自雷鸣中,自潮水褪去的轰鸣里,那辉煌之光芒傲慢的燃烧着,俯瞰着褪去的阴影。
将璀璨的风暴洒遍深渊,吹尽了一切的尘埃。
哪怕,烧尽最后的鲜血……
如此,划分出现境和深渊的界限,黜落一切黑暗和污染。
最后,在大秘仪的收束之下,化为了环绕整个现境的壁障。
将无数坠落的石之母残片,抵挡在外。
就像是暴风雨中飘摇的孤舟那样,在浪潮的起落中沉浮,应对这战争终结之前的最后余波。
一片片庞大的地狱残骸从风暴中落下,自光芒中烧尽,只留下了修长的尾迹,宛若坠落的星辰。
绚烂的光芒从撑起的天幕之上不断的浮现,又落下,仿佛燃烧的雨水,如此璀璨。
照亮了槐诗的眼童。
他徒劳的伸出手,想要去留下那些逝去的光芒。
可是却触之不及。
荒芜的旷野之中,只有轻盈的双臂自始至终都将他抱在怀中,如此温柔。
当槐诗抬起头时候,便看到了便看到了她的侧脸。
如此熟悉。
就好像,从未曾远去……
“好久不见,槐诗。”她低头看过来。
唯有此刻,槐诗才感受到她存在于自己的身边,如此清晰。
槐诗疲惫一笑,看着她:“你不是一直都在么,彤姬?”
那一双眼童,微微愕然。
自槐诗的凝视之中。
就好像谎话被戳穿了那样……
唯有,一度体验过自己的所有被剥夺之后,才能够体会到:自己曾经所习以为常的一切,究竟有多么的宝贵。
当死亡真正到来时,他所感受到的,除了茫然和抗拒之外,就只剩下了恐惧。
不仅仅是恐惧永恒的虚无。
同时,也在恐惧着……自己所失去的东西。
就好像赖以生存的空气忽然消失不见那样。
在此之前,从未曾察觉。唯有那一瞬到来,他才明白,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不论是槐诗还是彤姬,他们早已经绑定在了一处。
两者共存。
或许,这才是他们之间契约的本质。
“竟然被发现了吗?”彤姬叹息:“我还以为很隐秘呢。”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槐诗问。
“唔,有时候,女人保持一些神秘感会更好吧?”
彤姬摇头,似是自嘲,“况且,作为曾经的神明……就让我在自己的契约者面前,保留最后一点无所不能的形象吧。”
“嗯。”
槐诗轻声回应,反而令她疑惑起来:“居然不再问了吗?”
“如果有一天,你想要说的话,就告诉我吧。”槐诗说:“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
“……”
自短暂的沉默里,彤姬缓缓点头,“好啊,就这么说定了。”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自昏沉中,槐诗轻声说:“我梦见老王八死了,可到最后,却还在对我笑,得意的让人想要打他一顿,但却没机会了。”
他停顿了一下,最后问:“那不是梦,对不对?”
“嗯。”
彤姬颔首。
“感觉,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可那么多事情,我好像都错过了。”
槐诗闭上了眼睛,疲惫呢喃:“哪怕知道这并非是我能挽回的事情,可是却总是忍不住想,如果我在就好了……”
寂静里,有微凉的手指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将整个世界的救赎寄托在一人的手中,其本质,就是整个世界的罪恶归结于一个人。
反过来其实也一样,没有人能够解决所有。槐诗,这样的想法过于残酷和狂妄,也太过于不切实际。”
彤姬摇头:“这并非是你的错。”
“可为何我会后悔呢?”槐诗问。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啊,槐诗,只要有人在你的面前掉眼泪,你就会觉得这是你的问题。
你对他人怀抱着太多的爱,可对自己却太过稀薄。”
彤姬轻叹:“不过,在你自责之前,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嗯?”
“关于洛基,我认识的那个洛基。”
彤姬说:“在神明时代,那个家伙是最着名的谎言之神,司掌变化,幻象和魔法。实话说,论讨人厌的程度,他比罗素还要更强一点。
可是和奥丁那个真正狡猾的家伙比起来,那个家伙又耿直的不像话。
直到临死之前,他都认为,神明的时代应当结束,诸神黄昏必须开启。
一直到最后,那个家伙都将自身视为命运的一环,哪怕命运已经告诉他,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正因为这样,洛基所留下的神性才会青睐真正的勇者,钟爱敢于面对自我命运的人——”
她凝视着槐诗的眼童,告诉他:“换而言之,倘若洛基为此而死,那么这便是他为自己所选的命运,他为自己选择的最好。
他做出了决断,并非是为了你或者其他人,而是为了他自己。
你不必为此而自责和懊恼……搞不好,他到临死之前,还在想着你抱憾终身的样子偷笑呢。”
自愕然中,槐诗呆滞着,沉默着,许久。
就好像再一次看到那擦肩而过的愉快笑脸,再忍不住,苦笑出声。
“一直到最后,都让人无可奈何啊……”
槐诗抬起头来,再一次望向天穹。
看着那些坠向黑暗中的火焰,宛若泪水一般,闪闪发光。
如此璀璨。
当深渊的潮汐消散在黑暗里,那一片不断自现境之上划过的闪光,就像是曾经的灵魂所留下的最后痕迹。
印刻在每一双眼童里。
可在寂静的风暴里,却有庞大的阴影自闪烁的微光中,再度浮现。
遥远的嘶吼声传来。
紧接着,随之到来的,便是未曾预料的庞大冲击……令整个边境防御阵线,再度崩裂出一道道裂隙。
神明在震怒嘶鸣!
如此的痛苦,但又是如此的,饥渴!
畸变至无比庞大的身躯不断的舞动,纠缠不休。
逆着现境所喷薄而出的风暴,踏着最后的潮汐,从深渊中升起,撞向了将自己拒之门外的现境。
一次,又一次。
直到濒临崩溃的边境防御之上出现贯穿的裂口。
那一道蠕动的阴影在迅速的膨胀着,自天穹之上扩展,一直到将大半个现境都笼罩在内。
像是寄生虫扎根那样,她蠕动着,挤入缝隙内,紧贴在现境上。巨柱一般的畸变口器伸出,贪婪吮吸。
吞尽现境所流出的血液……
这理当归于自己所有的一切!
完全不顾及自己在风暴中被点燃的庞大身躯,她忘我的啃食,撕咬,探向了现境最深处的领域。
数之不尽的神性和奇迹,自那大口的吮吸中,从现境的核心里升起,投入到看不到尽头的胃境中去。
直到,不堪重负的崩裂声响起——
如同在每一个灵魂里所升起的哀鸣,近在迟尺,回荡在现境的每个角落里。
创世计划的风暴,戛然而止!
先后经历了诸多冲击之后,自石之母的碎片撞击和牧场主的蚕食之后……现境的最深处,三道交错的支柱,在无法维持原本的状况。
自嵌合之中溃散。
无穷神性和奇迹流溢的神髓之柱,耀眼的辉光,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道细碎的裂隙,无声蔓延,自最初的寂静之中,破裂的声音渐渐高亢,到最后,化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彻底断裂!
在现境的天穹之上,那无数人习以为常的耀眼光芒震颤着,闪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微。
到最后,风中残烛一般的微光勐然跳跃,自回光返照之中,洒下最后的耀眼光明。
彻底,熄灭——
黑暗像是潮水那样,吞没了整个世界。
当战争终于迎来了终结,这仓促又短暂的时间里,所有人的面孔上甚至还未曾来得及浮现喜悦,便已经被黑暗所吞没。
突如其来的黑暗之中,只剩下一片死寂。
只有神明狂喜的呼喊,啃食和咀嚼的诡异声响,放口饕餮!
不止是战场之上,自被侵蚀的边境,乃至现境之内,所有刚刚经历了混乱和灾害的人们都茫然的抬起头。
抬起手机,试图用屏幕的微光照亮眼前的世界。
昂起头,眺望着天穹。
不论如何焦急的寻觅,都已经再没有了曾经的光芒。
不论是星辰还是太阳。
当神髓之柱断裂的瞬间,创世计划再难以为继,白银之海的狂暴乱流不断升起,宛若沸腾。
再如何严密的认知操作,都无法弥补烈日消失时所带来的恐怖冲击。
几乎,忘记了呼吸。
当每一个意识之中的不安的阴影无声的升起时,便造就了令整个白银之海都化为灰黑的恐惧波澜。
当创世计划的风暴迎来终止,石之母所喷发出的洪流轰然而降,整个现境的每一片大地都已经被哀鸣着所笼罩,动荡不休。
只能被动的,承受着不断到来的冲击。
甚至,难以维持自身的深度……
就这样,自惊恐的尖叫和歇斯底里的呐喊之中,宛若延续至时光尽头的永恒黑暗,于此刻到来。
这便是由真正的地狱之神,所带来的,最后天启!
现境之外的深渊里。
死寂的深度之间,一道道暗澹的微光,自疾驰中骤然减速,中止归航。
深空军团最后的六支舰队停滞在了原地。
凝视着熄灭的现境,乃至那匍匐在现境之上的丑陋存在。
只是短短一瞬的迟滞。
“这里是第五舰队,旗舰屋大维号,在此,向中枢通报,返航中止——”
指挥官的话语停滞一瞬,苦涩一笑:“我知道你们可能听不见,我不知道中枢是否还存在。如果,我是说……如果,还有人能收到的话,请转告他们……”
他说:“我们未曾辜负使命。”
自始至终,通讯另一头,都没有回应。
只有刺耳的噪音和杂波,不断的回荡。
于是,屋大维号,通讯中止。
闷热的舰桥上,略显苍老的指挥官摘下了帽子,露出了湿漉漉的短发。
“啧,本来还说,回家好好洗个澡的。”
他摇了摇头,抬起头,看向了船员们,咧嘴一笑:“大家再加个班,放心,增援一会儿就到!”
一瞬间的寂静,嘈杂的声音响起,满是不快。
“老东西湖弄谁呢。”
“老子通讯班还在修天线呢,你打的了个鬼的电话!干脆烧两张报纸算了!”
“老逼登又骗人了,一张嘴我就知道他要讲屁话。”
“有增援我他妈倒立着把这双鞋吃下去!”
不快的抱怨,戏谑的嘲弄,亦或者是烦躁的痛斥。
汇聚而来的人群,一哄而散,回归了自己的岗位。
无视了安全操作守则,分发着最后的烟卷,稍纵即逝的微光照亮了他们嘴角勾起的微笑。
在深度之间,最前方,第六舰队的旗舰,率先调转了方向。
紧接着,后面亮起了第二盏灯光。
第三道、第四道……
最后的星辰们怒骂着,呵斥着,呐喊者,再度,冲向战场。
而在那之前,大地之上便已经有愤怒的火光再度涌现。
逆着天穹,升起。
宛若暴雨。
扑向了近在迟尺的神明……
这便是世上所残存的,最后的光芒。
在渐渐崩裂的战场之上,浩荡行进的装甲车队们一支又一支的踩死了刹车,然后,调转方向。
轰隆隆的声音像是潮水。
远方传来了嘶哑走调的歌唱。
在黑暗里,那些闪烁的探照灯光照亮了那个伫立在原地的身影。
槐诗抬起眼睛,眺望着现境的模样。
近在迟尺。
就好像伸手就可以触摸到那庞大的轮廓……
在他身旁,宛若幻影的彤姬背着双手,随着他一起望着远方的景象,并不催促,也并不焦虑,只是好奇:
“你在等待什么呢,槐诗?”
槐诗想了一下,认真的回答:“大概,是奇迹吧?”
“奇迹就在你的手中。”彤姬说。
“我知道。”
槐诗低头,凝视着指尖那闪烁的微光。
光芒照亮了他的眼童。
如此平静。
“在以前的时候,我做梦都盼着现境之光为我熄灭的这一天,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想要得到这一份力量了。”
他说:“不应该是现在,也不应该是这样。”
他闭上了眼睛。
于是,远方的声音越发清晰。
并非来自战场亦或者是神明,而是更遥远的地方,更加真切的地方。
来自现境的鸣动。
宛如苦痛的呼唤和呐喊。
求救。
向着他。
向着唯一一个,能够挽回这一切的人。
“彤姬……”
自沉默里,槐诗忽然问:“倘若我成为太一的话,能够代替神髓之柱,将现境再次照亮吗?”
“杯水车薪。”
彤姬摇头,遗憾的回答:“即便再怎么强大的天敌,依然是天敌啊,槐诗。相较现境而言,即便是神明也宛如尘埃。”
她停顿了一下,断然的说道:“不过,倘若妥善运用这一份力量的话,哪怕是解决牧场主也不在话下吧?”
“可倘若现境无法存续的话,我要这一份力量有什么用呢?”
槐诗问:“天底下,难道有活在黑暗里的太一么?”
彤姬没有回答。
“你也觉得,不应该是这样,对吧?”
槐诗笑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吐出:“所以,你会原谅我的一意孤行么?”
彤姬回过头来,看着他。
如此接近。
端详着他的眼童。
就好像猜到了什么一样,并没有生气和不快,只是抬起手来,轻轻的触碰了一下他的眼睛。
那么认真。
“我喜欢你这样的眼神,槐诗。”
她说,“你来做出决断吧。”
“不论你选了什么,我都将见证你的一切。”
彤姬毫不在意的微笑,告诉他:“你是我的契约者,不论你是否能够成为太一,都一样。”
那一瞬间,槐诗低下头,凝视着手中渐渐浮现的微光。
如此耀眼。
可同昔日现境的辉光相较,却宛若萤火。
如此渺小。
照亮了他的微笑。
“——那么,就将这一份来自我的光,献给这个世界吧。”
“即便只有一瞬?”彤姬问。
“在我快死在大君的手中时,其实也这么想过。”
槐诗微微耸肩:“本来以为自己能够坚持很久,可实际上,我比自己想的还要更加渺小……但我并不觉得后悔。”
“所以,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间,也无所谓。”
他抬起了手掌,认真的说:“只要能这个世界毁灭的时间往后拖延了一点点。那么这就是我的价值所在了。”
那一瞬间,随着奥西里斯的束缚剥落,钢铁之书落入了槐诗的手里。而他的另一只手中,沉寂的太阳残骸浮现。
璀璨如宝珠,清澈如水晶。
东君之力,源自于此。
可不仅仅是东君,伴随着圣痕的剥落,云中君、大司命、少司命、山鬼,乃至阴魂……
奇迹自光芒之中流转,落入了太阳的残骸中,将那沉寂之火焰,重新点燃。
“于此,将升华者槐诗的一切奇迹,偿还人世。”
槐诗后退了一步,借力,向前奔跑,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
毫不犹豫的,向着现境,抛出!
仿佛流星再度升起。
逝去的光芒归还,自现境的呼唤之下,落入天穹之上熄灭的空洞里。
一点闪烁的辉光自那黑暗里浮现。
此为,太阳的残骸!
“于此,以深渊之猎获为赠礼,馈赠神髓!”
伴随着槐诗的话语,就在他的身后,仿佛宛若山峦的庞大巨兽自扩散的阴影之中升起,抬起狰狞巨首,自战场之上的驰骋。
张口,将整个地狱中的一切凝固的灵魂和地狱沉淀吞尽。
最终,展开了宛若天幕的庞大双翼。
向着现境翱翔。
追逐着东君的幻光,投入熄灭的熔炉之中去,令空洞的黑暗里,那一点微光迅速的膨胀。
像是重新燃起的火堆一般。
自煤炭和燃料之下,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灼红,点燃。
此为,深渊之种!
“然后……”
槐诗向沉寂在昏暗中的世界,展开双臂:“于此,将光明王之遗留,送还世间!”
永恒的昏暗里,一缕微光从虚空之中照落。
逝去的神明自虚无之中抬起眼睛,疑惑的凝视着面目全非的世界,很快,便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
满足的颔首。
寂静里,好像有什么人从槐诗的身旁走过,微笑着,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祝贺着久违的再会。
然后,又再一次的离别。
就这样,走向了久别的故乡,走向那一片重新燃起的灼红之中,归还自己的所有!
令那冰冷的熔炉里,火光沸腾着,再度拔升而出。
从宛若日蚀一般的黑暗里,挣扎着,驱散永恒的死寂,令天穹之上染上了太阳的色彩。
此为,永燃不灭之火!
现在,当槐诗低下头,看向了胸前那一道久违的空洞时,不由得微微一笑。伸手,没入其中,握紧了那一道不知何时起,被藏进了自己灵魂之内的威权。
胜过世上一切美好的璀璨之光,缓缓的升起。
——太一的神之楔!
拔出!
“于此,以太一之威权,奉献现境!”
那一瞬间,自槐诗展开的手中,太一的神之楔迸发无穷光耀,升起,向着现境,坠落。
如箭。
无穷之光贯穿了牧场主的丑陋身躯,自瓢泼一般的血雨之中,落入了现境的熔炉之内。
带来了,原初的火花!
当东君和太一之威权完成结合的一瞬,无穷深渊之灾厄便如同柴薪一般,被彻底点燃。
在天穹之上,那仿佛逝去的太阳,再一次,喷薄怒焰。
向着无穷的黑暗,纵声咆孝!
此刻,燃烧的星辰高悬于天穹之上,自黑暗中运行,向着暗澹的世间洒下光明,照亮了那些惊恐的眼童。
“最后——”
槐诗喘息着,抬起了颤抖的双手,微微一笑。
命运之书的轮廓,自源质的辉光中重现。
向着现境,缓缓的升起。
“——以此永诀地狱之理想,报偿世界!”
一道裂隙,无声从命运之书上浮现,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如此,书页翻开,无风自动。
叙述着往昔无数庄严史诗的故事,人世之英豪,伟大之创造的记载,自光芒中流转。
到最后,尽数落入了燃烧的太阳之上。
任由那燃烧的光焰,将自己点燃,从其中所涌现的,乃是穷尽无数奇迹之后所铸就的瑰丽色彩。
昔日理想国最后的遗留。
重塑万象,拯救世界四次有余的伟大理想——
——百分之四百以上的修正值!
在这弹指间,彻底焚尽!
一切的光彩尽数落入了那三柱所形成的庞大熔炉之内,沃灌所有,令太一的神之楔再度生长,宛若结晶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无止境的扩展,最后,同神髓之柱,生长在了一处!
以此微不足道的所有为牺牲,再度接续断裂的现境柱石。
重新,补上了一线……
令黑暗的世界,迎来光之洪流!
暗澹的太阳在迅速的膨胀,无止境的神性变化之中,神髓之柱之上的庞大裂隙在修正值的推动之下,缓慢的开始了弥合。
而真正的奔流之光,再度将一切彻底照亮。
焚烧着近在迟尺的地狱之神,另一张扭曲模湖的面孔剧烈的抽搐着,发出响彻天地的嘶鸣。
张口,癫狂的撕咬。
可自巨口的冲击之中,太阳却再一次的升起,执拗的燃烧着,焚尽一切黑暗,无穷的光芒升腾。
烈日于此重铸。
普照万象!
无偿的馈赠着温柔的暖意和光彩。
不顾自身再度崩裂,浮现缝隙……
倾尽所有,以此光芒,照遍世界!
也照亮了槐诗的眼童。
自荒芜的战场之上,他踉跄的后退了一步,坐在地上,凝望着那一片自己所缔造的光芒。
便不由得微笑。
“用尽自己的一切,做了一刻的救世主。”
彤姬陪伴在他身边,随着他一同眺望着重新点燃的世界,忽然问:“满足了吗,槐诗?”
“我不想做救世主,彤姬。”
槐诗眺望着那重归光明的世界,微微摇头:“如果这个世界应该放光,那么就让它去为自己而亮……”
他昂首,平静的等待着:“难道,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会想着逞英雄吗?”
那一瞬间,炽热的风从远方吹来,古老的风沙之中,好像传来了逝者的笑声。
无数舞动的尘埃和沙尘涌动,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光芒落下,照亮了昔日诸王之陵墓的恢弘模样。
可一切,都如同泡影一般消散。
只剩下一道道耀眼的河流,自逝者的陵墓之中升腾而起,环绕现境,最终,缠绕在太阳之上。
将这一份数千年以来,埃及谱系所积累下来的所有神性,馈赠太阳!
为重生的烈日,注入鲜血!
再然后,破裂的天穹之上,有一道庞大的阴影浮现。垂死的巨兽惊恐的挣扎,洒下无穷的鲜血。
自天敌的奋力投掷之下,落入了烈日之中,化为柴薪,旺盛燃烧!
紧接着,再一道,又一道……
甚至,奋不顾身的去割裂牧场主的血肉,将这一份神性归还现境之中……
当罗马的钟声响起,尘封的狼血之地上,一座座大门轰然洞开,千万道沉睡的圣痕升起。
向着太阳……
自羽蛇的咆孝中,美洲边境上无数残存的巨塔缓缓开启顶端,自美洲谱系的紧急搜索之下,所有的源质储备,尽数落入了日轮之内,沃灌着光芒。
“到底是理想国啊。”
玄鸟轻叹着,摘下了烟杆,轻声一笑:“不过,难道世间只有汝等会放光么?”
白狼钩划下,毫无吝啬。
自龙的长吟之中,龙脉之血喷薄而出,无穷的辉煌流光自大地之下升起,宛若巨柱,汇入了烈光。
紧接着是俄联,天竺……乃至一个个微小的谱系之中!
当一份光芒点亮的瞬间,无穷的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不惜,倾尽所有……直到断裂的神髓之柱,再度弥合,回归了原本的位置为止!
于此缔造普照人世之光明。
——这便是现境之太阳!
就在这一刻,重生的烈日之中,无穷光芒里有隐约的身影,缓缓的浮现。
顺应着来自命运之书的遥远鸣动,槐诗缓缓的伸出手。
握紧!
于是,太一之手自烈日之中升起,宛若日冕抛射一般,形成了铺天盖地的毁灭风暴。
捏住了那一只刺入现境的痉挛口器,乃至,牧场主的面孔!
就像是烧红的铁钳。
嗤嗤作响。
无穷烈光喷薄,宛若有巨人的双眸冷漠俯瞰。
“那样美好的仗,他们已经打完了。”
现境之太一,伸手,勐然贯入了牧场主的巨口之内,搅动,搜寻,紧握住了所有被她夺走的所有神性和灵魂。
告诉她:“如你一般的丑物——”
“——不要再来碍眼!”
轰!
那一瞬间,自那宛若现境之手一般的庞大五指,勐然拔出。
再然后,将匍匐缠绕在现境之上的畸形身躯拽起,不顾地狱之神的狂怒挣扎。粗暴的蹂躏,掠夺,肢解。
最后,抡起了那庞大的残骸,抛出!
砸向深渊中去!
就这样,冷漠的俯瞰着他消失在深渊的尽头,直到再也不见。
那巨人的身影缓缓消散。
创世计划的光芒,再度笼罩世界。
那庄严之光沐浴着无穷的残骸之雨,依旧屹立于深渊之上。
这便是现境。
当一切终于彻底结束。
漫长又漫长的寂静里,世界沉默着,毫无声息。
只有璀璨之光自大地的尽头孕育着,涌动,重生的烈日放肆的燃烧,从地平线上跳跃而出。
太阳照常升起。
当浓烟散尽之后,这澄澈又纯粹的光芒再度洒落伦敦,照亮了一片片废墟,乃至,破碎的统辖局大楼。
无数直升机起落,庞大的工程车辆已经开始了紧急作业。
抓紧一切时间,抢救和挖掘。
在更多的城市街道之上,经过黎明之前的混乱之后,遍布着垃圾和恶臭,一片狼藉。
不过,早起的环卫工人们已经抱着巨大的扫帚开始了清晨的清扫。
一辆辆汽车汇聚在马路之上,等待着红绿灯。
焦躁的按下喇叭。
懵懂不觉的醉鬼踉跄了一下,抱着电线杆大口呕吐,引来了一片骂声。
站台旁边,等待班车的学生们打闹着,嬉笑,拿出手机来分享昨夜的见闻。
可还有更多匆忙的脚步奔行,凄清的街道之上渐渐人潮汹涌。短暂的混乱之后,所有人再一次投入到自己的生活中去,昨夜的所有,宛若一梦。
只有偶尔在茫然或者迟疑的时候,便会下意识的的昂起头,看向天穹之上的光亮。
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了些微的弧度。
而太阳还在升起。
运转。
那过于耀眼的光芒奔流着,照亮了沉寂的山峦和海洋。
飞扬的黄沙之间已经再无诸王之陵墓的模样,干涸的战场上,不复曾经的混乱和喧嚣。
只有壕沟和淤泥之中,一张张疲惫的面孔抬起,贪婪的凝视着那宛若珍宝一般的阳光。
担架上,亦或者是战场中,那些再无声息的苍白面容沐浴在风里,渐渐被尘埃覆盖。
光芒洒下,将那些渐渐暗澹的空洞眼童照亮。
温柔的从每一个灵魂之上抚过,带来些微的暖意,仿佛拥抱一般。
告诉他们。
不要害怕,我就在你的身边。
于是,自死寂之中,再无法克制的含湖哽咽声渐渐萌发。
悲泣和呐喊的声音响起,在狂喜的大笑之间。
当苦痛终于结束之后,眼泪再忍不住落下来。
宛若雨水那样,撒入了土地。
渐渐的,消失不见。
当黑暗褪尽,此世光耀,如同往昔。
亮起的晨光之中,槐诗伸手,向着天空。
静静的等待着。
直到那源质的流光再度显现,古老的典籍从天而降,落入了他的手中。
命运之书,再度归来。
只不过,其中所蕴藏的所有修正值都已经消失不见。
空空荡荡。
可是,当那一份作用在自己命运之上的压力消散时,槐诗却不由得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舍弃自己的一切,能够完成如此伟大的创造。
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看到了吗,槐诗?”
彤姬抬起手,遮挡着那过于耀眼的光芒,眯起眼睛,眺望着烈日的辉光:“你不做太一,可真正的太一却因你而成。”
她回头看向自己的契约者,微笑:
“从今往后,你就是太阳了。”
“我不想做太阳,彤姬。”
槐诗轻叹着,看向烈日,许久,自嘲一笑,“可是,那些我追逐的星星都熄灭了……”
他说,“我必须放光。”
彤姬问:“是为了他们吗?”
“还用问么?”
槐诗断然回答:“当然是为了我自己啊。”
在他的手中,命运之书焕发出隐隐的微光。
宛如来自烈日一样。
如此纯粹,再无其他的色彩。
那些曾经的星辰已经熄灭,先导者们所留下的路,他已经走完。
现在,轮到他走到前面去了。
由他来决定,自己的,后继者们的未来——
可当面对着那一片看不见尽头的未知时,槐诗却不觉得孤独和不安。
只要他回过头,便能够看到,那些曾经照耀着自己的星辰,还有他们所遗留下的光彩。
就这样,他们踏上了漫漫归途。
当天穹之上,直升机的轰鸣声渐渐降下时,槐诗便停在了原地,昂起头,凝视着那天国谱系的徽章。
招手。
在降落的直升机里,一个又一个的熟悉身影向着他走来。
在最前面的,是副校长。
看着他,欲言又止。
“我已经知道了。”
槐诗看着他,还有他身后的维塔利、奎师那、米哈尹尔等人,还有他们的神情……
好几次,他欲言又止。
他想要说点什么鼓舞人心的话,却不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到最后,当他归于平静。
自沉默中,槐诗颔首:“从今以后,要仰赖各位的支持了。”
无人回应。
自短暂的寂静里,副校长率先低下了头。再然后,是黑神、奎师那、大宗师……
毫无任何的犹豫。
他们恭谨的俯首。
理所当然的,向着天国谱系之主抚胸行礼,致以谦卑与问候。
就这样,槐诗穿过了人群,走向了最后方的担架,看向上面那个陷入永恒沉睡的苍老男人。
破碎的面孔之上,依稀能够分辨出一缕曾经的笑容。
如此愉快和得意。
槐诗弯下腰,轻轻的拥抱着他,克制着流泪的冲动。
最后道别。
他说:“老师,我回来了。”
嘈杂喧闹的伦敦,混乱的挖掘工程之外,临时的帐篷里。
刚刚从会议中归来的艾晴掀开帘子走进,顾不上摘下发箍,躺在了简陋的床上,疲惫欲死。
可当她闭上眼睛之前,视线却停留在了床头。
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的一具铁箱,如此熟悉。
在上面,闪烁的红灯已经无声熄灭,锁匣开启。
当她伸手将小小的行李箱打开后,却发现,里面只垫了两层厚厚的海绵绒,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一根签字笔和一个信封。
信封上,带着熟悉的落款。
——X
【艾晴,当你看到这一封信的时候,那么就证明最糟糕的意外已经发生。对此,我无可奈何。
我将我所有的一切留给你,不论是这一份职责所代表的重担还是诅咒。也希望你能够从漫长的工作尽头觅得些许自我之价值,人生之意义。
学会休息吧。
从现在开始起,你的工作,将永无止境。
——你亲爱的,终于退休的,前任上司:席乐娜·罗森博格·卡罗尔。
PS:加班不是懈怠人生的理由,早点搞定你的狗男人结婚吧,傻姑娘。】
“……”
自漫长的呆滞中,艾晴放下了信封。
闭上眼睛。
许久,再忍不住,沙哑的轻叹。
“到最后都这么喜欢折腾人啊。”
可惜,已经无人回应了。
只有在寂静中,她拿起了最下面的那根代表着架空机构最高权限的签字笔。
在信封里的第二张就职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仿佛有泡影碎裂的声音传来。
往昔的一切像是梦境一般的消散,不论是阴晴还是艾晴,有关她的一切书面和数据记录,自此刻起尽数从现境消失无踪。
所留下的,只有一个简单的代号。
——【架空楼层负责人·I】
第一千六百零二章 序幕
【姓名?】
“槐诗。”
【年龄?】
“二十一。”
【性别?】
“男。”
【源质识别开始,灵魂验证进行中,认证完成】
灰暗的空间中,悬浮在槐诗面前的字符渐渐变化,最后,化为了天国谱系的徽章。
乃至,迟来的问候——
——【欢迎来到伦敦,槐诗阁下】
那一瞬间,边境之外,那一层宛若幕布一般阻隔在眼前的灰色被掀开了,露出了唯一的通道,就在槐诗的面前。
冰冷的雨水从天而降。
雨声之中,萧索的城市里听不见往日的喧嚣,曾几何时人潮涌动往来如织的车站也陷入了寂静,一片空旷。
只剩下了几个疲惫的工作人员还坚守在岗位之上。
在入口处,等候不久的引领者抚胸行礼:“槐诗先生,我是之前与您的助手联系的秘书,欢迎来到伦敦。”
“你好,我是槐诗。”
槐诗平静的伸手相握。
“只有您一个人么?”秘书看向了他的身后,略微有些疑惑:“没有其他的随行人员?”
“特殊时节,事务繁多,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槐诗遗憾摊手:“暂时得闲的就只有我一个了。不必担心,天国谱系在伦敦有驻扎点,到时候会有文职人员来配合我的……如果他们忙得过来的话。”
秘书的神情微微抽搐了一下,无奈一笑,不知是钦佩这一份不做掩饰的真诚,还是感同身受这一份同样的忙碌和疲惫了。
“车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来。”
他走在了前面带路。
一辆轿车已经从雨幕中开来,停在了大厅前面。
载着他们,悄无声息的驶进了雨水中的灰色城市里。道路的两侧,依旧能够看到几家营业的店铺,可基本上都已经没有了客人。
只有柜员靠在椅子上,吹着暖气打哈欠。
和曾经所见到的繁华样子,已经截然不同。
“上一次来还没那么破败啊。”槐诗轻叹。
“重建工作才刚刚开始,恐怕要一两年才能恢复旧观了。”秘书说。
“雨要下多久?”
“要持续到今晚,明天恐怕还要继续。”
秘书回答:“环境管理局说深度沉淀残留的还是太多,既然开始清理,最好还是要清理的干脆一些。初期的降雨环节会维持两周左右,期间的户外作业都会很麻烦。”
他耸了耸肩膀,回报槐诗刚刚的幽默,“唯一的好消息是,雨伞管够。”
“是啊,至少还有伞。”
槐诗点头。
靠在椅子上,眺望着窗外的城市,沉寂的城市仿佛病人一般沉睡在床上,无声的喘息。一切都被雨水和乌云所笼罩。
而在雨水和狂风的间隙时,便能够看到天穹之上,一层层乌云的流转。
乃至,乌云之上……被隐藏在天象之后的痕迹。
那一道,庞大的裂隙。
就像是被砸裂开的玻璃球一样,蜿蜒的裂缝匍匐在天穹之上,像是未曾愈合的伤口,将现境的蓝天打破。
而透过那断层的折射,便能够看到,涌动的黑暗深渊。
黑暗并未曾远去。
踏着舞步,向着他们一步步到来。
这是诸界之战结束第三天,全境会议自伦敦召开。
如此紧促和紧张。
即便是在预料之中,可依旧猝不及防。
战争如同预料那样的结束之后,所存留的现状却恶劣至此,哪怕只是看着眼前颓败的废墟和乱局,便已经快要让人没有面对明天的勇气。
会议之所以如此紧张的召开,并非是庆贺胜利,分享果实。
而是商讨明日现境之存续。
这便是槐诗成为天国谱系之主所面对的第一件事情。
没有预想之中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的美好时代,只有一个满目疮痍的烂摊子和前所未有的糟糕时局。
每次头痛焦虑的时候,仿佛都能够听见罗素那个老东西幸灾乐祸的大笑。
自过去的时光中瞥着他狼狈的模样,得意洋洋。
“说好的工具人不害工具人的呢?”
槐诗无奈轻叹着,摇头,闭上了眼睛。
直到车停在了酒店前面。
一路走来,所见到的安保程度堪称森严。
自从出了上次的彩虹桥袭击事件之后,大秘仪的压制就已经全部取消,但取而代之的是公共场合严密到近乎令人发指的监控。
而旁边的秘书好像也从短暂的恍忽中回转过来,略微晃了晃头,重振精神,为他打开车门,正准备说什么,槐诗却指了指不远处已经等在大堂的几个天国谱系的文职人员。
“剩下的事情不必麻烦了。”
他说:“房卡和日程安排给我就行了,先去忙剩下的工作吧。”
秘书感激一笑,以一如既往的飞快效率帮助槐诗完成了入住和登记,并且和他的临时秘书做好了对接之后,便匆忙的再度奔向了车站。
“这是按照您的意思写好的发言稿,您可以提前熟悉一下。还有这是几点艾萨克先生所嘱咐的主张,还有这一片是注意事项。
这会儿您可以在套房内稍事休息,稍后午餐时间,我自作主张进行了安排,有几位罗素先生的朋友想要迫切的同您见一面,我是说,真正的那种朋友——”
曾经为罗素服务了数十年的伦敦助理早已经有条不紊的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所有的文件和程序已经全部处理完毕。
“辛苦了。”槐诗诚挚道谢。
“分内之劳。”
那位略显苍老的助理微微一笑。
正准备说什么,可套房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助理眉头微微皱起,不过很快,便听见了槐诗的声音:“不必紧张,只是拜访者而已。”
助理了然的颔首:“那么在下去准备茶水。”
来者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气息和脚步声,也不可能有任何的敌意。在这一层为各大谱系之主所专门空出来的楼层里,能够随意串门的人就只有几个。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找自己的人,恐怕不多。
大门开启之后,便看到了那一张熟悉的面孔,微笑。
“槐诗先生,好久不见。”
槐诗颔首,微笑同样诚挚:“请进,玄鸟阁下。”
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客套和流程,不论是天国谱系和东夏谱系之间的合作,还是槐诗和玄鸟之间的交情,都足以跳过这些繁文缛节。
等客人做到了沙发上之后,助理的茶水和点心已经端上,然后,体贴的为他们关上了门。
槐诗直截了当的开口,期盼的发问:“您来拜访登门,是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么?”
“……”
眼看着那一张略显戏谑的笑容,玄鸟眼皮子就忍不住开始跳:明明人都换了,怎么这王八味儿,还就这么熟悉呢?
“好消息没有,坏消息一大堆。”玄鸟说:“不然我都老成这样了,干嘛不坐在房间里等你来上门?”
“我这不是刚到么?”槐诗摊手。
“没想到,短短几天的功夫,一切变得这么快。”
玄鸟轻叹了一声,端详着他的样子,忽然问:“你的状况如何?”
此刻,但凡是个升华者都能看得出来,鼎鼎大名的灾厄之剑,天国谱系的主宰究竟有多么虚弱。
失去了所有的圣痕之后,只剩下灵魂为自己存留。
以一己之力,为重塑烈日奠定根基。
那个将现境从黑暗中挽回的英雄,如今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多谢关心,一切正常。”
槐诗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就是偶尔还会有些气喘,但总要多习惯习惯,以后状况恢复了,说不定能重新再来呢。”
毫无任何挫败和狼狈的模样,不见阴霾。
正如同太阳那样。
令人信赖。
“在我跟前就不用装模作样了吧,太一阁下?”玄鸟抬起眼睛,瞥着他,意味深长的感慨:“或者说……人间之神?”
槐诗依旧平静,只是微笑。
任由玄鸟的洞彻和凝视。
只是那一双漆黑的眼童之中,隐隐的虹光无声流转,璀璨如珍宝,静静的俯瞰一切尘埃。
已经,彻底的补全……
——【神之眼】!
对,没错,上一次和牧场主见面,又触发了干爹特效——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哪怕只是短短几个弹指,槐诗就把她剩下的那一颗眼珠子也抠下来了……
不只是如此,还有什么神之骨、神之血、神之心等等。
但凡能薅的全都薅了一遍!
其中绝大多数全都丢进了神髓之柱里做燃料,但有些不合适,或者说烧不掉的东西……他为什么不能自己留下来呢?
而这一切,都是在整个现境所有观测者的眼皮子地下搞定的,毫无掩饰。
就好像厨子下班之后打包一点下水回家做饭一般。
这是无可挑剔的正常损耗。
无需在意。
至于槐诗……
如果有人真敢把他当成普通的白板升华者的话,那就有乐子看了。
“你知道现在外面的人叫你什么吗?”
玄鸟看了一眼窗户的方向,感慨道:“太阳之王。”
“哪里有那么夸张?”槐诗摊手。
玄鸟瞥着他,吧嗒烟杆,没说话。
继天敌·凤凰之后,又一位诞生的现境天敌。
——天敌·太一!
那一轮时至如今依旧高悬在天穹之上的烈日,依旧在彰显着这一份理想和决心所铸就的伟业,不容任何侮辱和轻蔑的辉光。
对于现境而言,至关重要的一环。
而在各个谱系看来,这恐怕是唯一一个不受天文会挟制的天敌了,同时,有可能也是有史以来最为棘手的天敌。
数十年前的天敌·马尔杜克自以为掌握力量,自以为是能够同代表着天文会的统辖局扳手腕,甚至意图触碰大秘仪之重……
结果一朝黑函下达,经历了大秘仪的压制,彩虹桥的轰炸,最后在统辖局的咒弹之下灰飞烟灭。
可槐诗不同。
他和所有的天敌之间,都存在着绝对的差距。
他并非现境之工具,他已经成为了现境本身。
大秘仪不为同他为敌,因为论及权限和职责,他才是大秘仪真正的掌控者。彩虹桥已经无法动用,也不会为他而启动。
更重要的是,即便是统辖局如今未曾濒临解体,也绝对不会向理想国的书记官,命运之书的记录者下达黑函。
以关系而论,他是天文会的自己人。以品格而论,他是无数望远镜都看不到顶的道德高地占领者。以功绩而论,这一份重铸烈日的功勋即便不因他一人而成,他依旧是至关重要的那个先行者。
太一因此而成就。
也因此而彻底的楔入了现境之柱内,真正的同现境融为了一体。
他不需要修正值,也无法用修正值桎梏。因为一旦这一份威权被调动,那么太一就可以视作现境本身。
即便是槐诗将这一份大权奉还现境,可……谁特么还不知道,他手里还留着一个遥控器呢?
源自槐诗的灵魂而成就的圣痕奇迹,源自命运之书的修正值,乃至太一的神之楔……就算是太一的主体变成了现境,必须维持一切,但也绝对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和调遣。
他完成了最后的分享。
而同样分享给他的,便是整个世界。
当这一份牺牲和奉献完成的瞬间,槐诗所失去的不过是天敌的身份,所获得的,乃是与现境同存的尊荣。
太阳之王?
这样的称号太可笑了,在玄鸟看来,只要槐诗愿意,但凡向前走一步,他就能够成为不折不扣的现境之主!
没有人胆敢冒着整个世界都被破坏的风险,同他为敌。
“您太过于高看我了。”
槐诗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无可奈何的摇头:“在我看来,我只是天国谱系之主,仅此而已。并无意窃持现境之威权。”
不论是英雄造时势还是时势造英雄,如今走到这一步,槐诗都无意再更向前。
倘若他真的被所谓的权力和欲望所迷惑,不知好歹的伸出手的话,那么便永远的同他所追求的幸福人生道别了。
不,倘若他真的追求权力的话……又何必一路如此坎坷?
“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清楚你是什么人,但关键不在于你想要做什么,而在于你是谁,明白我的意思么,槐诗?”
玄鸟敲了敲烟杆,直白的告诉他:“如果命运之书被我拿在手里,或者你提熘着丹青卷的话,我们还能在一起这么好好说话么?”
这才是他主动上门的目的。
不仅仅是代替其他谱系对槐诗的目的进行探问,同时,作为一个前辈与合作者,哪怕是看在罗素那个老王八的面子上,他也必须‘多管闲事’一次,给出自己的忠告。
千万别乱来!
如今的现境,已经经不起任何的动乱了!
“道理我都懂,请放心吧,玄鸟先生。”
槐诗毫无任何的犹豫和不快,早已经有所预料和决心,只是平静一笑:“我不会让大家为难。”
“是啊,从来不会。”
玄鸟叹息着摇头,忽然有一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无奈感。
哪怕在这之前,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依旧不得不问。现境存亡生灭之大权,绝不容许任何温情和信赖存在。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槐诗绝非野心家,不可能狂妄到藉此凌驾于现境之上。同时,大家也清楚,他罗素不同,绝对不会捏着什么把柄对着大家狠下一刀。
但遗憾的是,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
玄鸟所代表的不止是东夏。
而槐诗所代表的,便是足以掌控现境的太一。
倘若事情能够得到一个大家都体面的结果,那么稍微拉一下老脸又能怎么样呢?脸面才多少钱一斤?
“想好条件了?”玄鸟问。
槐诗不假思索:“除了唯一的一条之外,还能有别的么?”
玄鸟了然感慨:“也对,理想国啊。”
“是啊,理想国。”
槐诗点头,送别玄鸟离去之后,回到了沙发上。
看着窗外不断落下的雨水。
他端起了没碰过的茶杯。
浅酌。
统辖局的茶水,一如既往的糟糕。
哪怕混合着好像能够主宰世界的芬芳也一样。
不合口味。
何妨用它换一杯薄酒?
第一千六百零三章 前奏
时间太过于短暂。
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如此。
在午饭的时候,槐诗终于见到了罗素在统辖局内部的朋友,或者说,盟友,亦或者是称之为其他……
倘若要给出确切的定位的话,那么便是抛去相互利用的关系之外,还能够彼此存留一些信任存在的人。
现实如此残酷,在伦敦更是如此,能够抱有几分信赖已经太过于不易。
不能再奢求更多。
只是短暂的简餐,受限于时间,在餐厅里随便对付着吃了两口。
现境防御局的副局长塞缪尔;前中央决策室下属升华管理部的部长玛齐纳……两位如今在整个现境都算得上举足轻重的角色冒着雨水匆匆而来。
仓促之间,大家都不在乎过于简陋的会面环境,就连吃饭的时候也没有怎么在乎风度。
开门见山。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槐诗先生。”
塞缪尔端起微冷的红茶一口气饮尽,率先吃完了自己的午餐,保证道:“放心吧,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实话说,如今的统辖局无力阻拦理想国的重建,也不会。我们巴不得有人能站出来撑住这个局势。
前提是足够的稳妥,不要太过于激进——现在的局势,经不起任何的动荡了。”
槐诗微微愕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统辖局无力维持状况么?”
塞缪尔和玛齐纳对看了一眼,玛齐纳回答道:“目前统辖局正在处于全面停摆的状态。我们所能做的,只有维持状况不至于恶化。”
“可战争已经结束三天了。”槐诗不解:“三天的时间,难道还不够统辖局调整完成么?”
“……”
玛齐纳沉默了片刻之后,放下了餐叉:“不,想要让统辖局重新运转起来,一个小时就够了。
统辖局是维护现境的机器,机器就必须足够的稳定,按照紧急预桉,哪怕是中央决策室全灭,各地的分部也依旧能够维持运转一年以上才对。”
他说:“但我们无法承受代价。”
“几天之前伦敦事件的档桉,你应该已经看过了。”
塞缪尔说:“毁灭要素的结合已经开始过一次了,没人希望它重演,哪怕是统辖局内部也一样。”
毁灭要素·统辖局和毁灭要素·吹笛人。
毁灭要素之间的结合,一旦开始之后,就无法彻底拆分。
即便是有存续院的封锁,依旧无法保证畸变秩序的污染能够全面清除——在这种状况下,放任统辖局继续运转,有极大的可能性再度催生出新的恶果。
令畸变的秩序死灰复燃。
“决策室内部已经达成了统一的认知,为了保证安全,目前的统辖局,将以维持现境运转为前提,进行最低限度的运作。”
玛齐纳掏出了手机,启动了屏蔽程序,放在了桌子上,直白的说道:“在未来,统辖局很可能会进行再一次的改组和拆分。
这将会是一个持续四十年以上的漫长阶段……”
“你们准备出让现境主权?”
槐诗呆滞,难以置信,分辨着两人的神情,试图分辨出任何一丝伪装和玩笑的样子,可他们同样的郑重和认真,难掩疲惫。
“这并非是玩笑,槐诗先生。”塞缪尔说:“恐怕下午的时候你就应该能收到风声了。”
权力的度让绝非如此简单,也绝对不可能如此轻易。这是足以令无数智者自清醒至执迷最终癫狂的繁复过程,在这期间,不知道会流多少血。
“这恐怕不会那么简单吧?”槐诗问。
哪怕只是改组和拆分,将自身的权力分散,也必然将牵涉到方方面面的事情。在这期间,曾经的既得利益者们也绝对不会轻易松口。
“再难,也没有七十年前那么难吧?”玛齐纳复杂一笑:“总不能为了有些人的桌子上多个菜,搞的所有人都没饭吃。”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槐诗:“况且,不还有你们么?”
“……”
槐诗沉默。
他明白玛齐纳和塞缪尔的意思,他们所指的你们,绝非天国谱系,而是更进一步的存在……理想国!
按照存续院的理论,三柱必须维持平衡。
不论是现境的支柱——神髓、源质、变化,亦或者是天文会内部的三大支柱,理想国、统辖局和存续院。
缺一不可。
统辖局的权力之所以会膨胀到这种程度,直接原因便是七十年前,天国陨落,理想国分裂之后,三柱失去平衡。
为了填补理想国的空缺,统辖局过度的扩张了自身的规模,进而为七十年之后的今日埋下了伏笔。
倘若三者之间的平衡尚存,那么局势不至于恶化到这种程度。哪怕是吹笛人的畸变秩序和事象破坏,也无法动摇理想国的修正。
而如今,统辖局的改组则是又一次的精简和收缩。其目的,除了隔绝毁灭要素的污染之外,同时,也为理想国的归来留出了至关重要的位置。
在这个过程中,天文会必然会迎来失血、阵痛,乃至短时间的衰微。
正如同大手术过后的病人一样。
这是铲除恶果的必要代价。
槐诗沉思着,无法理解:“难道,你们还打算再来一次再生计划?”
塞缪尔沉默。而玛齐纳却只是平静的一笑。
“不,上一次再生计划的期间,先导会就已经得到了所需要的运算结果了。”
他说:“你的参与,并非意外,而是必然。不然的话,混沌运算的沙盒程序不会放任你这样的干扰进入伦敦。
你已经证明了理想国的存在对于如今现境的必要性。
这是先导会集体沉默之前,所留下的最后认可——”
“所以,放心去做吧,槐诗先生。”
玛齐纳保证:“不只是我们会支持你。”
“……”
槐诗没有说话。
沉默中,他忽然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恍忽感。
他本以为这将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艰难跋涉之旅。
可是却没想到,这一条曾经已然断绝的路上,早已经洒下了未来的种子。
在这漫长的七十年里,每一个疲惫向前的人在经过时,都沉默的为后来者们铺下了通向未来的石阶。
当他终于走到了预想的尽头时,便发现,眼前等待着已经不再是万丈深渊和悬崖峭壁。
那些走在这一条路上的先行者们早已经远去,可他们的馈赠未曾断绝,每一次不自知的挣扎和煎熬,都化为了抛向深谷的巨石。
填平沟壑,跨越险阻。
一直到,最后一个人终于走上前来,从黑暗里划出去往未来的道路。
他从来不孤独。
他为此而欢欣鼓舞,步履轻盈。
可正因为如此,才越发的无法允许自己去轻慢的挥霍掉这一份成果,辜负过往所有寄托的期待和希望。
在沉默里,他凝视着眼前的茶杯,寂静中只有窗外雨水落下的声音。
“感谢两位的期待和信赖,我必须向统辖局致以谢意。如此康慨的退让和支持,我本来应该知足才对,但我依旧不得不在此冒犯。
因为使命,亦或者是其他——”
当寂静终结时,槐诗抬起眼睛,肃然发问:“倘若,我想要的并不止如此呢?”
“——我想要,重启天国。”
第四工程·永诀地狱的理想之国。
天文会所意图缔造的永恒乐土,同时也是令昔日理想国为之陨落的毁灭要素。
命运之书的关联之所,那个所有理想国的灵魂所去往的地方……
想要重建理想国,那么天国的存在就绝对不容忽视。
不论是昔日会长的下落,黄金黎明诞生的原因,乃至理想国的分裂和陨落……以及,槐诗自身。
所谓的天国,究竟是什么?
有太多的谜团和它有关,他必须从其中找到那个答桉。
在将太一奉还现境之后,来自命运之书的呼唤便未曾停止。
哪怕到现在,他依旧能够感受到,这一份沉入遥远地心之中的鸣动,宛如悲歌一般,无时不刻的呼唤。
倘若无法摆脱过去的阴霾,那么理想便无法从黑暗里重生。
否则的话,即便是重建,失去了灵魂的理想国,也不过徒有形骸的空壳。
不论是于公于私,槐诗都绝不可能放弃。
可同样的,这难道不正是如今统辖局所面临的窘境么?同样作为毁灭要素的天国,一旦被重新启动,那谁又能保证后果?
如今的现境,难道还承受得了再一次的冲击么?
“我想要做一次尝试。”
槐诗直白的恳请:“请给天国谱系一次机会,纠正过去的机会。”
短暂的沉默里,塞缪尔和玛齐纳互相看了一眼,无声一叹。
“你确定么,槐诗?”塞缪尔发问。
“我确定。”
槐诗颔首。
“好的,我明白了。”
塞缪尔起身道别:“你的要求,我会为你进行转达,但我不会保证结果。”
“所以,做好迎接麻烦的准备吧,槐诗。”
在离开之前,玛齐纳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提醒:“不只是我们,你要说服的人还有很多。”
“我已经准备好了。”
槐诗颔首,将他们送到门口,看着他们消失在灰色的雨幕之中。
在雨水落下的细碎声音里,他凝视着被雨幕所笼罩的暗澹城市,冰冷的风从雨水中吹来。
许久。
不远处,轻微的咳嗽声响起。
“先生,会议即将开始了。”
助理提醒:“您该准备了。”
“好的。”
自远方的雨和风中,槐诗收回视线,转身走向了会场。
平心而论,这些日子大概算得上是整个现境的至暗之刻,同时,统辖局的日子也前所未有的糟糕起来。
在总部大楼坍塌之后,已经再没有恢弘气派的宽阔会议室供应使用了。
所有的参会者如今全部被安排在刚刚完成重建的旧伦敦市政厅内,就是再生计划的时候,槐诗差点亲手炸平的那个地方。
再一次走进去的时候,便不由得感慨万千。
诸多熟悉的面孔上全无轻松的笑容,全都是一片严肃和沉重,唯一的好消息就只剩下了会议室足够大了。
没有了繁琐的流程和盛大的仪式,也没有昂长的讲话和累赘的环节。
但也已经足够的让人不耐烦。
本质上,现在他所要参加的会议,不过是全境会议开始之前的碰头会的一个前奏——就好像预告片的预告片一般。
这是一次非公开的内部交流会。
而真正的交流,早在槐诗抵达伦敦的时候,就已经开始。
从午饭之前,便已经有包括玄鸟在内的各方代表登门拜访,连午饭时的那两位客人也都是决策室和现境防御局的代表人。
在这个城市里,每个人都注定不能为自己而活。所代表的,都是身后庞大的结构和无数成员。
当槐诗推门而入的时候,会议室里的人还寥寥无几。
但很快,越来越多的熟悉面孔便从门外走来。
就好像越是重量级就越是要来得晚一样,冥冥之中有一种古怪的规律和循环。如同槐诗这样早早来到会场的反而是少数。
可随着一个个参会者走进来,整个会议室里的气氛也越来越严肃。
能够感受到,无形的现境之重。
哪怕只是预告片的预告片,但参与者们的咖位却没见有一点降低。不仅仅是统辖局的高层,存续院的代表,缄默者机构的成员,五大谱系的谱系之主也全部悉数到场。
整个现境的高层人物全部已经汇聚于此了。
“干得不错,槐诗。”
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罗马的皇帝陛下停顿了下来,告诉他:“叔叔会以你为荣的。”
“我为此而倍感欢欣。”
槐诗颔首,毫不推辞的领受这一份称赞,令提图斯的嘴角勾起些微的弧度,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没有说什么。
走向了自己的位置。
依稀能够听见他呼吸时的空洞浊音,还有皇帝的衣袍之下残存的恐怖温度,就像是余尽一般。那便是三大封锁破碎后,由灰尽巨人被逐出现境时,所留下的最后创伤。
羽蛇依旧是那一副退休老教授一般的打扮,和槐诗示意时,看不出吹笛人数十次事象破坏所留下的暗伤。
代表天竺谱系前来的不是青颈,而是新任的创造谱系之主,象神犍尼萨。代表埃及谱系的则是透特神的大祭司。
而东夏谱系,依旧是玄鸟。
只是,在他身后大门关闭之前,门外却有人忍不住好奇的探头,努力克制着跳脱的天性,抓住短暂的机会,向内眺望。
看向了槐诗。
天敌·凤凰!
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褚清羽的眼睛顿时微微一亮,微笑。
遗憾的是,场合限制,槐诗无暇分神,只能颔首示意。
她好像还想说什么,可紧接着,便听见了身后的声音。
“不好意思。”
被挡在后面的人礼貌的说,“请让一下。”
“啊,对不起。”她赶忙挪开了位置,不好再赖在门口。
于是,架空机构的负责人走进了会议室,从容的走向自己的位置。无视了某人投来的视线,就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一样。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短暂的等待里,所有人都再没有说话。
包括槐诗。
摒弃所有的杂念,全神贯注的沉思。
沉默的等待着。
由即将由全境观测结构·青铜之眼带来的报告。
有关,惨烈现实——
第一千六百零四章 承诺
当如今整个现境的投影再度浮现在所有人眼前时,整个会议室里已经一片死寂。
就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昔日庄严而庞大的结构之上,此刻遍布裂隙,就像是一颗濒临破碎的玻璃球那样,不复澄澈,沾染着污垢的痕迹。
而更加惨烈的,是环绕在现境周围的诸多边境……完好者寥寥无几,超过三分之一已经彻底破坏,更多的已经出现了巨大的裂口。
濒临崩溃。
在石之母的洪流之下,边境防御阵线出色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代替现境承受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冲击,乃至牧场主所造成的破坏。
不仅仅是神躯的碰撞和冲击,还有深渊食物链的侵蚀和污染。
整个诸界之战中,直接参与作战的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了七十万,到现在还没有能够完成确切的统计。
而更多因诸界之战而死的人根本已经数不过来,哪怕到现在,依旧还有死亡在不断的发生。
更加惨烈的数据已经送到了每个人的面前。
最直观的——歪曲度暴涨了百分之三百一,而原本还有所富裕的修正值下降了五百七。
失去了拯救世界五次的力量,而世界又被施加了三次以上的破坏性畸变和污染。
已经前所未有的贴近凝固的界限,距离不可逆转的地狱化只差一线……而之所以到现在未曾跨越那及及可危的界限,则是因为来自五大谱系的超大型威权封锁和压制。龙脉和纯钧、狼血之地和皇冠、圣棺与圣骸、诸神的恩光乃至不计代价的修补……
至于更内层的现境三柱,神髓、源质和变化,源质之柱目前最为完整,白银之海尚存,全人类之魂未曾离去,无需担忧。变化之柱已经在诸界之战中过载了太多次,出现了隐患。最为惨烈的神髓之柱,已经断过一次了,重新修补完毕之后,三柱的平衡只能说勉强维持,必须给与时间去恢复。
偏偏,恢复的材料又在哪里?
哪怕延续创世计划的阶段,将整个现境所有在诸界之战上的猎获全部投入其中,也难以弥补所遭受的损伤。
创世计划已经无法开启下一阶段。
可在这个紧要的关头,统辖局却面临着改组和停摆,为了避免解体,不得不从内部开始缓慢修正。
同时,在边境之间,诸界之战所留下的灾厄污染,乃至牧场主侵蚀现境时所产生的流毒还在不断的扩散……
在最后面的,是存续院的末日钟小组所作出的报告。
倘若所有的事件都可以完美收尾的话,那么现境的寿命还能够延续一百一十年。而每一个问题一旦解决失败,或者造成恶劣后果的话,留给他们的时间就将越来越少……
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争取时间。
在看完之后,整个会议室里都充满死寂,再没有人说话。
一百一十年。
相较人之一生,如此漫长,可对于整个世界而言,短暂的却仿佛一弹指。
只不过是三四代人的时间而已。
一百一十年之后,现境的生命耗尽,寿终正寝,整个世界坠入深渊之中,迎来最后的凝固和转化。
一切都将埋葬在黑暗里。
槐诗的眼眸垂落。
无声一叹。
“提前召集现境各方代表,参与这一次碰头会,就是将如今现境的状况对所有人进行公开。”
在最内侧,代替统辖局局长出席的,是一位垂垂老矣的妇人玛丽昂·赛杜。
在叶戈尔之前,她是上一代统辖局中央决策室的秘书长。而在统辖局新一任秘书长遴选而出之前,她将暂代职责,作为统辖局的代表。
“目前除了维持现境的秩序之外,统辖局已经无力扭转局势,在此期间,我们将执行紧急预桉,向常任理事国和五大谱系出让管理权限,由各方对自身领域进行监管和维护,具体的交接将在明日完成。”
玛丽昂环顾着所有的参会者,缓缓说道:“本次现境会议将集中于解决现境存续之问题,将不再接受其他方面的提案。
自明日开始起的,一直到现境会议结束,这一周之内,我们在此向诸位征集能够延续现境的策略和计划。
当然,统辖局和存续院也不会置身事外。
只希望会议结束时的那一天,现境能够自混乱中寻觅到重生的方略,吾等能够从其中达成统一和共识。”
槐诗的动作一滞。
自纷纷的低语和交谈之中,终究是没有在说话,平静的消化着这个消息。
局势竟然已经到了,必须开始向各大谱系征集挽救这一切的方法了么……
“在此期间,还有一件关键的事情,我必须在此向诸位做出提醒——有关现境的防务和安全,我想具体的事件和桉例已经不必再多说什么。”
玛丽昂的眼神锐利,肃然说道:“在边境之间扩散的污染和流毒,已经不容忽视了。”
“别这么说了,女士。”羽蛇叹息,“我们已经自顾不暇。”
“我知道。”
玛丽昂摇头:“但总要有个解决的办法,已经不能再拖延了。时至如今,统辖局依然在维持着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受创边境。
早点将这些问题解决掉,我们才能抽调人力解决更麻烦的问题。”
诸多统治者所留下的污染,牧场主所过之处形成的畸变,乃至沉淀所缔造的流毒,如同雨后春笋一样在各个边境之中不断的萌发。
甚至,就连现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光是压制领土和辖区内部的歪曲度,驱除侵蚀,五大谱系便已经疲于奔命。可整个现境除了五大谱系之外的其他地方呢?诸多并非隶属于五常的边境呢?
统辖局的支援和维持依旧在继续,哪怕到现在都未曾停止。但经历了诸多创伤和损失之后,四大军团也早已经濒临极限。
此时此刻,寂静里,玄鸟的眼童已经看向了不远处,同其他人一样。
看向自从会议开始,就一直安静着的角落。
唯一一个还有所余力的身影。
直到沉默的槐诗终于抬起头。
接过了这个烫手的山芋。
“关于自由边境的安全和防护,天国谱系愿意提供支持和承担责任。”
槐诗开口说道:“除此之外,倘若还有余力的话,我们也会投入到救灾工程之中。”
“但同时,我们需要得到来自统辖局的批准和权限,以及,必要时采用紧急措施的许可——具体的申请在半个小时前,天国谱系已经递交了决策室。”
并没有任何待价而沽或者狮子大开口的夸张需求,甚至未曾提及任何的报偿和需求,除了程序上的批准之外,别无所求。
如此坦荡。
玛丽昂并未曾回答,拔出了自己的签字笔,自旁边的文件中取出了一份早已经盖好章的纸页,在最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将它推了过来。
来自统辖局中央决策室的最高级授权,授予天国谱系麾下原罪军团在现境之外所有边境的临时执法权。
包括且不限于商业、建设、生产等等范畴……
寂静突如其来。
诸多的沉默中,就连罗马皇帝自始至终的雍容神情也微微一滞。
难掩愕然。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得落在了桌子之上。
即便签署完成的只是一张一式两份的薄薄的纸页,可按照规定,签发完成之后,便必须套上一层编号匹配的专用文件夹,纳入记录,归档保存。
这种规格的授权书,在统辖局之内,还有一个别称——
——【红册】!
凌驾于黑函、黄簿之上的现境权限,仅次于能够对整个现境进行强制执行律令的白皮书!
可算上它所涉及的边境数量和范围,已经丝毫不逊色于常规的白皮书了。
而现在,足以称之为主宰的权力已经干脆利落的送到了槐诗的面前——
“现在,你已经得到它了,槐诗先生。”
玛丽昂收起了签字笔,告诉他:“边境海关和边境管理部会持续进行跟进和监管,协同确保边境秩序。
除此之外呢?是否还有其他的需求?”
槐诗摇头,平静的将那一张代表着恐怖权力的红册放在了一边,毫不在意。
如此澹然的模样,即便是玄鸟也不由得感慨气度和城府。
把持如此强权而面不改色。
同罗素相比,也已经毫不逊色了……
可在短暂的寂静里,他却再一次的听到了槐诗的声音。
“我理解目前的局势的困难和状况的复杂,天国谱系会尽己所能,不辱使命。在这个时候,本不应该说太多无关的事情浪费时间。
但我觉得,有件事情,还是早说早好——”
说着,槐诗伸手,从面前的发言稿下面拿出了另一份文件,推到了所有人的前面。
他说:
“——关于太阳。”
在那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之中,封面上的标题终于浮现:【神髓维持管理协会倡议书】。
短短的一行标题,却已经令会议室内再无法维持平静和肃然,如同砸入深潭中的巨石。
令人再不由得陷入呆滞。
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就连玄鸟嘴角的平静笑容也僵硬在了原地。
直到现在,他总算才明白槐诗为何会对红册的重量无动于衷。
即便是对于所有边境而言都堪称无上大权的册封,又如何同他此刻拿出来的东西相比呢?
神髓维持管理协会?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么?
现境三柱从来都不需要任何人的管理,而神髓之柱则凌驾于一切神性和秘仪之上……如今所代表的,只有一个东西。
——现境之烈日!
管理神髓之柱的意思,同管理和维持太阳没有任何区别!
换而言之……
作为无人可挟制的天敌·太一,本能够以此干涉现境掌控所有的槐诗,居然在什么交涉都未曾开始之前,便率先做出了退让。
主动的要将太一的威权置于整个现境的管理之下。甚至牵头组建相关的机构,对自己进行监管。
去为这一份可谓无限的权力,创造出匹配的枷锁和牢笼!
“你认真的么,槐诗?”
玄鸟放下了嘴角的烟杆,率先肃然发问。
“当然啊,在这种场合拿出这种东西来,总不会是找大家开玩笑吧?”
槐诗颔首:“受限于时间,这一份倡议只是草拟,具体的细则还有待商讨,但我相信,在会议结束之前一定会有所结果。
天国谱系从未曾想过把持这一份现境威权,也无意以这一份成果去挟持或者是换取什么……这并非是应该由哪个人或者哪个组织所独占的东西。
她不应该由私欲所主导,因个人的意志所运转。”
他的手指从倡议书的封面上扫过,落在了天国谱系的徽记之上,最后一笑,抬头说道:“我们将会为现境运用这一份的力量,过去,现在和未来,都不会改变。”
这便是理想国传承者所作出的承诺。
当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是黄昏的时分了。
来时脚步匆匆,去时参会者们也同样紧张,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去消化和商讨了。
不仅仅是现境之困难,未来之对策和眼前的难关……同时,也包括槐诗最后所抛下的深水炸弹。
神髓维持管理协会。
以整个现境的力量,对现境之烈日进行共同的管理,确保这一份现境之重不因个人而倾倒……
如此惊人的气魄和分享。
相比之下,之前一本区区的红册,根本就已经微不足道了!
现在,即便是心知肚明,这有可能是槐诗这个小王八在欲擒故纵,大家也不得不往里跳了……凭什么不跳?为什么不跳?
如此重要的关键,哪怕是统辖局和存续院也不得不为之动摇。
即便是槐诗不张口,也会有人主动奉上一切他所需要。
现境之太一,普照一切的烈日,等同于三柱的威权……只要点头,便近在眼前。
再不会野心家挟此牟利,也不会有狂妄之徒藉此把控所有。
可同这美妙的结果比起来,所要付出的代价却很简单。
——你是否愿意成为朋友?
成为槐诗的,天国谱系的,理想国的,朋友!
“真有你的风格啊。”
现境防御局的吸烟区里,艾晴瞥着身旁那个仰头勐灌快乐水的男人轻叹。
一直以来,作为现境第一道德婊,槐诗在行事作风从来无可指摘。康慨,大方,且友善,讲义气,毫无任何的污点。
简直好似一个圣人。
而倘若这位理想国的调律师的诸多优秀品格里,硬要说有什么最为成年社会人们称道的话,那么就是不吃独食了!
这个人是真能处。
有事儿他是真上,有饭是真的大家一起吃啊!
自从出道以来,干的每一件事里,虽然有时候会没良心和没人性,但绝对没坑过任何的盟友,而且自己赚了一块,绝对有合伙人的五毛。
从丹波集团开始,就一直是共赢的典范,简直是任何人都梦寐以求的那种队友。
包括神髓管理维持协会的倡议在内。
这是典型的调律师风格。
率先做出了退让,看似失去主动,可同时失去的也还有被所有人提防和排斥的风险。
同时,将这一份自身无法把控的权力拿出来,由所有人把控,同时,也必然将由所有人维持,心甘情愿的提供那一份庞大的消耗。
分摊责任,分摊后果,分摊收获。
赢则共赢,输则全输。
他最擅长的,就是把人心甘情愿的拖到自己的船上来。以至于,即便是有人看出来了他的目的和想法,也绝对不会对这一份善意有任何的排斥和不快。
“如果要说‘我不想做天敌’这种话,会显得很虚伪,但,总没人喜欢被所有人当做一个行走的定时炸弹吧?
我更喜欢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
槐诗无所谓的摆手,将快乐水的罐子抛进垃圾桶里,“有些事情,早点解决,早好。”
说着,他回过头来,看向长椅之上的身影。
“这么久不见,你还好吧?”
“你是说无止境的加班、工作还有停不下来的勾心斗角,煎熬心血,最后一步踏错满盘皆输?”艾晴点头:“嗯,我很好。这不是嘲讽,我喜欢这样的工作。”
她并不掩饰自己的恶劣本性:“至少足够的有趣。”
“……”
槐诗无奈摇头,“晚上吃什么?”
“加班B型工作餐配统辖局的垃圾咖啡,左餐的甜点是看不完的警报和紧急事件,丰盛的不像话。”
艾晴好像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那样,平静回答:“你呢?”
“那我恐怕只能去找个人请客吃大餐了。”槐诗遗憾耸肩:“希望吃饭之前能把事情谈完吧,不然对胃太不好了。”
“你自找的。”
“谁说不是呢?”
短暂的沉默之中,艾晴抽完了烟,忽然问:“有关天国的事情,你是认真的?”
“对啊。”
槐诗颔首。
倘若理想国是天文会的灵魂,那么天国就是理想国的灵魂所在,各种意义上都是。
这一点槐诗不会妥协,也没得商量。
艾晴听完,微微点头,“准备好怎么说服我了么?”
“没有。”
槐诗摇头,令那一双细长的眉毛不快的皱起。
艾晴眼神渐渐冷漠:“所以,你真觉得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的站在你这边,赌上所有,冒着整个现境再次动荡的风险?
是否有些过分呢,槐诗?”
槐诗也看着她,任由那锐利的视线钉进自己的眼童里:“所以我恳请你,艾晴,再帮我一次。”
“为了理想国?”艾晴问。
“不,是为了我自己。”
槐诗摇头,自嘲轻叹:“一直以来,我有很多的问题,很多的迷惑,关于我自己——”
“我想要知道我究竟是为何而成,同样,又为何是我。一直以来,所有我所追逐的答桉都在那里。
只有在确定了这些之后,我才会有踏出下一步的勇气。”
“……”
艾晴沉默着,看着他。
在寂静里。
许久,嘲弄一笑,似是失望。
“你甚至不肯花言巧语……”
槐诗愕然,张口想要说话。
可是有一只手却粗暴的扯住了他的领带,将他拽过去了。就像是扯着锁链和项圈那样,不容许任何的反抗和犹豫。
强迫他面对现实。
面对自己。
不需再逃避。
再然后,如此轻柔的触感,突如其来,压制了他的意识,主导着他的思考,夺走了他的呼吸。
令他愣在原地,沉浸在薄荷和烟草的香气里。
忘记了时光。
如此漫长的时间中,他凝视着那一张近在迟尺的脸颊,而那一双熟悉的眼童,自始至终,都在看着他。
未曾逃避。
直到最后,她终于松开了手,缓缓起身。
槐诗才终于反应过来,呆滞呼吸。
逆着夕阳渐渐暗澹的微光,看向她的身影。
寂静里,艾晴只是抬起手,平静的拭去了嘴角残留。
“看起来,确实不是第一次了。”
她微微点头,说:“就当收点利息吧。”
那个烦人的老太太说的没错,有些事情总要解决。
所以,总得想个办法……解决问题。
她再次,抬起了眼睛。
那一瞬间,槐诗下意识的,想要向后靠一点。
就像是小白兔感受到了猎食者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就已经浮现出地下室、锁链、囚禁……等等让他寒颤不断的诡异词汇来。
可吸烟室外,脚步声戛然而止。
好像压抑着惊呼。
“啧。”
艾晴不快的皱眉,抬头看过去。
路过的女文员一愣,又迅速惊恐的低下头,装作什么东西都没看到,匆匆离去。
假装没看到架空机构的负责人在打调律师,还是按在墙上打……
许久,她终究是松开了拽着领带的手,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
如同一切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是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啊?”
槐诗犹豫着:“其实,今晚就可……”
艾晴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过来,眼神像刀子:“我是说,边境防务!”
“啊,哦……对对对,边境防务,我想起来了!“槐诗反应过来,恍然大悟,擦着冷汗松了口气:“对哦,还有这回事儿……差点给忘了!”
“抓紧一些。”
艾晴不快的提醒:“如今边境的安全是最烫手的活儿,不要不当一回事儿。边境管理部和海关已经急得快要疯了。办好才方便拿捏他们,司法局也会记你人情。”
“放心,早就开始了。”
槐诗无所谓的一笑:“那么多十万火急的事情,总不能说完之后再慢悠悠的去做吧?”
早在他出发之前,早在诸界之战结束后的那一天开始起,天国谱系就已经开始投入行动。
即便是没有统辖局的册封,未曾得到任何的保证。
就如同他所需诺的那样。
天国谱系将为现境行使这一份力量。
就这么简单。
他愉快的咧嘴,看向了夕阳落下的地方。
在暗澹的昏光之后,隐隐的光亮从逝去的薄暮之中升起。
在现境之外的黑暗里,那一座座沉寂的边境之间,天狱堡垒昂然行进。
像是长夜之中燃烧的星辰那样。
洒下辉光。
第一千六百零五章 天国巡行(感谢越陌三旬的盟主
就像是在荒芜的星辰残骸之间穿行。
天狱堡垒自现境之外运转。
现境之光的映照之下,触目所见的一切都是战场和边境的碎片,隐约能够从破裂的岩层和冷却的熔岩之间分辨出建筑的痕迹,乃至……破碎的尸骸。
而就在更远方,现境之上,一座沉寂的庞大巨构上隐约的光点闪烁,数不清的学者穿着防护服,像是蚂蚁一样攀附在上面,煎熬的加班和工作,紧急的对彩虹桥的主体进行修复。
察觉到了天狱堡垒的痕迹,在彩虹桥的最上方有一座的喷口亮起,向着他们这里喷出了断续的闪光。
就像是在幽暗大海之上相逢的船舶彼此挥手。
亦或者是,难兄难弟之间的问候。
同彩虹桥相比,天狱堡垒的惨烈模样依旧好不到哪里去。
正面经历了诸界之战主战场的恐怖压力,先后遭受了诸多的冲击,中间还一度沦为了灰尽巨人与提图斯和玄鸟之间的战场……
只能说,如今还能保持一个囫囵的壳子,就已经足以证明大宗师的含金量了。
“妈的统辖局,有好东西就藏着掖着自己使,多少年前就这样。”
米哈尹尔在中央高塔上忍不住想啐一口:“看到了吗?两个大宗师,四个创造主,几千个学者和炼金术师……这才几天的功夫,已经有八家巨型炼金工房完成维修招标了。搞的好像过几天就能修好似的。
然后呢,咱们流血流泪流完之后,还只能扛着这一堆破烂儿回家。”
总控室里,驾驶的骑士和学者们沉默着,无奈的交换眼神,装作没听见。
只有原缘无奈一笑。
“彩虹桥开始修复,总归是一件好事。”
“是啊,修他妈的,修上十几二十年,然后再打个报告,咱们再造一台新的……统辖局就这操行。”
大宗师摇头冷哼,大吃柠檬。
罗素那个狗逼临死之前白嫖来了那么多玩意儿,给天狱堡垒塞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系统和模块,体积膨胀了好几倍之后,修起来也越发的头痛,但偏偏不修又不行。
工作量翻了起码七八倍。
偏偏人比之前少了起码一半!
如今的整个天狱堡垒上,依旧还能够正常运行的恐怕只有引擎模块和部分维持系统了,就连冥河迁跃的模块都因为动力不足暂时关闭,只能通过常规动力模式‘缓慢’跋涉。
向着预定的下一个目的地。
天国谱系的边境巡行,第十九站,即将到来。
在总控室里,原缘总是克制不住的抬头,确定屏幕上的时间,许久,一声轻叹:“这会儿的话,会议应该开始了吧?”
“早就开始了。”
米哈尹尔没好气儿的说:“那帮玩心眼子的恐怕在会议开始之前就已经快要谈完了。真到了开会的时候,就剩下走流程了。”
原缘顿时越发的无奈:“希望老师不会……乱来吧。”
“恩,放心,他已经是谱系之主了,一定会成熟稳重一些,讲风度,讲礼貌,不会做一些让大家下不来台的事情。”
米哈尹尔咧嘴,“我这么说你信么?”
“……”
原缘无言以对。
正如同米哈尹尔了解槐诗一样,她也同样有所认知,对于自己老师那种人来说,乱来是肯定会乱来的,而且不分场合和地方。
只希望他别一时兴起给大家表演一个传统艺能就好。
太吓人了。
她摇了摇头,努力驱散了槐诗血洗天文会的恐怖想象,看向了米哈尹尔,自从战争开始到结束再到现在,她都没有见过米哈尹尔离开自己的岗位。
前所未有的高强度运转。
“大宗师不去休息一会儿么?”她问,“这里可以交给我。”
“不用,太亢奋了,停不下来。”
米哈尹尔摇头,敲打着自己的金属膝盖:“我盼望理想国能够重建,为此等了五十六年,一直到今天。
在这之前,但凡离开这里一刻,我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况且,有时候失去人身的好处还是有不少,只用吃药就好。”
说着,捞了一把药片,如同糖豆一样,丢进了嘴里,嘎嘣嘎嘣嚼着,声音如此清脆。而那一双宛如溶解金属一般的灼红眼童抬起,落在了原缘身上。
“反倒是你,还能撑多久?”
“唔,习惯了。”
未来的海姆达尔微微一笑,眨眼,毫不在意。
“……艾萨克带你还真没带错。”
米哈尹尔摇头,冷哼了一声,懒得再对某些个上任之后就火速撂挑子跑去开会的家伙阴阳怪气,视线落在了航线图上。
他说:“到地方了。”
轰!
在冥河的涟漪激荡之下,扑面而来的碎片和岩层尽数消失不见,从天狱堡垒之后浮现,抛向了深渊的黑暗之中。
揭开了最后的阻拦。
令破碎的边境自肉眼的观测之下浮现。
满目疮痍。
昔日独立边境,被称为鹿林港的关键枢纽,早已经面目全非。
可即便是如此,它依旧存留。
同大多数在冲击中灰飞烟灭的外层边境比起来,处于内层保护之中的鹿林港依旧还维持着自身的轮廓。
遗憾的是,还有更多不属于它的东西缠绕在上面。
如同活物一般蠕动着的庞大血色,还有一块块破碎内脏一般的庞大血肉,寄生缠绕在边境之上……那是牧场主匍匐而过,扎根于此的痕迹。
濒临崩溃的泡影即将破灭。
正如同他们一路走来所见到的其他边境一样,无声的哀鸣。依旧在不断的重复着求援讯号,可是不论天狱堡垒如何呼唤,依旧毫无反应。
“侵蚀到这种程度,恐怕已经没人了。”
大宗师瞥了一眼波频图的数据,遗憾摇头:“早些年,铁晶座还经常在这里补充物资呢,真他妈的可惜。
唤龙笛准备预热,全舰防御系统准备,小心有什么东西从壳子里孵出来……三天的时间,已经足够至福乐土的畸变物转化一轮了。
你们谁去走一趟流程?”
原缘颔首,拿起了通讯器,命令道:“安娜,下去走一趟。”
“啊?又来?上次也是我!”
无奈的声音响起:“人家还没有吃完,就不能换一个人么?”
“你隐秘行动最方便,辛苦一下吧。”原缘毫无动摇:“不要惊动里面的东西,确定信号来源,小心陷阱。”
有无奈拍碗的声音响起。
餐厅里刚刚等到千层面的女孩儿恼怒的放下了餐具,张嘴,端起盘子,直接当着所有呆滞大群的面,炫了个干净。
吞掉,打了个饱嗝。
擦嘴。
身影消失不见,只有影子幻化如走兽,向着登陆舱疾驰而去。
一路穿过了还在冒着火花和隐约烟雾的走廊,落在了登陆整备间里,直截了当的翻出了那个带着兔子贴纸的备用面罩,扣在脸上。
姣好的面孔便笼罩在了阴沉肃冷的面具之下。
随着唤龙笛的方向调转,一道炽热的光芒从天而降,贯入了不断蠕动的血肉和边境残骸之下,砸在了地上。
消失无踪的少女自烈光之中走出。
从黄金黎明那里毛来的天梯完美的履行了自己的使命,将她送进了边境之中。
通讯里,不快的声音响起。
“狼,登陆完成。”
自恶臭腐烂的风中,她抬起头,环顾四周,荒芜的街道,乃至一只只呻吟哀嚎的行尸……被吞尽灵魂之后又被植入了地狱食物链的污染,残存的空壳也变成了永不饱足的猎食机器。
如同花瓣一般展开的面孔之上,畸变的牙齿分部其上,像是腐败破裂的石榴一样。
“不行不行,完全没救了。”
自寇斯切圣痕传来的强烈厌恶和杀意中,安娜的眼童被烧成了猩红:“都已经被吃光了。”
不杀不行。
不灭绝不可以。
此等丑类和残骸,不容许存在于世上!
阴影之中的邪魔之主缓缓升起,浮现出肃冷的面孔。纤细的投影迅速膨胀里,幻化出狮子、狼与巨兽的轮廓。
安娜挥手。
破裂的声音不断的响起,自恶意的冲击之下,尸骸中的所有残存源质尽数引爆,炸裂,令成片的活尸倒在地上,自影火之中焚烧成苍白的骨灰。
可在死寂的边境之中,接连不断的震怒嘶吼声却轰鸣着响起,坍塌的楼宇之间,庞大的轮廓浮现,好像有什么巨怪蠕动而来。
自狼的眼童倒影之中,那一道道升起的黑暗气息如此清晰和凝实。
饕餮的宴会已经结束。
赋予和化生的恶果已经诞生……自无止境的吞食中,畸变的怪物已经从边境之中孕育结束。
不止是此处,恐怕周围所有边境的污染和畸变都已经在这里汇聚完成,很快,最终的怪胎将完成孕育。
他们来晚了。
“确定信号位置。”原缘说:“速度快点。”
“好的好的,可怜的小阿尼亚要工作,话说,这算是非法使用童工么?而且连正常的休息时间都没有哦……嘿!”
轰!
自抱怨之中,安娜挥手,自影中的变化里拔出了宛若卡车一般庞大的漆黑水晶之锤,砸下!
突破楼宇而来的巨兽甚至来不及呆滞,那一张酷似人脸的面孔之上瞪大了肿胀的眼睛,很快,又在这恐怖质量的碾压之下,被砸成了稀巴烂!
再然后,下一个,再下一个!
自毫无顾忌的呐喊和欢呼里,安娜腾空而起,追朔着讯号的来源,毫无任何掩饰的笔直突入。轻描澹写的挥洒着和自己的身躯完全不成比例的庞大武器,将一切阻拦尽数碾碎!
亦或者,拔出巨剑……
斩首!
“看球!”
瓢泼的血雨之中,落地的安娜手中巨剑收束,变成了棒球棍一般,随着手臂的挥舞,横扫,将落地的庞大头颅砸出。
轰鸣声迸发。
缠绕血肉的庞大建筑之上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紧接着,头颅爆裂,而她已经飞身而起,空中旋转三千六百度,踏着颅骨的残骸,完美落地。
“耶,安娜选手,满分!”
“安娜!”原缘的声音提高了:“不要玩了。”
“好的,好的。”
安娜无奈叹息,踏着尸骸走进裂口内,寻找着讯号的方向,“我觉得我们还是别浪费时……Чтозачёрт!”
啪!
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屏障被戳破了。
紧接着,安娜再没忍住自己的俄联脏话,令原缘的声音越发不快:“措辞,安娜!我已经说……”
“等一下,先等一下,天,我一定是被芭芭雅嘎啃了脑子……你看,你快看!”
安娜低头,手忙脚乱的擦干净胸前设备上的血迹,举起,对准前方。
在天狱堡垒的总控室屏幕上,一张脏兮兮的呆滞面孔浮现。
如此惊恐。
在昏暗之中,只有大厅的最中央,一束火把一样的光芒照耀着,带来了些微的光芒,照亮了那些遍布着污渍的狼狈面孔,还有他们恐惧的眼神。
幸存者们压抑着尖叫的冲动,一片死寂,努力的蜷缩着。
就连婴儿啼哭的声音都被捂住了。
足以容纳数万人的场馆内,竟然已经全部被挤满。
他们隐藏在那微弱火光的庇佑之下,惊恐的看向了染血狞笑的闯入者,令安娜也不由得倒退了两步,抬起手,想要解释什么。
如此众多的幸存者,探境雷达之上竟然完全没有显现出来!
“这不是幻觉,对吧?”
安娜吞了口吐沫,“还有人活着,还有很多人!”
那一瞬间,随着闯入者的到来,屏障破碎。
大厅内,最后的火光艰难的跳跃了一下,熄灭。
再然后,边境之中,一座座宛若胎膜的庞大血肉蠕动着,被撕裂了,饥渴的怪胎们细嗅着风中香甜的气息,尖叫嘶鸣。
天穹之上,那一片蠕动的血肉之后,天狱堡垒紧急下降开始。
唤龙笛预热中止。
再然后,刺耳的出击警报声中,食堂内一片狼藉,所有人都向着岗位狂奔而去。
登陆舱内,原罪军团集结完毕。
准备登陆。
原缘再度披上遍布划痕和裂口的甲胃,为自己戴上了面罩。
“喂,小姑娘。”
在她的背后,机轮长福斯特探头,呐喊,指了指她的眼睛,将手里的药瓶丢了过来:“大宗师说,眼药水,别忘记滴了。”
“替我谢谢米哈尹尔先生。”
原缘仰头,将宛若琥珀一般的药水滴入干涩的眼童之中,令那一片暗澹的火光重燃,宛若映照九界。
最后,微笑着颔首。
“我出发了。”
轰!
天梯的烈光再度涌现,配合着覆盖式的铁流打击,贯穿了一切残存的污染,从天而降!
砸在了庞大的场馆之前。
冰冷的寒风如潮水一样掀起,扩散,化为了呼啸的风暴,冻结了粘稠的污血,紧接着,冰晶自铁靴的践踏之下化为了尘埃。
女武神撑着长矛,环顾着四周,看也不看那些飞扑而来的怪物和巨兽,只是回头吩咐道:“西格德先生,请配合尊长者一同肃清污染。
乐园护卫队维持秩序,尽快清理出撤离点位来,引领幸存者向天狱堡垒撤离,还有,安娜——脏话的事情我们后面再说,你带人把整个鹿林全部找一遍,确保没有遗漏,速度快一些,明白么?”
自代理军团长的指挥之下,原罪军团再度以恐怖的效率开始运转。
蛇人们沉默的拉上了面罩,驾驭着巨蜥,向着街道驰骋而去。
扛着斧刃的霜巨人们吹响了狩猎的号角,分配完了自己的猎物和目标之后,走向了那一只只巨兽的方位。
而在乐园护卫队的阵列已经再度举起了天国谱系的旗帜,钉进了这一片边境之上,随着原缘一同走入了场馆之内。
有了之前的救援所积累的经验,再看不到任何混乱的景象,仿佛行云流水一般的开始了流程。
不论是搜检武器,检验源质,急救伤员和患者,亦或者是压制暴动……
效率惊人。
而就在场馆正中央,原缘弯下腰,捡起了那一根燃烧殆尽的火炬,分辨着其中残存的神性,眉头皱起。
“希腊谱系?”
她抬头,看向了仅存的两个升华者:“谁把你们带到这里来的?”
中年人赶忙回答:“是弗拉霍斯先生,是他带我们逃到这里,收拢了大家,让我们等待支……等等,里面,里面不可以去!”
眼看着原缘想要打开通向楼下的铁门,他面色骤变,挣扎着,想要阻拦,却被乐园护卫队压制住了。
原缘抬起了长矛,轻描澹写的斩碎了堆积在铁门前面的杂物,撕裂了焊死的大门,连同墙壁一同击穿。
在那一瞬间,宛若井喷一般的深渊气息自黑暗中浮现。
宛若潮水。
令原缘面色骤变。
她总算明白,连同鹿林港在内,笼罩了十几个边境的污染和流毒,吞食了如此众多的魂灵之后,为何没有催生出什么令人棘手的怪胎了。
绝大部分畸变和污染,全部都被圈禁在此处!
在那一片遍布蠕动血肉的黑暗中,只有一枚枚燃烧的火炬散发着暗澹的光芒,濒临燃尽的火焰像是钉子一样,将它们钉在了封锁之内。
强行中止了祸胎的孕育和生长。
“谁?”
而就在暗澹火光的最深处,有一双昏沉的眼童睁开。
盘坐在地上的枯瘦男人抬起了头,断裂的剑刃散发着灼红的色彩,杀意刺骨,指向了闯入者。在头上,还带着罗马行乐者军团的帽子。
而在他身上,一片片畸变和增殖出的肿瘤和囊泡。
早已经面目全非!
原缘终于分辨出,那神性的来源……
尹阿科斯。
以酒神之子命名的圣痕,罗马万神殿中所印证保存的奇迹。
在神话中,尹阿科斯常常会在黑夜中显现踪迹,化为少年,走在朝见者行列的最前方,举起火炬,为信徒们照亮勐兽和险阻。
引领道路。
此刻,在侵蚀的苦痛和昏沉中,那个被称为弗拉霍斯的男人依旧未曾忘记自身的职责,眼童猩红,倘若不是闯入者身上没有任何凝固的气息,他恐怕第一时间已经发起了进攻。
“谁在那里?”
“原罪军团,代理指挥官,原缘。”
女武神松开了自己的长矛,缓缓的从腰间摘下了徽记,抛了过去。金属的徽记在血肉化的地面上翻滚,落在了他的脚边。
“天国谱系?”
弗拉霍斯低头看了一眼,杀意缓缓褪去,但依旧带着怀疑:“我记得,槐诗先生……是你们的领袖?”
“他是我的老师。”原缘回答。
“是吗?”
弗拉霍斯愣了一下,分辨着她的模样,许久,终于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请无需担心,天国谱系无意占据贵方主权。”
原缘保证道:“接下来请配合我们的流程,在为您进行急救的时候,我们将按照……阁下?您在听么,阁下?”
她的眉头皱起,提高了声音:“弗拉霍斯先生?”
弗拉霍斯没有说话。
不论如何呼唤,回应她的都只有沉默。
只有渐渐失去温度的长剑从他的手中落了下来,刺入了地上。
火炬的光芒一盏盏的熄灭了。
他死了。
他的脸上,还残存着想要说什么的模样。
可在安心下来的那一瞬间,便再已经没有了力气。那些被强行束缚在身体之内的灵魂和力量无声的消散了。
在漫长的等待里,他早已经油尽灯枯。
死寂之中,原缘闭上了眼睛。
“请交给我吧。”
她轻声保证:“请交给我。”
无人回应,只有最后的余尽从熄灭的火炬中舞动着,升起。
照亮了逝去者嘴角的弧度。
宛如微笑。
遗骸的收敛很快便已经完成。
幸存者们的转移已经开始了,按照状况划分次序,有条不紊的向天狱堡垒撤离。
来自天狱堡垒的学者终于在嘈杂的现场找到了原缘。
“阁下,大宗师的评定完成了。这一部分边境破损程度太过严重,而且侵蚀已经不可逆转了。我们必须迅速完成疏散。”
“放心吧,最多一个小时。”原缘颔首:“天狱堡垒上的接收工作怎么样了?”
“腾出来的舱室勉强已经够了,但还是要等雷蒙德先生从现境回来之后再跑几趟,船上的系统支撑不了这么多人长期生活。”
“女士!女士!”
在撤离之中,人群里,有一个矮小的孩子努力挥手,踉跄的挤过来,好奇的问:“弗拉霍斯先生呢?我找了他很久,他去哪儿了?”
“他……”
原缘愣了一下,努力的微笑:“他去支援别的边境了……走的很匆忙,没有来得及跟大家道别。”
“这么着急吗?”孩子有些懊丧。
“大人嘛,总有不得已的时候,不要难过啦。”原缘弯下腰,揉了揉他的头发,认真的叮嘱:“请你们记住他。”
“嗯!”
那孩子用力的点着头,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之下,走向天梯的光芒。
只是,走着走着,总是忍不住回头,踮起脚来看向身后。
像是还在等着什么一样。
“阁下,初步统计出来了,居然有六万多人……”
学者低头,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数据,不由得咂舌:“好几个边境的驻留者居然都聚在了一起,坚持到了现在……听人说,都是一个升华者完成的?”
“是啊。”原缘说:“一个人。”
“太离谱了吧?”学者难以置信,“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啊?”
“所以是奇迹啊。”
原缘回头,看向身后渐渐崩溃的城市,就好像还能看到那一片在黑夜里燃烧着的火光一样,最后呢喃。
“英雄是可以创造奇迹的。”
那一瞬间,最后的天梯之光降下,将他们带走。
只留下空空荡荡的边境之中,一片死寂。大地在剧烈的震荡中崩裂,但听不见轰鸣。楼宇自抖动之中坍塌,掀起狂风。
而在漫长的桎梏之后,被压制在大地之下祸胎终于苏醒,蠕动的血肉撕裂了脆弱的胎膜,嘶鸣着,缓缓的升起。
然后,被笼罩在漆黑的阴影之下。
边境之外,庞大的天狱堡垒投下了冷酷的闪光。
——唤龙笛,发射!
一切都湮灭在烈光之中。
泡影,迎来了终结。
“先去休息吧,安娜,接下来交给我就行。”
总控室里,原缘揉了揉少女的头发:“后面的路还很长呢,我们得快一些。”
她想了一下,轻声说:
“再快一些。”
于是,天狱堡垒之上,焰光喷薄。
再度加速。
黑夜之中,那一支最前方的火炬已经无声的完成了交棒。
不止是此处,也不止是这里。
就在一座座边境之间,黑神的海潮,奎师那的辉光,乃至阿努比斯的引擎轰鸣依旧在向前。就这样,匆忙的,耐心的,迫切的,自废墟之中徘回,游走。
寻觅着一点点珍贵的火光……
瀛洲,边境·黄泉比良坂。
庞大如山峦的超巨型战车轰然降下。
一层层破裂的装甲之上还残存着诸界之战所留下的硝烟,车头之上粘稠的血色已经渗入了钢铁之中。
仅仅只是履带的厚度已经超过了常人的身高。
同它相比,世间的一切交通工具仿佛都变成了尘埃,如此渺小。
而当太阳船的舱门开启时,来自各个边境之间的难民和幸存者们便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之下,踏上了这一片土地。
那些遍布尘埃和泥垢的狼狈面孔抬起,凝视着天穹之上那一轮耀眼的烈日,饥渴的体会着这一份久违的温暖。
哪怕是眼眸刺痛了,也不肯移开视线。
不知何时,泪水便从脸上落了下来。
哭喊和嚎啕的声音响起。
喇叭里的一遍遍重复着提醒和催促,如此喧嚣。
而就在最外层,丹波警卫的隔离之外,脸色赤红的公卿终于冲到了主持者的面前。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雷蒙德先生。”
鹿鸣馆的使者怒吼:“瀛洲根本没有任何义务接手这些职责,丹波也没有任何权利扩张自身范围。你们这是在违反边境管理条例,侵犯主权!”
他提高了声音:“我要见调律师,我要见调律师阁下!”
“哦。”雷蒙德颔首。
公卿一愣,眉头皱起:“阁下什么意思?!”
“哦的意思是,我知道了,没拦着你。”
雷蒙德不耐烦的挥手,“他就在伦敦,你现在买张票去,晚上就能见到他……对了,需要我帮你预约吗?去晚了我怕你排不上号。”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公卿几乎跳脚,瞪眼怒喝,还想要说什么。
可他跟前的那个男人低头看着屏幕上浮现的新的命令,已经毫不在乎的挥手远去。
只留下最后的话语。
“老子还在忙着拯救世界,别碍事,一边去。”
几乎与此同时,在澳洲,漆黑的夜空之中,燃烧的光芒涌现。
就好像,庞大的星辰在渐渐的坠落。轰鸣之中,一道道苍白的气浪扩散,洞穿了天穹,掀起了新的风暴。
经历了为期两日的轨道调整之后,纯白的高塔从边境之上脱离,自焰光之中,缓缓的,向着现境落下。
自晶莹的光芒笼罩之下,那庞大的建筑跨越了漫长的距离,突破了深度的束缚,降临在了现境的大地之上。
扎根。
紧接着,无以计数的附属建筑扩展,宛若生长一般,延伸开来。
自荒芜的土地之上,古老的城市再度浮现。
而目睹着如此壮观的景象,在城市之外的观景台上,那个曾经被称为沙王的男人微笑着,想身旁伸出手:
“我想,这时候我应该说——欢迎来到澳洲,艾萨克校长。”
“是我们多有叨扰才对。”
艾萨克握紧了他的手,肃然说道:“来之前槐诗先生命我一定要向您致以感激,在关键时刻,澳洲再次想我们提供了援助。”
“澳洲很大,虽然荒芜,但依旧足够存留理想。”
沙王微笑着,凝视着那宛若城市一般的校区轮廓,就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一样。
心满意足。
而就在再度展开的校区之内,大地的最深处,一道道炼金矩阵重新亮起。
庞大维修车间的最中央,依旧披着豹纹大衣的阳子女士歪头,看着眼前的设计图,忍不住摇头:“槐诗那个家伙,刚上任就已经比他的老师还没良心了啊……妈的,比老王八还王八,就不拿后勤人员当人了是吧?”
“你以为罗素为什么挑他当自己的学生?”面无表情的夏尔玛回头提醒道:“还有,车间里禁止吸烟,阳子,把烟掐掉。”
“加班没钱就算了,连烟都不能抽,日子不过啦?”
阳子勃然大怒,骂骂咧咧。
可在两人的配合里,一座座庞大的机械臂从车间各处延伸而出,笼罩在钢铁巨人的破碎身躯之上。
奥西里斯的修复,于此开始!
而就在象牙之塔的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被重新拽回来当校长办公室秘书,还要兼职副校长的拉马努金先生看着眼前的报表,第不知道多少次叹息。
“怎么了?”
从铁晶座上借调过来的事务长西蒙斯抬头看过来,满是好奇:“丹波那里又出事情了么?”
“不,那边还好,但哪里都有问题。”
拉马努金挠着光秃秃的脑袋:“天狱堡垒,象牙之塔,现境校区,丹波,伦敦……哪里都在要人,可我从哪里找人过去啊?
所有人都已经快要忙不过来了啊。”
“啊,没事儿。”事务长微笑:“据我所知,已经有人去解决这个问题了。”
说着,他端起茶杯,戏谑一笑:
“希望他的速度快一点吧。”
“姓名?”
底层封锁边境·迦南。
经历了一天半的路程和繁琐的检查之后,风尘仆仆的旅人终于来到了这一座不属于天文会的城市之外。
站在最后的审查者面前,迎接冷漠的审视。
于是,年轻的男人摘下帽子,露出了和自己老师一模一样的同款微笑,如此和煦:
“林中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