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四章 少司命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莫名其妙的,有低沉的声音从槐诗耳边响起,将他从昏沉中唤醒。
然后他才发现,他真的在坠落,向着黑暗的更深处。
哪怕并没有风声扑面而来,甚至没有失重感,但他确实是这么觉得。
他在坠落。
在这吟诵的低沉声音里。
当他仔细侧耳倾听的时候,却发现并没有声音从耳边响起
那声音是来自于内侧,灵魂的激荡之中。无数源质碰撞泛起了海潮一般的回音,带来了遥远又飘忽的回音。
它在槐诗的意识之中回荡着,好像电流窜动在神经里那样,不断的触发了一个又一个的开关,拉动他记忆力那些浮沉的字符,一字一句,拼凑出着灵魂最深处渐渐升起的无声之声。
哪怕是不会思考的铁石,恐怕也会领悟其中的意味吧?
那个声音,不,是槐诗的灵魂在发问。
——在遥远的时代之前的最开始,是谁将那样的景象流传后世的呢?
那一瞬间,槐诗眼前的黑暗豁然洞开,宛如无数黑色的雾气迅速消散了那样——应该说,槐诗的灵魂终于突破了那一层遮蔽在他眼前的帷幕。
在这短暂的瞬间,哪怕刹那都无以形容的电光火石之中,惊鸿一瞥。
在无数泡影的环绕之下,一道无数矩阵重叠所形成的宏伟景象,以流光所勾勒出的虚无湍流。
像是宏伟的河流,深邃的洞穴,还有庞大到难以形容的基石。
莫名其妙的,槐诗心中便浮现出了断定的结果和明悟:那是一道柱石。
倘若要以人类的知性和常识去进行断定的话,那一道虚无之物,毫无疑问便是自遥远的深渊之底升起,撑起了整个世界的柱石。
可柱石在转瞬间便如幻影一样消散了,再看不见。
槐诗一阵昏沉,再度陷入了看不见尽头的沉睡之中。
直到再一次睁开眼睛,听见漫长酝酿之后,再度从灵魂深处传来的低语:“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当天和地没有形成的时候,这一切又是如何诞生的呢?
然后,槐诗看到了地狱。
在这无穷尽深度所形成的深渊之中,无数重重叠叠,遍布在永恒黑暗里的残垣断壁,凄厉场景。
直到现在,槐诗才可以断定,自己确实是在坠落没有错。
恰如尘埃那样自现境之中落下,然后,缓慢的穿过一层层的边境,最后向着地狱之中坠落。
向着地狱的更深处。
就这样,好像羽毛一样飘荡在幽暗之中,他凝视着繁华的现境远去,然后没入了边境的荒漠、绿洲、孤岛之中。
浓烟之下的钢铁城市、漫步在荒原之上,背负着整个聚落前行的巨象、云海之上无数孤塔所串联成的冷清城镇、真空里繁忙喧嚣的矿场乃至精致到宛如艺术品那样绚烂美丽的小小村庄……
那些孤冷、嘈杂或是精美或是倾颓的世界也迅速远去。
终于,拥抱深渊。
黑暗里,只有无数如同幻象一般的景象浮现又消失。
在那些地狱所勾勒出的侧影之中匆匆一瞥,可当槐诗想要仔细看的时候,它们便再度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槐诗只能够通过天文会投放在不同深度之间的灯塔,那些闪耀的色光,来确定自己的位置和深度。
就这样,穿过了查拉图斯特拉大密仪的边缘,他进入了地狱的浅层区,速度越来越快,很快,便略过了‘白城’边境延伸至此的深渊探镜,再穿过了一层层地狱废墟所刻意堆积成的庞大墙壁,进入了最为接近现境的深度区。
在这里,无数深渊大群们彼此盘踞在自己的领土上,彼此争斗厮杀,或是结盟,或是敌对,隐约能够看到升华者的灵魂光芒在其中沉浮,可是却难以看清细节。
只有那宛如战场一般的数万个混乱地带从槐诗的眼前一掠而过。
紧接着,他便无法回头的坠入了凋零区。
好像沉入深海那样,隐约的光亮中,槐诗看到了庞大到令人胆战心惊的恐怖阴影彼此碰撞在一处,也看到了无数潜伏在深渊的角落里宛如草芥一般的侵蚀种,乃至巡回在自己领域之上的猎食者们。
统治者们的王朝建立在此处,好像深渊里的黑洞那样,向着四面八方扩张着自身的引力,展示着自身独一无二的至上冠冕。
或是残忍,或是血腥,或是诡异……
利维坦在此处伸展自己搅动无尽之海的千万条触须、伊芙利特洒下暴虐而酷烈的光芒、枯萎之王高踞在自己死寂领土的王座上、腐烂之龙盘踞在尸国中,炼狱工厂主们在这里聚集成了地狱中最为庞大的噩梦工坊、泰坦之海上巨人们庞大的暗影搏斗,深渊弄臣和晦暗学者们则将自身的踪迹隐藏在黑暗……
种种景象扑面而来,又迅速消失。
似是有人察觉过客的到来,一双冰冷的目光抬起,落在渐渐远去的槐诗身上,伸手想要虚抓,又捉之不及,漠然的收回了视线。
槐诗已经坠入了渊暗区。
在绝对的黑暗之中,槐诗感觉到自己和无数庞然大物擦肩而过,可是仔细去环顾四周,却什么都看不到。
这里仿佛只有一片虚空,可是却好像有无数猎食者隐藏在幕后那样。
悄无声息。
死寂里,有一道电光骤然从远方亮起,紧接着,无数残忍的轮廓被照亮了,一瞬间,中心的猎物被四分五裂,又迅速的归于无声,再没有任何的迹象。
“嗯?”一个茫然的声音从槐诗身后响起:“竟然有人在这里?”
但槐诗回过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轮廓,紧接着,又迅速的昏沉,感觉坠落在加速。
向着更深处……
可还有更深处么?
传说之中的寂静区真的存在么?
槐诗不知道,也不知自己过了多久。
坠落的趋势渐渐停止,他驻足在一片仿佛永恒的荒芜中,环顾四周,当他抬头仰望的时候,好像就能够隔着遥远的距离,窥见现境的光芒。
此处是在何处,他已经全然不知了。
倒不如说,一路而来所见到的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此刻的他究竟是否在地狱之中还是沉睡在梦里,他也难以分清。
可在颓废的残垣断壁之间,他走出两步的时候,竟然看到坍塌的楼层废墟,乃至一个破碎的标志。
遍布裂隙和锈迹。
曾经天文会的标志如实蒙入尘埃之中,竟然槐诗伸手一碰,就这样的碎了。
直到现在,环顾那些废墟,他才能够依稀分辨出曾经金陵的模样。
可这究竟是真是假呢?
在震惊之中,槐诗踉跄地后退了一步,便有一本残破的笔记从化为灰烬的骸骨中落处。枯黄的纸张碎片好像树叶那样飞出来,紧接着,又迅速消散在了空中。
只有两片分崩离析的残骸落地,依稀能够分辨出那些褪色的墨迹之中所遗留下的最后话语。
【回首前尘,尽是可耻的过往】
在迅速化为尘埃的碎片之上,只留下了最后近乎忏悔一般的话语:【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可在这些道别的话语,却被人粗暴的拿着笔划了好几道,涂掉了。最后,又其中的字里行间加上了一段硕大的批语。
言简意赅。
只有两个字。
——【狗屁!】
一阵风凭空吹来,卷去了尘埃,还有他的眼前的一切,庞大的废墟在迅速的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黑暗里,只剩下一个遥远的影子静静的凝视着他。
好像微笑一样,令人感觉他如此的欣慰。
抬起手臂,他向着远方的少年,挥手道别。可当槐诗追上去的时候,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在那里,只剩下了一柄落满尘埃的长剑。
它斜斜的刺入石中,在漫长的时光中静静的等待,轮廓是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令槐诗不可思议。
当槐诗伸手,握住了沉重的握柄时,清亮的鸣叫声就从沉寂的铁中升起。
抖落尘埃。
在这黑暗的最深处,梦境的最里层,幻象的最漂渺处的混沌之中,美德之剑上的锈迹层层脱落,不复曾经的残破,展露出庄严而神圣的轮廓。
剑刃之上,一线璀璨的光芒亮起,照亮了槐诗的面孔。
尘尽光生。
一线烈光冲天而起,以不可置信的锋锐斩破黑暗,驱散噩梦,撕裂了幻象,突破了蒙昧的混沌。
令槐诗,真正的从黑暗里,睁开眼睛。
漫漫长夜,自此而终!
那一瞬间,现境,涌动的黑暗潮流里,石髓馆之下的庞大矩阵发出浩荡的轰鸣,宛如钟声,响彻了整个新海。
哪怕远在金陵,也能够观测到此处爆发的源质波动,乃至那宏伟而神圣的鸣声。
在花园中,弯腰修建草丛的老人错愕抬头,身影骤然一阵虚幻,消散在了空气中。
紧接着,笼罩在石髓馆之上的黑暗,骤然消散。
一切重归了阳光之下。
一个赤裸的老人再度浮现,愕然的环顾着四周。
来不及感受属于自己的第一口呼吸和那由衷的欢喜。房叔下意识地扯起地上的箱子,挡在身前。
有‘生’以来第一次所体会到的感情……竟然是尴尬。
而在地下室中,无数迅速收缩的黑暗里,心跳的声音从虚空之中再次响起,坍塌收缩的漆黑迅速凝结着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好像黑曜石所雕琢出的石像。
裂隙在迅速的浮现,扩展,遍布了整个轮廓,寸寸破碎,展露出下面宛如重生的少年。
槐诗终于从漫长的噩梦中醒来。
呆滞地凝视着头顶的天花板,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在做什么?
直到一声快门的声音将他惊醒。
伴随着闪光灯的明灭,手机重视的记录下了他进阶之后的傻样。
而就在槐诗的面前,等待许久的女人低头俯瞰着他,愉快的向他伸出手,“欢迎回来,傻仔。”
槐诗茫然了许久,终于反应了过来。可仓促之间,他不知道如何回应,只是本能的握住了她的手。
紧接着才察觉到,自己已然和往昔截然不同。
“嗯。”
少司命·槐诗露出微笑,“我回来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影葬
进阶GET。
灵棺修复GET。
房叔独立化GET。
三大目标骤然之间完成,竟然令槐诗感觉不到一点实感,只有反复确认了,眼看着房叔终于可以走出石髓馆,从此不用被束缚在这里之后,槐诗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没有感觉到预想之中的狂喜。
而是在平静之中由衷地感受到了安宁和愉快。
大功告成。
然后,才是重头戏到来。
重新被乌鸦拽回了地下室之后,他开始针对如今少司命的各项能力进行测试。
首先是力量和速度,这两点根本用不着提。有这么多高阶材料作为基础,槐诗进阶之后还不能达到水准以上的水平,简直可以直接抹脖子谢罪了。
首先是力量测试,三阶平均水平——此处的平均,是指战斗专长的圣痕里的平均水平,除了寥寥几个力量强化到极限的奇葩圣痕之外,槐诗对上任何一个三阶升华者都不会有所逊色。
如果加上鼓手的加成和鼓手禹步合并的超限状态,槐诗简直能够和以前的那位恶来去掰一掰手腕子。
嗯,虽然到时候手腕用力过度碎了会很麻烦……不过在那之前,也足够恶来狠狠的喝一壶。
接下来第二项是耐力。
恐怖的吓人。
在不计算其他技巧的常规情况之下,连续全力挥拳半个小时,将眼前的钢板砸成了一团稀烂之后,除了手有点疼之外,槐诗竟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疲惫。
如果是原本的话,他早就累趴下了。
“正常,原本山鬼的回复速度就高的吓人,现在进阶之后,倘若不考虑骨骼和肌肉本身的极限的话,你完全可以二十四小时保持高效输出状态。”
乌鸦翅膀上卷着钢笔在本子上敲打:“不过,能够做到收支相抵的效果已经很让人害怕了,下一项——”
槐诗最擅长的速度。
受限于室内的范围,无法测试长距离奔跑,不过那更多的是基于耐力,倒是不用再花心思去测试了。
如今的测试,更倾向于槐诗的爆发力和短距离冲刺上的进步。
而当槐诗轻而易举的在天花板和墙壁之间完成了六度跳跃,好像鬼魅一样毫无风声的出现在了地下室另一头的时候,不由得感受到了一阵发自内心的舒畅。
“我好了!”
他已经可以确定,如今的自己已经凌驾于曾经三阶巅峰的吸血鬼范海辛之上,曾经范海辛所能够做到的技巧他全部都能够做到,甚至更加的轻松。
至于攻击速度,经过槐诗的反复尝试和调整,如今的他已经能够将自己脑内的虚拟节拍器调整到了每分钟416拍的恐怖程度了。
超出了常规节拍器两倍的可怕速度
在理想状态下,全神贯注的槐诗可以在一秒钟之内发动六次攻击,还绰绰有余。
在本身肌力和速度的提升之下,从罗老那里学来的和弦技巧则顺理成章的融会贯通——他如今蓄力的时间已经缩短到了极限。
三度和弦可以信手拈来。
只要一秒钟的预先准备,同时重叠五个音符的九和弦也可以从容施展而出。
再往上槐诗还可以努力一下,但限制他的就不是他的能力,而是武器的数量了。
原本的美德之剑也在进阶中作为材料,一同融入了圣痕里,和曾经的祭祀刀一样,在不需要他另行携带,只要动念就可以从灵魂中拔出。
除了不擅长直接攻击的悲伤之索以外,愤怒之斧、祭祀刀、悲悯之枪、苦痛之锤,再加上美德之剑,正好五件。
这才是槐诗用起来最得心应手的装备。
至于其他边境遗物,哪怕勉强能用,也没有这种合二为一的圆融感。
毫无疑问,哪怕只算身体基础素质的提升,这也是质变!
而作为一个辅助性圣痕,在少司命的进阶之后,原本山鬼的天赋也得到加强,进阶为‘生命分流’,苟命能力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而和山鬼一体两面的阴魂,能力竟然也再度得到了提升——死亡汲取。
在原本还是阴魂的时候,槐诗就能够从人的死亡之前的恐惧和绝望中抽出劫灰,而如今,这一份能力却更进一步,居然能够再次从劫灰中逆向提炼出源质。
哪怕槐诗如今的技巧还过于生疏,这一份转化效率还不到十分之一,但依旧足够的耸人听闻。
“这岂不是杀人回蓝了?”
槐诗愕然,这技能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名门正派啊!
自己的画风怎么越来越像反派靠拢了?
不对,好像从一开始就走在反派的路子啊……
“不到十分之一的转化效率,只能说聊胜于无罢了,在必要的时候或许能有一点补充,但真靠这个过日子,你还不如去做恶魂呢。
从灵魂中萃取劫灰,再从劫灰里萃取源质,两重转化之后,能提炼出来多少东西?”
乌鸦对此满不在乎:“北欧谱系的恶魂可是逮住人就能吸,能吸到一口就算一口,利用率在百分之九十八以上,和人家比,你这就是个弟弟。
说到底,只是少司命的添头而已,别在乎这个了,咱们赶快进入正题好么?把你的圣痕放出来!”
槐诗闻言,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激活了自己体内的圣痕。
好像瞬间化为了雾气扩散开来,紧接着,雾气又重新凝结为了人形,瞬间的飘忽之后,槐诗的轮廓再次浮现,伫立在地下室的正中央。
端详着自己的双手。
在他胸前单薄的T恤之下,原本进阶之后已经消失的裂口竟然再度浮现。
而一道道纯白色的纹路像是刺青一样从其中延伸而出,彼此重叠着,环绕四肢,覆盖指尖,甚至延伸到了领口之上,在脖颈的部分勾勒出了莫名的徽记和纹章。
不可思议。
好像自己失去了重量一样。
槐诗认真的向前走出了几步,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盈,可又不至于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
简直就好像,只要一动念,就可以……
崩!
槐诗眼前一黑,笔直地撞在了原本还在十步以外的墙上,仰天倒下。
速度太快,他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好像早有预料那样,乌鸦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低头俯瞰着他:“少司命圣痕启动之后,你的体质就会变成最纯粹的源质导体,所有源质应用都不会有任何损耗,你的源质可以直接对身体进行干涉——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真是念动极至。
不过,你最好在启动的时候不要乱想某些少儿不宜的东西,否则到时候可要出丑啦!”
好像神话里那些蔫坏的神仙。
——我可以教你们点金术,但是你们在用的时候一定不可以想村头的那一块大石头。
一旦种下了这个念头,那么就绝对没有办法不想了。
槐诗的脸瞬间绿了,努力的克制着自己,可是却收效甚微……脑子里不断浮现一些命运之书里不允许出现的画面,只想把这只破乌鸦按在地上狠狠揍一顿。
直到乌鸦看够了笑话,抬起翅膀来,朝着槐诗原本的位置指了指。
“看那里。”
槐诗抬头看过去,然后,看到……自己。
不,应该说,是曾经的自己才对。
就好像在灯光下挥手,会看到手指拖曳出一道道残影那样,槐诗竟然看到了自己留在原地的飘忽轮廓。
那些轮廓随着槐诗刚刚的前进,均匀的散步在一路的轨迹之上。
久久不散,仿佛已经铭刻进了空气之中。
而当槐诗爬起来之后,又从地上看到了自己身体的隐约轮廓。
每当他走出一步,都会在自己身后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好像超高速摄像机拍下来的对比照片一样。
“这是什么?”
“这就是三阶之后天问之路的质变,也是少司命最重要的天赋——影葬。”
“就这?”槐诗难以置信,不了解为什么乌鸦如此这么郑重其事,也不知道这么一个会留下残影的破天赋究竟有什么用。
可就在他恍惚思索的时候,却愕然的发现,自己留在原地的那些残影,竟然动了起来,自行其是。
一旦槐诗放松了控制,他们就胡乱的满屋子走动了起来。
有的到处乱跑,有的躺在地上,有的倒立,甚至有的还在抠脚……
很快,随着源质的中断,那些残影又迅速的消散。
仿佛破灭的泡影。
“你知道,为什么在天国谱系里,天问之路是最省心省力同时又最难以掌控的升华之路么?想要顺畅的发挥出这一份力量,实在是太难了,需要的东西也太多。”
乌鸦歪头瞥过来:“你为什么不看看自己的右手?”
槐诗将信将疑的低头,看向右手。
才发现,尼伯龙根之戒竟然不见了。
在食指的根部,那一圈好像刺青一样的淡金色的符文,竟然和圣痕结合在了一处。
好像圣痕的附属配备一样,毫无间隙的接入了自己的身体。
而在内部……原本已经有所极限的空间,再度扩大。
往日三个阴魂就已经满员了,可现在,随着槐诗的提升,竟然又暴增了数倍,而在中间,又多出了新的一层位阶,正在缓慢酝酿,抽取着来自少司命的源质,补充新的军团。
槐诗感觉,他随时能够使用死亡汲取来为其中填充负面源质。
当槐诗已经成为了三阶少司命之后,内部的上限得到了恐怖的提升。
原本在山鬼的时候,只能够创作三个阴魂,而如今,那原本三个阴魂竟然同时随着槐诗一同进阶,成为了山鬼。而在每个山鬼的下面,又多出了三个全新的空缺。
怎么跟传销一样,可以发展下线的?
第四百七十六章 埋骨圣所
就在槐诗啧啧感叹的时候,心中忽然一动。
他向前走出几步之后,身后的残影竟然自行活动了起来。
而随着槐诗的意志,他的残影之中,忽然有一个面目变化,形成了红手套的面孔。
山鬼·红手套,握持着祭祀刀。
随着槐诗的想法,他不断的在残影中闪现,消失。
尼伯龙根之戒中的军团和少司命的天赋竟然结合在了一起,随着槐诗的想法出现或者消失。
当槐诗专注控制的时候,甚至可以站在原地不动,便有十几个残影从身体里自行走出来。
只可惜,槐诗只要稍微一放松,他们就会各行其是,根本不听控制,好像脱缰的哈士奇一样,真搞不懂是怎么回事儿。
“极限总数是61个,很好,超出了常规的四倍以上。”
乌鸦满意地颔首统计,“接下来,等你能够完美掌控自身的残影之后,少司命的天赋就算是被你掌控了。
到时候,不止是阴魂和山鬼,二百米之内,你自身也能够在自己的残影之间任意移动和闪烁,具体怎么应用,就不用我再提醒你了吧?”
自然不必。
完美的传动和闪现,哪怕只是刚刚知道了这一份变化,槐诗脑中也能够浮现出十几种应用的方法。
这简直是另类的速度加成,甚至还能够从容跨越障碍物和躲避。
想要逃命的话,分出几十个残影向着四面八方逃走,自己混在其中,鬼才拦得住自己呢。
“除此之外,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乌鸦统计完毕之后,放下了手里的本子和笔:“四种感悟和四种进阶材料,你能够感受到在哪里么?”
进过她的提醒,槐诗闭目仔细在体内寻找,却发现就连往日的虚无之镜也消失不见——原本那种东西就介于有无之间,只不过是一个轮廓而已,可现在轮廓竟然也消失了。
全部已经融入了少司命的圣痕之中,和进阶材料一同,竟然隐隐形成了一个核心。
槐诗睁开眼睛,伸手虚握。
一声低沉的声音之后,灵魂能力竟然自行启动,笔直的钢铁凝结而出,紧接着,无数雾气彼此交织,化作了旗帜一样的从长杆之上垂落。
一柄骨白和漆黑交织而成的旌旗?
槐诗挥手,旌旗顿落在地,瞬间,滚滚黑暗席卷,扩散向四面八方。
纯粹的漆黑和纯粹的寂静吞没了方圆五十米之内的一切,在这其中,不论是正常的视线、灵觉、热感应、红外线乃至更高端一些的源质视角也难以看清任何东西。
除非用凌驾于槐诗位阶之上的洞察天赋去强行观测,否则的话,任何东西的模糊轮廓都难以看见。
一手扶着旌旗的同时,槐诗的右手中美德之剑竟然自行浮现。
“孔盖兮翠旍,登九天兮抚彗星。”
乌鸦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这才是少司命真正的全盛状态。
恭喜你,槐诗,如今的你已经有资格自称为天问之路的传承者了。”
无穷尽的黑暗对于槐诗好像庇护所。
未曾察觉到任何的不适,反而好像回到家一样。黑暗没有阻隔槐诗的视线,甚至好像化为了他感知的延伸,令一切都越发的清晰。
槐诗能够感觉到一个模糊的漩涡徘徊在自己的周围,从其中正传出乌鸦的声音。
而更令他欣喜的是,当旌旗出现之后,原本自己以为已经消失的恐惧光环和瘟疫光环的效果也再度出现了。
血仇结晶、神圣恩光、孽物遗骨和未死火焰。
四件珍贵的进阶材料中,神圣恩光融入了槐诗的身体,提升了他原本就旺盛的吓人的生命力。
未死火焰却浮现在这旌旗的旗面之上,占据主轴,旺盛燃烧着,没有带来丝毫的光明,反而吞吃了一切明亮,令一切陷入绝对的黑暗。
孽物遗骨和血仇结晶的力量都运行在此处,撑起这一片黑暗的根基,令它仿佛化作了堡垒一样,藏起了槐诗的踪迹。
“这是什么?”他茫然的问。
“它的基础,是原本阴魂的黑暗风衣。”
乌鸦的声音从漩涡里传来:“得益大量血仇结晶的灌溉,腐梦的遗骨令它提前产生了二次蜕变,形成如今你最重要的技能——埋骨圣所。”
“听上去好像不是什么好地方?”
“emmmmm……简而言之,就是一种教堂和圣域啦。”
乌鸦轻描淡写的说道:“如今的你已经是少司命了,哪怕神性简直微不足道,但有和没有是两回事儿。
你所在的地方,就是你的领地,你的疆域,你的圣所。”
“圣所?你管这玩意儿叫圣所?”槐诗环顾着周围的黑暗:“我的圣所怎么跟墓地一样啊!”
“作为祭祀神圣的地方,不论是教堂、神庙还是寺院,附近有个墓地难道不是正常的事情么?”乌鸦淡定地挥了挥翅膀:“只不过是你这个墓地特别大而已啦……不用在意,不用在意,谁让你的墓地里埋了一个大人物呢,是吧?”
是的,没错,腐梦女王的残骸……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腐梦女王的一部分确实是埋在这一片黑暗里,正因为如此,才能少司命的圣痕产生了变化,诞生了如此诡异和阴森的技能。
“我说过很多次了,天问之路是辅助性圣痕,辅助性……你喜欢头铁喜欢莽那是你的事情,但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都是很难有正面作战能力的。
而少司命的圣所,才是他们唯一能够依仗保存自身的能力。”
乌鸦郑重地说道:“倘若不依靠其他工具人的存在,不论是山鬼还是少司命的能力终究有所限制。
正因为如此,才会使用尼伯龙根之戒,豢养军团进行短板的补足。
圣所的存在就是为军团的作战制造地利而存在的,而你原本的魇雾和瘟疫,都是为此而诞生的辅助。”
你是个辅助。
槐诗一脸懵逼的被乌鸦这五个字儿拍在脸上。
自己这么能打,怎么忽然就变成辅助了?
况且,他可是一直有一颗输出的心啊!怎么忽然就变成奶了?
“你的意思是……我这个职业是召唤系的?”
“遇到像你这种升华者本身比军团还能打的奇葩,我也很难办啊。”乌鸦叹息:“算了,谁家还没一两个变数呢……”
在少司命之前,不论是阴魂还是山鬼,都是偏向于保命和跑路的。
不论是阴魂的黑暗风衣,还是山鬼的生机汲取,都是最大程度上特化升华者的生存能力,令他们不至于死的特别惨。
在四阶之前,天问之路的升华者唯一一个招牌技能,就是他们自身的圣所。
有了圣所之后,就能够迎来质变,从此再不用担惊受怕。在军团的拱卫之下,自身也有了安全保障。
这便是天问之路的长处。
——在天国谱系之中,它是最适合培养军团的道路之一,仅次于黄昏之路,可又和它截然不同。
黄昏之路的霜巨人军团都是自己辛苦制造出的尖兵和替身,用一个少一个,死一个就没一个。
而天问之路的阴魂军团则是另一个极端。
堪称物美价廉。
尤其是有了圣所的庇护之后。
在天问之路中,所有的圣所都具备一项基础能力:令内侧阴暗属性以外的圣痕受到压制,而领域内所有阴魂和山鬼得到增强。
而作为氪金又氪命的高级鑫悦用户,槐诗的埋骨圣所则具备着更多的惊人的效果。
被赋予腐梦的特质,内部所有的军团成员都能够一定程度上操控幻象,影响敌人的精神,同时,豁免了原本难以抵抗源质攻击的弱点。
只要还存留一线,就能够飞速汲取槐诗的源质复原。
原本槐诗的恐惧光环和瘟疫光环,则尽数分配到了它们的身上,可以说从此之后,槐诗就有了一堆小号。
“而更可怕的是……咳咳。”
乌鸦的神情忽然有些尴尬起来:“由于某些原因,嗯,命运之书对你的进阶产生了一些干涉,到时候所有进入圣所之中的人,都会特别倒霉。”
“特别倒霉?”槐诗不解:“什么叫倒霉?”
“不,应该是……特别特别特别倒霉。”乌鸦啧啧感叹道,“倒霉到哪怕倾家荡产卖房子也没有办法抽出SSR的那种。”
“嘶!”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
恐怖如斯,此子断不可……等等,貌似这就是自己来着?
紧接着,他就想到了一个更要命的问题。
“你说的这些倒霉鬼的范围里……”
槐诗端详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它包括我么?”
“啊哈哈,当然不了!”
乌鸦看着左右,一脸心虚的大笑了起来:“你在瞎想什么呐,啊哈哈哈哈……”
这话是真的没错。
槐诗如今的运气已经不算彻底非洲了,而是回到了平均的水平。
可作为导致全世界的人都抽卡沉船的罪魁祸首,这要让人知道了,还不活剥了你?
全世界有超过九十家以上的游戏公司因为虚假掉率而惨遭玩家集体诉讼和股价下跌,在天文会的调查里,由于槐诗隐藏在黄金琥珀之后,最终竟然是沙王背了锅。
嗯,一定是对于现境的修正导致了这些无伤大雅的问题出现。
沙王人逢喜事精神爽,随手掏了掏自己的资产,拔了一根毛……这笔罚金,我们澳洲矿业联合集团出了。
否则的话,槐诗现在已经喜迎破产了。
而且还要给天文会打十辈子的工,不吃不喝才能还清。
“最后,我要告诉你的,就是你接下来最需要注意的事情了。”
乌鸦罕见的严肃了起来:
“——关于少司命的‘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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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七章 三大目标
“在天问之路中,三阶是之前所有积蓄和酝酿的一次爆发,可以说天问之路到现在才说得上是成型。”
“虽然确实是质变没错,可对于你而来,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
在午后的客厅中,槐诗难得的晒着太阳,凝视着小黑板前面的乌鸦。在她的身后,一根粉笔漂浮在空中,飞速的写下了接下来槐诗的主要目标。
一共三个。
第一个是当务之急——控制天赋。
灾厄和奇迹是一体两面。
尤其是圣痕这种萃取自深渊事象的存在。
槐诗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的天赋影葬,掌控所有的残影,这样才算是真正的进阶少司命,否则放着不管甚至心生怠惰的话,早晚会圣痕失控分裂,死的惨不忍睹。
这一点上来说,槐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影葬的残影数量越多,控制的难度就越大,寻常少司命可能需要一两周的时间就完事儿的工作,对于超出四倍数量以上的槐诗而言,至少就要花三四个月的时间。
不过槐诗倒是无所谓。
甚至觉得还挺好。
虽然这三四个月是自己最虚弱的时间,可这里毕竟是现境,自己又是天文会的鹰爪孙、狗腿子,谁会闲着没事儿不开眼来杀一个监查官?作死呐?
而且,三四个月的时间而已,熬一熬说不定还能加快速度——至少生命的诞生所带来的控制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就当休假咯。
紧接着,紧随其后的第二件事——融合灵魂。
在彻底掌控了少司命的圣痕之后,就要未雨绸缪为进阶四阶做准备了。而四阶的前提,就是灵魂和圣痕的彻底融合。
应该说,是升华者本身和圣痕的彻底融合。
从此无分彼此,成为人形的深渊奇迹——这个过程,就是第三阶之所以被称为‘以太’的原因。
以虚无的架空元素,传说中的奇迹物质命名。
在这一阶段之中,升华者本身会在圣痕的深度融合之下渐渐的拥有超出常理的力量,比方说纯粹凭借本能的水上行走,没有翅膀的前提之下无视物理学的自由飞翔,肉眼放射线,骨头变成金属,甚至内脏上也长满鳞片之类的……
在这之前,圣痕对人身的强化还必须要局限于人类自身的生态系统和内部循环,无法大刀阔斧的进行,否则的话恐怕就要惨遭暴毙。
可随着进入第三阶,深度融合的开始,人类也将从原本软弱的人身渐渐地向着传说生物开始二次进化。
可以视作是第二次发育期的到来。开始尝试着突破查拉图斯特拉密仪的封锁,形成自有的循环——虽然依旧有所局限,但毕竟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在这一过程之中,灵魂也将和圣痕深度统合,形成蜕变,二者结合为一,奠定第四阶的基础。
这一期间,灵魂和圣痕的类型相差太大而自我崩溃变成侵蚀种的案例简直数不胜数。
要知道大部分野生升华者只能靠运气选圣痕的,就算不至于冲突,在圣痕的压制之下,灵魂能力也会无法增长,逐渐随着自身实力的提升变得可有可无……或者根本就没办法提升。
到了这个程度,想要重新再来已经没有什么机会了。白狼钩这种谱系之主的威权遗物可不是谁都能轮的上的。
一步踏错,就是步步踏错,一开始如果方向错了,那么就要一辈子卡在三阶了。
再或者……就头铁硬莽。
赌一赌几率,要么回家吃饭,要么全村吃饭。虽然一般都是后者居多。
这一点槐诗完全用不着担心。
辅助型就这一点好,只要本身基础类型和属性不是矛盾的太厉害,那么就不用担心会出现当场暴毙的惨烈结局。
况且,得益于乌鸦的眼光和一开始的引导——少司命的圣痕和槐诗的圈禁之手之间根本毫无冲突,契合的要命。
而少司命本身所代表的,乃是稚子的成长,这一份奇迹和圈禁之手重叠之后,直接就变成了一个加速发育的BUFF,甚至连‘夭折’的可能性都不会出现。
等到和圣痕彻底融合之后,圈禁之手还将迎来一次蜕变,只是不知道到时候会出现什么变化。
因此,反而最不是问题。
唯一的问题就是,第二条完全是建立在第三条一切顺利的基础之上。
——少司命的成长。
也就是必须顺应其本身的天命,令这一份奇迹能够趋向于圆满。
这才是槐诗掌握少司命圣痕之后要面对的最大问题。
“少司命这一份奇迹的精髓,就在于稚子的成长。”乌鸦淡定地说:“具体怎么办,你有什么眉目吗?”
“养小孩儿?”槐诗捏着下巴:“我去赞助一波孤儿院?或者去读个幼教,出来当幼儿园老师?”
“确实,有很多少司命是这么做的。之前理想国里还专门搞了一个曙光儿童基金会,只要进去上班就能坐着涨修正值……后来理想国陨落之后,这个基金会恐怕也破产了。”
乌鸦摇头:“这么做虽然方便,但实际上不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实际上,少司命的成长应该还有一条更加快速和迅捷的道路,而且也是要求最高,收获同样也是最高的选择。”
槐诗下意识地谨慎起来:“该不会是让我自己生吧?生够一百个孩子全都养成圣斗士?”
“啊哈哈,你可真会开玩笑。”乌鸦笑了起来,旋即严肃起来:“不过这也是个办法来着……还挺适合你的,要不咱考虑一下?”
“别,我就是乱说的,我不打岔了,你继续。”
槐诗立刻闭嘴。
“行吧,那就说说最快最难的。”
乌鸦叹息:“虽然少司命本身是奇迹没有错,但不要忘了,这一份奇迹本身就来自于深渊,自身就带着灾厄的属性……想要成长,也必然需要去地狱里去寻求。
你就没有想过,稚子的成长,除了可以形容个体之外,还可以用在‘族群‘之上么,槐诗?”
槐诗愣住了,想到了一点什么,难以置信。
“不会吧?”
“就是这样,没错。”
乌鸦颔首,“少司命成长,最正统最快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挑选一支和自身属性相合的深渊族群,然后从亲自将他们培养成一支正统的深渊大群。
当他们的成长完毕的时候,你的少司命也会随之成长完毕,不仅如此,你的手下还会再多出一支正统的军团,而你也同时会成为它们的大群之主!
一举三得的好事,凭什么不干?”
确实是好事儿,除了难度高的要命,而且特别容易死之外。
而且……牧养深渊族群这种事情。
槐诗瞬间反应过来:“这……不是在牧场主的碗里抢饭吃么?”
“抢饭是没错,但你不吃不就完事儿了!”乌鸦震声反驳,“那可都是你的炮灰,吃完了谁还当你的工具人……不对,工具大群啊!”
“……”
槐诗陷入沉默,犹豫着:“咱不选这个成吗?”
“当然成啊!”
乌鸦一脸诧异地看着他:“那咱就选个别的就是了,难道姐姐我还会逼你选这个吗?”
当然会啊!!!
听到她这么说,槐诗心里就猛然一沉。
——好了,这条路稳了。
到现在,他哪里还能不知道:这个黑心女人坏的很,每一次都把选择摆在自己跟前,但最后总会被她安排的明明白白。偏偏每一次好像都是槐诗自己选的……
“好啦,这一次不是事先已经征求你的意见了么?”
乌鸦落在他的脑袋上,蹦蹦跳跳:“姐姐我做鸟呢,还是很民主的,起码要让你同意了才行……”
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不同意是不是就变独裁了?”
“不同意我们还有不同意的做法嘛……可你不是好像还挺感兴趣的么?”乌鸦低下头,好像倒悬一般从槐诗的眼前垂下来,端详着他的眼睛:“难道你是那种嘴上说不要心里很诚实的类型?感觉好变态啊……”
槐诗已经根本不想理会她了。
“好了,不开玩笑了,话归正题。”乌鸦的声音严肃起来:“这样做,除了最快和收获最大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
她说:“这是唯一一个能够让你能够在四阶之前,将自身转化为‘大司命’的办法。”
“啥?”
槐诗目瞪口呆。
完全懵了。
四阶之前成为大司命?
点可能?!
大姐你怕不是开玩笑。
哪怕只是一个字不同,可这俩怎么可能一样?
“三阶、四阶,还不都是人为划分的么?”乌鸦淡定的反问:“否则的话,要是按照常规来讲,少司命本身就应该是四阶的,不是吗?
归根结底,少司命和大司命本身就是一体两面,不,应该说是为了照顾升华者本身,强行将一份庞大的奇迹直接拆分成了两个部分而已——因此,也才有了重新合并的可能,否则也不可能在四阶之前偷鸡。”
“如果能够成功的话,到时候你就能够以大司命的状态,进阶为云中君——”乌鸦停顿了一下,认真地说:“到时候,你所对应的五阶就再也不是东君,而是原本只存在于设想之中的‘太一’!”
“太一?“
槐诗眼前一亮:“是会召唤战斗暴龙兽的那个瀛洲人么?“
乌鸦无奈叹息:“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开玩笑?”
“你不也在开玩笑么?!”
槐诗拍桌。
可乌鸦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神情平静。
“……”
槐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难以置信:“是真的?”
“嗯。”乌鸦颔首。
槐诗吓尿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变化
太一……
哪怕在传说之中,神职里同样包括太阳的范围,也有人认为两者其实是同一个。可实际上,东君和太一的差别却好像内阁首辅和皇帝一样。
一个哪怕看上去风光无穷,但实际上也只是个高级打工仔。
而另一个才是万物万象的真正统治者。
作为曾经东夏地区的至高神,数遍全世界也是屈指可数的强大神祗……甚至有多少学者经过观测和推导之后,一度认为这一神明根本不曾存在过,只不过是针对太阳神东君而进行的虚构而已。
否则的话,怎么会没有一丁点的神性存留至今?
可惜的是,诸神的陨落和消失到现在都是一桩悬案,更况且早在几千年之前就已经消失了的太一。
其存在究竟是真是假,已经没有人能够证明了。
但现在,乌鸦却大喇喇的在槐诗面前甩出这么一个重磅消息,毫无征兆,令槐诗的脑子几乎当场宕机。
“‘太一’……是真实存在的?”
“是啊。”
乌鸦淡定地回答:“确实是曾经存在的,哪怕只存在过一瞬间……但这一份奇迹毫无疑问是曾经流传在世界之上的。”
槐诗干涩的吞了口吐沫,心里已经有些跃跃欲试了,不过在那之前,起码有些问题需要问清楚。
“成功率是多少?”
“这你放心。”乌鸦说,“如果你能成功的话,那就是百分之百了!”
“……”
槐诗无言以对。
合着我只是探路的小白鼠么?
怕不是有暴毙的明天在等着我哦!
“我不是说了么,当年天国谱系一共完成了七条半升华之路吗?”乌鸦无辜的看着他:“这就是那另外的半条……”
实际上,天问之路是理想国直到陨落之前都没有能够彻底完成的半成品。
虽然已经能够证明,这一条升华之路最终指向的乃是太阳神·东君,但经过真正的验证之后,才发现,东君实际上依旧不是理论中的极限。
还应该能够更进一步才对。
可接下来,不论使用什么办法,都无法在这一基础上更上一层了。
而在无数次的模拟实验里,不论是用任何办法,东君的圣痕都会直接崩溃,化为一轮无知无识的人工太阳。
或许是有什么前提被忽略了,或许是有什么缺陷未曾注意。
这是直到天国陨落都未曾攻破的难关。一直到理想国分裂,也未曾有人能够成就过东君,更别说尝试太一了。
“放心,既然这么说了,我就肯定有百分之百成功的把握。”
乌鸦安慰他,“况且,圣痕不都长在你的身上么?愿不愿意还不都随你的?”
说着,她抬起翅膀拍着槐诗的肩膀,诚恳坦荡的做出保证:“哪怕到时候你不愿意进太一,我也绝对不会勉强你的!”
“真的?”槐诗狐疑。
“当然是真的!”乌鸦习惯性的回答:“姐姐难道还会骗你吗?”
槐诗:“……”
乌鸦:“……”
寂静里,槐诗直勾勾地看着乌鸦,乌鸦也一脸无辜地眨巴着眼睛看他,双眼之中一片诚恳和善良。
看上去十分可信的样子,但槐诗却后背忍不住发凉。
总感觉她的安排已经在路上了……
“我有一个问题。”
槐诗忽然说。
“嗯,你问。”乌鸦说。
“我想听实话,我需要你对你的话做出保证。”
说话的时候,槐诗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笔直地盯着面前的黑心女人:
“——你是不是太一?”
“不是啊。”
乌鸦摇头,困惑地反问:“你在想什么呢?现境如今的存世神明一共也就三个,抛掉已经生死不知的白冠王之外,也就只有美洲谱系有一个,存续院里有一个……你觉得真要有神还活着,天文会能不知道?”
她停顿了一下,旋即变得愉快了起来:“哎呀,在你心里,姐姐我的形象这么光辉伟大么?真是让人家有点开心。”
“……”
槐诗无言以对:她说的确实没错。
存世神明一共就只剩下三个了。
难以确定是否还活着的白冠王、存续院内部有一位身份极度机密的存在,以及美洲谱系那一位如今勉强撑起大局的靠山。
除了这三个之外,这个世界上不可能还有神明存留。
“况且,我要是女神的话……”
乌鸦认真地问:“你岂不是舔狗了?”
槐诗再次翻起了白眼。
自己究竟多有毛病才会觉得这种不靠谱的黑心女人是神的?她要是神的话,这个世界恐怕早就掉进地狱里了吧?
可哪怕他心里清楚这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此刻却依旧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忍不住真的开始考虑起她的建议。
不论是东君和太一,对他而言,都太遥远了。
如今槐诗的当务之急是先掌握少司命的圣痕才是,否则连对象的小手还没摸到呢,想将来孩子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意义?
他所考虑的,是要不要采用乌鸦所提供的办法。
有些心动了起来。
就好像乌鸦一开始就知道他会怎么选一样,他也知道自己难以抵御这个办法的诱惑。
培养出一支属于自己的地狱大群。
一举三得确实是没错。
倒是可以从长计议,好好考虑一下。
“但问题是……”
槐诗最头疼的一点:“这么做的话,会不会因为引起现境歪曲啊?”
自己作为统辖局的红棍打手,你说暗地里是个理想国的二五仔就算了,还要暗搓搓的沟通地狱,养一帮妖魔鬼怪做马仔。
这可已经不是知法犯法的程度了。
命运之书揣在兜里没人知道,可养一群地狱族群可瞒不过别人。万一被他的老领导一封举报信,然后四大军团从天而降把他一锅端了该怎么办?
“现境歪曲?就你?”
乌鸦被逗笑了:“傻仔啊,我不是看不起你……你哪怕是现在就直接凝固了,也对现境造不成什么威胁啊。
况且,在深渊里养妖魔鬼怪可是理想国的传统好么?在以前,他们可是把地狱当猪栏搞的,养一波杀一波跟割韭菜一样……真要查这个,排行前一百的都杀了都轮不到你,你大可放心大胆的去赚修正值。
哪怕是这个世界便遭了,也绝对不是你一个人的锅。”
修正值,歪曲度。
两者都是对于改变的一种称呼,将现境的变化予以量化的一种单位,同时,也是衡量深度的一种因子。
奇迹和灾厄的变化,都有赖于此。
对此,乌鸦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直白地告诉槐诗:“如果变化是好的,那么大体就可以称之为修正,如果这一份变化是坏的,那么就可以称之为歪曲。
两者并非是恒定的,有时候也会互相转化和影像。具体的计算方式恐怕只有存续院里管理末日钟的部门才搞得清楚。
你只要知道一点就好了。”
“修正值越高,这个世界上就越接近乐园。”
乌鸦说,“而歪曲度越高,这个世界就越接近地狱……”
槐诗恍然:“两者互相抵消,形成现在的状况,对吧?我懂了。”
“……”乌鸦没有说话,只是困惑的看着他。
直到他察觉到有些不对。
“怎么了?”
“不,只是发现,你可能理解错了什么。”
乌鸦抬起翅膀挠了挠小脑袋,沉默许久之后才问:“你是不是觉得,两个数值其实是一体两面,好像天平两端一样,重量可以互相抵消的?”
“不是这样吗?”
槐诗感觉到有些不对。
“我也很希望是这样没错,但可惜,并不是。”
乌鸦叹息:“最令人悲伤的事情,就是……两边其实是分开算的啊。
并不存在正负对消,善恶平衡之类的现象,槐诗,两者是共同存在的,且都在带来属于自身的影响。”
这个世界,存在于双极之间。
就好像拔河大赛的绳子那样。
无限的接近于乐园,同时,又无限的接近地狱,如此疯狂的徘徊在这两者之间。或许同时属于这两者,但同时又在更多的时候难以区分。
在漫长的寂静里,槐诗呆滞在原地。
回忆起自己进阶时在梦寐之中所见到的景象。
辉煌的现境,环绕在外侧的无数绚丽边境,晦暗的深渊,还有在地狱最深处的那个荒芜世界,那死去的一切。
在隐约的恍惚里,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
可是却又难以理解。
“究竟什么是地狱呢?”他茫然地看着乌鸦:“究竟什么样的程度和什么样的世界,才能够真正的被称为地狱呢?”
如此简单的问题,却令乌鸦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她轻声说:“槐诗,所谓的地狱,就是失去变化的地方。”
“变化?”
“是的,变化,你称之为熵增和热寂什么的都无所谓,到了那个程度,所有的一切都会变成一潭死水,陷入永恒的凝固里,应该终结。”
她说:“再确切一点来说,应该是走到尽头的世界,曾经的世界,早已经死去的世界,没有任何希望和前路的地方……
当一个世界死后,它所存留下的残骸,便是地狱。”
“届时,你所看到的一切,便是和曾经相比早已经面目全非的轮廓,那些值得讴歌的美好往事在燃烧殆尽之后所存留下来的灰烬,经历了漫长时光之后已经失去了原本模样的记录……
一个世界的墓碑和墓穴,万物终将迎来的最后归宿。
旧的世界迎来毁灭,被掩埋,随着曾经的往事一起。然后新的世界在地狱上拔地而起,迎来新的明天,直到明天不再到来……”
“一切都会变化,一切也都会停止变化,好像星辰会陨落,太阳会熄灭,英雄们会迎来死亡一样。
一层层旧的世界被不断的掩埋,变成深藏大地之下的化石,沉入永恒的黑暗。”
在这漫长的述说中,她凝视着自己的契约者,一字一顿地告诉他:
“我想,这应该就是地狱了,槐诗。”
.
.
在结束了上午的那一段谈话之后,槐诗的心情就陷入了低沉之中。
提不起什么干劲儿。
他坐在呆呆的坐在沙发上晒着窗外的太阳,不知道多久,竟然睡着了。等他被窗外的声音吵醒的时候,已经是到了下午。
他从沙发上起来,叠好房叔悄悄给他盖上的毯子,走到窗前之后,便看到茫茫一片银白。
天上无数纯白的雪粉在风中簌簌落下,沾染在窗户,又在空调的暖风里融化了,从窗台上留下来,凝结成一缕一缕的冰霜。
不可置信。
槐诗抬起手,按在窗户上,感受到了切实的冰凉温度,依旧难以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下雪了?”
“是啊。”
在客厅的角落里,乌鸦哼着歌,卷着小花和装饰,蹦蹦跳跳的打扮着自己的古董店里买来的珐琅掐丝鸟笼。
“你进阶的时候,睡了足足有大半个月诶。”她回过头说:“明天就要元旦了,你还没发现么?”
槐诗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瞪大眼睛看着上面的日期。
12月31日。
这就要……元旦了?
好像一觉睡过了好长时间,睁开眼睛之后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槐诗推开门,在扑面而来的寒风里感受到一阵清冷的舒畅。而在庭院里,从来没有见过下雪的胖马正叼着别西卜,兴奋的在庭院里撒欢,高亢的鸣叫着。
槐诗无奈的挠了挠头发,端详着它一段时间不见越发圆润的轮廓,忽然有些头疼:“都胖成这样了啊。”
房叔究竟喂了它什么啊?
——这么胖了,以后还跑得动吗?
以后,自己要是骑着它出去,怕不是要被人叫‘肥马王子’了吧?
察觉到了小弟的不敬的眼神,白马冷哼一声,抬起鼻孔往他脸上喷了两道热气,高傲的昂起头,转身走了。
嗯,还叼着尖叫的别西卜。
不知道为啥,它还挺喜欢这个新的玩具……就当录音机一样,闲着没事儿就踹两脚,等着它说相声和评书。
行吧。
槐诗无奈地看着那一本马嘴里不断口吐芬芳的铁书,挥手示意它自求多福。
这家里,马的地位都比自己高一截。
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可当积雪落在他肩膀上的时候,感受着这丝丝寒冷,还有远方山下的城市里喧嚣的景象,槐诗的心情顿时就明朗了起来。
伸手接着一片片落下的雪花,他长叹了一声:“快要过年了啊。”
时间过得如此飞快。
可如今环顾的时候,却感觉如此漫长。
七月的时候,他成为了升华者。
八月的时候报仇雪恨,杀死了戚问。
八月底的时候在五月花号上,九月就跑到了新秀赛。
然后又是魔女之夜,又是群星号……
一路兜兜转转,终于成为了少司命。
只用了五个月的时间。
明明如此短暂,可回忆起来却觉得如此充实。
简直像坐在过山车上一样,一路狂飙猛进,甚至找不到刹车的地方在哪里。
人生在截然不同的同时,又变得如此忙碌又喧嚣。
实现了愿望,拥有了家人,得到了力量……
在十七岁之前,他渴望自己的人生出现变化,可当这一份变化到来的时候,却未曾想到竟然会如此猛烈。
可以预计,接下来恐怕也还会不停的变化下去吧?
他的人生会如此的延续下去。
恰如这个世界会继续运行那样。
一切都会变化。
或许终有一日,死亡会如约到来……但对于自己而言,操心那么遥远的事情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在渐渐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槐诗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随手,将指尖的雪花抛开。
他转身走向屋里。
等待新年的到来。
第四百七十九章 陌生来信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槐,槐诗?”
“性别呢?”
“男……”
“年龄?”
“听说……是十七岁……”
“职业?”
“天、天文会……驻新海监查官。”
一片狼藉的办公室里的,未曾消散的火药味里只有混合着紧张和恐惧的喘息声。
在办公桌之后,那个在剑斧压制之下喘不过气来的老男人低下头,回答着不速之客的问题,便在扑面而来的寒意中瑟瑟发抖。
就在桌子的对面,那个少年低头随意地翻着自己的手机,端详着今天沙雕网友们的发言,心不在焉地问:“还有么?”
“还、还有……”
老男人的嘴唇颤动了一下,感受到脖颈之上渐渐压下的锋锐冰凉,忍不住吞了口吐沫,不知道从合作答,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听什么。
究竟应该怎么回答。
在这之前,面前的这个神经病没有问过话,只是一路闯进来,自己在边境经营了这么久的势力,自己所有的手下都好像砍瓜切菜一样的上了路,只留下了自己的人头。
那时候他们用尽所有的办法,想要和他沟通,可他没有说过话。
现在,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可是却不知道让人如何回答。
老男人心思电转,琢磨着槐诗的意思,只期望自己不会像是前些天那些难兄难弟一样,一言不合惨遭断头。
槐诗,十七岁,新海监查官,金陵断头王,天文会亚洲地区如今名声最显赫的刽子手,杀人王。
他想要听什么?
不,应该是自己能给什么吧?
“我……我知道了。”他愣了一下,看向身旁挂画后面的保险柜,终于恍然大悟:“在、在下初来乍到,还不清楚本地的规矩,请您大人有大量……请、请容我拿一点心意出来。”
破财免灾。
他们这些边境走私贩子,哪怕看上去财雄势大,不可一世,实际上和真正强横的人比起来,不过是如狗一样。
哪怕是今天槐诗冲进来把他像是前些日子那几个不长眼的东西一样,杀鸡一样的杀了,回头打一份报告,补一张黑函,也没有人敢为自己鸣冤叫屈。
想要活得久,就必须上下打点到位。
原本是不应该出现这种疏漏的,可问题就在于这位监查官崛起的太快,高冷难近,根本从来没有理会过无关的邀约。
大家搭不上线,也来不及试探这位大哥是不是像传闻中那么作风狠辣,不近人情,结果祸事就到了。
如今槐诗发问,他不惊反喜。
只不过是花点钱的事儿,能买命下来,再好不过。
可紧接着,他就感觉到脖子上的刀斧骤然向下压了一分,刺骨冰凉。
坐在对面的少年翻了个白眼,抬起眼瞳之后,神情就变得冷漠起来。
“我是我问你这个吗?”
槐诗冷声反问,“你是觉得一个新海监查官办不了你,还是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小毛孩子好糊弄?或者,你只是觉得,我把你所有的手下砍翻,冲进你的老巢里,把你按在斧子前面,问你问题是为了好玩?”
在这被隐隐黑暗所笼罩的室内,瞬间好像迎来寒冬一样。
明明已经入夏了,可是那种阴沉的杀意却好像肃冷的寒风一样,令人冻僵在了原地,瑟瑟发抖。
那个少年低头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问: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
老男人愣在原地,嘴唇嗡动辄,想要求饶,可是却说不出话来。绞尽脑汁的去回忆,最近究竟是什么时候,可不论如何都难以想到什么不对。
这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五月而已,和往常一样,根本没有任何地方出了问题,连天文会严打走私都是在年底和年初……
可瞬间,他恍然大悟:“难、难道……是您老的寿辰?”
“寿辰个屁!”
槐诗大怒:“我生日是四月,早就过完了,你真以为老子稀罕你这点钱啊?你他妈知不知道今天已经五月二十九号了?”
“啊?”老男人目瞪口呆。
槐诗一怒之下,手拍在了桌子上,震声怒斥:“你知不知道我还有一周就要高考了?!”
啥玩意儿?
老男人反应不过来。
“你知道我是槐诗,知道我今年十七岁,就不知道我还是个高中生,最近为了考试忙得要命吗?”
槐诗拔出祭祀刀来插在他的脸前面,凝视着他的眼睛:“你知道考前突刺复习的时候,忽然有人给你发个短信说,你他妈的该干活儿了,然后就得出门顶着大太阳过来剁了你们这帮走私的王八羔子是个什么心情吗?”
“呃……”
在漫长的呆滞里,老男人不可置信:“就……就因为这个?”
十几个边境走私贩子,所有人半辈子的心血,所有的积蓄,总计超过四百人多人的脑袋,还有几十条加起来每个月十几亿流水的线路……
就因为你要高考了,打算冲刺复习,就全没了?
他脸都涨红了。
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十分想要问一句面前的金陵断头王:您老是不是有毛病?
“不然呢!”槐诗肃然反问:“你们那档子破事儿难道有我学习重要么?!”
“……”
“平日里,你们作奸犯科,怎么打点,我不管,我今天告诉你,我要你去告诉你认识的所有人——”
槐诗拔出美德之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一字一顿的说:“考试前面七天,考试过程里的三天,这十天之内,不论是什么走私还什么的乱七八糟的生意,都他妈给我停了。
如果让我进了考场之后,收到短信,有人跟我说:不好意思,你附近有几个偷渡过来的傻逼在贩卖边境禁药,你现在过去查一查……会有什么后果,不用我多说了吧?”
“我不管你是什么后台,你背后有什么人,给什么档次的王八蛋当马前卒,谁敢在我考试的时候搅事情,我就要谁好看,明白吗?”
老男人不由自主的惨叫了起来。
因为美德之剑已经钉进了他按在桌子上的手背里,烧灼着伤口,嗤嗤作响。
“明、明白!”他惊声尖叫,“我全都明白了。”
“很好。”
槐诗颔首,拔出了美德之剑,最后看了他一眼:“那就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吧。”
挥手,召回了阴魂。
他随着渐渐稀薄的黑暗转身离去,只留下如梦初醒的老男人坐在血腥味还未曾散去的办公室里。
随着他礼貌的轻声关门,饱受蹂躏的实木办公桌瞬间坍塌,粉碎,落在地上。
寂静里,只有呆滞的老男人在瑟瑟发抖。
还沉浸在这一场不可理喻的噩梦里。
而门外,烈烈阳光洒落,照亮少年略显苍白的面孔。
“夏天要到了啊……”
他叹息了一声,仰头看了一眼晴朗的天空,走进街道上往来的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槐诗回到了学校,果不其然的在自己琴房里看到了正在喂狗的傅依。
“啊,你又迟到了?”傅依见怪不怪的回头看他。
然后那只破狗趁她不注意,娴熟地走到墙角,翘起腿来……
槐诗顿时飞起一脚,结果竟然踢空了,那破狗已经躲在了傅依的身后,冲着他咧嘴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怎么又随地大小便了!”
傅依恼怒的低头看着它。
“狗子不听话,多半是装的。”槐诗站在她旁边,阴恻恻的建议:“阉了就好,要我帮忙么?”
“一条狗而已,你没必要和它计较吧?“
傅依翻了个白眼,踹了它一脚,破狗不怒,反而得意地瞥着槐诗,好像槐诗会很羡慕一样。喘了两口气之后,就缩到空调下面的窝里继续睡大觉去了。
“这狗他妈的绝了。”
槐诗挠着头,深刻地感受到老傅的悲愤和无奈。
据说这两天这狗和傅处长的矛盾一度激化,已经闹到傅处长快要调派狙击手了——原因就是因为这狗第三次吃了老傅的配枪,这一次连子弹都没有给他留。
老傅实在遭不住了,傅依就只能将他塞到槐诗的琴房里来——结果就轮到槐诗头疼了。
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畜生来折磨自己。
“要不送给我吧,我看这狗和我有缘。”槐诗第不知道多少次建议:“我家有个亲戚在边境,那里地方大,它去了随便闹腾,想咬什么咬什么,到时候可高兴了。”
嗯,深渊狗肉煲的菜谱他已经买到了,佐料齐备,就差一条狗了。
那狗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哧了一声,似是不屑冷笑那样,根本不想搭理他。
“啧……”
槐诗从背后拔出祭祀刀,考虑晚上来一趟了。
“行了,别闹了。”傅依摇头:“刚刚吴老师还来找你。”
“你就说我去复习了呗。”槐诗毫无羞愧的回答,说了实话:“我刚刚表演大提琴曲了,听过的人都说好。”
“灾害演习课必须全员到的。”傅依说:“你都缺了三堂了,教务处那里说不过去。”
槐诗走到窗前,向下看,看到操场上那些队列整齐的学生们,正在倾听外来教员们的教导。讲的都是一些遇到灾害时的紧急疏散和应对策略,讲来讲去无非也就是老一套。
在那些自称来自消防局的教员里面,还能看到几个社保局的熟面孔。
最近怪事儿挺多的,由于现境源质的活跃程度攀升,不少地区都出现了一些麻烦。
比方说家里地板下面忽然一夜之间长出一颗几十米高的树,可自己家却住在十二楼、传染病流感、海平面升高和地震泛滥、半夜睁开眼睛看到隔壁死了很久的老爷爷站在自己床头什么的……
有些是穿凿附会以讹传讹,有些则是正常的地质运动,还有一些就是真的怪事情。大体都是因为框架内侧的部分指数来不及调整。
还有的人觉得是灵气复苏的时候来了,买两本修真秘籍回来练,练到住医院……
总之,最近整个现境的隐秘部门都在超负荷运转,理所应当,社保局这一段时间也忙到焦头烂额,顾不上其他——否则傅处长早就跟那条破狗拼个你死活我了。
槐诗还挺期待这样的场景出现的。
到时候不论谁输谁赢,都挺让人愉快……
至于灾害演戏课,这种事情不过是有备无患的准备罢了。槐诗这种升华者还要去学习,那才叫上面讲课的人压力山大。
讲个笑话:金陵断头王来听你教怎么正确应对灾害……
与其操心这个,还不如操心一下自己最稀烂的数学课。
最关键的是,槐诗不会……命运之书的碎片里也没几个人会啊。槐诗砍死人之后,能收录到什么碎片,纯粹都是看运气,跟抽卡似的。
可偏偏那群刀尖上舔血的家伙里就没就给数学好的,否则还能给他补补课——这其实很正常,真要学习好,有能耐,有脑子,谁还用得着作奸犯科去赚钱?
眼看着高考一天天的到来,槐诗就忍不住捏着下巴开始考虑:要不去明天去砍几个数学老师试试?
“说起来,你既然不去维也纳的话……高考准备报什么志愿?”
在窗户旁边,背对着槐诗撸狗的傅依忽然问。
“嗯……没想好。”槐诗挠了挠头:“你呢?”
“我也没想好。”傅依说:“我妈想让我去罗马,我爹打算送我去稷下……两边都有点门路。”
“稷下吗?”
槐诗挠了挠头。
稷下大学虽然对于常人而言名声不显,但实际上,暗地里却是整个东夏最大的学者组织在表层的附属机构。
所收录的除了东夏谱系的升华者、社保局的成员之外,也都是专门培养相关人才的地方。罗马那边恐怕也差不多。
两个地方不论是哪个,恐怕都不会期待有个天文会背景的家伙到这里来。
就算去了之后依旧会以礼相待,但真正的核心机构就不要想了,安安心心在周边混四年领毕业证吧。
志愿的填报,这确实是个问题。
要不还是考个金陵科技大学算了?
一直到了晚上,槐诗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始终没什么答案。
很快,他就听见窗户外面传来咕咕咕的声音。
抬起眼睛,看到了一只灰色的鸽子落在窗户边,端详这窗户里的槐诗。
忽然开口问:“槐诗先生在家吗?”
“啥?”
槐诗愣了半天,才分辨出,这是以前灰岸边境特有的边境深渊族群,因为自身的天赋和能力,经常担任边境之间的信使。
听说前些日子灰岸地震之后,整个就快要报废,这一支信使族群也不知道迁徙到了那里。没想到今天忽然来了一只在自己家门口。
“我就是。”槐诗拉开窗户:“请问有何贵干?”
“有您的一封信,麻烦您扫一下这个码……顺带给我一个五星好评,谢谢。”
灰色的鸽子张开翅膀,抖了一下,忽然一封比它体型还要大的信笺落在了桌子上,紧接着,娴熟地转过身,给槐诗扫自己背后的二维码。
五星好评之后,鸽子礼貌的道别离去,临走之前还问要不要给他顺手丢个垃圾……只能说服务周全。
而槐诗倚靠在椅子上,端详着这一封指名自己的信,挠着头,不知道究竟是谁寄的。
老柳?不对啊,有事儿这货微信上就说了。
那……娴姐?她倒是寄过,但寄过来的一般都是各地的明信片,还有纪念品,不会连名字都不署。
莉莉?
不对,自从上次之后,她好像生气了,就再没理过自己……发短信也不回,让人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炸弹?
槐诗的被迫害PTSD忽然发动,整个人瞬间缩到了房间的另一头,严阵以待。
而就在他的戒备之中,被槐诗触碰过一瞬的信封,骤然震动了起来。
好像识别了槐诗本人的特征,那一封加盖着炼金火漆的信封自行解开,展露出其中精致的信函,还有一叠厚厚的凭证和票据。
在最上面,是一张样式十分考究的信纸,烙印着金边,是真的纯金,槐诗能感觉到上面怕不是有好几克。
而当槐诗拿起信仔细看的时候,便陷入了漫长的呆滞之中。
亲爱的槐诗先生:
我们愉快地通知您,您已被象牙之塔的大学部聘请,并获得‘深渊植物学助教’与‘古典音乐赏析主讲’的职位。
随信附上所需书籍及装备一览表。学期定于九月一日开始。我们将于八月三十一日与白城码头静候您的到来。
校务处副主任奥菲莉亚·格里芬谨上。
[制服]需要·无。
[课本]需要·无
[其他装备]需要·无
“这啥玩意儿?”
槐诗摸着脑袋,再三端详上面的关键字。
愣在原地。
象牙之塔、大学部、聘请?助教?主讲?
这啥?
——自己连大学的边都还没摸到,怎么就忽然跑去就业了?
第四百八十章 今日事,今日毕
十分钟之后。
休息室里,槐诗,房叔,乌鸦,还有凑热闹的肥马也顶着别西卜来了,大家彼此面面相觑,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马不会说话,而在乌鸦面前,别西卜就好像也不会说话了。
一副一动不动,装作下线的样子。
房叔倒是可以畅所欲言,他真的有意见和想法的话,槐诗一定会听,甚至优先度有时候可能还会放在自己的意愿最前面。但房叔偏偏很少发表意见,除了让槐诗不要进厨房之外……
对待这一封聘请函,就更加没什么想法了。
“少爷你们慢慢想,我去做宵夜。”
然后他就跑了……
怎么做决定都随槐诗的意,倒不如说不论槐诗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无脑点赞——前提是只要别太离谱。
因此唯一能给槐诗建议的,就只剩下乌鸦了。
“为啥会忽然给我这么一封信呢?”
槐诗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抬头看向乌鸦,意思是你有没有什么头绪:“没道理啊,象牙之塔那么大的地方,会缺我这么一个人,还专门给我发信吧?”
“我觉得,象牙之塔如果不看重你的话,才是一件怪事呢。”
乌鸦淡定的回答:“别忘了,象牙之塔本身除了作为全世界最前端的研究机构之外,还是如今全境仅存的几个天国谱系的阵地,黄昏之路和神髓之路的大本营所在,凭什么不看重一个同谱系内的后起之秀呢?
况且,作为一个声誉极佳的教育机构,为什么会放过你这样的生源流失在外面?”
“说的也对。”
槐诗捏着下巴,不禁感叹:“毕竟像我这么厉害的人,也很难找了。”
“对的对的。”
乌鸦在旁边点头表示赞同,憋着自己的坏笑。
“嗯?”
槐诗猛然抬头看过来,看到乌鸦严肃郑重的神情,有些错愕的收回视线,紧接着……又猛然抬头。
结果发现乌鸦的神情越发的正经了起来。
怪了。
槐诗狐疑地瞥着她:“真不是你搞的鬼?”
乌鸦一愣,旋即茫然,“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而槐诗的眼神却越发的犀利了起来。
“竟然没有否认?”
他眯起眼睛:“那就真的咯?”
这个每天都在惦记无辜少年零用钱的坏东西,又要坑自己了!
而乌鸦则越发的无奈,忍不住摇头,叹息:“我承认我确实预见到这一天没错啦,但我要说……”
她停顿了一下,又把矛头戳了回来:“这主要得怪你。”
“啥?”
槐诗愕然:“怎么就怪我咯?我呼吸都是错?”
“你闲着没事儿在家每天倒吸冷气增加全球碳排放也没有人管你的呀。”
乌鸦摇头:“群星号上你给天文会挣了多大的面子你心里没数?你好好想想,如果不是天文会亚洲对策室里的人主动泄露风声的话,怎么会有审判者这张卡?这不是给你造势么?
往细里说,你当时开了奥里西斯瞒得过人么?人家名单排查一圈之后就有眉目了,为啥没问你?还不是替你保密,体谅你的心思,没有主动说?
既然你不承认,没有露头,那这一笔大功自然也没有办法正大光明的给你记上。况且,你还这么年轻,上个月才满了十八,就算真有这么大笔功劳也不好给你升职——分管亚洲决策室估计也很头疼的好吧?”
“你的意思是吗,这是决策室的安排?”
槐诗恍然:“安排我去上学?”
“搞清楚自己如今的身份,也搞清楚你的职位,不是上学,是教学。”
乌鸦纠正道:“你好歹都是个天文会金牌打手,正式的灾厄乐师、深渊厨魔,登记在册的三阶升华者了——你去当学生,又哪个够资格教你?
我估计这事儿象牙之塔那边也很蛋疼,让你进修是没错,但你绝对不能是学生,否则统辖局的面子往哪儿搁?
等你从象牙之塔那边溜达一圈转完了,回来也就能够顺理成章的安排你进步了……嘿,要我说,这主意打得真不错。”
说了一半,乌鸦又不说了,反而看向了槐诗亮起来的手机,“喏,报喜的电话来了。”
是柴菲。
等接完了这一通电话之后,槐诗便陷入了沉默。
按照柴菲那边透的底儿,象牙之塔果然是统辖局的安排没错了。毕竟是槐诗还是太年轻,否则其他安排都没有这么麻烦。
一个十八岁的监查官就已经很骇人听闻了。
倘若再升任什么实职的话,一方面是年纪太小不足以服众,一方面是真的太年轻,没有经验,甚至没有学历。
没错,学历……
天文会也是讲究这个的。
姑且不论学历的水分究竟有多少,但起码不能是一个连大学都没读过的辍学高中生吧?
要说不上大学没有地方安排,那也不可能。多少边境和多少地狱观察站里就缺这种头铁能莽还能打的升华者。
但真这么安排,哪怕看上去是升职,谁心里还不知道您是被发配过来的呐?
不合适。
反正按照柴菲的说法,去象牙之塔混几年回来之后,剩下的怎么办都好说,进步什么的大大滴有。
别担心,今天会议上已经将接下来的职务安排调整好了?你猜怎么着?金陵天文会支部的次席武官正好在四年之后调职诶!正好是你差不多进修结束的时候,你说巧不巧?
行吧,巧嘛,真是太巧了。
讲道理,这样的安排真的是明白他妈给明白开门,明白到家了。
不可谓不周详,不可谓不体贴,不可谓不任重道远。
哪怕真是条哈士奇,也应该能体会到组织的深重期望和信任了。
而且还省去了多少麻烦。
通天大道都给你送到脚边了,还是带了传送带的版本,你只要站上去躺着都能到终点的那种……
可不知道为何,哪怕是柴菲在电话里有意无意的暗示她在探槐诗的口风,可槐诗心里却始终还在犹豫。
没有给她明确的答复。
只说再考虑一下。
可考虑多久,也没仔细说。
柴菲也没有十分迫切的让他做决定,只说九月之前,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给她打电话。
电话挂断了。
槐诗摊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低头,又看了看桌子上的那一封聘请函。
“真不想去?”乌鸦问。
“不知道。”
槐诗摇头,挠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我再考虑一下……”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就把聘请函丢在桌子上,起身回房间里去了。
洗澡刷牙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之后,索性不想这档子破事儿,很快就睡着了。
只是半梦半醒之间,他却忍不住睁开眼睛,看向床头柜上的手机。
想要打个电话。
可打给谁呢?
说什么呢?
他想不出来,又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话,两夜无话。
实际上此后十几天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没有出任何的幺蛾子。
平平常常,简简单单的,槐诗读过了考前的冲刺时间,然后又迎来了曾经自己无比在意的高考。
连续三天。
没有悄悄使用天文会的手机作弊,也没有从命运之书里找答案。
槐诗老老实实的以自己的能力进行了解答。虽然他心里知道,这样下去成绩其实好不到哪里去……只能称得上不差而已。
当放下笔,走出考场的一瞬间,在午后炽热的阳光里,他忍不住抬头看向头顶的太阳。
长出了一口气。
在恍惚中,好像有列车从身旁轰鸣着呼啸而过,载着什么东西远去。
可当他回头的时候,却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午后的教学楼静静地伫立在昏黄的夕阳里,而考生们好像喧嚣的人潮一样,向着他涌来,裹着他走出了门外。
再没有什么机会可以继续留在那里。
槐诗怅然的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有看到自己想要找到的那个影子,忍不住叹息。
“同学,同学……”
带着摄影师的记者兴奋的凑过来,一眼看中了人群里那个鹤立鸡群的少年人,将话筒递到了嘴边:“请问你考的怎么样?”
“还行吧。”槐诗挠头,想了想:“反正都不会,随便答一下。”
明显是没有预料到如此坦诚的回答,记者一愣,旋即恍然,“是太紧张了么?”
“倒也没。”
槐诗回答:“和保护世界比起来,也就一般般吧。只是该不会还是不会。”
“……”记者愣在原地,表情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忍不住笑:“同学真幽默啊。”
“是啊。”
槐诗也笑了起来,端详着面前的记者,忽然抬起手,认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你们一定要好好生活啊,珍惜每一天!”
不等记者再问话,少年摆手,转身离去。
记者和摄影师面面相觑,搞不明白这究竟是哪儿来的中二病。
而在远去的人群中,槐诗接起了电话。
“喂?槐诗,你考完了没?”电话里传来傅依的声音:“五黑来不来?速度快点,否则机子就要被人抢跑啦!”
“来来来。今天就让你们领教一下,什么叫天不生我小佩奇,万古如长夜!”
接了电话之后,槐诗扫了一辆自行车,飞一样的跑了。
刚刚一腔怅然早就抛进了海沟监狱里。
今天的游戏要今天打。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第四百八十一章 通知书
平静的日子总是太过短暂。
有的时候槐诗甚至会觉得自己被卷进各种麻烦事情里的时候,短短的几天都会漫长的见鬼,感觉好像写小说都能写个一二百万字。
可一旦进入平静的生活节奏之后,时光流逝的速度就快的要命。
每天早上八点钟睁开眼睛,吃饭,然后雷打不动的练琴两个小时,下午上乌鸦的炼金术课程,继续研究金属学,然后进行少司命的圣痕控制,晚饭过了之后打游戏,睡觉之前给《蝇王》补充源质,加快别西卜回复的速度。
然后一觉睡到大天亮。
自从考试结束之后,槐诗一直都是这样的生活节奏。
经过了考虑和犹豫之后,槐诗终究还是选择了正常填报志愿,初步选定了金陵和临安的几所大学。
反正没什么头绪,不如选几个离家近的。
偶尔的时候,会对着象牙之塔的邀请函继续犹豫头疼,但很快就会抛到脑后。
反正到了九月才决定,时间还有很长……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的过去。
槐诗对少司命圣痕的掌控也终于达到了目前阶段的界限。
实际上,真正掌握圣痕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但那充其量只能说是勉强,能够在启动圣痕之后,将那一份升华的奇迹封锁在自己的体内,不至于像个皮球那样不停的漏气,打个哈欠都要分出残影来,徒劳消耗源质。
不过,轮到面对自己那超出常规四倍以上的六十一个残影时,就要了槐诗的命了。
真想要同时将六十一个残影的行走坐卧尽数掌握在手中,完全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鹅命题。
就相当于加上自己之外,同时要控制六十二具躯壳,而且还要保持彼此不互相干扰——除非槐诗立刻预约一个暗网的人格分裂手术,强行将自己的源质分为六十二份,并同时上线六十二个不同的思考……
弄到那种程度,不用说人格分裂,灵魂也都崩溃了,还要啥自行车?
在命运之书的记录试炼里,同时对六个残影进行微操就已经是槐诗的极限,再多……再多也根本用不上。
在这个过程之中,槐诗所做的控制不是如何全盘掌握,而是控制残影出现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自己所需要的数量。
至于其他,就没有什么必要。
残影毕竟只是残影,倘若不注入源质的话,也不过是幻象而已,只不过是槐诗的伪装和转移时的信标,能够起到迷惑敌人的作用对于现阶段的槐诗而言就已经完全够用。
至于真需要工具人的话,他还有尼伯龙根里养着的那一堆工具人呢。
在槐诗的漫长等待和源质孕育之后,在红手套、戚问之后,第三个工具人山鬼终于在少司命的圣痕之下延伸了出来。
而在山鬼之下的阴魂,如今也只出现了四个,距离九个满员还有相当长的时间要等。
不过,这一次槐诗拿着命运之书照着山鬼脑门拍下去之后,所搭载上去的记录人格竟然是范海辛。
确切的说,是青冠龙的贤者之石里所记录的那个狂信徒,在未曾登上五月花之前,由宗教裁判所制造出来的刽子手。
纯粹论战斗力,他是槐诗军团中最能打的那个——虽然拿来和他做对比的是正面对战纯粹渣渣的老阴逼戚问和绿日的现境特务红手套,但好歹宗教裁判所的严苛教育和培养不是吃素的,不论是正面对决、暗杀还是毒素等等都是一把好手。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信仰狂热的有点过头。
哪怕已经死了,可这一部记录人格之中依旧保持着生前的结构,信仰本身就是范海辛的人格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可当他和圣灵谱系再没有什么关系之后,这一份信仰就莫名其妙的……转移到了槐诗的身上。
不同于红手套的惜字如金、戚问的狗狗祟祟,范海辛看上去和一位中年神父差不多,神情永远严肃和郑重,时不时的会从嘴里冒出一句‘圣哉!’。
搞得槐诗时常会怀疑他是不是被蜥蜴人附身,顺带摸一摸脑袋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又变成了狗头。
怎么说呢……听多了,还挺爽的!
在这期间,还有另一件好事。
经过漫长的研究和控制,槐诗终于在高考结束半个月之后,摸到了残影跳跃的边儿。
确切的说,是终于感应到了残影之中那一缕渺小源质隐约的脉动。
按照少司命圣痕之中的本能,槐诗控制着自己的灵魂,抬起手对准五米之外的阴魂,好像冥想一样努力了半个小时之后,终于成功的捕捉不到了源质脉动的节奏,和自己的灵魂产生了共鸣。
瞬间,槐诗眼前一花。
没有出现在五米外,在两米半的位置就被甩出来了,砸在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勉强算是有那么一点成功了吧?
而短短两米半的距离,竟然就消耗了他体内五分之一的源质——倘若以常规的升华者而论,这已经足够把他们榨干了。
在经过反复探索之后,槐诗发现,消耗的源质和距离实际上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关系到自己本身对技能的熟练度,还有源质的控制能力。
残影跳跃的本质,乃是通过少司命的圣痕,瞬间将槐诗的身体源质化,转化为近似阴魂的结构,质量渺小到近乎可以忽略不计之后,通过源质之间的短暂共鸣,实现凭空迁跃。
这一过程之中,距离的挪移消耗的源质不到五分之一,真正耗能的部分是自己在源质化的瞬间和从源质化回归正常状态的瞬间,先后两次的剧烈的变化所导致的源质流失。
也就是说,倘若槐诗能够娴熟控制这一技能的话,理论上来说,槐诗是可以达到没有任何消耗的完成源质和物质的转化的。
但这怎么可能。
哪怕是最尖端的炼金实验室里,也只能将这个过程的源质流失控制在千分之一以下,而脱离了苛刻的实验环境和诸多设备之后,槐诗能够达到百分之十恐怕就是极限了。
至于什么时候能把残影跳跃的准备时间压缩到一分钟之内,距离延长到一百米……那就呵呵了。
只能说任重道远。
在槐诗又浪费了一天时间没什么进步,沮丧的从地下室里爬出来的时候,便看到房叔郑重和紧张的神情。
“少爷……”
老人手里端着信笺:“您的通知书到了!”
槐诗一愣,旋即恍然,挥手笑了笑:“多大的事儿啊,干嘛这么激动?”
房叔的神情顿时越发的复杂起来,抬起手,举起怀里那一堆,起码有五十份以上的厚重信笺:“可这一堆……全都是。”
“啥?”
槐诗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半个小时之后,他火速冲了个澡,回到了会客室里,坐在沙发上,抬头端详着面前这一堆小山。
挨个检查信封上的标志和来处。
难以置信。
这确实是来自各个大学的通知书没错,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
“燕京大学、清夏大学、东夏人民大学、金陵交通大学、余杭大学……还有,这是啥?”槐诗点完了国内前十的大学之后,再拿起一封信来,便看到了外国字母,顿时越发的茫然:“美洲恒福大学?德州理工?利兰大学?瀛洲京都大学?还有……罗马帝国大学?绝了他妈的……这都什么鬼?”
等槐诗点完了所有的信之后发现,全世界排名前五十的大学竟然全都给自己发来了通知书?
他挠着脑袋,抬头,看向旁边看热闹的乌鸦:“你有什么头绪吗?”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乌鸦幸灾乐祸的憋着笑:“但我基本上已经猜到了……”
“猜到了啥?”槐诗不解。
乌鸦就没有再说话。
只有槐诗低头看着桌子上那一堆信笺,抬手,唤出祭祀刀来,随便抓起了一本瀛洲京都大学的跨国快递通知,切开了信封之后,一个厚厚的本子就从里面滑了出来,落在槐诗的手里。
最外面是厚重的硬壳纸,做工精良,可当头三个大字却让槐诗的眼角狂跳了起来。
——‘学位记’
翻开之后,便看到最前面槐诗的名字,上面还标注着瀛洲训读音符避免认错,以及槐诗一张三寸的证件照,照片上的槐诗正一脸蒙比的看着照片外的槐诗。
和他一样,都不知道发生了啥。
名字旁边,就是年月日,然后是瀛洲大学的公章。
再接下来那一行浓墨重彩的手书大字就让槐诗开始怀疑人生了。
“本学理学部医学系……专攻の博士……修了……学位……授予……”
槐诗低下头,端详着最后面自己那位就他妈没见过面的导师签字盖章,感觉到这个世界奇幻的程度已经超出自己的想象。
自己没有报过瀛洲大学就算了,给自己寄通知书就算了……
——可这他妈的不是毕业证么!
抛掉,然后再抓起一本来。
美洲常青藤联盟恒福大学,打开……
嗯,这一次不是本子了,直接是一张纸给自己固定在了框子里,还烫印着HUASHI的大名,证明这个连学校都没来过的倒霉鬼在自己学校最牛逼的物理系成功毕业。
还是一本毕业证!
燕京大学、清夏大学、然后是罗马帝国大学……
等槐诗把这五十三本全部拆完了之后,槐诗对着满桌子的毕业证,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一瞬间就从五十三个大学里毕业了。
甚至还是四十三科博士,二十六门研究生,天文地理无所不精,生化环材无一不会!
简直是八千年都不遇一个的人才。
“我咋就不知道我这么牛逼呢?”
槐诗抬起头,和正对面那一匹肥妈面面相觑。
肥马无辜的打了个响鼻。
第四百八十二章 魔术
“这咋回事儿?”
槐诗呆滞的翻着面前一堆毕业证。
接受不了自己大学生活还没开始就已经毕业的现实。
如果这是开玩笑就算了,可拿着天文会权限验证过之后槐诗才发现……这是他妈全都是真的……
不止是这样,等柴菲发来短信,他才知道,自己四十三科博士二十六门研究生和五十三所大学毕业的壮观场景竟然已经自动更新进了履历里……
眼睛一眨,自己就变成社会人了?
“搞什么啊!”
槐诗拿出电话来,直接拨通了京都大学的电话,另一头得知槐诗的身份之后,立刻就换了人,然后自己那位从来没见过的导师震声告诉他:“没错,槐诗君你已经毕业了!哎呀,回想你刚刚来瀛洲的时候,就好像昨天一般,真是让人感慨万千……如今你以如此优异的成绩毕业,作为你的老师,我实在与有荣焉!”
我就没去过好么!
大哥你谁啊!为什么特么的显得咱俩好像很熟的样子啊!
说完之后,就好像生怕槐诗再问一样,立马挂了。
槐诗皱眉,换成了美洲常青藤高校联盟的号码,打过去,然后超过六个导师好像合唱一样的恭喜槐诗毕业,然后好像托付遗产那样热情期盼槐诗将来有所作为。
电话又挂了。
寂静。
漫长的寂静。
槐诗薅着自己的头发,难以理解:“这是搞啥?”
“还能搞啥?给你吓得啊!”
乌鸦翻了个白眼:“天文会的丧门星、金陵断头王,走到哪儿哪爆炸的审判者——忽然要上大学了,你是校长你怕不怕?你是招生办你敢收么?”
“……”
骤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恶名昭彰的槐诗陷入呆滞。
好像看到一群惊恐的老师缩在讲台后面朝着自己摆手。
大哥,咱们有事儿好商量……你可千万别来昂!
“我就是去读个书而已!”槐诗大怒:“难道我还能把学校炸了么!”
“那可说不定呢……”乌鸦怜悯地看着他:“你看,姐姐我倒是相信你已经时来运转,从此否极泰来……但别人信不信就是另一回事儿了啊。
不过,这倒是那个家伙的风格啊……哈哈哈哈……”
“谁?”槐诗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还能是谁?”
乌鸦幸灾乐祸的大笑起来:“当然是你接下来的顶头上司,象牙之塔的校长啊,那个老东西还真是喜欢戏弄人啊……看来他很看好你哦。”
“这特么哪里看好了啊?”槐诗无能狂怒。
“发动自己的人脉,一连送你五十多本毕业证,怎么就不看好了?”
乌鸦摇头感慨:“那个家伙从来都是才能至上主义者——不,应该说,最喜欢戏弄有才能的人才对。你还没来就送你这么大一个礼包。”
“看好个屁啊。”
槐诗恼怒:“我今天就算是没有学可以上,就是从这里跳下去,我也不会去象牙之塔的!”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这事儿稳了。”
乌鸦无所谓的摊开小翅膀:“不过,这事儿本来就是你决定,去不去都看你,我反而觉得……不去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但最后你未必能如愿以偿就是了。”
槐诗冷笑,“我就不信我不去了,他还能把我绑了?”
此刻,他心里,属于少年人的逆反心理占据了上风。
况且,总感觉那破地方不是什么善地,怕不是什么风口浪尖,一去了之后就当工具人了。
槐诗自己哪里还不知道自己。
想要让自己去,多半不是欣赏自己的才华。
而是馋自己的身子。
太下贱了!
.
这件事情拍板之后,他就回头去打游戏了,完全就没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有事儿。直到晚上六点半的时候才听见手机的声音。
三个傅依的未接电话。
“喂?”他拿起手机问:“啥事儿啊?”
“你不会还没出门吧?”
电话那头的傅依一开口,让槐诗终于想起来自己把什么事儿给忘了。
“喂?今晚廖俊请吃散伙饭,你不会也想放鸽子吧?”隔着电话,傅依都好像能够看到某条瘫在沙发上的咸鱼。
“没有!”槐诗从沙发上跳起来,震声说:“我已经在路上了!五分钟就到!”
“五分钟你能出了门就算好的了。”
傅依叹息:“地址我微信发你了,你速度快点,否则我这边把借口用完了你都来不了,那可就太尴尬了。”
“说五分钟就五分钟。”
槐诗手忙脚乱的蹬上裤子和鞋,急冲冲的跑到厨房里和房叔道过歉之后,便扛起自己的自行车冲出了大门。
走到一半才反应过来。
不对啊。
我有马的啊,为啥要骑自行车?
他扛着自行车又冲了回来,然后在后院里看到了那一匹懒洋洋嚼草料的肥马,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选择了自行车……
这马真要跑起来,怕不是要心肌梗塞了。
回头真得让它少吃点。
.
十分钟之后,一路狂飙猛进的槐诗在一众人见了鬼的眼神中将车锁在马路上,来不及整理乱糟糟的头发,就冲进了火锅店的包间里。
热浪扑面而来。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了。”槐诗尴尬地笑了笑,挥手示意服务员再加一套餐具来。
上首的大户廖俊旁边,卓凌愕然问道:“不对啊,傅依不是说你感冒去医院了么?”
“是啊,我从医院打车过来的啊。”
槐诗撒谎不带眨眼的回答,拉开凳子坐下来,才发现包厢里人都已经坐满了,十几个年轻人都已经准备开始吃了。
就差他一个。
大家都是班里还算交情不错的同学——嗯,除了槐诗。
槐诗在班里从来都近似透明,没什么存在感,尤其高三整个期间神出鬼没连面都没露过几次,交情什么的根本谈不上。
他是被傅依拉过来的。
眼看着他迟到这么久,请客的廖俊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头,但没多说什么,但旁边的卓凌就直接拿起桌子上的分酒器,给槐诗面前的小杯倒满。
“你一个人迟到,搞得大家等你这么久,罚你三杯怎么样?”卓凌笑眯眯的问:“喝不惯的话,我帮你换饮料也行。”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过来,眼看着傅依想要说话,旁边看热闹的姑娘先开口说道:“要不先吃点垫垫吧,空腹喝酒伤胃。”
槐诗倒是不介意丢不丢面子,在一众人的视线里,也只是笑了笑,无所谓的摆手:“其实要能换可乐也行,正好有点口渴了。”
“喂,槐诗你行不行啊?”
不等别人起哄,傅依竟然先翻了个白眼,令其他人都愣了一下
并不给他解围,反而催促了起来:“干脆点,赶快喝了,我都饿死了。”
“行吧。”
槐诗无奈摇头,想要去拿分酒器,却看到傅依直接塞了一瓶过来,还附赠了一个茶杯。
“……”
这一次连卓凌都惊了:大姐你闹呢?
这三杯下去都快一斤了!
他怎么得罪你了你这么整他?
“够么?”傅依好像还嫌不够一样:“嫌小的话,我给你换个碗来。”
槐诗拧开瓶子闻了闻,点头说:“还行,度数不算高,那就换个碗吧。”
卓凌发誓,要是酒瓶子上那个数字不是65,自己就把眼珠子抠了当灯泡踩了。
正准备劝阻,但眼看槐诗装逼上瘾了,反而暗暗恼怒起来。
大家都是同学一场,要是槐诗你服软告个饶,难道还能强逼着你喝酒?
但眼看着如今槐诗一副你们赶快来劝我的样子,他反而打定主意,双手抱怀,不劝了。反而拦住其他要劝的人。
他倒要看看,今天没有人劝着,槐诗倒要怎么办。
答案是,槐诗把这三碗都喝了。
整整一瓶,一斤半。
跟喝水一样,刺溜着倒进嘴里,不见了。
卓凌把眼镜摘了,重新擦了一遍,又带上,凑过仔细端详那三个空碗,好像见了鬼一样。
槐诗扑哧一声笑出来。
“都是水,吓到了吧?”他得意地摆了摆手:“迟到了,给大家表演一个节目,大家不要见怪,话说……能吃了吗?”
说着,指了指沸腾了的红锅,一副你们不捞我可就先下手了的样子。
餐桌上刚刚冷下去的气氛顿时再次热闹了起来,一点小小的芥蒂消失无踪。况且,本来就没多大的事儿的,大家所有人的兴趣都转移到槐诗这个魔术怎么变的上面来了。
槐诗一边疯狂在锅里捞肉,一边含糊不清地摆手:“吃饭的本事,解释清楚以后我再玩就不灵了……下次我教大家口吞大宝剑好了,这个也是我的绝活儿。”
在诸多笑声里,只有卓凌将信将疑地低着头,看着桌子下面槐诗脚边的空瓶。
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啥。
——但这特么绝对是被喝光了吧?
.
难得有人请客,槐诗干脆放开吃。
升华者吃火锅实在太有优势了,最起码肉熟了绝对是最先捞上来的那个。
原本他打定主意过来做个埋头吃饭的隐形人。
可吃着吃着,却感觉气氛不对了起来……
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
坏了。
他们开始聊通知书了,怎么办?
第四百八十二章 魔术
“这咋回事儿?”
槐诗呆滞的翻着面前一堆毕业证。
接受不了自己大学生活还没开始就已经毕业的现实。
如果这是开玩笑就算了,可拿着天文会权限验证过之后槐诗才发现……这是他妈全都是真的……
不止是这样,等柴菲发来短信,他才知道,自己四十三科博士二十六门研究生和五十三所大学毕业的壮观场景竟然已经自动更新进了履历里……
眼睛一眨,自己就变成社会人了?
“搞什么啊!”
槐诗拿出电话来,直接拨通了京都大学的电话,另一头得知槐诗的身份之后,立刻就换了人,然后自己那位从来没见过的导师震声告诉他:“没错,槐诗君你已经毕业了!哎呀,回想你刚刚来瀛洲的时候,就好像昨天一般,真是让人感慨万千……如今你以如此优异的成绩毕业,作为你的老师,我实在与有荣焉!”
我就没去过好么!
大哥你谁啊!为什么特么的显得咱俩好像很熟的样子啊!
说完之后,就好像生怕槐诗再问一样,立马挂了。
槐诗皱眉,换成了美洲常青藤高校联盟的号码,打过去,然后超过六个导师好像合唱一样的恭喜槐诗毕业,然后好像托付遗产那样热情期盼槐诗将来有所作为。
电话又挂了。
寂静。
漫长的寂静。
槐诗薅着自己的头发,难以理解:“这是搞啥?”
“还能搞啥?给你吓得啊!”
乌鸦翻了个白眼:“天文会的丧门星、金陵断头王,走到哪儿哪爆炸的审判者——忽然要上大学了,你是校长你怕不怕?你是招生办你敢收么?”
“……”
骤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恶名昭彰的槐诗陷入呆滞。
好像看到一群惊恐的老师缩在讲台后面朝着自己摆手。
大哥,咱们有事儿好商量……你可千万别来昂!
“我就是去读个书而已!”槐诗大怒:“难道我还能把学校炸了么!”
“那可说不定呢……”乌鸦怜悯地看着他:“你看,姐姐我倒是相信你已经时来运转,从此否极泰来……但别人信不信就是另一回事儿了啊。
不过,这倒是那个家伙的风格啊……哈哈哈哈……”
“谁?”槐诗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还能是谁?”
乌鸦幸灾乐祸的大笑起来:“当然是你接下来的顶头上司,象牙之塔的校长啊,那个老东西还真是喜欢戏弄人啊……看来他很看好你哦。”
“这特么哪里看好了啊?”槐诗无能狂怒。
“发动自己的人脉,一连送你五十多本毕业证,怎么就不看好了?”
乌鸦摇头感慨:“那个家伙从来都是才能至上主义者——不,应该说,最喜欢戏弄有才能的人才对。你还没来就送你这么大一个礼包。”
“看好个屁啊。”
槐诗恼怒:“我今天就算是没有学可以上,就是从这里跳下去,我也不会去象牙之塔的!”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这事儿稳了。”
乌鸦无所谓的摊开小翅膀:“不过,这事儿本来就是你决定,去不去都看你,我反而觉得……不去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但最后你未必能如愿以偿就是了。”
槐诗冷笑,“我就不信我不去了,他还能把我绑了?”
此刻,他心里,属于少年人的逆反心理占据了上风。
况且,总感觉那破地方不是什么善地,怕不是什么风口浪尖,一去了之后就当工具人了。
槐诗自己哪里还不知道自己。
想要让自己去,多半不是欣赏自己的才华。
而是馋自己的身子。
太下贱了!
这件事情拍板之后,他就回头去打游戏了,完全就没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有事儿。直到晚上六点半的时候才听见手机的声音。
三个傅依的未接电话。
“喂?”他拿起手机问:“啥事儿啊?”
“你不会还没出门吧?”
电话那头的傅依一开口,让槐诗终于想起来自己把什么事儿给忘了。
“喂?今晚廖俊请吃散伙饭,你不会也想放鸽子吧?”隔着电话,傅依都好像能够看到某条瘫在沙发上的咸鱼。
“没有!”槐诗从沙发上跳起来,震声说:“我已经在路上了!五分钟就到!”
“五分钟你能出了门就算好的了。”
傅依叹息:“地址我微信发你了,你速度快点,否则我这边把借口用完了你都来不了,那可就太尴尬了。”
“说五分钟就五分钟。”
槐诗手忙脚乱的蹬上裤子和鞋,急冲冲的跑到厨房里和房叔道过歉之后,便扛起自己的自行车冲出了大门。
走到一半才反应过来。
不对啊。
我有马的啊,为啥要骑自行车?
他扛着自行车又冲了回来,然后在后院里看到了那一匹懒洋洋嚼草料的肥马,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选择了自行车……
这马真要跑起来,怕不是要心肌梗塞了。
回头真得让它少吃点。
十分钟之后,一路狂飙猛进的槐诗在一众人见了鬼的眼神中将车锁在马路上,来不及整理乱糟糟的头发,就冲进了火锅店的包间里。
热浪扑面而来。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了。”槐诗尴尬地笑了笑,挥手示意服务员再加一套餐具来。
上首的大户廖俊旁边,卓凌愕然问道:“不对啊,傅依不是说你感冒去医院了么?”
“是啊,我从医院打车过来的啊。”
槐诗撒谎不带眨眼的回答,拉开凳子坐下来,才发现包厢里人都已经坐满了,十几个年轻人都已经准备开始吃了。
就差他一个。
大家都是班里还算交情不错的同学——嗯,除了槐诗。
槐诗在班里从来都近似透明,没什么存在感,尤其高三整个期间神出鬼没连面都没露过几次,交情什么的根本谈不上。
他是被傅依拉过来的。
眼看着他迟到这么久,请客的廖俊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头,但没多说什么,但旁边的卓凌就直接拿起桌子上的分酒器,给槐诗面前的小杯倒满。
“你一个人迟到,搞得大家等你这么久,罚你三杯怎么样?”卓凌笑眯眯的问:“喝不惯的话,我帮你换饮料也行。”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过来,眼看着傅依想要说话,旁边看热闹的姑娘先开口说道:“要不先吃点垫垫吧,空腹喝酒伤胃。”
槐诗倒是不介意丢不丢面子,在一众人的视线里,也只是笑了笑,无所谓的摆手:“其实要能换可乐也行,正好有点口渴了。”
“喂,槐诗你行不行啊?”
不等别人起哄,傅依竟然先翻了个白眼,令其他人都愣了一下
并不给他解围,反而催促了起来:“干脆点,赶快喝了,我都饿死了。”
“行吧。”
槐诗无奈摇头,想要去拿分酒器,却看到傅依直接塞了一瓶过来,还附赠了一个茶杯。
“……”
这一次连卓凌都惊了:大姐你闹呢?
这三杯下去都快一斤了!
他怎么得罪你了你这么整他?
“够么?”傅依好像还嫌不够一样:“嫌小的话,我给你换个碗来。”
槐诗拧开瓶子闻了闻,点头说:“还行,度数不算高,那就换个碗吧。”
卓凌发誓,要是酒瓶子上那个数字不是65,自己就把眼珠子抠了当灯泡踩了。
正准备劝阻,但眼看槐诗装逼上瘾了,反而暗暗恼怒起来。
大家都是同学一场,要是槐诗你服软告个饶,难道还能强逼着你喝酒?
但眼看着如今槐诗一副你们赶快来劝我的样子,他反而打定主意,双手抱怀,不劝了。反而拦住其他要劝的人。
他倒要看看,今天没有人劝着,槐诗倒要怎么办。
答案是,槐诗把这三碗都喝了。
整整一瓶,一斤半。
跟喝水一样,刺溜着倒进嘴里,不见了。
卓凌把眼镜摘了,重新擦了一遍,又带上,凑过仔细端详那三个空碗,好像见了鬼一样。
槐诗扑哧一声笑出来。
“都是水,吓到了吧?”他得意地摆了摆手:“迟到了,给大家表演一个节目,大家不要见怪,话说……能吃了吗?”
说着,指了指沸腾了的红锅,一副你们不捞我可就先下手了的样子。
餐桌上刚刚冷下去的气氛顿时再次热闹了起来,一点小小的芥蒂消失无踪。况且,本来就没多大的事儿的,大家所有人的兴趣都转移到槐诗这个魔术怎么变的上面来了。
槐诗一边疯狂在锅里捞肉,一边含糊不清地摆手:“吃饭的本事,解释清楚以后我再玩就不灵了……下次我教大家口吞大宝剑好了,这个也是我的绝活儿。”
在诸多笑声里,只有卓凌将信将疑地低着头,看着桌子下面槐诗脚边的空瓶。
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啥。
——但这特么绝对是被喝光了吧?
难得有人请客,槐诗干脆放开吃。
升华者吃火锅实在太有优势了,最起码肉熟了绝对是最先捞上来的那个。
原本他打定主意过来做个埋头吃饭的隐形人。
可吃着吃着,却感觉气氛不对了起来……
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
坏了。
他们开始聊通知书了,怎么办?
第四百八十三章 你喝醉了
“燕大?真的假的?”
就在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之后,便开始聊起了志愿来。毕竟哪怕高中毕业了没多久,但依旧还是学生,不聊学习就算了,刚刚高考完不聊通知书难道还讲黄段子么?
没丢份儿到那种程度。
又不是二十年之后开同学会,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如今大家的脸皮都薄,还没被盘到油光水滑变得社会油腻起来呢。
况且,五六个女同学在这儿呢,张嘴之后臊不臊啊?
而在聊到通知书的时候,廖俊的神情就忍不住变得得意了起来,拿出手机给大家看自己拍的通知书照片。
没办法不得意,平心而论,槐诗觉得要是自己也正儿八经的考上燕大,怎么也要请全班都吃个饭,然后处心积虑的装个**,哪里会这么低调。
况且,不该得意么?
槐诗混在人堆里,随着大流点头:“牛逼牛逼,厉害厉害。”
然后继续低头疯狂吃肉。
一路蹬自行车过来难道不耗体力么?怎么也要吃点热量补回来,否则不就亏了?
考的最好的就是廖俊,其次是另外两个女孩儿。卓凌的学习一直不怎么样,就摆了摆手没怎么说,反正他家里有的是关系,花钱也能买个文凭回来。
问到傅依的时候,傅依只说家里有安排,并没有讲自己报了哪里,反而拿出手机开始讲自己家里的狗。
悄悄侧耳聆听的廖俊顿时黯然了起来。
同学这么久,谁都知道他对傅依有意思,反而是傅依一直不冷不淡,保持着距离,并没有给过他什么机会。
否则在学生会里公事那么久,哪怕什么都没影子,也应该有八卦传出来了。
如今眼看着高中已经结束了,在没有了什么机会,考场得意之后,又忍不住难过了起来。
而大家说完一圈之后,卓凌看向了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槐诗,露出了令槐诗分外不安的好奇神情。
“槐诗你通知书收到了么?”
“呃……”
槐诗陷入了沉吟,不知道怎么回答。
难道他要说自己一口气收到了五十多封,东夏的燕大、美洲的恒福还有罗马的帝国……一大堆,世界前五十强都给自己发了信,而且里面全都是毕业证,连我的学费都不要,你们要看么,可壮观……
这特么说出来有谁信啊?
而他犹豫的样子被大家看到之后,神情就顿时变得同情起来。
卓凌拍了拍他的肩膀,敬了一杯酒:“没事儿,来年咱还能继续,不要灰心丧气。”
“哎。”槐诗忍不住叹息,摇头:“我就怕没有来年了……接下来恐怕就要去工作了。”
“不上大学?”其他人都愣了起来,“你不是艺体么?刘老师说你可以努力一把维也纳的来着,怎么不考了?”
“生活压力大啊。”
槐诗感慨,“说实话,考试之前我都还在打工呢,灾难演习课都没赶上,这几天轻松了一段时间,又有活儿来……”
说着,他掏出手机,展示屏幕上的提醒,神情郁郁:“吃饭的时候都给我发了好几个短信,催我上工呢。
平日里加班就算了,出了工伤也不管,听到我要去上学,还给我下绊子……”
听到那毫无作伪的黯然眼神,灵魂的链接所带来的强大说服力,令整个餐桌上顿时一片凄清,所有人看向槐诗的眼神都分外的可怜和同情,坐在卓凌旁边的那个有钱小姐姐端详着槐诗的面孔,欲言又止。
毕竟是还没有经历社会,想要帮助他少努力两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会不会伤害他的自尊心。
由于许久之后,只能招手示意服务员再来两盘肉,让这苦命的同学吃饱一点好打工。
只有知道内情的傅依忍不住冷笑两声,正准备说话戳穿他,结果旁边的姑娘还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暗示她毕竟是同学一场,不要对槐诗太过刻薄。
然后,槐诗擦了一把感伤的眼泪,化悲愤为食欲,吃的更快了,吃完擦了擦嘴里的油光,还忍不住仰天长叹。
眼里带着闪闪的泪花。
“我苦哇……”
人生总是如此,还是只有童年是这样呢?
一时间,通知书带来的喜悦被来自社会的寒风打灭,大家都忍不住一阵怅然,还是卓凌眼看气氛不对,连忙举杯,转移话题之后,又说了两个廖俊的糗事当笑话,终于好歹是将气氛拉了回来。
高中毕业了,以后恐怕大家很少有再见的时候。
一顿饭吃完之后,女孩子们都红了眼眶,而除了槐诗之外,所有的男生几乎都喝的有点多了——槐诗就很淡定,一斤半白酒,别说少司命,换个普通的升华者过来也就是当白水喝了。哪怕不提舆岱山的红竹酿,天狗山的清酒也比这个带劲啊。
接下来,大家嚷嚷着去唱歌,呼朋引伴,唱个通宵。
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在结完账之后,廖俊竟然终于骨气了勇气,红着脸走上来,拉住了傅依的手,在火锅店的门口大声的表白了起来。
眼看这样的场景,卓凌顿时起哄凑热闹了起来,其他的几个女孩儿也忍不住尖叫。
只有傅依无奈的想要拉回手,可是廖俊拽的又紧,竟然拉不开。
她无奈叹息:“听我说,廖俊,你喝醉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行么?”
“那你答应我了?”
廖俊喜出望外。
傅依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拽住的手,忽然说:“实话说,你弄疼我了,而且我们真的不合适……”
“难道我就不行么?”廖俊瞪大了眼睛,执着的追问:“我哪里不好啊,傅依,我、我……你不清楚我的心意么?还是说,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脸色已经激动的通红。
傅依平静的看着他,抬起手,一根一根地将他的手指掰开。
“我跟你说过了,廖俊。”她收回了手,冷静的告诉他:“我拒绝你,不是因为有其他人,而是因为我不想谈恋爱,以及,我对你没有感觉。”
沉默里,廖俊怔怔的看着傅依,再忍不住羞怒。
“如果没有他呢?”
廖俊抬起手,指着旁边正在开自行车的槐诗,槐诗愕然地回过头来,不知道为啥自己忽然中枪。
“就因为他?”廖俊怒声质问:“就因为这小白脸?除了拉琴他有哪点好?傅依,我哪里不如他了?”
“廖俊,你喝醉了。”傅依的神情冷漠起来。
“我没醉!”
“你喝醉了。”傅依第三次强调。
“我……”
廖俊张口,踏前一步,还想说什么,可紧接着,所有人都听见一声响亮的耳光声。
啪!
是傅依。
“别丢人了,廖俊,你已经喝醉了,给自己留一点尊严不好么?也给我、给我的朋友留一点尊严好么?”
傅依低着头,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干净指尖上的油腻和酒渍,抬头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同学:“我活了十八年,我父母养我到这么大,难道就是为了让我找个学校选男人吗?还是说,在你心里,我就这么贱?”
“我……我……”廖俊摆手想要解释,可是被傅依看着,却说不出话来。
“你喝醉了。”
傅依最后一次告诉他:“早点回家休息吧,你会有自己的生活,我也会有我的。但我们两个的生活不会是同一个。”
她说:“再见。”
廖俊呆在原地,没有说话。
她转身离去。
槐诗同情的拍了拍肩膀,蹬着自行车追了上去。
只留下一片尴尬的沉默。
许久,廖俊疲惫的坐在火锅店门口的台阶,抬头看着同学们同情的视线,黯然的低下头。
“别难过啦。”
手机叫到车之后,卓凌走回来上,坐在他旁边:“要实在难受,我叫人去把槐诗打一顿?我表弟那边有点关系……”
“打个屁!”廖俊抬头,瞪着他,怒吼:“我比不过槐诗就算了,竟然要沦落到这种瘪三程度吗?!”
“不然呢?打你?”
卓凌看着他,反问:“只不过是失恋而已啊,毕业都毕业了,大家从此之后各奔东西,难道就不能留个好印象和好结果吗?”
停顿了一下之后,他忍不住摇头:“况且,我是没有那种被人指着鼻子骂小白脸还淡定围观的涵养的……说真的,那会儿槐诗冲上来揍你,我是真不好意思拦着,人家说啥了?人家啥都没说。来吃个饭被你点名骂一顿,连脸色都没甩一个……体会到差距了吗?”
廖俊无言。
“输得透彻啊,兄弟。”
卓凌摇头,拍了拍自己朋友的肩膀,将他扯起来。
远处车到了地方,按了一下喇叭,他向着几位尴尬的同学们招手:“走吧,今晚给这傻逼多唱几首情歌……我再去买点酒,敬这个倒霉鬼,也敬我们的同学,槐诗和傅依……”
卓凌最后看了一眼他们离去的地方,叹息一声。
很快,汽车载着他们没入了车水马龙之中。
消失不见。
高中最后的小小尾声,如此告以终结。
就这样,不算太体面但又保有了一些尊严,努力或者倔强,再或者心有不甘的青春,走入了末尾。
而在同样的星空之下,渐渐寂静的街道中,后车座上的傅依忽然问槐诗。
“你不生气吗?”
第四百八十三章 你喝醉了
“燕大?真的假的?”
就在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之后,便开始聊起了志愿来。毕竟哪怕高中毕业了没多久,但依旧还是学生,不聊学习就算了,刚刚高考完不聊通知书难道还讲黄段子么?
没丢份儿到那种程度。
又不是二十年之后开同学会,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如今大家的脸皮都薄,还没被盘到油光水滑变得社会油腻起来呢。
况且,五六个女同学在这儿呢,张嘴之后臊不臊啊?
而在聊到通知书的时候,廖俊的神情就忍不住变得得意了起来,拿出手机给大家看自己拍的通知书照片。
没办法不得意,平心而论,槐诗觉得要是自己也正儿八经的考上燕大,怎么也要请全班都吃个饭,然后处心积虑的装个大逼,哪里会这么低调。
况且,不该得意么?
槐诗混在人堆里,随着大流点头:“牛逼牛逼,厉害厉害。”
然后继续低头疯狂吃肉。
一路蹬自行车过来难道不耗体力么?怎么也要吃点热量补回来,否则不就亏了?
考的最好的就是廖俊,其次是另外两个女孩儿。卓凌的学习一直不怎么样,就摆了摆手没怎么说,反正他家里有的是关系,花钱也能买个文凭回来。
问到傅依的时候,傅依只说家里有安排,并没有讲自己报了哪里,反而拿出手机开始讲自己家里的狗。
悄悄侧耳聆听的廖俊顿时黯然了起来。
同学这么久,谁都知道他对傅依有意思,反而是傅依一直不冷不淡,保持着距离,并没有给过他什么机会。
否则在学生会里公事那么久,哪怕什么都没影子,也应该有八卦传出来了。
如今眼看着高中已经结束了,在没有了什么机会,考场得意之后,又忍不住难过了起来。
而大家说完一圈之后,卓凌看向了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槐诗,露出了令槐诗分外不安的好奇神情。
“槐诗你通知书收到了么?”
“呃……”
槐诗陷入了沉吟,不知道怎么回答。
难道他要说自己一口气收到了五十多封,东夏的燕大、美洲的恒福还有罗马的帝国……一大堆,世界前五十强都给自己发了信,而且里面全都是毕业证,连我的学费都不要,你们要看么,可壮观……
这特么说出来有谁信啊?
而他犹豫的样子被大家看到之后,神情就顿时变得同情起来。
卓凌拍了拍他的肩膀,敬了一杯酒:“没事儿,来年咱还能继续,不要灰心丧气。”
“哎。”槐诗忍不住叹息,摇头:“我就怕没有来年了……接下来恐怕就要去工作了。”
“不上大学?”其他人都愣了起来,“你不是艺体么?刘老师说你可以努力一把维也纳的来着,怎么不考了?”
“生活压力大啊。”
槐诗感慨,“说实话,考试之前我都还在打工呢,灾难演习课都没赶上,这几天轻松了一段时间,又有活儿来……”
说着,他掏出手机,展示屏幕上的提醒,神情郁郁:“吃饭的时候都给我发了好几个短信,催我上工呢。
平日里加班就算了,出了工伤也不管,听到我要去上学,还给我下绊子……”
听到那毫无作伪的黯然眼神,灵魂的链接所带来的强大说服力,令整个餐桌上顿时一片凄清,所有人看向槐诗的眼神都分外的可怜和同情,坐在卓凌旁边的那个有钱小姐姐端详着槐诗的面孔,欲言又止。
毕竟是还没有经历社会,想要帮助他少努力两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会不会伤害他的自尊心。
由于许久之后,只能招手示意服务员再来两盘肉,让这苦命的同学吃饱一点好打工。
只有知道内情的傅依忍不住冷笑两声,正准备说话戳穿他,结果旁边的姑娘还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暗示她毕竟是同学一场,不要对槐诗太过刻薄。
然后,槐诗擦了一把感伤的眼泪,化悲愤为食欲,吃的更快了,吃完擦了擦嘴里的油光,还忍不住仰天长叹。
眼里带着闪闪的泪花。
“我苦哇……”
人生总是如此,还是只有童年是这样呢?
一时间,通知书带来的喜悦被来自社会的寒风打灭,大家都忍不住一阵怅然,还是卓凌眼看气氛不对,连忙举杯,转移话题之后,又说了两个廖俊的糗事当笑话,终于好歹是将气氛拉了回来。
高中毕业了,以后恐怕大家很少有再见的时候。
一顿饭吃完之后,女孩子们都红了眼眶,而除了槐诗之外,所有的男生几乎都喝的有点多了——槐诗就很淡定,一斤半白酒,别说少司命,换个普通的升华者过来也就是当白水喝了。哪怕不提舆岱山的红竹酿,天狗山的清酒也比这个带劲啊。
接下来,大家嚷嚷着去唱歌,呼朋引伴,唱个通宵。
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在结完账之后,廖俊竟然终于骨气了勇气,红着脸走上来,拉住了傅依的手,在火锅店的门口大声的表白了起来。
眼看这样的场景,卓凌顿时起哄凑热闹了起来,其他的几个女孩儿也忍不住尖叫。
只有傅依无奈的想要拉回手,可是廖俊拽的又紧,竟然拉不开。
她无奈叹息:“听我说,廖俊,你喝醉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行么?”
“那你答应我了?”
廖俊喜出望外。
傅依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拽住的手,忽然说:“实话说,你弄疼我了,而且我们真的不合适……”
“难道我就不行么?”廖俊瞪大了眼睛,执着的追问:“我哪里不好啊,傅依,我、我……你不清楚我的心意么?还是说,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脸色已经激动的通红。
傅依平静的看着他,抬起手,一根一根地将他的手指掰开。
“我跟你说过了,廖俊。”她收回了手,冷静的告诉他:“我拒绝你,不是因为有其他人,而是因为我不想谈恋爱,以及,我对你没有感觉。”
沉默里,廖俊怔怔的看着傅依,再忍不住羞怒。
“如果没有他呢?”
廖俊抬起手,指着旁边正在开自行车的槐诗,槐诗愕然地回过头来,不知道为啥自己忽然中枪。
“就因为他?”廖俊怒声质问:“就因为这小白脸?除了拉琴他有哪点好?傅依,我哪里不如他了?”
“廖俊,你喝醉了。”傅依的神情冷漠起来。
“我没醉!”
“你喝醉了。”傅依第三次强调。
“我……”
廖俊张口,踏前一步,还想说什么,可紧接着,所有人都听见一声响亮的耳光声。
啪!
是傅依。
“别丢人了,廖俊,你已经喝醉了,给自己留一点尊严不好么?也给我、给我的朋友留一点尊严好么?”
傅依低着头,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干净指尖上的油腻和酒渍,抬头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同学:“我活了十八年,我父母养我到这么大,难道就是为了让我找个学校选男人吗?还是说,在你心里,我就这么贱?”
“我……我……”廖俊摆手想要解释,可是被傅依看着,却说不出话来。
“你喝醉了。”
傅依最后一次告诉他:“早点回家休息吧,你会有自己的生活,我也会有我的。但我们两个的生活不会是同一个。”
她说:“再见。”
廖俊呆在原地,没有说话。
她转身离去。
槐诗同情的拍了拍肩膀,蹬着自行车追了上去。
只留下一片尴尬的沉默。
许久,廖俊疲惫的坐在火锅店门口的台阶,抬头看着同学们同情的视线,黯然的低下头。
“别难过啦。”
手机叫到车之后,卓凌走回来上,坐在他旁边:“要实在难受,我叫人去把槐诗打一顿?我表弟那边有点关系……”
“打个屁!”廖俊抬头,瞪着他,怒吼:“我比不过槐诗就算了,竟然要沦落到这种瘪三程度吗?!”
“不然呢?打你?”
卓凌看着他,反问:“只不过是失恋而已啊,毕业都毕业了,大家从此之后各奔东西,难道就不能留个好印象和好结果吗?”
停顿了一下之后,他忍不住摇头:“况且,我是没有那种被人指着鼻子骂小白脸还淡定围观的涵养的……说真的,那会儿槐诗冲上来揍你,我是真不好意思拦着,人家说啥了?人家啥都没说。来吃个饭被你点名骂一顿,连脸色都没甩一个……体会到差距了吗?”
廖俊无言。
“输得透彻啊,兄弟。”
卓凌摇头,拍了拍自己朋友的肩膀,将他扯起来。
远处车到了地方,按了一下喇叭,他向着几位尴尬的同学们招手:“走吧,今晚给这傻逼多唱几首情歌……我再去买点酒,敬这个倒霉鬼,也敬我们的同学,槐诗和傅依……”
卓凌最后看了一眼他们离去的地方,叹息一声。
很快,汽车载着他们没入了车水马龙之中。
消失不见。
高中最后的小小尾声,如此告以终结。
就这样,不算太体面但又保有了一些尊严,努力或者倔强,再或者心有不甘的青春,走入了末尾。
而在同样的星空之下,渐渐寂静的街道中,后车座上的傅依忽然问槐诗。
“你不生气吗?”
第四百八十四章 再见
“你不生气吗?”
在扑面而来的清冷夜风里,槐诗听见身后的声音,不解的问:“生气?为什么要生气?”
“被人指着鼻子骂啊,你就一点都不火大?”
傅依诧异的问:“你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说真的,我那会儿特别害怕你忽然跳起来一个耳光,把他脑袋从脖子上打下来……”
“那也太残忍了吧?”
槐诗脑补了一下那一副丧心病狂的惨烈场景,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摇头:“不至于,不至于。”
“况且,他又没说错。”
槐诗蹬着自行车,想了想之后又忍不住叹气:“作为普通人而言,我确实是除了拉琴,其他的都不如他啊,嗯,除了长得比他好看一点……但这也不应该是一个男人可以得意的东西吧?”
“说的也是……你用的什么洗发水?竟然没有分叉?”
傅依拽着槐诗的头发,就好像拽女生的小辫儿一样,兴致勃勃。
槐诗在前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够了哈,挺疼的,别拽了。”
“行吧。”
拽够了之后,傅依啧啧感叹着,锤了锤他的后背:“所以呢?你就真什么都没做?”
“呃……”
“‘呃’是什么意思?”傅依问:“做了还是没做?”
“没做。”
槐诗叹息,“原本想说,让他在开学之前有一次边境痢疾的宝贵体验……后来你都动手了,我就没好意思落井下石。”
“哈哈,我就知道。”
傅依大笑了起来,在自行车后座上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可支。
“别晃,小心翻车!”
槐诗努力的维持着平衡,回头瞪了傅依一眼,“指路啊,你家怎么走?这条路我没走过。”
“前面右拐,走小路比较快。”
“说真的,你但凡打个摩的都比我这自行车快。”槐诗叹气,旋即听见背后平静的声音:“那你还带不带了?”
“行吧,我带我带。”
槐诗遵照傅依的指点右拐,忍不住摇头感慨:“谁让爸爸爱你呢?”
然后被狠捶了一拳。
“你够了哈,不准占我爸便宜。”傅依说:“他最近头发掉的可厉害。”
“被你的狗气的?”
“不是被狗就是被你。”傅依问:“你觉得是哪个?”
槐诗想了一下,想起自己最近这一段摸鱼摸到海沟的架势,感觉怕不是两者皆有。人到中年,真是分外艰难……只能敬佩象王老哥的抗压能力了。
想到这里,槐诗忍不住怅然感慨道:“我和你爸都不容易啊。”
然后又被狠锤了一拳。
只能讪讪闭嘴。
在短暂的沉默之中,他向前骑着自行车,听见车轴发出一阵阵富有节奏的摩擦声响,听见身后模糊的哼唱。
好像是什么歌曲,但只剩下了模糊的音调,在断续哼唱中变得陌生又飘忽,像是失去形状之后弥散成雾气那样,消散在晦涩的夜色中。
时有重复,可总是听不清晰,一直到最后,哼唱声渐渐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寂静里的呼吸声。
平静又安宁。
在狭窄的小巷之间,少女静静地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仰起头,任由长发飘在风中。
只是出神的凝视着高墙夹缝之中展露出的隐约夜空。在云层和散溢的碎光映照之下,看不见星辰,但依旧如此高远。
“外面的世界真漂亮啊,槐诗。”
她轻声呢喃。
“嗯?”前面的少年不解的问,“你是说什么?”
“没什么。”
傅依摇头,挽起风中散乱的发丝,忽然问:“你决定什么时候走?”
槐诗愣了一下,感觉这样的对话好像似曾相识,可是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出现过。
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没想好。”
他说,想了半天之后,又忍不住解释一下:“其实挺麻烦的,我这么说你可能不信,我今天收到五十多封通知,里面全都……”
“我要走了。”
傅依打断了他的话,轻声说:“后天的飞机,去罗马。”
“罗马?怎么忽然去那么远?”
槐诗的蹬车的节奏错乱了一下,愕然回头:“这么快?你爸能同意么?这谁的意思?”
等问完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问题有点多。
傅依根本答不过来。
愣了许久,差点撞到前面的墙,他狼狈的拐弯,向后看了一眼。
可傅依低着头,没有看他。
“你确定?”他问。
“嗯,是我先和我妈提的。”傅依回答:“和我爸商量了很久,他也同意了……其实他没你想得那么顽固,只是有时候不愿意服输……”
“后天?”槐诗茫然:“为什么这么快?”
“我拉丁文不好,要去先上预科班,运气好的话,在11月开学之前能赶上,不行的话就要等明年了。”
傅依说:“我妈那里都安排好了,我想着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思,就准备走了。”
槐诗茫然的听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呆滞的向前骑车。
许久,忍不住问:“留在东夏不好么?”
“也好啊。”
傅依无所谓的说:“那就留下呗,去稷下也行……但仔细想一下,也没有什么差别吧,两边都一样,都是不认识的人和不认识的地方。”
槐诗沉默着,没有说话。
可傅依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槐诗,高考已经结束啦。”她轻声说:“人总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一个地方的,对吧?就算在原地等再久,也不会又什么变化。总要向前看才对……”
她停顿了一下,问:“这个道理不是你教我的吗?”
“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么有哲理的话。”
槐诗背对着她,骑车,认真的说:“你一定是理解错了。”
“那就错了呗,谁还能不犯错呢?”
傅依无所谓的摇头:“你也不回一直留在新海的,对吧?你是升华者,是天文会的监查官,很多人的救星和希望……新海对你来说,太小了,就好像是笼子一样。”
槐诗沉默了许久,低声说:“其实……是笼子无所谓。”
“别傻啦。”
傅依摇头,笑了起来:“哪怕笼子再好,也总有厌倦的时候,对吧?你只是暂时还不习惯笼子外的生活而已。其实我也一样……离开家之后,就不知道去哪里,但去哪里不好呢?总比永远留在笼子里强吧?”
“……”
槐诗没有说话。
他抿着嘴唇,沉默的骑着车,向前,奋力的上坡。
其实用不了多少力气的,可是却好像必须压上自己身体的全部重量,竭尽全力——直到自行车也不堪重负,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他奋力握紧了车把,翻过高坡。
眼前便是一片陌生的景象,哪怕新海如此狭小,可依旧有他未曾去过的地方,依旧足够他去漫漫的探索。
在突如其来的冲动中,他忍不住张口,发出声音。
“傅依,就不能不走——”
“不可以。”
他的话被身后的声音打断了。
如此温柔,又如此坚决。
坚决的不像是槐诗印象里那个总是微笑着的女孩儿,可是却毫无疑问正是她的话语,哪怕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有所变化。
她说:“因为你不会留下。”
槐诗停滞了一瞬,几乎忘记蹬车,忘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回答。
在漫长的寂静里,背后有一个孤独的轮廓倚靠过来。
如此轻柔。
穿过东斜巷,在玉山路右拐,左拐,再右拐。
渐渐的灯火阑珊,嘈杂的声音远去,寂静里,槐诗将车停到了小区外面,傅依便从车上跳下来。
一路夜风吹着,她的头发乱乱的,脸有些苍白,但笑容依旧。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
她挥手道别:“晚上回去要一起上分么?”
“好啊。”槐诗点头,就好像曾经过去一样,“什么时候都可以。”
“那……九点半?”
“行啊,我回去洗漱一下就开电脑。”
槐诗点头,挥手道别,转身调转了自行车的方向,助跑走了两步之后,蹬着踏板,自行车便顺畅的在公路上运行了起来。
他回头看了傅依一眼,傅依还站在原地,静静的目送他离去。
槐诗收回了视线,加快了速度,可很快,他又听见了背后的声音。
好像用尽所有力气在呼喊那样。
“槐诗!”
他愕然的回过头。
隔着马路,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也在看着自己。
傅依深吸了一口气,鼓起所有勇气,高声问:“如果将来,我是说,如果,你路过罗马的话……你会来找我吗?”
槐诗毫不犹豫的回答:“当然会啊!”
于是,傅依便笑了起来,后退了两步,向着他用力的挥了挥手。
“那就再见吧……”她微笑着,道别,“一定会再见的,对吧?”
“嗯。”
槐诗点头,郑重的回应。
他再一次蹬起自行车,迎着吹面而来的夜风,感觉好像抛掉了什么东西一样,那么轻松,可是却又忍不住回头向后看,想要折返。
看到傅依还站在原地,远远的看着自己,挥手。
然后,槐诗继续往前,却忍不住再次回过头。
但她已经消失不见。
好像过去的幻影一样消散。
槐诗愣了一下,忍不住摇头:“都不多送一会的吗?”
没有人回应他。
他猛然捏下了车刹,在短暂的沉默里,槐诗凝视着傅依离去的方向,深呼吸,用那个女孩儿走得再远也能够听到的声音呐喊:
“傅依,一路顺风!”
少年竭尽全力的呼喊。
寂静被打破了,小区门房里打瞌睡的保安被惊醒,茫然的探头观看。
远方传来婴儿的哭声,电视机的声音,夹杂着兴奋的狗叫声,还有好不容易休假刚刚睡着又被吵醒的中年人在恼怒的咆哮和怒吼。
沉寂的夜色好像在瞬间褪去了,诸多喧嚣浮现,回荡在稀疏的灯光中。
那个行走在树荫下的女孩儿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模糊的哼唱里,她抬起手,向身后挥了一下。
就好像槐诗还能够看到一样。
郑重道别。
并坚信将来能够再次相见。
就这样,眷恋着笼子的小刺猬鼓起了勇气,推开门,走向对于自己而言过于庞大的世界。
开始期待明日的到来——
第四百八十五章 出发(感谢中岛风的盟主打赏)
一个多月之后,白城,最高层的码头区,远方吹来了冰冷的海风。
倘若从顶端向下看的话,整个白城都好像一座高塔,笔直地向上延伸,直到锋锐的顶部直接没入汹涌的海洋中去。
像刀锋那样尖锐的棱角劈开了涌动的海潮,浅浅的刺入了海中。
在这里,上和下好像是一种分外模糊的概念。
作为现境少数的大型开放边境,整个繁华的城市好像山一样,一层层的建筑堆叠,一直到最顶端的码头区,甚至真正的没入了头顶的无尽之海中。
倘若在此处仰头的话,感觉整个人就好像倒悬。能够看到灰黑色的海洋在自己头顶数寸的地方被塔尖撕裂,开辟,发出轰鸣的声音。
如果俯首,便能够看到脚下喧嚣的城市——如同潮水前面的沙堡那样,好像随时会被天穹上的海水冲垮,压塌,
白色的高塔映衬着海面,整个世界便纯粹的只剩下黑白两色。
这里是白城著名的景点之一。
作为诸多路线的中转地,为了最大程度上省略货物搬运和装卸的环节,才会请创造主再三调整和修改这里的框架,形成了一个延伸的重力带。
所形成的奇迹,正是没入了海面之下的那数米的塔尖。
看似微不足道的距离,实际上却将整个边境和无尽之海都重叠了起来。保持最大限度的接触同时,又没有导致框架失衡,引发全方面的崩溃。
这一份设计不可谓不精巧。
槐诗在这里拍照拍的不亦乐乎,摆出土味旅客专用的剪刀手拍了好几张之后,才满足地收起了手机,拖着行李走向了等候区。
他来这里已经有大半个月了。
不同于上次的行色匆匆,这一次总算是领略了一把边境的风情。
作为无数边境中能够排入前五的繁华都市,白城的居民对于来自现境和其他边境的人都有一种奇妙的优越感。
在得知槐诗来自现境之后,神情里总有一种十分克制的热情。就好像是在说:啊,既然来了那就好好玩玩,好好逛逛吧,开开眼界是好事儿……
在习惯无尽之海的存在之后,这里的人也难以想象现境空空荡荡的天空。
只有几朵珊瑚云飘来飘去的,难道不会觉得空荡荡么?
没有一个盖子,总感觉会掉下去。
不同于现境的源质平衡,在这里,源质充沛程度总会有所起伏,形成潮汐一样的周期性现象。外加上离开了查拉图斯特拉密仪的中心区域,更多的时候不会有白银之海的强烈压制,等等一系列原因,导致边境升华者的成功率其实是要远远高于现境的。
哪怕是未曾升华的人,多少也具备着充沛的源质。
就算是除了部分边境种族之外,大部分的生理构造和现境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实际上依旧可以一眼区分出来。
至少本地人是能够区分出来的,甚至不同边境的人在彼此接触之后,都能够第一时间凭着经验和感觉判断出对方的来路。
不过,判断往往也会有出错的时候,毕竟感觉这种东西往往不是很不靠谱,除非是特征和口音非常明显的程度。
形形色色的边境文化着实令人大开眼界,包括食物也是。
出乎他的预料,本地的人竟然是不吃海鲜的,反而极其推崇素食。
仔细想来也很正常,无尽之海看上去是液态没有错,但和海水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基本上没什么正常的鱼类生物能够在里面活得很惬意。
能够大规模抓到的,不是很难吃就是有毒,如果一不小心捞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整个船恐怕都能被拽进海里去。
况且,里面还混杂着深渊沉淀,吃久了整个人都可能忽然凝固变成侵蚀种,长出鱼鳃跳进海里去……当然,这只是白城的都市传说。
传说的来源,恐怕就是那些游荡在头顶海洋之中的人鱼部落了吧?
这一支被白城从深渊里招募过来的大群实际上是白城所雇佣安保力量,它们为白城效力已经超过了二百年,比有些本地人的家族存在的时间都长,可以说已经变成了白城的一部分。
槐诗在街上也没少看到魁梧庞大的娜迦武士和耳后带着鳞片和鱼鳃的巡逻队。
作为深渊中罕见的灵智族群,他们中有的成员甚至比多数的人类都要聪明。
只不过生长环境导致他们对于人类的繁复学问并不在意罢了——当然,也有不少被人类所同化的存在。
就比方说在槐诗预定的酒店里,那位大堂经理曾经很神秘地塞给他一张9楼的名片,暗示他晚上如果睡不着的话,还有个地方可以和各个种族的小姐姐畅谈人生……
槐诗心里其实蠢蠢欲动的想要去看看,嗯,纯粹是出于对人生的迷茫,想要听取一些经验。
况且他就看看,又不花钱!
可每次回头看到自己肩膀上那只神秘微笑的乌鸦时,他就很明智的掐灭了这一份心思。
节操是个好东西,一旦丢掉可就捡不回来了。
随着等候区钟表的低沉声音,槐诗这半个月的白城之旅也即将告以终结。
这令他分外不可思议。
虽然这大半年过的波澜不惊,和年前相比起来简直平静的让人吃惊。但这一次在边境待了这么久,他竟然没有被卷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去……
没有人从天而降,没有炸弹忽然爆炸,就连偶尔遇到两个宰客的黑心商人也只不过想要坑他几块钱的小钱。
安全的过分!
这令槐诗内心分外不安,生怕在自己走之前给他搞个大新闻。
一直到侍者走进休息室,告诉他来自象牙之塔的专线即将到达时,槐诗都还没回过神来。
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休息室四周。
那个坐在角落里感觉无比阴沉的老男人,那个柜台后面偶尔偷偷窥探自己的服务员,还有豪华休息室外面眼神带着凶意匆匆走过的几个男人,以及坐在他桌子对面,饶有兴致地跟他玩牌的中年旅客……
有一种是不是自己有什么任务没有触发的失落感。
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但是,一直等他提起行李走掉,都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而就在他前脚走出休息室之后,角落里那个阴沉的老人便立刻好像虚脱了一样,整个人瘫软在了椅子上,松了口气。
悄悄窥探槐诗的服务员目送着少年远去,又开始窥探下一个走进来的客人,抿了抿嘴唇,吞了口吐沫。
在远处,响起了斗殴的声音,刚刚那几个匆匆走过的凶恶升华者竟然和娜迦武士们起了冲突,在隐约的混乱里,还有一个怀里塞着包裹的消瘦身影神不知鬼不觉的搭上了一条来自远方的货船,无声的离去。
就这样,恍然不知的同越狱逃窜的现境重犯、寻找下手目标的连环杀人魔、准备发动血祭进行袭击的狂信徒以及窃取了白城珍宝的盗贼……等等擦肩而过。
槐诗终于看到了前来迎接自己的专线。
一辆……卡车。
就在翘曲回旋的古怪廊道尽头,随着重力的巧妙变化,无尽之海已经从头顶的位置到了脚下。
槐诗站在码头的边缘,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海水咕嘟咕嘟的冒出了一层层气泡。
紧接着,一辆庞大的卡车就四轮朝天的升了起来。
像是什么不小心掉进海里的事故。
在槐诗犹豫着想要报警进行救援的时候,那辆大型卡车就好像醉汉从马路牙子上翻了个身一样,稳稳当当的停在了海面之上。
虽然依旧在淅淅沥沥的往下滴水,但奇幻程度好歹回到了常人能够接受的范围内。
有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从驾驶室里摇下的玻璃后探出脑袋来,低头向下看,看到了码头上的少年,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名单,旋即恍然:“槐先生,是吧?我是雷蒙德,前来接你前往象牙之塔的司机……”
“啊,你好你好。”
槐诗赶忙抬手,和半截身子都从窗户后面钻出来的雷蒙德握了一下手。
在客套中,两人同时挑了一下眉头,感觉到了对方手指上的茧子。
重武器,造诣深厚,茧子分布和手掌肌肉群的侧重来看,应该是一柄长兵器……骑枪?巨镰?长柄的连枷?锤子?还是罗马戟?
心思电转,握手却一触即分,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紧接着,雷蒙德看向了槐诗身后:“叶大夫?你也是一起的么?”
槐诗皱眉,紧接着愕然回头,才发现不知不觉,自己身后竟然多了个人——正是那位在休息室里和他玩牌的旅客。
被称为叶大夫的中年男人带着一种沧桑的气息,眼神却静谧又柔和,而且谈吐颇为斯文,轻声细语,给槐诗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
两个人在休息室里坐的挺近,在漫长的休息时间里还玩了两把万世牌解闷,没想到竟然是同行者。
“你好,正式介绍一下,我姓叶,叶苏,象牙之塔的校医。”
叶大夫摘下帽子,和煦的笑了笑:“你应该就是这个学期刚来的槐诗先生了吧?久仰大名,今天能够见面真是荣幸。”
“哪里哪里。”
虽然感觉到有点不对,但槐诗还是礼貌的同他握手:“能够提前见到同事,是我运气好才对。”
两个人客套了几句之后,便踩着卡车的巨大货箱里展开的舷梯上了车。
货箱的竟然是一个装潢典雅的狭长大厅,比外面看大了不少,布置的颇为舒适。
或许是嫌弃两人在外面浪费的时间太多,槐诗还没坐下,就听见大厅的沙发上传来了一声冷哼的声音。
第四百八十六章 象牙之塔
嘲笑的冷哼令槐诗一愣,抬头看过去,便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少年……不说是少年都有些大了。
这分明是少儿吧?
看上去竟然只有十一二岁。
可是他却穿着精致而笔挺的礼服,金色的头发搭理的一丝不苟,神情严肃,手里正捧着一本厚重的典籍观看着。
抬起眼睛瞥了一眼上车的两人,只是不快的哼了一声,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小毛孩子还挺像个大人。”
槐诗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坐下来,才看到叶苏的古怪神情,“怎么了?”
“呃……”叶苏犹豫了许久之后,低声告诉他:“那位其实是咱们的同事,和你一样是新近到来的老师。”
“啥?”
槐诗回头,有看了一眼远处沙发上的小孩儿,不可置信:“他?”
“对,副校长的学生,近年以来最年轻的材料学学者,只有十三岁。”叶苏低声介绍:“而且,在他十一岁的时候,就是副校长的助教了。虽然刚刚评定为正式的职员,但严格上来说……”
“这还是我的前辈?”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那个高冷的小孩儿。
十三岁的材料学学者?
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不是近年以来,是有史以来才对。”
沙发上,那个冷漠的小孩儿纠正道:“我的定律论文通过学者评定,正式注册的时候,只有十二岁半,不要搞错了。”
说着,他微微合上了手头大部头的书,抬起眼睛看向槐诗,傲慢发问:“你就是那个新来的植物学助讲?”
“实际上还有古典音乐赏析的主理讲师。”槐诗补充道。
“哼,花里胡哨的……”
小鬼冷淡摇头,瞥着槐诗的样子:“算了,不能对庸者的才能抱有期待。礼貌起见,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你可以称呼我为马丁,注册名‘液化’,记得不要搞混了。”
说完,他便收回视线,不再理会他们,继续看书去了。
而在尴尬的寂静中,槐诗却捏着下巴,忽然想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象牙之塔有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
要不要自己当场表演一个大提琴演奏?保证一首摇篮曲的功夫不到,他就能够在艺术的熏陶之下改头换面,重新做人,领悟到对长辈有礼貌是一件多重要的事情……
“别生气,别生气,他就是不会说话。”
叶苏好像察觉到了槐诗心中酝酿的危险行为,赶忙劝阻:“相信我,这已经是他难得有礼貌的时候了。毕竟在这之前,他一直把你当最大的竞争对手来着……回头我就向副校长反应一下,让他向你道歉怎么样?”
“竞争对手?”
槐诗忽然感觉到哪里不对。
瞬间警惕。
自己有什么要跟一个十三岁的小毛孩子竞争的?
有问题!
他本能的察觉到了哪里不对。
——有人要害我了!
“咳咳,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叶苏干咳了几声,在短暂的沉吟之后,神情变得古怪起来:“众所周知,这个……象牙之塔的资源有限。
一般每年学期始末,职工们都会争取更高的评级和成绩,以获得更高的权限和待遇,所以竞争的会比较激烈。
据说今年校长招的人太多了,搞得副校长很不高兴,决定不分新老,裁掉一批滥竽充数的家伙……”
刚上班就赶上了大裁员怎么办?
槐诗感觉到危机感骤然袭来。
倘若要是其他兢兢业业的人也就罢了,可他……本来就是打算去滥竽充数的啊!
岂不是送上去给人炮决的?
况且,不是说好了摸鱼摸个几年,划一划水,镀一镀金,回去就可以放心进步了么?这要是被开除了的话,别说进步了,他有没有脸回去都是问题啊!
很快,槐诗就放下心来。
自己可是天文会的关系户,底子这么硬,应该没有关系……吧?
可紧接着,叶苏下一句话将槐诗的一颗心推入深渊了里:“为了彰显决心,副校长已经将统辖局教育部部长的侄儿开除掉了,想必以后会有会有新气象吧?不过,像槐先生你这样的人杰自然是不用担心的,到时候一定能够顺利过关。”
哪里不用担心了?
我担心的要死好么!
连统辖局教育部的部长侄儿都能开除,哪里会在乎少开除一个过来镀金的工具人啊?
槐诗的笑容渐渐僵硬了起来。
心里虚的要命。
这次可完犊子了。
原本还打算悠哉游哉的做个摆设,这几个月完全就在摸鱼,根本就没有准备过任何课程和教案。
况且他也不会啊!
深渊植物学助讲就算了,到时候大不了打个下手,可古典音乐赏析这个怎么教啊?
不如干脆狠下心来,从地狱音乐协会买两本可以洗脑和催眠的谱子,一上课就拉,拉到下课为止,让每个来听课的学生都装作自己学到了的样子……
怎么想都觉得很有问题的吧!
时间长了之后学生怕不是都要疯逼了!
或者,学习一下自己的老领导,私底下找一找副校长的把柄,威胁他不准挂自己,否则大家就一起同归于尽?
不行不行,人家怎么说也都是五阶大佬好么?说不定还是个受加冕者,而且是能够在群星号上硬刚黄金黎明的强者,一个手指头就按死自己了……
那怎么办?
槐诗的犯罪本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不如趁晚上夜黑风高,将所有竞争者的头给他割了?
只要教师只剩下我一个,你们就没有办法裁掉我了!
但这完全是在想屁吃吧?
一时间他脑子里的馊主意不断,但思来想去,最后就只剩下了一个问题:
——现在打开手机搜索怎么教书还来得及么?
并没有过多久。
雷蒙德的车速是真的快。
很快,随着车身的微微一震,原本的飘忽感就消失无踪,令人安定的重力再次归来,而车厢上的装甲也缓缓开启,展露出窗外的景象。
已经不再是深海的景象,而是厚重的白雾。
在驾驶舱里隐约的摇滚乐中,卡车驰骋在白雾中,像奔腾在马路上一样。
根本不怕撞到东西或者坠下山崖……因为这里根本没有那种东西。
槐诗看到了天空之上划过的流光,还有隐约的虹色,忍不住眯起眼睛:“我们进入了内环?”
“是啊。”叶苏颔首,喝了口茶解说道:“毕竟象牙之塔也算是重要机构,也具备彩虹桥的使用权限。”
“我还是第一次见。”
槐诗出神的端详。
如今的他们,相当于驰骋在边境的高速公路上。
比使用无尽之海更加的便捷和迅速,而且也不需要局限于只能够在亚洲地区使用的弊端。此处是现境第一封锁·彩虹桥的外侧。
环绕着整个边境,将所有的边境串联在了一处,形成了宛如一层层星环状的发散光芒——这就是彩虹桥的主体。如今的他们,已经进入了彩虹桥的通路,正顺着这庞大脉络的延伸,在内侧驰骋。
不需要顾忌深渊沉淀和源质潮汐的变化,能够安全又快捷的往来于任何地方。
和原本预计中漫长的旅行相比,简直快的好像传送一般。
虽然和彩虹桥真正启动之后,瞬间千里、无远弗届的程度没有办法比,但距离已经凭空缩短了无数倍。
在虹光的引导之下,卡车擦着迷雾中的庞然大物呼啸着驰骋而过。
有刺耳的列车汽笛声从车身旁边传来,紧接着便是铁轨的轰鸣。一个巨大的轮廓裹挟着飓风,从旁边开过,不知道去向了什么地方。
紧接着,在这迷雾中传来引擎的声音,此起彼伏,也是一掠而过,根本看不见影子。
难以想象这一片庞大的迷雾之中有多少繁忙的运转正在进行,而他们只不过是闯入其中的一粒尘埃。
没有过多久,在方向第三次变化之后,卡车的速度再次放慢。
迷雾渐渐稀疏。
显露出卡车正前方的锋锐轮廓。
像是悬浮在无尽云海之中的精致艺术品,有一个小巧的八面体形状骤然从苍白中跃出,迅速的放大,放大,放大,占据了槐诗的所有视野,依旧难以包容。
还在迅速膨胀,将一切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中。
——大型移动边境·象牙之塔!
在虹光牵引之下,庞大的八面体无声的运转着,那是来自创造主所奠定的框架。
它从雾气中缓缓升起,无数镜面一样的外壳自轮廓中层层翻转展开,仿佛正在从压缩之中释放。
可实际上,象牙之塔未曾有过任何变化,只不过是他们通过了验证之后,正在一点点的走进它的核心而已。
到最后,无数涌动的镜面折射里,槐诗已经难以窥见它真正的容貌,只能够在碎片的映照里窥见高耸的建筑、庞大的庭院,沉睡在黑暗里的轮廓……可很快,那些幻影也消失不见。
一声清脆的铃声。
卡车再一次的减速。
他们好像重新回到了人世之间,绕过了最后一道弯,看到了葱翠群山拱卫中,一座古老而庞大的城市。
在古堡和塔楼之间耸立着高楼大厦和各种设计风格超前又古怪的建筑,新旧交替,层次堆叠。乍一看如此不和谐,但又让人感觉彼此之间有着深切的关系,割裂又统一。
“这就是如今象牙之塔的主体了。”叶苏微笑着在旁边解说:“据说以前还要更大,但我也没有见过。”
“现在这个已经很惊人的好吧?”
“毕竟是如今天国谱系所残存的大本营之一。”叶苏说:“学校只不过是他的一部分而已,还有更多不会对外开放的机构在这里。
你是天国谱系的成员,如果能够取得正式教职的话,说不定还会有进入图书馆的机会……“叶苏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运气好的话,还能够看到《命运之书》呢。”
“原来如此,看来我要努……等等!”
槐诗习惯性的点完头才发现哪里不对。
愕然回头。
心头巨震,再震,狂震,震了又震。
完全无法压抑内心中的惊骇。
难以呼吸。
“你……说什么?“
他艰难地回过头,看向叶苏:“命什么玩意儿?”
叶苏神秘的微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