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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月     天启预报txt下载     天启预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零一章 好久不见

    一周之后,丹波区,群山边缘新建成的技术实验室的观测室之外。

    来自各方的学者和炼金术师们坐在屏幕前面,凝视着观测室内的场景,瞪大眼睛。作为技术指导而特别排遣而来的安东教授拿起了手中的对讲机:“可以开始了,槐诗先生。”

    在观测室的空旷空间内,槐诗抬起手,暂时摘下了存续院的监控,右臂之上的血肉迅速浮现出钢铁的质感,繁复的机构展开,展露出其中萦绕着血色的焰光。

    ——锻造熔炉,启动。

    就在他的手中,那一块沉重的铁原矿迅速浮现出一缕缕赤红,在监控之下,观测室内的温度开始了迅速的飙升。

    好像有无形的火种在其中凶猛的燃烧一样。

    五指笼罩之间,拳头大小的铁矿石里发出细碎的声音,灼红的色彩瞬间消退,完整的矿石表面已经遍布裂隙。

    槐诗收回手,重新扣上了监控手环。

    锻造结束。

    确切的说,是‘萃取’部分的展示结束了。

    当他拿起了旁边的锤子,向着遍布裂隙的矿石敲下去之后,无数石粉就簌簌落下,带着杂质的颗粒撒了一地。

    而就在原本的台子上,铁矿原石已经变成了一根手指粗细的铁条,带着漂亮的雪花纹理。

    “辛苦你了,槐诗先生。”实验人员赶忙迎上来,递上了饮水和手帕。

    槐诗的头上已经见汗。

    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休息之后,他就回身去了监控室外,加入了探讨。

    这是铸造者的技艺展示和教学。

    在数十道观测和记录设备之下,一切隐秘都被揭露而出,展露在所有人的面前,供人探讨和总结。

    “确实是同现境的思路完全不同的冶炼方式。”

    安东端详着屏幕上的信息,沉吟片刻:“倒是有点炼金术的感觉,不过并不是通过矩阵进行升华,而是由旧的基础上进行再造……这就是‘铸造者’称呼的由来么?”

    旁边的炼金术师颔首:“有点‘物性相吸’的感觉。”

    这只是基础技艺的演示,说真的也并不出奇,同样的效果炼金术也能够达到,但两者之间的思路却有着微妙的不同。

    来到这里的都是专家和精英,自然感受得到其中的差别。

    炼金术所注重的乃是奇迹的蜕变和升华,从凡物之中萃取出黄金,化腐朽为神奇。

    而铸造者的技艺,则更贴近于学者之间的思路,更加注重与增强锻造物体的本质,与其让铁变成更加卓越的物质,反而不如令铁更加的坚固,成为质量更好的铁,成为它在理论中最为理想的状态。

    并非是高温的冶炼,而是萃取和汇集。

    高温不过是为了能够让变化更加直观和快速所施加的辅助状态,而真正关键的地方在于——槐诗通过锻造熔炉暂时赋予了锻造物一缕源质。

    就好像让它得到了片面又虚假的灵魂一样,下达了命令,然后令其内部所包含的铁自然而然的向着内层聚合,形成了最终的铁锭。

    和炼金术不同,并不改变物体的本质,但又和学者不同,不依赖与定律。拥有着两者之间的部分优点,同时也略微的弥补了两者之间的缺陷。

    在应用上或许会根据实际情况的不同有所优劣,但对于如今的现境而言,依旧是不具备性价比的技术。

    曾经再造了黄昏之乡的技术已经发展到了其顶点,但对于如今的现境来说,并不是必要。

    具备学者和炼金术师的特点,就意味着同时具备对于两者资质的苛刻要求。

    槐诗靠着圈禁之手能绕路,但其他人就别想了,光是铸造熔炉的存在就绝了铸造者发扬光大的路子。

    铸造熔炉只能依靠上一代的铸造者为自己的学生打造,而现在全世界唯一一个活着的铸造者就是槐诗。

    还处于瘫痪状态……

    现在炼个铁都气喘吁吁。

    况且,也不是每个人都有他和铸造者这样的绝佳适应性。

    科技树不是越多越好,最好的往往是最适合自己的。

    槐诗需要做的,不是开枝散叶广收门徒,而是通过铸造者对锻造的先天专长和优势,尽量的提供更多的数据和实际的案例,供研究中心进行分析,缩短前期研究的过程。

    至于如何解构、模仿和吸收锻造者技术的优点和长处,究竟能做到多少,那就是这些专家们的事情了。

    “身体还好吧?”

    在午间休息的时候,安东教授端着餐盘,坐在槐诗的对面,看了一眼他手中依旧发红的手环:“没必要勉强自己,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出结果的事情,你现在应该安心修养才对。”

    “待在家里都会显得长毛了。”槐诗摇头:“总要让我出来显示一下存在感嘛。”

    “你自己有分寸就好。”

    安东教授并没有多劝,并不是冷漠或是如何,而是更加相信槐诗自身的判断,因此转而说起了本校的事情。

    可在临末了,用餐结束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询问起槐诗本身的状态。

    “其实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奈何房客赶不走,还不交租,总是耗费一点精力。”

    槐诗抬起了右手,五指活动了一下,展露出一丝金属光泽。

    这是他刻意保持的状态。

    得益于前一段时间的高歌猛进,现在丹波内圈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变化,每一个人都能够切身的体会到未来的光芒在一点点的靠近。

    大司命的神性也恢复的十分迅速,简直好像火上浇油一般。

    原本两年多的时间凭空缩短了一个多月。

    这并不是最终的结果,而是还处于缓慢提速的阶段——可以预计,在未来的时间内缩短的速度还会越来越快。

    如今的他可以说已经脱离了最危险的阶段了,此消彼长,局势只会越来越明朗。

    如今,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灵魂也摆脱了深渊沉淀的侵蚀,不同担心时刻有凝固的风险,唯独创伤却很难好转。

    他的灵魂已经和锻造熔炉结合在了一处,而圣痕同时也和两者融为一体。

    三者无分彼此。

    现在的他是一台货真价实的负能量熔炉了。

    但问题是熔炉里总有块讨厌的柴火烧不完,不但烧不完,还不断的试图侵蚀他,将他同化,将熔炉重新变成血肉。

    可笑的是,在之前,槐诗一直想要让钢铁的手臂恢复原状,可现在,却反过来,要努力的克制着锻造熔炉不被血肉化。

    毕竟是毁灭要素,哪怕是衍生物的细胞组织也具备着如此强大的威胁。

    想到这一点,他顿时就有些担心那个消失不见的秃子。

    到时不担心他头发会不会掉,而是担心他的状况会不会出问题——这才是槐诗瞒着所有人的事情。

    柳东黎应该自己也清楚,就算是更换了身体,分裂了灵魂,可他并没有摆脱深渊的侵蚀,只不过将灵魂中异变的部分封锁住了而已。

    蜕变过程被打断了。

    进度条卡死。

    他依旧踩在深渊的钢丝绳上。

    可担心也没用,以绿日的家底,自然能保他无恙,用不着槐诗瞎操心了。

    在配合研究中心做完了基础的资料采集之后,约定了下一次继续演示的时间,槐诗就没事儿可做了。

    距离晚饭还有几个小时,可其他地方又没有事情做。

    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所事事起来。

    干脆慢悠悠的溜达一下。

    逛街。

    带着一个保镖……

    穿着不知道从哪儿买的花衬衫和大裤衩,雷蒙德头戴着大墨镜和剑客一样的草帽,一手拿着可丽饼,一手拿着冰淇淋。背包里还塞着一大堆特产和车辆模型,胳膊下面夹着一整套喷涂设备套装。

    “哎呀,京都还真不错啊。”

    他三口两口解决,挠着腿上的腿毛,好像没进化完全的大猩猩,“老板,煎饼果……你们那个什么可丽饼给我再来一套。”

    槐诗看的人都傻了:“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旅游啊!”

    雷蒙德震声回答,槐诗竟然无言以对。

    这货玩的浪起来之后连车都不开了,每天从早溜达到晚,晚上之所以会回来,还特娘的是因为房叔管饭。

    除非槐诗出门,否则绝对找不到人。

    在现境玩的不亦乐乎,连无归者之墓的誓约都抛到了脑后。

    反正他现在正在任务中。

    什么乐不思蜀,绝对没有!

    只不过是象牙之塔的任务罢了。

    除了来当司机开车之外,这货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镖,在槐诗的虚弱期保护槐诗不受到意外的刺杀和袭击。

    结果槐诗的虚弱期都快过了,愣是风平浪静,一点幺蛾子事情都没有,他更乐的大摸特摸了。

    看他这一副毫无戒备的样子,槐诗忍不住叹气:“究竟是你保护我还是我保护你?”

    “都一样,都一样。”

    雷蒙德咧嘴憨厚一笑,正准备说什么,笑容却僵硬在了脸上,手指下意识的收缩,竟然将可丽饼捏成了泥。

    酱汁飞迸。

    槐诗皱眉,不知道他究竟搞什么飞机,可雷蒙德的神情却变得严肃起来。

    “该回家了,老板。”

    他说:“要不然赶不上六点钟的动画片了。”

    长街的尽头,轮胎和马路摩擦的刺耳声音响起,那一辆巨型的货车竟然堂而皇之的闯入了闹市,自行发动,紧接着,上面怀纸商事的喷涂logo一阵震颤,货厢之后的重型大炮开始了预热。

    而就在核心内,雷达的警报声刺耳。

    高危险目标正在迅速接近!

    通过雷达的讯号,雷蒙德只感觉一阵刺骨的恶寒将自己彻底吞没。

    这样的警报实在过于离谱,危险估值在侦测的瞬间就已经破表。

    简直说什么来什么!

    槐诗这王八蛋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五阶?可五阶哪里会堂而皇之的在现境的闹市中来杀他?

    只是感受着那个讯号的急速接近,他小腿上的腓肠肌就开始抽搐震颤了起来,几乎难以喘息。

    他想要转身。

    但是那恐怖恶寒却将他的动作冻结在原地,无形的气魄从天而降,竟然遥遥压制在了戈尔迪乌姆的车身之上!

    虚无的杀意竟然带来了如有实质的痛苦。

    紧接着,一只粗大的手掌按在了雷蒙德的肩膀上。

    “小鬼——”

    有一张简直遍布着肌肉的面孔从他的身侧探出来,回头,看着他,疑惑不解:“我只不过出门旅个游,你为什么就想用炮打我?”

    “……”

    短暂的寂静里,槐诗愣在原地,端详那一张得意洋洋的老脸,终于忍不住松了口气:“别闲着没事儿欺负晚辈好么,罗老师?”

    “当然是因为好玩啊!”

    果园健身房四十万健身肌肉佬总教头、槐诗的便宜老师、师姐的父亲、罗教练咧嘴,露出丝毫不慈祥的狰狞微笑。

    好久不见。

第八百零二章 补课时间

    三个小时之后,晚饭结束。

    “真是好健康啊,难得吃的这么舒畅。”

    吃完了牛排和沙拉之后,罗老放下了刀叉,正习惯性的拿出自己的蛋白粉保温杯,就看到一杯鲜榨调和的果汁放在他的手边。

    就好像精确计算过他的体重和消耗了一样,热量、糖分、纤维乃至果肉配比,一切都完美无缺。

    至于味道……完全照顾了他的硬汉口味,没有任何添加!

    他的眉头挑起,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畅快的出了一口气:“太精致了,房先生,让人忍不住想要做个几组无氧来放松一下。”

    “那稍后我准备夜宵,在地下室里有专门的区域,请您随意使用。”房叔微微一笑,换下餐盘,奉上茶水之后,转身走进了厨房里。

    “失算了。”

    老头儿低头,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感觉今日摄入量竟然不知不觉的超标,实在是恐怖如斯。

    在端详着面前的学生和学生的学生时,就忍不住摇头:“有这样的人在,难怪你们一个两个被喂猪一样喂这么胖。”

    他擦了擦嘴,放下了手里的纸巾,终于抬头看向了槐诗,还有他身旁的……原缘。

    “这个小姑娘就是你收的学生?”他看了一眼原缘的双手和骨架,随意的点头:“还凑合的样子,就是水平还差点。”

    至于林中小屋,根本看都不看一眼。

    林中小屋没敢觉得生气,只是本能的又往槐诗身后缩了一点。

    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

    直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这老头儿是果园健身房的那个怪物!

    妈耶,传说中欺师灭祖,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一拳打崩外道王的狠人……林中小屋他十二叔就是在天竺搞事儿的时候被这老头儿打死的。

    随手一捏。

    跟捏死个小鸡子似的。

    他怎么就跑到京都来了?

    小十九瑟瑟发抖。

    那一副鸵鸟一样的姿态令罗老的神情越发的不快。

    “不行啊,槐诗。”他皱起眉头说,“你们这幅样子,放在以前,可是要被清理门户的。”

    “时代变了嘛,人各有志,何必勉强呢?”

    槐诗拿起勺子,搅动着杯子的咖啡,挡住了投向林中小屋的视线:“罗老师,你来到丹波内圈,我带着我的学生盛情招待你,请你吃饭,安顿食宿,希望能够让你宾至如归……人老了脾气大,我能理解,但没必要这样吧?”

    他抬起头,严肃的问:“难道是我哪里做的不到位么?”

    “没有啊,作为学生而言,你做的相当到尾了,很不错,槐诗,我充分的感受到了你的尊敬和礼貌。”

    罗老的话语停顿了一下,摊开双手,满脸无辜:“所以,我这个当老师的,也要到位一些,对吧?看不到弊病不说出来的,只顾着面子上好过的话,又算得了什么老师?”

    槐诗叹息,仰头将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缓缓起身:“既然这么有兴趣的话,不如来亲自指点一下我如何?”

    他活动了一下脖颈和十指,发出清脆的骨节摩擦声,死死的盯着桌子之后的老人,想要揍翻那张倚老卖老的老脸。

    罗老微微挑起眉头,“身体,没关系么?”

    “啊,姑且算是能动,不必关心。”

    槐诗关怀的问道:“不过您老呢?这么大年纪了,闪了腰不好吧?蛋白质伤肾的,每天晚上去厕所还方便么?空巢老人没有人照顾,日子过的一定很不容易吧?要不要学生我帮你请个护理?”

    “……”

    死寂,漫长的死寂。

    林十九下意识的吞了口吐沫,浑身毛骨悚然,感觉到仿佛有火山从自己的面前升起了,酝酿着流淌在大地之下的沸腾热量,即将令毁灭喷薄而出。

    恐怖的阴影覆盖了他的面孔,令他的灵魂和圣痕都为之颤栗。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原缘乃至旁边吃瓜的雷蒙德竟然都已经缩到了角落里,凝视着那两个隔着长桌对峙的身影。

    感受到了空气中一阵有若实质,不,已经完全形成实质的杀意!

    “很好,槐诗,很有精神!”

    罗老缓缓咧嘴,无数肌肉彼此挤压,形成了‘慈爱’的微笑:“为了回馈你对老师的敬爱,我今天要把你打到不能动为止!”

    他说,“补课时间到了。”

    “来啊,秃子。”

    槐诗嗤笑:“我毁灭要素都干过,还怕你!”

    两人的双手按在了桌子上,双眸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对手,沉默里,骤然有两道海潮一样的声音爆发。

    紧接着,如出一辙的恐怖温度从两人的躯壳之上浮现,紧随其后的,是截然不同的色彩……

    一者铁青、一者灼红。

    心脏如鼓鸣动,令血液化作海潮,以最粗暴的方式催发着四肢百骸的每一寸力量。

    ——超限状态!

    两人同时咧嘴一笑,躯壳猛然一震,紧接着又戛然而止——有一道锐利的视线从厨房里投出来。

    “少爷还有罗先生。”套着黄色电耗子围裙的老人探头,“打架请去地下室。”

    “……”

    尴尬的沉默里,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乖乖点头。

    “好的。”

    .

    宽敞过头的地下室里有专门的训练用空间,林十九坐在椅子上,诧异的看着四周,感觉这里的变化似乎无时不刻,上一次来的时候还摆满了各种奇怪的仪器,现在就已经清理出了这么一大片空白的区域。

    原缘面无表情的抬起手给他脑袋上来一锤,让他别走神。

    而雷蒙德已经拿起手机来,准备录制视频了。

    槐诗的对面,浑身肌肉鼓胀的老头儿已经脱掉了外套和裤子,只剩下了一条弹力短裤,正优哉游哉的活动着身体,赤脚踩在地面,满意的试探着地面的硬度。

    然后,朝着槐诗勾勾手。

    “还等什么啊,槐诗。”他说,“快来。”

    “……”

    槐诗沉默的看着对面的浑身肌肉咣咣跳动的老头儿,忽然有点不想打了。太油腻,不太想靠近他。

    “还有小姑娘在这里呢,难道你就不能注意点个人形象么?”

    “没关系。”

    罗老双手撑着膝盖,脖子活动着,旋转一百八十度,忽然面向背后仰头看来,咧嘴微笑:“只要把你打的比我还难看就没问题了!”

    那一瞬间,倒悬的狰狞笑脸瞬间逼近。

    肌肉浮现铁青,瞬间进入超限状态,纯粹的恐怖肌力自这瞬间爆发,破空而来,鼓手!

    沉闷的碰撞声响起。

    槐诗瞪大了眼睛,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弯下了腰,后背之上突出了一个拳印。气浪自背后的爆破点扩散开来。

    瞬间,窒息。

    太快了。

    当双方留有默契,摒弃了圣痕和其他的加持,保留在同一水平线的时候,才凸显出这一份技艺的庞大悬殊。

    一者在天,一者在地。

    槐诗甚至怀疑自己在十八层地狱的地下室里,仰望不到彼此的差距。但这不妨碍他的身体在瞬间做出本能的反击。

    钢铁之手已经自抽搐中死死的握在了罗老的右手之上,而他的左手已经扬起,握紧,对准了老头儿的太阳穴,砸落。

    ——三重霹雳·天崩!

    自雷蒙德手机的高速摄像里,几乎能够拍到巨大冲击之下罗老脸上的肌肉渐渐掀起波澜,五官扭曲,口鼻之中渗出血丝的样子。

    越显狰狞。

    忽然,咧嘴一笑。

    紧接着,槐诗的身体骤然腾空,被那两条粗大的手臂拦腰抱住,从地上拔起,如同挥舞着一条抹布那样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弧形之后,向着地上砸落。

    嘭!

    飓风席卷。

    可地上并没有出现一个大坑,槐诗的身体已经随着手臂和双腿的支撑翻滚弹跳瞬间退出了数米之上,趴在地上。

    双臂之上的皮肤崩裂血痕,撑起身体,向前。

    冲刺!

    像是人肉炮弹,在禹步的加持之下,向前发起冲击。

    或许改用铁山靠来形容那样的招式,可却和铁山靠姿态完全不同,充其量,不过是在数之不清的搏斗之中身体自然而然所形成的反射。

    罗老脚下,地板崩裂开一道缝隙。

    岿然不动。

    他的手掌握住槐诗的铁拳,似是愕然。

    倘若是以前,别说这行云流水的反攻,恐怕槐诗早就被他摔瘫了吧?

    “长进了啊,槐诗。”

    他轻声惊叹,旋即,笑容越发嘲弄。

    经验增长了,只可惜,技艺……却完全没有跟上!

    握着铁拳的五指猛然收拢,和钢铁摩擦,竟然迸发火花,死死的将他钳制住,然后抬起了粗壮的手臂,朝着他的脑门砸下。

    肘击!

    槐诗右踏一步,闪过了足以贯穿金铁的一肘,可紧接着罗老变招,劈落的手臂之上,五指并起如刀向着他的脖颈斩下。

    被挡住了。

    槐诗的左臂抬起,手腕挡在劈下的手刀之前,紧接着,顺着他的手腕向上逆袭,同样是手刀!

    灌注鼓手劲力的手刀和钢铁之刃毫无区别,倘若是别人,恐怕瞬间就会被从手腕脉门到胳膊尽数被剖开吧?

    但在瞬间收紧化为漆黑的肌肉之上只能留下一道笔直的白痕。

    罗老的手臂一震,如同钢柱,击溃了槐诗反击的架势,再度发起了进攻。

    就在彼此手臂的钳制之下,这不足半步的空间里,两条手臂贯彻着庞大的力量,近乎性命相搏,毫不留情!

    激烈的交错之中,槐诗猛然抬起头,对准了那一张贱笑的老脸,砸下!

    这可是硬怼过毁灭要素的头铁!

    崩!

    一声巨响,两人同时脱手。

    可当槐诗止住后仰的瞬间,就看到了眼前近在咫尺的铁拳,推进!

    他后退,再退,一直被逼着退到了墙边,退无可退。

    那铁拳却依旧悬停在他的面前,裹挟着万钧之力。

    只需要向前一送,槐诗就会像是传说中接受不了科学理论的魔法师一样……爆头。

    胜负已分。

    “六十分。”罗老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告诉他:“槐诗,你及格了。”

    槐诗忍不住笑了,擦了擦脸上的鼻血,“接下来是不是要说我是你带的最差的一届了?”

    “那倒未必,但你绝对是学费交的最少的一届了——”

    罗老叹息着,“亏死了,妈的,竟然只收了你十万……但既然你还能跟得上进度,那就瞪大眼睛看好吧。”

    那一瞬间,老人狞笑着,肃声宣告:

    “——凌驾于超限状态之上的境界!”

第八百零三章 极意(感谢LOU的盟主

    你他娘在放屁。

    这是槐诗的第一反应。

    并不是他对罗老的技艺存在蔑视或者如何,也不是他不相信这个世界还存在着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就算是罗老开口跟自己讲三千字的新设定他都能接受。

    但唯独这一点,他难以相信。

    超限状态之上的境界。

    这本身就是个伪命题,因为超限状态本身就是上限了。

    和自身的实力无关,超限状态是直到五阶都能够泛用的绝佳技能,但问题是……它本身就是自身的源质和**结合之后,通过技艺而形成的爆发式状态。

    就好像cpu超频一样。

    你都已经超频了,难道还能再超?

    不怕烧了机器吗?

    之所以称之为超限状态,本身就是因为:它已经是超出极限的境界了。如今再超越超限状态,这种套娃式的方法存不存在合不合理姑且不提,但那又和超限状态本身有什么区别?

    依旧是超限状态的范围而已,只不过是程度不同。

    “你不相信吗?”

    罗老戏谑的笑了起来:“也对,正因为你不相信,所以才无法触摸到它的边缘啊。”

    “这根本不合理,罗老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槐诗认真的回答。

    “合理?那种东西,有用吗?”

    罗老的怪笑越发刺耳:“倘若万事都要讲道理的话,那么想做什么东西都行不通,有的时候,你想要成功,就要……”

    “——不讲道理!”

    那一瞬间,爆响刺耳。

    死亡预感骤然迸发,槐诗汗流浃背。

    他看到了,罗老的铁拳前推。

    物质失去了轮廓。

    万物如泡影一样在他的眼前溃散,取而代之的是十万个太阳同时爆裂的恐怖烈光自地上迸发,席卷,扩散向四面八方,将一切吞没。

    击溃了地板,撕裂大地,突破了天花板,撼动了天空。

    纯粹的力量化作海潮,笔直的向前涌动。

    宛如万丈狂潮,将他吞没。

    槐诗的形体在瞬间失去了感知,紧接着他好像看到自己的躯壳被浩荡的光流点燃,焚烧,化为焦炭,面目缓缓龟裂,剥离,无数灰烬融入风中,裸露出狰狞的骨骼。

    到最后,颅骨也随着身体一同彻底蒸发。

    消失无踪。

    可当他从恐怖的幻觉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铁拳依旧近在咫尺,唯有四肢百骸中中残留的惊惧和绝望依旧在涌动着,令他窒息。

    汗流浃背。

    在录像之中,槐诗就好像在那一瞬间着了魔,脸色苍白,僵硬在原地,目光都变得呆滞了起来,失去魂魄。

    唯独在场的人才能够体会到,那一瞬间从老人躯壳中一闪而逝的恐怖力量。

    那纯粹的‘力’所汇聚,所形成的恐怖奇迹。

    毁灭。

    纯粹的毁灭。

    薄伽梵歌中说:这一刻,他好像变成了死亡,世界的毁灭者。

    死寂里,槐诗呆滞的瞪大眼睛,身体缓缓的从墙壁之上滑落,竟然站不起来。

    双手颤抖。

    倘若那一拳罗老真的挥出来,他真的会死,死无全尸。

    “体会到了吗?”

    罗老缓缓收回拳头,嘲弄的一笑:“这就是将当年将外道王击落深渊的一拳,纯粹的技艺所能抵达的巅峰——”

    “你是……怎么做到的?”槐诗难以置信,无法理解:“你是怎么在那一瞬间爆发出那么多的力量?”

    倘若槐诗日常的全力一拳是10的话,那么罗老的输出起码能够到80以上,但那一刻槐诗所感受到的恐怖压力,已经不是800了,甚至连8000都无法概括。

    八万?八十万?还是……更多?

    “很简单啊,槐诗。”

    罗老想了想,认真的说:“就好像你在锻炼之后,乳酸会堆积在肌肉里一样,只要在锻炼的时候将这一份力量和乳酸一起积攒下来就好了。

    日积月累,水滴石穿——每天一块砖,总有一天,你也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金字塔!”

    槐诗连怒气都快没有了:“那是什么屁话!”

    “当然是认真的啊,我有在开玩笑么?”

    罗老疑惑的看着他,认真的说:“这一招就是这样啊,道理明明白白,所以,名字才叫做【极意·乳酸堆积】。”

    “这和师姐的趁风不注意和趁刀不注意有什么区……”

    槐诗怒而反驳,可话语却戛然而止。

    最后一个‘别’字竟然说不出来。

    有区别吗?

    没有区别……

    都是同样都是听上去十足扯淡,也没有任何可行性可言的见鬼招数。

    可同样都在槐诗的面前用了出来。

    简直就好像……

    “简直就好像将世界都扭曲了一样,对不对?”

    罗老怪笑:“槐诗,明明你亲手创造了那么多奇迹,做到了那么多不可能的事情……为何就不能相信,人是可以创造奇迹的呢?”

    他抬起手掌,向着槐诗晃了晃。

    五指握紧成拳。

    这就是他的奇迹。

    现在,奇迹就被握在他的手中。

    “鼓手、禹步,只不过是超限状态中拆分出的入门技巧,可超限状态同样也不过是通向这一条路的垫脚石而已。

    无数岁月的磨练和痛苦,都是为了让人抵达极限,认清极限,然后……否定极限!”

    罗老说:“这才是通向‘极意’的门槛!”

    槐诗呆滞的看着他,反应不过来。

    太过于魔幻,导致他大脑宕机了。

    这种事情和魔法有什么区别?

    可过去的魔法和现在的科技又有什么不同呢?只不过一个是众神的律令,一个是由无数学者所奠定的定律、框架所构成的而已。

    但这和学者的定律又截然不同。

    学者的定律是需要投映在白银之海,通过这一份无穷人智的力量作为源泉,最终通过查拉图斯特拉大秘仪的力量得以施行。

    而此刻罗老所展示的所谓‘极意’……

    槐诗瞪大了眼睛。

    “终于察觉到了么,槐诗?”罗老咧嘴:“果然,你还没有蠢到无药可救,就是那样——所谓的极意,就是不假外物,通过使用者的磨练,通过唯一一个灵魂的钢铁意志所强行实施在物质之上的定律!”

    通过一个人的力量和意志扭曲现实,形成独属于一人的‘魔法’!

    “这也太过夸张了点吧?”槐诗依旧无法接受。

    以一个灵魂的意志,修订眼前的物质?

    这……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抵达了创造主的范畴了吧?哪怕只是一点点,一部分……

    “虽然其中有顺应部分物质规则进行取巧的部分,但归根结底,这一份力量本身就是不合理的,不合乎常人常识和白银之海的规定的东西。”

    罗老说:“你必须相信它,哪怕只有你一个人相信也没有关系,你们小孩子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他捏着下巴想了想,眉开眼笑:“——相信的心就是魔法!”

    以自我的灵魂,否定眼前的现实,通过自己的心意,将眼前的物质修正。

    哪怕这一份修正怎么渺小,依旧能够创造出令人瞠目结舌的结果。

    感觉向左走的同时向右走就可以绕开攻击,那对手就一定打不到自己。只要能抓住机会,不仅可以趁风不注意,哪怕趁铁不注意也可以。如果能趁空气不注意,就一定能够打到对手,跨越再怎么漫长的距离!

    因此,如果乳酸能够堆积,那么将这一份力量像是存款一样保留在肌肉里也一定没有问题!

    十万个修习者中,或许有一万人能够学会鼓手和禹步的技艺,但只有一百人能够触摸到超限状态的领域。

    可这一百个超限状态的人里,未必有一个能够抵达最终的目的。

    不需要通过学者日积月累的学习、探究寻求灵感,也不需要像是炼金术师一样去寻觅地狱中的奇迹。

    只要相信自己。

    比谁都相信自己,哪怕全世界都站在对面,所有人都予以否定。

    只要还有拳头,就要挥拳,要击溃痛苦,击溃绝望,击溃眼前的一切敌人,甚至将命运也要击溃!

    这一份无止境膨胀的决心,就是所谓的极意!

    “喂,那个噩梦之眼的小鬼。”罗老斜眼,看向了远处吃瓜的雷蒙德:“你的斩潮姿态还挺标准的,和艾弗利是什么关系?”

    “呃,咳咳,正是家师。”雷蒙德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不过我和他关系现在不太好了,您老和有恩怨的话不妨找他解决……”

    罗老无所谓的摇头:“他的话,我记得也应该是有类似的东西吧?”

    “呃,是的,不过老师不把它叫‘极意’,而是称之为‘兽魂’。”雷蒙德挠了挠脸,苦笑:“不过在下资质愚钝,始终难以入门。”

    “正常,他的那一套不适合你。”罗老撇了撇嘴:“你想学也没得学。”

    就这水平?算了吧……

    那种怜悯的姿态表露无疑,却令雷蒙德连气都不敢生,只能用力点头,您老说得好,您老说得对。

    噩梦之眼的大阿修罗·艾弗森的极意,槐诗也曾经体会到过。

    和罗老这种技巧不同,而是恒定与身,不需要可以发动就能够长期维持的状态,简单来说,便是不讲道理的‘必中’!

    一剑斩落,不论对手怎么跑,怎么躲闪,都无从阻拦剑刃的到来。

    必须以自己的力量阻挡。

    挡不住,就死!

    正是这一份对自己的力量无比的自信和傲慢,才铸就了这一份极意的基础。

    至于另一个……

    罗老瞥了一眼原缘。

    原家的‘碧血’和‘丹心’,不同样也是么?

    甚至比其他人还夸张,直接锁血。

    “所以,想学吗,槐诗。”

    寂静里,罗老低头俯瞰着他的面孔,和蔼微笑:“虽然你未必能领悟【乳酸堆积】,但肯定有更适合你的极意。

    如果你想学的话,我教你啊。”

第八百零四章 当头棒喝

    沉默里,槐诗没有急着回应。

    只是抬头看着他。

    满怀好奇。

    “可代价又是什么呢,罗老师?”他认真的问:“这次你连钱都不收了,还特地送货上门,我有点心慌啊。”

    “收钱难道你就能安心么,槐诗?”

    罗老垂眸看他,脸上并没有一如既往的戏谑和嘲弄,反而一片困惑:“你真觉得自己学的东西可以用十万买来么?”

    从一开始就占光了果园健身房的便宜。

    甚至还试图把健身房的前台都拐走。

    实在是罪不可赦。

    别说十万,放在其他时候,一百万罗老都给他一拳扬了,哪里还有龙骧这种好东西送给他?

    果园健身房毕业的人那么多,有槐诗这样成就的又有几个?

    虽然老头儿嘴上很嫌弃,实际上也很嫌弃,但还是手把手帮他帮积弊扫除,重铸根基,还毫不保留的交了禹步和鼓手的所有诀窍关隘,哪怕剩下的都要他自学,可师傅还不是要先领进门么?

    人情欠的不可谓不大。

    如今罗老上门说你来帮个忙,难道不教槐诗极意槐诗就能不尽心尽力么?

    “好吧。”槐诗叹息:“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算了,违背了不被人知道也没关系,只要给我留点良心在就可以。”

    “那么,成交?”罗老问。

    “成交。”

    槐诗叹息,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

    正准备问他怎么教,这一次是不是有什么新的办法折腾自己,以及究竟要多久才能学会如何如何。

    就看到收到回复的老头儿点头,抬起手,等他站稳了,抬起手,对准他的脸。

    奋力一拳!

    难以言喻的悲悯和震怒充斥在那一张面孔之上,不知究竟是喜是怒,是肃冷还是慈悲。就连浑身鼓胀的肌肉都变得难以言喻的宝相庄严。

    残缺的光轮在他身后稍纵即逝。

    映衬的他宛如神佛。

    就这样,对准他的面孔,不等他有所反应,拳头就已经揍在了他的脸上。

    将他打进了墙里,抠都抠不下来。

    又来?

    槐诗的脑子里只来得及转过一个念头,就感觉到鼓荡的源质随着那一击灌入了他的肺腑,骤然扩散,掀起滔天巨浪,爆发!

    他感觉自己要裂裂裂裂裂开了……

    轰!

    眼前一黑,再度进入了第三人称视角。

    脱离了躯壳,向着黑暗的最深处坠落。

    最后的那一瞬间,他只看到罗老的身影,可并非是那一具魁梧又苍老的**凡躯,而是燃烧着无穷血焰的三头八臂的狰狞之相。

    持宝瓶、持宝剑、持金刚杵、持金铃……

    明明如此狰狞,却具足三十二相,充斥寰宇,把握乾坤。

    浩荡的雷鸣从他的灵魂最深处炸响,化作宛如无数人声重叠的庄严赞颂。

    “见我身者发菩提心,闻我名者断恶修善,闻我法者得大智慧,知我心者即身成佛!”

    此乃,当头棒喝!

    槐诗,终于裂开了。

    .

    死寂,死寂,死寂。

    漫长的寂静里,罗老缓缓的收回拳头,长出了一口气,肚子里发出一阵饥渴的雷鸣声,又饿了。

    明显消耗巨大。

    如此近乎揠苗助长的方式,也就是用在槐诗这种只差临门一脚的人身上了,否则其他人别说撑得住,当场恐怕就魂魄消亡了。

    “行了,大概要睡半个月左右,就让他在那儿待着吧,放着不管最好,地下室封起来别让人进来。”

    罗老甩了甩身上的汗水,回头看向雷蒙德,还有他手中的手机,伸出手。

    雷蒙德连忙弯着腰把手机送上去。

    任由他五指随手合拢,捏碎,变成粉尘,只祈祷这老怪物不要觉得有人偷窥了自己家的师门秘传一定要捏死才行。

    “看明白了么?”罗老随意的问道。

    “没……没看明白。”雷蒙德擦着冷汗。

    “哦,没明白也要掏钱,一百万,美金,少一毛我去找你老师要。”罗老瞥了他一眼,回头又看向了原缘:“你呢?”

    “……没有明白。”原缘摇头。

    罗老看向林十九,林十九哆嗦了一下,也跟着点头:“一点都不明白!”

    三个家伙。

    一个揣着明白装不明白,一个懂了一点但谦虚说不明白,只有最后一个最诚实,就真的就一点都不明白。

    反正他不介意,能学多少算多少,能看到这一拳,将来突破极意也算有点帮助。

    “槐诗是怎么教你们的?”罗老问。

    原缘说:“练琴和剑术。”

    林十九神情无奈:“做菜和干活儿……”

    “倒是懂得因材施教,老师没白当。”

    罗老点头,再度看了两人一眼,挥手说道:“你们老师歇逼半个月,这一段时间我代课。

    琴也别练了,至于那帮黑帮放着不管也没关系,我先把你们俩基础重新打好。别将来到了地狱里被老不死的清理了门户。”

    原缘张口想要说话,可最后却没有反对。

    小十九点头如捣蒜。

    一个是觉得机会难得,不能练琴还可以后面补,另一个是……单纯不敢反对。

    “没意见?”罗老问。

    “没,没!”林十九抢先说:“我们俩举双手双脚赞成!”

    “哦。”

    老头儿颔首,倒是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沉思了片刻,从屁股后面的裤兜里变魔术一样,掏出了一个东西来,晃了晃,递到两人面前。

    “这啥?”林十九揉了揉眼睛,一头雾水。

    “pos机啊,这都不认识吗?”

    老头儿瞪大眼睛,严肃的说:“可别想学你们那个王八蛋老师白嫖……都先给老子办卡!”

    .

    槐诗感觉自己被老头儿打炸了。

    意识溃散。

    好像变成个植物人,被抛入黑暗中,迅速的,四分五裂,六裂,七裂,八裂……乃至所有的意识全部都溃散为尘埃一样细碎的结晶。

    被推到岌岌可危的边缘——

    可当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泯灭的瞬间,那一股力量又消失了,任由他踩在悬崖边缘的那一线,艰难回返。

    渐渐聚合,意识再一次连贯。

    可不等他终于完整,那一股隐藏在意识中的力量再度爆发,将他重新拆碎,变成无数细碎的尘埃,扩散。

    等到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时候,又任由他的本能将灵魂再度重聚。

    然后,再炸!

    好像永无休止的酷刑那样,不断的将他推到悬崖边缘,距离意识的泯灭之差一线,可又冷漠的任由他重新爬回来。

    然后,再推下去……

    就好像推着石头永无止境的西西弗斯那样。

    永恒往复。

    不断的分裂意识,却又不损伤灵魂,只是任由他在这无止境的折磨中循环,循环,再循环。就好像是要将他彻底切裂成最细小的结构,从其中粗暴的榨取出所有的东西。

    在轰的一声幻听里,他迎来了崩溃,可在并不存在的细碎回声之中,他又再一次的完成聚合。

    裂开又合拢。

    就连思考都变得断断续续,难以衔接,甚至支离破碎,在过去的记忆和虚幻的场景中不断的跳跃。

    到最后,就连记忆和幻觉都不再出现。

    槐诗放弃了思考。

    耳边传来了遥远的回声。

    那是意识崩溃的轰鸣,和它再度聚合时的轻响,间隔如此遥远。

    可渐渐的,它们的间隔却变得越来越接近,直到最后,好像延续为一体,化为无止境的潮声。

    来,去。

    接近,遥远。

    开始,结束。

    啪嗒、嘭……啪嗒、嘭……

    形成了最基础的二四拍,好像永无休止。

    但是总是如此,实在太过于单调,总要有变化。

    槐诗这么想。

    所以,要再增加新的节拍。

    有那么一瞬间,崭新的响声从灵魂的分散和聚合里迸发,插入了原本的节奏中,再度赋予了它新的变化。

    强、弱、次强、弱……

    现在是四四拍了——

    那么,再增加点新的变化如何?一点新的东西,打破旧的循环,带来新的变量……

    于是,在四四拍的间奏之中,有全新的拍子再度响起。

    槐诗发现自己开始适应这样的变化了,不知道究竟是否应该说是喜欢,可是却不由自主的,沉醉在其中。

    恍然不觉时光的流逝。

    遗忘岁月。

    只是沉浸在这纯粹的节拍里,任由自己的魂灵随之鸣动,每一部分,每一个细碎的组成,每一个属于槐诗的部分。

    回忆、思绪、执念、追求和愿望。

    每一个新要素的加入,都令这逐渐繁复的节拍产生了新的变化。

    紧接着,痛苦、怜悯、悲伤、愤怒、怨憎……无数源质的碰撞,迸发出截然不同的音色,像是血肉那样附着在节拍的骨架之上,令死寂的黑暗里泛起了错落的声响。

    分裂,聚合,开始,结束。

    如是循环,如是增长,如是变化。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

    直到最后,浩荡的波澜从灵魂的最深处萌发,在这一瞬间,将一切节拍和音色尽数统和,覆盖,控制。

    演化。

    最终,化作宏伟的鸣动!

    ——交响!

    就在这一瞬间,分裂的意识重新统和唯一,宛如乐章,彼此衔接,化为了完整的整体。当隐藏在黑暗里的力量再度爆发时,所形成的波澜再无法干涉槐诗的意识。

    宛如清风拂面。

    只是意识的运转,就令它消散在黑暗中,再也不见。

    槐诗睁开了眼睛。

    复返尘世。

第八百零五章 不愧是你

    难以形容那样的感受。

    那一瞬间,他看见了生长、大地、天空和死亡的声音,那些遥远的回响重叠在一处,隐藏在无人察觉的地方,此刻却变得如此明晰。

    近在咫尺。

    仿佛抬起眼睛就能够看到,侧耳便可聆听,转动意念就可以干涉,甚至好像只要伸出手,就能够触……

    嘭!

    巨响轰鸣。

    在他面前的苍老身影抬起手臂,展开五指,猛然挡在了槐诗的手掌前方,奋力握紧了无形的空气。

    炸裂的声音里,锋锐的气流扩散向四面八方。

    “清醒点,小子。”

    罗老的嘴里还含着半客牛排,瞪着还没有醒过来的槐诗,含糊的发问:“你这是刚睁开眼睛就想拆家了么!”

    在久睡醒来一般的昏沉中,槐诗下意识的抬起手,再度向着他探出手掌。

    并没有握紧成拳。

    而是松开了,五指张开,像是托着什么东西一样,向前轻轻的推出。

    可罗老却神色一凛,仰头,整个囫囵着将自己的午饭牛排吞进喉咙里,躯壳再度化作铁青,超限状态。

    向前,一拳!

    正在那一瞬间,槐诗的眼瞳骤然收缩,心跳、脉搏、呼吸、肌理的收放,灵魂的脉动、源质的涟漪、圣痕的运转……

    一切节律统和为了一束。

    随着他的动作,向前汇聚。

    共鸣!

    轰鸣再度爆响,整个地下室陡然一震,无数尘土簌簌落下。

    罗老的动作戛然而止,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拳头,就顶在槐诗的手掌之前……虎口之上,无声的崩裂出了一道缝隙。

    愕然的瞪大眼睛。

    就在那一瞬间,槐诗体内的所有节律竟然重叠在了一起,好像随着他意志一同,在瞬间爆发出了凌驾于往日之上的力量!

    两倍?三倍?五倍?还是十倍?

    难以置信……

    “为什么会这么弱?”

    罗老不解发问,失望的难以言喻,“就这?就他妈的这?”

    简直就好像种了一棵苹果树,结出的玩意儿全都是樱桃一样。

    不应该如此!

    所谓的极意,不应该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东西才对!

    “……”

    就在那一瞬间,槐诗的五指缓缓的收缩,终于握紧了他的拳头——那一瞬间,收束为一道的节拍骤然炸裂,奋力,扩散,无数狂乱的音节随着源质脉动而扩散。

    甚至,插入了罗老体内自己的心跳、呼吸、脉搏和源质的律动里,融合在一处,形成了暴乱的洪流!

    ——这才是真正的极意·交响!

    无声之中,雷鸣迸发。

    罗老的身体一震,竟然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控制。

    眼前发黑。

    虎口之上的裂隙骤然扩散,手臂、半身、面孔乃至肌理、骨骼、内脏、筋膜之上都浮现出了细碎的裂痕。

    血色涌动而出!

    窒息。

    倘若是常人的话,恐怕在这一击之下只会在瞬间化为血雾尘埃吧?

    不过,短暂的停滞,对面的槐诗却比他更惨,连续不断的碎裂声从身体里响起,剧痛迸发,张口,大口的呕出了鲜血。

    短暂的沉默里,罗老挑起眉头,忍不住摇头,身上的血口和体内的暗伤迅速合拢,消失不见。

    嘲弄的大笑起来。

    “傻逼了吧!”老头儿幸灾乐祸:“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和我比命硬?”

    虽然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效果,可通过刚刚一瞬的接触,他已经明白槐诗极意的原理和媒介……

    通过统和自身的节律,形成共鸣,能够爆发出远胜以往的力量。

    这只是最基础的应用而已。

    紧接着,便是通过这一份共振作为媒介,导向外界。他甚至能够藉此干涉其他活物体内的频率,以共鸣将两者直接衔接为一体,无视防御的将破坏力输送到对手的内核之中,然后彻底引爆!

    就好像刚才槐诗本能所做的一样。

    可惜,遇到了罗老这样的怪物,竟然被他体内心跳的鸣动给反震震伤了。

    “幸亏,你没有试图统和自己以外其他东西的频率。”罗老撇着他狼狈的样子,怜悯摇头:“否则的话,现在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恐怕早已经,死无全尸。

    只是瞬间的接触,他就已经能够分辨出这一份极意的恐怖潜力。

    侦测、攻击、防御、限制乃至高速移动……

    简直就像他本人一样,标准的万金油。

    刚刚撼动罗老的,只是槐诗本身体内器官和源质的共鸣而已——而这一份极意,是能够和自己之外的东西共鸣的。

    这才是‘交响’这一极意真正的内核。

    万物鸣动。

    天空、大地、石髓馆,乃至一切……所有的东西都能够统和在自我的旋律之中。

    好像暂时的结合为一体那样,借取外界的庞大力量,挟众而击!

    通过节律彼此融合,达成另类的‘天人合一’。

    但代价就不会这样简单了。

    姑且不提那样需要多么复杂的经验和控制能力,以槐诗目前的斤两,恐怕借不到多少力气就会作法自毙。

    想象一下,一整个庄园的律动失去控制,在体内的共鸣中爆发……

    绝对死的极惨、绝惨、惨无人寰!

    好不容易掌握了一个极意,结果是这种会把自己玩死的技巧?

    在这诡异的展开面前,罗老只能自错愕中浮现一缕敬佩。

    不愧他妈的是你。

    .

    一个小时后,浑身被绷带包裹着的槐诗坐在轮椅上,流着口水,被推到了客厅里,嘬着吸管,缓慢的吞咽着房叔专门为他制作的流质食物。

    反正他命硬的很。

    这种程度的损伤,在罗老刻意的收束反击的前提之下,甚至连120都不用打。

    居家自愈就搞定了。

    不过是多花一点时间而已。

    结果他一碗流食还没吸完,就有一个狼狈的身影扑入他的怀中,哭喊。

    “老师,你终于醒了!”

    头发蓬乱,满面血痕的小十九已经泪流满面,抱着槐诗的大腿尖叫:“师傅救我呀!”

    不知道他这几天究竟糟了什么罪,竟然落魄到这种程度。

    槐诗正准备安慰,却只听见卡啪一声。

    林中小屋愣了一下,感觉自己抱住的大腿弯曲成了一个奇怪的弧度,愕然,目瞪口呆,难掩钦佩,顿时流泪赞叹:“老师……你这是觉醒了什么橡胶果实的能力么?”

    “……这是你把老子的腿撅折了!”

    槐诗翻了个白眼,也快跟着哭了,气的。

    “孽徒,快撒手,疼死我了!”

    一番手忙脚乱,槐诗的腿终于恢复了原本的样子,至少表面上看差不多,还绑上了木板,固定住了位置。

    现在槐诗就是一个玻璃人,遍布裂痕,一碰就碎。

    刚刚林中小屋差点就把他弄死了。

    刻苦修炼这么久,没让老罗把自己打死,结果差点翻船在你这条阴沟里!

    你说老子怎么就养出了你这么一条二五仔!

    接下来,原缘粗暴的拖拽着他去训练的时候,再也没有人给他求情了。

    “不要啊,不要!!!”林中小屋双手扒着地板,惊恐哭喊:“我为丹波立过功,我为老师流过血……老师你说话啊,老师你怎么不说话……老师你为什么不动啊……”

    可惜,直到最后,槐诗都没有如他所愿一样动起来。

    一动不动。

    一直在轮椅上瘫了两个钟头,他才终于回过气儿来。

    当觉悟的惊喜消失之后,只剩下了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虚弱。

    好在,还有点精神。

    终于,恢复了一点点控制力。

    他艰难的抬起手指,哆嗦着按在客厅里的绿植上,狠吸了一大口,终于回过气儿来,长出了一口气。

    丹波内圈的生机网络几乎被他一口吸了十分之一。

    而伤痕,也终于开始迅速的痊愈。

    空了的血槽在迅速的恢复。

    “该谈谈了,罗老师。”

    他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老人:“您究竟为何而来?”

    “放心,不是为你,只是顺带而已。”

    罗老嘬着健身饮料,有一口没一口,手指微微敲打着面前的桌面,好像在耐心等待着什么一样。

    “你倒是醒的刚刚好。”

    他说:“这几天有一场热闹可看。”

    “什么热闹?”槐诗不解。

    “刀狩。”

    这么说的时候,罗老的神态就好像在说什么狂欢节一样。

    确实,相比起来,刀狩的存在简直是瀛洲边境之间的一场狂欢。

    这是属于黄泉比良坂的节日。

    四年一度。

    由剑圣门下的道场发起,仿效传说之中怪僧弁庆的事迹,打开道场的大门,令门下修行有成的弟子们四出寻访各处高手对决。

    像是狩猎一样,以佩剑作为胜负的赌注,只有集够百本刀剑的弟子能够得到剑圣的亲自指点,以’奥传’的身份出师,其余的都只能当做记名弟子……

    至于在对决中输光了裤子,连刀剑都被人夺走的家伙,干脆就逐出师门。

    从今往后,是以剑圣弟子的身份出入高门望地,还是沦落为打手浪人,是龙是蛇,就看这短短的十日。

    其中不乏有怯战者高价搜购其他人的兵器来充数,可在狩猎他人的同时,所有剑圣的弟子们也都沦为了猎物。

    因为得到剑圣亲自指点的要求只有百本刀剑,并不局限于来者身份。

    哪怕是十恶不赦之徒也没有任何问题……历年以来,不乏有外人击败道场弟子之后,得到面见剑圣的荣誉。

    这是来自道场的阳谋。

    通过刀狩的方式,借用外部压力剔除内部滥竽充数的家伙,然后再引入新血。

    这一日的到来,不止是道场弟子,所有京都,不,所有瀛洲的武士乃至有志于提高自己实力的所有外来者们也在磨刀霍霍,期待着崭露头角。

    可以预见,接下来一段时间之内,黄泉比良坂一旦入夜,便是百鬼夜行的修罗场了。

    “真是个好办法。”罗老点头赞叹道:“要我说,果园也应该这么搞一个,省得某些只上过体验课的人出来滥竽充数……”

    “咱说事儿就说事儿,别总夹枪带棒的行么?”槐诗翻了个白眼:“所以呢?你想让我去参加刀狩?”

    “……”

    短暂的寂静里,罗老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睛看向槐诗,难以置信,不可思议。

    好像看着一个变态。

第八百零六章 世上只有老师好

    “怎么了?”

    槐诗不解。

    “槐诗……你是不是对幼儿园小盆友经常会有暴力冲动?”罗老郑重的戴上自己的老花镜,语重心长的劝告:“我认识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要不要介绍给你认识?”

    “……你能别损我了么!”

    “但这是你自己太缺德了啊!”

    罗老耸肩摊手,一脸震惊:“你瞧瞧自己说了什么话!究竟在想什么?要去参加刀狩?你都什么辈分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去欺负小孩儿?”

    这么说话的时候,浑然忘记自己曾经虐菜有多么快乐。

    槐诗翻了个白眼,顿时羞恼:“我特么才十八!怎么就欺负小孩儿了?”

    “人和人的体质是不能一概而论的,你看你就曾经在极度愤……算了,不说了,总之,要你去参加刀狩也太丢人了,丢象牙之塔的人我倒是不在乎,但你还是放过果园吧,我办个健身房不容易。”

    堂堂丹波之王、在京都里裂地自封的主宰者,去纡尊降贵参加道场的刀狩,人不是这么丢的。

    就算打小朋友很有趣,但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打啊……

    槐诗不在乎,罗老也是要那么一点脸的。

    扬名立万不能这样。

    槐诗顿时大怒:“那你跟我说这个干啥!”

    “我什么时候说让你去了?”罗老反问,拍桌子说:“让你那俩学生去啊!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否则教学生干嘛?”

    “……”

    槐诗愕然,忽然感觉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但是哪里又不太对——合着自己这是传销底层发展下线之后,变成头子之后,翻身做主开始压迫新人了?

    “等等,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办!”槐诗长叹一声,忧心忡忡的反驳,“这可是我亲自教出来的学生啊!”

    “不加钱,滚!”

    “哦,那没事儿了……”

    .

    “那么,刀狩的事情就是这样,小编也没有办法。”

    晚饭后,槐诗无奈的对两个学生说道:“就当课外实习吧,算算年纪,你们两个也是该出来见见世面的时候了。咱们小命第一,比赛第二,遇到点子硬的可千万别上去莽……”

    “行了,别啰嗦了。”

    旁边罗老听不下去了,打断他的话,强硬的说道:“放心,你们的水平我也清楚,上泉那个老头儿的再传都能弄个一百把呢,你们就凑合点,每个人弄个二百把回来好了!”

    “……”

    原缘依旧淡定,可鼻青脸肿的林十九却表情抽搐了起来。

    这怎么嘴皮子一碰就翻倍了?

    这是要让他们去打道场的脸,去和剑圣别苗头?

    炮灰、过河卒、工具人……一大堆有的没的的东西从脑子里瞬间冒出来。

    “咳咳,二百把怎么也有点太多了。”

    槐诗咳嗽了一声,想了想,说:“三百把好了。”

    ???

    林十九脑子上十万个问号还没冒出来,就看到自家老师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一眼。

    “两人三百把。”槐诗继续说道,“随便你们怎么去偷去抢,一把都不能少,听明白了么?”

    小十九一愣,旋即疯狂点头。

    老师嘴皮子一动不但少了一百把,而且还变成了两人共计,变相的给小十九减少了不知道多少压力,还给了他抱原缘大腿的机会。

    顿时令他松了一大口气。

    世上只有老师好啊……

    感动的泪流满面。

    等到两人走之后,罗老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才抬头看了槐诗一眼,有些不满。

    “槐诗,小孩子太惯着就会不像话,将来也不会有出息。”

    “那也没办法对不对?”

    槐诗无所谓的摇头,“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做梦都希望有人能惯我一下,实际上,除了老师之外,没人会在乎一个野孩子。我能有今天的成就有一半来自她的怜悯,还有一半也来自于另一个时常惯着我的黑心女人……”

    他想了想,认真的说:“实际上,人被惯一惯也不会怎么样。顶多会脑子一热干傻事儿而已,就算没有出息也没关系。”

    罗老嗤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太溺爱学生了一点?”

    “不应该么?”槐诗反问,“如果连当老师的都不爱自己的学生,这个世界就有些冷漠过头了吧?”

    罗老瞥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只是许久之后忍不住摇头。

    “你真是个好老师啊,槐诗。”

    “那你呢?”槐诗问。

    “我不是……”

    老人放下茶杯,再没有说话。

    电视机上,传来了明日新闻的现场直播画面。

    槐诗坐在窗边懒洋洋的晒着月光,就好像整个人都变成植物了一样。

    接下来,就看孩子们的表现了。

    .

    黄泉比良坂。

    华丽的瀛洲之疮。

    无数霓虹灯的照耀下,一片纸醉金迷的色彩。

    这里是永夜之城,宛如传说中的黄泉国度一样,不分昼夜。曾几何时,这里是瀛洲谱系的流放地,可随着一代代的变化,已经变成了整个亚洲地区最庞大的交易市场之一。

    由各方代理人所垄断经营的无法地带,富豪们的避税天堂。

    从车上下来之后,背负使命的少年和少女站在街头,仰望着头顶由闪烁灯光所构成的星辰和漆黑夜幕。

    一片喧嚣。

    “刀狩已经开始七天了。”林中小屋说,“我们来的有些晚。”

    “没关系。”原缘想了一下,认真的说:“两天也已经够了,快点的话,一天。”

    她说:“我两百把,你一百把,怎么样?我尽量多拿一点,你也别光顾着划水……”

    “我倒是想不划水。”林中小屋无奈:“但我真的打不过啊。”

    这话是真的。

    他脸上的淤青到现在都还没消散呢,还泛着一丝丝铁光,那是槐诗的银血药剂。

    这半个月里,罗老的老汉快乐棒重出江湖,将快乐建筑在了自己隔代学生的痛苦之上。

    原缘还好,不论是原家还是槐诗给她打下的基础都足够牢固,传承自槐诗的演奏法风格已经成型之后,剩下的就是海量的练习。

    简单来说是每天被老头儿早晚各殴打三次,中间的时间吃饭和总结经验。

    而林十九就惨了,单方面的,被蹂躏折磨……

    看到他的第一眼,罗老就做出了和槐诗一样的判断:朽木不可雕也。

    指望这小老弟去跟人面对面硬刚实在不太现实,但太丢人了又难免会被清理门户,因此只能别出蹊径。

    不求他打得过别人,只求他不要被别人打死。

    正面输出已经不指望了。

    跑得快就行了。

    放弃鼓手的所有训练之后,专注禹步的变化。

    而林十九不负罗老的重望,在老汉快乐棒的阴影之下压榨出了所有潜力,跑的比当年槐诗还快。

    但这又不是逃命大赛,跑得快没用啊。

    在家靠老师,出门只能靠师妹了。

    为了能活着继续恰饭嘛,不丢人……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原缘想了一下,忽然问:“这里最热闹的地方是哪里?”

    处理同盟事务的时候林十九没少往这里跑,想了一下之后回答:“两个地方,中央大道、穹顶广场。”

    “那就中央大道吧。”原缘说。

    林十九整个人都傻了:“……等等,你不考虑一下么?”

    “原家人打架从不考虑地方。”

    原缘看了他一眼,提起自己身旁琴箱,走了。

    .

    半个小时后,黄泉比良坂,中央商业大道最热闹的地方,熙熙攘攘的人流前方,原缘放下了琴箱,抬起手,将高脚椅撑起,架在马路上。

    就好像流浪的琴师准备表演一样。

    只是表演的位置实在不是地方。

    就在十字路口上。

    正中央。

    灰裙的少女依靠在椅子上,静静的凝视着车来车往,任由无数汽车在身旁飞驰而过。好像没有察觉到自己有多么惹眼,不知道吸引了多少视线。

    “小姑娘,这里不是你表演的地方。”巡逻警卫走到旁边,提醒她:“你不应该在这里。”

    “放心,我就坐一会儿。”

    原缘回答:“你要赶我走吗?”

    “为什么,我又不是交警。”警卫才懒得惹麻烦:“但如果有人想管的话,未必会这么礼貌,也未必……”

    他想了一下,认真的找了个形容词:“‘友善’。”

    “放心。”

    原缘笑了,“我不怕。”

    警卫耸肩,转身离去,端着自己的晚饭的三明治,站在路口不远处,就张口直接边看边吃了起来,还不忘摘下保温杯去喝口茶。

    “真漂亮啊。”

    他身旁的中年男人依靠在电线杆上,抽着烟,凝视着远处少女灰色的裙摆在风中扬起的样子,忍不住微笑。

    “你不管么?”警卫问。

    “我不管。”

    本应该管事儿的男人抽着烟,“我为什么要管?”

    “我以为她会妨碍你们做生意。”

    “净扯淡,那么好看的小姑娘坐在那里,就像是招牌一样,吸引了那么多人视线。我真恨不得她在那里坐上一整晚。”

    抽烟的男人耸肩:“你看,人长得好看,总是有特权。”

    “行吧。”警卫吞掉了从三明治边缘挤出来的三文鱼片,吃掉最后两口,擦了擦嘴将纸丢进了垃圾桶里。

    他说:“这里你说了算。”

    “只不过,其他人未必会这么礼貌了。”警卫说:“她长得像我女儿一样,比她还瘦一点,恐怕会有人找她麻烦。”

    抽烟的人被逗笑了,“她如果不想找麻烦,何必搬个椅子坐在马路上呢?她搞的定。”

    “如果她搞不定呢?”

    男人想了想,认真的说:“我就去搞定,然后出钱,一定要让她在我们服装店门口坐够一整年……”

    警卫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远处的霓虹灯下面,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

第八百零七章 下一个

    众目睽睽之下,有一个嵌着浮夸耳环的金发男人走过去,站在她的椅子前面,跳了一段机械舞,动作娴熟又利落,引起不少人吹口哨的声音。

    还有人拿起手机拍摄起来。

    干脆利落的跳完,他捋了捋头发,向着灰裙的少女微笑:“你好,是要拉琴么,小姐?我们可以一起玩。”

    原缘低头,看了一眼他似是友善的笑容,还有袖口下面,手腕上那几个小小的针孔,收回视线。

    “抱歉,我在等人,没有时间。”

    “我可以陪你一起等。”男人像是牛皮糖一样黏上来,凑近了,热情的告诉他:“多久都可以。”

    “用不着多久。”

    原缘轻声说,“他们就要到了。”

    在她身后,有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音响起。

    有一辆巨大的货车急刹在街道上,怀纸商事的logo后面,车门开启,几个工人模样的男人跳下来。

    他们拿着路障,拦在路口的前方。

    在街道的另一头,有另一辆车同样停下来,挡在交通枢纽的前方,将这一段最繁华的通路彻底封闭起来。

    实际上,只是做个样子而已。

    放了两个路障,停了一辆车,然后就抛下了东西转身离去。

    还有诺大的空隙供人进出。

    留下了供人逃走的捷径……

    像狗洞一样。

    令人不安的氛围悄无声息的扩散,让金发男人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紧接着,就听见身旁的声音。

    “不好意思,让一让。”

    原缘瞥了他一眼,“我的表演要开始了。”

    琴箱在她脚边自行开启,山君巨剑自其中迸发铿锵鸣叫,那尖锐且细碎的啸声如此刺耳,带着琴声一般的穿透力,瞬间,扩散向四面八方。

    就好像寒风一样,令所有人的皮肤不由自主的紧绷,颤栗,鼓起鸡皮。

    刺骨的戾气泛起幻觉一样的潮声,几乎要将每个人都吞没了。

    金发的男人脚下一软,下意识的,踉跄后退。

    终于察觉到那一份美好外表之下所隐藏的凶戾本质。那不是他所预想的玩物,而是超出他想象的……猎食者!

    现在,就在原缘的身旁,沉重的巨剑展露出狰狞的寒光。

    山君咆哮,昭示自己的存在。

    无需三人去言说,自有猛虎行走在闹市的街道之上,毫不留情的向着自己猎场中的对手发出挑衅。

    告诉他们——我在这里。

    就在这宽阔的长街之上,毫不温柔和优雅的表演,即将到来。

    “啧……”

    抽烟的男人愕然一瞬,然后就变得遗憾又不快。

    旁边的警卫顿时幸灾乐祸:“我早说过,你应该管管。”

    “这管不了。”抽烟的男人掐了烟,“也不想管……我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再找不到这么合适的姑娘来做模特了。”

    男人无奈,已经预见到了未来:“希望不要闹的太大吧,否则路面清洗起来会很麻烦。”

    就在那一瞬间,被搅扰的野兽们抬起了眼瞳。

    在商场的温馨音乐、夜店的激昂节奏、夜总会的沙哑歌声中,被酒精、美色乃至奢华所装饰的武士们不约而同的抬起眼眸。

    感受到了来自远方的挑衅。

    拇指下意识推出了腰间的剑柄……

    预感到了斗争的到来。

    大门后,天桥下,窗户里,那些冰冷的目光看向此处。

    比起他们,反应更快的是这里的管理者们。

    已经不抽烟的男人在远处袖手旁观,可披着长袍的老人却无法坐视不管,撑着拐杖发问:“小姑娘,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找谁,但突然封路是不是有点太霸道了点?”

    “封路?”

    原缘不解,指了指身后,“没有啊,你看,人行道上不是挺宽敞么?”

    就好像什么都不懂一样。

    在发起挑衅之后,还体贴的为对手们留下了逃跑的狗洞。

    可但凡还有力气握刀的武士,都不会想这么选。

    从这一瞬间开始,就注定了:想要堂堂正正的从这里走出去,却只有刀兵相见这一个办法……

    “不知死活。”

    老人失望的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旁边瘫软的金发男人:“琉斗,你认识她?”

    “……不,我不认识,和我无关!”琉斗疯狂摇头,脸色惨白。

    “那还躺着干什么?留下来给人试刀么?”老者怒斥,如果不是看在他是熟人下属的份儿上,早就放着不管了:“滚!”

    地上的男人踉跄起身,连滚带爬的想要逃走,可是很快,便冻结原地,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来自前方那个神情阴冷的年轻人。

    “神免流,陬坊弥生——”

    年轻的武士掀开卫衣的兜帽,身后摘下的布袋里展露出坚实的刀柄,抬眼凝视着挑衅者。

    “搞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了吗,狂悖之徒。”他说,“我可没有不斩女人的说法……”

    “那万一被女人斩了的话,岂不是更加丢人?”

    原缘反问,撑着手里的山君,“客套话不必多说,后面排队的人不是还在等着么?”

    就在诹坊弥生的身后,人群中,数十道狰狞的杀意升起,武士们抬起猩红的眼瞳,早已经迫不及待。

    那一瞬间,雷鸣迸发。

    飓风在破空的轰鸣中扩散。

    甚至不等原缘从椅子上起身,撕裂的布袋之中便升起了凄冷的铁光,伴随着诹坊弥生的冲刺,向前横扫。

    从那一柄打刀都嫌难以容纳布袋里所跳出的,竟然是一把尺度夸张的大太刀,萦绕着流水的荧光,呼应雷鸣,便有丝丝缕缕的电芒浮现。

    映衬的那一张阴冷的面孔宛如鬼神。

    瞬息间,便近在咫尺。

    缩地!

    可紧接着,劈斩戛然而止,僵持在了原地。

    只有高亢的金铁碰撞声扩散,一瞬间,所有人的眼前一花,只看到两道火花从空气中迸射而出。

    尖锐的声音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

    紧接着,双方已然交错而过。

    诹坊弥生的动作僵硬在原地。

    直到现在,所有人才看清楚……他手中的武器,是两柄!

    除了大太刀之外,卫衣的后腰处竟然还藏有一柄肋差。

    ——所谓的神免流,本来是双刀流!

    可现在,大太刀之上已经出现了一道缺口,而肋差已经拦腰而段,当啷坠地。

    随之落地的,还有卫衣兜帽上的半截抽绳……

    有一道裂口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卫衣之上,就在他喉咙的正前方,残存的寒意渗入骨髓,带来如有实质的割喉之痛。

    诹坊弥生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刚刚只要椅子上那个女人的动作有毫厘之差,自己便会身首异处,只差一点点……

    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从椅子上起身。

    “刀留下,人可以走了。”

    原缘回头道别,然后,看向前方:“下一个!”

    如此轻慢的姿态令武士们的怒意像是海啸那样扩散,一瞬间,不知道有多少刀剑出鞘的铿锵铮鸣。

    倘若原本是看戏一样的态度的话,如今在惨烈的覆辙之前,都已经无法回避的认真了起来。

    而在高脚椅上,原缘依旧按着膝盖上的山君,凝视着对手们。

    等待。

    下一个人上前来……

    而就在她身后的货车里,林中小屋带着墨镜,惬意的仰躺在放平的驾驶席上,翘起腿,吹了声口哨。

    “一开场就有两本,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啊……”

    崩!

    一声高亢的声音响起,他的口哨停顿了一下。

    现在,是三本了!

    就在原缘面前,那个拔刀的男人脸色铁青,死死的撑着手中的长刀,可在山君的压制之下,刀身依旧一寸寸的压下。

    剑刃,已经近在咫尺。

    难以撑起,也喘不过气。

    随着原缘握剑的手掌微震,手腕拧转,那细碎的震荡在瞬间扩散,传递在剑身之上,迸发出猛虎咆哮的雷鸣!

    这是,揉弦!

    突如其来的震荡顺着剑刃和刀锋的接触,扩散,将引而不发的鼓手劲力瞬间贯入了对手的躯壳,令他顿时眼前一黑。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飞在了空中,向后坠落。

    砸在大地之上。

    长刀脱手而出。

    “下一个!”

    原缘冷淡的开口,像是坐在窗口后面的售票员一样,提醒着对手们有序排队,文明对决。

    但其实不有序也没有关系,野蛮一点也无所谓。

    就这样,势如破竹的解决了第一个,第二个,和第三个,谨慎思考之后战胜了第四个,第五个,和第六个,一直到第七个和第八个开始围攻,才终于令她从长椅之上起身。

    可当她站在地面上的那一瞬间的时候,就在等待第九个人登场了。

    等待第九个对手站在她的面前……

    遍地狼藉之中,只有一把高脚椅孤独的伫立在红绿灯的下方。

    热身运动终于结束。

    可不知为何,明明在对决当前,却难以提起精神。

    面对与己十倍以上的敌人时,她竟然有些走神了。

    莫名的回忆起不久之前的场景。

    “小鬼,这是你的病……”

    曾经,那个怪物一样的老人对自己这么说:“倘若不解决的话,恐怕你一生都难以获得真正的成就吧?”

    这样说的时候,他的笑容惋惜又嘲弄,好像在俯瞰着事不关己的悲剧,冷漠的下达了不负责任的论断。

    毫无温情。

    只是,幸灾乐祸的欣赏着她狼狈的样子,残忍的将她击溃,打垮,直到她就连握住剑的力气都不剩下。

    “今天到此为止。”老人扛起狼牙棒,冷淡的挥手:“休息时间到。”

    “请等一下……”

    在昏沉中,她下意识的撑起身体,看向那个背影,“刚刚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八百零八章 红叶

    “字面上的意思啊。”

    罗老回眸,疑惑的反问:“听不懂么?”

    在短暂的沉默后,原缘回答:“我……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

    “那也没有关系,这个世界上谁还没点小毛病呢,对吧?”罗老无所谓的说:“充其量只是活的不痛快而已。”

    拿起剑的时候感觉不到快乐,放下剑的时候也无法享受平和。

    每当独处,便会感受到难以言喻的茫然和惶恐。

    好像迷路的人那样,反复徘徊,举棋不定。

    “让我猜猜看……”

    老人捏着下巴思索,笑容越发的恶劣起来:“该不会,连你都把自己当成是别人口中的’好孩子’了吧?”

    原缘没有说话。

    “你是原家的人,对吧?”罗老问,“我曾经见过你的叔叔,为何你和他一点都不像呢?”

    “女人和男人总是不一样的。”

    “是么?”罗老不解,“可我为什么总是听说……原家的女人要比男人更疯狂?”

    这是属于原家的斗争之血。

    从几年前的战争、厮杀和优胜劣汰的残酷遴选中所传承下来的血脉,简直是最完美的暴力机器。

    哪怕从小学,从幼儿园……从断奶的那一天开始起,就会开始体会到无法克制的暴戾冲动。

    这是铭刻在本性中的斗争。

    原氏所采用的对应方法不是压制,而是尝试将这一份力量用之于正道。倘若斗争是卑鄙的,那么就寻求更加高尚的斗争方式,能够两全的处理方法。

    但不论如何炫目的光环和荣耀,都无法抹除它的残酷本质。

    男人如此。

    女人同样也应该如此。

    父亲是这样,叔叔是这样,伯父是这样,姑姑也是这样,包括原照在内,大家所有人都一样。

    唯独原缘截然不同。

    从小安静的不像话,冷静又成熟,就像是别人家的小孩子那样。落落大方,正直又端庄,从来不给家里添麻烦,乖巧的不像话。

    “但这样是不对的吧?”

    罗老嘲弄的说,“你只是在克制而已,克制你自己……克制未尝不好,可唯独你心里清楚,你并没有成功。

    你只是过分的沉迷与好孩子的形象,将它和自己混淆了而已。”

    “你和你的老师不同,你的老师只是单纯的将暴力当做达成目的的手段,理所当然的认为别人和自己一样都具备着不合理到极点的自制,因此对你的痛苦无所察觉。

    但你应该清楚,你和他不同……”

    那个老人一眼洞彻了眼前少女最软弱的地方,冷酷的告诉她:“你的心里并没有那么强大的支柱和力量,也无法压制这一份相对理智而言过于庞大和凶暴的本性。”

    “——你成为不了他。”

    “你甚至没有做过真正的自己。”

    沉默里,原缘握紧武器,却无力反驳。

    只有剑刃震怒铮鸣。

    “小姑娘,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的家人送给你的这把剑代表什么意义。”

    在离去之前,老人最后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长剑——被冠以’山君’称谓的凶兽之刃。

    再怎么凶暴的猛兽,被关进笼子之后,也只不过是用来赏玩的装饰品而已。

    “总要,放虎归山……”

    解脱它。

    也解脱你。

    那一瞬间,在短暂的失神中,原缘忍不住抬头,凝视着头顶漆黑的夜空。

    看不到群星,一片昏暗。

    可在嘈杂和嘶吼中,却听见了幻觉一样的巨响。

    来自远方的浩荡回音响起,唯有她一人知晓的隐秘呼唤。

    大山鸣动!

    剑刃之中,凶暴的魂灵在怒吼,回荡在她的耳边。

    那一瞬间,有高亢的金铁碰撞声迸发,撕裂了所有人的耳膜!

    灰裙的少女踏前,斩破了那些宛如浮萍一般可笑的防御,随着山君的剑刃劈斩,飓风自咫尺间迸发,暴虐的扩散。

    顷刻之间,胜负已分。

    宛如琴弦鸣叫的婉转颤音自她的手中升起,为这满地狼藉的惨烈场景平添一缕说不出的温柔韵味。

    属于原家的斗争之血在这旋律之中渐渐沸腾,带来难以言喻的畅快。

    就在平滑的剑身映照中,她看到了那一张如此陌生的面孔。

    倒影之中,那个女孩儿也在看着她,姣好的面容上,浮现残忍的微笑,眸中的色彩渐渐猩红,不复端庄。

    那是她自己。

    “既然是本性,又何必忌惮呢?”

    她轻声呢喃着,闭上眼睛,吐出肺腑中焦热的温度。

    可当那一双眼瞳再度抬起,就变得冷酷又残忍,再无任何温情。

    囚笼中的山君无声咆哮,挣脱了最后的枷锁!

    “不好意思,我赶时间。”

    原缘抬起眼睛,向眼前的敌人们勾动手指,发起了邀约:“所以,你们一起上也没有关系……”

    向着那些震怒的面孔如是微笑。

    好像在开场之前要向观众们鞠躬一样。

    这便是最后的礼仪。

    不论观众有多少都无所谓,有多么热情都没有关系。

    ——属于猎食者的演奏,才刚刚开始!

    那一瞬间,剑刃斩落,森冷的寒意随着无声的旋律扩散,掠夺气温,令这一份冰冷在瞬间渗入所有人的骨髓。

    宛如暴风雪随之降临那样,在渐渐狂暴的节奏之下,万物都在急促的走向哀凉的灭亡。

    令人不由自主的,自漫天风雪的幻象之中颤栗。

    四季协奏曲——冬!

    打破藩篱,再度升华的’演奏法’与少女的剑刃之下于此再现,自近乎屠杀那样的场景中扩散。

    一步步向前。

    不论敌人有多少。

    那暴虐而庄严的场景几乎震慑了所有窥伺的魂灵,粗暴而直白的将这一份属于力量和艺术的美传递到每一颗颤栗的内心中去。

    摧枯拉朽将所有对手击溃,

    一步步将拦路的人击垮。

    那些刀刃劈斩所留下的创伤无法阻拦她,反而寒冬之中的猎食者越发的凶暴,越发的残酷。

    血色泼洒在灰裙之上,就像是雾气中燃烧的火焰一样。

    嘶吼和咆哮的声音不断响起,紧接着很快又消失不见,只有高亢的金属碰撞声和低沉的倒地声不断的响起。

    无法再用眼睛扑捉那个迅捷如电光的身影,可当闭上眼睛不再被那纷乱的景象所迷惑时,才能够感受到隐藏在厮杀中的韵律和美感。

    “简直就好像演奏一样啊,实在美妙。”

    远方,大楼顶层,苍老的武士遥遥俯瞰,忍不住轻声感慨:“如此身手,真是罕见……查清楚来历了么?”

    “应该是混种同盟的人,看样子的话,似乎是那位丹波之王的学生。”

    另一位来自道场的监察者回答:“能教导出如此良才,那位丹波之王不容小觑啊。”

    谁又不知道那位同盟之主从来不是省油的灯呢?

    此刻的感慨顿时令所有人露出苦笑,“现在看来,刚刚重建的丹波也想要插手黄泉比良坂的事物了么?”

    “刀狩不拘与一地,只要佩剑而来,不论善恶男女老少,皆可一试……这是道场的规定。”

    老者垂眸,凝视着长街之上染血的少女:“我们要做的只要关注刀狩就够了,其他的事情,现在无需在意。”

    专注的欣赏着那样的美景,赞叹着步法与招数的变化。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在道场中浸淫不知多少岁月的高手与逸才,此刻才更能够体会到这一份技艺的难能可贵。

    “连对手的反击都纳入了自己的策略中,将一切纷繁变化以一贯之,如此精妙的掌控能力,实属惊人。”

    身旁的人感慨道:“虽然见识过不少更加惨烈的场景,但如此严酷的对决和迅疾的胜负,哪怕是当年的弁庆也不过如此了吧?”

    弁庆?

    “这又哪里是怪僧呢?”

    苍老的武士摇头,失笑,“要我说,分明是红叶才对!”

    有那么一瞬间,仿若在瞬间置身于信州户隐的深邃魔境之中。

    遍地猩红。

    分不清究竟是飘落的枫叶还是鲜血。

    就在枫叶与血的映衬之下,那一张端庄肃冷的面孔也变得妖艳起来,如此妩媚,宛如魔染……

    只不过,这一份足以刺痛双眼的艳丽却是以惨烈的伤亡和哀鸣为代价。

    有人叹息,“要叫预备的急救人员上场么?”

    “不必。”

    老武士漠然的说道:“连群殴都打不赢人的废物,自己爬去医院就好了,还能长点记性,况且……这不是一个人都没死么?”

    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难以置信。

    可当他们瞪大眼睛去仔细探看时,却发现就如同师范代所说的那样:看起来那么惨烈,可实际上,剑刃之下依旧未曾有过任何的死亡。

    哪怕面对如此庞大的敌我差距,在如此混乱的对决中,也依旧给对手们留有了余地。

    那不是放虎归山,充其量,只不过是只是纵虎伤人而已,掌控着斗争本性的枷锁依旧握在她的手中。

    收放自如。

    未曾有过任何的失控。

    “后生可畏啊……”

    老武士长叹一声,挥了挥衣袖,转身离去。

    已经预见了结果。

    不会有丝毫的悬念……

    早在她搬着椅子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开始,就注定,今晚在中央大道之上,只会有一个胜者。

    十分钟之后,原缘平静的挥手,震去了剑刃之上最后一丝粘稠的鲜血。

    山君再度回到了囚笼之中。

    如此温驯。

    一片死寂里,在她身后,怀纸组的人扛着担架,将最后一个晕厥昏死过去的武者装进救护车里带走。

    只留下一片蔓延的血红,还有无数凄厉的铁光。

    “刀剑总数,三百七十一本。”

    林中小屋推了一下鼻梁上的墨镜,拍手赞叹:

    “恭喜你,原缘,一战成名。”

    不到一个小时,中央大街之上所上演的刀狩事件如炸弹那样在黄泉比良坂掀起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短短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超过十六名以上踏上刀狩之路的武士于此惨遭折戟,总计九十二名挑战者在一人的面前迎来最彻底的败北。

    ‘红叶姬’的称呼不胫而走,流传在每个人的耳边。

    不知多少人在惊醒之中愕然的望向丹波,惊叹着那位同盟之主的手笔,不知这究竟是否预示这新一轮风暴的到来。

    而就在石髓馆地下的治疗室里,槐诗咬着线剪,手里的镊子牵引着缝合线漂亮的打了个蝴蝶结。

    最后,再用剪子将多余的部分剪断。

    “搞定了,休养两天就好,不会留疤。”

    槐诗放下工具,伸手,揉了揉原缘的头发:“辛苦你啦……要吃夜宵吗?”

    原缘想了想,点头。

    “好。”

    跟在老师身后的时候,就忍不住露出微笑。

    因为悄悄做了坏事没有让老师知道。

    而另一片夜空之下,林中小屋挂断了电话,忍不住搓了搓手。

    充满期待。

    要开始做坏事了……

第八百零九章 另眼相看

    喧嚣一夜过后,刀狩依旧在继续,斗争不断在黄泉比良坂各处上演。

    而在有些地方,却静谧如旧。

    茶室正对的庭院中,水流的注入之下,惊鹿敲响,泛起清脆的声音。白沙之上,漆黑的岩石上有梅花飘落。

    略显苍老的武士捧着茶杯,静静的凝视着远方的景色,领悟禅意。

    动作略微停滞了一瞬。

    视线看向了茶室的门外。

    在纸门之后,有轻柔的脚步声缓缓接近。来者停在了门外,并不掩饰自己的存在,只是恭谨的垂首等待。

    一直等到武士喝完茶之后,来者才轻轻的敲了一下门,恭敬的禀报:“佐藤师范,弟子山中古屋斗胆请见。”

    佐藤放下茶杯,漠然的问,“为何一开始不敲门呢?”

    门外的年轻人垂首,“不敢搅扰您的雅趣。”

    佐藤笑了,“那现在就不搅扰了么?”

    门后的声音越发恭谨:“心事纷繁,实在难安,只怕得逢师范,却无缘一见。”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佐藤长出了一口气,忍不住感受到一阵厌烦。

    想要拍马屁的学生实在太多,简直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尤其是他担任了刀狩裁判的职责之后,就越发的殷勤备至,就连他偶尔偷闲的茶室都被找上门来。

    纸门推开,展露出跪坐在门外的俊秀少年。

    穿着道场的制服,挎着装饰华丽的长刀,可那刀鞘看上去实在过于华美,不像是杀人的凶器,反而像是艺术品一样。

    手指上虽然有过握剑的痕迹,但是却也没有老茧。

    武艺稀松的浮夸之徒。

    佐藤瞥了一眼,问道:“既然来了,是要陪我一起喝茶么?”

    “弟子不敢。”

    山中抬起手,擦拭着额间的汗水,从身旁捧起了一个盒子:“只是进来偶得一物,不敢敝帚自珍,还请佐藤师范雅鉴。”

    佐藤本来是不想看的,只是打算挥手,让他和他的东西一块滚出去。

    可那年轻人的动作飞快,直接将精美的盒子直接打开了,将盒中之物缓缓推向前来。

    佐藤抬起的手臂停顿了一下。

    在柔软的锦缎之间,古老的茶釜展露真容。

    以黑铁锻造而成的茶釜,可样式却说不出的精巧又轻灵,细碎如鱼鳞一般的纹理之中蕴藏着丝丝缕缕的源质,一阵玄奥而幽寂的韵味扑面而来,令人心中顿时一阵静谧。

    那不是什么珍贵的边境遗物,可经过茶道高手数十年孕养之后的茶釜竟然已经自生源质,比什么边境遗物都要罕见。

    实在是不可多得风雅妙物。

    虽然不喜欢蝇营狗苟之辈,可如此精美的茶釜放在眼前,也令佐藤不由自主的愉快了起来。西现在,随着年轻人山中的动作,那茶釜被推到了佐藤的面前。

    近在咫尺。

    佐藤垂眸,端详着那古拙又沧桑的釜身,忍不住伸出手,轻柔的抚摸,入手一阵微凉,鼻尖仿佛便嗅到了幻觉一般的茶香。

    “这可真是难得的妙物啊……”

    漫长的寂静里,佐藤终于抬起了眼睛,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拿来给我这种老眼昏花的人品鉴,恐怕也会明珠蒙尘吧?”

    山中忍不住摇头微笑。

    年轻人的笑容如此和煦又轻柔,令人心生好感。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茶壶而已。”山中不失仪态的回答道,“喜欢的人眼中自然千金难得,可不喜欢的人看到也只会当做破烂而已。可见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是啊,伯乐不常有。”

    佐藤闻言,回忆起曾经的艰辛岁月,顿时感慨万千。

    许久之后,他的眼神却忽然锐利起来,看向了眼前的弟子:“可是山中君,你将我比作伯乐,但你实在不是什么千里马,我又有什么能指点你的呢?”

    那个年轻人垂眸,恭敬的回答:“在下不敢奢求,只希望能够时常聆听您的教导。”

    “每周周五我都会去道场,想要教导为何不见你上我的课呢?”

    “当然是希望您能够对在下另眼相看。”

    这么说的时候,那个年轻人昂起头,任由眼前师长以锋锐的目光打量,隐藏着手指的颤抖,想要展现骨气。

    佐藤沉默片刻,轻声笑了起来。

    “很好,山中君。”他说,“茶釜我收下了,我会看你的表现。”

    “那么,在下告辞。”

    年轻人礼貌的道别,后退了两步,最后再度行礼,轻轻的为他关上了门。

    脚步声渐渐离去。

    寂静里,佐藤低头看着盒中的茶釜,许久,却拿出了手机来,拨通了同僚的电话。

    “这里是藤平。”

    “是我。”佐藤开口问道:“我记得,你门下有个叫做山中古屋的弟子?”

    “山中?”

    藤平想了一下:“道场弟子这么多,我没什么印象,不过我记得似乎是有一个花钱捐进来的山中,家里是本州农协,有的是钱。课没上过几节,倒是混了一群狐朋狗友。不过做人很有分寸,倒是没有闹过什么乱子。”

    藤平问,“他这是去走你的路子了么?”

    “是啊。”

    佐藤坦然的说道:“如果表现不错,收为正式的弟子倒也不错。”

    电话那一头的藤平顿时意会。

    “那你可要请客咯。”

    每年这个时候像这种出来活动的道场门徒并不少,想要找个进身之阶或者谋求其他的转任。而师范们自然也不会太过无情,如果有可能的话,往往也都会高抬贵手。

    花花轿子人太人,大家各取所需的案例并不少见。

    尤其是像山中这样的弟子。

    懂分寸,知进退。

    出手阔绰,还礼敬师长。

    教起来自然好处无穷。

    但收徒自然不可能如此草率,只看一面之缘,自然要长久考察,确认不会给自己惹麻烦,才会正式纳入考虑。

    而在这期间,就是弟子表现的时候了……

    佐藤眯起眼睛,不由得,心生期待。

    而这位八字还没一撇的便宜弟子山中行动的速度,倒是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快。

    根据监控录像发现,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在道场的大门口,他已经将摊子支起来了。

    就在佐藤抵达三分钟前。

    .

    “佐藤师范!”

    就在道场大门前,佐藤还没抬头,就听见了一道气壮山河、铿锵有力、一百二十万分有精神的问候声,几乎惊的他差点拔出刀来。

    抬起头,晃眼一看,才发现是门前毕恭毕敬鞠躬行礼的年轻人。

    名字记得是……山中古屋?

    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那呼喊声实在是高过头,让其他周围的人,道场内外路过的弟子们都看了过来,眼神好奇

    山中一愣,旋即心中恍然,不由得一笑。

    这小家伙,竟然现在就借着自己来造势了?

    看得到,他身后的筐子里,那零零散散上百把名刀,数量颇为惊人。能够感受到其中武者长期浸淫所存留下的气息,那毫无疑问都是真货。

    他心中顿时恍然。

    虽然不清楚他究竟从哪儿弄来这么多武士的佩剑,究竟花了多少钱,恐怕也是打着这一次刀狩大出风头的想法吧?

    果然,很有想法。

    所以才实现想要投自己所好,自己这个刀狩裁判之一倘若能够在后面推他一把的话,他这一次就十拿九稳了,未来便能够在同辈之中名声鹊起……

    只可惜,年轻人毕竟还是嫩了一点。

    佐藤哪里还看不出来呢?

    这年轻人看似镇定和郑重的样子下面,心脏和脉搏乱的一塌糊涂,早已经紧张的汗流浃背了……

    佐藤师范神情严肃起来。

    “山中!”

    顿时,山中古屋颤抖了一下,低下头:“弟子在!”

    看着他战战兢兢的样子,佐藤便露出微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要戒骄戒躁,不要好高骛远。”

    虽然并不打算坏人好事,但还是要敲打一下。

    但敲打过后,也要多加勉励,否则自己岂不是要白送一份人情?

    就这样,当着众多弟子的面,佐藤闻言鼓励到:“加油吧,山中君,未来就看你们的了。”

    山中愣了一下,旋即狂喜,大声回应:“是!”

    感受着身旁传来的憧憬目光,佐藤微微一笑,转身走进道场中去。

    懂事儿礼貌还能来钱,尤其有想法……

    自己这位未来的内弟子说不定会大有前途。

    他这样想。

    ’山中古屋’一直恭谨的站在原地鞠躬,一直到佐藤师范走远了,才缓缓直起身来,感受到周围传来微妙的视线。

    几分冷漠,几分嘲弄,还有几分敌意……

    看着一个根本没见过的道场弟子带回来这么多成果,还得到了裁判师范的嘉许,其他人的心里顿时不是味儿了。

    有刚刚刀狩归来,还带着七十多把利刃的弟子缓缓走上前来,带着找茬一样的冷笑:“喂,你很面生啊。”

    山中站在原地,从佐藤师范离去的方向收回视线,表情就从微笑变得冷漠起来,撇着来者,反问:“你觉得我看你面熟么?”

    来者顿时大怒。

    可不等他动手,’山中古屋’便拿起手边的登记板来,手中捉着笔,不耐烦的问道:“多少把?”

    “嗯?”

    找茬的弟子一愣,没听明白。

    “你是来找我消遣的么,混账!”

    山中的神情顿时恼怒起来,手里的笔敲着板子,近乎怒斥:“我问你多少把,没去刀狩么?三年生以下不要添乱!”

    那个年轻人拍了拍桌子,不快的说:“我这儿登记呢——”

    “啊?”找茬的弟子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登、登记?登记什么?”

    “当然是刀狩的成果啊!”

    山中古屋抠了抠鼻孔:“统一留下来登记计数,这几天你们这群家伙零零散散的回来报数,动不动还输出去那么多,是把师范那里当账房么?先生们已经被烦透了,不然的话为什么还要我来做这个活儿?

    刚刚师范还来视察任务呢,你没到么?”

    “我……我……”

    “我什么我?”

    山中冷淡的指了指身旁的那几个大筐和箱子:“东西放在那里,自己报数!可不要虚报,我这里都是有计数的!”

    说着,他拍了拍身后的黑板,顿时上面就显示出一个个名字和集刀的数目。

    不耐烦的瞥着来者,等待他做出回答。

    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里,买来的二手道场制服下面,小腿肚子已经开始抽搐。

    随时准备着,夺路而逃。

    “七、七十一把……”

    来者被他恼怒的样子震慑了,好像终于明白过来了,下意识的顺从他的指挥,将刀放进了框子里面,任由他收走。

    在师范的佐证之下,并没有怀疑这个人的来历。

    反正这里是道场门口,总不会有人大胆包天,在剑圣的眼皮子下面耍花样吧?

    答案,是有的。

第八百一十章 鸡腿

    山中古屋也好,林中小屋也罢。

    桌子后面’登记’的年轻人兴奋的握紧袖子里的拳头。

    成了一半了!

    但现在还不能放松警惕。

    真正重要的时候,才刚刚开始。

    半个小时。

    他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在这半个小时里,被他买通人手引开的门番们暂时还不会回来。

    而道场中高层的师范和师范代们,也正在围绕着这一次刀狩的结果和接下来的安排进行会议,不会有人脑子抽风了冲进去打扰。

    而几位德高望重的师兄们早已经回归了本院,唯二两个喜欢闲逛的已经被林中小屋安排的人到银座和黄泉最大的夜总会和赌场中去了。

    最后一天的最后一个下午。

    这半个小时,是林中小屋拼劲全力争取到的最后时间!

    依靠着从自己家叔伯那里内部价买来的赝品茶壶,敲了原本山中的闷棍然后冒名顶替,最后再从原缘那里借来了二百四十把作为本钱。

    这是属于林中小屋的豪赌。

    一个轻而易举就可以戳破的谎言……

    ——他根本没有在道场中登记过,甚至只要走进大门就会有警报声响起导致露馅。

    现在,此刻,就在大门之前。

    收获的时候到了。

    随着时间的飞速流逝,越来越多刀狩归来的学生们被大门前的人群所吸引,顺从的遵循着其他人的引导,将自己的狩猎成果双手奉上。

    根本不曾怀疑他的真假。

    反而对他的蛮横恭敬有加。

    “山中师兄,我九、九十二把……”

    林中小屋抬头,瞥着来者紧张的样子,抠了抠耳朵:“声音小一些,听不见。”

    “没吃饭吗!”

    “声音大一点!”

    周围看热闹的道场弟子顿时起哄,有辈分老的弟子在怒斥:“在道场,四年生说听不见就是听不见!”

    弟子紧张的僵硬了一下,努力提高了声音:“九十二把!!!”

    “好,下一个!”

    林中小屋鼓掌,挥手,示意身后被自己随手挑来的志愿者将又一筐刀剑搬到一边,换个空的框子来。

    下一个人早有准备,提高了声音,奋力呐喊:“一百七十九把!!!”

    “好,很有精神!”

    林中小屋大喜,拍了拍身旁的黑板,顿时,上面的字迹一变,排行榜上的前十名发生了新的变化,原本的第四名被挤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名字。

    在人群后面,一个正在观望的弟子脸色顿时一变。

    自己的排名竟然被挤下去了。

    可紧接着,人群中传来了兴奋的喊声,震撼惊呼。

    “二百三十把!!!”

    三年生菅野义人瞬间高居榜首!

    享受着周围传来的兴奋目光,菅野顿时得意的仰天大笑。

    可笑容还没有维持多久,新的头名就诞生了。

    林中小屋惊呼:

    “——三年生黑藤一郎,二百四十一把!”

    菅野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旋即便察觉到黑藤投来的得意视线,表情顿时抽搐了一下……这个家伙,到现在还在跟我别苗头!

    他愤怒的握紧拳头,扯住了身旁的跟班:“藤野,去找其他人,帮我凑几把刀出来,今天我一定要让黑藤这个家伙明白,究竟谁才是三年生的第一!”

    很快,随着两边发动人手,开始搜集其他弟子手中空余的刀,就在排行榜下面开始了新的比拼。

    而林中小屋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不行,已经快闹大了。

    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

    时间才仅仅过去二十分钟不到,理论上安全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可不能完全密信计划,再怎么周全的计划都会有破绽和意外。

    当断则断。

    林中小屋放下了手中的登记板,将笔交给另一个他叫来帮忙搬东西的学生,趁着所有人没有注意,悄悄的向后缩……

    可就在他即将走出人群,消失不见的时候,却忽然有一只大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死死的抓住。

    那么用力……

    “等等!”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当林中小屋面色如常的转身,看向身后那个神情阴沉的菅野时候,武士便抬起手,不耐烦的说:“我这里还有两把没有登记呢!”

    林中小屋捂着肚子,尴尬一笑:“不好意思,我肚子有点痛,登记的工作我已经委任岩田师弟了,你可以找他。”

    “哦……”菅野松开手,又有些疑惑的看着他的去向:“道场里厕所又不远,你为什么往外走?”

    林中小屋的脸色顿时紧张起来:“万一被师范发现我开小差怎么办?菅野师弟你可不要乱说啊!我去去就回。”

    “好的好的。”菅野了然的颔首,松开了手。

    林中小屋走了两步,忽然回头,指了指繁忙的登记位置说:“对了,能不能请菅野师弟你帮个忙,暂时代理主持一下,他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原本辅佐工作的前辈受伤了,实在没办法来。”

    ”啊,放心,交给我吧!”

    面对这一份委托,菅野顿时拍了拍胸部,露出了诚恳可靠的笑容。

    目送着林中小屋远去,消失不见。

    然后回到登记的位置上,开始勤恳的工作了起来,以捍卫自己榜首的珍贵位置。

    “来来来,都登记……这位弟子,你配几把?”

    只不过,在繁忙的登记中,他心中很快又浮现新的疑惑:这个榜单的统计是不是不全?他知道有好几个人已经预先完成了刀狩,成绩都在自己之上……难道这是当日排行榜?嗯,就好像手游里每周深渊结算一样?

    真奇怪……

    回头等山中师兄回来问一下好了。

    而就在紧张的工作里,人群之后却传来愤怒的咆哮。

    “你们这群混账东西,究竟在这里做什么!”

    震怒的佐藤从道场内冲出来:“竟然趁着师范开会捣乱?如果不是门番来通报我的话,还要给你们这帮家伙蒙在鼓里……喂,你,做什么的!”

    被那一双隐含震怒和雷光的眼眸凝视着,菅野的表情僵硬了一下,旋即无辜起来:“我只是在帮忙登记而已啊?”

    “登记?”

    佐藤愣了一下察觉到不对,又看了看他们桌子上和身后那些堆满的框子,心中浮现出了一丝不安的阴影。

    “登记什么?”

    “不是您说让山中前辈登记刀狩的成果么?”菅野不解的问:“您看,我们做的好好的,甚至还订制了排行……”

    佐藤愣了半天,呆滞,等反应过来的瞬间,便感觉到一股子血涌上了脑门,眼前一黑。

    “胡说八道!”他忍不住怒吼:“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激愤之下,佐藤顾不上克制,抬起手就给了菅野一个耳光,竟然将菅野打的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旋转,砸在了后面的框子里,顿时一片狼藉。

    在剧烈的碰撞之下,那些刀剑的幻影顿时震颤了起来,随着菅野的挣扎和爬起,竟然凭空消散。

    消失不见。

    原地只剩下了一个个空空荡荡的箱子,还依旧在地上翻滚打转。

    像是一张张嘲笑的大口,发出无声的冷笑。

    死寂,死寂到来……

    “还愣着干什么?”

    佐藤抬起面孔,脸色惨白,可双眼却遍布血丝,猩红的像是地狱的业火在燃烧:“给我找!!!给我找!!!”

    “给我把山中那个混账东西找出来!”

    他的怒吼几乎响彻了大半个黄泉比良坂,充满杀意的咆哮:“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而在黄泉比良坂的另一头,疾驰的轿车里,林中小屋感受到一阵阵怨念灌入了自己体内,不由得畅快的呻吟了一声。

    舒服了!

    随手扯下身上的伪装和桎梏源质的封印,他恢复了本来面目,看了看手表,发现暴露的时间竟然比计划预计的还要多出了十分钟……

    可他脑子里却没有转着应该多等一段时间会更有收获的侥幸念头,反而一阵后怕,吓的双手和双腿都在哆嗦。

    剑圣道场门前面玩幺蛾子,这就不是人能干的事儿!

    尤其,在离开的时候,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道场最深处向着自己投来的视线。

    如此的,意味深长……

    他颤抖着点燃了嘴角的烟卷,扯了一张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双手哆嗦的速度越来越快。

    害怕。

    “妈耶,实在太刺激了。”

    他把烟灰弹了在了车窗外面,加快速度,返回现境。

    可在他身后,车后座上却传来了一个始料未及的声音。

    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的少女穿着传统的瀛洲长衣,抬起脸颊,端详着他抽搐的表情,好奇问道:“你伪装成道场的人,在道场门口行骗,难道不怕死么?”

    “当然怕啊!”

    林中小屋耸肩,抽着烟,反问:“但怕死难道就不会死了?”

    似乎被他如此光棍的样子给震撼到了,少女想了一下,认真的说:“现在束手就擒的话,我可以在爷爷那里为你求情。”

    “求情?”

    林中小屋眉毛缓缓挑起,感受着座椅后面摇摇顶着自己后心的一缕凉意,忍不住笑了起来,“抱歉。”

    少年抬起手,深深的嘬了一口烟卷,一口气吸下去大半口,然后,吐出青烟和话语。

    “晚了。”

    不论是你口中亡羊补牢,还是你过于稚嫩的抓捕……

    那一瞬间,他抬起脚,油门踩死,汽车瞬间加速飙升到车体能够承受的极限,然后旋转方向盘,在大桥之上横冲直撞,轰鸣巨响中冲垮了桥梁的护栏,笔直的冲向了下面奔涌的大河。紧接着,消失不见。

    包含着地狱沉淀,常年水色赤红浊黄,被誉为黄泉大河的河流依旧在湍急的涌动着,将一切吞没。

    很快,河流中隐藏的庞然大物就将那一辆从天而降的轿车分食殆尽。

    在桥梁护栏的缺口上,那个最后瞬间冲出车窗的少女俯瞰着浊流,眯起眼睛,许久,将那一柄小小的怀刀收入鞘中,轻声一笑。

    “反正将来肯定还会再见面,这一次就放过你了。”

    她转身离去。

    而就在桥梁之下,隔着厚重的水泥,林中小屋抓着半截钢筋,吊在半空中,颤抖的手缓缓松开。

    抽完最后一口的烟卷从空中落下,坠入河中。

    被河中涌动的暗影吞没。

    经历了最后的波折之后,林中小屋一路小心谨慎的潜伏,换了两次身份之后,终于以游客的面目回到了现境。

    根本顾不上喘气,马不停蹄直奔丹波,一直到石髓馆了石髓馆,才终于松了口气。

    快要虚弱的连走都走不动了。

    “嘿呀,竟然回来了,小鬼?”

    还在庭院里指导原缘的罗老咧嘴,微笑:“这次可不会让你逃走了……做好地狱补课的准备了么?”

    “抱歉,没有,再见!”

    林中小屋随意的挥手,摘下了身上的背包,扯开拉链,转瞬间,不知道多少把刀剑从其中化为海潮一样,喷薄而出!

    就在他的身旁,堆积成一座小山。

    比他本人还要高!

    “一千六百九十一把,扣除掉说好还给原缘的四百,还有一千二!”

    “——这一次刀狩,我才是冠军!”

    少年昂起头,瞥着老人愕然的样子,高声发问:“我堂堂林家小十九,难道还需要抱别人大腿的吗!”

    寂静里,罗老捏着下巴,端详着这一份突如其来的惊喜。

    啧啧感叹,却没有说话。

    只是挥手,任由那个得意的少年扬长而去。

    虽然偷奸耍滑,但至少能活着回来,而且干的还不错。

    他已经毕业了。

    终于从肌肉怪老头儿那儿扳回一局,林中小屋一路兴奋的脚下打飘,眉飞色舞。

    推开门,瘫在沙发上,闻到从厨房里传来的香味,胆气顿时更足了。

    “房叔,我要吃鸡腿。”

    他高声喊,“我要吃最大的那个!!!”

    “好的,稍等片刻!”

    厨房里的老人和煦的回应,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可等房叔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时,却发现沙发上躺着的那个少年早已经沉沉睡去,鼾声如雷。

    身上还盖着一张毯子。

    旁边坐着的槐诗抬起手,比划了一个小声的姿势。

    老人点头,放下了手中的烤鸡,微笑离去。

第八百一十一章 他还要谢谢你呢

    翌日,午后。

    槐诗懒洋洋的摊在办公室里,翻着眼前基本上只需要他签字就完事儿了的文件,再度感受到人生的空虚和乏味。

    忽然之间就告别了紧张刺激的冒险生活,开始搞起产业恰起了钱,走上人生巅峰……感觉之后似乎就只有下坡路可以走了。

    一天两天还好,时间过久了之后就开始皮痒。

    欠出来的。

    “这样的日子怎么才是个头儿啊……”槐诗仰天长叹。

    秘书忍不住摇头:“您说笑了,槐诗阁下,大家都盼望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呢。”

    槐诗正准备说话,就听见了办公室敲门的声音。

    山下的神情严峻,走进来正准备开口,看了一眼秘书没有说话,秘书知机的起身借口泡茶出去了。

    “怎么了,这么严肃?”槐诗从沙发上昂起头看过来。

    “老大,道场的人来了。”

    “哦,来就来呗。”槐诗耸肩,“丹波又没设卡,也没路障,他们想转转就转转……”

    山下干咳了一声,“他们是来找您的。”

    “找我做什么?”槐诗好奇的笑了起来,“难道说是来找我参加刀狩的?”

    “他们派出人来询问我们和昨天那件事有没有关系,姿态十分张狂。”山下阴沉的说道:“要我说,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

    他的话被槐诗打断了。

    沙发上的年轻人缓缓起身,认真的说:“可那确实是我们做的,对不对?”

    “……”山下愕然。

    槐诗摊手:“既然做了,那么就大大方方正正经经的做,没必要藏头露尾的掩饰,就告诉他们——是我让人做的,不就结了?”

    当初说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把学生丢去参加刀狩的是他。

    总不可能现在学生有了点成绩他就翻脸不忍了吧?

    “就是我安排的。”他说,“不必废话。”

    “……”

    犹豫许久之后,山下低头说:“他们……他们还要我们交出肇事者,给他们带回道场去。”

    实际上,山下的转述已经十分客气了。

    来者目中无人的傲慢姿态已经不是客人应有的态度了,反而像是来居高临下的问罪。言语之间也有诸多不客气,一副颐气指使的样子不知道咬碎了多少人的牙。

    倘若不是还有山下这么一个识大体的人拦着,怀纸组恐怕干脆要就地火拼了。

    而槐诗,依旧在磕着瓜子儿,满怀不解。

    房间里只有一片清脆的声音响起。

    “要我说,肇事这个词用的很奇怪啊。”槐诗淡定的反问,“难道我的学生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么?”

    山下愕然,无言以对。

    不知道自己家老大这脑回路究竟是怎么长的。

    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你这事儿里从头到尾有哪里合规矩过么……

    昨天林中小屋干的事儿早已经传遍整个瀛洲了,可以说声名远扬,不知道多少道场出身的武士将此视为奇耻大辱。

    简直是道场自奠定以来最大的丑闻。

    倘若不是槐诗身份高贵不容轻侮的话,早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上门玉碎了。

    只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林家的人骨子里都有把人往死里得罪的天赋。

    而毫无疑问,林中小屋是最杰出的那个。

    结合了林家和他老师两方面的专长之后,就开始青出于蓝……

    在道场大门前面骗了一千多把刀之后拍拍屁股回家,还留下了一个粪坑里泡了好几个月造旧的破茶壶。

    简直是在剑圣的眼皮子底下跳完了一整首新宝岛。

    形象生动的表明了’不知死活’这四个字的写法。

    听到槐诗这话,别说山下了,就连门外面等候的那两个所谓的道场使者都顿时气的脸色铁青,几乎快要拔出刀来为师门血耻了。

    “可问题是,他们也没说不准啊!”

    槐诗拍了拍手里的瓜子皮,一脸无辜的问:“那么多被人打了闷棍、下了药甚至仙人跳夺了刀的案例摆在前面,他们一个都不管,干嘛来管我家的孩子?

    况且,这一套他们当年在池田屋玩的不也很溜么?哦,忘了,当年池田屋里被砍的倒幕分子好像也有道场的学生……你说都这么多年了,怎么就不长点记性呢?太傻缺好骗了也不能怪我们吧?”

    ”适可而止吧,槐诗阁下!“

    门后中年武士死死的按着刀柄,震怒低吼:“你究竟要羞辱我们到什么程度!”

    “只是摆事实讲道理而已,难道还叫做羞辱么?”

    槐诗冷淡的反驳:“我的学生可是堂堂正正的按照刀狩的规矩,在道场的大门前面,接受了道场弟子们亲手交过来的刀剑。

    你们的规矩里有哪一条、哪一款、那一则规定了不准人在你们门口转悠了?”

    说着,他抬起眼睛,视线好像洞穿了门板,落在门后的来者脸上,郑重又认真的告诉他们:

    “倘若我的学生有什么违规的地方,道场尽可以提出来,我一定会重重责罚,毫不留情。

    但如果要因为什么莫须有的理由就想要让我把自己的学生交出来,那不如直接叫我去一路磕长头向剑圣负荆请罪好了……”

    槐诗说,“反正,效果不也一样么,对吧?”

    “……”

    寂静里,中年武士怒极拔刀,可手腕却被身旁的同伴死死的按着,利刃难以出鞘。

    在他身旁,那个年轻一些的武士颔首,恭谨的回应:“您批评的是,今日是在下二人孟浪了,等回去之后,我们会原原本本的将您的话带到。”

    如此,目送着两人离去。

    槐诗忍不住叹息,看向角落里。

    “这可都是你惹出来的篓子啊,罗老师……”

    在角落的阴影中,不知何时出现的恶汉老头儿,好像健身归来了那样,肩膀上搭着湿透的毛巾。

    浑身是汗。

    正斜眼看他。

    “你在说什么鬼话?”

    罗老反问,“又不是我让你家的小鬼去剑圣门前面作死的……要我说,你那学生跟你简直一模一样,至少作死的方面还有青出于蓝的趋势。”

    “就算没有小十九,结果不还一样?”

    槐诗翻了个白眼。

    原缘一个外人踩着那么多道场弟子的脸扬名立万,难道道场就会善罢甘休么?

    别说道场心眼小,如果鹿鸣馆有个人来丹波内圈参加极道盟会,拍着胸脯对怀纸组说我要打十个,槐诗会心里腻味儿。

    想干啥呢臭弟弟?

    真当老子是死的吼?

    罗老的命令和举动,就相当于提前引发了丹波内圈和黄泉比良坂之间的摩擦,令两个近在咫尺的强邻意识到了彼此的威胁。

    别说小十九做的事情有没有违反道场的规矩,光是他一千二百把的夸张成绩道场就绝不会容忍和认可。

    今天来的人让他交出小十九,也不过是试探而已。

    想要搞清楚这究竟是槐诗的意思还是林中小屋自己胡作非为,同时,也是想要挽回颜面的同时,迫使槐诗向道场低头。

    就算交了人,槐诗也讨不到好。

    更何况,槐诗还没把自己学生当炮灰的习惯。

    今天之后,两边恐怕就很难和平共处了。

    但小十九难免硬气这么一次,学生出名的时候到了,当老师的难道还能拉胯不成?

    比起这个,他反而更关心罗老的目的。

    “您老在丹波和道场中间拱火拱这么开心……究竟想干啥?”

    槐诗捏着下巴,端详着眼前的老头儿,“总不会是打算跟剑圣碰一碰吧?”

    一言既出,他就被自己逗笑了。

    可罗老却没有笑。

    反而平静的看着槐诗。

    “对啊。”他说。

    “……”

    槐诗整个人都麻了,目瞪口呆,“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啊,会有人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么?”

    老头儿疑惑的反问,“我记得,当年你不是还问我和剑圣哪个强么?现在反而怂起来了。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

    “废话,我现在家大业大,多少人靠着我吃饭呢,我还敢乱莽么?”

    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况且,我不怕丹波干不过道场,我是怕你干不过剑圣好么?”

    罗老当年一拳把自己的老师给干进深渊里,痛快是痛快了,结果却拼的自己升华之路破碎,再没有进阶的可能。

    乳酸堆积的极意再强,你干不到人也是白瞎啊。

    反观剑圣,成名上百年,五阶名宿,麾下弟子中高手如云……在瀛洲那是五岳剑派级的庞然大物,说不定光一个道场就能顶俩岳,几乎就是少林武当了。

    反观罗老,一个金轮法王不能再多了!

    槐诗顶多就是一个达尔巴……

    这老头儿脑子里在想啥?

    但现在最大问题是,如果他要硬是一意孤行,槐诗自己也拗不过啊。

    为今之计,只有快去请娴来佛祖……

    罗老抬起眼皮子一瞥,就知道这货在憋什么闷屁:“小娴这两天应该去了罗布泊,就快到天竺了……手机没信号,你不用再联系了。”

    “合着您老还是卡着点来的?!”

    槐诗人傻了。

    漫长的沉默里,终于还是忍不住恼怒拍桌。

    “我说罗老师,你这一手不地道啊。”他皱眉发问,“你要找剑圣掰腕子,叫上我就得了,大不了输了你回东夏我回天文会,都还算有光明未来。可你现在牵扯这么多人在里面做什么?”

    一旦矛盾失控,道场和丹波之间将再无任何缓和余地。

    到时候两个庞然大物的碰撞会引发多大的波浪不提,对于如今百废待兴的丹波而言绝对不是好事。

    槐诗费尽心思把他们从地狱里拉出来,可不是为了带着他们往死路上奔的。

    “放心,不动你的宝贝疙瘩。”

    罗老瞥了他一眼,“我可没打架找人帮拳的习惯。充其量不过是用你们在刀狩上打个招呼而已。

    你以为我来京都了他会不知道么?

    林家小鬼那一套把戏恐怕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呢,不也囫囵着回来了?”

    老头儿端起保温杯,滋溜了一口蛋白粉。

    “慌什么,他还要谢谢你呢。”

    谢?

    槐诗都给气笑了。

    指望剑圣谢谢自己,还不如指望自己干死黄金黎明呢!

    结果老头儿说完还没过俩钟头,道场的使者再度匆匆而至。

    一改之前的傲慢,毕恭毕敬的奉上了三封请帖。

    全部都是剑圣手书!

    薄薄的请帖像是有万钧之重,以槐诗基本相当于没有的书法造诣看不出上面笔走龙蛇的字迹有什么妙处。

    但至少认得上面写的啥。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上泉剑圣热情的邀请槐诗和他的两位身手不凡的弟子参加出席道场的庆祝宴会。

    甚至,承认了林中小屋和原缘的成绩!

    钦点了原缘为刀狩试合的首席!

    虽然以剑技不足,没有将林中小屋列为首位,但也仅仅排在原缘后面,甚至还赞其胆气第一……

    而槐诗拿着请帖,正过来、倒过去,翻来覆去拿着放大镜看,没看明白剑圣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看到字里行间写满了满满三个字儿’谢谢昂’!

    “看,我说的没错吧?”

    罗老在旁边怪笑起来:“用不着你流血流汗,你就只要坐着就好,听着小曲,吃好喝好,最后拿着礼物走人,说不定人家还要直接把你送到门口,欢迎你下次再来呢!”

    说着,拿起保温瓶,哼着歌走了。

    只留下槐诗一个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搞不明白……

    这俩老鬼究竟在闹啥!

第八百一十二章 宴会与酒

    “老师你在闹啥啊!”

    林中小屋也傻了,看着自己面前已经换好礼服的槐诗和原缘,然后又看了看收到老师通知之后紧急易容便装,收拾了细软还拖着小行李箱的自己……

    “你这副打扮是怎么回事儿?”槐诗愕然。

    “你不是说剑圣发了请帖让我们去道场么?”

    林中小屋的表情抽搐着,“我以为你的意思是让我赶快跑路,我边境的接头人都找好了……”

    先从本州去九州,然后从边境走地狱,通过一条隐秘的航线就可以快速回到林家最近的安全屋,然后等待本家的老人们出手把自己接回去。

    避一避风头,过一段时间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姑且不论你跑路的打算为什么这么周全……你这思路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槐诗翻了个白眼,对身旁上野吩咐:“找个人带他去整治一下,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子还怎么去参加宴会?”

    “真要参加?”林中小屋难以置信。

    “为什么不参加?”

    槐诗反问:“你参加了刀狩,人家给了你请帖,小十九,这是你露脸的大好时机,你却一门心思想着跑路?”

    “我这么不是心里虚的慌么……”

    “慌什么,还有我呢!”

    槐诗飞起一脚:“快去!”

    林中小屋回头欲言又止,没有说话。

    就是因为有老师你,我才慌的好吗?

    一看到请帖,林中小屋脑子里就蹭蹭蹭开始冒出各种乱七八糟的关键词。

    鸿门宴、断头饭、吃点好……

    紧接着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等等一大堆有的没的。

    这一套他可太熟了。

    以自己做借口,然后引老师过去,罗织陷阱准备手段,然后悍然翻脸,动手拿人……

    “行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眼看着这小子收拾完之后依旧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槐诗就气儿不打一处来:“出息点,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拿出点趾高气扬的样子来。一个第一,一个第二,怎么就这么拉胯了?”

    林中小屋尬笑:“我这不是怕他们不怀好意么……”

    “放心,他发了请帖,我们就是道场的客人。今天晚上不论是谁出事儿,道场都颜面无光。”

    槐诗瞥着他:“顶多有点小刁难,但就看你们自己的表现了。”

    用不着担心出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尔虞我诈那一套,在边境和地狱或许还行得通,但在现境,大家都是要得面子的。

    归根结底,现境依旧是信用社会,是有天文会担保,三大封锁庇护的世界。如果一个组织连基本上的道德和姿态都无法保证的话,那距离败亡也不远了。

    道场能在瀛洲这么多年屹立不倒,不可能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放心吧,堂堂正正的去,风风光光的走,今晚谁都拦不住你们。”

    槐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有我。”

    林中小屋愣了一下。

    欲言又止。

    槐诗却微笑着走前面去了,没有等他再说话。

    林中小屋愣在原地,许久,追了上去。

    只有慌乱的心情不知何时平复了下来。

    安心的等待。

    .

    然后等到了地方,看到熟悉的牌坊,他又又又开始慌了。

    就好像被警察带着去指认犯罪现场。

    头皮发麻。

    不知道为啥,一想起前些日子追杀自己的那个奇怪女人就跟猫踩了尾巴一样。

    想要跑路。

    “欢迎槐诗阁下光临指导!!!”

    车门一开,道场大门前迎客的弟子就弯下腰去,恭谨的行礼,可嗓门却不是一般的大。

    顿时,两侧佩刀的道场弟子齐刷刷的鞠躬应和,声势震天,只不过那样严肃的神情却并不像是欢迎,反而像是要去迎战什么大敌,一丝不苟。

    霎时间,之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群,道场所积蓄的百年气魄好像也随着覆压而来,让人喘不过气。

    “都还挺有精神的,整挺好。”

    槐诗踩在地面上,风轻云淡的挥了挥手。

    原缘面无表情的跟在他身后,还有一脸平静实际上慌得一批的林中小屋。

    尤其是他,孽业之路的圣痕能够感受到这里有多少针对他而来的恶意,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仇怨。

    这要是在万里之外,林中小屋肯定就舒服了,但要近在咫尺,就难免……心情忐忑。

    “有失远迎,实在抱歉。”

    门前迎客的师范代走上来,恭谨的行礼,深深的看了一眼槐诗,还有他身后的两人:“这两位就是您的弟子么?”

    “对啊,不认识么?”

    槐诗不解,特地让开位置,给他介绍:“大的叫林中小屋,小的叫原缘,可都是这一次刀狩名列前茅的参与者,道场应该有所了解才对。”

    “……早有耳闻。”

    师范代的表情抽搐一下,扫了林中小屋一眼,沉声说:“不愧是青年俊彦。”

    如果说话的时候不把眼珠子瞪出来的话,那就更令人信服了。

    “是吧?”

    槐诗大力的拍着林中小屋的肩膀,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我这两个学生,什么都好,就是低调一些,平日里也不见抛头露面,有些怕生,还希望大家和他多多来往,也好让他开朗一些。”

    嘎嘣一声。

    不知道谁的牙被咬碎了。

    可当槐诗看过去之后,所有人的面色如常,恭谨的垂眸,不敢直视。

    “在下……一定。”

    师范代低头应承,“槐诗阁下,里面请。”

    “行了,别在门口站着了,耽误人家招待客人。”

    槐诗给自己俩学生拉够了仇恨之后,拍了拍手,大摇大摆的就往里面走。

    一边走,一遍还回头教育着身后的小十九:“看吧,宅久了人脑袋就不灵光,容易犯傻。

    平时别总是待在家里打游戏,多出去走走,多交点朋友,多认识几个统治者和毁灭要素,多见见世面。”

    林十九的表情也抽搐了起来,僵硬的点头。

    感受着那些如芒在背的视线,原本他还有点如坐针毡,可听老师这么说之后,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然后那些投在他身上的视线就越发的阴沉了……

    等槐诗走进宴会厅,就和自己的两个学生分开,直接被人请到了前面去了。

    在那里竟然还有老熟人。

    一个不顾宴会的规矩,就已经开始喝酒吃肉,不亦乐乎的老头儿,醉眼惺忪,枯瘦的面孔通红一片,鼻子长的有些吓人。

    可身上却披着一件堪比公卿的华服,头戴修验冠。

    频频要求上酒和上肉,

    服侍在旁边弟子竟然不敢有什么怒色和不快,反而殷勤的为他奔走。

    “哦呀?这不是槐诗小哥么?”

    老人抬起眼睛看过来,旋即眉开眼笑:“可真是好久不见,近来听闻了你做下的大事,着实让我辈与有荣焉。”

    “哪里哪里,顺势而为而已。”

    槐诗客气的颔首,端坐在他的下首,礼貌的回应:“是有劳大天狗关照了才对。”

    一扫之前的随意和傲慢,转而正色以对。

    这可是天狗山的主宰,瀛洲首屈一指的大群之主,同时也是厨魔大赛组委会的元老之一,放眼全世界也鼎鼎有名的大天狗!

    靠着龙山坊从天狗山连吃带拿蹭了人家那么多好处,槐诗见了自然要客气一些,要不然以后没得蹭了可怎么办?

    “啊哈哈哈哈,些许举手之劳而已,难道我辈还做过什么值得人特地感谢的事情么?”

    老人咧嘴,“反倒是槐诗小哥更让我辈赶到惊喜啊,当时没有让龙山坊强行把你拉进天狗山……真是可惜,可惜!”

    说着说着便大笑了起来,端起酒杯:“喝酒喝酒!”

    “既然遇到了,那就带我一个。”槐诗笑着端起了酒杯,“正好能蹭点好酒。”

    于是,喝酒的人多了一个。

    反正不要钱的酒,不喝白不喝。

    槐诗可没心情乖乖坐着等开席,当了那俩老头儿一把工具人就已经够麻烦的了,鬼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反正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剩下的事情别来找我就行。

    “啊呀,那两位不是槐诗小哥的学生么?”

    大天狗端着酒杯,瞥向下面,“倒是都和你很像啊。”

    “嗯?”槐诗摇头,“和我像可不是什么夸奖的话啊,我只期望他们能够有所成就就好,别像我一样这么能惹麻烦。”

    “古往今来,哪里有不惹麻烦就能有所成就的人呢?”

    大天狗嘿笑了一声:“倘若只会惹麻烦,也不过是个祸事精而已,关键是要能有所建树才对。”

    “那您觉得我这两个学生如何?”槐诗问。

    “这可难说了。”

    大天狗挠了挠下巴,咧嘴:“要我辈来看的话,一个能继承衣钵,一个能有所开拓,都是世间难寻的良才美玉,不可多得。”

    槐诗摇头,“大天狗光顾着夸奖了,却没告诉我是在说哪个。”

    “这就要看你怎么打算了啊。”

    大天狗看过来:“当老师的是你,你又打算怎么安排?”

    “这就有点尴尬了。”

    槐诗笑了起来,“他们的人生是他们自己的东西,当老师的能够带他们走一段路就已经不错了,我从没想着安排过什么。如果非要说期待什么的的话,只求他们以后犯事儿的时候不要说是我教的。”

    大天狗一愣,旋即再度大笑起来:“你这家伙,也是个口是心非之徒啊,来,喝酒。”

    “喝酒。”

    槐诗举杯,微笑着,看向下面渐渐扩散开来的喧嚣。

    宴会还没开始,下酒菜就来了。

第八百一十三章 再会

    就在气氛诡异的瀛洲宴会之间,原缘笔直的坐着,捧着茶杯,淡定垂眸,好像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周围那些冷漠的视线。

    只是偶尔回头的时候看向身旁,满怀不解:“你为什么在往下滑?”

    “……”

    榻榻米靠椅上缓缓向下蠕动的林中小屋闻言抬头,僵硬的微笑:“我这不是放松么?”

    “放松到桌子底下?”

    “下面凉快啊!”

    林中小屋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又向下缩了一点。

    原缘似有察觉,抬起眼睛,看向远方高处的垂帘。

    感受到垂帘后若有若无看向此处的视线,她顿时了然。

    “你熟人?”

    “说实话,就见过一次。”

    原缘越发的明白了,“受害者?”

    林中小屋眼角狂跳了半天,艰难点头:“……差不多。”

    “那你活该了。”

    小十九事情败露之后被堵门狂砍的事情见得太多,原缘根本就懒得管了:“自己解决。”

    “……”

    我要是能解决了就好了。

    林中小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忍不住仰天长叹,然后自暴自弃的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游戏。

    对面桌子后面的中年男人终于忍不下去了,怒而拍桌,瞪视过来:“你这贼子竟然还敢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几乎都看了过来。

    泛起了兴奋的光。

    来了来了,佐藤师范的亲传弟子终于发作了!

    “你喊那么大声干嘛?”

    林中小屋被吼的手抖索了一下,游戏里一个走位失误,果断白给,顿时翻了个白眼,反问:“这位朋友麻烦说话注意点好不好?我好歹是剑圣阁下邀请的客人,为什么不能来?怎么?才发现你们瀛洲没满十八岁不让喝酒吗?这么着急是打了110还是想写举报信啊!”

    一言既出,所有人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好像、似乎、也许……道场还真没注意这一点?

    连发作的江口都愣了半天,被他这一打岔,肚子里酝酿了半天的痛斥竟然忘了一大半,怒火旋即越发的高涨,冷声质问:“客人?今晚来这里的都是刀狩合格的武士,可你刀哪儿来的?你敢说说么!”

    “有什么不敢的?”

    林中小屋抠着鼻孔,淡定的回答:“说来也奇怪,昨天我在河边散步,偶然遇到一个从河里爬出来的人。

    那家伙长得獐头鼠目一看不像是好东西,于是我上去就问了和你一样的问题——”

    林中小屋探头,惟妙惟肖的模仿道:“你的刀哪儿来的?”

    “结果你猜怎么着?”

    “那家伙拔腿就跑,结果被我砍死了!跑的太快,连尸体都掉进河里,找不回来了。”

    他端起茶杯,幽幽感叹:“想来天材地宝有德者居之,大概是那小贼德不配位吧……”

    寂静,愕然的寂静。

    所有人目瞪口呆,震惊的看过来,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只有林中小屋佐着热茶,享受着越发浓厚的怨念,终于感觉舒服了起来。

    就是这个味儿!

    嘎嘣的低沉声音里,江口面前的桌子已经被他按出了一道缝隙。

    中年人的面孔铁青,再克制不住胸臆间的怒火,双眸中亮起一缕寒光:“徒逞口舌之利有什么用,你这个欺世盗名之徒,可敢和我手下见真章!”

    “我当然不敢啊。”

    林中小屋震声回应,毫不知羞耻的回答:“早知道你们发请帖来这儿是要打我,我就不来了……”

    少年昂起头,不屑的瞥着对面的男人,手里的手机滴溜溜的转着,每转一圈,都令江口的额角血管狂跳一下。

    要他说,这群家伙每天练剑练的脑子都瓦特了,如果直接群殴拔剑砍上来他恐怕还会害怕几分,可要说斗嘴皮子,那带带小师弟可就不困了。

    每个月平均被封号六次的金牌杠精哪里怕这个?

    至于要打人?那你来啊。

    来,朝这儿打!

    到时候林中小屋不但不反抗,还会帮你录像。标题他想好了,有俩’震惊’、一个’快转’,还有一个’再不看就删了’……

    保证明天他们就火遍瀛洲,走向世界。

    就在对面,江口的脸色从铁青转至赤红,已经怒不可遏,正待发作拔刀,可神情僵硬了一下。

    动作戛然而止。

    就好像见了鬼一样。

    他震惊的看着林中小屋的身后,好像难以置信一样,眼睛瞪大了,下巴几乎快要掉到地上。

    几岁了?还玩这一套哄小孩儿。

    林中小屋冷笑一声,这种把戏他八岁的时候就不用了。

    正准备再放两句嘲讽的时候,他才忽然发现哪里不太对,因为有越来越多的人向着他身后看去。

    包括身旁的原缘。

    可在他的感知中,身后分明什么人都没有。

    只有细微的香水味隐约传来,在微风里。

    榻榻米微微震颤,身后的人弯下腰,坐了下来,好奇的端详着他的面孔。

    微笑。

    她说,“又见面了,山中君。”

    林中小屋的表情僵硬起来,缓缓回过头,端详着那个身着长衣的少女,还有她好奇的模样。

    眼角狂跳。

    就好像被猎食者盯上的小猫咪。

    呆滞在原地。

    “嗯?”来者疑惑的问:“为什么不说话?”

    “不好意思,在下姓林……”

    他咳嗽了一下,努力的向旁边挪了一点,想要求救,可原缘却露出一脸看戏的样子,反而端起了茶杯来。

    林中小屋整个人都麻了,只能强颜微笑:“您可能是认错了人吧?”

    “是吗?”

    少女似是不解,抬起手,指了指他口袋里露出一角的包装:“可烟盒还是一模一样的。”

    “啊这……”

    林中小屋的表情僵硬起来,汗流浃背。他才发现,口袋里装的竟然还是昨天那一盒。

    “咳咳,这证明贵国的和平很畅销啊。”

    “味道也没有变,但表情却和昨天意气风发的样子不一样了呢。”

    少女似笑非笑的端详着他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我帮你解了围,难道你不应该谢谢我么?”

    “……那我谢谢你啊。”

    林中小屋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还有事儿么?”

    于是,那个女孩儿的笑容越发愉快了起来。

    “嗯……没事儿了,再见!”

    她想了一下,忽然站了起来。

    让林中小屋陷入呆滞。

    他都做好了见招拆招的准备,可对手忽然转身走了,却让他有一种无招胜有招的挫败感……

    “再见啦,桥下的山中君。”少女回眸微笑,轻声道别:“正面看的话,还是挺不错的嘛,下次有空再一起玩吧。”

    就这样,转身,回到垂帘的后面。

    林中小屋跟着看过去,直到脖子不堪重负,在漫长的寂静里,他好像终于反应过来,缓缓回过头,看向那些复杂的神情。

    “她谁啊?”

    于是,那些视线越发的阴沉了起来。

    妈的,江口那个蠢货。

    就在上面的席位上,正在作陪的道场师范生濑义静忍不住心里暗骂:那个草包货色当时拍胸脯保证的时候一脸信誓旦旦的样子,结果一个野丫头稍微站出来露个头,就立刻原形毕露了……

    感受到最上面上投来的冷漠目光,他的神情僵硬了一下,旋即恼怒的握紧桌子下的拳头。

    二公子已经快要不耐烦了。

    不论如何,都必须对之前刀狩上发生的意外还以颜色才行。

    否则的话,此次主持刀狩的二公子就要权威扫地……倘若在道场次任馆主的争夺中失礼,他们这些早早站队的人也讨不了好。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叹息。

    终究还是太心急了……

    还是应该再等等的,再等等。

    可惜,势不由人。

    下定决心的瞬间,他忽然抬起手,拍了拍手掌,包含着肃杀之意的清脆声音扩散开来,瞬间令无数杂响消散,就连远处齐舞表演的艺伎动作也僵硬在原地。

    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太软弱了,如此女儿姿态,着实不堪入眼!”

    生濑冷漠的瞥了一眼上面的表演,不满的说道:“就是因为这些软弱的歌舞看多了,才会被消磨心智,一届不如一届。”

    “喂,生濑,你这么说可就太过分了啊。”

    正看得高兴的同僚看过来,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还是打了个圆场:“一张一弛文物并用才是进益之道嘛,孩子们辛苦了这么久,喝点酒放松一下,不是什么大事,明日加练便好了。”

    生濑冷哼,“难道尔等忘了剑圣阁下的教诲嘛!”

    说着,他抬起手,指向了最上面悬挂的挂轴,浓墨重彩的【常驻战阵】四个大字!

    那正是剑圣闲暇时的手书,本意是武士要时刻做好准备,奔赴战场,因此更要勤加磨练,不可有旦夕的松懈。

    “既然诸位要看表演的话,不如我来给诸位献上表演吧!”

    生濑缓缓起身,脱掉了上身累赘的羽织,从袖中抽出了一截绳子,将长袖扎在了身上,紧接着,按着腰间的长刀,站在了席间,昂然说道:“哪里有比剑斗试合更加适合武士的表演呢?”

    “喂,生濑,适可而止吧!”

    “闭嘴吧,佐藤,就是因为有尔等这样被风花雪月消磨了心智的家伙,道场才会蒙受如此奇耻大辱!”

    生濑瞪着眼睛怒斥,令佐藤欲言又止,到最后无话可说,悲愤的抬起袖子掩面而去。

    一时间,那愤然不屈的激昂气势令无数弟子们都喝彩了起来。

    “哦呀,情况看起来不妙呢,槐诗小哥。”

    在这寂静里,醉眼惺忪的大天狗拍着膝盖大笑了起来:“看吧,麻烦找上门来啦!”

    “您也不管么?”槐诗苦笑:“我这半天可是没少敬酒呢。”

    “啊哈哈哈,我辈可是天狗,从来不嫌弃热闹的,酒意正酣,正缺点热闹下酒呢!”大天狗咧嘴,“况且,这里可是道场,我辈的这张老脸可不怎么值钱呀。”

    槐诗叹息。

    紧接着,便察觉到生濑投来的视线。

    武士昂然而立,怒视着槐诗:“还请槐诗阁下指教!”

    “道场高手如云,何必只拉着我一个古典音乐老师求教呢?”槐诗耸肩:“难道你也想学大提琴?”

    生濑瞪大眼睛逼问,“那么阁下是不敢么!”

    “我还有伤在身,恕不能奉陪了。”

    槐诗的话令生濑一愣,心中却忍不住松了口气,原本都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将事情搅乱闹大的准备,却没有想到,如此轻而易举的逼得丹波之王在自己面前做出了退步。

    可紧接着,槐诗便拿起了大天狗的酒壶,低头斟着酒说道:“况且,我也不好意思欺负后辈啊。”

    说话的时候,罔顾了对方已经四十多岁的年龄,反而一片郑重,可出乎预料的是,就连其他人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紧接着,便听到他继续说道:“既然你执意请教的话,那我就让我最不成器的弟子来和你过两手吧……”

    说着,槐诗抬起眼睛,看向了下面。

    那一瞬间,林中小屋的腿肚子开始疯狂抽搐起来,下意识的想要往桌子下面躲。

    可是已经晚了。

    “上来吧,小十九。”

    槐诗微笑着吩咐,眼神充满了期望。

    就好像丢出精灵球的训练家一样,无比的愉快。

    ——对他使用鼓手吧,皮卡丘!

第八百一十四章 准备好了吗?

    草,为什么是我!

    在这一刻,众目睽睽之下,林中小屋眼前一黑,几乎流下眼泪来。

    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以及,我凭啥就是最不争气的那个啊……

    眼看着旁边的原缘笑得合不拢嘴,林中小屋就一阵气冷抖。

    究竟自己这个工具人怎么活老师才满意。

    可气归气,抖归抖,老师都说话了,他又不敢走,就只能硬着头皮起身,一步步走上去,感受着周围如芒在背的目光。

    举步维艰。

    僵硬的挤出一个微笑。

    此时此刻,他终于想起了槐诗来的时候说的话。

    ——大大方方的去,风风光光的走……

    现在他终于要走了,才发现,原来是这么一个风光么?

    确实,走得不太安详。

    眼看他颤颤巍巍的心虚样子,一片嘘声就从周围响起来,只看他的架势就知道是个武艺稀松之辈,怎么跟道场的师范同台竞技!

    槐诗充耳未闻一样,招手示意林中小屋过来。

    “怎么样?”

    他微笑着鼓励,“有信心么?”

    “……”

    林中小屋努力挤出一个比哭好不了多少的笑容:“老师,我今天出门没带剑啊。”

    他努力的挤眉弄眼,示意槐诗赶快从自己的大宝剑里掏一把出来,救他狗命。结果不等槐诗回答,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大天狗就抬手。

    “那用老朽的好了。”

    说着,随手一拔。

    好像摘下一根羽毛那样,从隐藏在虚空中的庞大羽翼里拔出了微不足道的一支,展露寒光。

    漆黑的太刀入手沉重,锋刃锐利,不止是吹毛短发的程度,任谁看来,都是不可多得的宝刀。

    在技艺精神的武士手中孕养个几年,随便找个炼金术师融入秘仪就是一把边境遗物了。

    “送你了。”

    大天狗信手一抛丢过来。

    “还不谢谢前辈。”槐诗一脸无奈的感叹,好似个看到小孩子不懂事收了别人压岁钱的家长。

    “我……我谢谢你啊。”

    林中小屋快气的哭出来了。

    “哈哈哈,何足挂齿,有空来老朽的天狗山总厨里打打下手便好。”大天狗热情的笑了起来:“我这里还缺个舂米的小工呢,槐诗小哥不会有意见吧?”

    “能够得到前辈的赏识,是他的荣幸才对。”

    槐诗笑着点头。

    这要是放在以前,听到能免费去天狗山进行厨魔进修,林中小屋说不定会高兴的笑出声,可现在他却只能猫猫流泪。

    自己还能活到进修那一天么?

    这就根本……打不过啊!

    让原缘上来还差不多!

    要是他能堂堂真正的答应一个道场里教授剑技的师范,他何必去门口搞事情了?

    “来,喝了这碗酒就去吧。”

    槐诗端起了面前倒好的酒碗,递给了他:“不要紧张,发挥出应有的水平就好。”

    这他娘的又不是高考!

    发挥出应有的水平是个什么水平啊……

    林中小屋一咬牙,端起面前宽大的酒碗,顿顿顿干了,想要啪一下摔碎,可想了一下,还是小心一点给放桌子上了。

    槐诗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问,“准备好了吗?”

    林中小屋顿时一阵气血翻涌,面色赤红,竟然已经不胜酒力了,可紧接着,便有一阵阵高热从躯壳中升腾而起。

    热。

    好热。

    像是被点燃了一样。

    在恍惚之中,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进入了……超限状态?

    伴随着源质的升腾,无穷尽的戾气和凶意从那一张习惯了无害微笑的面孔之下浮现。

    影中的升卿幻化为投影,撑破了束缚,展露出自身狰狞的阴影。

    阴冷的视线随着林中小屋横扫。

    经过无数次洗练之后的至纯恶念扩散开来,宛如肆虐的洪流那样,令整个熙熙攘攘的宴会厅里瞬间一滞。

    这一刻,远在现境,无数乌鸦的猩红眼瞳从丹波区的天穹之上垂落,遥遥俯瞰,投来了来自地狱大群的加持。

    令他的眼瞳化为银白色,像是沸腾的钢铁,焕发炽热的光芒。

    再难以掩饰那样狂暴的本质。

    自上而下,暴虐的俯瞰,便令无数人心头升起了难以言喻的寒意和恐惧。

    瞬息间,死寂到来,生濑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似乎终于想起来——这个无耻下流的小鬼看似奸猾,本质上却和那些欺软怕硬的不堪之徒完全不同。

    那只是人设而已。

    只不过是桌面角色扮演游戏里的守则。

    他是烛照者圣名未来的传承者之一,生来贵血的恶孽之子,无法用道德去束缚和衡量的怪胎。

    人世的褒贬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只要这一份不断升华的孽业尚在延续,他便是永远的食恶者,地狱的象征之一。

    现在,林中小屋握着剑,向槐诗微笑,回答他的问话。

    “我准备好了,老师。”

    “那就去吧。”

    槐诗欣慰的颔首,“不必站在我身后,你可以站在所有人的前面。”

    “嗯。”

    少年颔首,回眸时,笑容缓缓消散,一步步的走向了面前的对手。

    对他说,“还请赐教。”

    自瞬息间的惊愕中,生濑再度回归了冷静和肃然。

    作为曾经纵横边境的人斩,又怎么会被这副模样所糊弄?那一份恶孽的力量诚然静纯的令人恐惧,不知道从多少恶意和魔障之中才萃取出如此的精华。

    可哪怕勉强能够和他比肩,双方之间依旧存在着决定性的差距——力量的强弱固然重要,可运用这一份力量的技艺才是真正决定结果的要素。

    身经百战、千战,磨练了漫长岁月之后已经炉火纯青的剑技便是为了此刻而生。

    如此不堪入目的架势,只要瞬息间,便可以击破,紧接着长驱直入,腕、腹、心脏、喉咙乃至头颅,一切要害都将暴露而出……

    简直,任人宰割!

    这样或许更好,只要在这里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付出代价,那么二公子的权威就能够得到挽回。

    他只是维护的道场的尊严,没有人可以指摘。

    纵然道场因此和丹波开战,也能够进一步提升己方的权力。

    正在那一瞬间,凶光从他的某种浮现,在边境之间积蓄了多少年的杀意爆发而出,随着他一同拔剑。

    可正在那一刻,凄啸声却在他耳边迸发。

    生濑愕然的瞪大了眼睛,却发现,他的对手竟然没有谨慎防卫,而且还依靠着那完全漏洞百出的架势向着他发起了强攻。

    和他老师一样的,在这一瞬间,擦用了最简单,最直白的攻击方式。

    ——踏步,唐竹!

    孽业之路的刻毒黑暗汇聚在那一剑之上,竟然让头顶的灯光都摇晃了起来,因为黑暗席卷,如潮涌动。

    与其说是剑术,倒不如说是某种寄托在剑刃之上的咒法!

    可阻挡这样的招数,甚至连后退都不需要。

    只需要弹指间的交错,格挡,偏引,再进攻,就能够奠定胜负。

    他完全是在自取……

    轰!

    正在那一刻,剑刃碰撞与一处。

    生濑陷入了呆滞,耳边传来了幻觉一样的巨响,宛如天地鸣动。

    天空在旋转,大地在震颤,四面八方的一切都轰然应和,整个世界都好像在放声高歌——自他的躯壳之中。

    这只是幻觉。

    可是他的意识却迎来了丝毫不合常理的停顿。

    因为随着剑刃的碰撞,又瞬息之间往复千万次的震颤随着诅咒一同,以相接的剑刃为桥梁,灌入了他的躯壳之中。

    林中小屋的源质鸣动、心跳乃至血脉的搏动,在糅合了恶孽的精髓和怨毒的咒法之后,汇聚为了一线。

    轻而易举的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卫,自剑柄之上向上蔓延,五指,手腕,瞬间扩散全身。

    炸响!

    他的眼前一黑。

    好像有那么瞬间的恍惚。

    眼睛一闭,一睁,眼前的一切便截然不同,昏黑的晃动里,他依旧站在原地。

    在他对面,林中小屋已经收剑入鞘,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扳动指头。

    1、2、3、4……5!

    当五根手指全部收回的瞬间,有清脆的破裂声响起,近在咫尺,像是幻觉一样。

    “怎么回事儿?”

    生濑瞪大眼睛,恼怒质问:“你在小看我……”

    那一张龟裂而不自觉的面孔缓缓扭曲,七窍之中渗出漆黑的血液,伴随着他的话语,剧烈的呛咳迸发,粘稠的血液从骤然破裂的肺腑中涌现。

    他最后所看到的场景,是坐在林中小屋身后的那个男人,抬起手端起桌子上的酒杯,微笑着举杯,一饮而尽。

    如是道别。

    再然后,大地和黑暗便向着他扑来。

    死寂之中,全场鸦雀无声。

    只有地上晕厥抽搐的生濑身下缓缓渗出鲜血,扩散,映衬的所有人脸色苍白。

    竟然不是对手一合之敌!

    很快,便有赞赏的掌声响起。

    “不错,着实不错,哈哈哈哈,真是大开眼界。”大天狗抬起双手,丝毫不顾在场所有人的脸色,戏谑大笑:“没想到今日能够见证如此惊喜,实在是令人愉快……上泉,感受如何?”

    “时移势迁,万象更新。”

    大门之前,驻足观赏的老人回答:“新一代自然有胜过老一代的气象,这样很好。”

    被誉为剑圣的老人淡定的挥手,示意下属们将地上的生濑抬起来送去医治,从容的迈步向前,可却令槐诗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错觉。

    如此细微。

    可又如此的……不谐。

    他下意识的绷紧了身体。

    因为他完全听不见那个老人的‘声音’,确切的说……感受不到对方的心跳、脉搏,甚至连源质波动都一片空虚。

    好像幻影一样,不存在于此处。

    不,应该说,他本来就……不在这里才对!

    可他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所有人看到的又是什么?

    幻觉么?

    还是说……

    那一瞬间,和林中小屋错身而过的老人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似笑非笑的看了槐诗一眼。

    并没有戳穿他的把戏,反而微微颔首示意。

    在槐诗的眼中,上泉剑圣的身体骤然一阵模糊,紧接着再度凝聚,浮现出心跳、脉搏和深远的源质波动。

    越发的真实了起来。

    也越发的展露出‘虚幻’的本质。

    槐诗汗流浃背,终于明白。

    他就在这里。

    或者说……他觉得自己应该在这里,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在这里。

    这是自己完全无法想象的极意!

第八百一十五章 看起来很美

    槐诗无法确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

    因为对于上泉剑圣而言,真实还是虚幻已经完全不再重要了,真正重要的乃是那一份扭转了现象的意志力。

    他认为自己在这里,那么便在这里。

    所有人便都能看得见他。

    如果他认为自己拔了刀,那么所有人便能够看到他拔刀。

    倘若如果他认为斩杀的敌人会死的话。

    那么他的敌人就已经死了。

    正是这一份对自己的绝对自信,在造就了这令人难以置信的极意。

    现在,伴随着上泉的到来,整个道场原本低靡的氛围瞬间一震,所有人的眼神顿时狂热了起来。

    近乎信仰一样的辉光!

    那是无数武士日夜膜拜,所向往着追逐的巅峰,人世之间的神圣。

    现在,他坐在了自己的位置后面,微笑着举杯,向身旁的友人问候:“大天狗别来无恙?”

    大天狗咧嘴,“凑合着过,离死还远。”

    上泉一笑,“我原本还以为你懒得来呢。”

    大天狗无所谓的摇头,“有酒在的地方,我怎么可能不去?”

    “那么,就拜托了。”上泉颔首。

    “我可不记得自己许诺过什么啊。”

    大天狗古怪的笑了起来,可是却端起酒杯,同他对饮。

    紧接着,老人的视线便向着槐诗看过来,“罗素先生还好么?”

    “吃得好,睡得下,身体健康。”槐诗回答:“我原本以为剑圣会问另一个人来着。”

    “哈,那个家伙不是还活蹦乱跳精神百倍的么?有什么可关怀的?”老人同样举杯祝酒。

    在同槐诗饮过一杯之后,老人又分别向今日而来的贵客们致以问候。

    无需再多做其他,只是单纯的在这里,便足以成为定海神针,赋予道场的弟子们无穷的信心和欢喜。

    宴会就开始了。

    歌舞继续。

    再没有什么意外,一场欢宴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到最后,进入了尾声。

    当仆从们撤去了杯盘,奉上茶点之后,晚宴终于即将落下帷幕。

    可所有人看向最上方的视线也越发的期待了起来。

    期望着得到剑圣的指点,得到那位老人的青眼,期望得到来自巅峰的指教。

    哪怕只是看自己一眼。

    “我想,大家都已经迫不及待了吧?”

    上泉剑圣微微一笑,放下了茶杯,“说来汗颜,作为道场的馆主,习惯了深居简出之后,竟然唯一授业的时候便只有这四年一度的宴会之上,着实令人惭愧。

    时间宝贵,让我们这就开始吧。”

    他停顿了一下,认真又和煦的说道:“这便是我作为剑圣,能够对各位最后的授课。”

    “在这里,我有一个问题先问。”

    老人开口问道:“在这里的各位都是身经百战的武士、胆气十足的豪客、灵机百变的智者,那么,在诸位中,能否有人解答我困惑?”

    他问:“在这里的人一定都像我一样,是为了追逐巅峰和挑战,为了成就强大不惜一切代价的求道者。

    可我所好奇的是,究竟什么样的力量,才称得上最强?”

    一言既出,所有人都陷入了愕然,愣在原地。

    难以理解。

    被誉为瀛洲,不,有可能是现境中也屈指可数的强者,尊贵的剑圣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可上泉依旧微笑着,喝着茶,静静的等待弟子们得出思考的结论。

    一刻钟之后,他放下茶杯,看向了下方自己最后所收的最后一位亲传弟子。

    “久川,你想好了么?”

    “回禀老师,弟子驽钝。”

    那个带着眼镜的年轻人颔首,恭谨的回答:“在弟子心中,像老师这样的力量,便是最强。”

    上泉摇头一笑,“可不是还有更胜于我的人存在么?七位天敌难道不才是真正的世间巅峰?”

    “那并非是我所寻求的东西。”久川断然回答:“我所欲求的巅峰,唯有老师一人。”

    “那你回去再练练吧,大概……八十年?快一点的话六十年。”上泉摇头叹息:“到时候再想着瀛洲的剑圣吧。”

    那样的话不是呵斥,也并非是失望,只不过是早已经了然于心的结果而已。

    久川非但没有失望,反而狂喜。

    兴奋的几乎双手都在颤抖。

    “是!”

    他恭敬的俯身。

    而周围的人也不由自主投来了羡慕乃至嫉妒的视线。

    由剑圣钦点的,八十年之后能够问鼎瀛洲剑圣的武士……

    人生或许没有几个八十年,可整个世界,又有几个剑圣呢?

    “那么,中居你呢?”剑圣探问道。

    中年人摇头苦笑,“学生也像久川一样。”

    “可你和久川不同,他所羡慕的是我的剑术,而你所渴望的是我这般的权势才对。”上泉直言说道:“可我的权势并非是最强,中居,你走了歧路。”

    “老师教训的是。”中居坦然的颔首,似是惭愧:“等明白这一点,就为时已晚了。”

    “没关系,亡羊补牢时尤为晚。”

    上泉宽慰道:“明日你便去皇居求官吧。上皇正是用人之际,不会薄待你,也希望你能够死忠效力,为上皇牛马。”

    中居一愣,似喜似悲,许久,恭敬的大礼参拜:“多谢老师宽宏。”

    “那么,有两个不肖的弟子领头,其他的人也可以畅所欲言了吧?”上泉紧接着再问,随手指了一个弟子:“在你看来,最强的力量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那弟子愣了一下,犹豫着,最后试探性的问:“顺我者生,逆我者亡?”

    “哈哈哈,倒也不错。”

    上泉抚膝一笑,“那你不应该来道场,反而应该去天文会才对,如果去维护查拉图斯特拉,整个现境对你而来,也不过是小小玩物而已呢。”

    说着,老人摆手,示意他不必羞愧,再问另一个人。

    学生俯首,郑重的回答:“弟子认为,无拘无束的自由才是真正的力量。”

    “那你可能会很痛苦了,不破君。”

    上泉怜悯的说道:“你所欲求的力量并不存在于现境之中,恐怕只有到边境和地狱去,才能够脱离枷锁吧?或许终有一日,你会去往无归者之墓,抛弃这一切,去地狱中寻求解脱……”

    说着,他看向了原缘,“小姑娘,你是刀狩的榜首,你的认知中,又有什么样的力量称之为最强呢?”

    “在下不知。”

    原缘坦然回答:“这世上强大的人太多,哪怕是我的太爷爷也无法成为最强。可在我看来,最强的力量,应该是能够为苦难者带来希望的东西才对。”

    “那你要向你的老师多学习了。”

    上泉似笑非笑的看了槐诗一眼,又看向了林中小屋:“那么,这位胆气过人的年轻人呢?”

    林中小屋恭敬俯身,给予了标准答案:“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

    这是每一个林家人都会做出的决然论断。

    ——孽业之路的顶端·烛九阴!

    “哈哈哈哈,姑且不论真实与否,都是个滑头的小家伙啊。”上泉摇头大笑,“可那么孤独,难道对你而言不会寂寞吗?”

    林中小屋低头,没有回答。

    “再想想吧,年轻人。”上泉说:“再想想,你的余生漫长,足够你去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这一次,林中小屋不再沉默,忽然抬起头,高声问:“如果没有答案呢?”

    “那就将自己变成答案吧。”

    上泉说,“倘若你想走前人未走的路,那么你自己就是后继者的信标,你不应该惶恐,反而应该有求道者的欣喜才对。”

    少年愣在原地。

    上泉收回视线,看向了身旁。

    “喂喂,你好好的教弟子就算了,看我干嘛?”大天狗挠着通红的鼻尖,有些无奈。

    上泉说,“来都来了,何必吝啬呢?”

    大天狗叹息,“在我辈看来,能够有喝不完的美酒,吃不完的佳肴,看不完的热闹,就是这世上最美好最强大的力量……说出来实在让后辈耻笑。”

    “啊哈哈哈,知足者常乐,又何必羞愧呢?”

    上泉抚掌大笑,最后,那视线看向槐诗。

    槐诗无奈的放下了酒杯。

    “那么,槐诗君能给我答案么?”上泉探问:“如你这样的人,获得了如此的成就,依旧无法满足,无法停下来的渴求,你所追逐的力量又是什么?”

    “并不是什么遥远的东西,上泉先生,不足为外人道,也不值一提。”

    槐诗耸肩,自嘲的笑了笑:“就不必献丑了。”

    充其量,不过是幸福的度过一生而已。

    这样普通的愿望,和那些宏伟的志向根本不值一提。

    上泉颔首,并未再勉强。

    继续发问。

    一开始或许有人神情迷惑,可到后来,便纷纷陷入了沉思,到最后,脸色凝重,都垂下了眼眸。

    恭谨的聆听。

    “我今天在这里,并不是想要召开什么愿望分享会,也不是征求这个注定没有结果的答案。”

    上泉停顿了一下,沉声说:“想必,从如此众多的回答里,诸位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个世界最强的力量?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假命题。

    一个遥不可及的幻影,一个远在天边无法追逐的海市蜃楼。

    只是,看起来很美而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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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挨一顿毒打,请问这里有漂亮小姐姐吗?没有的话我等会再问一次……”——灾厄之剑、旧世界守墓人、调律师、最后的天国捍卫者、天文会金牌牛郎、二十四个毁灭因素之一、淮海路小佩奇、深渊烈日、最终的地狱之王:槐诗。.某一天,穷困潦倒的槐诗忽然发现自己捡来的金手指终于能用了……只不过,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为了赚钱和苟命,他一不小心踏入了这个危险世界。现境之外的边境,日常之后的异常。理想国、统辖局、存续院以及高踞于顶峰之上的天文会,绿日、黄金黎明、存世余孽与诸界天敌……究竟是生存还是灭亡?这是个问题。那么,就在这一万零一种拯救世界的方法中,选一个通往HAPPYEND的方向吧。天启预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启预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启预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