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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月     天启预报txt下载     天启预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八十七章 试探

    应该如何来看待面前的这个少年呢?

    这一位新同事,还未曾上任就在象牙之塔掀起轩然大波,有关他的传闻更是早在那之前就喧嚣尘上。

    有很多人认为这是象牙之塔的堕落,一次向着世俗的恶俗偶像文化的妥协,还有的人则忧心与这一位金陵断头王的到来会影响到象牙之塔的风气,令原本只是负责教书育人的学校里再平添更多的斗争和矛盾。

    讲道理,统辖局的打手要镀金,为什么不去找更好的地方?

    这里是大学,他来了做什么?我们又不是没有保护自己安全的能力,难道还需要打手么?

    让他教书?他能教什么?一个刚刚才满十八岁的少年人,真的有资格在这里拥有属于自己的教室,并且做好一名教师应当做好的工作,并对此承担责任么?

    履历是一回事儿,经验又是一回事儿,不论如何,这个决定实在是太冒失了。

    大部分人都认为,校长完全是昏了头。

    但他昏头又不是第一次,乱来更是家常便饭。

    大家也没得办法。

    只不过,曾经和他有过来往的安德莉亚则在会议中对这一位乐园王子赞不绝口,令很多中间派对这一位审判者产生了一些信心。

    或许他能够做到也说不定呢?

    更令人惊诧的是从来对校长的一贯胡来不买账的副校长,这一次他竟然没有动用自己的一票否决权,全程在会议中保持着令人不安和难以理解的沉默。

    不支持,不反对。

    但又没有放松要求和标准。

    只是在决议通过之后,公开表示,倘若槐诗不合格的话,那么自己也会将他踢出去。

    公事公办。

    这令一贯咸鱼的叶苏开始则迷惑,搜罗了诸多资料之后,试图对这一位未曾谋面的同事进行侧写。

    一次人类观察。

    但结果,是令他自己都感觉到无能的茫然。

    感觉,就好像是强行被融合起来的两个人一样,拥有着截然不同的两面。

    一面辉煌灿烂、肃冷果决,宛如天授的英雄,令人心生敬仰和敬佩。而另一面则多愁善感,软弱而被动,像是海中的浮萍与陆上的野草,依然有着令人赞赏的才能和美好之处,但却好像完全站在了前者的对立面上。

    资料不足,难以得出结果。

    在校长的命令下达之后,他就决定自己亲自走一趟。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就这样,绝非巧合的,他们在白城的休息室里相遇了。

    在一位全境通缉的潜逃重犯、从六岁开始就无法克制自己杀人冲动的变态杀人狂、一群心怀鬼胎的邪教徒、两位便服出行身怀众任的罗马选帝侯侍者、一名闻名边境的神偷盗贼、四个押送秘宝的考古队武官,一位单身母亲、一位身怀滔天恨意和血仇的少女、一个即将退休的老雇佣兵……以及更多他根本懒得去一一侧写观看的旅客之间。

    就好像将无数火药塞进了一个桶里,又紧接着丢进去了好几个火苗,疯狂摇晃起来一样。

    在旁观者叶苏的眼中,有超过六次以上的时候,整个休息室都徘徊在爆炸的边缘。可紧接着,那些即将爆发的摩擦又迅速的消散,令局势在沉默中悄无声息的再度平静下来。

    就好像……被什么不可思议的力量强行阻止了。

    有时候是古怪的巧合,有时候是无意之间的话语,但更多时候,都是来自于那个看上去无比淡定的少年。

    看起来只是一个对此一无所知的游客,但坐在那里之后,便像走进房间里的大象一般,令人无法忽视。

    而且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成为了一切的主轴。

    仿佛一个富有经验的老指挥家,所有不和谐的音符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轻轻一瞥,就会给人带来庞大的压力。

    哪怕人和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在无意识之间,便掌握住了整个房间中的主动权。

    只要他希望风平浪静,那么一切就会风平浪静,以他的意愿运转,纵然只是暂时。

    这一份纯粹出自本能的恐怖魅力和感染力,令旁观的叶苏再难以克制自己的好奇,隐瞒了自己的姓名之后,上前攀谈。

    不出预料,两人相谈甚欢,甚至还在一起玩了牌。

    毕竟对方只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年轻人,想要赢取对方的好感并不困难。

    可令叶苏不安的是,自己达成了这一步,却并没有运用到任何的话术和技巧。而就在不知不觉之中,他竟然也对槐诗产生了欣赏与信赖。

    自然而然。

    ——恍然惊觉了这一点之,他才再一次的感受到那一张微笑面孔之下所隐藏的力量。

    叶苏见过这样的人。

    就好像校长先生,就好像那位宣讲者叶戈尔、存续院的密藏者、东夏谱系的玄鸟、美洲谱系的无冕之王,罗马的暴君等等。

    他们往往都具备着与其类似或者更强、更加霸道或者更加令人敬仰的气场与魅力,只是几句演说,便能够赢得人们的信赖和敬仰,令人想要追随其后。

    这样的人并不罕见。

    在超过八十亿的生命之中,总有这样超出时代、高不可攀的英杰。

    他们高高在上,走在最前方,富有着令人钦佩的力量。可这力量并非体现于肌力、源质或者是灵魂的存在与否,而是来自于内心,某种不可磨灭的意志,或是痛苦,或是愤怒,又或者只是纯粹的爱和悲悯……

    这样的人往往会有不同的面孔,有时候慈悲,有时候冷酷,但这绝非是伪装,应该说那只不过是他们本性之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而已。

    之所以看上去截然不同,是因为有更加庞大和复杂的轮廓未曾被人所察觉,因此才会让人感觉南辕北辙。

    宛如海中的冰山,只通过小小的棱角,难以想象下面所静谧沉睡的庞然大物。

    经历过多少痛苦和磨难之后,从不曾被击倒,也不会认输,哪怕面对整个世界的苦难。唯有这样的人才会拥有如此熠熠生辉的灵魂和眼神。

    但他面前,却只是一个刚刚十八岁的年轻人。

    哪怕只是雏形和轮廓,依旧令他感觉到震惊和讶然,倘若不是槐诗所有的履历都没有伪造的可能,他几乎要以为这是哪个深渊里爬上来的怪物。

    正因如此,他才会拿那个只流传在天文会的高层之中,却并不是鲜为人知的传闻来进行试探。

    果然,结果令他很愉快。

    哪怕是再怎么不得了的人物,也恐怕难以接受如此不可思议的消息吧?

    也唯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够从槐诗瞠目结舌的样子察觉到:啊,站在自己面前的果然还只是一个年轻人。

    一个恶作剧。

    难得的,叶苏竟然在一个年轻人的面前,起了久违的童心。

    “没想到吧?”

    他神秘地微笑了起来:“这在象牙之塔里,知道的人也并不算多……虽然确实是有很多传闻,不过就很少有人知道传闻究竟是真是假。”

    “你确定?”槐诗依旧还是难以置信:“为什么……命运,咳咳,我是说命运之书,会在这里?”

    “这里毕竟是象牙之塔啊,曾经理想国的一部分。在天国陨落之后,象牙之塔是最先抵达现场的部门,正因为这样,才能够保存下大部分理想国的遗产……虽然其中大部分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但毕竟也是曾经过去的纪念。”

    “不对啊。”

    槐诗终于反应过来:“天文会难道不会拿走么?那可是命运之书啊,天国谱系的源典和象征……天文会能眼看着流落在外面么?”

    “emmmmm……其实我也是从校长那里听说的。”叶苏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说:“命运之书,其实并不是天文会的财产,确切来说,应该是历代会长作为礼物而进行传承的私有物才对。

    按照惯例,它应该是属于天文会会长的东西。因为除了会长之外,谁都没有办法动用。

    但自从理想国分裂和前任会长失踪之后,天文会没有再选出会长来了……出于各种政治原因考量,那个位置一直是空悬。而具体的管理都是统辖局代掌。

    选不出会长,外加诸多前代成员的反对,以及命运之书从来没有回应过任何人的沟通,导致它完全变成了一件吉祥物。

    况且,天国都已经没了,要命运之书也没有什么用对吧?”

    叶苏解释道:“由于上校长的一力主张和强硬的态度,命运之书就被留在学校的图书馆里了,每一位被授予正式教职的老师们都有机会去观看。

    这个虽然不是什么大秘密,但大家一般都不愿意多提,毕竟曾经的荣耀也是今日的耻辱,你可千万不要在外面乱说啊。”

    “嗯?”

    槐诗瞪大眼睛,狐疑地端详着面前的中年男人。

    总感觉他在偷笑。

    “那你为啥告诉我咧?”

    “我这不是不拿你当外人么?”

    叶苏和煦的微笑着:“你就当作老前辈的提点和关心不就是了?况且,你不也是天国谱系的成员么?早晚都有机会见到的,就当我是提前知道了消息向你卖个好吧。”

    作为一个成熟的社会人,叶苏毫无任何羞愧的掩饰了自己刚刚的恶作剧,和只是想要调戏新人的恶趣味。

    我这可都是为你好啊!

    槐诗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可心里却始终记挂着叶苏所告诉自己的消息,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乌鸦。乌鸦也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槐诗。

    槐诗:咋回事儿啊?那咋办啊?达瓦李希这个在冒烟啊!

    而乌鸦的回答更加言简意赅。

    ——不知道,没头绪,没救了,等死吧,告辞。

    而叶苏已经微笑着起身,提起了行李。

    “车已经到站了。”

    他说:“我们快下车吧。”

    随着车门的开启,门外喧嚣的声音渐渐扩散开来。

    槐诗提着箱子走向门口,便看到广场上汹涌的人流,未曾眼见过的大学生活,就这样伴随着刚刚前所未有的惊骇,如此猝不及防扑面而来。

第四百八十八章 故人们

    好像刚刚赶上新生报到,比槐诗预想之中的还要热闹。

    按道理,他应该提前到的,不过他的课程基本上是在开学四天之后了,因此时间充裕,根本不赶。

    而如今,随着开学日即将到来,学校入门的古典广场上则熙熙攘攘的热闹了起来。

    新生报到的地方排起了长龙。

    来自各地的年轻升华者们汇聚在一处,自然还有他们的家长。显赫之家还带着大量的行李和仆从,低调的学生则孤身一人到来。

    一片热闹里,有不少社团竟然已经开始现场招新,各种五花八门的名目看得槐诗目不暇接,充分的表露出自己土包子的真面目,啧啧称奇。

    “哼,劳驾,请让一下。”

    背后,只带了一本书的马丁一脸傲慢的从车上走下来,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了,这就很难让槐诗从他的脖子根上移开视线。

    ——是没砍过的类型啊。

    手痒。

    可紧接着,风声扑面而来。

    巨响之中,轰鸣从远方爆发,人头大的炮弹在空气中摩擦至通红,竟然从人群之中飞出,擦着槐诗飞过,砸在了他旁边的卡车上。

    然后就掉在地上,当啷作响,车玻璃都没碎一个缝出来。

    槐诗茫然,低头看了看落在脚下的炮弹,险些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刚上门就要被象牙之塔炮决了。

    他又抬头,看向人群中央。

    两拨混乱的人群,枪声轰鸣不断,在连续不断的巨响之中,堡垒拔地而起,而攻城火炮也轰鸣着发出咆哮。

    好像瞬间变成了战场。

    槐诗愕然回头,拉住看热闹的某人,不可置信:“你们这个是……是那个什么小说里说的,自由一日?大家可以随便开枪放火的那种?真先进啊!”

    叶苏也惊了:“哪里的学校路子这么野?他们校长一定很牛逼……”

    “人家学校还会屠龙呢,当然牛逼好么?但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儿?”

    槐诗指向广场另一头的炮火阵地:

    “这啥?”

    “我看看哈。”

    叶苏带上眼镜瞥了一眼,旋即见怪不怪:“多炮塔社团和装甲社开片了吧?估计是发生了什么迎新纠纷,每年都这样。”

    “这你们不管管?”槐诗目瞪口呆。

    “管什么管?这么多升华者在,又死不了人,况且,校警队又不是白弄的……尤其这群倒霉孩子还砸了雷蒙德的宝贝车,你看——司机怒了。”

    话音未落,还正在收拾东西的雷蒙德就扛着一个大铁箱从车里跳下来,暴怒的看向人群:“是谁?是谁想关紧闭的?给爷站出来!”

    令人心悸的源质波动爆发。

    他随手从工具箱里掏了一把扳手,就好像握着什么神兵利器一样,向着人群冲了过去。

    比他更快的……竟然是马丁。

    在轰鸣中,那个傲慢的小孩儿抬起手,打了一个响指。

    瞬间,来自学者的定律施加在了动乱之中,一时间,不论是堡垒、钢铁乃至火炮,瞬间瘫软下去,分崩离析,好像泥浆一样飞溅开来。

    尽数液化。

    一个学者的注册名,往往来自于他们自身最擅长的定律和领域,同他们所制定的框架密不可分。

    而马丁的定律,则在瞬间略过了学校的框架压制,直接作用在了场中,令里面扭打成一团的两拨人愣在了原地。

    “怎么每年迎新都有你们?”

    那个小鬼用眼角瞥着那帮年纪比自己大了不知道多少的学生,甩了甩袖子,“自己去校务处报道吧。”

    不屑一顾的抛下一句话,他转身离去。

    而后面的雷蒙德则狞笑着掰着指头,一脚揣在那群倒霉孩子的屁股上,催着他们自己去校务处关禁闭了。

    其他的高年生们则见怪不怪,安坐如山,有的还幸灾乐祸的在旁边嘲弄。

    新生们则表现不一,有的目瞪口呆,而有爱搞事儿的人看到学校这么刺激,眼睛已经都亮了

    “前辈你好,我刚刚好像听见装甲社的人临走之前说咱们二次元同好社都是炼铜的傻逼,对,没错,就是那个高个子的!”

    某个姓林的年轻人已经如鱼得水的搞起了事情来……

    “所有的源质波动、圣痕和定律操作乃至边境遗物的使用都会被象牙之塔的框架记录在内。有一位创造主全天候的对学校进行观察,放心,出不了乱子的。”

    人群之外,叶苏对槐诗讲:“走了走了,我正好有空,先带你去办入职,等会儿还要负责你的体检呢。”

    “好的好的。”

    槐诗扛起行李,跟在后面正准备走,又听见了身后有些紧张的声音:“槐……槐诗先生?”

    久违的少女讶然的看着槐诗的背影,依旧是灰色系的长裙,神情好像永远那么严肃又端庄,只是微微有些发红,像是已经排队站了很久。

    “原缘?”

    槐诗看了半天才敢认:“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是来这里上课的。”

    稍微磕绊了一下之后,原缘恢复了平静的语气,仪态严肃又认真:“槐诗先生也是吗?”

    “嗯,差不多。”

    槐诗颔首,看了看原缘身后的挂件:“那个家伙也是?”

    “什么叫那个家伙啊!”

    原照大怒,瞪大眼睛盯着他:“还不是都怪你!”

    氪金几十万,一张闪金卡都不出算了,出的都还都是槐诗!都被堂姐抢走了!想要卖了回血都没办法!

    更惨的是,还被家里发现他用零用钱去玩物丧志,强行把他逮住塞进象牙之塔里来上学了。

    给他找了一个出了名严厉的老师。

    提起这个他心里就苦。

    之前在社保局上班多好啊,每天划水摸鱼偶尔出个任务还能出一处风头,多快乐!怎么一碰到槐诗之后就没有好事儿了呢!

    “阿照,注意礼貌。”原缘面无表情的提醒了一句,原照立刻好像耗子见了猫一样的耸了起来。

    不过,在槐诗宽慰了几句之后,心情依旧乐观了起来。

    “你竟然也上大学了,不容易啊,以后大哥带你。”

    某少年班天才大喇喇的踮脚,拍着槐诗的肩膀,压低声音分享着刚刚知道的小秘密:“别担心,我已经打听好了,这里管理很宽松的。

    除了必修课之外,其他的都是选修,只要分儿够了就行。不如你跟我一起报一个古典音乐赏析,到时候咱俩可以逃课去开黑,考试你也可以给我答案,多好啊!”

    “好啊好啊。”

    槐诗欣然颔首,意味深长的拍了拍某个倒霉鬼的肩膀。

    可怜他学期还没开始,就注定要挂科了。

    老子的课你都敢逃?

    过几天上课的时候就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灾厄乐师!

    入职流程走的很顺利。

    签合同,领制服,然后体检,第二天就能直接去办公室了。

    而就在离开教务处的时候,槐诗竟然也看到了一位自己的熟人——曾经在群星号上有过合作的四阶红龙,女学者安德莉亚。

    “我听说你今天来报道,在这里等了你半天了。”

    成熟的大姐姐颇为和煦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特地叫了几位同事给你认识,晚上一起吃个饭?”

    “好啊。”

    槐诗欣然颔首。

    有老前辈带你融入集体,这时候摇头的怕不是傻子吧?

    “有什么口味偏好么?”安德莉亚开车,坐进驾驶席里问:“学校里吃的东西还蛮多的,各种菜系都有……吃不惯的话,还有东夏谱系的店。”

    槐诗想了想,问:“既然聚餐的话,要不来我这里吧?”

    “你自己下厨?”安德莉亚愣了一下,旋即挑起眉毛:“我可记得你是深渊厨魔欸?不会给大姐姐我下什么不好的东西吧?”

    “啊哈哈,这个不用担心,下厨的其实也不是我。”

    槐诗摆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地址,递给了她:“方便带我一程么?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分配给我的住处在哪儿。”

    “追知者园区?”安德莉亚啧啧感叹起来:“别墅区啊?你这么有钱么?我还以为你会和我一样住宿舍呢。”

    “其实只是申请了一块空地而已,得亏象牙之塔的地方大,否则还不太好操作。”

    槐诗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在园区门口,早已经有负责人等着了,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文件递给他:“这是校务处的批准文件,请您拿好。

    但按照象牙之塔的规定,这实际上已经超出了您如今教职能够申请的范围。多出来的五百平方米需要您按照每年象牙之塔的土地租用标准价格进行缴纳,没有问题的话,就请在这里签个字吧。”

    槐诗颔首,签下文书之后,忍不住有点心痛。每年八十万美金,就租一个空地,实在是奢侈过头了……

    “嗯?难道准备野餐会么?”

    安德莉亚提醒道:“我虽然不在意,不过其他有几位老师的品味可是很苛刻的,不要留下坏印象啊年轻人。”

    “请放心,按照约定的时间,应该就快了。”

    在那一片大的有点吃惊的草地前面,槐诗放下行李,环顾着四周,却发现除了远处两侧的独栋别墅之外,基本上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怀里传来了电话的声音。

    “您好,昨日快递。”

    电话里的快递员公式化的报告:“您的快递即将开始运送,请您查收。以及,请准备足够充裕的空间,否则本公司不会为货物的损失进行赔偿。”

    再三确认之后,一个小小的包裹,便凭空的出现在了草地的正中央。

    紧接着,有一只手又匆匆的从空气里伸出来,扯下了包装箱上的绳索——

    然后,在骤然迸发的轰鸣里,飓风突如其来的席卷向四面八方。

    在穿过千万里的距离和现境与边境之间的漫长封锁之后,边境灵地·石髓馆,从天而降!

第四百八十九章 当务之急

    就这样,在突如其来的巨响之中,象牙之塔的框架短暂的开启了一道缝隙,任由这一份过于庞大的包裹从天而降。

    裹挟着飓风和呼啸,好像陨石那样迸发轰鸣。

    紧接着,又好像毫无重量的降临在青草绿茵之中,未曾有预想之中的丝毫动荡与波澜。

    落地生根。

    属于灵棺的炼金矩阵瞬间扩展,完美的接入了象牙之塔的循环中,成为此处的一部分,毫无突兀。

    除了依旧未曾消散的飓风。

    在铁门之上高悬的温柔灯光里,精致的庭院在栅栏后展露出自身的面目,古意盎然的房屋之间,一匹白马悠然的踏着步,鸡贼的左右看了一眼,确认老人没注意之后,低头啃食起了庭院里被精心照料的苗圃来。

    随着在暴风里被吹起的长发渐渐落下,站在最前方的年轻人缓缓回头,向着错愕的安德莉亚露出笑容。

    “欢迎光临石髓馆。”

    槐诗伸手,推开了大门,向着来客微笑着:“您应该是今年第一个客人。”

    天色渐暗,映衬着身后的灯光,面前这个年轻人的笑容就变得飘忽起来,好像会笑容在灯光里那样。

    令安德莉亚愣了一下,忍不住感慨:“年纪再大一点就好了。”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又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尴尬的收回,只是将自己的头发挽了一下,摇头感慨:

    “早知道,应该带一瓶好酒过来的。”

    “前几天的时间,有天狗山的朋友寄了一瓶苦禅过来,不知道安德莉亚教授有没有兴趣。”

    “清酒啊?安东那个家伙一定会喜欢,不过那个酒鬼什么酒都喜欢。等会就算你要招待,拿一合出来就行了,再多也都是喂猪,那家伙的酒品实在有够糟糕。”

    女教授提醒了一句,停顿了一下之后,忽然说:

    “叫我安德莉亚就可以了。”

    半个小时之后,客人们在安德莉亚的通知之后终于到来。

    槐诗也把原本那一身冒险装备换掉了之后,换了一套还算比较正式的衣服。中间还去厨房里看了一下,想要帮忙,结果根本就没地方需要用他。

    房叔一个人就把所有的活儿都解决了。

    多他一个完全是添乱。

    而等槐诗回到客厅之后,客人们都已经到齐。不同于安德莉亚,在得知是上门拜访之后,还都带了一点礼物过来。

    几瓶酒或者是一些有特色的工艺品,再或者就是自己做得一些东西。就好像东夏人上门喜欢带点水果和酸奶一样,价格其实都不贵,但礼仪上怎么都要到位才行。

    “我来为你介绍一下。”

    安德莉亚拍着槐诗的肩膀,伸手指着今晚到来的几位客人,首先是最为苍老的一个男人,身着礼服,头发已经斑白。

    “这一位是动力学教室的主讲,安东教授,也是我们之中资历最老的一位,在象牙之塔已经有六十年的工作历史了。”

    “过奖。”安东教授矜持的颔首。

    “这一位是炼金术·变化学教室的主讲,康德拉先生。”

    另一位看起来颇为优雅的罗马裔黑发教授向槐诗颔首。

    “这一位则是你以后办公室里会经常见到的同事,学校艺术门科中最为主要的古典油画教室的主持者,同时也是全境知名的艺术家凯利·克里斯蒂安。”

    这一位教授已经俊美到了男女莫辨,那种洋溢而活泼的中性美贯彻在他的动作之间,令槐诗都罕见的自惭形秽了起来。

    “久仰大名。”

    他是最热情的那个,同槐诗握手的时间也最久,简直好像舍不得松开一样,眼睛里带着狂热的光:“我仰慕您已经很久了,王子殿下,有兴趣来我的教室做模特么?我保证,一定会有一副令人狂热的画作诞生。”

    “呃,这个就……”槐诗有点后脑勺发凉。

    尤其是凯利教授的目光,简直好像透视一样,让槐诗感觉自己身上都被看光了。

    倘若不是能够分辨出他的神情中只有对艺术的纯粹赞美的话,槐诗几乎要怀疑他是一个基佬。

    “我其实不介意性别,美是跨越性别的,不是吗?”

    凯利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毫无掩饰地展露出自己的取向,但又在失态之前松开了槐诗的手,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只是微笑着:“我想,我们一定会有很多共同语言。”

    “别理他,缪斯俱乐部的家伙都是这种鬼样子,千万别接茬,如果被他纠缠住的话,你可能就需要考虑向校务处举报跟踪狂了……”

    安德莉亚毫不在意地挥手适宜这货冷静一点,明显大家都已经很熟了,彼此可以拿来开涮。

    “最后就是我了,你已经知道了,热力学教室的主讲之一。”

    安德莉亚只介绍了他们在教研处的职位,对于其他的工作都没有提,明显这几位也不可能纯粹只是教师,但在这一顿迎新的晚餐上,他们的角色都是象牙之塔的老前辈,其他的根本无需多提。

    “可惜,原本还想要将李介绍给你,不过他最近去出门了,预计接下来几年都不在学校。”安德莉亚遗憾的感慨。

    “李?”

    “对,你的同行,诸地狱联合隐约协会认可的灾厄乐师,也是原本古典艺术教室的主讲,他好像最近去深层区地狱取材了,前些日子来信还在说自己找到了灵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槐诗听的头皮发麻。

    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那些‘同行’是什么德行,弹起琴来山崩地裂都还是一般般,像是自己这种专注陶冶情操的简直少之又少。

    找灵感都要去地狱,不知道等谱子写完弹起来要出什么见鬼的效果呢。

    但同时,又感到惋惜。

    毕竟有一个正牌的灾厄乐师可以交流的话,比自己闭门造车不知道强到了哪里去。

    “对了,他的信里还专门提到了你,让我替他转达祝贺,并且期待你什么时候去协会的总部一趟,有很多灾厄乐师都对你很好奇。”

    “免了免了。”

    槐诗擦了一把冷汗,用脚后跟想都能脑补出一堆群魔乱舞端详萌新的样子。

    本来就已经很不像正常人了,真去了协会总部逛一圈回来,画风怕不是就彻底歪到海沟里去了。

    看得出来,安德莉亚实在是很照顾自己。

    今天来的毫无疑问都是教研室里的大佬,能够有他们的帮助,想必自己接下来的工作会顺利不少。

    至少,有了他们的认可,自己一个天文会打手不会被这里当成异类。

    有槐诗的牛郎力在这里,晚餐自然宾主尽欢,而就在席间,受到了热情招待的客人们也隐约向槐诗点明了接下来他要面对的真正难题。

    实际上也称不上是什么必须要解决的难题和阻碍,而是他想要真正的在象牙之塔的大学机构里有所作为,就不得不去解决的难关。

    那就是大学教师们的重要部门——教研室中的正式席位。

    有了教研室的正式席位,才有资格出席学校内部的管理会议,也将有资格每年争取教学预算,最优先的争取到研究经费和诸多象牙之塔的帮助。

    倘若槐诗能够成为教研室的正式成员,那么绝大多数象牙之塔的部门机构是免费对槐诗开放的。

    包括最尖端的源质实验室、大量的炼金设备和全世界最先进的各处研究设施,乃至——最重要的,象牙之塔在地狱中的分支机构和友好组织的帮助。

    超过六个边境试验区、三个浅层地狱试点,和大量的下属部门无偿无条件的配合。

    也包括槐诗最熟悉的地狱音乐协会、缪斯俱乐部、理发师协会……乃至动用公款去雇佣无归者墓地的雇佣兵去进行探索,免费使用学校购买的一切专利和得到石釜学会的A级权限,能够接触到海量的炼金配方。

    这一切都是必须成为教研室的正式成员才能够做到的。

    而槐诗第一反应所想到的,便是少司命的天命,如今自己最应该着手解决的事情。

    ——培养出一支属于自己的地狱大群。

    倘若能够借用象牙之塔的人力和物力的话,这一点就不算无从下手了

    “而实际上,问题在于一点。”

    最老成的安东教授放下酒杯,认真的说道:“教研室的正式成员,这其实是一个伪命题。”

    “嗯?”槐诗不解。

    “所有的教师,在规则上来说,都是教研室的成员。”安东说:“包括取得了正式合同的一千多名常驻教师,历年以来校长随便往外丢的名誉教授,还有偶尔会临时对外聘请几个季度的各种临时教师。”

    他说:“在规矩上来说,大家,所有人都是教研室的成员——我的意思你明白了么,槐诗先生。”

    槐诗跳起眉头。

    这一套他可太熟了。

    不,社会人应该都熟,无非是办公室里用来区分阶级的隐性规则,或者更明显一点,同样是事业单位,有编制和合同工就是不一样。同样是下地狱,天国谱系的就更像本地人。

    隐性的规则和差别无处不在。

    那么,关键问题就来了。

    “真正的区别在哪里?”槐诗问道。

    “教室。”

    安东直白地说:“一间,属于你,且只属于你的常驻教室。”

第四百九十章 动力

    在象牙之塔,学生的修业其实是可以相当宽松的。

    在入学之后,会有一个月的时间选择自己未来几年的导师——这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导师会选择学生,学生也会对导师的水平进行甄选。

    有些大教室的热门课程自然来者不拒,有些公开课本身就是强制的。而有的教室每年可能只收两三人,甚至好几年不收一个。

    但选择导师是必然的。

    根据导师的选择,接下来的课业才会分出轻松和困难来。有的老师教条刻板又严格,学生会忙到脑溢血。

    而有的老师根本不管,学生接下来的四五年只会闲的发霉。

    除了其他必修课之外,学生将会根据学分的需求,选择两到三门课进行选修。

    而他们主要的大学生活,便是在导师的指导下进行学习,并直到技艺与能力达到了导师的标准,从而正式毕业。

    虽然有良莠不齐的可能,但象牙之塔对教师的苛刻标准在这里,教出来的学生基本都是有保障的。

    在这种情况之下,理所当然的就出现了教室资源的分配问题。

    象牙之塔这么大,其实给每一个老师都准备一间单独的教室也完全没有问题。

    但唯独在这个地方,校方卡得很死。

    得益于副校长的苛刻和不近人情,对于教室的分配只能用吝啬来形容。

    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对于教师本身的鞭策。

    虽然空余的教室有很多,但基本上都属于大家轮流使用的。好像常规的大学上大课一样,你讲完换我来。

    作为一任课程的主讲,能否获得一间都属于自己的教室,才是取得教研室里正式席位的前提。

    否则的话,在学校内部的划分之中,没有自己的教室的人永远会被归拢在助教的范围,低人一等。

    “现在,你明白你要面对的难题了吧?”

    安东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除了副校长的教职筛查之外,在同时,你必须争取到一间属于自己的教室。”

    “非常紧迫么?”

    槐诗察觉到不同的意味:“有什么难得的机会?”

    “教室的变动和调整,每年只有三次机会。”

    主讲变化学的炼金术师康德拉接过了话茬,继续往下说:“分别是,年初,年中和年末。

    不过年末主要倾向是预算的审批,年初则是去年成绩的考量,新人教师想要获得自己的席位和教室,只有年中每次开学的时候这一次机会。

    出于对新人教师的照顾,教务处会在评定的时候对新人进行一定的倾斜。如果今年不能争取到的话,那么到了明年,你就要和其他的新人教师进行竞争了。”

    这就是叶苏对槐诗提到过的竞争了。

    也是曾经小屁孩儿马丁视自己为大敌的原因。

    槐诗一时间恍然。

    同时也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这一点,对我们这样的艺术类教室有着致命的不利。”凯利露出了微笑:“你应该明白我指的是什么吧?”

    诚然,各项课程的重要性有所不同,教学的优秀程度能体现的地方有多有寡,判断水平往往模棱两可。

    但更要命的是——有很多艺术类课程,是无法衡量的。

    “打个比方。”凯利介绍道:“油画没有课程时间,只要提交的作品得到了导师的认可就算毕业。

    原则上来说,第一天入学第二天毕业的状况也是存在的——”

    他停顿了一下,笑容得意起来:““顺带一提,那个人就是我。第三天我就成为了古典油画教室的讲师,拥有了自己的教室。”

    安德莉亚在旁边插嘴:“从那之后,一直到现在,十七年的时间,只有二十三个人从油画教室毕业。”

    “啊哈哈,没办法,我要求高了点吧?不过现在学生确实过于愚蠢了,总令人失望。”

    毫不在意地如此评论着自己的学生,凯利耸肩,看向了槐诗:“如果你是教务处,你有办法评定我的贡献和我的水平么?”

    槐诗要是教务处,估计他也想抠了自己的眼睛。

    这么随意的老师竟然能够执掌古典油画的教室,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在油画上他已经牛逼到了哪怕他每天摸鱼什么活儿都不干,也足够象牙之塔掏钱将他供起来了。

    “而另一个极端,是你旁边的这位。”

    安东指了指康德拉。

    他主讲的是炼金术中的变化学。

    “课时是每月一节,一次六个小时,其中有五个小时都是学生自行进行实验,老师会从旁负责指点。老师负责发教材,学生进行自学。按部就班熬过五年,拿到石釜学会的资质凭证就可以毕业。”

    安德莉亚叹息:“也就是说,这个家伙一年真正在教书的时间不超过十二个小时,五年的时间,学生们真正上课的时间只有六十个小时都不到。”

    已经有点喝醉了的康德拉忍不住嗤笑。

    “我倒是想多教点,那也要校长同意啊。说真的,这种学前班一样的工作,做多了简直令人作呕。”

    他看了一眼槐诗,神情变得古怪起来:“你应该能体会到吧?年轻人,据我所知,你在金属学上可是有丰富造诣的。”

    槐诗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炼金术的基本原则之一。

    万物有价。

    而学识则最为奢侈。

    这就是石釜学会的标准。

    抛去本身的天分和才能之外,想要让炼金术得到成长,就要氪金,而且要大量的氪,好像无底洞一样的氪。

    而且就算氪了再多,很多时候也一点声音和动静都没有。

    这才是炼金术这个名字的隐藏含义——除非你的才能足够无中生有变出金子来,否则最好别选这一条不归路。

    和学者不一样,炼金术需要的是真正的天才,而不是海量凡庸。

    唯有真正的睿智者才能够掌握它的精髓。

    如槐诗这种靠着灵魂能力往上叠熟练度的,到现在就已经是极限了。再往上,要是没有什么其他的机遇,基本不可能。

    正因为这样的前提,每年报炼金术的学生只有五六个,其他更多的都是石釜学会送来定向培养的专业人才,就好像专门给饭店提供切葱丝的伙计一样。

    除了寥寥几个核心的弟子之外,其他的根本就连学生都算不上。

    只不过是短期速成培训班而已。

    “相比起来,学者们的教学成果才是真正可以量化的,只要的学生成绩优异,老师就不难占据在教研室里占据一席之地。”

    安德莉亚微微耸肩,怜悯地瞥了槐诗一眼:“这就是你最大的问题。”

    槐诗的两个职位。

    古典音乐赏析的主讲。

    深渊植物学的助教,而且还是之一。

    不论从哪个看都不像是能够在短时间内表现出自身才能的地方。

    要知道,深渊生态可是一门大课,而且是必修课,全校所有的学生都必须参加,同时具备着全校最大的教室之一。

    而槐诗这个助教要做的,就是给教室真正的主宰者,深渊生态学的主讲打下手。

    运气好一点能够参与到准备教案的过程里去,运气不好的话就只能端茶倒水。

    想要上台,那是做梦!

    学生们有成绩,那是主讲的功劳,和你这个打下手的有什么关系?

    槐诗可没膨胀到觉得自己能够顶替掉原本的主讲,下克上逆袭成功,太可笑了——他所有的深渊植生学都是山鬼的被动积累,能力只能说一般以上,拿什么和人家专业的打?

    而古典音乐赏析……

    怎么评定?怎么教?

    你每次上课放一个钟头的磁带也算是赏析过了,难道还要每人写观后感下一节课交上来?

    选修的学生每月都只有两节课。

    一年的时间,槐诗别说巴赫,连海顿都放不完。

    这是个问题啊。

    槐诗捏着下巴,陷入思考。

    不行。

    他觉得,自己必须得整个活儿了。

    而眼看着他陷入思索,前辈们的神情也都略微的满意了起来。

    今晚他们来这里的主要目的,要说对槐诗有多欢迎也算不上,更多的是给安德莉亚面子而已。同时,也来看看这位前些日子引起轩然大波的乐园王子是否真的来混日子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教研室对槐诗这个新人的一次考察。

    倘若他真的打算将自己的工作做好,老前辈们不介意拉槐诗这个后学末进一把。

    可槐诗要真的是来混日子划水的。

    呵呵,再见。

    祝你在天文会里的事业亨通吧,象牙之塔的事情你就不要想瞎掺和了。

    就算能勉强留下来,也只能做个透明人。

    乖乖带够四年,给我走人。

    如今,起码在态度上槐诗交出了一份完美的答卷。那么该提点的他们也都已经提点到了,在吃完饭又聊了一会儿之后,相继告辞。

    最后离开的是安东和安德莉亚。

    老头儿有点喝醉了,缓了好长时间才缓过来,而安德莉亚要开车送他回去。

    在安德莉亚出去开车之后,他披上了外套,回头却看向将自己送到了门口的年轻人。

    然后,神情变得郑重严肃了起来。

    “槐诗先生,有句话,我想我应该对你说,哪怕这不是客人应该说出的话,也并不属于礼貌的范围内。”

    他带上了自己的眼镜,肃容讲道:“我对你并无偏见,我也相信你的才能,并衷心的希望你能够在象牙之塔有所作为——哪怕这或许只是你人生之中短短的一程而已。

    可是有一点,希望你能够明白:对于很多学生而言,在象牙之塔的这五六年,可能就是他们扭转人生最重要的机会了。”

    他说:“作为教师而言,我们必须要有所作为才行。”

    老前辈的教诲,槐诗自然不至于反驳。

    安东教授的这一席话可以说已经是对槐诗这个后辈给予了厚望,他哪里会不识抬举呢?

    况且,槐诗终究是内心中有所愧疚的。

    他自认为自己并没有什么教师的才能,来到象牙之塔有一半是赶鸭子上架,另一半反而是无处可去。

    如此之所以努力,也是为了少司命的天命。

    对于安东教授的这一番话,他是发自内心的接受了的。

    并没有掷地有声的进行保证,他只是认真的颔首。

    “我记住了。”

    安东教授便笑了起来。

    “那么,今日多有叨饶了。”他带上帽子,颔首道别:“衷心的希望我们改日能够再度相聚,到时候,想必就是为您正式进入教研室而所做的庆贺了。”

    “再见,槐诗老师。”

    “再见,安东教授。”

    槐诗目送着老教授上车,渐渐远去。

    良久良久,忍不住轻声叹息。

    抬头看着象牙之塔的夜空,再一次地感觉到压力。

    成为一名合格的老师吗?

    听上去真的不算容易。

    槐诗想了想,忍不住笑了起来:“总而言之,先努力吧。”

    他转身,走进屋子里。

    第一次的,对象牙之塔的工作有了由衷的动力。

    而就在渐渐远去的车子里,安德莉亚诧异地瞥了一眼副驾驶上的老教授:“难得的温柔起来了啊,安东,我原本以为你会闹得所有人下不来台。”

    “为什么?”安东反问。

    “嗯?你不是最讨厌政治干涉学术,不喜欢那些来意不纯的家伙的么?”安德莉亚说,“我记得当初在会议的时候,你是第一个投的反对票吧?”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懂什么政治?又有什么不纯的来意呢?”

    安东摇头,忍不住叹息:

    “我原本担心的并不是他的来意不单纯,也不是担心他无所作为,我最不想看到的,是有人将天文会监查官的粗暴作风和习气被带到象牙之塔里来。”

    他沉默了许久,轻声说:“我们是学校,安德莉亚,哪怕是升华者机关,但我们依旧是学校。这里是教书育人的场合,不是动刀剑的地方。”

    安德莉亚大笑:“我记得你之前是军人吧?”

    “啊,在退役之前,我是俄联的中校,按道理来说,也应该迷信暴力和刀剑才对。”

    安东看着窗外静谧的校园,还有远方自修室里的明亮灯光,神情就变得柔和起来:“可哪怕刀和剑才是真正的力量,在这里,也一定要给真理让位才行。否则的话,象牙之塔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吗?”

    “说不过你。”

    安德莉亚摇头感慨,“那么,你对我们这位乐园王子的印象如何?”

    “他比我强。”

    回忆起少年那一双从未曾被暴力和血腥所污染的眼瞳,安东由衷的笑了:“他一定会成为一名好老师的,一定。”

第四百九十一章 我看你要搞事情

    夜色已深。

    奢华而庞大的办公室里,台灯亮着昏暗的光。而墙壁上悬挂的巨大电视机上则放着刺目的光,不断的各色技能效果在屏幕上闪烁,游戏角色在险恶的地形之间娴熟的跳跃着,一路过关斩将。

    而就在电视机的前面,毛绒绒的地毯上,用一只厚重肉爪按着手柄的竟然是一只硕大的白熊。

    它斜斜的躺在地上,随着厚重的呼吸,银白色的皮毛上就泛起了一层层水光,让人挪不开眼睛。

    很快,精致的茶杯放在了叶苏的面前。

    热意自水气中升腾而起。

    他收回了视线。

    随着肃冷的中年男人回到了办公桌后面的椅子坐好,叶苏的再次开始了自己的报告。

    事无巨细的将一路上有关槐诗的一切见闻尽数说出。

    “哦吼,是这样么?”

    在倾听完了他的报告之后,校长轻声笑了起来:“听上去挺令人期待啊。”

    “我想,不论从技艺和能力上来说,槐诗先生都能够胜任这一份工作,并不存在校务处所担忧的情况。”

    在停顿了一下之后,叶苏却忍不住摇头:“但为了学校的稳定环境,实际上,我并不建议让他正式进入教研室。”

    “为什么?他难道不是你所说的罕见人才么?不,你对他的评价应该还要更高才对吧?”

    “不就是因为这样么?”

    叶苏回答:“这样的人确实有可能是百代的人杰,但不论是或者不是,都不能改变他的麻烦体质。

    就好像校长你一样。”

    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位校长的恶劣印象,叶苏直白的讲道:“象牙之塔有一个能折腾的就够了。

    况且,这样的人也不会心甘情愿的被你戏弄。

    如果真的惹怒他的画,搞不好,最后结果可能会不太好收场。天文会可能因此也会对我们心生间隙。

    而且,在这个过程之中,象牙之塔本身可能也会遭受预想之外的冲击——我知道将槐诗和你相提并论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但你不能小看他的破坏力,莫欺少年穷的例子还少么?”

    “有一说一,确实。”

    短暂的沉吟之后,校长的回复并没有让叶苏松了口气,因为那个家伙反而开始兴奋起来:

    “但你这么说,我反而更有兴趣了啊。”校长愉快的说,“况且,我不就是为了这个才把他调过来的么?”

    叶苏麻木的叹息:“一个稳定的象牙之塔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的。”

    “所有人?”

    校长嗤笑,“里面包括我么?稳定?什么才算是稳定?安安分分教书育人?还是说对全境的变化充耳不闻,闭上门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呢?”

    叶苏没有回答。

    而校长继续淡定的发问:“这不能吧?叶苏,如果象牙之塔是那种地方的话,你会出现在这里吗?何必再说玩笑话?”

    “我只是在尽我拿了工资之后的本分。从长远的角度而言,我不太希望我下半辈子混吃等死的地方有一天忽然破产或者一觉醒过来干脆就没了。还有……”

    “还有?”校长问。

    “还有,咱么能不在谈工作的时候打游戏么?”

    叶苏无奈回头,看向躺在电视机前面的白熊:“你就不能认真点?”

    “等一下。”

    白熊回过头,嘴唇开阖,发出声音:“我马上就打完了。”

    屏幕上,游戏角色一个漂亮的连段,无伤击杀了最终BOSS之后,连CG都没有欣赏,随手将手柄丢到了一边。

    巨大的白熊从地上人立而起,绕过办公桌,坐在肃冷秘书身后那一张更加庞大的座椅上,躺好,懒洋洋的瘫下来,端起旁边刚刚倒好的啤酒喝了两口之后,才惬意的长叹了一口气。

    “行吧,我们继续。”它说:“我们说到哪儿了?”

    “不稳定的象牙之塔。”

    叶苏刚刚抬起头,又触电一样收回视线,抬起了手挡在眼前,指了指白熊的胯下:“你忘记穿裤子了。”

    “干嘛勉强一头熊穿裤子呢?你们这群混账东西,少让熊做一点违反天性的事情不好吗?”

    白熊委屈了起来,缓缓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掏出了一条巨大的短裤,乱七八糟的套在自己的腿上,重新做好:“行了吧?”

    “……”叶苏叹了口气,“那么,校长你究竟图什么?”

    “我高兴,我乐意,我的学校我招聘个人就不行了吗?”

    白熊一脸悲愤的反问:“我也是为了大家好欸!每天学习压力那么大,我找了个偶像来常驻学校里,这样不好么?他不是挺好看的吗!是我上了年纪了,还是你们的审美标准变得太快我跟不上了?”

    校长大声问:“槐诗难道不香么!”

    叶苏已经懒得跟它争执这些了。

    这个老王八蛋每次都是这样,一旦话题进入了他不想谈或者不想回答的地方,就摆出一副我只是一头熊,你不要为难我的样子来。

    “别以为我没看出来。”叶苏直白地说:“副校长,对槐诗其实是有很大意见的吧?哪怕没有明说。”

    “我觉得反而是大家对副校长有很大成见欸。”白熊抬起爪子挠了挠头:“他只不过是恪尽职守而已啦,虽然预算批的少一点,但就少花一点嘛,又不会死人。干嘛背后这么说人家?况且,他不是也没投反对票么?”

    “这只是表面上吧?”

    叶苏冷淡的戳破校长的谎言:“你应该清楚,他对你的安排究竟有多不满。

    说实话,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头一次见到他的脸色那么难看——虽然一直都很难看就对了,但这一次是真的难看。”

    “我承认有一些私人原因在里面啦,但他不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白熊无所谓的耸肩:“相信我,他会好好做好属于自己的工作的。”

    “但有人不怕事儿大啊!”

    叶苏忍不住翻个了个白眼:“你知道他不待见槐诗,你还把槐诗安排给他做助教?你哪怕安排他去当炼金术的助教也比这个强啊。”

    “你懂什么?”

    白熊震声,拍着桌子,“我这是在培养他们的羁绊,你懂么?漫画都是这样的,我看多了!”

    “……说到底你就是想搞事吧!”

    “我倒是不否认这里面有一部分这样的原因啊啊。”

    白熊又开了一罐啤酒,随意地问道:“不过,我更在意的是——你不是才认识他不到一天么?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他的问题?”

    “……”

    叶苏愣住了。

    直到现在他好像才反应过来,紧接着,便忍不住苦笑,耸肩。

    “那个小家伙比我预想之中还厉害一点啊。”白熊淡然点评道:“一天的时间,就能让学校里著名的变态医生成为他的朋友,着实不易……难道这就是物以类聚?”

    叶苏无言以对。

    哪怕校长的话说的太扯逼,但有一点反而是正确的,这一次反而是他公私不分了。

    他只不过是校长的使者和耳目而已,不知不觉,竟然开始为槐诗考量了起来。

    虽然这其中有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校长实在太不靠谱,但不能否认,他本身对槐诗有着自己都会为之诧异的欣赏和好感。

    如果不是确认自己的体质不吃任何的魅惑和诅咒的话,他几乎要怀疑自己被下降头了。

    “不也挺好嘛。”

    白熊抬起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应该去交两个朋友了……你成长了,叶苏,校长我很欣慰呀!”

    说实话,叶苏已经想要打他很久了。

    如果不是打不过的话……

    “虽然在公事上我没什么回答你的必要,不过,作为你的老朋友,我至少可以保证,我对那个小鬼没有什么坏心肠……大概。”

    “你自己都说大概了吧!”

    “人是会变的嘛,何况熊呢?”

    白熊耸肩:“况且,象牙之塔难道对他而言不是个好地方么?”

    这一点叶苏没有什么好反驳的。

    象牙之塔,确实是个好地方。

    哪怕距离升职加薪十分遥远,但倘若只是渴求学识并具有着才能的话,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加适合他了。

    “那不就对了?”

    白熊摆手:“行了,还有什么其他的问题么?”

    在犹豫许久之后,叶苏的神情就变得严肃起来:“即便是这样,我也还是不能同意他在学校里就职。”

    “为什么?”白熊不解。

    在发自肺腑的无奈叹息声里,叶苏将一本厚厚的体检报告拍在了桌子上,指着里面异常到几乎快要拐到地狱里的各种指标,恨不得把结果怼在校长脸上。

    “——因为这毒里全都是血啊!”

    翌日,校务处的办公室里。

    那一位神情和煦的副主任将一本厚厚的本子放在了槐诗的面前。

    “按照学校里的流程,明天开学之后,学生们有一个月的时间去充分的进行导师方面的选择和申请,当然在入校之前就已经有安排的学生除外。在这期间,都是各个教室进行新生招募的阶段。

    不过槐诗先生您不需要担心,像是槐诗老师您这样没有固定教室的新人教师,学校方面也会予以时间和教室的安排,给予一定的资源倾斜。”

    他指了指槐诗面前厚厚的那一本轮值表,神情就变得认真起来:“由于关系到接下来一年内学生的数量,请您务必慎重选择。”

    槐诗捏着下巴,端详着那一片令人眼花的记录,开始头疼了。

    这咋选?

第四百九十二章 建议(感谢Yangersun的盟主)

    说真的,一头雾水。

    可供选择的范围太多了。

    作为给新人教师的资源倾斜,在固定教室的老师的安排完了日程之后,槐诗是可以第一批进行选择的,除了空余教室之外,还能够借用其他教室的空余时间进行租借。

    当然,前提是对方教室的管理者能够同意。

    换而言之,只要槐诗的嘴皮子够利索,甚至能够借到大礼堂去募集生源……

    但何必呢?

    一个古典音乐赏析的选修课,而且还只有五个学分,差不多就是个添头,拿着大礼堂做这个才叫浪费资源。

    现在,超过四十多个教室任由槐诗挑选,大小不一,而位置更是五花八门,接近一点的就在学院的主楼里去,远一点的甚至在学院外。

    而大的大起来吓人,能够用来做爆炸试验,小的小起来也只能坐四五个人,连个黑板都放不下。

    槐诗看着密密麻麻的表格,忍不住挠头。

    无从下手。

    想了一下之后,他抬头直接地问:“您有什么建议么?”

    校务处的那位副主任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到底是小伙子,还需要老前辈来给你指指路。行吧,看在你进门就泡茶的份儿……

    他想了想,拿起了槐诗手里的那一叠表格,大略的翻了翻之后,指出了几个位置。

    “这几个都很合适。”他说:“实际上,小槐你需要担心的不是教室的位置,而是课程本身才对。”

    槐诗没有说话,只是专注的倾听。

    “五个学分,选修课而言中规中矩,实际上并不具备竞争力。毕竟学校是培养升华者为主的,并不主力与大量输出艺术人才,因此,这种难以应用的选修课实际上都偏向于点缀——如果我的话有冒犯的话,请不要在意。”

    “没关系,您继续。”槐诗颔首,心里平静的一匹。

    人家说的也没错,往好了说艺术高高在上,但实际上平日里你出了现境下了地狱会用得上艺术么?

    除了考古队的历史学家之外,谁还在乎这个啊。

    多学一门深渊饮水过滤方法都比这靠谱。

    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这玩意儿也就陶冶一样情操,要用的话……还真没什么卵用。

    “和其他选修课相比,古典音乐赏析这种课程并不具备直接的竞争力。”

    在分辨出槐诗并没有恼怒之后,副主任才继续说道:“因此,必须在其他的地方下功夫才行——比方说,如果课业轻松一些的话,选修的学生或许会多一些,很多学业繁重,没有精力去报其他复杂选修课的学生会首先考虑这个原因。

    要我说,这也是学校制度的缺失,很难解决。因此,从原则上来说,学校是反对老师为了迎合学生的欲求,去主动减少课业的,小槐你是新人,千万不要为了一时的生源而开了这个口子,这一点要注意,教研室可是有账本的。”

    槐诗认真颔首,保证自己不会玩忽职守。

    但从这一点上来看,副主任的话又有些矛盾。劝告槐诗减少课业,又提醒他不能故意减少课业。

    但再仔细思索之后,又并不矛盾。

    他了然的抬起眼睛:“也就是说,我必须在课上的有限时间里将重点讲完,让学生们即便没多少作业也能够掌握知识点,对吧?”

    “没错。”

    副主任微笑着颔首,孺子可教:“不过,这对你而言,才是最难的一点吧?”

    有一说一,确实。

    古典音乐赏析不是一个好解决的活儿。

    人和人的悲喜不通,哪怕有音乐作为桥梁,可感触却总是会有所不同。这很正常,但这又会令槐诗的工作变得麻烦起来。

    作为艺术而言,古典音乐的赏析可以上限很高,但同时,下限也很低。

    放羊也是放,但真要仔细做的话,就会十分麻烦。

    槐诗开始头疼起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建议。”

    副主任停顿了一下,提醒道:“如果还有额外的一些东西可以教授的话,竞争力可能会强一些。学校虽然并不提倡,但只要不影响正常的授课,也是允许学生多学一些东西的。”

    槐诗愣了一下,旋即恍然。

    这恐怕才是各个无关紧要的选修课真正的重点吧?

    想要争取学生,就要拿出绝活儿来。否则的话,又有哪里来的几根葱会在乎什么古典艺术啊?

    瞬间,他恍然大悟,愉快的一拍膝盖,点头。

    “那么就文案写作好了。”

    他震声说:“我文案写的贼好,断章断的贼溜,一定很有搞头!虽然有些自夸,但这个我还是很有把握的。”

    “?”

    副主任没反应过来,歪头看着槐诗,搞不明白他的脑回路转折。

    “你看,现在的大学生,有些到了毕业的时候写论文连格式都搞不清楚吧?”

    槐诗眉飞色舞的解说道:“如果能沟通提早开始写学习的话,就不会出现这种事情,况且文案写作博大精深,这可不是什么文笔好就能解决的事情——如果公文写得好,报告写得漂亮,以后就业之后,想要升迁也可以容易一点吧?”

    ???

    副主任茫然的端详着面前的年轻人,感觉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我是来看着这个的吗?

    “只有这个么?”他有些不确信的问。

    “那还有什么?”

    槐诗茫然的看着他:“刀枪剑戟,杀人放火之类的事情,怎么想也不是能够在大学里教的吧?”

    副主任的神情顿时复杂起来:“我觉得你对我们这里可能有什么误会……不过,容我多嘴问一句,你打算主要教什么?”

    “古典音乐啊,大提琴啊。”

    槐诗震声回答:“艺术很美妙的!”

    “……”

    行吧

    看他这个咸鱼的样子哪里是听不懂自己的意思,分明是不会了吧。

    副主任倒是颇为体恤宽容:能够十八岁在象牙之塔开课,就已经算是年轻有为了。

    毕竟是搞艺术的嘛。

    他静静的等待。

    直到槐诗拿起笔,在他推荐的几个教室之间选了一个,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就这里吧。”他说,“难得位置方便,教室宽敞……而且距离我家也近。”

    不知道为啥,副主任总感觉最后一个才是主要原因。

    他低头一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小老弟你这眼光是怎么回事儿?我都给你排除了那么多错误答案了,你是怎么精准的在剩下的选项里选中那个最糟糕的选项的?

    这位置,简直是死亡组好么!

    左边是近年以来越显兴旺的电气学教室,右边是死忠众多而且基本盘稳定无比的‘边境法学’,而正对面是深渊地理研究教室的勘探和工程专业……

    楼上是生物学和急救,楼下是美术学和雕塑系,就连选修里最火热的深渊摄影和地狱哲学教室都在这一栋楼里。

    你这是搞什么?

    作死么?

    他狐疑地抬头看了一眼槐诗:“你确定?”

    “确定吧。”

    槐诗耸肩,无所谓的笑了笑:“反正是个辅修的选修课,我又没怎么打算做导师,多少能吸引一点人来听听看也不错吧?”

    反正他倒是没觉得多少人会选择古典音乐赏析这种课做主修,开什么玩笑,这里是象牙之塔,又不是维也纳。

    他的课程只负责赏析和了解,又不负责教授演奏。

    归根结底,只是一门选修而已。

    认清现实才是最重要的,不要做过于天真的打算,路都是一步一步走的,象牙之塔又不可能围着自己转。

    “行吧……”

    在看着槐诗的选择如此保守之后,副主任也算是理解这个年轻人谦卑的心态了,不知道应该是赞赏还是无奈。

    你怎么就这么稳呢?

    还这么年轻,怎么就没有少年人敢打敢拼的气势了?

    工作的最后,他递上了一张教师的登记表格。

    给槐诗。

    “写一个简介吧。”

    副主任说:“自我介绍,学校在宣传的时候会用,学生们看了之后也能够对老师有所了解。”

    “Emmmm……”

    槐诗拿起笔,仔细想了想,然后提笔便在自己名字后面写上。

    ——男,十八岁。

    写完,他抬头问:“够了吗?”

    这特么简介也太简了吧!

    “详细点,取得过什么成绩啊,有什么履历啊,做过什么好人好事儿啊,都可以写上去,拿过什么国际大奖啊,多写点。”

    副主任无奈的提醒着,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看到槐诗的神情古怪起来。

    “怎么了?”他问,“如果不知道怎么写的话,你可以对照上面别人填的参考一下,千万别不好意思,我听说你原来不是在天文会工作吗?写上呗。”

    他语重心长的鼓励道:“年轻人有能力有本事就要彰显出来嘛!”

    “不是……”

    槐诗无奈的挠着头,指着本子上自己那一行空格:“这里太小了,我写不下。”

    “……”

    副主任一愣,旋即失笑。

    毕竟是年轻人啊,吹起逼来还一套一套的。

    “你写,你写。”

    他忍着笑,大度的挥手:“不够我再给你拿纸来。”

    “那我可真写了啊。”

    槐诗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抬起笔,写了一个天文会统辖局新海监查官。

    副主任在旁边点头:嗯,十八岁的监查官,说明能力出色惊人……等等?统辖局监查官?

    “你确定?”

    他开始感觉哪里不太对了:“小伙子你可不要乱写啊!”

第四百九十三章 学生

    “天文会可是很喜欢抓人的……”副主任紧张起来:“万一回头被举报了,送到海沟监狱吃小米饭怎么办?”

    槐诗茫然地看着他,伸手从口袋里把自己的证件拿出来。

    还是原来那一本。

    升学深造,留职停薪,这职位他还兼着呢。

    “这个……不能写吗?”他犹豫起来,“那我划了?”

    “……不,能写,能写。”

    副主任干涩的吞了口茶水,挤出一个笑容:“小……咳咳,槐诗老师年轻有为啊,实在厉害。”

    可没等他反应过来,槐诗停顿了一下,再写了一个‘灾厄乐师’。

    副主任的手抖了一下。

    可比起刚刚的监查官来,这个反而更容易接受一点了:天才哪里都有嘛,不然人家怎么在象牙之塔开课了呢……

    嗯,常见,常见。

    紧接着,槐诗的话将他嘴里的茶水差点呛出来:“原暗军团的临时校官这一截需要写么?不对,这个好像是要保密的……不好意思,请您当作没听见吧,千万不要跟别人乱讲啊。”

    你特么在逗我?

    副主任咳嗽了半天,喘了半天的气儿才匀过来:不能讲你干嘛乱说啊!这种事情是能给自己这种混办公室的人乱说的吗!

    槐诗的笔停顿了一下,又开始迅速的往下写。

    ‘深渊厨魔’。

    又占了一格。

    副主任的表情抽搐着。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低头看了一眼槐诗刚刚进来的时候殷勤给自己泡的茶,一颗刚热乎起来的心瞬间凉了一半。

    妈耶,我是不是要凉了?

    现在去洗胃还来得及么?

    ‘暗网传奇调查员’

    再占一格。

    副主任吞了口吐沫,眼皮子狂跳。

    ——恐怖如斯,此子断不可留!

    紧接着,‘魔女之夜受膏者’的时候,副主任已经麻木了,看到‘亚洲新秀赛季军’时反而没什么反应。

    只是在眼瞳的倒影中,这个微笑的年轻人好像已经变成了哥斯拉的形状,磨牙吮血,爪牙狰狞。

    他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是哪个妈卖批的家伙讲这个年轻人没有经验,要自己来带一带的?

    怎么带?哪个带?

    狗带的带吗!

    等槐诗写到乐园王子的时候,只写了一个乐字,那么长的一行表格就写不下了。

    后面三个字只能拐了弯向下。

    “还有一大堆有的没得,忽然之间也想不起来。”槐诗苦恼的叹息,抬头问:“金陵断头王和审判者这种不太正常的绰号,就不要往上写了吧?”

    这时候,他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副主任的面孔已经快变成惨绿色……

    “可以了,可以了,很多老师都已经不如你了。”

    副主任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容:“那个,到这里就行了——剩下的事情我会安排的。”

    “那……我走了?”槐诗有点不确信。

    “嗯?诶!好的,您慢走!”

    副主任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疯狂点头,热烈欢送。

    一直看着槐诗拐弯下楼,消失在窗外视线的尽头,才鼓起勇气,拿出手机开始搜索——深渊厨魔泡的茶能喝吗?在线等,急!

    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槐诗站在路中间愣了半天,找不到什么头绪,只能摇了摇头。

    明天正式开学,在这之前他还得仔细做一下教案。

    顺带好好琢磨一下:如何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教室,名正言顺的进入教研室。

    最重要的是,如何通过这个身份,接触到象牙之塔那一本《命运之书》。

    在搞清楚这一点之前,他心里始终有一根弦紧绷着,难以放松。

    这些日子以来连拿出来翻翻都不敢。

    如芒在背就是这个意思了。

    每一次抬头看到远方的图书馆时,便总感觉那里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在盯着自己,等待他露出哪怕任何一丝的破绽。

    哪怕知道自己的伪装完美无缺,槐诗依旧忍不住压力山大。

    所谓的做贼心虚,大抵就是如此了。

    路上一番长吁短叹之后,总算平静下来。

    结果,刚到了家门口,他就看到了长椅上那个等待许久的学生。

    这一位突如其来的客人在门口玩着手机,终于等到他回来之后,便抬头,露出宛如小白兔一般纯洁可爱的笑容。

    极尽谄媚和讨好。

    “老师,您这儿缺学生吗?主修的那种……”

    同一时间,象牙之塔的另一头,宽广到近乎草原一样看不到尽头的牧场里。

    在纯黑的高头大马之上,身着骑手装的中年女教授吹了一声口哨,漫山遍野嬉闹的野马们便嘶鸣着响应她的命令,驯服的集合在一起,排队走向马厩的方向。

    “今天打疫苗,我这边人手不够,正好小缘你来,等会儿帮小姨一个忙,晚上请你吃饭怎么样?”

    她回头看向了身后骑在灰马上的少女。

    正在发呆的少女抬起头,没反应过来,很快,察觉到小姨的疑惑目光,连忙点头:“好的。”

    女教授忍不住叹息。

    毕竟是自己从小带大的,她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这个侄女儿心里在想什么呢?

    况且还有原照这个来象牙之塔第一天就出卖了自己堂姐的二五仔……

    “你确定不报么?”

    她直截了当的问:“机会难得——他现在还是一个白板新人,小姨的面子使的上,将来可就不好说了。”

    原缘抿了一下嘴唇,犹豫着,终究还是摇头。

    实际上她知道:哪怕不靠小姨的关系,只要她愿意去报名,槐诗多半也是会同意的,他并不介意会多一个学生。

    但如今举棋不定的反而是她自己。

    原本她是应该在稷下的。

    之所以来到这里,则是因为交换生计划。

    至于原照……那反而是个添头。因为浪过头了,家里干脆给他找了一个出了名严格的老师带几年,顺便可以让原缘随时监管。

    原缘这儿,家里没有任何安排。

    并非是重男轻女或者差别对待,而是因为对她实在太过信任,反而给了她最大的自由和选择余地。

    有原家的关系和人脉在这里,还有在象牙之塔的小姨,只要她愿意,任何一个专业和教室都不会是问题。

    正因为如此,才不可能成为槐诗的学生。

    因为她是原家的长女。

    这是她独当一面之前最后的准备时间,真正作为原家的代表者去面对这个世界之前的成长机会。

    古典音乐赏析?

    原家需要一个懂欣赏古典音乐的继承人么?

    需要才怪吧?

    家族越是对她信任,她就越不能背弃这一份信任。

    “真想不明白,你爹那个一年从头浪荡到尾的样子,是怎么教出你这么死板的孩子的?”

    小姨端详着她黯然的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心里犹豫着……这一次要不干脆顶着二爷爷的意思,悄悄给她把这事儿给办了?

    但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儿多半是办不成。而且到时候自己大姐还会来象牙之塔把自己给办了……

    你说他们这一家子暴力狂臭味相投就算了,怎么就要耽搁自己水灵灵的小侄女儿呢?

    想到了这里,她就仰天长叹。

    而想到每天晃来晃去闲的要命的原照时,气儿就不打一处来。都是姓原,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说起来……马粪也该铲了啊。”

    她莫名其妙的,轻声呢喃。

    就这样,原照开学之前的悲惨命运,被她愉快的决定了。

    石髓馆,会客室。

    房叔端上了两杯热茶待客。

    而槐诗则坐在沙发上,翘起腿,端详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少年人。

    那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顿时连忙勾起嘴角,露出无辜又纯洁的笑容,眼睛眨巴眨巴,满是敬仰和佩服。

    这就是槐诗第一位找上门来想要专修古典音乐赏析,想要拜他为导师的学生。

    这一份对艺术的热爱不可谓不赤诚,而这一份对于槐诗的推崇和敬意也不可谓不厚重。

    更兼家世雄厚,财大气粗,根本挑不出任何的毛病来。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林家的小十九……

    ——林中小屋。

    怎么看怎么有问题好么!

    “说真的,我没想到第一个来报名的竟然是你……”

    在互相端详了许久之后,槐诗终究是先开口问道:“说说吧,为什么那么想不开?”

    “哎呀,瞧老师您说的这话。”小十九委屈起来:“我这不是热爱古典音乐么?”

    “我还没点头答应呢,你先别急着叫老师。”槐诗赶忙抬起手,制止他往下继续胡扯,神情越发的怀疑:“还有,热爱古典音乐?你?”

    “对啊。”林中小屋震声说:“整个林家,都没有人比我更热爱古典音乐了!”

    这话是实话。

    整个林家有一半的人不知道古典音乐前面的古典俩字儿怎么写,另一半则不知道音乐是个啥。

    而林十九至少还听过《致爱丽丝》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确实是最热爱的那个了。

    而槐诗,根本一个字儿都不信。

    他直截了当的提问:“那你跟我讲讲——巴赫的本名叫什么?”

    “呃……”

    林中小屋愣了一下,试探性的问道:“他……不是姓巴么?”

    “……”

    槐诗沉默许久之后,忍不住冷笑:“你连外国人姓名倒装都不知道?他分明是姓赫的。”

    “哦,对啊!”林中小屋忍不住一拍膝盖,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确实是这样没错!”

    槐诗:“……”

    林中小屋:“……”

    槐诗放下了茶杯,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我说,小林啊。”

    “哎!”林中小屋疯狂点头,“老师您说。”

    “你觉得我像傻子嘛?”

    槐诗抬起手,指着自己的脸:“还是觉得我就连这种谎话都听不明白,会相信你的借口?

    我就不问你为什么对古典音乐感兴趣,你起码要对我讲句实话吧?否则的话,请你立刻回去吧。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当老师的天赋。而且,林家的人,我收不起。”

    这才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万一这小子忽然背后来一刀怎么办?

    到时候再搞笑一点,这刀可能都还是他送的。

    想想都害怕。

    “您这是哪儿的话!”

    林中小屋肃容回答:“我这不是敬仰您的为人,想要学习您的风骨吗!”

    你他妈的在逗我?

    为人?风骨?我有这玩意儿么?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正准备说话。

    紧接着,他就看到小十九骤然起身,离开了沙发。

    原本槐诗还以为对方准备愤然离席,结果却没想到,扑通一声,小伙子就趴在地上了。

    “卧槽,你讹我?!”

    槐诗吓得跳将了起来,差点一脚把林十九踹出去,然后,就看到林家的小十九趴在地上,眼泪吧嗒吧嗒的流了下来,哭得那叫一个辛酸和悲痛。

    “槐诗老师,我可是为您才来的象牙之塔,连家里都不回了。您不收我,我也没地方可以去……您为什么就不相信我的一片诚心呢?”

    槐诗也悲愤起来:“我还没上班呢你就忽然上门要报名拜师,还趴在我家地毯上,你让我怎么信你?”

    “您放心。在出门之前,老太爷吩咐过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让我跟在您身边好好看,好好学。

    从此,小十九水里来火里去任凭您的吩咐,如果有什么事情做差了,当场打死了账,林家半个屁都不会放,就当打今天起家里没了这个人。”

    说完,按照东夏的规矩,林家的小十九跪在地上,不等槐诗反应,便对着槐诗大礼参拜,梆梆梆梆几个响头,双手高高捧起一封老太爷亲自写的荐书,等待回应。

    寂静里,槐诗愣在原地。

    明明一口冷气倒吸了十五分钟,可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

    实在是搞不明白。

    ——这究竟唱的是哪出?

第四百九十四章 你们又要迫害我了?

    莫名其妙,天上掉下来一个学生。

    哭着喊着想要拜自己为师,好像自己忽然之间变成了玄鸟之类当世顶尖的大佬,只要抱住自己的大腿就能够平步青云,升职加薪,从此走上人生巅峰一样。

    就连往日高高在上的大佬,也亲笔写了推荐信,措辞和蔼,态度亲切的征求你这个年轻人的意见,和你打商量。

    小老弟,我家的不成器的重孙子哭着喊着要给你当牛做马,给个面子,收下来好不好啊?

    槐诗低头看着那一封简短的荐书,翻来覆去,确定自己没有产生幻觉,也没有被人下药。信上更没有什么诅咒和隐藏的恶意。

    而林十九看上去确实也是一片赤诚,毫无任何阴谋诡计。

    但是不是就哪里不太对?

    有一说一,林家的人都是个顶个的带恶人没错,但也不至于这么没脑子啊?况且,这语气是客气到家里,给自己面子也给到了极点,但你真敢不同意么?

    同意了之后自然一切好说,不同意的话……那当代烛九阴还要不要面子了?

    真要是恼羞成怒的话,隔着十万里都足够把槐诗戳死在这里了。

    打心底来说,槐诗是不想收这个学生的。

    首先他怎么看林十九都不像是什么发自内心热爱古典音乐,哭着喊着要跟着槐诗拉大提琴的艺术少年。

    其次,林家人就更不要说是什么善男信女了,走孽业之路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枪毙十次都不冤枉的主。

    和这种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怪物世家比起来,槐诗这种定了天也就是个雪橇犬。

    狗模狗样的,怎么做人家的大当家?

    如今在象牙之塔,导师和学生之间的关系哪怕不如古代师徒那样紧密,但哪怕就是个教导员,学生出了事儿,他也跑不了啊。

    倘若林十九要是在学校里忍不住心里那点蠢蠢欲动的犯罪思想,他多半也要被连累到局子里去。

    说不定在路上走的好好的,吃着火锅唱着歌,一口大黑锅就从天上掉下来,罩在脑门上……摘都摘不下来。

    如今的林十九,哪怕看上去再怎么纯洁无害,但本质上依旧属于麻烦精。

    槐诗如今好不容易才享受了半年多的平静生活,实在不想再往坑里跳了。

    因此,他才会越发的无奈。

    低头看着趴在地上不起来的林十九,就忍不住仰天长天:“何必呢?你觉得我有哪里好,我改还不行么?干嘛就紧盯着我一个人不放呢?”

    “老师这是哪里的话!”

    林十九依旧趴在地上赖皮,趁着槐诗不注意竟然已经抱住了他的大腿,肃声回答:“老师您为人正直,素来洁身自好,兼又文武双全,德高望重,容貌俊美……如今放眼全境,年轻一代里论颜值、论资历、论才学,又有哪个能够和您相提并论呢?”

    槐诗一愣,捏着下巴想了半天,情不自禁的点头:

    “这说得倒也是啊。“

    林十九眼看有门,顿时狂喜,大腿抱的更紧了,口中更是滔滔不绝:“弟子自知愚钝,心中对您只有一片拳拳敬仰之心,绝无半点不敬之意,只希望能够为恩师端茶倒水,长随身侧,聆听教诲,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还望老师能够不计前嫌,收下我这个迷途知返、改头换面的可怜孩子,给我一片灿烂一片天,学生定然粉身碎骨、结草衔环、当牛做马以报老师的大恩大德!”

    “这好像也没错。”

    槐诗沉思了片刻,低头看了好像拴在自己腿上下不来的林中小屋,便露出微笑:“小十九啊……”

    “哎,老师有什么吩咐。”

    林十九惊喜的抬头。

    然后,就看到了黑洞洞的枪口。

    ——超小型审判装置·蝇王。

    超载模式已就位。

    足够瞬间将他灰飞烟灭的光芒酝酿在枪膛之中,只要槐诗扳机一扣,林十九立马就可以人生重启,重新再来。

    刺骨的寒意自那飘忽不定的焰光里扩散开来,令林十九冻结在原地,笑容也变得僵硬起来。

    这么多年作死而来的经验告诉他,这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他面前这个一脸微笑、神情和煦的大哥哥,是真得打算并且将会把他杀死在这里的,甚至有能力让他永不超生,哪怕是灵棺也复活不过来的那种。

    被那一双眼睛看着,他竟然在惊怖之中有所恍悟:眼前的这个人不杀自己,不是因为他的太爷爷是震慑东夏九狱的烛九阴,而只是纯粹因为……他还不想而已。

    只要他想。

    自己就会死。

    这一瞬间,林十九终于从面前这个男人一贯温和慵懒的外表之下,窥见了其中狰狞的棱角与本质。

    正因如此,才会真正的害怕。

    可林十九却难以分清——究竟是害怕死亡,还是害怕面前这个只是虚长他几岁的大哥哥。

    “老师,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他干笑着,努力的向后挪了一点,然后,枪口又向前逼了一寸,顶在了他的脑门。

    “就是这个意思啊。”

    而在令人发毛的微笑中,槐诗低头看着面前的小老弟,一字一顿的问:“其实拜师啊什么的无所谓,你来碰瓷什么的,也没什么关系。

    但既然你都趴在地上诚心诚意的恳求了,可为什么老师我却感觉,你刚才所有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呢?”

    林十九的表情抽搐了一下:“这个……老师你听我解释。”

    “嗯,我听着呢。”

    槐诗颔首:“希望你的解释尽量不要太长。”

    “实话说,这都是老太爷的意思。”

    林十九的汗流浃背,嘴里却丝毫不敢停顿,磕磕绊绊的回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前些日子,老太爷忽然就把我叫回去,让我来象牙之塔,并且找你做我的导师……说真的,我是真不敢来啊,难道我不怕掉头吗?但我也是没办法啊!”

    “那你觉得你家老太爷是什么意思?”

    槐诗另一只手,抖开那一张十足诚挚的荐书,在林十九跟前晃了晃:“难道就是这个意思?随我左右,聆听教诲?”

    “这个吧……我倒是有个猜测……不一定对。”

    林十九吞了口吐沫,欲言又止,神情变得分外忐忑起来。

    “你说。”槐诗点头。

    “有没有可能……老太爷觉得,您老人家觉得您天生坏坯,讨嫌的本事胜过我几百倍,而且做事从来肆无忌惮,最爱的就是为所欲为……”

    林十九想了半天,认真的说:“所以,才特地让我来学坏的?”

    槐诗差点当场把这个小王八犊子给毙了。

    我堂堂乐园王子,天文会内部评价S级的双花红棍,一辈子乐善好施,怎么就一朝清名丧尽,变成带恶人了?

    结果还没等槐诗反驳,别西卜就忍不住点头赞同:“纯路人,有一说一,确实。”

    “确实个屁!”

    槐诗大怒:“你能别添乱了么?”

    “我这不是看气氛紧张,给大家缓和一下么?”别西卜哈哈大笑了起来,倒是让原本林十九的惊惧和不安稍稍消散了一些。

    因为枪口终于向后挪了一点。

    “起来吧。”

    槐诗将蝇王插回枪套里,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索然无味的摆手:“我没兴趣杀小孩子。看来我也是日子越过越糊涂了,何必跟你开这种玩笑呢?”

    林十九的面色微变。

    不是因为死里逃生的惊喜,而是不知道为何……竟然有些恼怒。

    他堂堂林家的小十九,东夏年轻一代里数得着的年轻俊彦,在槐诗的面前,自己竟然就只是一个小孩子么?而刚刚他差点死在这里,难道就是开玩笑?

    可旋即又再度释然。

    他面前的又是什么人呢?

    十七岁的灾厄乐师、深渊厨魔,乐园王子……只用了半年就从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进阶为三阶的少司命,金陵断头王,天文会的审判者。

    短短半年,手上就血债累累,甚至一手覆灭了昔日偌大良宵会,亲手把腐梦主祭按在地上砍头的刽子手。

    不折不扣的怪物。

    和他相比,自己又是什么东西?

    真正相信这一副平静温和的样子,将他当作纯良无害小白兔的人才是白痴——就比如之前的自己。

    这样的人,哪里是自己趴在地上耍无赖流几颗眼泪就能糊弄的人呢?

    他回到沙发上,正襟危坐,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而在他忐忑的沉默里,槐诗忽然问:“除了推荐信,你家老太爷还有什么东西让你带给我么?”

    下意识的,林十九想要摇头。

    可最终,表情抽搐了一下,还是犹豫着,从怀里抽出了另一封信。

    并不厚重,倒不如说,只不过里面只不过是一张纸而已。

    以炼金术而缔造出的深渊契约,一旦签下,便是以灵魂作为抵押,只流通与升华者之间的苛刻限制。

    在没有反悔的余地。

    而信的内容很简单,虽然用词严谨又刻板,写了足足一长串。但简单概括起来,也不过是一句话——在大学这四五年期间,林十九听命与槐诗。

    并非是雇佣,而是主从。

    换而言之,只要槐诗签了这一份合同,林十九在这五年之内,就是槐诗的狗。

    哪怕槐诗让他立刻跪在地上学狗叫,他也绝对不能违抗。

    不可谓不苛刻。

    倘若没有这一封契约的话,之前的推荐信未免还有强权逼迫的意味,可有了这一封契约……那就是不折不扣的以自己家这个最看重的重孙子相托与槐诗门下了。

    正因如此,槐诗才忍不住想要叹息。

    自己何德何能,能够被这一位当代烛九阴如此厚爱呢?

    “你爷爷的推荐信和这个玩意儿,你自己收起来吧。”

    他毫无兴趣的将手里的契约丢回去,而原本脸色苍白感觉从此要当牛做马的林十九也愣在了原地。

    心中却忍不住一沉。

    哪怕槐诗只是收下推荐信,这件事也依旧有转圜的余地,可如今他如此的断然,却令林十九无力了起来。

    他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已经搞砸了呢?

    在沉默里,毫无征兆的,槐诗抛出了一个他预料之外的问题:“林中小屋,你将来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林十九犹豫了半天,却不知道如何回复。

    他想要成为太爷爷那样的绝代强者,做梦都想,可如何去做依旧难以明白,甚至,他也不知道……成为那样的人究竟好还是不好。

    林家的孽业之路,注定是毁谤和荣光相随,厄孽与职责不可分割……对于林十九这样的人而言,哪怕得到了力量,也只会永恒痛苦。

    带带小师弟这个办法就算是另辟蹊径,又起的了多大的作用?况且,难道当键盘侠和网络杠精就不会有良心不安么?

    虽然不想承认,但很多时候……林十九在听到槐诗的诸多传闻时,是发自内心的羡慕他的。

    羡慕眼前这个可以不用为了力量去作恶的人。

    沉默许久之后,他缓缓摇头:

    “我不知道。”

    “那就把这个当作你毕业的课题吧。”

    槐诗淡定的挥了挥手:“明天记得起早点,和我一起去布置教室,当学生就要有当学生的自觉,别闲着没事儿刷微博了。”

    林中小屋愣在原地,难以置信。

    “为什么?”

    “你不是上门来报名了么?”槐诗反问:“要后悔的话也无所谓,反正也还没填表。”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老师你不是已经不要老太爷的推荐信了么?”他愕然的拿着手里拿两件东西,难以理解槐诗的想法。

    “我收下你,不是因为烛九阴的推荐和契约,而是因为你太爷爷真的想要将重孙托付给我的。”

    槐诗神情变得复杂起来,忍不住耸肩:“说来你可能不信,自从我来到象牙之塔,他是第一个认为我能够承担老师的职责,将这一份工作做好的人。

    作为老师,对于家长的信任,我总要有所回报的吧?况且——”

    他停顿了一下,端详着小十九的眼神就变得分外玩味起来:“你真觉得,没有了契约在,我就整治不了你了么?”

    那一瞬间,林中小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被这一双静谧如深渊的眼瞳看着,在恍然之中,他竟然产生了老太爷在看着自己的错觉。

    到现在,心里再没有什么挣扎和不甘,亦或者不愿。

    终究是认命了。

    玩也玩不过,打也打不过。

    拜这样的人成为自己的老师,又有什么可丢人的呢?

    当下,再不敢有任何懈怠,林十九乖乖的起身,按照东夏的礼仪,低头向自己未来的老师奉茶。

    “那么,我们把丑话先说在前面吧。”

    槐诗端起茶,却不急着喝,抬起眼睛看着面前这个从天而降的学生:“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自己心里想必也有数。

    我不是因为可以杀人作恶才成为了升华者,希望你也不是——否则不用我动手,学校里随便哪个教授就把你碾死了,这一点你懂吧?”

    林十九疯狂点头。

    他在林家不能说心机最深、能力最强,但见风使舵绝对是第一把好手。在象牙之塔这种地方,哪里有自己造次的余地?

    林家家规第三条,就叫做顶风作案不可取。

    况且,他哪里又有勇气在如今自己这位老师面前耍心眼了?

    “那今天就这样吧。”

    槐诗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茶,温和的笑了笑:“你回去记得早点休息,明天开学典礼结束之后,赶快过来帮忙干活儿。

    至于学什么,古典音乐也好,兵技搏斗也好,炼金术也罢……都随你。咱们俩的日子还长着呢,不在乎这一朝一夕。”

    先恐吓,再敲打,敲打完了之后再给个甜枣,先震慑手下的不轨之心,然后在日久天长之中逐步奠定权威……

    等反应过来之后,槐诗都觉得奇怪:自己怎么就对这一套这么熟练的?

    而林十九犹豫了一下之后,却没有走,反而恭敬的站在槐诗的旁边。

    既然贼船都上了,怎么都要纳个投名状,让老师知道自己的本事才行。

    如此打算着,林十九开口说道:“学生有上中下三策,可助老师成功拥有属于自己的教室,正式进入教研室。”

    “嗯?”

    槐诗愕然。

    他自己都没头脑呢,怎么林十九这里就有上中下三策了?

    难道自己真的是乌鸦说的那种没脑子?

    不可能啊。

    心里怀疑着自己,槐诗慌得一匹,但终究保持着平静,点头:“那你先说个上策听听。”

    林中小屋顿时面露笑容,俯身凑近说道:“老师只要发动粉丝后援会……”

    槐诗摆手,面无表情:“好了,你可以说中策了。”

    憨批小十九还不知道哪里惹的老师心中不快,犹豫了一下之后,又开口说道:“老师你是果园健身房免许皆传,刀剑之术堪称绝学。不如我放出话去,老师剑挑学校内的各个社团,折服一众学生,生源岂不是手到擒来?”

    槐诗翻了个白眼:“然后呢,成功讨嫌?别忘了,每个社团都是有指导老师的。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象牙之塔,是靠杀人放火的技术就能随便成功的么?”

    只能说不愧是林家的人,这计策只要用了,成不成不知道,铁定都能收割一大波负面情绪回来。

    你来这里是做刽子手还是做老师的?

    槐诗要这么做了,之前对他寄予厚望的安东教授恐怕第一个看不起他。

    至于下策,他都懒得问了。

    只是挥手,示意这傻孩子赶快回家洗洗睡吧……

    眼看槐诗连下策都不问了,林十九顿时慌了起来,这投名状纳不成,人可丢光了。

    可思来想去,又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够表示自己诚心和能力的。

    紧接着,他又忽然想起了之前偶然从几个目标那里听到的流言,顿时心中一动,脱口而出:“老师,有人要害你!”

    “正常操作,不要慌。”

    槐诗淡定的喝着茶,连他自己都平静的害怕。

    他都被迫害习惯了……

    “说说看吧。”

    他抬头,端详着林家的小十九,面无表情:“是谁要害我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 坦白从宽

    眼见自己一言既出,槐诗的反应竟然如此淡定。林十九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愧是老师,每逢大事有静气,竟然淡定如斯,实在恐怖。

    他稍加思索,开口说道:“因为涉及到象牙之塔的内部问题,就有些说来话长了……先请问一下,老师您对象牙之塔的了解有多少?”

    槐诗想了半天,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本宣传册来。

    “上面说的我全都知道,上面没说的我基本上都没听过。”

    “……”

    这不约等于没有么!

    林十九欲言又止。

    连工作单位的具体状况都不打听,就直接来上任了,自己这个老师是不是头铁过头了?还是说,这就是强者的余裕?一剑在手,天下大可去得?

    完全忽略了或许槐诗只是惯性傻缺的这个可能。

    他想了半天,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那我……从头开始说?”

    槐诗挥手:“搞快点搞快点。”

    “呃,咳咳……”

    林十九开始头疼起来,不知道怎么解说。

    盖因象牙之塔的实际处境实在过于古怪。

    众所周知,象牙之塔虽然理论上来说是天文会所属,但实际上在理想国分裂之后,完全就变成一个高度封闭的独立机构,不论是资金来源还是人事委任上基本上都没有其他人插手的余地。

    哪怕是统辖局也没有对它的直接管辖权,在正式对外招生之后,它便一直以开放和中立著称,除了正常的商业行为之外,基本上也未曾有过任何的主动行动,作风相当低调。

    但由于它的体量实在过于庞大,导致它的存在依旧令人无法忽视。

    不论是每年学院所推出的众多研究成果,直接和间接控股的无数产业,在天国谱系中的重要地位,乃至在各个方面都极其深远和庞大的影响力……每一部分都足够惹人垂涎。

    这就导致了有很多人开始打象牙之塔的主意……”

    力量本身就是具有引力的,会有源源不断的飞蛾扑火而来。

    想要从这一口失去主人的锅里分上一勺羹。

    当然,不是没有人想过鸠占鹊巢。

    但实际上,根本不存在那种可能。

    作为直属与理想国的机构,曾经天国的后勤供应部门,象牙之塔可谓理想国最后所残存与世上的结晶。

    不论是天文会、统辖局还是诸多当年从分裂之战幸存下来的理想国成员都不会允许这一份大权旁落。

    哪怕是象牙之塔的校长,本身也只不过是这一份权利的守卫者,并非学校真正的主人。

    除非是天文会重建理想国,新的会长从三方会议之中诞生,命运之书再度迎来天国谱系的新王,否则的话,这世上谁都没有办法名正言顺的行使这一份力量。

    因此,更多的人选择了退而求其次。

    既然无法拥有力量,那就进行渗透,令自己成为其中的一部分,至少将自己和力量捆绑在一起。

    这世界上除了寥寥可数的几个大人物会对此不屑一顾之外,其他所有接近者应该都打的是这个主意。

    打生下来之后就常年经历为非作歹的风气熏陶,林十九对这一套简直太熟了。

    相比其他保密部门,在象牙之塔中,最容易渗透和最容易掌控的,便是由大量外来的教授和学生所组成的学院部。

    开放本身就以为流通,中立就代表着骑在墙头,兼容并蓄本身就有大杂烩的意思。

    学院部的成分之杂,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从教研室本身的构成就可见一斑——东夏、罗马、美洲、俄联、埃及……全世界各大谱系里,哪个没有人在象牙之塔就职?

    更不用说,石釜学会、青铜之眼等等各个组织,里面可能连绿日的人都有——

    “包括老师,不也是统辖局的代表么?”

    听到林十九忽然甩过来的话,槐诗的脸上突出一个懵逼。

    我特么是来学习进步的,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间谍特务的干活了?

    不对,这么一想……

    他仔细一想,才发现:自己大概、可能、或许……还真的是统辖局为了加强自身在象牙之塔的权威硬塞进来的?

    否则,一个天文会的刽子手,前任监查官跑到学校里来干嘛?

    难道还真是来做老师的不成?!

    就连槐诗都觉得这安排实在太他妈离谱。

    最重要的是,这学还没开,自己怎么又成二五仔了?而且好像还是一帮二五仔里最背景牛逼的那一个?

    但为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二五仔的?

    槐诗先是一愣,旋即抬起眼睛,看向了面前侃侃而谈的林中小屋。

    决定还是顺应本能,先不着痕迹的试探一下。

    然后,他便露出了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只是敲了敲沙发的扶手,端详着面前的少年:“那你觉得,统辖局是我来干什么的呀?”

    他温言说道:“不要紧张,说说看,让老师我见识一下林家小十九的能耐。”

    明明语气温柔,神情和煦,态度宛如扑面而来的春风,却令顾着卖弄自己聪明的林十九愣了了一下。

    下意识地察觉到不对。

    尤其是被那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瞥着的时候,他才发现:完犊子了,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面对老师这种暗含考校和警告的话,他又不敢不答。

    吭哧了半天之后,实在顶不住压力,硬着头皮回复:“学生浅见,老师来这里,未必是图谋象牙之塔的权利——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反而应该是校长的意思才对。”

    “哦?”槐诗挑起了眉头。

    而眼看槐诗如此反应,林十九则松了口气,心思电转,察觉到了最有可能的那个真相:

    “是了,正因为清楚统辖局不会如此光明正大的侵吞昔日理想国所存留的权柄,校长才打算借用老师这一把利刃,威慑教研室里那些心怀不轨之辈!”

    “说得好!”

    槐诗抚掌而笑,神情越发的欣慰。

    终于发现老师眼中隐含的‘寒意’消失不见,林十九暗暗松了口气,才发现到后背的衬衫上一阵冰冷,竟然已经汗透了。

    短短的几秒钟,好像经历了看不到尽头的煎熬和挣扎。

    他一阵后怕,再不敢说话。

    可槐诗却没有如他所愿。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槐诗起身,负手走到窗前,背着他,好像在凝视着窗外的风景,却忽然幽幽地问道:

    “那小十九觉得,心怀不轨之辈又有谁呢?”

    “……”

    林十九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心知这是老师对自己的考验,他不敢推脱和含糊其辞,也不敢说自己不知道。

    在犹豫许久之后,终究还是咬了咬牙,答道:“根据学生私下的猜测,其中主要的应该是那几个纯血者的家族无疑了。”

    为了不让自己牵扯进去,他要开始卖队友了!

    槐诗回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惊奇起来。

    好像对于他的回答感到意外。

    这更令林十九确定了自己刚才的坦诚是对的。倘若不是早有知晓的话,老师又怎么会如此有目的性的询问他这些问题呢?

    得亏今天听老太爷的安排来了,不然贸然和那群傻逼混在一起,将来难道还能不被拉清单?

    他悄悄的松了口气,庆幸这自己抓住了机会,没有被这位杀人如麻的老师视作心怀鬼胎的二五仔。心头一边后怕着,一边竹筒倒豆子一样将自己这几天来的见闻和猜测全盘托出。

    其中就包括连槐诗都一脸懵逼的那几个纯血者家族。

    说真的,他自己都没想到,离开群星号之后,他竟然还能和这帮人扯上关系。

    但如今想来,却发现,升华者想要有所作为,那些纯血者是不论如何都饶不开的存在。

    早在天文会诞生之前,这些家族可能就已经存在。

    从天文会草创时期开始,他们就与当时的先导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还有不少家主在后来初代天文会中担任了重要职位。

    到现在,除了天文会中盘根错节的关系,每一个纯血者家族都或多或少的在五常中具备着特殊的影响力和地位。

    只看往日群星号上那个代表着呼啸者的弗雷德家族就知道那是何等煊赫的存在——如此庞大无比的群星号,瑰丽到宛如梦幻的移动边境,对于弗雷德家族而言也不过是小小的产业而已。

    可以说,如今七十多家纯血者家系,每一个都是曾经阴家老太爷做梦都想要爬上去的巅峰。哪怕能够成为最差的一个,也足够阴家这种底蕴浅薄的乡下土包子从棺材里笑出声。

    它们本身就是各个谱系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是主干。

    其中……自然而然,也包括原氏、林氏这样的存在。

    没错,不止是槐诗的好兄弟原照,就连他面前的小十九,其实也是一名根正苗红的纯血升华者。

    否则的话,他怎么可能会被象牙之塔里由纯血者们组建的兄弟会和社团接纳,进而探听到有关的风声呢?

    “就像是您知道的那样——”

    林十九一五一十地交代道:“包括呼啸者、不动者、菅原氏、托勒密家族等等在内,这些年纯血者们一直都不断的想要扩大自身在象牙之塔的影响力,扶持自己的代理人加入教研室……进而一定程度上掌握象牙之塔内部的权利。如今从中作梗的,就是他们了!”

    槐诗一脸懵逼。

    我怎么就知道了!

    我听都没听说过好么?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皱起眉头,回头看了一眼。

    被老师那暗含着‘不满’和‘质疑’的眼神扫过,林中小屋的脸色越发的惶恐不安,慌乱自辩:“学生只是偶然听到了一点风声,绝对没有不自量力的往里面掺和——”

    生怕自己拜师第一天就惨遭毒手,被老师清理了门户,林十九都已经恨不得扑上去哭着喊着求槐诗把太爷爷准备的契约签掉了。

    我不是我没有啊,我们林家和他们不是一路的,老师你一定要相信我!

    槐诗,越发茫然。

    根本搞不清发生了啥。

    这傻孩子怎么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

    在茫然中,他捏着下巴,稍加思索,仔细分析,紧接着恍然大悟:这孩子……该不会是因为年纪太小被那群纯血者给欺负了吧?

第四百九十六章 从长计议

    归根结底,都还是象牙之塔对于固定教室的苛刻评判制度所搞出来的鬼。

    某种程度上来说,过于谨慎的评审过程也在外界的渗透之下起到了保护校风的良好作用。

    倘若不能经过全体教研室成员在投票中百分之三十以上的同意,那么就无从在这一片学院中树立根基。

    这就导致了一个悖论——扶不上墙的烂泥怎么也扶不上去,而具备着优秀学术底蕴和教学能力的老师,反而没那么需要其他外部势力的支持。

    哪怕偶尔送进去几个,又会迅速被象牙之塔本身的凝聚力快速同化。

    这些年来,唯一具备着纯血者背景且身处高位的人,竟然只有那位副校长艾萨克先生。有赖这位先生的提携,后继者们才能够在象牙之塔站得住脚跟,没有失去自己的立场。

    而最主要的是——象牙之塔,其实并不在乎纯血者们的渗透。

    至少很多教研室里的老师不感兴趣。

    大多数客观存在的东西都是有其道理和原因的,纯血者们的存在本身就证明了他们具备着出类拔萃的能力和天赋或者技艺,而能够在象牙之塔任教的,多多少少都有着独一无二的才能,难道因为他们家里有钱有势就要将他们拒之门外么?

    纯血者想要在教研室里争取自己的地位,没问题啊,为啥不行?能者居上不论什么时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里连有绿日背景的教授都能够包容,来几个纯血者家族的人又怎么了?难道他们来了就不做老师了么?

    难道他们来了就能光吃饭不干活儿?

    因此,如今槐诗困境的来源,反而是这些年来校长和副校长之间逐渐升级的矛盾和斗争。

    在如此敏感的时候,槐诗从天而降。

    这一变化,普遍被双方视作校长对副校长的一次打击和警告。无怪纯血者的拥簇者们视槐诗为仇寇了。

    结果,就谁都没想过——槐诗到现在就连校长都没有见过,甚至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做了校长的工具人!

    “这老王八蛋太不是东西了!”槐诗咬牙,忍不住怒骂。

    “是啊是啊。”

    林中小屋跟着点头附和道:“我听说艾萨克副校长为人冷漠,待人苛刻,从来不近人情,这一次老师来到这里,一定会被他当作眼中钉!”

    啥?

    槐诗愕然抬头看他——感觉他好像理解错了什么。

    “包括之前,他的学生马丁不就是不自量力,想要跑到您面前耀武扬威么?”

    要是之前两人没有关系,林十九还乐得看笑话,如今他成了槐诗的学生,就要将师门的威严放在第一位,自然狠狠的记了马丁一笔。

    连带着对副校长都起了恨意和忌惮。

    “如今您成为了他的助教,他一定会暗中下手……”

    说着,他比划了一个割脖子的姿势,神情阴沉:“就算不至于这样,他也不会在今年这么关键的时候,让您得到唯一一个教室的名额,到时候肯定还会有人节外生枝。

    因此,倒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只要学生我卧底混入纯血者的内部去,用不了五天,就能搞清楚究竟谁在里面想要搞鬼,到时候,我拉好了清单,老师就能够从容拔除那些跳梁小丑——”

    “你等等!”

    眼看着他越说越兴奋,都已经谈到怎么栽赃陷害暗中狠下黑手,或者干脆让槐诗手握大义直接找个罪名挨个把对手砍了头——只要先来个引蛇出洞,然后再围魏救赵,林十九这里瞒天过海、李代桃僵,槐诗则声东击西、浑水摸鱼,最后再釜底抽薪,一举震慑群丑……

    槐诗只能说不愧是林家最有出息的孩子,坏的那叫一个透彻。

    只能在他越说越离谱之前,赶忙叫他打住。

    “别的不说,你这当卧底这主意就他妈的离谱。”

    槐诗瞪着林十九,神情不快:“我这是来当老师还是火并的?你是做学生还是做炮灰?

    况且我好歹也是统辖局的监查官,副校长哪怕再怎么看不惯我,难道真就会一根手指头摁死我?”

    林十九讪讪无言。

    这么一搞,投名状不知道有没有纳成,还弄的如此尴尬,着实让他有些无可奈何。但听到槐诗严辞拒绝自己去做卧底,用不着去当二五仔工具人之后,他心里又忽然松了口气。

    不也挺好嘛?

    直接从苗子上掐死了林十九的卧底计划。

    槐诗开始头疼,看来想要纠正这小子骨子里偷鸡摸狗的倾向现在看来恐怕还任重道远,只能以后慢慢来……

    但既然学生对自己的事情如此上心,槐诗也不好意思泼冷水赶走,一顿娴熟到连他自己都为之诧异的安抚和鼓励之后,好说歹说将林十九送回去了。

    回到家之后,他下意识地想要找乌鸦商量一下。

    可这两天她一直在地下室里不知道在忙啥,根本没有露过头,而且还叮嘱房叔没事儿不要打扰。

    这就搞得槐诗越发头疼起来。

    或许在她看来,这些事情还在槐诗能够应付的范围内吧?真要有倾覆之危,她肯定第一个带自己准备跑路了。

    但话说回来,不论怎么想,契约者之间的默契和信任竟然只能体现在跑路上……就感觉哪里有问题。

    休息室里,槐诗拉了两个小时的琴之后,终于开动了脑筋。

    理清思绪。

    如今他心里的头等大事,并不是接下来有可能会有人下黑手。

    这一点他可以断定——哪怕副校长真的欲除自己而后快,也绝对不会乱来。反而越是看不惯他,就越是会按规矩来。

    绝对不会给别人留下任何可以指摘的借口。

    况且,如今的槐诗又不是什么不值一提的无名小卒,随手按死就按死了,哪怕是要开除槐诗,也必须得能交代的过去才行。

    在槐诗和象牙之塔彻底没有关系之前,不说暗下杀手,恐怕连稍微危险一点的工作都不会让槐诗去碰的。

    不知道究竟是虱子多了不痒,还是说早就被迫害习惯了,槐诗反倒不在乎这种问题。

    他在乎的是今年那唯一一个教室的名额。

    也只有真正的进入教研室,他才有可能光明正大的接触到那一本收藏在图书馆之中的命运之书,从而确定其真伪。

    如果自己的竞争对手们有纯血者的支持的话,毫无根基的自己就一定会陷入绝大的劣势之中。

    这件事必须得从长计议……

    “我说过多少次了,这件事必须得从长计议!”

    象牙之塔的某一个办公室里,桌子对面的苍老男人皱起眉头,看着他的学生:“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是不是被那群跟你称兄道弟的纯血者给吹昏了头?竟然想要跳出来和他作对?”

    学生一愣,竟然没想到老师竟然是如此不快:“不就是一个过了气的偶像而已,老师您干嘛这么着急呢?”

    “他要是个过气的偶像,能被请到象牙之塔里来么?”

    老师的神情越发阴沉:“你说这话之前,干嘛不先看看他死在他手里的人究竟能堆成多高的名单?和名单上随便一个人比,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又算个什么东西?”

    “他难道敢在象牙之塔里杀人么?”学生倔强辩驳:“老师你想太多了,这里是有规矩的地方!”

    “天文会难道不是有规矩的地方么?你凭什么觉得他不敢在象牙之塔里杀人?”

    老人越发失望,神情渐渐冷漠:“他凭什么不敢杀我这个教了一辈子书的老东西呢,罗兹?还是说,你要用我的命去赌你的前程么?”

    感觉到来自老师的冷漠寒意,学生的脸色顿时慌乱的想要解释。

    老师不耐烦的挥手。

    “行了,这么多年了,我哪里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呢?我二十五岁的时候不跟你一样么?以为自己有那么一点才学就目空一切么,自以为了解真相但又盲目无知——

    真要卖自己的老师去求富贵,你一定是不敢的。可是罗兹,你哪怕是要卖我,也应该卖个合适的价码吧?你所谓的那个兄弟会又能给你什么?”

    老师毫不客气的嗤笑,瞥着眼前的弟子,“看来你真的是做学问做的脑子坏了,也该让你去长长见识了——等会儿你就去申请实习吧,不要等明天了,也不要去见你的那群朋友,批复下来之后,就立刻走,能走多快走多快……否则你迟早会在这里把自己蠢死的。”

    说着,老人指了指自己办公室的大门,示意他可以走了。

    “可、可是老师……我去哪儿啊?”学生茫然的在原地,没有动。

    “我会为你安排好地方的,谁让你是我妹妹唯一的儿子呢?”

    老师蹬了他半天,终究是恨铁不成钢的摇头:“就当这是一个教训吧,罗兹,如今走的只是你一个而已……如果真正得罪了惹不起的人,今天走投无路的,就是我和你一起了。”

    学生沉默的低头,转身离去。

    可是在推开门之后,他却忍不住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老人:“老师,你就真的甘心么?您等了这么多年,难道要在距离独立教室最接近的时候放弃么?”

    “否则呢?去用下三滥的招数找死?”

    老人修改着自己的教案,头也不抬的回答:“我已经六十二岁了,罗兹。你知道六十二岁意味着什么吗?

    我已经老了,老到有时我撒尿都会尿在鞋子,洗澡的时候摔一跤都爬不起来。

    我的人生到了这儿,能够在象牙之塔了却这一辈子,难道还不够?干嘛飞要去给一帮大学都还没毕业的小屁孩儿当马前卒?”

    他的笔停顿了一下,在纸上留下一道尖锐的划痕。

    “要学会知足常乐,罗兹。”他说,“这是我这个不成器的老东西唯一能够教你的东西了。”

    这便是老师和学生之间最后的对话。

    门关上了。

    许久,许久,教案终于再一次修改完毕。

    老人放下笔,回忆起学生离去之前愤愤的模样,他便忍不住倚靠在椅子上,疲惫叹息。

    规矩?

    当你们都不把规矩放在眼中的时候,又凭什么指望别人会遵守规矩呢?

    诚然,真正的强者从不在意规矩。

    可规矩难道不是为他们这样没有才能的弱者所设立的保护么?

    有些弱者违反规则,是因为贪婪,这样的贪婪是自寻死路。

    可有些强者遵守规则,却是出于道德。

    这才是罗兹不明白的道理。

    ——对于贪婪可以不屑一顾,对于发自内心的道德,就必须有所敬畏才可以。

    否则的话,作为弱者,又如何维持这仅存的一分尊严呢?

    就在这开学之前的最后一天,面对着即将徐徐展开的大幕,不知道多少暗流在象牙之塔的平静表面之下涌动着。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私心或者是公利而匆匆奔走。

    而就在傍晚时分,石髓馆的门再一次被敲响。

    一位秉持着优雅礼节的少年人等候在门前,递上了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想要同这位隐隐坐在风口浪尖的槐诗老师谈一谈。

    在训练室里,汗流浃背的槐诗接起了电话,听见房叔的声音:“少爷,一位呼啸者家族的学员前来请见。”

    呼啸者?

    槐诗挠了挠头,这名字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在哪里听过吗?但想不起他又懒得去翻命运之书,只是问:“他也是来申请导师的吗?”

    “看起来不像。“

    “那就不见。”

    槐诗翻了个白眼:“一个两个的都喜欢装模作样的扯废话,浪费别人时间——告诉他,有什么事儿开学之后再说。”

    他已经懒得跟这群小孩儿玩心眼了。

    哪怕对方是纯血者,是呼啸者家族的成员,或许在学校里有什么庞大的势力……但这和他淮海路小佩奇又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来者不善,那就没必要再浪费时间。

    到时候想要搞事儿的话,就等着老师爱的铁拳和大提琴演奏好了。

    不同于林十九的慎重和紧张,槐诗打心底的……没把这群小孩儿放在眼里过。经历过那么多狂风暴雨,对新手村的哥布林还这么慎重,未免也太过头了一点。

    “我明白了。”

    另一头,房叔没有任何迟疑的颔首,放下电话之后走出门外。

    “很抱歉,今日少爷不见客。”

    老管家向门前的少年通知:“请回吧,弗雷德先生。”

    未曾勃然大怒,少年的眉毛微微挑起,压下了胸臆间的恼怒,微微颔首之后,转身上车离去。

    老管家淡定的再次关上了门,并没有将这区区小事儿放在心上。

    晚饭时候快到了。

    今晚吃什么好呢?

    在车里,归来的少年神情渐渐阴沉。

    副驾驶上的少女抬起眼睛看他,笑容嘲弄起来:“我早说过了,摩根,你那一套把戏根本不会被人放在眼里……小孩子在怎么装模作样,也还是小孩子,闹得在大,也只会被大人当作想要讨糖吃而已。”

    “我只是想讨糖而已,可比我更过分的二姐你呢?”摩根冷笑,反唇相讥:“难道是想要讨打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被称为二姐的女孩儿露出无辜的神情:“那位审判者对女孩子可温柔多了。”

    摩根漠然收回视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渐渐消失的石髓馆,便忍不住冷笑:“一个天文会的狗腿子赶在我跟前装样子……咱们走着瞧!”

    就这样,或是淡定,或是不甘,或是恼怒,或是期待……

    随着无数颗或是平静或是躁动的心脏跳动,短暂的一夜飞快的流逝。

    漫长的假期迎来结束。

    开学的日子到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 开学典礼

    “尊敬的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们……”

    “在这个如画的金秋时节……在此,我代表象牙之塔,代表教研室……回顾过去的一年……我们取得了……展望未来的时光……作为校长,我有一个梦想……”

    “在新学年即将开始之际……”

    “同学们,我希望……”

    “接下来,我再着重讲几点……”

    一片肃穆的气氛中,学校的大礼堂之中,开学典礼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

    气氛不可谓不严肃,仪式不可谓不庄严,流程不可谓不严谨,台上的讲话也不可谓不精彩和郑重,但唯一的一点问题就是……

    人群中,槐诗茫然的左顾右盼,看着每一个人严肃的样子,难以理解。

    当他看向台上的时候看,就看到一只穿着西装的巨大猴子站在讲台上面,正在严肃地发表着自己的校长致辞。

    时不时还啃一个香蕉……

    猴子?

    猴子!

    槐诗的眼角抽搐着,环顾四周,试图想要找到任何一个和自己一样诧异和震惊的人,可每一个人的神情都很严肃。

    好像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校长是一只猴子那样。

    每一个新入学的学生都充满期待的凝视着台上,倾听着来自校长的教导,沉醉在这精彩的演说和致辞之中。

    甚至还有人感动的哭出声,拿出手机来悄悄的进行录制。时不时抬起袖子擦一擦眼泪,哽咽着感叹:“说的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这他妈哪里好了!

    这和我高中时候校长的讲话根本没什么两样啊!

    而且你们都不在乎吗?

    校长是只猴子!是只猴子!有一只穿着西装的猴子站在台上在跟你们说话啊!

    槐诗急的脸都绿了。

    不知道是这个世界忽然变成了什么朋克风格,还是纯粹是他的脑子出了问题。

    他好几次张口,欲言又止,难以理解面前这一幕他妈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最后,终于还是鼓起勇气看向旁边的叶苏,呆滞的指向台上,压低声音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嗯?校长是有一些啰嗦啦,正常正常。”叶苏淡定的摆手:“等他口干了之后就好了,不要在意。”

    “可……可……”槐诗感觉自己快智熄了,“他……他……”

    “下面,我将要为大家介绍一位新来的朋友,一位我寄予厚望的年轻人,也就是接下来一年之中将主持古典音乐赏析的槐诗老师!!!”

    在讲台上,那一只老猴子眉飞色舞的高喊着,忽然伸手,指向了台下教师席上那个一脸智障的年轻人。

    所有人都在一瞬间看到了那个人群之中过分年轻和过分俊秀的男人。

    在未曾察觉到他之前,他好像和阴影融为了一体,毫不突兀,平平无奇。可当察觉到他坐在那里之后,便再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那种和他者截然不同的神秘韵味,宛如具备着引力的深渊那样,好像会将人的视线牢牢的吸附在自己的身上。

    在所有人的错愕之中,只有槐诗的神情依旧平静。

    波澜不惊。

    好像讲台上说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他就根本还没反应过来。

    沉浸在校长是一只猴子你们竟然不在乎的震惊里!

    “来,槐诗老师,上台来!让大家看一看……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年轻有为,让人感叹啊。”讲台上,那一只老猴子热情的呼唤着。

    好像梦游一样的登上讲台,槐诗在聚光灯之下看着眼前的校长。

    确实……是猴子没错。

    这一根根闪亮的金色毛发,还有这……emmm,红彤彤的屁股。

    为什么是一只猴子?

    在被校长挽着手,滔滔不绝的夸奖之中,槐诗已经开始怀疑人生——这是做梦吗?还是说自己没有醒?

    也对,自己这种天文会的打手怎么可能来做老师呢?

    都是幻觉,呵呵,幻觉。

    于是,那一张平静而肃冷的面孔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中,露出了一丝微笑,睥睨着眼前的梦幻泡影。

    甚至还颇有余裕的向着台下的同学们挥了挥手。

    有梦就要做,不要醒!

    在好一通夸赞之后,槐诗又好像梦游一样的走下了讲台,开始寻思着,怎么从这个见鬼的梦里醒过来。

    直到最后,在所有人热烈的鼓掌声中,开学典礼正式结束,槐诗都没有像是他想象的那样在自己家的床上睁开眼睛。

    这时候,他才慌了起来……

    妈耶?

    刚刚发生了啥?

    自己是不是还特别淡定的上了讲台晃了一圈朝着大家挥了挥手又回来了?

    究竟是什么鬼?

    “哇,老师,你刚才的样子贼高冷欸。”

    散会之后,林十九凑过来,端详着还在位置上不想起来的槐诗,不知道发生了啥:“校长好像特别看重你啊,竟然这么给你造势。”

    槐诗狐疑地看着面前的林中小屋,令小十九愣住了,不知道自己哪里说出了话。

    “小屋啊,你……”槐诗试探性地问:“你觉得校长怎么样?”

    林十九想了半天,感慨道:“校长啊,看不出来会那么年轻,比我想象的还要和蔼一些。”

    年轻?和蔼?

    你们是怎么从一只老猴子身上看出这种东西的?

    “而且发型很不错啊,虽然有点发白,但造型不错。”林十九颔首说:“胡子也很有型。”

    等等,一只老猴子有头发和胡子么?

    槐诗错愕的瞪大了眼睛,终于察觉到了不对:“等一下,小十九你给我形容一下,校长的样子和打扮。”

    “嗯?”

    虽然不理解槐诗是什么意思,但他依旧照实说道:“看上去四十多岁出头一些,头发花白,胡子搭理的很不错,眼睛的款式很潮,而且我感觉那一件修身长袍真的蛮有品味的——你看,老师你上台的时候,我还拍了照片。”

    他打开手机,将屏幕递过来。

    槐诗无语。

    照片上的自己姑且不提,可旁边……不还是一只老猴子么?

    槐诗有些恼怒的抓了抓头发,回忆起刚刚的样子,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又被校长给耍了……那个老王八蛋!

    算上毕业证和稀里糊涂做了工具人,这特么是第三次戏弄他了!可偏偏所有人都觉得校长在提携后进,令他一口老血吐不出来。

    长叹一声,只能心里默默的念两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试图精神胜利。

    “人生真是充满艰难啊。”

    他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拍了拍小十九的肩膀。

    林中小屋一脸懵逼,不知道发生了啥。

    眼看着槐诗起身,不解的问:“老师你去哪儿?要不带着学生一起?我可以帮忙呀。”

    “上厕所。”

    槐诗翻了个白眼,回头看他:“难道你还要帮我扶一下?”

    小十九顿时犹豫了起来。

    好像在考虑一样……

    槐诗越发无奈,挥了挥手,示意他在大礼堂外面等着。然后就一边感慨着自己象牙塔的教书生涯多有忐忑,长吁短叹的去的。

    然后在厕所里遇到了一个预料之外的人。

    副校长。

    副校长的装束倒是不像在群星号时所见的那样,披着长袍,古雅而肃穆。反而穿着一套浅色的条纹西装,看上去和煦了许多,只是脸色好像万年不变那样的肃冷平静。

    堪称仪态端庄。

    倘若不是直到槐诗找好位置站稳了,回头才看到他的画……想必两人之家的神情一定会更加的融洽。

    现在,他们并排站在小便池前面,目不斜视的看着面前的白色瓷砖。

    气氛着实有些尴尬。

    他原本还预想着两人第一次见面或许还会明争暗斗,唇枪舌剑一番,结果却没想到会如此的沉默。

    很快,在两分钟后,尴尬的沉默终于结束。

    副校长先离去。

    槐诗才松了口气,想起来……自己皮带好像都还没解。

    这半天才这儿瞎站着了!

    而等槐诗从厕所里出来,却在洗手池的前面看到了等待在那里的副校长。

    这位出身于纯血者的著名学者,天国谱系神髓之路的五阶升华者,放在全境也算是著名的大佬和巨头。

    如今好像正站在门口,专门等着自己一样。

    端详着槐诗的样子。

    “呃,副校长好……”

    槐诗试探性的打了个招呼。

    副校长的脸色依旧肃冷,只是微微颔首,然后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槐诗的胸口。

    “……”

    沉默中,槐诗一脸茫然的看着对方的手指。

    又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可很快,他恍然大悟,就好像传说中佛祖拈花一笑那样,这难道是什么以心传心的妙法?或者说,是副校长给自己的暗示?告诉他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他根本不在意,你要理解,我很看好你?所以大家一定要有默契?

    然后,他的幻想就被打破了。

    副校长的眉头皱起。

    “领带。”他说:“你的领带,歪了。”

    “……”

    直到槐诗低下头才注意到,自己的领带确实歪了……差不多半公分?所以说您老就单纯是强迫症么?

    在他手忙脚乱的扶正之后,副校长的眉头才松开了一丝。

    凝视着面前的年轻人,他忽然问:“你知道我是深渊生态学的主讲么?你接下来将会是我的助教。”

    槐诗赶忙点头。

    某种程度上来说,副校长其实也算是自己的直属上级——这也无怪他会对自己的到来不满,谁愿意自己的下属里被校长塞一个钉子进来?

    “很好。”

    副校长颔首,直白地告诉他:“这周三,深渊生态学开课,你不必来了。”

    “嗯?”

    槐诗一愣。

    打压这就开始了?而且怎么还这么直白?

    这副校长就一点面子都不给人的么?

    不等槐诗虎躯一震,反驳质问,副校长就继续吩咐:“在这期间,准备好教案,两周之后,深渊植物学这一章由你来讲。”

    “嗯?!”

    槐诗惊疑的声音更大了。

    受不了这个转折。

    妈耶,这究竟是打压还是提拔?怎么自己瞬间从一个端茶倒水改作业的帮闲就直接上台开始讲课了?

    在确定槐诗听明白之后,他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叮嘱道:“准备仔细一点,这是大课,到时候不要出丑。”

    说罢,便转身离去,留着槐诗一个人在原地。

    摸不着到头脑。

    寂静里,只有他怀中的蝇王终于看不下去了,无奈叹息:

    “大兄弟,这丑你是出定啦!”

第四百九十八章 第一课

    “啥意思?”

    别西卜难得说话,槐诗倒是不介意做一次捧哏:“你是说这里面有猫腻?”

    “难道不是么?”

    别西卜猖狂大笑:“我要是副校长,就在教室里埋下一队伏兵,到时候眼看你走进来,只要摔杯为号……”

    “行了,正经点。”

    槐诗翻白眼,打断了他的话:“都说了让你少念两段童林传。”

    “童林传已经是过去式了,你家的马大爷最近喜欢听隋唐。”别西卜抱怨:“听到里面有匹马能够把尾巴藏在屁股里当杀手锏的时候,那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可太丢人了——你就不能说说它?”

    ”改天我让他减肥吧。”

    槐诗无奈挠头。

    实际上他哪里不清楚别西卜的意思呢。

    无非和自己想的一样,觉得副校长这一安排未必纯粹出于提拔新人的意思罢了。

    这可是全校全年纪通上的大课,讲台下面说不定就是几百上千人——要知道深渊生态学这门课的根本意义是让将来从事深渊开拓的学生能够在关键时候保命的。

    这种关键严肃的课程,讲好了未必露脸,但如果出了一点纰漏和麻烦就是槐诗一个新人顶不住的篓子。

    德不配位,必有灾秧。

    槐诗本身学识和能力没到那程度,也只能说是自取其辱。到时候副校长想要怎么摆弄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槐诗会拒绝么?

    “我觉得挺好。”槐诗平静的回答:“至少这样我进入教研室的机会就更大了一些,对吧?”

    “万一玩砸了呢?”

    “那就砸了呗,不然的话,靠着古典音乐赏析这门选修课,想要进入教研室还不知道要费多大的功夫呢。”

    槐诗淡定的洗完手,随口问道:“话说,你终于敢说话了?”

    “我怎么就不敢说话了?”别西卜大怒:“我这叫在养精蓄锐,养精蓄锐你懂么?”

    “那怎么乌鸦在的时候你不吭声的?”

    “我……我困得慌,不行么!”别西卜刚刚反驳完,立马又补了一句:“我困了,别跟我说话,睡了,晚安,88!“

    在没有任何声音了。

    槐诗耸肩,将手擦干净之后,便转身出门而去。

    下午他还要去收拾教室呢。

    中午带着林十九随便在外面吃了点东西之后,他们便匆匆向着教务处分配给自己的临时教室而去。

    走到楼下的时候,便看到了熙熙攘攘的人流。

    不过手里抱着的大多都是电气学和边境法学的教材,还有不少拿着急救课和雕塑系的课表,而在路过的时候,槐诗发现深渊摄影和地狱哲学的教室里竟然都已经有学生在自习了,而边境法学的教室里竟然已经全部坐满。

    不由得一阵发自内心的羡慕。

    如果不是课程冲突,他都有点想要去听听边境法学的课。

    这门课实在太火热了,稍微学一点考个执照一辈子就能吃喝不愁。

    要知道由于各地边境的环境特殊和各种原因,导致不同的边境之间除了基本法之外,其他的法律都有着不同的差别,甚至可能截然不同。

    乃至某些活跃的大群也有着自身的律法,只要外来者遵守律令都有以物易物的空间……

    而倘若有心的话,在这些截然不同的法律条文之间,便大有文章可做

    尤其是有一笔雄厚资本想要在边境之间运转的时候……

    可以说,来这里学习的,和隔壁那几个会计和估价的班一样,有一个算一个的大家基本都把良心抛到脑后——正所谓学成文武艺,售予资本家。

    还没毕业呢,就已经开始准备找空子钻了——这里的毕业论文从来不对外公布,据说那都是学生们这几年来整理的BUG合集,以后是要拿出去混饭吃的。

    想到这里,槐诗又有一些怀念起来。

    也不知道小猫那个家伙最近去了哪儿,法务部的好哥哥们状况怎么样,他可是好久都没有听过小猫乐园的消息了。

    想必在挣脱了邪马台的束缚之后,那帮家伙如今一定在某个地狱里如鱼得水的收着版权金吧?

    只恨当初走的太急,没有来得及找法务部的好哥哥们要个联系方式。

    槐诗叹息了一声,从边境法学的教室收回视线,冲着前来上课的老师友好的点了个头。回头走向自己的教室,然后就看到瞠目结舌的林十九。

    “怎么了?”槐诗问。

    “老、老师……教室……教室它……”林十九指着背后虚掩的门,脸色憋红了:“它……它……”

    “出问题了?”

    槐诗茫然,旋即警惕起来:“该不会连桌子和椅子都没有吧?那群家伙为了打压我真是良心坏了,莫欺少年……卧槽!”

    推开门之后,他自己都吓坏了。

    教室倒是没有丝毫的问题,倒不如说,还专门为槐诗做了调整,墙壁和大门都包裹了一层隔音棉就算了,内部的升降阶梯也进行过调整,而讲台更是直接制作成了演奏台的样式,方便槐诗进行授课。

    看起来象牙之塔对每一件教室都进行过改造和调整——在这里的炼金术教学的时候,可是有某些动辄会引发惨烈爆炸的课程。倘若不慎重一点的话,恐怕整个学校早就上天了。

    可要知道这可只是一间临时教室而已。

    几天之前,槐诗随手在表格上挑了一个地方,而一周之后槐诗恐怕就轮换到其他教室去了。短短一星期的功夫,就下了这么大的血本,不得不令槐诗感慨象牙之塔真是财大气粗。

    而内部更是一尘不染,不需要槐诗打扫,地上连个纸片都没有,更不用说预想之中的蜘蛛网和特意为难就连桌椅都没有配备齐全了。

    但这倒是不会令槐诗害怕。

    令他吓得几乎从原地跳起来的,是寂静的教室里竟然一片涌动的人群。

    触目所见,几乎每一个地方都已经坐满了人,哪怕是桌椅之间的过道里和教室的后面,所有的空地也基本上都被占满了。

    在槐诗到来之前,大家都遵守着秩序,没有打闹或者争吵。

    可当槐诗推开门之后,那一双双等待许久的眼眸子就蹭一下的亮起来了,吓得槐诗几乎原地跳起来。

    “什么鬼?”

    他茫然的看着教室里过于夸张的人数,目瞪口呆:“怎么这么多人?”

    能够将这一间大型阶梯教室占满,怎么算都足足有三四百人了。如果不是门牌上写着古典音乐赏析的科目,槐诗几乎要怀疑自己走错了。

    “呃……”

    槐诗犹豫了半天:“你们是不是搞错教室了?法学在对面,电气学在隔壁——”

    台下的学生们也一脸懵逼,不知道为啥老师才刚上台来就准备赶人。

    很快,林十九就已经从学生那边搞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带了几个人上台来。

    “槐诗老师好。”

    最前面那个看上去阴柔纤细的少年率先鞠躬行礼,递上了一张表格:“这是我们象牙之塔演奏团的申请——李老师在临走之前提醒过我们,可以来找您担任新学期的指导老师,希望您不要介意我们自作主张。”

    李老师?

    槐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们所指的是那一位在自己到来之前就下地狱寻找灵感的灾厄乐师,钢琴大师罗宾·李。

    没想到他在临走之前,竟然还给自己留下了这一份大礼?

    眼看着这教室里密密麻麻的人,槐诗顿时略微恍然:“这都是你们的人?”

    “不,实际上,我们演奏团的主职成员只有六十人,都坐在那里了。”名为塞缪尔的长笛手指了指最靠前的两排。

    “那剩下的呢?”槐诗问。

    “剩下的我知道,有很多都是安东教授的学生,还有不少是和我一样,从安德莉亚老师的热力学教室过来的。”长笛手塞缪尔报告说:“我们来之前就吓了一跳,去打听了一下,有不少是东夏谱系社团之间的宣传,当然,也有很多是在开学典礼看到校长的推荐才知道的,据说接下来几节课还有您的粉丝后援会想要参与——”

    后面的话槐诗没有听进去。

    怔怔的看着面前人满为患的教室,忽然之间却感受到了一阵不切实际的荒谬感。

    并非是怀疑眼前的这一切是梦,而是觉得……之前的种种担忧和疑虑未免太过可笑了一些。

    他和曾经怀揣着上中下三策上门的林十九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忍不住一笑,感觉之前的种种准备简直太过小题大做。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能不明白,自己并非纯粹只是一个天文会派过来的监查官,也并非只是一个新人教师而已呢?

    不止是安东与安德莉亚老师他们对自己的信重,还有象牙之塔演奏团对槐诗的期望,乃至于东夏谱系对于自己的天然好感,乃至他灾厄乐师这个身份的恐怖号召力——

    一路走来,不知不觉,他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需要孤独面对一切的少年了。

    眼前这一份人气便是不折不扣的实证。

    他的能力、他的天赋和他的成就,已然被诸多人看在了眼中,也已然得到了诸多学生们的认可。

    到现在,教室的后门处,也依旧源源不断的有新来的学生涌入。

    而距离正式上课还有二十多分钟呢。

    这还是新学期的第一堂课而已。

    既然有这么多人对自己有充分的信心,

    那槐诗自己都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他现在唯一害怕的,便是自己的才能不足,辜负了这一份作为教师而言的责任罢了。

    想到这里,他拍了拍塞缪尔的肩膀,也谢过学生们的支持之后,拉开了折凳,在讲台前面坐好,将自己的教案从包里拿出来,放在了支架上。

    当他抬头环顾着学生们的时候,心里就在没有半分不安和茫然,信心十足的向着这些未来有可能会经常见到的稚嫩面孔露出笑容。

    “劳烦大家等这么久,在正式上课之前,咱们聊个几块钱的怎么样?”

    他靠在椅子上,向着台下的学生们说道:“本来我还打算,这一节课如果没有人来的话,我就出去逮住几个学生,跟他们讲一讲古典音乐的历史、发展过程、具体的阶段,还有分类……今天来的人这么多礼,有音乐基础的人麻烦举个手。”

    在教室中,学生们顿时兴奋起来。

    不过举手的人不超过三分之一,剩下的多半都是过来看热闹的。

    “不算太多啊。”

    槐诗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距离正式上课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我先努力让大家爱上古典音乐吧。”

    他挥手,沉重的大提琴自手环之中涌现,源质凝结,化作琴弓在指尖延伸开来。

    随手,在琴弦上划出了几个清亮的音符。

    简单的四五个音节扩散开来,却奇异的令教室中隐约的低语和低沉喧嚣消散了,一切都再度归于宁静之中。

    槐诗歪头回忆了一下谱子,忍不住露出微笑:“古典音乐绕不过巴赫,古典音乐赏析也绕不过他,作为各位接下来的研究对象之一,希望你们能够通过这二十多分钟喜欢上他。”

    巴赫,G大调无伴奏大提琴组曲。

    时间正正好。

    在讲台之上,槐诗低下了头。

    那一瞬间,就好像天国的大门打开一缝。

    有奇迹一样的慈悲旋律自琴弓之下流淌而出,低沉的回荡在了每一个人的耳边。

    静谧在一瞬间突如其来。

    连呼吸和心跳的声音都在迅速的飘忽远去。

    被赋予了实质的琴声化作潺潺的溪流,将每一个人淹没在其中。只有飘忽的尘埃在午后的阳光映照之下舞动,好像不断明灭的细小星辰。

    一切都变得如此宁静温柔。

    远方偶然响起的爆炸声,窗外躁动的人声和喧嚣,乃至那些在走廊中匆匆行走的年轻人们,此时此刻都忍不住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

    令这一切都安宁的沉浸在静谧之中。

    沉浸在或是轻灵或是低沉的旋律里,任由时光一点一滴的流逝。

    直到随着琴声的渐渐消散,远方的有铃声响起。

    槐诗终于抬起了头,放下琴弓,端详着那些不知不觉间露出一丝微笑的学生们。

    就这样,他的授课,正式开始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 大黑似粉

    第一堂课,效果拔群。

    并非是大提琴演奏的结果令槐诗满意,他几乎快要破表的技能等级在那里放着呢,哪怕拉个小寡妇上坟都能够让学生们如痴如醉。

    槐诗真正在乎的,反而是自己在经过了如此漫长时间的准备和前后修改了数次教案之后,终于算是利索的将古典音乐的起源与发展讲清楚了。

    作为教师而言,这一堂课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失误和过错,并没有令这一门课因自己蒙羞。

    而在槐诗最后表示了在选修课上不会教授古典音乐之外的东西,除了必要的示范之外,大部分演奏都不会亲自进行之后,依旧有超过八十多人在课后进行了选修。

    排除了升华者的力量,排除了灾厄乐师这一份不正常的吸引力之后,艺术本身就是有魅力所在的。

    否则的话,不会有如此多的人为了追求其极限而甘愿走入深渊。

    也不会有诸地狱音乐联合协会里那群人一样的狂热。

    槐诗作为老师,只不过用自己的能力为他们打开了一条捷径,能够让他们更快的了解到古典音乐的魅力而已。

    通过了象牙之塔演奏团的指导老师申请之后,槐诗干脆公器私用,在课后就和几个演奏团的干事商量好了——以后古典音乐赏析的课程里,大部分演奏都会交给他们来进行。

    这样也避免了槐诗一个大提琴手遇到交响乐抓瞎,只能上课播片。

    而演奏团的学生们……就当多两次练习咯。

    他们才是象牙之塔里真正最热爱古典音乐的学生,不论是陶冶情操也好,还是出于兴趣,亦或者本身就希望能够有朝一日成为灾厄乐师——能够有一位现成的灾厄乐师愿意进行指导,且不吝指教的示范和引导,本身就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尤其槐诗还特别好说话,一副和煦温柔的样子,和原本那位过于阴沉冷峻的罗宾·李老师比起来,更加的令人愿意接触一些。

    如果不是槐诗被婉拒了几次的话,恐怕还有很多人想要专修槐诗的课,发出导师申请了。

    等这些事情说定之后,槐诗也松了口气。

    姑且算是开门红。

    根据教研室的安排,本周他一共有八节课,每日下午两节,周六周日和周一可以随意安排,也称得上轻松。

    根据讲课时所遇到的问题和发现的毛病,槐诗再度修改了一下教案,这周接下来七节课,他就可以做复读机了。

    而他没有想到的是——第一节课的热闹状况并非是昙花一现,到了第二节课的时候,课堂的人数竟然依旧爆满!

    到了翌日第三节的时候,干脆成了象牙之塔的粉丝专场会。

    整个教室里超过四百多个小姑娘人手一个荧光棒,看着槐诗的眼神闪闪发光,好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一样。

    只可惜,那群姑娘们只喜欢他,并不喜欢古典音乐。

    在提问时间的时候问的都是槐诗老师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有没有女朋友,生猛一点的还会问槐诗老师喜欢什么玩法……

    然后,用各种槐诗意想不到的方法递过来自己的联系方式,或者,干脆想要得到槐诗的联系方式。

    被那一双双炽热的眼神看着,槐诗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乐园王子粉丝后援会,实在可怕!

    按道理来说,这时候发生一点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但可惜的是,在槐诗一力坚持之下,不但没有留下任何的联系方式,而且也婉拒了诸多粉丝的选修申请。

    为了不至于令教室的风气变质,他还特地给这群粉丝留了厚厚一大份课后作业——愿意爱屋及乌喜欢上这门课的槐诗自然无任欢迎,如果真要是纯粹想要追星,那么就很抱歉了,这张签名照片拿好,以后大家再续缘分。

    为了不让姑娘们粉转黑,槐诗签名签到手腕子疼,外加牺牲色相不知道拍了多少合照。

    好说歹说的终于将粉丝们送走。

    毕竟是能考到象牙之塔的学生,基本的素质和素养都是有的。有几个想要多做纠缠的,不用槐诗张口,带带小师弟林十九自己就料理掉了。

    唯一令槐诗感到疑惑的是,原缘竟然没有来。

    不过想到她的脸皮那么薄,上次被自己发现时羞愤欲死的样子,槐诗倒是可以理解。同时,也松了口气。

    说真的,他还是挺害怕背后不断响起的咔咔声的。

    心惊肉跳。

    好像被什么黑暗中的肉食动物给盯上了一样。

    害怕。

    接下来,第四节第五节课,人气依旧旺盛,每堂课都人数爆满。

    但槐诗渐渐地也感觉到不对味儿了。

    一定是哪里有问题。

    课堂上走神的人多了,而更多的好像纯粹来走个流程,老师你随便在讲,我就随便听——对于这种不懂得欣赏艺术美的小鬼,槐诗只能拿出自己的大提琴演奏强行进行三观矫正。

    一堂课结束之后,想要来混学分凑数的家伙跑得比兔子还快,恐怕以后也不会出现来碍眼了。

    但实际上,想要摸鱼划水的家伙倒不是问题,这样的人哪个教室没有呢?无非就是主修的科目选定了,随便选了几个看起来轻松简单的选修课而已。

    更令槐诗介意的,是今天走进教室时,那些神情不忿暗含着恼怒和隐隐敌视的学生,好像发自内心的对槐诗有所成见一样。

    听完就走。

    纵然有人听进去了,对槐诗有所改观,但还有很多人全程没有一副好脸色。

    槐诗终于感觉到哪里不对了。

    一堂课结束之后,槐诗起身,拿起扫帚把那些人留下的矿泉水瓶子和碎纸屑清理掉,却在桌子上看到一张遍布涂鸦的纸。

    纸上的涂鸦赫然是槐诗本人,不得不说,绘画者还是有几分功底的,寥寥几笔就惟妙惟肖。只不过除了脑袋之外,下面却是一个奇形怪状的畸形身体,袒胸露乳,意味不甚高雅。

    直白来说,也只不过是小学生里最常见的那种丑化老师的画像而已。

    槐诗捏着那一张纸,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老师,问清楚了。”

    外面的林十九赶回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低声报告:“今天来的很多人里,有很多据说是因为强制性的社团摊派。社团的高层规定他们必须来听和选修这一门课,导致大家出现了不少反抗的情绪。”

    槐诗听了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还有么?”

    “还有……”

    林十九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有隐瞒,“这两天有很多对老师不妙的传言在很多学生的社团之间传播的很广泛,普遍有些毫无来由的敌视。但还有一些社团十分推崇老师,两遍已经闹得很不愉快了。

    但我觉得,事情的状况未必有表面这么简单,很有可能……”

    “是捧杀,对吧?”

    槐诗反应的比林十九还快。

    哪怕根本之前从未曾接触过这些弯弯绕绕,听到林十九的报告再结合这两天他的观察之后,便轻而易举的洞穿了隐藏在背后的险恶用心。

    如今在学生之间,那些讨厌槐诗的人未必是真的讨厌,而那些十分推崇槐诗的人也未必是喜欢。

    只有两边人毫无由来但又无法缓解的矛盾才是关键。

    毫无疑问,是有人想要将这件事情闹大而使用的手段。

    只要这种情况出现,在有心者的推动之下,就会源源不断的将其他无关者卷入,到最后,哪怕是一件小事,也会形成泾渭分明的两帮人,甚至三四帮。

    党同伐异。

    至于一开始事情的起因,已经没有人会在乎了。

    而不论最后究竟是哪一方赢了,被架起来的槐诗毫无疑问是最惨的那个。

    莫名其妙的被人喜欢,莫名其妙的被人讨厌。

    赢了之后会莫名其妙的被人抵触,输了的话,就莫名其妙的被人批判。

    哪怕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

    他心里清楚的跟明镜似的——这才是刚刚开始而已。

    社团强行摊派之类事情,只不过是火上浇油的手段。真正想要将槐诗架在火上烤,就必须让事情更进一步的激化起来……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嗤笑一声,随手将纸片丢进垃圾篓里。

    “走吧,也该吃晚饭了。”

    “就这么放着不管么?”林十九接过槐诗的扫帚和垃圾桶,一阵愕然。

    “不用管。”

    槐诗无所谓的挥了挥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用不着我们出去找人,很快就会有人来找我们了。”

    林十九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但又不太懂,只能收拾好了之后赶忙追上槐诗。

    “槐诗老师最近要小心一些啊。”

    在路过边境法学的教室时,和那位文质彬彬的主讲擦肩而过。看起来儒雅而随和的教师低头擦了擦眼镜,意味深长的提醒了一句:

    “最近要降温了。”

    “多谢提醒,一点寒风而已,没关系。””

    槐诗笑了笑,感受到了这一份同僚之间的善意:“东夏有句话,叫做大小伙子睡凉炕,全凭火力旺。

    翻译成拉丁语之后,这话听起来就分外有禅意了起来。

    那位擦着眼镜的教师若有所思的颔首,掏出本子记下了这一句来自东夏的谚语,颔首道别,并没有再怎么阻止。

    而槐诗下到一楼的时候,便在大厅的正门处看到了等待许久的中年人。

    速度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快。

    “槐诗先生。”

    来者冷声质问:“你就真不能给其他教室一条活路么?”

    寒意扑面而来。

第五百章 大粉似黑

    就在一楼大厅的入口处,此刻人来人往的学生们骤然分流,绕开了那个站在门口正中的男人,或是站的远远的,好奇观望。

    灰青色的袴装上没有丝毫的皱褶,外披黑色的羽织,脚踏木屐。

    而手中握着一支修长的剑袋。

    肃然以待。

    中年男人的鬓发已经微白,映衬的面孔分外沧桑。原本端庄的样子在蒙上了一层寒意之后,便有着说不出的威严。

    令人害怕。

    此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槐诗的眉毛微微挑起,端详着他的样子:“说真的,我不知道你讲的是什么意思,但多少猜到了一点,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听我解释。

    不过在这之前,最起码要报上自己的名字吧,这位老师?”

    来者顿时嗤笑,“区区无名小卒,自然不值得堂堂天文会监查官在意——既然做出了那种事情,如今才问在下的名字,难道不觉得虚伪么?”

    “你想要冷嘲热讽的话也无所谓,如果这是你的来意的话。”

    槐诗淡定的抬起手,将装着教案的包递给林十九,向着他走去:“虽然什么都没有做就要被人嘲讽让我有点生气,但我还是希望这件事能够以一个比较体面的方式得到解决。

    所以,让我再重申一次——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对我怀有这么大的怨念。

    但倘若你上门是想要讨个说法,那么在我做出解释之前,最起码,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对吧?”

    “你还想要再度羞辱我吗!”

    中年男人勃然大怒:“多说无益,让在下领会一下天文会审判者的厉害吧!”

    他伸手拨开了剑袋,自其中展露出一柄瀛洲的长剑。

    在此,发起挑战。

    “从刚才一直到现在为之,难道不是你单方面在羞辱我么?”

    在诸多人的围观之中,槐诗面无表情的反问:“再怎么样,咄咄逼人的带着剑上门,也都不是谈话的态度吧?

    还是说,你只是纯粹想要找个地方泄愤而已?”

    那一瞬间,伴随着槐诗踏前,所有人眼前一花。

    瞬间的恍惚之后,好像时间中间突兀的出现了一个缺口,令整个过程都消失了,只剩下了最后的结果。

    而槐诗已经宛如鬼魅一样,瞬间掠过了数米的距离,竟然丝毫的风声都未曾掀起,便已经来到了中年男人的面前。

    近在咫尺。

    “现在,我最后问一次——”

    他凝视着那一双扩散开来的瞳孔,轻声问:

    “——姓名?”

    下意识的,中年男人后退。

    尖锐的声音迸发,木屐在光滑的地面上刮出了两道惨烈的痕迹。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他的应对可以说完美。

    动如雷霆,瞬间退出了两米,几乎快要撞破背后门上的玻璃。

    终于拉开了安全距离。

    可当他抬起眼睛的时候,却发现槐诗的面孔依旧近在咫尺,和煦的微笑依旧未曾有过任何变化,不由得汗毛倒竖。

    扶在剑柄之上的右手骤然发力握紧,随着左手拇指的推动,令鞘内的钢铁呼啸而出——拔剑!

    紧接着,又戛然而止。

    “使不得。”

    槐诗的手掌抬起,不知何时已经顶在了剑柄的正前方。好像抓住了洞中巨蟒的七寸,不允许它再出鞘一分。

    就这样,一寸寸的将剑刃重新塞回了剑鞘中去。

    不论中年男人如何反抗,面色憋至铁青,向前推动的手掌都未曾有过任何的动摇和晃动,直到剑鞘同锋刃合拢至一处,发出一声清亮的鸣叫声。

    槐诗后退了一步,笑容依旧无害。

    好像在挑衅一样,示意他。

    再来啊。

    来者铁青的面孔上浮现出一缕激怒的赤红,竟然当着槐诗的面向前踏出一步,缓缓弯下腰,摆出了起手应击的架势。

    好像长弓的弓弦渐渐绞紧,引而不发的恐怖张力汇聚在了他扶着剑柄的五指之上。

    蓄势待发。

    只有刺骨的寒意自鞘中钢铁饥渴的鸣叫中扩散开来,杀意刺骨——再没有留下任何的余地,这是货真价实的真剑对决。

    而槐诗依旧微笑着,站在原地,没有动。

    只是看着他。

    在渐渐凝固的死寂里,只有豆大的汗珠从武士的额角缓缓滴落,浸湿了领口和脚下破碎的地板。

    他一动不动。

    只有鞘中的长剑鸣叫声越发的凄厉,堪称尖锐那样,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向上疯狂攀升。直到最后,在槐诗的等待里,迸发了绝望的哀鸣。

    有破碎的声音自鞘中响起。

    未曾出鞘的锋刃竟然碎在了鞘中。

    随着长剑的破碎,骤然间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精气样,中年男人的脸色苍白,再无法撑起身体,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哪里还不明白彼此的差距?

    连剑都没有拔出来,他就败了。

    不,应该说:一直到彻底失败之前,他都没有在那一双静默的眼瞳之前拔剑的勇气。

    毫无来由的恐惧自直觉之中泛起,摄取了他的意识,令他凝固在原地,动弹不得。

    “是在下输了……”

    神情委顿的中年男人艰难的以剑鞘撑起自己的身体,艰难喘息:“今日,是我佐佐木清正上门自取其辱。

    从今以后,遇到槐诗先生,在下自然会退避三舍,再不敢有所纠缠——”

    说到了这里,他声音微微颤抖,眼见是悲苦至极,情难自禁,几乎快要落下泪来。只得低下头,从地上踉跄爬起,想要狼狈逃离。

    却听见身后轻柔的声音:

    “——我让你走了么?”

    在隐约的喧嚣之中,死寂骤然到来。

    低沉的话语带着难以想象的重量和寒意,令大厅再度凝固。

    佐佐木清正愣在原地。

    在面前玻璃门的倒影之中,隐约窥见了那个年轻人的倒影。飘忽的好像泡影一样,难以窥见实质,可在瞬间的恍惚中,却好像有无穷尽的黑暗冲天而起,将一切吞没。

    形成了令人心悸的恐怖漩涡。

    在黑暗的覆盖之下,他终于察觉到了心中这一分恐惧的来源。

    就在他的身旁,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两个暗淡而狰狞的影子。一者双手握持着沉重的赤红色大斧,宛如神父一样肃穆威严。

    而另一个阴影手中的短刀,已经贴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感受到了刺骨的冰凉。

    事到如今,佐佐木清正哪里还不明白,自从站在槐诗面前开始,他的性命,早已经不在自己的手中了。

    “佐佐木老师对吧?”寂静里,槐诗走到了他的身旁,回头问道。

    “正是。”

    在寒意的侵蚀之下,佐佐木清正艰难的抬起头,昂然回应,等待着槐诗的发落。

    可在令人心悸的短暂沉默之后,槐诗自沉思中抬起头,却忽然咧嘴,露出和煦的笑容。

    黑暗、鬼影、冰霜和死亡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

    只剩下一张充满热情的面孔。

    “佐佐木老师——”

    宛如一见如故那样,槐诗抓着佐佐木清正的手,热情的问道:

    “您吃了吗?”

    两个小时之后,象牙之塔里一家瀛洲特色的居酒屋中。

    “劳驾,再来一碗!”

    佐佐木清正举起了手中的空碗。

    旁边林十九的眼角抽搐起来,看着桌子上堆的密密麻麻的空碗空盘,不知道这究竟是哪儿来的一个饭桶。

    “给我也来一碗吧。”

    槐诗也抬起手招呼:“顺便再来一合清酒,炸鸡块一份——十九你还要什么吗?就当老师请客,别客气。”

    “我已经吃饱了。”

    林十九神情无奈,看着桌子上的壮观景象。

    在怎么吃也比不过这两个吃货啊。

    于是两个人在等待茶泡饭的空隙里,又啃着毛豆喝起酒来,好得好像刚刚大打出手的不是他们一样。

    而槐诗,也终于搞清楚了前因后果。

    佐佐木清正,是个失爵的浪人。

    而如果要说关系的话,两人之间七拐八拐竟然也扯得上那么一点联系——在他失爵之前,所出仕的就是里间家,是里间家的家臣。

    只可惜,因为天津系和国津系的斗争,武家全面倒戈向将军一方,站错队了的里间家上一代家主则在后续的清算之中被勒令切腹自杀。

    而佐佐木清正业从一个八百石的华族教头变成了一个浪人,在瀛洲没有立足之地。如果脑筋灵光一点的说不定还能在外面重起炉灶,但摊上佐佐木这样的脑子里少一根弦的铁憨憨二愣子,根本就找不到什么下家。

    几番流落之后,最终托庇与象牙之塔,成为了一名随处可见的外聘教师。

    简单来说,就是临时工。

    在象牙之塔这样的人并不少,拿不到正式合同,也没有什么希望得到自己的固定教室。而他之所以能留下来,是因为被花道教室的教授看重,招揽为自己的助教。

    教授已经很老了,难得遇到一个合眼缘的后辈,能照顾一把是一把,只期望自己这个老乡不要走投无路做贼去。

    但好景不长,还没到半年,开学之前教授便病休了。

    偌大的花道教室群龙无首,佐佐木受人大恩,但又难以阻止教室一日日的衰败。

    眼看着老教授一辈子的心血就这样烟消云散,连这一件教室都保不住,佐佐木切腹的心思都有了。

    奈何就算切腹也没有卵用。

    而这时候眼看着自己家生源一个个流失,而原本的学生因为各种原因打算转向古典音乐赏析的教室,再来两个社团里的人煽风点火……

    “今日倘若不是槐君海涵,在下险些闯出大祸。”

    在吃完饭之后,佐佐木再次正坐,按照瀛洲最严格的理解,向着槐诗俯身行礼,几乎匍匐在了地上:“大変申し訳ございませんでした!”

    “佐佐木老师哪里的话?咱们这不是不打不相识么?”

    槐诗一脸热情的将他扶起来,一顿宽慰:“你可能不知道,我和小琥珀在社保局可是斩鸡头烧黄纸的拜把子关系,大家在乐园并肩作战,差点结成了异姓兄妹。在我心里,她永远是个妹妹。又怎么会跟妹妹家里的人一般见识呢?”

    就欺负佐佐木不懂东夏语的博大精深,槐诗一个劲儿的占着他的便宜:“区区误会,请千万不要在意,以后咱们两个教室可要和谐相处才是。”

    不知道为啥,内心之中不断有一个又一个缺德的念头涌现出来:

    为什么要生气呢?

    ——这种脑子里缺根弦又特别好用的上好工具人,一定要握在自己的手中才可以!

第五百零一章 反击

    一顿饭吃完,槐诗将佐佐木送到了居酒屋的门口,两人惜惜相别,已经成为了好朋友好兄弟。

    而目送这佐佐木离去,全程看到老师怎么把这个铁憨憨把控在股掌之中的林十九只能悄悄感慨恐怖如斯了。

    在佐佐木走远之后,槐诗低头踩掉了烟头,轻声感慨:“到底是一帮小屁孩儿,想要玩捧杀也玩的这么不上档次——只能说眼界有限么?”

    “那老师,接下来要有所回应了?”林十九问。

    按照林中小屋的想法,既然抓住了头绪,那就雷霆一击,趁着那帮人还没成气候的时候,一举击溃,省得留下什么麻烦,尾大不掉。

    可槐诗却依旧平静,只是耸肩:“人家现在还顶着我的崇拜者的头衔呢,我怎么好下手?大黑似粉,大粉似黑呀……当偶像就这点不好。”

    林十九一愣:“难道就要坐视他们败坏老师的名声么?”

    “那就让他们败呗,还没到着急的时候呢。况且,这时候恐怕有人巴不得我做出点什么反映来,好借题发挥呢。”

    槐诗捏着下巴,脑子里开始寻思。

    倒不是寻思怎么应对,而是在疑惑——自己这一肚子坏水儿究竟是从哪儿来的?不应该啊?为啥就老是不自觉的带入到反派角色里去?而且还总觉得这帮小鬼做事儿上不了台面,狗狗祟祟的成不了气候?

    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可寻思归寻思,他却没有发愣,而是回头问:“刚刚我和佐佐木商量的事情你听见了么?”

    “一清二楚。”林十九点头。

    “很好。”

    槐诗端详着林十九充满误导性的无害模样,眉毛挑起:“有件事情需要给你去办了……”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那一天晚上的纷争只不过是错觉,并没有过多久,佐佐木清正就主动前往校务处缴纳了罚款,并将这一事件称为误会。

    而槐诗的作息如常。

    该吃饭吃饭,该上课上课,台上偶尔传来不满的嘘声也不以为意。任由事件发酵,一时间喧嚣尘上。

    大规模的社团摊派激起了已经激起了绝大多数学生的不满,诸多选修的教室一时间也被卷入其中,在办公室里,已经有部分老师对槐诗表示过不满,甚至已经没有什么好脸色了。

    而就在第二周周一的时候,在古典音乐教室周二开课之前,教研室的一纸通知,终于姗姗来迟。

    在古典音乐赏析教室的主讲槐诗老师申请之后,经过了教研室的研究,出于维持教学质量的考量,决定正式批准他的申请。

    接下来,古典音乐赏析一课将提前终止申报,不再接纳新的成员。

    到此为止。

    而在槐诗挑选之后,一共通过批准的学生总共七百三十余名。全部是槐诗通过课堂表现以及作业的完成程度所决定。

    倘若是发自内心喜欢这一门课但之前没有基础的话,槐诗倒是不会将人拒之门外,但作业没有在规定时间完成,开学一周之后都没有来听过课的……说你喜欢,谁信呢?

    七百多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在教研室的选修课里,能够有这样的成绩已经是相当不错了,不至于惨淡,但又不至于膨胀到一两千人令人瞠目结舌。

    槐诗当机立断的一刀砍下去之后,一时间沸沸扬扬的事态顿时一滞。

    而那些还在以槐诗的名义去强行进行社团摊派的人和学生会的成员只能在周围的怀疑时间中尴尬坐蜡。

    原本愈演愈烈的争论在短暂的停止之后,又不可思议的转换了一个新方向——槐诗这是在群情激愤之下害怕了,想要平息事态,他以为这就完了?做梦!必须站出来公开道歉!否则我们绝不同意!

    这一次,无脑黑们撑起旗帜来之后,原本的无脑粉们竟然没有再发话了……

    因为乐园王子后援会开始查人了。

    但凡是以槐诗的名义,或者自称槐诗粉丝进行社团摊派的人,或者在论战中格外跳脱的那几位……

    总共一百多人。

    挨个验证会籍和周边,以及每月应援金额,以及粉丝群里的ID和等级。

    没有会籍?那周边有么?没有应援过,粉丝群总加过吧?限定银卡买不起,铜卡这种二百多块钱一张的你总有吧?

    什么都没有?

    那你他妈的算哪门子粉丝?白嫖粉也配说爱?给奶奶爪巴!

    在粉丝们的自发行动之下,扒皮行动的效率快的吓人,在扒完之后才发现——这些跳的欢的,一百个里面有八十多个都是来路不明的白嫖粉。

    那些根本不带脑子瞎掺和的粉丝被后援会带回去重新再教育,而白嫖粉的姓名、照片和具体做过什么都全部被披露出来,挂在了象牙之塔论坛上,并且飘了红。

    甚至里面不乏学生会的组织成员和关系者。

    甚至或多或少,都贴着纯血者的标签。

    阴谋论、爆料者乃至想要把水搅浑的人不断的出现,一时间,遍地是瓜,或真或假的爆料和节奏简直让人看不过来。

    同一时间,呼啸者弗雷德家族的摩根已经感觉到爪麻了。

    可以说骑虎难下。

    作为纯血者,他和槐诗的矛盾不仅仅是来自于想要帮助自己的表弟马丁争取到今年唯一的教室名额。

    甚至更早,早在群星号的事件时就有所怨念。

    他一共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在大公的划分之中,群星号的那一部分正好是未来准备给他的产业。

    结果却没想到,他距离成年还剩下半个月的时候,群星号忽然没了。

    先是被天文会强行征用,紧接着又称为了战场,彻底变成了一片废墟,只剩下几节车厢沉入海里,连打捞价值都没有。

    而其中始作俑者,便是艾晴和她的直属手下槐诗。后来艾晴甚至还在他的大姐那里狠狠的砍了一刀。

    后面大姐整整几个月都是那一副轻声细语、柔柔弱弱的样子,令他在家里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倒了霉。

    尤其后来根据传闻,群星号里竟然还收藏着一部分天国的记录——一具完整的冥府审判装甲,而这么多年以来,弗雷德家族竟然有宝山在眼前不自知,甚至都没有发现。这件事儿在他的圈子里几乎被当成笑柄,令他难堪了好长时间。

    这一份积蓄的怒火在想要和槐诗面谈被拒绝之后,彻底的爆发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

    原本他还打算对槐诗有所补偿,如今他却想要让这个家伙狠狠的栽一个跟头——最好灰头土脸的被赶出象牙之塔。

    结果却没有想到,坑是挖好了,但槐诗不但没有跳进去,反而快要把他自己埋了。

    恐怕过不了多久,他的存在就会被人扒出来了,到时候脸恐怕就丢大了。

    他现在已经开始犹豫,要不要付出一些代价,换取槐诗不赶尽杀绝了。

    但想到他那一天的傲慢态度,摩根感受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怒火。

    那不应该说是轻蔑,而是将自己看重万分的呼啸者之名,自己为止骄傲的弗雷德家族当作尘埃。

    一时的挫败只不过让他难受几年,但倘若如今退让了的话,他会为自己的软弱羞耻一生。

    但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牌能打出去了。

    他又不是弗雷德家族的家主,教研室里的纯血者也不是可以让他呼来喝去的仆从。倒不如说,对于这些人他们向来是礼敬有加的。

    那些老师根本不会卖他一个学生的面子,也不会同意介入这种毫无任何意义的纷争。倘若他敢提出这个要求,别说副校长会恼怒,他的长姐恐怕就会打电话过来跟他讲一讲道理了。

    如今,他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在争论最为激烈的时候,他不是没有试过火上浇油,让人引发其他社团对于槐诗的仇视。

    包括让人在综合格斗社里用槐诗的名义表达一下轻蔑,在罗马剑术社里传达一下槐诗的不屑……

    但问题是,捧杀计划的最大前提是——需要对方德不配位才行。如果人家只是纯粹低调惯了的话,那费尽心思也不过是在给人家准备装逼的机会而已。

    就好像综合格斗社一样。

    指导老师听了之后,并没有勃然大怒,反而满怀羞愧,回头把那群沉迷健身的牲口操练的嗷嗷叫。

    打今天起,统统给我对练时间加三个小时!

    曾经一双铁拳打遍深渊无敌手的外道王,嫡传正统的果园健身房里认可的免许皆传——槐诗说你练的不行。

    那就证明是真的不行。

    还用得着放什么屁?

    罗马剑术社的社长更绝了,表面上不动声色,在谈论结束之后,又拐弯抹角的询问传话的人:请问槐诗老师什么时候有空来指点一下罗马匕首搏击呀?哎呀,实不相瞒,他的录像我们看了好几十遍了,一直没好意思上门问,不白交,我们给钱的,您觉得多少合适,说个数,千万别客气……

    一个跪的比一个快。

    有的还没开口就跪了。

    而佐佐木清正的拔刀术在槐诗面前连刀都没拔出来之后,瀛洲剑道社也干脆利落的转换了方向——你们的指导老师都打不过人家,那你还想怎样啊?

    况且佐佐木清正回过头之后,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已经变成了槐诗吹。

    逢人就吹槐诗风姿卓越令人心这,更何况,剑术已然登峰造极,为人谦虚又正派,实乃象牙之塔里不可多得的优秀教师和人才……

    令人头秃。

    就在摩根头疼的时候,门外骤然响起了匆忙的敲门声。

    “不好了,摩根。”

    社员脸色苍白的闯进来,“他们打上门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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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挨一顿毒打,请问这里有漂亮小姐姐吗?没有的话我等会再问一次……”——灾厄之剑、旧世界守墓人、调律师、最后的天国捍卫者、天文会金牌牛郎、二十四个毁灭因素之一、淮海路小佩奇、深渊烈日、最终的地狱之王:槐诗。.某一天,穷困潦倒的槐诗忽然发现自己捡来的金手指终于能用了……只不过,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为了赚钱和苟命,他一不小心踏入了这个危险世界。现境之外的边境,日常之后的异常。理想国、统辖局、存续院以及高踞于顶峰之上的天文会,绿日、黄金黎明、存世余孽与诸界天敌……究竟是生存还是灭亡?这是个问题。那么,就在这一万零一种拯救世界的方法中,选一个通往HAPPYEND的方向吧。天启预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启预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启预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