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章 新世界
“姓名?”
“……”
“姓名?”
“……”
“喂!小子,没听见我说话么?”
办公桌后面打扮精致的主管皱起眉头端详着这个前来应聘的小鬼:“姓名?!”
自突如其来的头晕中,槐诗终于反应过来,汗流浃背,忍不住拉扯了一下领结,喘息起来。
一不留神,力气用的有点大。
那个地摊上买的领结都给扯脱线了。
“什么鬼?”
他端详着面前的一切,忍不住有些愕然,可旋即,心中突如其来的异常感迅速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惶恐。
完蛋了,搞砸了。
好不容易从老杨那里找来的工作……
“我说你怎么回事儿?”主管不快地敲着桌子:“走神走到了这里来了?小子,你对工作好歹认真点行么?”
“对不起,对不起。”槐诗尴尬的挤出笑容:“我只是……我只是有点难受。”
他一阵眩晕,起身想要鞠躬赔罪,可是却险些趴在地上,不由自主地呕吐了起来。等吐完之后,看到地上中午吃的那一碗清水挂面,就一颗心凉到了谷底。
坏菜了。
主管勃然大怒,可看着槐诗苍白的脸色,终究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年轻人你怎么搞的?营养不良成这样?”
“啊?”槐诗茫然。
“缺铁,缺锌,而且重度贫血。”主管过来,皱起眉头端详着他的样子:“你怎么搞成自己这样的?”
“抱歉,我只是……没准备好。”槐诗尴尬地擦着嘴,左右找着拖把和扫帚:“我这就打扫干净。”
“算了,我们这里有阿姨可以打扫,你不用了。”主管不快得摇头:“应聘的事儿就算了,小子你这样子也不算是能做得了服务的样子。回头别刚上工就一口血吐在客人身上。”
“没有,我就是……”
“行了,别糊弄我了。”主管摇头:“干这行之前,我可是营养学硕士,你这就是长期营养不良的原因……小柳,小柳!!去哪儿了?”
很快,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一张恶心帅的脸探进来:“主管您叫我……唉我操,新人怎么玩这么猛的?绝活儿啊!”
“玩个屁,他吐了!”
主管大怒,抓起了旁边桌子上的笔丢过去:“麻利点,先找个单间让他休息一下,然后把阿姨叫过来打扫一下,妈的,我下午还有客人,耽搁这么长时间……”
“好好好。”
小柳耸肩,撑起槐诗的肩膀把他送到单间里,还顺带替他往厨房叫了一碗面:“我们这儿的盖浇面是一绝的,很多人专门奔着这一口来吃……你放心休息就行了。年轻人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别难过。”
槐诗躺在床上,头晕目眩的,吃了面之后就闷头大睡,醒了之后就已经是第二天了。
睁开眼睛第一个反应是。
完蛋了,我工作没了。
第二是……这工作地点好像有什么不对?怎么就昨天晚上听到那么诡异的声音?好像有人呻吟和喘气一样。
他愣了半天,恍然大悟:难道这下面还有个健身房?
“你醒啦?”门推开之后,昨天那个被叫做小柳的男人靠在门边上端详着他的样子:“瘦成这样,真惨哦……有人来接你了。”
说着,他眨了眨眼睛,朝着槐诗挤眉弄眼:“是个特别漂亮的小姑娘。”
槐诗的心彻底凉了。
“完蛋。”
在门外面,轮椅上的少女放下书,漠然地看了过来:“所以,你不要我妈的援助,要自力更生……是来做牛郎的?”
“小晴你听我解释。”
“没关系,我理解。”少女了然的颔首:“总有人忍不住一夜暴富的诱惑,选择了失足之路,我听说这里富婆快乐球的服务还挺有名的,希望你以后多多努力吧。”
“别,别呀……我是无辜的!”槐诗努力辩解:“都怪老杨!”
艾晴也没因为这个纠缠多久。
她本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自然不会觉得槐诗出来是出卖色相,他真没那么胆子……
“行了,走吧。”
她拍了拍轮椅的扶手:“我妈还在外面车上等着呢。”
于是,槐诗越发的头疼了起来。
自从槐诗的父母捐款潜逃失踪之后,一直都是他的老师艾女士一家不断地为槐诗提供帮助,否则他哪里能活到今天。
艾女士倒是挺想要收养槐诗的,但奈何槐诗实在受不了自己好像个累赘一样过饭来张口的日子,总想自谋生路。
这一次为了赚点钱,竟然一不小心跑到了牛郎会所里来,恐怕以后艾老师就不会允许他来自己打工了。
槐诗垂头丧气地扛着大提琴走出门外,看到摇下车窗后面那一张温柔的面孔,忍不住愣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却忽然红了起来。
“怎么了?”老师忍不住摇头叹息:“害怕我凶你?”
“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开心。”槐诗努力的揉了揉眼眶:“能够见到老师真好。”
“再说更多的好话,以后也不会让你这么野了,你知道吧?”
艾婷的神情严肃起来:“从明天开始到我家来备考,不是想去维也纳么?先把接下来的专业等级考试过了再说。”
“好。”
这一次,槐诗并没有再怎么反抗老师的安排,点头承诺。
不知道为什么,再没有什么抵触情绪和原本那些没有任何意义的自尊从中作梗了,就连旁边艾晴冷哼的样子都看上去可爱了许多。
他躺在车的后座上,闭上眼睛。
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往后的时间,槐诗就安心的在艾老师家住了下来。
艾老师的丈夫阴先生是个十分有涵养的人,并没有对住在自己家的槐诗有什么歧视。虽然依旧保持着一些距离,但却不吝为他提供帮助。
不过在槐诗看来,这位叔叔倒是没什么主见的样子,基本上凡事都听老婆的安排。
槐家和阴家都是世交了,几年前槐诗家里还没有破败的时候,还跟着自己当时的爷爷一同去给阴家的老太爷奔过丧。
虽然到了槐诗父母辈关系淡了,但如今依旧相处的十分融洽,否则槐诗也不可能有机会认识艾老师上。
唯一能够让他不时感受一下社会毒打的,可能就是他的师姐艾晴了。
作为天才大提琴家的女儿,艾晴不但遗传了母亲的音乐细胞,而且隐约青出于蓝。从小到大的所有大提琴大赛中,槐诗永远被她压在第二,根本喘不过气来。
到了后来,她干脆就听从母亲的建议,转修钢琴了,到现在才四年多,家里给她摆奖杯和证书的房间都已经塞满了。
“小晴那种不讲道理的天赋常人没得比啊,就连当她老师的人都会时常感受挫折。”
艾婷老师在谈到这些事情的时候,都会很娴熟地揉一揉槐诗的头发:“反而是小诗你这样天分恰到好处的学生会让老师感受到成就感……不如你来当我儿子吧,怎么样?年纪也差不多。”
又来了。
没到这个时候,槐诗就只能尬笑。
不过,老师也只是说一说,并没有勉强槐诗的意思,反而话锋一转谈起最近和槐诗在学校里走得很近的某个女同学来。
“我听小晴说是叫傅依?”她促狭地用手指头戳着槐诗的胳膊:“她爹可是警察局的副局长,你可要小心一些,不要被逮进去。”
“……我不是没有!”槐诗瞪大了眼睛:“我们是清白的!”
“上周我还看到你跟她在外面吃冚家桶。”
“那是我们在复习!”
“可你们在玩手机,小晴可全都看到了。”老师压低声音,然后用力的捏了捏他的脸:“要小心,不要变成那种玩弄感情的人渣……老师对你就这么一点期待了。”
槐诗不知道怎么解释他们只是在打游戏上分,但总觉得越解释会越乱,只能讪讪闭嘴,听老师批判自己得过且过的生活态度。
然后,开始准备专业考试了。
上一次在校庆会演奏时,应邀前来的校友中有一位国际十分出名的音乐家观赏了槐诗的表演,对他十分欣赏。
在知道他是知名大提琴演奏家艾婷的高足之后,虽然放弃了收徒,但依旧乐意为他写一封推荐信,送他去维也纳进修。
并且建议他可以在这之前多考一些证书和履历,这样的话,他在维也纳的老师也能够为他申请全额奖学金和学费减免,一来一去起码能省下好多钱。
最重要的是,有了他和老师的联名介绍,槐诗终于能够正式的在古典音乐界找到机会出道了。
这一段时间,他一直正在准备冲刺,看看能不能把初级和中级的专业证书一起拿下来。生活虽然忙碌的要命,但却渐渐地感觉到充实和幸福。
而在他准备前往金陵进行考试的时候,收到了老杨的电话。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忙碌之后,他终于攒够了钱,还抵押自己家的房子,拿到了一大笔钱,准备带老婆去罗马治病。
据说康复率百分之百。
令人欣喜。
槐诗接完电话在考场前面愣了半天。
直到陪考的艾晴推了他一下之后,他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她问,“身体不舒服?”
“不,只是忽然觉得……生活美好的像是梦一样。”槐诗轻声笑起来。
“考完出了成绩你再感叹是不是梦吧,说不定是噩梦呢。”艾晴摇头:“放心,到时候如果你有什么怀疑,我一定会把你抽醒的。”
“那就有劳你了。”
槐诗提起了琴箱,走进了考场。
“槐诗,男,十七岁,学生。”
如是,自我介绍。
迎来了通往幸福人生的最后关卡。
考试,开始了。
而就在新世界中的槐诗迎来自己的幸福人生时,黄金黎明却有十万个妈卖批要讲。
就在槐诗走进试验区的瞬间,所有黄金黎明遗留在这里的权限已经尽数被弹出了。
整个存留在现境的庞大设施失去了响应,好像一开始就不存在了一样,从无何有之乡的联系中消失。
中断了一切黄金黎明存留在其中的权限。
马瑟斯接到消息的时候,愣在原地,带着一层层木纹的老脸上,眉毛挑起成古怪的弧度。
“你们搞什么?”
他本能的大怒,瞪向了原本的负责人:“上一次可是三令五申了,你们是不是又拿新世界的服务器从现境下毛片了?”
“我不是没有!”
负责人悲愤的摇头:“我们现在买毛片都是走绿日的走私渠道了,况且上次不是宕机之后还有好多东西没搞定么?我这一段时间才重新写了对接程序,还没来得及解决呢,结果这么大玩意儿忽然没了,我也没办法啊。”
哪怕负责人再三保证,但马瑟斯依旧将信将疑。
这帮家伙不是第一次了,拿万象天球或者利用新世界程序搞黄色。
一个诺大的现境模拟程序,当VR用就算了,还拿去搞这些不上道的东西。
人都丢尽了。
“看来必须加强精神文明建设了。”马瑟斯捏了半天下巴:“这种事情还是得交给叶芝来……叶芝呢?他又去哪儿了?”
一众人顿时纷纷茫然摇头,显然这货又翘班了。
“又他妈划水?”马瑟斯大怒,心中油然升起一股黄金黎明要完的悲愤感:“这货表白诗都谢了十万首了,有屁用啊,天天划水,天天划水……丢人!我看他迟早要被吊死在天文会门外面那一颗老歪脖子树上!”
显然这时候骂人也没用,问题总要解决。
更何况涉及万象天球……
必须尽快处置。
在理想国未曾分裂之前,万象天球接入了十六台超巨型计算中心,甚至被誉为现境模拟器。
方便他们能够随时针对现境的特殊情况进行模拟和验算。
后来在天国建成之后,万象天球的配套中心被拆分,然后核心机构用于了新世界程序之中。
旨在创造出能够令人感受到幸福和美满的世界。
顺带用来对新成员进行测试。
一旦进入其中之后,新世界程式就会调动万象天球的能力,演变创造出一个真实不虚的世界。
创造出哪怕是受测验者自己都未曾察觉和渴望的世界。
届时针对整个世界的稳定性进行品评,就能够轻而易举的筛选出那些真正渴望将现境变得更加美好的人。
从芸芸众生中寻找到那些甘愿为自己的理想国度牺牲一切的先行者。
虽然在那之后,由于理想国的分裂和陨落,黄金黎明集体投入了深渊,但依旧未曾放弃这一宝贵资产。
相反,这反而变成了黄金黎明招收新人和筛选的渠道之一。
尤其是针对那些被看重的潜力股的时候。
要知道,在万象天球的模拟之下,整个世界可以说都是完全真实不虚,几乎能够作为现境的参考。
受试炼者在其中所体验到的一切都是他们自身内心之中对于美好世界的映照,可以说毫无掩饰和谎言。
只要黄金黎明利用自身的权限,对其进行干涉,那么必然能够对受试炼者产生影响。
哪怕他们不至于用谎言和欺诈去骗取受试炼者的理解。
但依旧具备着强烈的传染性。
这个世界上或许有十万种真相,每一种或许都真实可信。或许还存在着十万种真理,每一种都是有效可行。
黄金黎明并不惧怕别人的驳斥和反对,他更乐意向人展示自身所追求的一切,自身所欲求的世界。
或许正因为这一对真理、真相和对理想之国的狂热追求,他们才有资格称之为毁灭要素。
他们所寻求的诚然是美好的新世界,只不过会将一切都导入深渊之中而已……
每一个人都会本能的摒弃丑恶。
但不会有人抗拒生来本性之中对于美好的追求。
当这一份追求演变为狂热的时候,就距离堕入深渊不远了。
理想国尚不能避免自身的结局,更何况是那些前来接受试炼的升华者呢?
这些年以来,黄金黎明在深渊中不吝工本的扩散着这一份来自深渊的邀请,每当升华者获取到权限卡之后,来自黄金黎明的庞大引力便会缓慢的渗透和体现,通过各种机缘巧合的方式让他们前往固定地点,从而走进这一份新世界。
如今万象天球忽然陷入沉默,顿时令马瑟斯开始头疼。
要知道,除了新世界程序之外,万象天球作为事象记录操纵引擎,还拥有着诸多的功用。这年头他们又不能在现境抛头露面,倘若真的宕机了,不知道还要花费多大的代价才能挽回这一份损失。
“我亲自进去看看。”
在犹豫了片刻之后,他决定自己投射出灵体,进入其中进行维修。
很快,连接着数十条线缆的头盔就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举起头盔,戴上之后,闭上眼睛。
虚无的意志被赋予了临时的躯壳,瞬间顺着深渊潮汐的波动,迅速上升,在各种作为信号站的框架之间不断跳跃,最终投入了万象天球之中。
“来了来了!”
还没等他站稳,就听见了一个惊喜的声音:“黄金黎明的死宅来了,赶快帮我按住手——让姐姐康康你发育的正不正常。”
不等他反应过来,眼前就刷刷刷出现了三个影子。
一个老者、一个神秘的女子,还有一个笑容古怪的年轻男人,齐齐地向着马瑟斯伸出手,三重框架瞬间笼罩而下。
马瑟斯下意识打算进行反击,面色旋即骤变,在他的背后,骤然有一个虚幻的身影浮现,手握着短剑,刺入他的后心之中。
利刃从胸前穿出,令他愣在原地。
“又来?”
一瞬间的冲击中,马瑟斯所感受到却并非是暴怒和惊恐,而是一阵难以言喻的迷惑。
为什么又被人背刺了?
为什么又是我?
紧接着,他便反应过来,是三贤人!
边境暗网难道已经放弃了中立,倒向天文会了吗?
“别担心,这不是天文会再起战端。”那个背后的声音轻声笑起来:“充其量,不过是理想国内战的延续而已……”
以三敌一的不公平战斗在这一瞬间正式开启!
而槐诗从梦中惊醒,好像隐约听见了远方传来的惨叫声。
可仔细听却好像只是幻觉一样。
“狗叫?”
他疑惑的翻了个身,继续睡。
有梦就要做,不要醒。
他还在头疼,明天怎么要跟老师坦白。
——有关自己准备放弃大提琴演奏的事情。
第四百六十一章 决定
“是这样吗?”
出乎预料的是,老师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
在听闻槐诗的打算之后,先是疑惑,然后愕然,最终却十分平静的表示了了解。并没有那种恨其不争的不快和一番心血付诸东流的愤怒。
反而是槐诗愣住了。
“怎么啦,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老师问:“虽然我觉得这个决定有点唐突和不太理智,但我也能够想象到你来跟我谈这些事情需要多大的勇气……我不至于连听都不听完就冲你发火。”
“老师,对不起。”槐诗低下头。
“要说生气的话确实有点,但我也能够明白你的想法。”
艾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沉默许久之后轻声叹息:“哪怕艺术本身具有着再大的吸引力,可终究是比不上那些更加直观和更加沉重的东西……槐诗,艺术是飘在云端的,但总有人会适应不了漂浮的生活,会选择更切合实际的去脚踏大地。
从你的话里,我能够感受到你的想法和决心,毕竟这些年以来付出最多心血的是你自己。哪怕我现在再怎么生气,要面对这一份痛苦的也是你。
你做出了决定,我这个作为老师的虽然无奈,但也只能赞成。”
她停顿了一下,忽然问:“但是,我作为你的长辈,要再问一句——槐诗,你真的想好了么?”
放弃大提琴。
放弃你从小到现在的心血和光明的前途,乃至于这一条注定辉煌的未来,去选择另一个自己不了解的领域。
甚至还未曾想到将会踏足何方。
前途飘渺。
一个人去面对这个世界。
你真的想好了么?
“没想好,但想要这么决定了。”
槐诗认真的颔首。
艾婷再问:“没有更改的余地么?”
“说真的,我觉得我将来多半会后悔。”
槐诗叹息:“但如果我去拉一辈子大提琴的话,我觉得我将来也一定会后悔吧?老师,两条路我都很难走的心安理得——如果是在以前的话,知道自己将来能够正大光明的走进维也纳,走进金色大厅的话,我一定会开心的做梦都笑出来。
可现在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做梦的时候却会梦到其他的东西,一些……和大提琴无关的东西。”
沉默许久之后,少年抬头,凝视着面前的老师:“在醒来之后,我就会问自己,为何不能够感觉到满足,但我自己也找不到答案。
如果老师你认为我是异想天开,只不过是一些无聊的想法的话,那么我就把这些无聊的想法丢到一边去,这辈子再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如果老师觉得,我的决定有那么一点点道理的话,我的心里就会安稳好多。”
艾婷陷入沉默。
没有再说话。
许久,缓缓摇头:“作为你的老师,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你的问题,槐诗,你也知道,除了音乐上一些成就之外,我再其他方面一无是处,我什么建议都给不了你,你要自己决定。”
“那么……作为母亲呢,老师。”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槐诗忽然抬起头,凝视着面前的妇人,看着她的眼睛:“在我的心里,一直当您是我的母亲的……我知道这么说有些厚颜无耻,可是,我除了您以外,已经不知道再去找什么人去商量了。”
艾婷愣住了。
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直到他挫败的低下头,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这么多年了,槐诗,没想到终于有一天能够听到你这么叫我……说实话,真是让人开心又难过。”
对少年的尊崇而感到欣慰。
又对他的叛逆无可奈何。
“作为你的老师,我给不了你答案,如果作为你的母亲的话,我同样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艾婷缓缓摇头,却忍不住用力地拥抱了一下槐诗:“可作为母亲,难道有不支持自己的孩子决定的么?”
她说,“不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祝福你的,槐诗——哪怕我们没有血缘,可你早已经是我的家人了,和小晴没有任何区别。”
在愕然之中,槐诗闭上了眼睛,伸手轻轻地拥抱着她。
忍不住有点想哭。
“谢谢您。”
他揉了揉眼眶。
槐诗已经做出了决定。
最终,最生气的不是老师,而是作为槐诗师姐的艾晴。
在槐诗告诉她自己决定放弃大提琴之后,她就在没有同槐诗讲过话,每天早晚见面的时候,就当槐诗好像不存在一样。
对此,老师无可奈何,表示这是你自己的锅,你要自己背。
学校的老师们也对此不可思议,尤其是在高三下半学期,已经内定光明前途的槐诗忽然丢下大提琴回来补文化课的时候,更是难以理解。
直白来说,看着这孩子的眼神好像在看着一个傻逼。
想什么呢?
槐诗也不知道自己他妈的在想啥。
但木已成舟……好吧,虽然还没成,但他也不准备回头了。
忍着头疼翻开了自己耽搁了许久的文化课书籍。
按下心思准备面对书山题海。
半年冲刺,时间如此充实。
理所当然的是,没考成什么样。
勉勉强强够到了一个二本线。
和原本的结局天差地别。
在发成绩的那一天,槐诗倒是没有什么意外。傅依却为他感觉到可惜。
“如果你老老实实拉琴,现在早就在维也纳啦。”
奶茶店里,少女吹着冷气忍不住无奈摇头:“怎么样,后悔了吧?”
“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难受的样子?”槐诗嘬着奶茶,抬起眼睛看她:“不对,我怎么感觉你特别幸灾乐祸的样子?”
“我可是你的好兄弟,你怎么会这么想我?”
傅依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脸悲愤,但大眼睛眨啊眨的时候,便令人感觉十足可爱,无法怀疑她有什么阴暗思想。
又开始习惯性的卖萌,想要蒙混过关。
“算了。”槐诗摇头叹息。
“不过,我是真觉得你不去维也纳挺好的。”傅依轻声说,“山高路远的,你还这么年轻,万一在红灯区里严打被抓了,连个保你出来的好兄弟都没有怎么办?”
“人家那里红灯区是正经产业,谢谢!”槐诗翻了个白眼,然后才发现又被她带进坑里去了:“我什么时候说要去红灯区了?”
“我这不是替你担心嘛。”傅依咧嘴笑了起来,换了个话题:“准备考哪里?”
“这个分数……要不就在金陵吧,金陵科技大学怎么样?”
“专业呢?”
“想了一下,冶金,怎么样?”槐诗说。
傅依愣了半天,摸不着头脑:“从大提琴到冶金,你跨度是不是太大了一点?脑子怎么想的?”
“没啥,反正不知道报啥,干脆学个感兴趣的呗。”
“行吧……”
傅依拉了一个长调,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临别的时候,忽然轻轻抱了他一下。
接下来她有家里安排,槐诗去了金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呢,不由得她不感伤。
槐诗也不以为意,在傅副局长恶狠狠的视线中送她上了车之后,转身回家去。
接下来日子乏善可陈。
投报志愿,等待通知,然后开始接下来的准备。
没过多久,艾晴就启程前往维也纳了。
不过老师却留了下来,专程送槐诗去金陵的大学报道——因此,艾晴对槐诗的怨念越发的浓厚——作为槐诗的监护人履行了所有长辈应当完成的义务之后,老师还强行给槐诗留下了五万块钱。
“母亲都喊了,难道就不许我给你一点钱么?”艾婷微笑着看着他:“你不想要的话,后面我就不给了,想要怎么赚钱都随你,但这点钱你就收着吧。”
说完之后,不给槐诗反悔的机会,开着车离去。
留下槐诗一个人站在学校门口,心情复杂的凝视着自己这一位长辈远去,数度想要说什么,可终究追不上,去没有了机会。
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她已经尽自己的努力,将槐诗送上了他所选择的轨道。
接下来,就是他要面对的大学生活了。
这是他亲自选的。
没有反悔的余地。
所以,必须鼓起勇气。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进校门,准备迎接自己接下来的人生。
然后看到靠在花坛上抽烟的人。
“所以说,大学就这点好,没人管你是不是三好学生了。”名为傅依的少女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端详着他愕然的样子:“怎么了,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你……你……”槐诗说不出话来。
“实不相瞒,我考得也不太好来着。”傅依歪头笑了起来:“发挥失常……只能沦落到和你作伴的程度啦。”
槐诗愣了许久,忽然笑了出来:“行吧,谁叫你是我好兄弟呢?”
“换个词儿。”
傅依挥了挥手,挑起眉毛:“我现在不太喜欢这种称呼了。”
不远处,新生缴费的大厅里,傅副局长恼怒的探出头,恶狠狠地盯着门口这个拐跑自己女儿的小狐狸精。
于是,在尬笑中,槐诗只能无辜的望天。
祈祷自己不会被击毙当场。
第四百六十二章 亏欠
“会长,这个月的申请书。”
“会长,篮球队把预算申请交了。”
“会长,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槐诗愣了一下,摇头,对着旁边那位跃跃欲试的姑娘摆手,指了指前面:“有人在等我了。”
看了一眼不远处打扮精致的学生会秘书,姑娘了然的颔首,知难而退。
“怎么了?”傅依倚靠在门口,端详着那位新生远去的背影,似笑非笑:“我这是打扰你了?”
“哪里的话,青春期躁动而已,我不至于当真。”
槐诗摇头,掏出钥匙把学生会给自己的办公室打开。不用请她进来,她就娴熟地自己去找到老位置坐下,开始泡茶了。
一人份。
她喝,槐诗看着。
一晃已经三年而过,槐诗已经成为了学生会的会长,享受到了权力的滋味和麻烦,而傅依则作为推动着他抛头露面的幕后黑手,隐藏在他背后,愉快的划着水。
作为助手而言,再没有比她更称职的了。
不过她似乎也准备仅仅局限在助手的范围内,并不打算更进一步。就好像山里的老虎找到猎物一样,在颤颤惊惊的小狐狸周围画了一个圈。
并不打算吃,就趴在旁边,闲着没事儿看一看养眼。
有的时候槐诗都有些茫然,他们两个究竟是什么关系。有的时候他会认真的问傅依,傅依也会似笑非笑的反问回来:你说呢?
槐诗什么都没法说。
也什么都保证不了。
他环顾着自己只待了一年的办公室,将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收拾好之后,坐在椅子上,忍不住感慨万千。
“已经决定了?”傅依撑着下巴,端详着他的侧脸:“真就准备申请提前毕业啦?”
“是啊,目前专业课早就学完了,想了一下,在学校里恐怕也就消磨时间了。”槐诗回答:“不如先试着面对社会吧。”
“刘教授那么老古板,竟然也同意?”
“本来他还说让我考研,能送我去金陵大学,出来之后说不定能混个国企编制,但我推掉了。”槐诗摇头:“感觉还是太麻烦了一点,况且,我也不觉得自己是混单位的材料。
况且,我已经找好去处了。”
“哦,你前些日子和褚学长商量好的公司?”傅依挑起眉头:“这么快就准备开工啦?”
“嗯,专利刚刚拿下来,想了一下,宜早不宜迟。”
槐诗从箱子里拿出了两封文件,朝着傅依晃了晃,得意地笑了起来。
或许他在冶金上真的有那么一点天赋,在大二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开始了自学,后来更是从自己梦里那些各种乱七八糟天马行空的琐碎配方中找到了一点灵感和想法。
哪怕不算重大,但依旧有那么一点值得自傲的成就。
倘若不是如此,也不会被那位背景大到吓人的褚二代看好和投资。
傅依的笑容幸灾乐祸起来:“说起来……别人都说是你讨好了他妹妹,想要做褚家的上门女婿诶,我记得那个小姑娘才上高中吧,你可不要自误哦。”
“就见过两面,人家是歌星的好么?我就要了一个签名。”槐诗叹息:“还没进社会呢,有些人就脏得不能要了,你不会也信这种鬼话吧?”
傅依耸肩,“这要看你怎么解释了。”
我槐诗行事,何须像其他人解释!
槐诗其实很想这么说,也不知道为啥特别需要跟傅依解释一下……但终究是没有勇气把这么牛逼的话给说出来。
只能从背包里抽出了一份文件丢过去。
“这啥?”
“公司的股份认购的协议。”
槐诗耸肩:“褚大少主要出钱,占六成,我技术入股,三成,这不是想着见者有份么,况且还是你介绍我们认识,留下一成来给你。赶快让你爹多掏点钱,有褚家的路子,想亏本都难。”
“不用了。”傅依利索地签了字,“才四百万,我一个人就出了。”
槐诗目瞪口呆,没想到和自己朝夕相伴的秘书竟然是个小富婆。
“你爹真贪污啦?”
“你在想屁呢?”傅依白了他一眼,“我妈给的。”
槐诗这才想起来,傅依有个在全世界都著名的学者亲妈。
确实,人家手头多少专利,随便漏下来一点都不止这个数。
“我这几年所有的压岁钱可都给你了啊,万一赔了本,嫁妆都要没了。”傅依将文件丢过去,“还有呢?另一本也拿出来吧。”
槐诗摇头:“就知道瞒不过你。”
叹息一声,从背包里再拿出一份文件,聘用协议。
“新公司还缺一个商务。”
“你这算不算任人唯亲了?”傅依似笑非笑地瞥着他。
“不,我只是觉得,你既然有股份,我连发工资都省了。”
槐诗扛起背包,粗暴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先去看看褚大少联系的场地,你记得年后早点来报道吧,再见。”
“再见。”
傅依微笑颔首,听到身后关门的声音。
许久,许久,忍不住轻声叹息。
在二十五岁的时候,槐诗实现了财务自由。
这一天比预想之中来的还要早。
得益于自己梦里那些乱七八糟不断出现的灵感,还有褚大少的烧钱战术。六个月之前,他们终于完成了技术攻关,搞出了可以应用在船舶机轮上的新型单晶合金。
专利申请搞下来之后,终于进入了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躺着数钱的人生阶段。
哪怕经过这些年不断的增投,他的那一份股权已经只剩下了百分之四,但体量又何至增加了十倍?
就算是百分之四,也足够他骄奢淫逸一辈子挥霍到死了。
实际上这一技术还有进一步提升空间,甚至可以应用在核电站的关键部位——但为了避免自己接下来的变成层层监管之下的保护动物,槐诗还是很知足的止步与民用领域。
多出来的那些没用的记录,就全都丢给了褚大少,让他自己随意处理了。
而褚大少找人看过之后,整个人看槐诗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旁敲侧击的问了几次之后,得知槐诗无意更进一步之后,便颇为体贴的不再纠缠。
整个公司举办了一次庆功会,就连负责扫地的阿姨都收到了一个巨大的红包,每个人都在收获的喜悦中喝得烂醉如泥。
等他从傅依的车后座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已经到了自己家的楼下了。
“多谢,这一次喝的有点多……”槐诗揉着眉头,昏沉的爬起来,下了车吸了两口冷风之后,又哇的吐了一地。
傅依递过来一瓶便利店里的热茶,忽然问:“打算什么时候走?”
“嗯?”槐诗一愣,旋即恍然:“褚大少都给你说了?”
“他还替你保密着呢,是我自己去问的。”
傅依摇头:“半年前你就想走了吧?如果不是等这个项目投产完毕的话,恐怕你早就辞职了——接下来准备去哪儿?自主创业?“
“不了。“
槐诗摇头,沉默了许久,忽然说:“我攒够了钱,想要出去看看。”
“环球旅行啊?也行啊,两三年功夫就完事儿了,回来之后重新再来呗。”
“不,我是说……我不打算再回来了。”
槐诗躲闪着她的视线:“对不起,我只是觉得,我接下来恐怕在行业里也没有什么再向上发展的余地了。”
应该说,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别人口中的天才才对。
倘若没有那些不断出现的怪梦的话,哪里有他今日的成就和水平呢?
他自己清楚自己的能耐。
况且……他已经无法满足这种平静的生活。
总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和不甘从心中浮现,令他忍不住想要离开如今已经走上正轨的生活……这个世界上,一定还有自己能够做的事情。
更有意义,更能够令他满足的事情。
就好像八年前,他莫名其妙的舍弃了原本光辉灿烂的大提琴之路那样,槐诗准备和如今的人生道别了。
简直和一个神经病一样。
两者没有任何差别。
他自己都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有多见鬼,有多不负责任。
“对不起。”
他低着头,向傅依道歉:“对不起。”
在漫长的寂静中,傅依沉默着,许久,忽然说:“把头抬起来,不要低声下气的,槐诗,太丢人了。”
槐诗抬起头。
看到迎面而来的一个耳光。
声音响亮。
然后又是一个。
“呸,渣男!”
傅依怒斥着,引来路人们好奇的目光。
良久,她的怒容渐渐消散,“这样的话,你的良心负担是不是就会小一点了?”
槐诗苦笑着摇头。
“老兄,你的癖好也太怪了吧?”傅依叹息,坐在他的身边:“难道你有什么亏欠我的地方么?你从来什么都没有许诺过我,对吧?就好像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一样。我赚了这么多钱,难道还贪图你那一份吗?”
“抱歉,我只是……”
“只是什么?”傅依反问。
槐诗无言以对。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确定过任何的关系,到现在哪怕是手都没有拉过,又能说明什么呢?还是说,又存在着亏欠什么呢?
“你不欠我的,槐诗。”
傅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该回家了,这两天不是小晴从维也纳回来了么?一家人应该多多相聚,然后你才可以再次出发。”
“那你呢?”槐诗问。
“你问这么多干嘛?”傅依回头,十足娴熟地冲着他翻了个白眼:“你管我啊?”
槐诗无言以对。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两人互相说再见。
目送着槐诗转身离去,傅依沉默地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抽着烟。
许久许久,忍不住轻声哭出来。
第四百六十三章 正确的事情
再一次见到艾晴,是在六年之后的维也纳。
她撑着拐杖,踏着红毯,走进了曾经槐诗梦寐以求的金色大厅,站在自己的钢琴旁边,有全世界的掌声和赞叹送给她。
而槐诗和老师则坐在台下。
见证她人生巅峰时刻的到来。
“羡慕吗?”坐在他身旁的老师问:“如果你当初没有放弃的话,可能如今站在这上面的就是你啦。”
“说实话,有点。”
槐诗颔首,旋即,又无所谓的摇头:“但是都错过了,不是吗?”
“现在重新拿起大提琴还来得及。”老师说,“从头学起也没关系啊,正巧我最近退休了,很闲。”
“……想了一下,果然还是很艰难啊。”
槐诗苦笑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长满老茧的双手:“说实话,我已经连顿弓的技法都生疏的不像样啦,也没有时间再去从头学起。”
“西北很忙么?”
“水利工程很麻烦,预算又不太够,很多时候就只能亲自下场。”槐诗耸肩:“说实话,连洗澡都很少,这一次我在酒店特地洗了好几遍,感觉头发跟子上都是一股子土腥味……来到这里都感觉土里土气的,给小晴丢人。”
这些年他好像流浪一样游走在世界各地。
看到了太多曾经和他一样无助的人,哪怕拼尽全力的想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可终究还是不够。
倾尽一个人的力气又能完成什么事情呢?
和真正庞大的困难想必,足够让一个人一辈子衣食无忧的金钱还是太过渺小了。
甚至无法给荒原上那些困与旱土的村庄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水源。
他只能再次试图努力。
奈何收效甚微。
“能来就好啦。”老师拍了拍他的膝盖,凝视着台上自己的女儿:“刚刚在后台你们聊的怎么样?”
“几句吧。”槐诗摇头:“隔得时间太久,太陌生了,反而不知道聊什么,只能像陌生人一样互相问个好——每次她那么冷淡的时候,总让我怀疑我当年做错了。”
“大家都会犯错,一个人活着如果连错都不能犯,那未免太过可悲。”
老师宽慰着他:“虽然大多数时候我都觉得你放弃大提琴是个错误,但有的时候也会想,倘若没有放弃的话,你未必会有如今的成就,也不能帮到那么多人。
助学计划、黎明教育,还有水源工程……很多人因你而成就,槐诗,用不着消沉,你应该为了他们昂起头。”
槐诗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表演结束了,我们去后台接她吧。”
老师缓缓起身,槐诗伸手扶着她,才惊觉她的手背已经浮现皱纹,不知不觉,头发渐渐透露出一丝白色。
槐诗愣住了。
“我老啦,这是什么值得惊诧的事情吗?”老师轻声笑起来。
“才五十岁而已,还年轻。”槐诗说。
“还年轻的是你们。”
老师说,“你们还有犯错的机会,在老去之前——”
她永远怎么和声细语,对人温柔以待。
哪怕再怎么叛逆的孩子,都能够微笑着引导他们走上正确的轨道上来。
只要有她在身后,槐诗就能充满信心的向前。
可是在一年之后,他突兀地收到了老师病危的消息。
突发性脑溢血。
据说是下台阶的时候跌了一跤。
当时槐诗正在工地上,接到了艾晴的电话,当电话那一头告诉他消息的时候,他便陷入错愕。
不可置信的愣在原地。
那时候,大家还在庆祝工程的完成,一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槐诗却瘫坐在地上。几个困惑的孩子围绕在他身边,想要拉他起来,却感觉这位叔叔好像石头一样。
那么沉重,又毫无温度。
槐诗失魂落魄的和同事们道别,坐了六个小时的车去机场,等了半夜之后,又坐上飞机赶往新海。
等飞机终于从大地上腾空而起的时候,他却忽然想起老师曾经说的话。
“哪怕艺术本身有着再大的吸引力,可终究比不上那些更加直观和更加沉重的东西……槐诗,艺术是飘在云端的,但总有人会适应不了漂浮的生活,会选择更切合实际的去脚踏大地。”
曾经他选择脚踏在大地上的时候,未曾找到安心的地方,可当他再次飞上云端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快要找不到归处了。
他捂住了脸,终于发出了模糊的哭声。
像是失去母亲的孩子一样。
等槐诗赶到病房的时候,老师已经醒了。
简直好像用光了这辈子所有的好运。
只是虚惊一场。
在病房外面,听说情况之后,他便瘫软在了地上,汗流浃背,双手颤抖着爬起来,就忍不住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在艾晴陪在里面的时候,他就拽住医生的手,一遍遍询问病情,然后询问注意事项。问的丢三落四的,医生好像也见多了,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待他终于平静下来。
坐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呆滞的等待。
直到门推开,撑着拐杖的艾晴走出来,告诉他:“母亲在里面等着你。”
他犹豫了好久,却无法鼓起勇气。
背后猛然被人踢了一脚。
是艾晴。
“犹豫来犹豫去的,烦死了。”
她关上了门。
槐诗愣了好久:“腿好了吗?什么时候?”
“年前,她做了手术。”
病床上的老人发出声音:“本来我想告诉你,但被她拦住了,她一直就想什么时候像现在一样……哈哈,吓到了吧?”
老人那一张苍白的面容挤出了恶作剧一样的笑容。
不知道指的是自己的病情。
还是艾晴的痊愈。
槐诗愣了好久,终于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老师你没事儿就好。”
“只是摔了一跤而已,用不着大惊小怪。”老师摇头:“你走的也太远了吧?竟然路上用了这么久……如果我病危的话,岂不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对不起。”槐诗低着头。
病床上的老师笑了起来:“说对不起,证明你觉得自己犯了错——你好像总在犯错啊,槐诗。”
“是啊。”槐诗颔首。
“可一个人一生,总要做一件正确的事情,不是吗?
漫长的沉默里,槐诗愣住了。
无法反驳,可是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他只能低下头:“对不起。”
“你又有什么事情对不起我呢,槐诗。”老人摇头:“这些年你做的事情……黎明教育、西北水利工程、还有助学计划,这些难道有错吗?每个人都在感谢你为他们做的帮助,槐诗,但你是不是忘记了你自己?”
“我只是……”
“你只是还没有找到而已,我知道。”老人叹息:“但在帮助所有人之前,你难道不应该先帮助自己吗?”
“为何你在往前走的时候,不能偶尔回头看一看?”老人端详着他的眼瞳,轻声说:“看一看我,看一看小晴,看一看你的朋友们……因为我们也在看着你,在等你有一天能够回来。”
“……”
槐诗愣在了原地。
寂静里,老人倾听着电视机里的音乐,轻声哼唱着:“Howmanyroadsmustamanwalkdown?”
一个人要走多少路才能成为男子汉呢?
槐诗不知道。
可此刻,他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懊悔和不安:他走了这么长的路,又让那些凝望着自己的人等待了多久?
成为男子汉就这么重要吗?
这些年他在惶恐和茫然之中周游在世界各地,好像游魂那样无所归处,哪怕倾尽自己所有的努力去做的那些事情,但真的能够让自己感到满足么?
“槐诗,爱会让人选择等待。”老师忽然轻声说:“但是,不要让爱你的人等太久。”
那一瞬间,他终于在恍然中惊觉。
“明白了?”
老人笑了起来,轻轻抬起手,为他梳理了一下头发,满怀愉快:“去吧,去吧——去做正确的事情。
你还有挽回这一切的可能,在你真正老去之前。”
槐诗不舍的看了老师一眼,转身,狂奔着离去。
险些撞在进门的艾晴身上。
“神经病啊!”艾晴愕然地看着他狂奔的样子,有茫然回头,看向母亲:“他怎么啦?嗑药了?“
病床上的老人笑了起来。
“大概……是终于长大了吧?”
槐诗奔跑在风里。
拽下了累赘的背包抛到一边,扯开领结,奋力奔跑,好像本能一样的冲向某个地方,冲向某个人所在的地方。
到她等待自己的地方去。
直到疲惫的难以呼吸,踉跄前行,终于找到了那个记忆中越发清晰的侧影。
她还停留在那里。
当愕然回头时,便看到了那一张阔别已久的面孔,依稀还残留着曾经那个少年的诚挚轮廓。
哪怕如此狼狈。
有那么一瞬间,槐诗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庆幸。
谢天谢地。
她还在这里。
槐诗用尽最后的力气,深吸,鼓起所有的勇气。
“傅依。”
他说,“我有话要告诉你——”
从此之后,便是漫漫时光。
【theend·其之一】
而后,当一切迎来终结的那一刹那。
时光再启,万象更新。
槐诗再一次睁开眼睛,听见了似曾相识的声音。
“姓名?”
第四百六十四章 调律师
波斯地区,曾经这一片国家的首都,罗马军队的驻地之中。
帐篷外面一片喧嚣,可宽大的帐篷内却寂然无声。
会议室放下了所有的窗帘,昏暗中,一道光芒从投影仪之中射出,照在屏幕上,显示出了来自彼方的繁复履历。
波斯地区的驻军高层将领、来自君士坦丁的专员乃至禁卫军的使者,以及精悍的高级执法官坐在桌子后面,倾听着情报部门的讲解。
“这就是我们这一次联合行动的目标,也是整个波斯南部地区最大的不安定因素。”
信使站在屏幕旁边,指着在卷宗之间浮现的那一张模糊侧影,肃声说道:“长久以来,他和他的整合阵线盘踞在南方的山脉地区,为我们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因为他的原因,去年四月份国际油价整体下跌了六个百分点。而一直以来他对驻军造成超过千亿第纳尔的损失,直接或者间接死亡的驻军已经接近六百余人。”
“没有试过轰炸么?”君士坦丁的专员提问。
他并非是外行指挥内行,而是代表着元老院向驻军进行提问,一切都必须有一个清晰而明确的答复。
为何这样的人会成为帝国的心腹大患?
拜这个家伙一直以来的袭击所赐,每年驻军的预算都在不断的提升,而同时,更重要的是——在经历了漫长的政治角力之后,元老院之中已经隐约有撤军的提议在流传了。
为了石油,罗马已经和俄联在一片土地消耗了太久。
双方渐渐疲敝。
“我们难以确定他们所在的地点。”讲解者回答:“整合阵线和当地势力的联系十分紧密,而主事者的行踪飘忽不定,我们到现在甚至无法确定他的身份。
没有人知道他原本姓甚名谁,从哪里来,我们只知道,在四年前,他出现在了巴格达地区,走进了一家餐厅,当场进行了演说之后,便被倾听者们迎奉进了家中,献上所有的家产恳请他的指引,但他却分文不取。而是游走在波斯各地,进行宣讲。
我们一开始以为他只是一个神棍和骗子,可等反应过来之后,一个全新的恐怖组织已经在巴格达地区成型。所有人都狂热的追随他,认为他能够为这一片土地带来新的秩序。后来所发生的事情就如各位从汇报中所见的那样,他源源不断的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损失。”
“有考虑过招降方案么?”禁卫军的使者问。
这群罗马帝国特务机构的成员,最擅长的就是这一套脏玩意儿。士兵在前线进行作战和牺牲的时候,他们和毒贩首脑达成和解的事情数都数不清。
“倘若有用的话,事情就不会变成如今的程度。”解说者叹息:“我们派出的大部分使者都被他割掉了耳朵送了回来,还有更严重的人一去不回。”
“被杀了?”元老院的专员皱眉。
“不,比那更耻辱。”
解说者的神情阴沉:“他们叛变了,背弃了祖国,选择了站在公民们的对立面。”
“有一个迦南地的劳伦斯?”下面有人轻声笑了起来,“就算什么情报都没有,难道这个人就没有名字么?别人要如何称呼他?神秘人?”
Youknowwho?
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冷笑话。
“——调律师。”
短暂的沉默之后,解说者漠然地说:“所有人都称呼他为调律师,认为他会像是调整钢琴的音色那样,让一切重回正轨。”
“听起来真是优雅。”刚刚冷嘲的指挥官挑了挑眉头:“可惜,就到此为止了。”
“这就是你的任务,红手套阁下。”
波斯驻扎军团的将领发出声音:“我们已经通过内线情报确定了他和他的心腹如今的所在,他们只有两个人,远离自己的军队和下属,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你的任务是将他完完整整的带回来,我要活的,明白么?”
“活捉调律师?”内部代号红手套的那位特种部队队长问,“有必要么?”
“为什么不?”将军反问:“倘若能够将调律师掌握在手中的话,整合阵线就能够成为我们手中的利刃……一把对付俄联的利刃,你明白么?这一次形容不容有失。”
“我懂。”
红手套缓缓地起身,拿起了给自己的那一份任务简报,慢条斯理的带上了自己的手套,向在座的长官们敬礼:“我们会全力以赴。”
将领起身,“为了罗马。”
“嗯,回了罗马。”
红手套转身走出会议室。
在帐篷之外,武装到牙齿的行动队员们已经等待已久。
来自禁卫军和执法官联合组成的精锐小队们静静的等待着,伫立在酷烈的阳光之下,宛如鬼魅那样。
即将消散在升腾的热意里。
等红手套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到天地倒悬。
他被悬挂在了空中,奄奄一息。
一片黑暗里,只有他一个人艰难的喘息声。
从整个罗马筛选出来的精锐,由禁卫军和执法官们联合打造出的精锐,那些宛如鬼魅一般的军人们,此刻已经尽数变成了鬼魅。
不可思议的……在一个女人的手中。
没错,一个女人。
一开始的行动一切顺利,他们势如破竹的攻破了村庄,来到了调律师的面前。
当那个男人抬起双手,束手就擒的时候,所有人都忽略了他身后的那个女人。
那个散发着无害气息的心腹助手。
任由她赤手空拳的走进了十步之内。
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怪物已经踏入了自己的猎场。
当那一把从黑暗中刺出的匕首斩断了他的双手时,他才终于在惊骇之中感受到了一阵绝望和恐惧。
不可置信……
如今,那个女人的温柔面孔再度从他的面前浮现,令他的呼吸都在恐惧中几乎断绝。
“小娴,你吓到他了。”
旁边,有人用东夏语无奈叹息,“为什么只留下一个活口?”
“顺手了嘛,没办法。”
被称为小娴的人抬起手,温柔地将一缕碎发拢至耳后,然后微笑着举起手中的餐盘:“我刚刚做了晚饭,要不要吃一点?”
“不要戏弄他了,也不要拿那种会毒死人的饭去喂我的俘虏。”
“这不是我抓的么?”
小娴争辩。
“现在,是我的了。”
低沉的声音渐渐靠近,混杂着椅子在地上拖曳的声音。
一个饱经风霜的中年男人坐在了他的面前。
消瘦而挺拔的身子好像刻痕一样,深深地楔入了红手套的眼瞳之中,那样平静而肃冷的姿态令人一眼过后便再难忘却。
比气质更加显眼的,是他的漆黑的双眼,好像燃烧着鬼火那样。他留着黑色的长发,可其中却夹杂这一缕缕碍眼的斑白,更显沧桑。
看得出,那曾经是一张俊秀而端庄的面孔,如今却变得如此威严又肃冷,令人不敢直视。
黑眼黑发?
是个罗马人?
旋即,红手套反应过来,透过被日照晒成的古铜肤色,窥见了原本的色彩。正因如此,才越发的呆滞。
亚洲人?一个亚洲人?
“初次见面,红手套阁下。”
被称为调律师的男人坐在了他的面前,平静的凝视着他,自我介绍:“你可以称呼我为调律师,一个……只是偶然路过的旅人。”
好像在讲笑话一样,可是却令人笑不出来。
“请放心,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对你进行酷刑折磨——你们罗马人喜欢的那一套不会出现在你的身上。”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平静的说:“我想要跟你谈一谈,有关罗马人、俄联人对这一片土地所做的一切。
原本,与我无关的一切……”
红手套原本是想要嗤笑的,本应该不屑一顾。
可是当这个男人开口的时候,却开始忍不住想要倾听,感受到了好奇,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就好像黑夜之中有人举起火把,向着他述说真理那样。
他应该在那一刻就选择自杀的。
倘若他对罗马还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忠诚存留的话。
可惜,一切都晚了。
他听见面前的男人对他说出的话语。
关于立场,关于责任,关于国家。
还有关于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应尽的责任。
关于如何成为一个男人。
关于……正义。
一个月之后,红手套重新回到了驻军的营地。
孤身一人。
他是音讯全无的作战小队最后的幸存者。
在发现的瞬间,就被带进了医护室,仔细检查——他的身体健康,整合阵线的人并没有虐待他,就连断掉的右手也遭遇了妥善的缝合与爆炸。
紧接着,军令官们则在禁闭室内进行了反复的询问和盘查,质询他曾经所遭遇的一切。
自始至终,红手套一言不发。
只是闭着眼睛。
可当眼睛偶尔睁开的时候,就冷厉而狂热,好像时刻准备着为真理献身一样。
十八个小时之后,经过了苛刻的拷问和各种药剂的尝试之后,刑讯官们沮丧的放弃了在红手套身上的一切尝试。
而再过了八个小时之后,经过了短暂的睡眠和进食,红手套走进了会议室里——以整合阵线的使者的身份,见到了曾经自己所见到的那些人。
“说出你的来意吧,曾经的红手套阁下。”
手握着这些日子损失报告的驻军将领漠然地说:“就好像你以前的那些同僚一样。告诉我,调律师的要求——那个疯子究竟想要从我们的手里得到什么。”
“基础的秩序,洁净的饮水,和微不足道的药物。”
红手套笑了起来:“我们所欲求的,不,这一片土地上苦难人民们所渴望的,就这么简单。”
第四百四十五章 事象分支
天国乐土。
不知何时,人们这样称呼那一片土地。
洁净的饮水,能够在白天让人放心行走在街道上的秩序,还有乙肝疫苗。
对于其他地方的人而言微不足道的事物,好像空气那样普遍常见的东西,在这里却珍贵的好像荒原中的绿洲。
可到最后,美好的天国终究是昙花一现。
随着六年之后,罗马和俄联之间的局势日趋紧张,一场突如其来的轰炸将一切付之一炬。
那一日,呼啸而过的黑鸟重新在焦土上播下了仇恨的种子,收获了升腾而起的焰光。
一切都倒向了失控的边缘。
曾经的乐土只剩下了遍地废墟。
在两国联合行动的压制之下,只剩下最后的抵抗者还在徒劳的试图挽回一切。
远方传来炸弹轰鸣的巨响。
衰败的夕阳从破碎的窗外照进来,照亮了槐诗额头上的血,还有被血染红的白发。
事已至此,再无可为。
他垂下头,点燃了最后的烟卷。
“你走吧,小娴。”
槐诗轻声说,“那些值得你奉献的美好战争已经结束了,该走的路你已经走完了,所以,离开的时候到了。”
在残破玻璃的映照中,暗淡的昏光笼罩在他的头上,恰似破碎的王冠那样。
“——这里只剩下不义的冠冕为我存留。”
他自嘲地笑了起来。
在他身后,阳光照不到的阴影中,有依旧温柔的身影无声走出,低头看着他:“要我为你报仇么?”
“报仇?”
槐诗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份功业,此处的地上天国难道不是以我的期望所缔造么?当我死后,这一份不应有的奇迹也将随我一同归还虚无。难道我还有什么不平值得大施报复么?”
“没有不甘?”罗娴问。
槐诗摇头:“没有。”
“没有后悔?”
“没有。”
于是,罗娴便轻声笑起来,抚摸着他的脸颊:“但是,也没有满足,对吗?”
“是啊……”
槐诗闭上眼睛,轻声呢喃:“如何才能满足呢,小娴?如何才能让救赎长存呢……”
“谁知道呢?”
罗娴缓缓摇头,最后看了他一眼:“这些都不是我应该思考的事情,但我至少知道自己应该为此做点什么,那就够了。”
“真的足够了吗?”槐诗问。
“谁知道呢?”
罗娴后退了一步,转身,向门外走去。
隐约有枪声从外面响起。
在那一扇门推开之前,槐诗忍不住抬起头,凝视着她的背影:“小娴,你真的曾经获得了幸福么?”
罗娴的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
“谁知道呢?”
再度,用相同的话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个女人回头,挽起碎发,向着他露出最后的笑容,“倘若真的有过的话,那一定是源自于你吧。”
她说:“再见,槐诗。”
“嗯。”
槐诗垂下眼睛:“再见,小娴。”
门关上了。
枪声响起,又迅速的归于寂静。
枪声再度响起,轰鸣,戛然而止,又重复奏响。
最后,在轰鸣中,一切归于寂静。
只剩下脚步声在渐渐的靠近。
一点一点。
到最后,分崩离析的门倒在了尘埃中。
蒙面的士兵们鱼贯而入,漆黑的枪口对准了椅子上的男人。哪怕他只剩下最后孤身一人,也依旧如此的警戒。
严阵以待。
低沉的脚步声从门外走入。
染血的士官跨越了枪林,走到槐诗的面前,低头俯瞰他沧桑的面孔,还有斑白的头发,冷声以拉丁语发问:
“调律师?”
是在称呼自己吗?
槐诗不知道,可是却忍不住笑出来。
“My name is Ozymandias,King of Kings。”
槐诗抬起眼瞳,凝视着面前的毁灭者们,也凝视着如今分崩离析的天国乐土,轻声呢喃:“Look on my works, ye Mighty, and despair!“
“Nothing besides remains. Round the decay……”
吾乃万王之王是也,盖世功业,敢叫天公折服!
此外,无一物……
就这样,抬起了自己的手枪,对准面前的敌人。
槐诗,扣动扳机。
轰鸣的枪声响起,像是暴雨一样,将他吞没了。
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他微笑着,仰天倒下。在他的手中,那一柄喷出彩旗的手枪坠落,落入渐渐扩散的血泊中。
在乐土废墟的四周,只剩下黄沙莽莽。
寂寞荒凉,延伸四方。
【the end·其之十九——法老王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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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悠扬的大提琴声缓缓落幕,金色大厅里传来了潮水一般的掌声。
台上,那个过分年轻的男人颔首起身,扶着大提琴,向着台下的观众们俯身行礼,却在恍然之中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爬上了往昔未曾想过的高峰。
明日之星。
几乎所有人都这么称呼。
但这一份赞美却令槐诗不时的感觉到一阵愕然和恍惚。这样的褒扬真的是在说自己么?还是说,自己真的有资格承担这样的重任?
是否未免太过儿戏?
还是说……自己不知不觉,真的已经强到了这种程度?
“恭喜你,槐诗。”
当槐诗从后台中走出的时候,等待许久的赵老便走上前来,用力地拥抱着他,拥抱自己这个最杰出的学生,不吝赞美:“你果然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加天才。”
“都是您教的好。”
“行了,你们俩别互相吹捧了。”维也纳音乐学院的老教授在旁边看着,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走吧走吧,我们去喝点酒,庆祝一下,我知道有一个老王八蛋手里有一瓶藏了二十年的好货,今天怎么都要让他拿出来。”
“老师你不是戒酒了么?”赵老问。
“今天是学生的好日子,总要庆祝一下。”老教授拿出车钥匙,走在前面挥手:“走了走了。”
槐诗和赵老对视了一眼,无奈摇头,紧跟而上。
只是在离去的时候,他的脚步却停顿了一下。
在散场之后的观众出口中,有似曾相识的侧影从人群中显露。
她坐在轮椅上,从人群之中无声离去,察觉到他的视线,便回头看了过来,微微颔首,又无声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槐诗愣在了原地。
感觉她好像从哪里见过,但又说不出来。
“槐诗,怎么了?”前面的赵老看过来。
“不,没什么。”
槐诗摇头,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这一天,他终于在自己梦寐以求的人生道路上踏出了坚实的一步。
还有满盈着荣耀和喝彩的未来在等待着他。
只是偶尔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槐诗会起身坐在椅子上,静静的凝视窗外异国的夜景,忍不住会想:这样的人生,自己真的会感觉到幸福吗?
但这只是无数荒诞念头中微不足道的那一个。
不值一提。
“怎么了?”
醒来的妻子从身后挽住他的脖子,温柔地低下头:“噩梦?”
“只是睡不着而已,不用担心。”
槐诗拍了拍她的手,喝完了杯里最后的酒,回到床上,再度沉沉睡去。
【the end·其之四十六——理想的未来】
……
伴随着轰鸣的枪声,阴家老太爷倒在了血泊之中。
弹壳落地的清脆声音里,槐诗低头端详着那一张至死都难以置信的苍老面孔,却感觉不到快乐,也看不出和其他人的死法有什么区别。
说到底,人死了之后,都一样。
他拖拽着椅子,跨过脚下的尸首,坐在大门的前面。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庄园,远方隐约传来惨烈的呐喊声,叫声,还有枪声。
有条不紊的灭绝在进行。
到最后,一切都归于寂静。
最后,半身染血的柳东黎从门后走出来,在他身旁低头报告:“所有阴家的人都清理干净了,但还发现了两个小孩子……”
槐诗疑惑地抬起头看着他。
那样平静的眼神令柳东黎忍不住僵硬了一下,遍体生寒。
“你这是病句吧?”
槐诗疑惑的问他:“如果所有阴家的人都清理干净了的话,就不会有剩下两个小孩子这种情况出现了。
要是因为对方小孩子就要费脑子的话,我们岂不是需要再开一个残疾人快速通道了?”
“……我知道了。”
柳东黎颔首,转身离去。
两声突兀的响声响起之后,再没有任何令人不快的杂音。
只剩下令人安宁的寂静。
槐诗深吸这微甜的空气,闭上了眼睛。
【the end·其之九十二——以血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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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新闻·瀛洲分区头条
《来自东夏的怪物在九州登陆》
《血债累累的刽子手向中国逼近》
《里见家的新任家主将前往关西》
《灾厄之剑·槐诗占领大阪》
《国津系大统领阁下已经接近关东》
《万民欢呼,至上的将军驾临京都》
【the end·其之六百四十四——君临之路】
……
电视机中,主持人喜气洋洋的宣布:“近日,我国著名大提琴家槐诗与钢琴家艾晴喜结连理……”
【the end·其之四百三十】
……
“一日为绿日,终身为绿日!”
……
“快去告诉槐诗,柳东黎是叛徒!”
……
“小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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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境的最南方,无尽的风雪中,万象天球轰然运行,恐怖的热量令无数冰雪纷纷融化。
在这里,每一瞬间都焚烧着海量的源质,无穷尽的可能性在此处不断的扩散,蔓延,编制……
可如今,哪怕是新世界的程序都已经抵达了临界点。
不堪重负。
就在其中,所展开的事象分支已经即将突破了上万的关卡,但依旧在不断的疯狂延伸,无穷尽的变数从其中积累,爆发。
“堆栈即将溢出!”
刺耳的警告声中,ST错愕抬头,端详着悬浮在天球虚影之中的少年:“难以置信,为什么他的人生会有这么多可能性?”
第四百六十六章 生命的诞生
简直荒谬的好像梦一样。
虽然如今为槐诗所准备的是最高规格的全境模拟,可这样的数量依旧太过夸张了。
往日再怎么杰出的测试者,能够从其中所展开的分歧充其量也就十几条而已。哪里会有人像是他一样,几乎每一天都在新的分支之间游走呢?
“倘若没有一丁点古怪的地方,难道会被命运之书选中么?”
乌鸦平静的说:“继续,加大力度,不要停。”
“必须停止。”
KP摇头:“这已经不是SAN值归零的程度了,就算能够撑到最后,槐诗的人格恐怕也要被无穷尽的分支消磨殆尽,他的灵魂承受不了这么庞大的压力。”
“不,他能。”
乌鸦直勾勾地看着他,一字一顿的告诉他:“他是我亲手选中的契约者——只是这种程度的折磨而已,对于他而言,不值一提。”
KP无言以对,抬起手,将面前的把手一拉到底。
而天球虚影之中,沉浸在无数事象分支里的少年发出痛苦的咆哮。
好像在同一瞬间变成了数十个、上百个、千万个自己,同一时刻里沉浸在无数变化的人生之中。
足以将任何超算烧成废铁的洪流吞没了他的灵魂,拉扯着他,向下坠落,落入了每一条疯狂扩展的分支之中。
看到了、体会了、见证了千万个自己。
千万个槐诗。
放弃了理想的槐诗,牺牲理想的槐诗,成为了大提琴手的槐诗,成为了调律师的槐诗,成为了败类的槐诗,成为了圣人的槐诗,成为了恐怖分子的槐诗,成为了救世主的槐诗……
在这连焚烧和凌迟都难以比拟的轮回痛楚之中,他感觉自己即将分裂。
自一为众。
即将崩裂的灵魂将会被无穷尽的可能性拉扯着,化为千万缕不同的侧面,再难拼合。
可在那一瞬间,疯狂扩展的事象分支戛然而止。
陷入了卡顿。
并非是接下来再无可能性存留。
而是被某种……近乎荒谬,近乎不可能存在的离奇分支所阻拦,隔断,无法再向下继续模拟和推演。
就好像在警告他们。
到此为止。
因为这便是最后了。
紧接着,无穷尽的黑暗和烈光从其中流露而出,将千万分支尽数覆盖。
在最终分支传来的影像里,那个伫立在深渊中的背影似是察觉到了来自远方的窥探,在黑暗中,一双眼瞳缓缓抬起,向着此处看了过来。
就好像是故事里的角色竟然阻止了书页的翻动,抬起头来,端详着面前的几位读者那样。
似是微笑。
“你们还真是有够无聊啊……”
伴随着嘴唇无声的开阖,如有实质的低沉声音回荡在了所有人的耳边。
紧接着,那个人影屈起了手指,随意的弹出。
万象天球的运转戛然而止。
隔着遥远的时光,他轻而易举的拨开了这一份来自过去和虚无中的窥探,而最终的分支悄无声息的重新隐入了混沌之中。
只在惊鸿一瞥中留下了一个庄严肃冷的侧影。
“那是什么?”
漫长的死寂之中,DM僵硬地抬起头。
“那也是槐诗。”
乌鸦轻声叹息:“我最不想看到的……槐诗。”
破碎的声音骤然响起。
随之那一根手指的弹出,好像有无形的引力迸发那样,挣脱了所有的桎梏,拉扯着所有从槐诗身上延伸出的事项分支收缩,合拢,再度重叠,合众为一!
那些虚无的未来尽数坍塌消散,重新归于了一点。
恍惚中,槐诗在踏步向前。
好像拖拽着什么难以言喻的沉重之物那样,拉扯着自己千万个自己,令那些分裂的幻影重新归于一处。
每向前一步,便越发的轻松,到最后,仿佛飞奔那样驰骋在无尽的光和暗中,俯瞰着脚下那庞大的树形图,穿梭在每一个未来的可能之中。
从分裂再到合并,可这一次却好像有了什么不同。
他的灵魂顺畅地运转在虚无的世界之中,忘记了恐惧和不安,过去和未来,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记究竟是谁。
在抛去那些碍事的负累之后,只剩下纯粹的精髓。
将一切无关紧要的东西都剥离而出之后,就连灵魂的存在都变得无关紧要,只剩下了一个渺小到极致的源点。
下一瞬间,庞大的万象天球陡然一震。
一个全新的架空分支骤然出现,拉扯着槐诗的本质,落入其中。
光芒吞没了他。
或许是午后的阳光刺痛了槐诗的眼睛,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挡在眼前。
等他环顾四周的时候,便听见远方的峡谷之中奔流而下的瀑布轰鸣。
有清新的风从远方吹来,夹杂着草木的清香,水汽中隐约还有一些硫磺的味道。
向前走一段路,便能够看到远处乱石之中沸腾的温泉,而背后的绿茵好像一直要延伸到视线的尽头那样。
槐诗扛着自己的旅行背包,恍然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惊呆了吧?”
在他身旁,路过的年轻男性旅人露出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欢迎来到黄石公园,朋友,美洲欢迎你。”
美洲……黄石……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心中跳动着。
他在恍惚之中渐渐明悟。
是了,这里是美洲没错,他来到了这里风景最美妙的地方。
忘记回忆起自己的目的,他扛起背包,本能的沿着道路向前,环顾着远处平滑如镜的湖泊。
在天光的映照之下湖底色彩斑斓的岩石将湖水渲染的无比绚丽,碎散的水光映照在槐诗的脸上。
他弯下腰,洗了一把脸,听见远方飞鸟清脆的鸣叫声。
一只美洲牡鹿从远处的丛林中警觉的抬起头,看了一眼槐诗,便转身奔跑着离去,越过了汹涌的大河,汇聚在了鹿群之中,重归安宁。
火红色的狐狸从绿草中探出头来,看着槐诗,叫了两声之后,又消失在了密林里。
清新的风里,好像能够听见万物生长的声音。
槐诗忍不住露出笑容,沿着公路继续向前,和旅人们擦肩而过,对照着手里的地图,最终,停留在一家咖啡厅门外。
在这个慵懒的午后,柔和的阳光将静谧的咖啡厅渲染成一片灿灿的金黄。
在吧台之后,苍老的店长正抽着烟,与一位雍容的女客闲聊着,而好像在哪里见到过的店员则热情地招呼着槐诗坐下,递上了菜单。
“一杯美式,谢谢。”
槐诗端详菜单片刻之后说。
“美式咖啡的话,要不要再配一点牛角包?”年轻的男性店员推荐道:“刚出炉的,还热着。”
槐诗想了想,点头。
就在店员转身的时候又喊住了他:“请等一下。”
“嗯?”店员愉快地回过头来:“客人还有什么需要么?”
“请再……来一份红茶。”
思索片刻之后,槐诗说道:“牛角包等一下再上,我……我……”卡壳许久之后,他莫名的恍然领悟,抬头说:
“我在等一位朋友的到来。”
店员的笑容越发愉快起来:“那可再好不过了。”
很快,一杯咖啡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吧台后面,店员擦拭着手里的咖啡壶,似是随意的问道:“客人是第一次来黄石吗?这么年轻,一个人来,真是稀罕啊。”
“因为以前和人约好了啊。”
在这宛如梦境一般恍惚的世界里,槐诗平静的回答:“我和人约好了,要一起来黄石旅行。”
“朋友吗?”店员变得好奇起来:“恕我冒昧,请问是男士还是女士呢?”
“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槐诗笑着,毫无掩饰地说出了内心之中的话:“很长时间不见,她应该长高了一些吧?”
“名字呢?”雍容的女客问:“那位孩子的名字叫什么?”
“莉莉,她的名字叫做莉莉。”
槐诗的心中不断涌现回忆,轻声呢喃:“她还有另外一个注册名,叫做‘海拉‘,虽然这一个名字会让人觉得害怕——但熟悉了之后就会知道,她只是在害怕别人而已,那不是真正的她。”
“年龄呢?”苍老的店长回过头来,抽着烟,端详着面前的少年:“我想,她一定和你差不多大。”
“这个就很难说清了。”
槐诗感慨:“当时她跟我说她只有四岁大,可我觉得,过了这么久,她一定成长了吧——不过,我还是觉得,她应该比我稍微年轻一点,像是我的妹妹一样。”
“听起来是位温柔的女士啊。”老人颔首感叹。
“是啊,她好像总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总是有点怯生生,但实际上没有人会讨厌她。”槐诗说,“不过我觉得,她一定比我见到的样子更坚强吧?她是那种有勇气的人,所差的是一点微不足道的鼓舞和支持而已。”
雍容的夫人沉吟了许久,轻声问:“这么长时间不见,你觉得她会有什么变化吗?”
“或许有吧?”
槐诗想了想,认真的说:“一定比以前长得更高了一点,头发或许会稍微长一些,或许人也会成熟一些。只要努力一点的话,没有什么能够难得住她的事情吧?现在的她一定不需要依靠任何人都可以很好的活下去了。”
“你不期望她依赖你么?”老店长好奇地问道:“不期望她永远留在你的身边?”
“那就太残酷了吧?”
槐诗摇头:“那样的话,我还算得上她的朋友吗?就算离开了我,她也应该能够在这个世界上有所作为才对。这才是一个朋友应该期盼的吧?”
“是啊,没错。”
老店长欣慰地笑起来:“你果然是最好的朋友了,槐诗。”
“过奖啦。”槐诗不好意思的摆手。
“说起来,她长什么样子?”好奇的店员凑上来,“漂亮么?”
“那是当然啊。”槐诗颔首,“以前就很好看,现在一定更胜以往。”
“约好了穿什么样的衣服过来了吗?”
店员喋喋不休的问道:“要我说,白裙子很好看,遮阳帽和墨镜可以搭配一下……高跟凉鞋朋友你喜欢吗?要不要丝袜?黑色?白色?肉色?长度有要求吗?还有……”
啪!
柜台下面,忽然传来了碰撞的声音。
店员的表情抽搐了一下,笑容变得艰难起来,缩着脖子被老店长推开了。
“这是您的茶。”
稳重的老店长微笑着端上了托盘,茶壶,茶杯,还有两份点心。
“那么,祝您旅途愉快,槐诗先生。”
他后退了一步,充满祝福的颔首:“也祝贺您和您的朋友可以再度相逢,在下便不再打扰了。”
目送着那位雍容的夫人离去之后,老店长转身走进的后厨之中。
寂静的店面中,只剩下了槐诗一个人静静的等待。
许久,许久。
他听见了门口处响起的清脆铃声,有人推门而入。
隔着午后窗外照进来的璀璨阳光,槐诗看到了那一张熟悉的脸颊。
明明经历了如此漫长的分别和旅程,可眼瞳之中的神采却如同往年那样,纯净得好像海洋。
好像有一些变化,又好像没有。
她长高了一点,头发也变长了一点,神态也端庄沉稳了许多,和槐诗想象的一样坚强,拥有勇气。
面容姣好,更胜往昔。
环顾四周之后,终于察觉到槐诗的所在。
她愣了一下,摘下了头上巨大的遮阳帽,有些不安的握在手中,端详着他的面孔,欲言又止。
直到槐诗露出笑容。
“莉莉。”他轻声说,“好久不见。”
“嗯。”
少女端详着面前久违的少年,用力的点头
明明内心之中如此的激动和愉快,明明告诉过自己很多次要镇定下来,可却不知为何,忽然很想哭出来。
在午后的阳光下,久别的少女流着泪,向面前的友人露出微笑:
“好久不见,槐诗先生。”
这就是相隔漫长时光之后的再度重逢。
在这静谧而美好的午后,他们坐在一处,彼此欢谈,分享着彼此分别之后的遭遇,那些坎坷和无奈,成就和喜悦。
切实的感受到了彼此的存在。
如此美好。
随着时光渐渐的流逝,在泛起的困倦之中,他们彼此依靠着,沉沉睡去。
不再恐惧分别和离去。
而是微笑着迎接明天的到来。
“他成功了……”
万象天球之外,三位创造主凝视着这一切,为此献上掌声与喝彩。
时隔四百年之后,这一份由槐诗亲手从过去的记录中所挽回的奇迹,经历了漫长的引导和孕育之后,终于再度由槐诗的描述而赋予了实质的形态,重归与人类的世界之中。
通过槐诗的见证得到了命运之书的修订,真正的从事象的精魂化为人类。
自此之后,她便和过去再无任何关联,不必再游走于虚无的记录和幻影之中。而是像所有人一样,自由的行走在天空之下。
以人类的姿态,开启自己的崭新人生。
这便是生命的诞生。
第四百六十七章 祝福(感谢巴普斯定理的盟主)
清晨的时候,槐诗从帐篷里醒来,听见外面传来沸腾的声音。
他睡眼惺忪的爬起来,拉开帐篷的拉链,就看到营地中间架起的锅子里已经沸腾的浓汤。
旁边的帐篷已经被拆了一半了。
莉莉头疼地看着手里两根好像被自己拔断了的帐篷骨架,百思不得其解,“应该就是这么收回去的吧?说明书里就是这么写的啊……”
槐诗忍不住叹息:“说明书你拿反了。”
“诶?哦哦……”
莉莉先是一愣,旋即恍然大悟,紧接着又僵硬了一下,回头看到槐诗,就下意识地将被自己拆坏了的帐篷藏在身后。
“你醒啦?”
“嗯,昨晚睡得比较早嘛。”槐诗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不是说今天去看瀑布么?我还说起早一点能方便准备早饭的来着……你煮了汤?”
“嗯。”
莉莉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帐篷乱七八糟的卷起来,想要塞进背包里去,可是怎么塞都塞不进去,只能蹑手蹑脚的将卷起来的帐篷塞进草丛里去。
大家给个面子,装作看不见。
行吧……
至少汤的味道不错。
里面还煮了一些火腿和野生的可食用蘑菇,反正很多野菜槐诗也认不出来,但味道却比预想之中还要鲜美许多。
作为曾经的遗传学学者,莉莉好歹怎么说也是医学出身,不可能连什么东西有毒什么东西不能吃都搞不明白。
说不定这一锅野菜汤在煮之前有多少营养物质有多少卡路里都算出来了,倒是不用找担心会吃了之后不省人事。
想到这里之后,槐诗又忍不住想起了罗娴。
她现在还好么?
算算日程,她应该也已经到了美洲了吧?
旅行应该依旧在继续。
再怎么样都轮不到槐诗担心她的安危,罗老亲自教出来的女儿,祖师外道王都承认的正式门徒,担心她出什么事情,还不如担心有什么不长眼睛的瘪三招惹到她之后被顺手做了包子呢。
“说起来,美洲人应该不吃包子吧?”
槐诗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令莉莉愣了半天,不知道他在说啥。
她也不是美洲人,哪里知道这种东西……但大概,或许,应该是……不吃的吧?不过好像有馅饼……但槐诗既然问的是包子,那就应该不是了。他没吃饱?他饿了?还是说自己没做好,他想另外吃点……
一瞬间,经历了不知道多少复杂的心路历程之后,莉莉的神情坚定起来:“我这就去学!”
“啥?”槐诗一愣。
而莉莉已经掏出了自己的小铲子,开始思考:“面粉的话应该能够用富含淀粉的茄科植物替代,馅料你喜欢吃什么?鹿肉的可以么?”
“别!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随口一问。”
槐诗吓得碗都掉了,一顿好说才终于打消莉莉就地开厨房的念头。
——鹿鹿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它!
不过好像真的挺好吃的样子。
槐诗捏着下巴,环顾四周:正好四下无人,这里又没有监控,就算偷猎了也没人知道,要不要中午开伙的时候逮一头傻狍子来吃?
几天没有犯法,他就开始手痒了起来。
就在喝汤的时候,莉莉忽然问:“看完瀑布之后,还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吗?”
“唔……”槐诗想了想:“大峡谷?”
莉莉摇头:“第一天不是已经去过了吗?”
“温泉带?”
“昨天也去过了。”
“野生动物区?”槐诗提议:“你前两天不是说想要看狮子么?”
“已经都看过啦。”
莉莉摇头,向了半天,顿时有些失落了起来:“都已经看过啦。”
一周的时间,足够他们将整个黄石公园逛完了。
再怎么瑰丽的场景和再怎么珍稀的野生动物,再怎么庞大的地区,都有看尽的时候。
等今天他们看过大瀑布之后,就再没有什么理由让这一趟短暂的旅行延续下去了。
“等看完这里之后,你就要走了,对吗?”
莉莉抬起头,忽然问道。
“是啊……”
在沉默里,槐诗终究还是点头。
或许他还可以留在万象天球里陪伴莉莉一同看完全世界,可天下哪里还有不会结束的旅行呢?
还有很多等待他去完成的工作,也有很多等待莉莉去完成的事情。
哪怕再怎么快乐的旅行也有结束的时候。
莉莉沮丧的低下头,许久,轻声问:“还会……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随时可以啊。”
槐诗理所当然的颔首,“你不是有我家的联系方式么?”
生怕莉莉记不住,他从口袋里掏出纸笔,飞快书写:“这是我家的地址,我的电话,微信,企鹅号码——如果不在现境的话,我这里还有还有天文会快递信标的编号。“
他将手中的便签递过去,诚挚地保证:“不论什么时候,莉莉,只要你想要见到我,随时都可以联系我——我也会这样。”
莉莉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那一份便签,好像生怕丢了一样,装进最内侧的口袋里,贴身放好。
“嗯。”
她用力的点头,交换了自己在边境·暗网的联系方式。
作为三贤人的学生和未来的传承者,还有太多的课业需要她去学习和理解,直到她能独当一面之前,恐怕DM他们不会让莉莉随随便便的到处闲逛。
而一整天,哪怕是莉莉得到了槐诗的保证,努力地装作开心的样子,可偶尔看时间的时候,神情总也忍不住黯淡。
就好像得知美好假期即将结束的孩子一样,发自内心的不舍。
直到暮色渐渐深沉,她依旧坐在瀑布的前面,不愿意离去。
槐诗并没有催促,而是静静地坐在她身旁。
直到太阳一点点的落下山,群星遍布夜空,静谧的月光映照着这个美好的世界。
她终于从梦中惊醒,恍然的抬起头。
“该走了啊。”
她轻声呢喃着,缓缓起身,向身旁的少年颔首道谢。
“感谢你还记得这一份微不足道的约定,槐诗先生。”她努力微笑着,轻声说:“在没有什么比这一趟旅行更美好了。”
“叫我槐诗就可以了。”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摆手,“先生什么的,总觉得有点奇怪。”
“已经叫习惯了,就算是改也改不过来了吧?”莉莉无奈的摇着头,忽然问道:“但不论如何,槐诗先生你都会是我的朋友,对吧?”
“是的。”槐诗颔首。
“那就太好了。”
莉莉笑了起来,俯下身,有什么柔软而冰凉的东西轻轻地在槐诗额头上碰了一下,一触即收。
槐诗如遭雷击。
而莉莉,已经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在槐诗的命运之书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新的词条。
【来自彼方的祝福·事象亲和】
读取命运记录的速度增加百分之三十,所有技艺学习速度增加百分之二十。
——受膏之人,此乃创造主的珍贵赠礼,汝不可懈怠。
而此刻槐诗已经完全顾不上去查看这一份珍贵的礼物了。
魂不守舍。
完全陷入了呆滞,耳边宛如雷鸣那样不断地回荡着莉莉离去之下最后的话语。
“槐诗先生,我最喜欢你啦。”
“NICE!!!”
莉莉刚刚睁开眼睛,便听到KP的兴奋咆哮:“漂亮的直球!莉莉选手大胆发动了攻势!莉莉选手A上去了!槐诗大破,槐诗击沉!哦哦哦,多么美好的青春故事,妈妈我感动的要哭了。”
“滚!”
ST直接抓出一把手枪对准了KP连连扣动了扳机,射空了一整个弹夹之后,又换了一个弹夹上去继续射击。
直到把这货真正的变成一团不可燃垃圾之后,才一脚踢开,快步上前,扶住了呆滞的莉莉。
“你没事儿吧?莉莉?”她忧虑的察看着莉莉呆滞的样子,生怕最后的转化仪式留下什么缺陷或者副作用。
可莉莉依旧呆呆的,不说话。
只有一丝丝水汽从她涨红的面孔上升起。
许久,终于回过神来,呆滞地看着面前的妇人:“ST老师,我……我……”
话没说完,她双眼一翻,在前所未有的羞愧和惊慌之下暂时逃离了这个世界。
只有ST无奈地扶住了她,低头端详着她哪怕在梦中也依旧想要逃避现实的样子,忍不住叹息。
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就已经是极限了吧?
傻姑娘。
这就连表白都算不上啊!
“哇,这么大胆?简直震惊姐姐我一整年!”
万象天球之下,大厅里一片空旷,可是在庞大的天球之前,却有一道宛如燃烧的身影伫立着。
就本仿佛不存在于此处那样,如此飘忽。
可她的存在,却仿佛化作了整个世界的轴心一般,令人产生万物都必将围绕着她而运行的错觉。
“小孩子闲着没事儿谈什么恋爱,都给我去好好学习。”那个一贯慵懒的语气好像隐隐有些严肃了起来:“不行,傻仔还小,不能每天琢磨这个,我那本《九年高考五年模拟》呢……啊哈,在这里。”
说着,她将一大摞厚厚的书全都塞进万象天球的接收器里,然后仍嫌不够,又塞了一套《蓝岗考题十年大全》进去。
然后,再加了几本高等数学。
第四百六十八章 收获(感谢宝宝委屈心里苦的盟主)
“给我好好学习!”
她握住操纵杆,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姐姐我这也是为你好,等你把这些题做完,就再也不想谈恋爱啦……不行,手机也得检查一下,把外面那些妨碍学习的坏东西都删掉才行……”
操纵杆一拉而下,又在半空之中戛然而止。
因为她的手腕被握住了。
“够了。”
终于从漫长的幻梦中醒来的槐诗抬起头,看着她,一字一顿地告诉她:
“——不需要再进行这些东西了。”
好像和过去不一样了。
同一时间,经历了千百次的轮回和折磨之后,如今取回了所有记忆的槐诗已经变得和往昔截然不同。
眼神变了。
哪怕和往昔是同样的漆黑,可如今却好像有什么锋芒从其中酝酿,变得坚定如铁,威严冷厉,令人不可直视。
紧接着……迅速的懵逼起来。
大梦初醒,而梦中的一切都在飞快的消散,离他而去,只剩下了模糊的印象和轮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但又说不清楚。
取而代之的是内心中升起的浓厚迷惑和茫然。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啥?
我是不是又被坑了?
倘若不是和莉莉旅行的记忆依旧如此清晰,槐诗几乎自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你醒啦?”
不知何时,面前的人影变成了黑色的飞鸟,一脸无辜的将刚刚才摸出来的手机又悄咪咪的塞了回去。
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那样,一脸镇定自若的微笑着。
“恭喜你,通过了理想国的试炼!”
她大力的拍打着翅膀,献上祝福:“从今以后,你就是所有人都会一致认可的理想国成员啦!虽然是个编外的没错,但哪怕是现境苟延残喘的那群老不死的也不会把你当外人了……”
等到她提起了试炼,槐诗才如梦初醒一样的拿出命运之书,开始飞快的翻动。
短短半天,命运之书上竟然多出了几百页记录。
全部都是他在架空模拟中的人生记录。
可令人无法接受的是,那些记录简直太过简略了,往往只有两三句话,就好像是他的记忆中存留下来的东西那样。
只剩下了大体的脉络,而具体的细节,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全都忘了?”
他悲愤地拍着膝盖:“我辛辛苦苦升了那么多级,怎么出来就全都忘了?”
“首先,天球模拟也不是万能学习机,主要的目的还是让试炼者能够看清自己的人生方向。否则的话,一次试炼结束了,岂不是要完全变个人?能够从虚假的模拟中学到一点东西已经很不错啦。”
乌鸦无奈的摇头:“其次,有些东西,也不是你辛辛苦苦一下就能升级的啊,是要看天分的好不好?
难道你就没想过自己在里面办事儿无往不利,天时地利人和俱在究竟有多离谱么?“
有些东西,不是只要努力就可以得到提升的。
在万象天球模拟的局限之中,槐诗的能力简直好像开了挂一样的不断无止境的提升,哪里是他的本身能够抵达的程度?
“要我说,能给你留下一点来就知足吧。”乌鸦感叹,“你还要感谢那个小姑娘给你的祝福呢,否则这一点你都别想留下来。”
而槐诗默默的低头,端详着命运之书的扉页。
哪怕是早已经又准备,也被此刻技能的进度吓了一大跳——哪怕是随着模拟的结束迅速缩水,可如今的增长也太过吓人。
他如今最常用的几个技能都好像是坐火箭一样的往上进行蹿升。
【炼金术·金属学】LV9!
从原本的四级一下子跨越到了九级,可以说槐诗瞬间毕业了,LV9,距离LV10也只有一步之遥。
可以说,绝大多数没有选择专精的炼金术师都比不上槐诗的程度。而和槐诗选择了同样专精的炼金术师可能才会靠着自己的经验勉强超出一点。
但槐诗还有圈禁之手的灵魂能力,以及炼金之火的辅助了。
两项加成算上去之后,已经可以视作常人极限的LV10满级了。
【大提琴演奏LV17】!
一下子升了两级!
在超过LV10之后,可以说就进入了真正的天才领域,能够再进一步只能说需要机缘巧合和大量的时间去寻觅和努力。
越是往后,想要更进一步就越是困难。
宛如天渊之别。
而一下子从原本的LV15跳到17,哪怕槐诗知道自己在里面拉了好几十辈子的琴,也有一些不可置信。
这可都是自己靠着水滴石穿硬生生攒爆了经验条给顶上去的。
抵达了这种程度之后,槐诗自己心里估算了一下,倘若不算地狱音乐协会的那群几个老变态的话,那么自己在现境也算是屈指可数的宗师级角色了。
可惜,也只是纯粹论技艺。
古典音乐界可不是什么没有来头的阿猫阿狗们能够混得开的地方,没有资历没有出身,没有正统的名师作为介绍人引导,想要在门阀林立的圈子里吃得开,何其难也。
若是钢琴家或许会有出头之地,但大提琴手……算了吧,撑死了换一个伴奏,没有你槐乐手,难道人家就不弹巴赫了?
如今的槐诗,心中对这一份名利的重视已经渐渐淡了。但更令他高兴的却是自己的技艺得到了增长。
再没有什么能够比亲身感受到自己的进步更美妙的事情了。
而和大提琴演奏完全靠挂在一处的【刀剑术·演奏法】也是随着水涨船高,槐诗大提琴的技术进步一分,它自然也会随之上涨。
——LV15!
除非是斩人无数、杀生盈野的天生剑豪,百兵精通、一年四时苦练不辍的天才能够在中年之后迈入如此境界。
这样才算是果园健身房正儿八经的传人——虽然槐诗就是一个只上过半个月试学课的混子,但抵达了如此的成就之后,他以后自我介绍的时候,自称罗老的弟子,也不怕说出去给罗老丢人了。
就是鼓手和禹步的基础技艺反而没有什么进步。
依旧是老样子。
徒手肉搏还是短板,甚至相比起来,短得更厉害了。
但这都是以后要考虑的事情了。
如今,最让他吃惊的一项发现是……【非法组织运营】LV12!
“什么鬼?”
槐诗目瞪口呆:“这个技能怎么增长了这么多?”
原本他没有记错的话,好像只有四五级的样子,顶了天是个小犯罪团伙抢劫一下银行的程度,可如今12级,怕不是已经能够去美洲当走私大鳄,禁药巨枭了!
简直是天生的犯罪头子。
如果槐诗努力一下,甚至能够在非洲、澳洲或者中东那几个混乱地区白手起家,成为黑暗世界里的大佬。
可他妈这么离谱的增长是怎么回事儿啊?
“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呢?”
乌鸦指着他的命运之书,啧啧感叹:“哪怕是在没有升华者的世界里,你竟然能够在罗马和俄联两方势力的夹缝之间建造出自己的根据地。这么地狱难度的地方,你差一点就立国了!我就知道傻仔你是天生作奸犯科的料子!要不要咱们再努力一下?”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啊!”
槐诗自己看了都心慌。
虽然,嗯,和师姐配合无间的那一段模糊记忆确实令人心生感怀。
但……这不都是假的么!
除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技能之外,就连死亡预感这个万年不动的技能也好像凑热闹一样,变成了LV2。
死了几千次几万次死出来的。
但提升并不算大,顶多是效果变得更强了一点,而且后面还多了一行小字‘见微知著‘。已经不再是完全被动了,而是能够让槐诗有时候主动察觉到一些足够杀死自己的细节。
苟命的能力更进一步。
而经历了如此漫长的轮回之后,存留在命运之书的所有模糊记录沉淀在一处,形成了一个新的技能。
【虚假的智慧】
没有等级,也没有增长和进步的空间。
至于技能解释,就更加的模棱两可:大部分时候,你能够做出不算最糟糕的选择。
看起来奇怪,实际上也奇怪,微妙的介于有用和没卵用之间。
如果让他去剪炸弹的引线的话,红线蓝线绿线一大堆中间,他大概多了那么一点几率,不会剪到那个会让自己当场暴毙的选择。
并不是作用于运气的上限,而是将下限稍微的提升了那么一点点。
总比没有强。
对此,槐诗已经看开了。
能够帮助到莉莉,能够得到‘生命的诞生’,对他而言这一趟旅行就完全足够了。更何况一路之上还有那么多感悟和成长。
但是——
槐诗低头,端详着命运之书上那个【事象亲和】的祝福,却不由自主的陷入了沉默。
回忆起莉莉道别时的话语,令他心乱如麻,忍不住有些头大。
他不知道作何回应才好。
就在他胡思乱想,不知道如何去理解她的话语的时候,却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了起来。
不是电话簿里号码,而是未知来电。
但和莉莉留给自己的号码一模一样。
他愣在原地。
许久,鼓起勇气,接通了电话。
“喂?”
第四百六十九章 选择(为陈醉的白银盟加更)
“喂?”
在漫长的沉默之中,他说:“这里是槐诗。”
“……”
许久许久,没有人说话,直到槐诗怀疑天文会的这个电话竟然都会没有信号的时候,那边才传来有些微颤的声音。
“喂?我是海……咳咳,我是莉莉。”
好像差点咬到舌头那样,她呛咳了几声,匆忙的辩解:“刚刚,刚刚那个……是误会!”
槐诗愣了半天,忍不住松了口气,可心中却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失落了起来。
“我知道了。”他缓缓点头。
听到他回复的这么快,莉莉好像越发的着急了,语无伦次的辩解:“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不,不是那种……你觉得的喜欢。”“不,我不是……我……我没有……”
越到后面,声音越低。
几乎快要急得哭出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
槐诗安慰她:“别着急,朋友嘛,只是不小心撞了一下……”
“我没有不小心!”莉莉的声音忽然提高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可紧接着又好像卡壳了一样,迅速低沉下去,变成模糊不清的细碎低语。
最后,好像自暴自弃一样。
电话挂断了。
槐诗愣在原地,听见身旁瓜子落在地上的声音。
短短的几分钟,乌鸦的脚下已经堆了好大一片瓜子壳。
而她娴熟地嗑着瓜子,端详着这一场好戏,似笑非笑地,忽然问:“那你喜欢她吗?”
在沉默许久之后,槐诗有些沮丧的摇头。
“……我不知道。”
“这种事情,你自己不应该最清楚么?”乌鸦反问,“还是说,你觉得这样不好么?”
“可我不是为了她会喜欢我才做那些事情的啊。”
槐诗看着她,理所当然地反问:“做正确的事情时,是不应该去期盼这样的回报的吧?虽然我很开心,但我总觉得这样不对。”
说到底,这一份喜爱究竟是属于友情,出于感激,还是由于冒险之中的经历呢?
他大可毫不介意,全盘接受,为所欲为。
多简单啊。
她那么信任你,那么依赖你,你只要对她示好,她就会感到开心和快乐。只要做出许诺,她就会无条件的相信。这一切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防备。
然后呢?
遇到下一个,再继续毫不负责的为所欲为?
这和渣男又有什么区别?
“人是必须对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槐诗抬起头,认真地对乌鸦说:“我努力到今天,不是为了成为我父母那样的人。”
乌鸦愣住了。
许久,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不知是欣慰还是愉快。
“虽然多少还是有点渣男天性,但你真的是成长啦……”
她满意地抬起翅膀,拍了拍槐诗的脑袋:“呵呵,槐诗,我果然还是最喜欢你啦。”
“呃……”
槐诗神情顿时复杂了起来。
分外警戒和戒备。
“喂,为什么待遇就不一样啊?”乌鸦恼怒起来。
槐诗翻了个白眼,“呵呵,纯洁美少女和黑心恶势力能一样么?!”
“啧,可惜了。”
乌鸦惋惜的摇头,语气意味深长:“我还准备给你发福利呢……纯洁美少女不会给你的那种哦。”
槐诗冷笑,早就习惯了她的套路。
“纯洁美少女不会给我的?你指的是骗钱吗!”
“当然,是这样啊……”
一双白皙的手掌捧起了他的脸颊,强迫他抬起头,不容他有所拒绝。
而不知何时,轻柔的吐息已经近在咫尺。
有隐约的芬芳萦绕在鼻尖。
槐诗愣在了原地,呆滞地看着她的面孔缓缓的凑近,一点点的靠拢,脑子却变得空空荡荡。
从未曾如此接近的端详她的面容,好像极尽世间一切瑰丽那样,妩媚又庄严,凛然的像是太阳那样。
注定将要照耀万物,不容任何人有所拒绝。
也不容许他拒绝这一份都属于他的恩赐。
在恍惚之中,梦幻泡影骤然消散。
槐诗从呆滞中惊醒,感觉到嘴唇上忽然有点痛。
好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嗯,是细长尖锐的鸟喙。
“啊,不好意思,变身时间用完啦……”
乌鸦尴尬的说,“咱们下次再来好不好?”
许久,许久,槐诗终于反应过来,呆滞的低着头,看着面前一脸无辜的小乌鸦。
又被这个无耻的女人给耍了!
他毫不犹豫的伸手,恶狠狠的攥住她,然后把手枪顶在她的脸上,恨不得把刚刚的模样用手机拍下来放在她面前:
“给我变!”
“哎呀,别那么凶嘛。”乌鸦顾左右而言他:“我们的进度是不是太快了……照常理来说,应该先谈一场甜甜的恋爱啊!”
你妈的,竟然敢欺骗无辜少年的感情!
“谁会爱上你这个黑心女人啊!”
槐诗扣动扳机:
“给爷死!”
砰的一声高亢的枪响。
结果槐诗手里的炸散成了一团墨水之后,又一脸无奈的重新凝聚在槐诗的肩膀上,抬起翅膀拍着他的脑袋,语重心长:“抱歉啊,槐诗,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你看,你不抓住机会……这福利就没了。”
被她瞎搅合了一通,槐诗气儿不打一处来,懒得和她再说这个了。
反正说不过她!
只是心里第一百零八万次打定主意。
——莫欺少年穷!
三十年河面,三十年河底,暂且让她得意!
等自己比她厉害了之后,她就要知道自己过去错得有多离谱了!
精神胜利法的疗效十分强大,他终于冷静了下来。
说到底,只是区区戏弄而已,又不是第一次了,他哪里会放在心上。只当是这个黑心女人的恶趣味又一次发作,被她耍了就是了。
另类开导之下,他原本郁郁的心情总算也好了许多。
在收拾完了东西之后,他再次推开了大门,看到了门外扑面而来的暴风雪。
风雪之中,篝火旁边,一架雪橇和几只百无聊赖的雪橇犬还蹲在原地耐心等待。看到他出来,顿时汪汪作声。
只不过这一次槐诗却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了。
槐诗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大门,将门再次关上,和这里告别。喂几只雪橇犬吃过一顿之后,他休息了一会,便收起了篝火,向着来时的方向进发。
乌鸦落在他的肩膀上,歪头看着槐诗装作生气不理会自己的严肃样子,忽然问道:“说起来,在新世界里的那么经历,有什么领悟吗?
”有一点。”
槐诗想了想,有些无奈:“但好像又说不出来。”
“很正常。”
乌鸦感慨:“人生多半是这样,感觉自己有所领悟了,可过了一会儿又会发现这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这个世界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庞大,变化又那么多……那些敢说自己已经想明白的人,要么是大限不远了,已经没有力气再往前。要么就是自暴自弃,自欺欺人而已了。”
“想不明白也没关系么?”
槐诗问,他原本以为,乌鸦是想要让他思考出一个结果的,可是却没有想到她根本对此毫不在意。
“有什么好想明白的?”
乌鸦认真地看着他:“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呗,槐诗,只要你能够继续去想就好了。我唯一在乎的是,现在你的生活,还有在新世界里的生活,会让你觉得快乐么?”
短暂的沉默之后,槐诗迎着风雪,露出笑容。
“是的,我很快乐。”
他说,“不论是现实也好,还是在新世界里的所有分支里——看到别人的笑容,都让会我觉得快乐。知道我的存在能够他们活的更好,我就会幸福。”
“哈哈,你还真是不可救药啊。”
乌鸦轻声笑了起来:“那么多的选择里,有你所中意的么?那么多的人生,那么多的方向,槐诗,你会选择哪一个?”
“很难说啊。”
槐诗想了想,老实说:“大部分,我都很中意。”
“总要选一个吧?”
“成年人的选择方式,只有一种吧?”
槐诗毫无任何羞愧的仰起头,告诉她:
“——我全都要!”
乌鸦顿时无奈:“喂喂,你从哪儿学来的这种蛮不讲理的选择方式的?”
“哈哈,这不是你教的吗?”
槐诗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作茧自缚,就是这样的道理吧?既然已经播下了种子,那就好好品尝自己种下的苦果吧。”
再一次的,乌鸦感受到了自己的人生不易。
可是却没有办法。
况且,既然是自己的契约者,总要负责吧……
怀揣着如此复杂的心情,她问:“接下来,你的假期还有一点时间,有什么地方想去逛逛么?”
“不了。”槐诗摇头,“出来了这么久,想家了。”
“也好。”
她微微颔首,重新钻回了槐诗的领口中去,只露出了小小的脑袋来,端详着远方舞动的飞雪,轻声说:“我们回家吧。”
“嗯,回家。”
槐诗颔首,甩动着缰绳,令铃铛的声音越发密集起来。
那些活泼又欢快的雪橇犬们兴奋的向前奔跑,高声的吠叫着,迎着远方渐渐升起的狂风暴雪,狂奔而去。
如此驰骋在这无尽的雪原之上,满载着旅途中的收获,他们向着繁华的人世归去。
许久许久,玛瑟斯终于从昏沉中醒来。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脑袋还在。
他又紧张的摸了摸自己的身后,松开了口气,腰子也还在。
在门外漏进来的寒风之中,他从绳索的捆绑中艰难的抬起头,冻的瑟瑟发抖。
可看到周围的景象之后,便愣在原地。
万象天球呢?
我那么大一个万象天球去哪儿了?
环顾着四周空空荡荡,宛如洪水冲过一遍的第十三试验区,玛瑟斯错愕良久,忍不住悲从中来,忍不住仰天咆哮。
深刻的感受到,时代变了。
你们这帮天杀的,连黄金黎明的东西都敢抢!
第四百七十章 偷鸡使我快乐(感谢企鹅桑哦的盟主)
伴随着漫天的飞雪,从山上急匆匆赶下来的人推开门,从外面便卷入了一阵寒风,如此刺骨。
穿着厚重长款羽绒服的男人在空调的热气前面跳了好几下,打了个哆嗦之后才松了口气。看到旁边门房里看报纸的人,才愣了一下:“胡哥你已经到了?”
“习惯早起。”看报纸的人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陆言哆嗦着,端起茶杯,问:“今天几号?”
“十一月二十九。”看报纸的人说。
“十一月就已经这么冷了?”
陆言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是刚来的?”看报纸的人露出笑容。
“嗯,秋天才被分派过来。”
“以后你会习惯的。”他说:“岱舆山可不是什么度假的好地方,夏天热的要死,冬天冷的要命,春天虫子漫山遍野,到了秋天又有干不完的活儿。”
“说真的,来之前我以为岱舆山四季如春来着。”
“哈哈哈,那都是骗萌新的。总有人知道这里是东夏谱系的种植园,就觉得这里风景美好,气候宜人……实际上根本不是一回事儿,嗯,原来还是这样,但现在不行了。”
“为啥?”陆言问,抬头看着窗户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就好像能够看到创造主制定的框架那样:“这不是可以调的么?”
“是啊,故意被调成这样的。”胡景收起报纸,说:“老太太喜欢。”
提到老太太,陆言就没得话说了。
谁让人家辈分大,地位高,而且手腕子比谁都硬呢,连玄鸟都不敢和她正面顶牛——在她面前,大家都是小辈。
“教你个乖。”负责带陆言这个新人的胡景露出笑容:“老太太比较极端一点,与其装模作样的搞出四季如春的景象来,还不如展露出四时酷烈的本性——前者的环境只能长出杂草,真正的良材从来都不在乎少一点春风雨露,明白么?”
“我懂了。”陆言点头。
“不懂也要装懂,不明白就记着,总有懂的时候。”胡景瞥着他依旧一脸懵逼的样子,重新端起报纸:“休息一会儿吧,待会还有的忙——让你这会从棚子里下来,不是让你坐下来喝茶的。”
“什么事儿?”陆言问,看着外面厚重的大雪,顿时脸有点绿:“不会是前两天一样的铲雪吧?”
“接待。”胡景说:“本来用不着你,我看你挺闲的,不如过来跟我见见世面——你但凡少在网上撩点骚,老王都不至于让你隔三差五的去扫雪。”
“绝了……”
陆言的脸都绿了,不知道是在腹诽老王还是在抱怨带自己的师傅。但也没什么话说,哪里的新人不是端茶送水熬过来的呢。
以后等新人来了之后,他也要这么玩!
山里每天除了拔草种花之外,也就剩下这么一点乐趣了。
与其说这个让他不快,倒不如说是自己师傅提到的访客。
“这个月第三个了?”
陆言咂舌:“最近怎么人这么多?”
“临时加塞的。”
“领导们就不能体谅一下下面加班干活儿的人么?”陆言没好气地抱怨道,瘫在沙发上,干劲儿全无。
好歹在这里工作了三四个月了,他还不知道来舆岱山的人都是什么家伙。
除了像他这种负责维护的工作人员之外,来这里的有一个算一个的都是薅羊毛的,眼红这里漫山遍野的珍贵材料。
吃拿卡要就算了,吃不了还要背着走。
就算高级的深渊种植碰不到,也会狠狠的挂一道陆言他们负责的那些基础材料。谁让舆岱山的地气充沛的要命,深渊的灾厄植物在这里简直像韭菜一样一茬茬的长呢。
这个月前面那两个吃相难看的家伙已经让陆言烦透了。
对于他的抱怨,胡景到是没说到什么,只是提点了一句。
“待会儿,态度放尊重一点,公事公办无所谓,不要甩脸色给人家看。”
“嗯?”
“来的是天文会的人。”师傅说,“老太太点头邀请来的客人。”
前者陆言倒是不以为意,但后者却令陆言愣住了。
老太太这些年深居简出,他来舆岱山这么长时间,都只见过一次面,而且到现在想起老太太那种打量的苛刻眼神都有点腿软。
老太太点头邀请的客人,想想都让他有些虚。
有时候这种大人物反而比上门的小鬼儿更难缠,后者只要妥善应对总没问题,好坏和自己无关。
但这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伺候好你未必有多大好处,万一得罪了的话,以后的日子就有点难熬了。
“按照褚大少的说法,如果他不愿意在天文会干活儿,来东夏谱系的话,那么立马就是老太太亲自栽培的学生……”
胡景原本还想多说一点什么,可山下门房外的飞雪之中骤然亮起了两盏车灯。
一辆轿车毫无征兆的冲破了风雪来到了这里。
并没有直接开进来,而是隔着老远停了下来。
司机下车撑开伞,拉开了后车厢的门,从里面便走出来一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年轻人,还穿着薄薄的单衣。
陆言怀疑这货外套下面就穿了一件T恤。
下车的时候没有站稳,还踉跄了一下。
更重要的是……看年纪好像比自己还要小。
“就他?”陆言不可置信。
“对,就他。”
胡景叠好了报纸,起身正色说:“待会儿别说话,在旁边站着就行。带着眼睛和耳朵就行,别带嘴,就当看热闹吧。”
陆言连忙起身跟上。
推开门,狂风暴雪便骤然卷了起来。
屋外的飓风简直好像在轰鸣,巨响不断的翻涌着,撼人心魄。谁能想到号称东夏最大的深渊植类园区会是这么酷烈寒冷的地方呢?
反正槐诗是想不到。
他这会儿正在瑟瑟发抖,冻得。
可同时又忍不住面红耳赤,浑身发烫,好像喝醉了一样。
一走进这里,山鬼的圣痕就前所未有的活跃了起来。
在这充沛的地气和风雪之下无数植物的生计涌动之下,整个山鬼的圣痕都好像过载了一样,陷入一种酣醉般的状态里。
反而被受到压制更难受。
前者是集体的冷暴力,而后者却是无比热情的拉扯和拖拽,一群热情的要命的三姑六姨围着你疯狂打转,好奇地询问小伙子今年多大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对象工作了没有工资多少在哪儿上班前途如何什么时候准备买房太小了的话可不方便讨老婆车位准不准备要……
头晕脑胀,眼前发昏。
本地的帮会太他妈热情了,刚刚从南极那个鬼地方回来才两天,他有点受不了。
虚不受补。
“槐诗先生,接下来就由这两位带你进去。”
司机在狂风里努力顶着已经被掀翻了的黑色雨伞,在槐诗旁边大声喊:“我在这里等你出来。”
“啥?”槐诗一脸懵逼的看过去,司机又吼了一遍,才反应过来。
看到前方风雪中撑着登山杖踉跄走过来的身影。
浑身笼罩在羽绒服里,脸上都带着口罩,手里抓着一份资料,和面前瑟瑟发抖的少年对照,大声问:“姓名!”
“槐诗,男,十七岁……可他妈别给我整这套了!”槐诗气都气死了。
怎么他妈的走到哪里都是这一套!
赶快先给我搞一件衣服好么?
两个人确定了槐诗身份之后,二话不说,扯着他掉头往里面走。路过门房的时候都不进,槐诗看着里面的空调都快要羡慕死了。
“你们就不能让我喝点热水么!”槐诗问。
“啥?!!”胡景回头大声吼着问。
“热水!!!”
槐诗在轰鸣的寒风里咆哮:“热水!暖气!冷死人了!!”
“山上都有!!!”
胡景大声回答:“没时间给你休息了,老太太要见你!说你到了之后立刻就上山!!!”
反复吼了三遍之后,槐诗终于听清楚了。
他快要感觉不到自己脸在哪儿了。
太冷了。
可周围的冰雪之下,那些植物涌动的生机却充沛的要命,疯狂地拉扯着他的圣痕,简直是想要让他立刻被这无数疯狂的生机同化,马上落地生根,永远留在这里。
光是维持自己体内生态圈的稳定槐诗就已经快要撑不住了。更别说这时候更换成更加适应寒冷的生态类型,他要敢这么做,恐怕在生态圈溃散的短短瞬间,立马就要被这里同化……
不对头。
完全不对!
自然形成的生态根本不会形成如此恐怖的同化性,也不会如此突兀的表现出这种看成狂热的热情来。
槐诗闭上眼睛,隔着冰雪,能够感到地脉深处的浩荡回音,还有来自山顶之上那宛如钟声一般轰鸣的韵律。
一切生机都在那一只无形之手的调控之下。
有人在刻意针对自己!
槐诗的脚步一顿,直勾勾地看着那两个家伙的眼睛,几乎怀疑自己被人演了。
“老太太是谁?”他问:“我没听说过。”
那两个人的眼神顿时好像见了鬼一样。
“你来舆岱山,不知道老太太是谁?”胡景也愣住了:“朋友你是不是对我们有意见?”
倘若不是老太太亲自点头的客人,他几乎怀疑槐诗是想要搞事情。
“当代青帝你不知道?”
胡景好像见了鬼一样的端详着他,实在搞不清楚这个小老弟是什么路数。
可很快,他怀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跑到了一个避风的角落蹲下接通了,很快,电话挂断之后,又神情特别见鬼的跑了回来。
槐诗觉得自己在山路下面的牌坊旁边冻成了雪人。
好歹这里背风,总不用说话用吼的了。
实在搞不清楚,为啥当代的青帝连面都没有见过就要给自己下眼药穿小鞋——他寻思着,自己也没得罪过这么一尊巨佬啊?
但想到这一截又分外心虚,他得罪的人太多了,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跟青帝沾亲带故的啊。
人在屋檐下,人家给你什么牌子眼药水、多小尺码的鞋子你还能不滴还能不穿了?
但起码要让自己死个明白吧?
而胡景神情复杂的回来,看着槐诗的神情就分外怜悯。
“怎么了?”槐诗感觉到有些不妙。
胡景咳嗽了两声,重复着电话里的话:“老太太说,褚红尘拿我的东西去做他的人情,我不同意。”
“嗯?”槐诗愕然。
说好的怎么又变卦?
可紧接着,胡景的话锋一转:“你要能上了山顶,见到她的面,不拘你所求何物,尽管拿走。如果你连老太太本人都见不到,就请回罢。”
槐诗环顾着四周,感受到越是向内就越是茂盛的生机,隐隐带着无比同化力的恐怖生态圈。
忍不住叹息:“老人家脾气真大啊。”
“谁说不是呢?老太太就是这样,说一不二。”胡景摇头说:“要回去么?我送你。”
槐诗认真的思考了许久,忽然回答。
“我试试。”
倘若之前青帝对槐诗的到来表示拒绝的话,槐诗未必会继续多做纠缠。种植园那么多,走天文会的门路虽然麻烦点,单未必找不到。
但如今老人家当面摆出车马来,他反而有点跃跃欲试了。
看到他认真的样子,胡景好像早有预料那样,点了点头,指着后面的方向:“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等等!”
他刚走出两步,就他听见槐诗说:“先留件羽绒服给我……否则我今天就在这儿冻死了。”
他愣了一下,看了看槐诗,又忍不住看了看在身旁那位是不是暖和过头了的新人小老弟,便露出了令人心惊肉跳的微笑。
“陆言,把你的羽绒服给客人……”
于是,陆言的脸色越发的绿了起来。
他就知道今天来这里没好事儿!
根据胡景和陆言门房里喝茶吹空调时看到的监控画面,槐诗在进山的牌坊下面蹲了两个钟头。
嗯,披着从陆言那里拿来的羽绒服,总算暖和了一点……
没有往前走,也没有往后退。
好像就打定主意住在这里不动了一样。
实际上,在这两个小时中间,他一直试图将周围那些纠缠不放的植物生机重新理清,可是舆岱山的生机简直丰富的太过头了。
简直好像一团乱麻一样,曾经将他纠缠在这里,剪不断,理还乱。尤其体内同种的生机也在外界的呼应之下,想要试图接续沟通。
一时间体内绝大多数的生机储备好像都变成了二五仔。
没办法,这是山鬼的本能。
倘若不能沟通内外的话,又怎么调理生态,吸收地气呢?
可以说,这里专门针对山鬼打造的陷阱。
要是其他谱系或者类型的圣痕在这里绝对没有这样的麻烦,可对于槐诗而言,越是向舆岱山上走,就越是接近绝境。
或许这只是青帝的随手施为,却在槐诗面前留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不得不碰的软钉子。
不是不给你,但你连山都上不去的话,也拿不到吧?
他越发地确定了,自己肯定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得罪了那位老太太。但现在问题,怎么把摆在面前的难关解决?
直到槐诗冷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屁股了,他也没想到什么解决的办法。
想太多也没用。
总要试试。
就在所有或明或暗的观测之中,山门前面徘徊许久的少年爬了起来,蹦蹦跳跳,原地做了一套广播体操,活动完了身体之后,深吸了一口气。
忽然回头问:“厕所在哪儿?我要尿尿。”
“噗!”
屏幕前面的胡景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而旁边一抬头就被喷了一脸的陆言越发的起来。
“为什么要专门回过头来喷我啊?”
“咳咳,屏幕也很贵的好吗!”
胡景尴尬的移开了视线。
很快,去完了厕所的槐诗回到了原本的位置,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向前踏出了一步。
在积雪中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脚印,然后再一步,第三步,第四步。
随着暴风的渐渐停止,遍地的积雪之下竟然传来了枝条断裂的清脆声音,而槐诗在走出百米之后,僵硬在了原地。
噼啪作响的声音不绝于耳。
而槐诗也再无法向前走一步,他露在外面的十指上,指纹内的一圈圈,已经变成了树木年轮一般的质感。
正好十七圈半。
不能再往前了。
舆岱山带给他的压力实在太过庞大,他体内的生态圈已经要顶不住了,再往前走几步,恐怕就会彻底溃散,然后不可阻止的树木化。
哪怕青帝就在头顶上,不可能会放任他就这么状况恶化,但人起码也是丢定了。
——蛮干是行不通的。
好像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这样提醒。
槐诗沮丧的叹息。
后退了一步,再一步……
一步后退,步步后退,好像逆水行舟,迅速地被无形的压力逼回了山脚下面。
他在寒风之中汗流浃背,仿佛跑了一场马拉松。
槐诗重新坐倒在了地上,端详着面前被皑皑白雪覆盖的高山,还有山顶隐约浮现的那一座建筑。
不可跨越的难关。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坐下来,开始思考。
.
.
“老太太你是不是太为难他了?”
在山顶,落满积雪的庭院里,孤独的梅花树弯曲地生长着,漆黑的枝条上却没有长出鲜花,只有一丛丛隐约的芽。
走廊下的老人坐在摇椅上,膝盖上盖着毯子,正静静的凝视着门口。在她身后,路过的女人端上了热茶,放在托盘:“这明显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如果难度不订的高一点,又怎么知道是良材美玉还是杂草朽木呢?”老人淡然的拍着摇椅的扶手,“当年你十三岁的时候不也一路上来了么?”
“我足足用了一个月呢。”少女失笑。
看上去正值花季,容貌并没有什么出奇,可她的指甲盖却泛着隐隐的淡绿色,好像涂了指甲油一样,看上去精致又显眼,令人移不开眼睛。
“用二十九天趁着下山的功夫到处玩完逛完,又害怕我生气,踩着最后的点用了半天上山,你好意思说么?”
“就是忍不住偷了一下懒而已啊。”女孩儿尴尬的摆手:“哪里有老太太你说的那么过分?”
“一个两个,就知道偷懒。”
老太太翻眼看过去,肃声训斥:“又出来磨蹭,作业写完了么!连考研都考不上还当什么升华者!”
“这和当升华者没区别吧?”
“小孩子就给我好好去学习!”
“好好好。”
女孩儿尴尬的转身正准备走,脚步却骤然一顿,愕然回头,看向门外的方向。
竟然,又上来了?
而且……
“有点意思。”
老太太眯起眼睛,轻声笑了起来。
.
.
槐诗,再度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次,噼啪作响的声音并没有传来。
取而代之的是脚下积雪翻动起来,毫无征兆的,竟然长出了一丛绿油油的草叶。
毫无任何特征和珍稀可言的车前草,就如此突兀的出现在了槐诗的身旁。
槐诗沉默了片刻,眉头愉快地挑起。
他找到办法了。
哪怕不是最正经的解决办法。
他再度踏前,走出一步,积雪再次翻动,另一从矮牵牛就再次从槐诗的脚边生长出来。
槐诗吹了声口哨,自信越发的膨胀起来。
这一次,他信步前行。
每走一步,便有一丛野花和野草从脚下生长开来。
鲜花之路。
看上去分外美好。
可槐诗的源质波动却开始缓缓的减弱起来。
山鬼的圣痕在迅速的萎靡。
倒不如说,是他有意做出的切割。
上山最大的麻烦对槐诗而言,有两个,第一个是舆岱山生态圈在青帝的调理之下显露出的恐怖同化性。
另一方面则是自己体内不断与之共鸣的大量生机。
尤其槐诗的容量是常规山鬼的数十倍以上,这一份外在的引力对他所形成的影响简直大的吓人。
本身体量越大,那么被舆岱山的地气场所拉扯的引力就更强。
按照常规的解法而言,槐诗至少需要花一周以上的时间,不断的进行尝试,才能够让体内的生态圈和外界的生态圈达成平衡,融入本地的环境,成为他们不再干涉的一部分。
拿出让青帝满意的技艺和答案来。
可对槐诗而言……明显还存在着另一种解法。
——为什么不主动减负呢?
此刻,随着槐诗的上前,纷繁的花草从他的脚下生长而出,笔直地向上延伸。和第一次比起来,槐诗的速度无比缓慢,好像负重前行。
可每走出一步,都稳稳当当,如同钉子一样深深的钉进了山路之上——他体内的生态圈,在一步步的强行进入舆岱山的大循环之中去。
彼此泾渭分明。
哪怕看上去滴水不漏,可实际上要是用力挤一挤,空间总还是有的。
每到难以支撑的时候,槐诗就主动割裂体内的部分生机,任由它们脱离自身,被舆岱山的地脉同化。
反正他随手乱捋来的花花草草数都数不清,只是这种程度,就连弃车保帅都算不上。
槐诗一步步向前,心情愉快
进一步有进一步的欢喜。
尤其是他在灵机一动,将那些主动舍弃的植物生机化作探杖,开始藉此窥探起舆岱山大循环的规律。
在青帝的眼皮子底下,偷完鸡之后仍嫌不够。
某个胆大包天的天文会走狗,开始正大光明的偷学了起来。
六千字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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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一章 青帝
“现在的小鬼……胆大过头了啊。”
短暂的愕然之后,躺椅上的老人眯起眼睛。
并没有因为某个没脸没皮的家伙在下面偷学而恼羞成怒,反而好像看到了学生在考试里翻小抄那样,抬起手指,不快地敲了敲扶手。
“——想学,就要好好学。”
槐诗听见了轰鸣的巨响。
天翻地覆,层层积雪之下,庞大的舆岱山大循环之中传来宛如钟声一般的浩荡轰鸣,潮流涌动。
瞬息间,不知道有多少植物枯萎生发。
随着地脉的变化,层层运转,庞大的生机网络陡然一变,自原本的暗流汹涌化作惊涛骇浪。
槐诗的身形骤然矮了数十厘米。
两只脚几乎被无形的压力陷入到了积雪下的泥土中去了。
丝毫不对自己的作为有任何掩饰,当代的青帝老太太动了动手指,整个舆岱山的压制由暗转明。
近乎凭空增加了数倍的压力!
如今被积雪覆盖的舆岱山,无数草木生发,地气升腾之中,沉寂在冰雪之下的生机无声的流动,汇聚一处,俨然化作了无形的巍巍城关,气魄森严。
好像老人家对后辈一击严厉的敲打。
——偷鸡随你,摸狗也随你,偷学和偷师都无所谓,大可不必掩耳盗铃。
只要能上的来,随你使用任何手段。
凭空增加的压力姑且不论,青帝这一份正大光明的坦荡气魄实在令槐诗略微的惭愧了起来。
好像小孩子玩弄把戏被老人戳穿了一样。
着实难堪。
可既然都已经让自己随便学了……
在巍巍高山的压力之下,槐诗眼睛里忍不住快要放出光来。
偌大的舆岱山,囊括栽培者整个现境和众多深渊的数十万种深渊植物,上千种截然不同的生态圈具备这数百种截然不同的组合和变化,最后君臣佐使如此分明和森严的组成一个毫无任何漏洞和瑕疵的庞大循环。
哪怕是没有刻意为敌,只是它存在于此处,自身系统的封闭性和同化性就已经令槐诗举步维艰。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难受一些而已。
和如今摆在自己面前的庞大体系相比较,根本不值一提。
由暗转明所带来的压力固然不小,可不再掩饰之后,其中的运行机制也全盘的对槐诗这么一个外人开放了,任他参考。
倘若对槐诗哪怕有一丁点不满和敌意,青帝都不至于宽厚如此。
“多谢老太太厚爱。”
槐诗仰起了脖子,朝着山上大喊,茫茫雪山吞没了槐诗的声音,不知道这一份感谢有没有传达到。
但许久之后,依然没有任何回音。
显然是老太太懒得理他了。
考题、理论、推导过程,都已经给到了你手里。
你丢人到如果抄都不会抄的话,还是赶快滚回家里去吧。
“嗯?”摇椅旁边的少女看了过来,“老太太竟然不生气?”
“我难道不是在生气么?”摇椅上的老人微微冷哼,“总要给现在的小鬼一点苦头吃。”
少女笑了起来:“可是甜头也给了不少吧?”
“不然呢?难道要逐出舆岱山?”
青帝反问:“如果今天来的是个三四十岁的无赖汉,乱棍打去出就是了,可我一个二百多岁的老太太了,难道还要和一个十七岁的孩子置气么?真要这么喜欢生气,早把你这个小混账吊起来打死了……省得一天到晚烦人。”
“呵呵,老太太是嘴硬心软。”
女孩儿笑了起来,为老人掖了一下腿上的毯子:“我去准备午饭了,老太太要喝粥么?”
“喝什么粥?你家老太太要吃肉!”
摇椅上的老人瞪了她一眼,看到那女孩儿嬉笑着走掉之后,才收回视线,眯起眼睛,似睡非睡的在摇椅上晃荡着。
在她身侧,庭院中枯梅静静的迎接着天上未尽的落雪,丝丝缕缕的嫩芽焕发出一丝新意。
等待着凛冬时分最寒冷的时候到来。
等槐诗上到半山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反正天色也看不出来,永远都是灰蒙蒙的。
能够走到这里,鸡也已经给他偷的差不多了,能够抛掉和精简的源质几乎全部都被他狠下辣手砍掉了。
所存留下来的基本上都是那些他在各个地狱和边境收集来的罕见生机。
山鬼圣痕缩水了足足有一半,几乎跌入了有史以来最低的程度。可槐诗的神情却不见萎靡,反而越发的兴奋和愉快。
越是想上,能够感受和体会到的东西就越多。所察觉到自己所触犯的误区就越多。
或许在别人看来这是求之不得的东西,可倘若一味沉迷于细节的话,就会在大局之上有所疏漏。
一路走来,舆岱山上那些本性矛盾的植物尤其众多,其中更不少见天敌。
但如今,它们却能够在如此庞大的循环之中个安其位,彼此之间并非毫无冲突,可是却尽数从属于同一主轴之下。
看似千丝万缕难以理清,但实际上倘若从全局俯瞰的话,便是条理分明,井井有条。在这一份包容万物的格局之下,万物有序,周行不怠,运转如常。
纵然变幻莫测,可本质却始终如一,主次分明。哪怕并没有咄咄逼人的感觉,可是这种万事皆备与我的气魄着实令槐诗感到钦佩。
明悟了这一截之后,槐诗上山的速度就变得飞快起来。
通过对体内生态圈不断的调整和变化,只是短短一个小时,槐诗的进步就快的不可思议,体内山鬼的圣痕近乎脱胎换骨一样产生了质变。
步步攀升。
只用了两个小时,原本宛如海市蜃楼那样无从靠近的山顶便已经近在咫尺。
只差最后一步。
可槐诗却愣在了原地,感觉到哪里不对。
只差一步而已……
他几乎看的到那个庭院中的走廊里,摇椅上午睡的老人。只是存在于彼处,可是却带给了槐诗宛如整个舆岱山都拱卫在她周身的可怕威压。
那一瞬间,槐诗恍然惊觉,后退了一步,再一步。
哪怕跨出这一步对自己而言轻而易举,他也忍不住踉跄后退,难以踏出最后的一步。
他又走进了误区。
错了……
大错特错!
哪怕同为山鬼,也是有所不同的。
青帝是诸界生机之主,司长生发枯荣,有着一份‘霸王道杂之’的肃然气魄固然没错,可自然一味沉浸在其中的时候,却忘记了,自己走的根本不是青帝的路子……
他的山鬼不是根本冲着扶桑、句芒和青帝这一条路去的,而是天问之路上少司命的前置!
君臣佐使、条理森然固然没问题,但这一条路子只有青帝本身才能够发挥出其最大的力量,越是像这一条路子靠拢,就越是距离天问之路越远。
不知不觉,槐诗被舆岱山的庞大压力所迷惑,险些在老太太的引导之下转身投入了东夏谱系。
可他难道能有什么怨言么?
人家给了你这么多好处,还把整个舆岱山的大循环近乎毫不掩饰的给你看了个一干二净,你自己把持不住,走上了青帝之路,难道还能怪人家?
槐诗步步后退,竟然重新回到了山脚之下,忍不住擦了一把冷汗。心中终于对这一位老派五阶升起了浓浓的敬畏之心,再不敢以轻佻的心态去面对。
须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老太太的阳谋和霸道实在是有些厉害。
倘若不是槐诗作死作惯了,不太习惯简单难度的话,今天险些就当了老菩萨座下端瓶的童子。
槐诗喘息了片刻,休息了一会儿,擦干净额头上快要结霜的汗水,并没有仓皇离去,而是再度启程上山。
向着当代青帝所设下的难关发起挑战。
庭院之中,午睡的老人若有所思的抬起眼眸,敲了敲摇椅的扶手,遗憾地叹息一声,不再理会。
诚然,槐诗此举有些不识抬举。
但对待如此不惧四时酷烈的良材,她又如何不能再多一分宽容呢?
如此美玉,不论身在何处,也应该起一份褒扬提携之念才对。
随他吧,随他吧。
半是惋惜,半是无奈,老人摇头轻叹一声,垂下眼眸。
而槐诗,再次踏上山来。
这一次,山鬼的圣痕再变。
收敛起了所有的锋芒之后,竟然任由舆岱山大循环对自己进行同化,可在内部,生态圈之中无数生机竟然主动呼应着外界,不断的消长变化。
一路上捡拾着自己曾经抛下的那些花草,又主动的将一些自己用不上和此处用得到的东西随手栽种。
不是掠夺,不是侵袭,而是协调和沟通。
以一个沟通者的身份坦然面对舆岱山无数涌动生机的拉扯,任由七大姑八大姨的热情攀谈和纠缠,从容作答。
主动的融入了舆岱山大循环中去。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之后,再次尝试就容易起来。
一开始有些艰难,举步维艰,可到了最后,槐诗却开始步履轻盈,动作飞快。游刃有余的行走在层层庞大的压力之中,好像终于融入本地的外来者那样。
哪怕依旧有所隔阂,但已经不会对他多有为难。
就这样,宛如漫步。
在经过三次尝试之后,槐诗终于登上了舆岱山的山顶,走入了那一座院落之中。
却看到了一只空空荡荡的躺椅。
已经没有人在这里了。
槐诗愣了一下,抬起头,便看到了随着阴云散去而展露的漫天群星。
已经是深夜了啊……
他恍然地笑了起来:浪费了一整天的时间之后,自己哪儿那么大脸,让老太太觉都不睡等着自己上门了?
敬酒不吃,人家发一点脾气,也是理所应当的嘛。
想到这里,他便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没有高声叫喊,直接走到那一张躺椅旁边,躺倒,扯起了椅子上的毯子,就这么闭上眼睛。
没过多久,便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一整天的艰难跋涉,确实是累了。
寂静里,走廊尽头,只有那个熬夜等到现在的小姑娘呆呆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躺在老太太平日最喜欢的摇椅上……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大哥哥,你是专门来作死的吗?
第四百七十二章 让我康康!
第二天接近正午的时候,槐诗才睁开眼睛。
便看到青帝漠然俯瞰的面孔。
她就伫立在槐诗的面前,低头看着他。
当代的青帝看上去已经很老了,脸上满是皱纹。可令槐诗差异的是,她满头斑白的头发竟然那么短,一根根如针那样的硬朗锋锐。
不见和煦与雍容。
漆黑的双眼低头看着他的时候,幽深的双眼中便满盈着莫大的威严和肃冷。令人望之胆颤。
如此,端详着这个占据了自己躺椅的小鬼,她忽然冷笑出声。
“真不怕我生气么?小鬼。”她问,“这里可是舆岱山,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还这么冒犯我——就算是天文会,也不至于嚣张到这种程度吧?”
槐诗愣了一下,旋即摇头:“老太太真生气的话,何必等我睡饱了一觉才把我叫醒呢?况且,不是还留了一张毯子给我吗?”
老太太的眉毛微微挑起,不置可否:“听上去确实和原家的老头儿说的差不多,是一副胆大包天的样子。
现在天文会的人都这么长进了么?”
“我来这里不是因为我是天文会的人。”
槐诗起身,将身上的毯子仔细的叠好,重新放回了摇椅,对老人恭谨的回答:“是因为褚先生觉得,我是社保局的朋友。”
“褚红尘的朋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小王八蛋。”
老太太淡然地挥手,示意他靠边,捡起毯子来丢给旁边悄悄看热闹的小姑娘,然后重新坐在了摇椅上,俨然是不打算跟他计较这个。
只是问:“有什么感想吗?”
槐诗想了想,认真地回答:“这里真好。”
岂止是真好。
对于任何种植类圣痕而言,这里简直是天国一样。倘若槐诗打算走青帝之路,留在这里,用不了多少年坐着都能满级。
“想要留下来吗?”
老太太忽然说,“我教你。”
“不必啦。”槐诗再一次摇头:“天文会挺好。”
“呵,不识好歹。”
老太太哼笑着,并没有再多挽留,只是公事公办的说道:“放心吧,我都这么老了,不至于倚老卖老为难你。
既然你来到这里,我就不会对你多做刁难——况且,褚红尘和他爹一样,都是一股小家子气,哪怕山鬼的生机不论多寡,但抠抠索索那点分量有什么用……”
她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睛问槐诗:
“你能吃多少?”
槐诗想了想,认真地回答:“这一次打算是,能吃多少吃多少。”
“好,句霜——”
她略微提高了声音,唤来了远处看热闹的女孩儿:“既然客人上门了,那就带他到处转转吧。
想吃什么,让他自己拿。”
句霜颔首,好奇地端详着槐诗,着手示意他跟自己来。
等到他们走之后,老太太躺在椅子上,静静地同身旁那一株枯梅一同晒着冬日里罕见的阳光。
“终究是老啦。”
寂静中,老太太倾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忍不住轻声笑起来,终于自森冷严肃之中露出一丝和煦慈祥。
“年轻真好啊……”
从那一天开始起,舆岱山就没了安生日子。
一直持续到一周之后。
地气爆发鸣动之中,正在苦逼铲雪的陆言擦了擦脸上的汗,仰起头眺望着山顶无数生机的变化,忍不住叹息:“怎么还没完?”
“关你屁事儿,老老实实铲雪吧。”
门房里,胡景翘起腿,美滋滋的喝着热茶,读书看报。
一杯茶,一根烟,一张报纸看一天。
还有新人可以随便欺负。
这日子简直没得说了。
等他没有把这一期明日新闻的头版看完,就感觉到整个房顶陡然一震,顿时愣了一下,合上报纸,抬头看向窗户外面,大吼:“陆言,你搞啥!”
“不是我啊!”
陆言悲愤的回答:“你自己看!”
不用陆言说,胡景已经看到了。
一线碧绿的幽光从舆岱山的山顶冲天而起,伸缩不定的变换着。那是由无数生机所交织而成灾厄奇迹。
在精力了漫长的酝酿之后,终于彻底迎来质变。
有人进阶了!
是哪个?
胡景不可置信的盘算着,心里却忽然浮现了一周之前登上舆岱山的那个身影。
是他?
不会吧?
为什么会这么快!
而山顶上,句霜则一脸麻木的看着面前的槐诗:“又来?”
就在涌动的绿光之中,狂暴的源质波动槐诗的躯壳之中冲天而起,倾泻向四面八方,近乎形成了庞大的风暴。
无数青草绿芽竟然从雪地中凭空生长而出。
整个舆岱山都呼应着槐诗身上涌动的生机,分出了千丝万缕的光华融入了槐诗的躯壳,要助他一臂之力……
但问题是……这他妈已经不是这货连日以来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征兆了!
这些日子以来,槐诗来者不拒的狂吃海塞,几乎彻底将舆岱山上下连带着无数实验室和秘藏之中的储备全都啃了一口,。
按道理来说,早应该水满自缢,走上青帝之路,但问题是,每每到进阶的时候,这货竟然又憋回去了。
就好像此时此刻,随着槐诗深吸了一口气。
那一道笔直的幽光骤然停滞。
然后,又一寸寸的……缩了回去。
就好像分外不情愿,但又被死死的拉扯住,不得解脱,不甘不愿的重新回到了槐诗的躯壳之中,被山鬼圣痕死死的锁住。
不能进阶啊,可不能就这么进阶。
万一一脚踏错,可就真的当了天国谱系的二五仔,叛了教了!
在原地,槐诗的脸色墨绿,整个人都好像圆了一圈。
在憋了许久之后,他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向着句霜露出微笑:
“——我好了!”
我没好!
句霜有些抓狂的瞪了他一眼。
陪着这货瞎逛了一个星期了,眼看着自己就要考研,复习都耽搁了,怎么这货还没有进阶的?
槐诗好像吃撑了一样,原地的按着肚子,许久之后,终于松了口气。
“OK,到这里就行了。”
他有些恋恋不舍的擦了一把嘴。
这真的已经到自己极限了,可不能再吃了
再吃下去,一个憋不住,当场进阶可就完犊子了。
如果不是生命的诞生起了作用,他哪里能吃得了这么多?
生命的诞生,本质上是从生命的领悟中对自身的状态渐渐的进行了控制。就好像领悟有大有小一样,令一个原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造人创造主彻底的变成现境的一员,这一份修正值所带来的庞大领悟是生个孩子根本无法比拟的。
其中固然有着白冠王的首肯和三贤人的辅助,但其绝对主导作用的却是槐诗本人。
因此这一份领悟所带来的效果也分外的庞大。
如今的槐诗对体内生机和自身状态的控制,已经达到了完美的程度,心脏跳动、肺腑运转、肌理的控制不过是最外层的体现,对于圣痕和灵魂的绝对掌控已经接近了理论上的极限。
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舆岱山上大吃特吃,吃到句霜开始怀疑人生。
如今,随着槐诗展开手掌,在句霜不可置信的眼神之中,无数生机悄然浮现,不断交织,竟然勾勒出了舆岱山大循环的隐约轮廓。
形成了一个缩小了数万倍的等比例舆岱山模型。
换而言之,槐诗这些日子,东一口,西一口的,竟然已经凑足了形成整个舆岱山大循环的条件。
可紧接着,槐诗手中的投影骤然消散,宛如春风化雨一样,悄无声息的再度接入了舆岱山的整体循环之中。
句霜再一次开始开始怀疑人生。
这一份表现才是真正的骇人听闻。
达到这种程度,只要青帝点点头,他立马就能够对整个大循环进行干涉……也就是是说,凭空搓出了一个管理员权限。
老太太,这王八蛋再不走,鸡和狗不说,咱家都要给人偷了!
察觉到了句霜眼中隐藏的惊骇,槐诗装蒜的心理需求再次得到了满足,正准备说什么,眼前便骤然一花。
整个人出现在了山脚下。
老太太赶人了。
既然吃饱喝足了,那就赶快给我滚蛋。
“多谢招待哈,我走了。”
槐诗憋着笑,挥手道别,然后转身就被脚下的树根绊倒,狠狠的摔了一跤,整个脸都拍在了冻土之上。
吧唧一声。
狼狈的爬起来,槐诗无奈的搓了搓脸,苦笑着双手合十求饶,才得以匆匆离去。
这老太太的脾气,是真的坏……
直接走社保局的边境中转站,回到石髓馆的时候才刚刚到下午。
一进门,槐诗就看到乌鸦懒洋洋地躺在沙发晒着太阳。
这女人摸鱼并不罕见,罕见的是……她竟然再次变为了人形,仪态妩媚而慵懒,令人移不开眼睛。
“你这是怎么了?”
槐诗吓了一跳,再度戒备起来:“你又想‘发福利’了?”
一想到上一次的福利,他就嘴疼。
这女人的良心大大的坏了。
不可不防。
可紧接着,他就看到茶几上,那两个被乌鸦拿来踮脚的铁箱,顿时恍然。
“东西到了?”
第一个箱子打开,在玻璃瓶里封装着的是一枚拳头那么大的琥珀,里面静静地燃烧着一朵苍白的火焰,察觉到槐诗的视线,火苗就向着他的方向移动过来。
倘若不是瓶子阻隔的话,槐诗甚至怀疑这火焰会顺着视线烧到自己身上来。
而第二个箱子里,却满盈着令槐诗不寒而栗的血光。
在一层层银绳的固定之中,一颗巴掌大小的血色晶石上流淌着浓郁的猩红,只是看着,便能够感觉到滔天的血浪涌动而来,令槐诗感觉到一阵窒息。
紧接着,乌鸦又拿出了两个箱子,一个箱子里装着神圣恩光。
而另一个箱子里,则盛放着孽物残躯。
四大材料已经准备就绪。
而生命的诞生、虚无的真谛、灵魂的链接和昨日的幻影,四个条件也已经彻底备齐。
槐诗山鬼的圣痕也已经成长到了极限。
在清脆的敲门声里,来自石釜学会的快递送到了槐诗的门前。
来自亚洲新秀赛的奖励。
——巨大的箱子里,所有进阶少司命的材料分门别类的摆放整齐,所有的材料都使用最高规格进行了处理,而且准备了双份以上。
当槐诗走进地下室里的时候,变看到了已经和往昔截然不同的肃穆场景。
无数繁复的炼金符文被密仪笼罩在其中。
随着房叔在槐诗背后关上了房门,寂静里,密仪之后的乌鸦回眸,露出了令他不安的古怪微笑。
“还愣着干什么,槐诗,脱衣服呀。”
她愉快的搓了搓手,满怀期待的说:“在进阶之前,让姐姐康康你发育的正不正常……”
第四百七十三章 至暗之日
用不着某人的鉴定,槐诗可以确定自己发育的十分正常。
而且如今槐诗在炼金术上的造诣可以说已经脱离萌新阶段了,这种‘重要仪式必须彻底脱光’的鬼话根本骗不了他。
诚然衣物太多会对密仪产生干扰,可倘若只是一层亚麻的话,所形成的干扰根本就可以忽略不计。
洗了澡之后,槐诗换上短裤走出来,根本没有给乌鸦手里那一台手机任何派上用场的机会。
否则的话,还不知道要被拿去勒索自己多少钱!
事不可为。
乌鸦也并不恼怒,只是抛掉了手机之后,端详着如今的槐诗。
一层层墨绿色的毛细血管已经从苍白的皮肤下面凸显而出,乍一看仿佛是什么诡异的纹身,那层层叠叠宛如繁复根系一样的山鬼圣痕却在无时不刻的变动着,随着槐诗的心跳而一齐搏动。
自他胸口的裂缝之中蔓延而出,覆盖了全身,又在槐诗的后背重叠,形成了一个隐约而模糊的舆岱山轮廓。
可这一轮廓也在无时不刻的变化。
唯有那隐隐的光芒运行一周之后,才会短暂的浮现出自身的模样。
“可以,我还担心你走了岔路呢?”
伸手戳了戳槐诗后背上圣痕,乌鸦满意的颔首:“对于天问之路而言,阴魂是基础,奠定了由死而生的基调。
而山鬼却是延伸,宛如信使那样沟通内外——炼金术中说,自地而起,从天而降。前半句就可以概括山鬼的作用了:在死中生发,自地上繁衍。
它是联通死和生的桥梁,维持平衡的柱础,能够做到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其他的再多也是锦上添花,倘若被力量的多寡所迷惑的话,便已经是得不偿失了。”
说完,她便抬起手,毫不客气地拍在了槐诗的背后。
啪的一声。
几乎拍出了一个红印来。
“乖乖躺好!”
她在槐诗肩膀上按了一把,没用什么力气,可槐诗眼前一花之后,就已经躺在了地上,看到了头顶的天花板,还有乌鸦俯瞰着自己的眼瞳。
愕然一瞬。
“这么快?”
“对。”她微笑着颔首,“就这么快?”
“为什么这么着急?”槐诗不解。
他才刚刚回家,气都没来得及喘一口,就直接被乌鸦带到地下室里来,难以理解为何如此匆匆。
“正所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你赶上好时候啦。”
乌鸦笑咪咪的挥手,弯腰,直接从槐诗的圣痕里扯出了祭祀刀,按住了他的手脚,挨个割开放血。
顿时,隐隐带着绿色的血液便自槐诗展开的手足之间流淌而出,顺着身下繁复的矩阵扩散,渐渐覆盖了整个密仪。
倒是没有感觉到什么虚弱,反而好像高血压一样,放了点血之后,槐诗感觉到轻盈了许多。
之前在舆岱山吃的太多,消化不良,此刻将那些过盛的生机释放出去,山鬼的圣痕才得以顺畅运转。
况且,以槐诗的血作为基材,可比其他的什么东西好了许多,最起码亲和性在那里。
而乌鸦的动作不停,迅速地将调和好的源质溶液撒入了预先刻印好的矩阵之中,当血液中的生机被源质所激发,便焕发出了蒙蒙的光亮。
“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乌鸦手里凭空摸出了一支怀表,对照着上面的时间,而另一只手则分别将血仇结晶、神圣恩光、孽物残骸、未死火焰等等材料取出,嵌入密仪四周。
隐约的热量和痛楚便顺着地上的血液,自槐诗还未曾愈合的伤口之中钻入他的躯壳,令他的身体骤然僵硬了起来。
好像在瞬间被抛入了炼金釜中。
山鬼的圣痕开始激烈的运转,抗衡这一份突如其来的改变,但是却徒劳无功,反而被密仪牵引着,开始出现槐诗难以预料的变化。
剧烈的木质化重新开始,自手足之中,向着内侧扩散,一层层细碎的气根从槐诗的毛孔中生长而出,将他彻底的和整个密仪融为一体。
乌鸦的动作太快,槐诗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在剧痛的刺激之下忍不住喘息。
“我说……你就不能先给我个心理准备吗?”
“倒也是。”
乌鸦颔首:“我之前还写好了注意事项,忘记给你了……”
说着,她伸手虚爪,又捞出了一本厚厚的书,丢给了槐诗,可槐诗哪里还有手去接,书皮的封面直接盖在了槐诗的脸上。
啪的一声。
“这什么?”槐诗都感觉不到疼了,他茫然的眯起眼,念出封面上的书名:“《三……年断章五年虐主》?”
“啊,不好意思拿错了。”
乌鸦毫无羞愧的如此回答:“应该是这个才对。”
就在槐诗看不到的地方,她直接从槐诗的行囊中抽出了美德之剑,抬起,在手腕上轻巧划过,瞬间,一丝晶莹的血液附着在剑刃之上,瞬间,万丈光焰腾空而起,将整个剑刃都烧成了赤红。
剑刃哀鸣,迸射钢铁的鸣叫。
毫无任何迟疑的,将黄金琥珀的尘埃洒在了剑脊之上,为剑身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色。
就在槐诗努力扭头抖落了那本盖在脸上的破书时,便看到……乌鸦反手一剑,捅进了自己胸前的裂隙之中。
槐诗一愣。
“……又来?”
没有给他再废话的机会,槐诗感觉到狂热的亮光被点燃了,在自己的躯壳最深处,自内而外的爆发,将自己吞没、
修长的剑刃刺入了裂隙,一寸寸的贯入他的身体,却未曾从后背穿出,好像被他的身体吞吃了那样。
直至末柄,消失不见。
滴答。
一声脆响从乌鸦手里的怀表中响起。
时刻分毫不差。
“好风凭借力,送你上西天。”
乌鸦后退了一步,露出了愉快地笑容:
“——迎接地狱吧,傻仔。”
那一瞬,吞吃了无尽的光和热之后,槐诗剧烈的抽搐了起来,不由自主的咆哮。
在他体内,黑暗宛如海洋一般奔流涌动着,自他胸前的裂口之中喷涌而出。酝酿了不知道多少时光的死毒与劫灰化作海潮,冲天而起,又被牢牢的束缚在这一座地下室里。
然后,顺着灵棺内侧的矩阵,浩荡奔流,覆盖了整个石髓馆,包裹着这一座庞大的建筑,好像一层黑色的幕布。
在午后的阳光之下,原本富丽堂皇的石髓馆好像瞬间沉入地狱之中。
化为鬼蜮。
而就在密仪的核心之中,槐诗惊恐的抬起头,看向胸口。
在他胸前,那一道裂口竟然开始扩散,好像生长一样,一寸寸的蔓延,将他的整个胸膛吞没在其中,消失不见,紧接着是四肢,头颅……
在无穷尽的黑暗奔流之中,乌鸦歪头,端详着面前壮绝而诡异的状况,咧嘴微笑。
槐诗,已经消失不见。
在最后的瞬间,恍惚里,他好像感觉自己开始了坠落。
同时,在遥远的距离之外,几乎相当于现境另一端的澳大利亚。
无尽的黄沙之中,手握着黄金琥珀的沙王,登上了祭坛。
迎着扑面而来的暴风,苍老的男人高举起了手中的璀璨的奇迹结晶。
“今日,我在此祈请!”
向着脚下永恒干涸的荒漠,向着头顶残酷暴虐的天穹,他纵声咆哮,奋尽所有的力量,倾尽了历代沙王所积攒的所有修正值,在此宣告:
“谨以历代沙王之力,在此祝祷。”
“请赐以祝福,洁净之水,丰饶之地,和煦之风……”
在皮肤龟裂破碎的细碎声音里,老人的满头的斑驳白发舞动在凭空掀起的狂风中,纵声咆哮:
“——请丰饶沃土降临于此处,请全权之圣灵运行在这荒芜的人世之国中。”
于是,天地轰鸣。
在他的双手高举之中,黄金琥珀焕发出炽热的光芒。
璀璨的恩赐冲天而起,化作了哪怕是深度九层以下地狱里都能够观测到的金色光芒。
撑起此处的天空,奠定此处的万世不易的丰沃之地。
沙王嘶吼,身体迅速的佝偻下去。
可就在衰败的躯壳之中,庞大的奇迹再次涌现,化作了模糊的虚影运行在天穹的御座之上,垂首俯瞰着这一片永恒荒芜的土地,便忍不住流下两行浑浊的眼泪。
泪水落在空中,便化作了雨。
雷鸣骤然扩散,紧接着,暴雨凭空而降,覆盖了整个堪培拉周边的区域。
涌动着璀璨金光的恩赐之雨覆盖了天和地。
令狂风再起,吹去了干涸的风沙,展露出下面漆黑的肥沃大地。云层在雷鸣中伸展,那雷光好像点亮了苍白的天空,重归湛蓝。
在雨水的冲刷之下,多少顽疾不药而愈,多少绝望的魂灵中萌发了一线希冀。
苍老和稚嫩的面孔们抬头仰望,仰望着祭坛之上那个委顿的背影。
沙王踉跄的走了一步,瞬间栽倒,从祭坛上跌落下来,落入了泥浆之中。旁边的人来不及反应,赶忙上前搀扶,却被老人奋力推开。
他再度扑入了泥浆之中,跪在地上,颤抖的十指捧起了地上的泥土,还有泥土中萌发出的一丝嫩草的新芽。
如获至宝那样,他抬起头,狂喜地向着周围的人展示着手中的希望,令那些呆滞的面孔愣在原地。
“是救赎,孩子们!”他大笑着,高举起这一线新的希望,却忍不住流下了激动的眼泪:“我们的救赎,到来了。”
公元2110年,第四代沙王舍弃自身所有的修正值,以黄金琥珀对现境进行修订。
五分之一个澳洲,重获新生。
不世功业,在此奠定。
和这一件足以令全境侧目的壮举相比,其他的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没有人察觉,与此同时,有人以黄金琥珀的尘埃为引,以这同源的仪式作为遮掩,悄无声息地开始了进阶。
也掩盖住了,接下来因此而爆发的恐怖灾害。
这便是乌鸦唯一没有告诉其他人的事情——想要隔绝命运之书的庞大影响和引力,缠多少红线都是没用的。
哪怕只是暂时。
只有在进阶的时候,将命运之书的躁动彻底宣泄出去才行。
届时,整个世界都会被这一次进阶所影响,而这一份干涉,倘若在现实中表露而出,毫无疑问,便是恐怖的灾难。
——以足以将槐诗彻底击溃、令他陷入彻底绝望的灾害,将降临在现境之中,降临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时值二一一零年,十二月六日,下午四点二十一分。
被往后,被很多人誉为至暗之日的可怕回忆,从这一刻起,在无数即将涌现的悲鸣和凄叫中,正式开始!
一开始的时候,没有人察觉到灾难的到来。
万物运转如常,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一天和其他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区别。
在早起练完了枪,做完了自己的寒假作业之后,原照再次确定堂姐今天出门参加粉丝同好会去了晚上之前不会回来,没有人会来打扰自己。
紧接着,便迫不及待的躲进自己的房间里,关好了门,层层落锁。
他火速的打开了电脑,娴熟地在微博、微信上发了通知,最后,启动直播软件。
“电视机前的朋友们大家好,我是你们的朋友,究极小原。”
在清脆的少年音里,一个堪称萌萌哒的二次元猫耳少年头像便活灵活现的出现在诸多直播观众的面前。
无数弹幕瞬间疯狂刷过,甚至还有土豪直接送了一艘火箭,欢庆今日开播。
虽然开播的日子并不长,但原照依旧以自己在FPS游戏里惊人的成绩迅速的出了名,在斗鸡平台上占据了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而且还有了女粉!有了女粉!有了女粉!
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
甚至还有可爱小姐姐发站短过来请他吃饭,从小被堂姐殴打到现在的原照哪里糟的住这个啊。
虽然犹豫再三并没有接受,可对直播的热情也在渐渐高涨。
“那么,废话不多说,我们开始今天的正题。”
原照手速飞快的打开了游戏软件,在熟悉的悠扬音乐里,《万世牌·万界对决》的客户端已经被打开了。
今日人气之所以如此夸张,就是因为原照已经提前放话了,今天万世牌过年的纪念池子里,他要豪开一千卡包!
要知道,以超世智那赛过巨鹅的黑心程度,根本不会在过年的时候开什么十连必出SSR的池子,甚至平时闪金卡的掉率都低的令人发指。
这一次迎接新年的纪念卡池将会持续一周,据说闪金卡的掉率将提高到百分之一的左右,而且还有各种已经绝版了的卡牌进入卡池。
但同时,价格也夸张的令人咂舌。
比实体版本的卡包还要贵十倍以上,五张一包就是九百块东夏元。虽然所有线上开出的卡包都会迅速的将实体卡牌送入使用者的手中,倒不用担心一无所得。
但你也得能开出来好东西才行啊。
否则到时候一手的蓝天白云,哭都哭不出来。
寻常‘家境贫寒’的万世牌玩家遇到这种卡池,都会忍不住头皮发凉,再三观望。而唯有这时候,土豪玩家们才会闪亮登场,一掷千金来证明自己有多无聊和多有钱。
而如同原大少这样有钱又无聊到来壕开一千包的,自然能够吸引到绝大多数观众们的视线。
客户端打开,迅速充值,随着一声令原照分外心痛的扣款短信提示音,他这两年攒下来的所有零花都已经变成了一千个卡包,出现在了屏幕上。
这要是让堂姐知道了,还不打断他的腿!
万幸的是,之后开完,还能卖掉那些金卡来回回血,否则他接下来真的要吃土了。
强行按下心中的痛楚,他强颜微笑,咳嗽了两声:“那么,我们开始接下来的卡包吧。”
顿时刷出一片吸欧气的弹幕,自然被原照随手禁言。而在直播窗口的下面,预设的赌局已经开出。
赌原照能够出多少橙的。
一百橙的那一栏自然一个人都没有,五十橙的选项倒是有不少人想要冒冒风险,大部分人都谨慎地选择了三十橙或者二十橙……
如今整个赌局都在激烈的变化着,不少看热闹的人都想要赌两把,赢点官方道具‘鸡饲料’回来,看上去气氛倒是分外的热烈。
稍微休息了一下之后,原照抱着万分期望,移动鼠标轻点,开启了第一包。
“来个开门红!!!”
在少年的咆哮里,蓝天白云扑面而来。
弹幕里顿时一阵大笑和嘲弄,还有不少人在安慰:出率这么低,第一包不出很正常。
原照也不以为意,点开第二包,依旧是蓝天白云。这一次弹幕都已经稀疏了下来,所有人开始专注观望。
而原照依旧淡定的点开鼠标。
第三包,蓝天白云……第四包,蓝天白云……第五包,蓝天白云……第六包,蓝天白云……第七包、第八包、第九包……
一直到第一百包,尽数是蓝天白云。
什么闪金卡都没有出,最好的成绩竟然是一张绝版了的乐园王子?
原照要这个他妈的干蛋啊!不过倒是回头可以拿来讨好堂姐……
“今天有点非啊。”
原照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水,开始紧张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再次点动鼠标。
一百一十包、一百二十包、一百三十包……
等第二百包开完的时候,直播间已经陷入死寂。
原照开始狂怒。
“超世志这个掉率怎么搞的!是不是暗改了?二百包不出闪金橙?”他愤怒的拍了一把键盘,转身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一饮而尽。
再然后,正式的洗脸洗手,焚香祷告。
好半天,终于冷静下来,他回到了电脑旁边,挤出笑容:“大家久等了,来,我们继续。”
弹幕里一片同情的呼声,还有很多人在劝主播坚持到底。
“是啊,说不定运气都攒着呢。”
原照轻松地挥手:“一包十张闪金卡见过没?今天让你们见识一下……”
然后,在第三百包结束的时候,直播间里只剩下了怜悯的叹息。
非成这样的主播真是不多见了……实不相瞒我猜屏幕之前是个小尼哥……怎么搞的官方套路?……主播你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啊……三百包不出闪金?昨天隔壁二百包闪金都有四张了……主播你是不是犯了什么眉头,赶快去拜一拜吧……
“不要怕,这只是卡池的技术性调整……不要怕。”
原照强自镇定,吞了口吐沫,这一次他直接修改了模式,十包一次的来开了。
十包过去了,二十包过去了……一直到九十包的时候,直播间里忽然迎来了一阵喧嚣。
就在炸开的卡包之中,忽然有一道金光跳出,迅速翻转的卡牌之上酝酿着璀璨的金黄,令无数人狂喜的欢呼起来。
闪金!闪金!闪金……哦哦哦,主播终于出了!……主播出闪金了,我的青春结束了……
“我就说嘛,怎么能不出闪金嘛。”
原照也松了口气,挤出笑容,可还没来记得笑出声,就看到那一道旋转的卡牌之上,金光迅速的褪去,化作了青铜色。
死寂突如其来。
漫长的寂静里,原照疯狂的揉着眼睛,不断地移开视线再移回来。
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而直播间的弹幕,已经爆炸了。
绝了,我这辈子只见过银变金,还没见过金变铜……我操,真他妈壮观绝景……主播你这辈子都值了,这么多年我特么还真没看到过有人这么惨……
金变铜了!
他妈的金卡变铜卡了!
原照几乎按捺不住怒火,奋力地瞧着桌子,几乎吓倒窗外树上的飞鸟,飞鸟也在茫然的低头,看着屋子里这个小沙雕。
而等卡面终于翻转过来之后,原照已经陷入了麻木。
——群星之战·审判者
行吧……
老子这辈子就犯在你这个王八蛋手里了是吧!
他擦了一把悲伤的泪水,哽咽着,强自振奋:“老子就他妈不信了,今天出不了橙!大家不要害怕,只是技术性调整!技术性调整!”
在愤怒之下,他直接不顾后果,用光了自己所有的零花钱,全部压进了直播间的赌盘之中。
“四十五万!赌我今天至少十橙,赌狗们敢不敢跟!敢不敢跟!!!”
大盘迅速变化,赔率暴跌或者迅速攀升,转瞬间,人气越发的高昂。
从这非洲的狂风暴雨中,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擦干泪,不要怕,至少自己还有梦!
“我的回合,抽卡!!!”
无视了手机上堂姐打过来的电话,今天的原照奋起了自己十四年来未曾有过的勇气,赌上了自己的生命,开始了再一次的开包!
这一次,直播间里再也没有了声音。
所有的观众和弹幕都在静静地见证着这一位勇士的抽卡。
六百包,无橙!
七百包,无橙!
等到八百包的时候,就连斗鸡高层都已经被惊动了,将他的直播间放到了首页的最顶端。
九百包,无橙!!!!
原照的眼眶都已经充血变红了,整个人奋力的敲着桌子。完全无视了门外佣人关心的声音,移动鼠标,继续!
“希望のはな繋いだ绊が……”
在播放器里传来的悠扬歌声中,原照没有被厄运所击倒,原照站起来了,原照再继续向前!
原照,抽卡!
然后,蓝天白云……蓝天白云……蓝天白云……
当颤抖的手,拉出了最后一个卡包的时候,弹幕里,一片赌狗的哀鸣和欢呼,原照已经忍不住哽咽的声音。
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原照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按动手指。
“哇!”
音响里传来了命运的审判:“——银色普通!!!”
“你妈的,为什么!!!!”
原照终于忍不住了悲愤的眼泪,无力的瘫软在椅子上,凝视着屏幕上扑面而来的蓝天白云。
“为什么我就出不了橙!!!!”
门外堂姐匆匆赶回的脚步声终于响起了。
宛如死期将至那样。
两行清泪从少年的眼角滑落。
他知道,自己今天死定了……
与此同时,同样的绝望,正在源源不断的降临在世界各地,降临在每一个人的头上。
不论是《万世牌》也好,《寂静王冠》也好,乃至著名坑爹的手游《钢铁王座》也罢。
甚至不止是手游和棋牌,乃至暗网流行的桌面RTPG游戏中,以及每一个网游、页游和博彩游戏之中……
从东夏到美洲,从埃及到俄联,再从罗马到全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在这一天,在四点二十分之后,在这个充满悲惨和阴云的日子里。
同样的绝望,同样的黑暗,降临在了一个心怀侥幸的抽卡狗的头上。
每一个概率游戏都迎来了最恶的后果。
一艘艘沉船没入了无底的卡池之中,恰似吞掉了所有人的金钱那样,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每一个骰子都绝缘与大成功的同时,千百倍的提升了大失败的几率,超过数万张角色卡在今天迎来了撕毁的命运。
而每一个强化装备的人都在前所未有的绝望中迎来了‘强化失败、装备损毁’的通知。
在这一天,在这残忍的二十四小时之内,从现境到边境,所有人类、异种乃至地狱生物,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活物,没有一个还能动弹的玩意儿,能够从深不见底的黑暗卡池之中抽出SSR!
没有人!
哪怕是掉率百分之百的卡池也一定会卡死,宕机,掉线……
灾难,灾难正在蔓延,灾难正降临在了每一个玩家的头顶之上。
随着无数沉船的惨叫和愤怒的咆哮,往日不可一世的海豹们发出了最后的悲鸣——至暗之日,终于迎来了它的最高潮!
而槐诗,依旧在昏沉中坠落。
他听见耳畔渐渐响起的声音。
啊,这个剧情准备这么久,终于写出来了……真是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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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四章 少司命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莫名其妙的,有低沉的声音从槐诗耳边响起,将他从昏沉中唤醒。
然后他才发现,他真的在坠落,向着黑暗的更深处。
哪怕并没有风声扑面而来,甚至没有失重感,但他确实是这么觉得。
他在坠落。
在这吟诵的低沉声音里。
当他仔细侧耳倾听的时候,却发现并没有声音从耳边响起
那声音是来自于内侧,灵魂的激荡之中。无数源质碰撞泛起了海潮一般的回音,带来了遥远又飘忽的回音。
它在槐诗的意识之中回荡着,好像电流窜动在神经里那样,不断的触发了一个又一个的开关,拉动他记忆力那些浮沉的字符,一字一句,拼凑出着灵魂最深处渐渐升起的无声之声。
哪怕是不会思考的铁石,恐怕也会领悟其中的意味吧?
那个声音,不,是槐诗的灵魂在发问。
——在遥远的时代之前的最开始,是谁将那样的景象流传后世的呢?
那一瞬间,槐诗眼前的黑暗豁然洞开,宛如无数黑色的雾气迅速消散了那样——应该说,槐诗的灵魂终于突破了那一层遮蔽在他眼前的帷幕。
在这短暂的瞬间,哪怕刹那都无以形容的电光火石之中,惊鸿一瞥。
在无数泡影的环绕之下,一道无数矩阵重叠所形成的宏伟景象,以流光所勾勒出的虚无湍流。
像是宏伟的河流,深邃的洞穴,还有庞大到难以形容的基石。
莫名其妙的,槐诗心中便浮现出了断定的结果和明悟:那是一道柱石。
倘若要以人类的知性和常识去进行断定的话,那一道虚无之物,毫无疑问便是自遥远的深渊之底升起,撑起了整个世界的柱石。
可柱石在转瞬间便如幻影一样消散了,再看不见。
槐诗一阵昏沉,再度陷入了看不见尽头的沉睡之中。
直到再一次睁开眼睛,听见漫长酝酿之后,再度从灵魂深处传来的低语:“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当天和地没有形成的时候,这一切又是如何诞生的呢?
然后,槐诗看到了地狱。
在这无穷尽深度所形成的深渊之中,无数重重叠叠,遍布在永恒黑暗里的残垣断壁,凄厉场景。
直到现在,槐诗才可以断定,自己确实是在坠落没有错。
恰如尘埃那样自现境之中落下,然后,缓慢的穿过一层层的边境,最后向着地狱之中坠落。
向着地狱的更深处。
就这样,好像羽毛一样飘荡在幽暗之中,他凝视着繁华的现境远去,然后没入了边境的荒漠、绿洲、孤岛之中。
浓烟之下的钢铁城市、漫步在荒原之上,背负着整个聚落前行的巨象、云海之上无数孤塔所串联成的冷清城镇、真空里繁忙喧嚣的矿场乃至精致到宛如艺术品那样绚烂美丽的小小村庄……
那些孤冷、嘈杂或是精美或是倾颓的世界也迅速远去。
终于,拥抱深渊。
黑暗里,只有无数如同幻象一般的景象浮现又消失。
在那些地狱所勾勒出的侧影之中匆匆一瞥,可当槐诗想要仔细看的时候,它们便再度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槐诗只能够通过天文会投放在不同深度之间的灯塔,那些闪耀的色光,来确定自己的位置和深度。
就这样,穿过了查拉图斯特拉大密仪的边缘,他进入了地狱的浅层区,速度越来越快,很快,便略过了‘白城’边境延伸至此的深渊探镜,再穿过了一层层地狱废墟所刻意堆积成的庞大墙壁,进入了最为接近现境的深度区。
在这里,无数深渊大群们彼此盘踞在自己的领土上,彼此争斗厮杀,或是结盟,或是敌对,隐约能够看到升华者的灵魂光芒在其中沉浮,可是却难以看清细节。
只有那宛如战场一般的数万个混乱地带从槐诗的眼前一掠而过。
紧接着,他便无法回头的坠入了凋零区。
好像沉入深海那样,隐约的光亮中,槐诗看到了庞大到令人胆战心惊的恐怖阴影彼此碰撞在一处,也看到了无数潜伏在深渊的角落里宛如草芥一般的侵蚀种,乃至巡回在自己领域之上的猎食者们。
统治者们的王朝建立在此处,好像深渊里的黑洞那样,向着四面八方扩张着自身的引力,展示着自身独一无二的至上冠冕。
或是残忍,或是血腥,或是诡异……
利维坦在此处伸展自己搅动无尽之海的千万条触须、伊芙利特洒下暴虐而酷烈的光芒、枯萎之王高踞在自己死寂领土的王座上、腐烂之龙盘踞在尸国中,炼狱工厂主们在这里聚集成了地狱中最为庞大的噩梦工坊、泰坦之海上巨人们庞大的暗影搏斗,深渊弄臣和晦暗学者们则将自身的踪迹隐藏在黑暗……
种种景象扑面而来,又迅速消失。
似是有人察觉过客的到来,一双冰冷的目光抬起,落在渐渐远去的槐诗身上,伸手想要虚抓,又捉之不及,漠然的收回了视线。
槐诗已经坠入了渊暗区。
在绝对的黑暗之中,槐诗感觉到自己和无数庞然大物擦肩而过,可是仔细去环顾四周,却什么都看不到。
这里仿佛只有一片虚空,可是却好像有无数猎食者隐藏在幕后那样。
悄无声息。
死寂里,有一道电光骤然从远方亮起,紧接着,无数残忍的轮廓被照亮了,一瞬间,中心的猎物被四分五裂,又迅速的归于无声,再没有任何的迹象。
“嗯?”一个茫然的声音从槐诗身后响起:“竟然有人在这里?”
但槐诗回过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轮廓,紧接着,又迅速的昏沉,感觉坠落在加速。
向着更深处……
可还有更深处么?
传说之中的寂静区真的存在么?
槐诗不知道,也不知自己过了多久。
坠落的趋势渐渐停止,他驻足在一片仿佛永恒的荒芜中,环顾四周,当他抬头仰望的时候,好像就能够隔着遥远的距离,窥见现境的光芒。
此处是在何处,他已经全然不知了。
倒不如说,一路而来所见到的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此刻的他究竟是否在地狱之中还是沉睡在梦里,他也难以分清。
可在颓废的残垣断壁之间,他走出两步的时候,竟然看到坍塌的楼层废墟,乃至一个破碎的标志。
遍布裂隙和锈迹。
曾经天文会的标志如实蒙入尘埃之中,竟然槐诗伸手一碰,就这样的碎了。
直到现在,环顾那些废墟,他才能够依稀分辨出曾经金陵的模样。
可这究竟是真是假呢?
在震惊之中,槐诗踉跄地后退了一步,便有一本残破的笔记从化为灰烬的骸骨中落处。枯黄的纸张碎片好像树叶那样飞出来,紧接着,又迅速消散在了空中。
只有两片分崩离析的残骸落地,依稀能够分辨出那些褪色的墨迹之中所遗留下的最后话语。
【回首前尘,尽是可耻的过往】
在迅速化为尘埃的碎片之上,只留下了最后近乎忏悔一般的话语:【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可在这些道别的话语,却被人粗暴的拿着笔划了好几道,涂掉了。最后,又其中的字里行间加上了一段硕大的批语。
言简意赅。
只有两个字。
——【狗屁!】
一阵风凭空吹来,卷去了尘埃,还有他的眼前的一切,庞大的废墟在迅速的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黑暗里,只剩下一个遥远的影子静静的凝视着他。
好像微笑一样,令人感觉他如此的欣慰。
抬起手臂,他向着远方的少年,挥手道别。可当槐诗追上去的时候,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在那里,只剩下了一柄落满尘埃的长剑。
它斜斜的刺入石中,在漫长的时光中静静的等待,轮廓是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令槐诗不可思议。
当槐诗伸手,握住了沉重的握柄时,清亮的鸣叫声就从沉寂的铁中升起。
抖落尘埃。
在这黑暗的最深处,梦境的最里层,幻象的最漂渺处的混沌之中,美德之剑上的锈迹层层脱落,不复曾经的残破,展露出庄严而神圣的轮廓。
剑刃之上,一线璀璨的光芒亮起,照亮了槐诗的面孔。
尘尽光生。
一线烈光冲天而起,以不可置信的锋锐斩破黑暗,驱散噩梦,撕裂了幻象,突破了蒙昧的混沌。
令槐诗,真正的从黑暗里,睁开眼睛。
漫漫长夜,自此而终!
那一瞬间,现境,涌动的黑暗潮流里,石髓馆之下的庞大矩阵发出浩荡的轰鸣,宛如钟声,响彻了整个新海。
哪怕远在金陵,也能够观测到此处爆发的源质波动,乃至那宏伟而神圣的鸣声。
在花园中,弯腰修建草丛的老人错愕抬头,身影骤然一阵虚幻,消散在了空气中。
紧接着,笼罩在石髓馆之上的黑暗,骤然消散。
一切重归了阳光之下。
一个**的老人再度浮现,愕然的环顾着四周。
来不及感受属于自己的第一口呼吸和那由衷的欢喜。房叔下意识地扯起地上的箱子,挡在身前。
有‘生’以来第一次所体会到的感情……竟然是尴尬。
而在地下室中,无数迅速收缩的黑暗里,心跳的声音从虚空之中再次响起,坍塌收缩的漆黑迅速凝结着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好像黑曜石所雕琢出的石像。
裂隙在迅速的浮现,扩展,遍布了整个轮廓,寸寸破碎,展露出下面宛如重生的少年。
槐诗终于从漫长的噩梦中醒来。
呆滞地凝视着头顶的天花板,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在做什么?
直到一声快门的声音将他惊醒。
伴随着闪光灯的明灭,手机重视的记录下了他进阶之后的傻样。
而就在槐诗的面前,等待许久的女人低头俯瞰着他,愉快的向他伸出手,“欢迎回来,傻仔。”
槐诗茫然了许久,终于反应了过来。可仓促之间,他不知道如何回应,只是本能的握住了她的手。
紧接着才察觉到,自己已然和往昔截然不同。
“嗯。”
少司命·槐诗露出微笑,“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