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六章 选择(感谢cyansun的盟主
一百三十年来,剑圣纵横东瀛从无敌手,这样的力量称得上最强么?可为何还会有一个夷人将军横压一世?
将军那么强,不照样还是被美洲谱系囚禁在这一片岛国之上么?
美洲谱系强么?
通过金融和经济操控了三分之一的边境,垄断了无数地狱开发,诚然是寻常无法企及的庞然大物,可六大谱系,美洲最弱,这却是公认的。
那么最强的谱系是哪个?罗马?埃及?东夏?东夏最强的符残光难道便能够为所欲为吗?上面照样还有兵主存在。
但兵主不还是要受命于玄鸟么?
东夏谱系的力量如此庞大,可本质却是东夏的延伸,那么东夏便是最强么?可它只是五常之一。
五常如此庞大的力量,依旧无法维护这个世界的运转,还需要天文会的弥合和调动。三大封锁的压制之下,维护现境运转如常。
可天文会照样有理想国的陨落,统辖局无法改变自身日渐臃肿,而存续院也在日复一日的忍受歪曲度上涨的压力,抽丝剥茧、夜以继日的进行修正。
而黄金黎明,至今仍旧在地狱里扩张势力。
更不要提地狱深处那些静寂区中的存在,乃至足以颠覆现境的毁灭要素……
如果要将能造就死亡的力量称为最强的话,那么最强的力量就在地狱里。
可那样的力量对于现境有价值么?
执着于力量本身,从来没有意义,所能得到的不过只是一串不断膨胀的乏味数字。
力量是有价值的,可真正重要的是运用这一份力量的目的。否则的话,升华者又和一个死期定存的银行账户又有什么区别?
“在过去的时候,从每一个剑术道场里毕业的弟子,都会勤修武士之道和圣人诗书,可归根结底,都不过是为了培养出更加忠诚的下属和走狗而已。”
剑圣淡淡的说道:“弟子们谋求力量,也是为了寻找进身之阶,成为武士,而公卿们也得到了忠实可靠的下属……抛去道德,以利益的角度来看,大抵都是如此的。
也正因如此,才会背上‘以武犯法’的恶名。
武士必须是工具,武士是刀剑,武士是走狗……如此的说法不知道流传的多么广泛,甚至有不少人自己都这么认为。
哪怕工具也会有自己的渴求,哪怕是刀剑也会有自己的思想。”
“我衷心的期望,你们能够有所不同。”
剑圣说:“时代变了,各位,你们还有选择的余地。”
这么说的时候,他丝毫不掩饰自己身上垂垂老矣的沧桑和衰败,可眼眸却变得越发锐利,像是要将自己的话语刻入弟子们的灵魂里。
你们还有选择。
倘若不想变成空有武力的工具,那么,就必须做出选择才可以!
“今天我邀请来的几位客人,想必大家都已经有所了解。”
寂静之中,上泉缓缓的告诉他们,“在这里的,有的人来自鹿鸣馆,代表着瀛洲的至上大权;有人来自天文会,代表现境不容忤逆的秩序;有人来自边境,无拘无束,逍遥自在;也有无归者之墓的客人,在地狱之中说一不二,奠定了自己的权威……
倘若这一片土地上还有什么东西称得上具备最强力量的话,毫无疑问正是他们所代表的东西。
他们都是远胜于我这个老朽的人,他们所建树、所创造的成果,也远胜于我——你们所欲求的东西,尽可从他们的道路之上寻求。”
“今日是你们最后一课,剑术你们都已经入门,我这个当老师的没有再指点的必要,短短的时间,也没有什么秘传能够交给你们。
所以,只能帮你们推开未来的门。”
上泉剑圣抬起眼眸,凝视着这群毕业的弟子们:“现在,你们已经有了能够成就力量的东西。
往后的路,就需要你们自己走了。
由你们决定,将自己的力量运用于何方——”
如此,满怀着期待和希望,他轻声教导:“胡作非为也罢,秉持正道也没有关系……只希望你们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都能有所满足,有所领悟。”
上泉说,“这就是我作为你们的老师,对你们所抱有的唯一期望了。”
肃然的寂静里,所有的弟子缓缓起身,向着眼前的老人大礼参拜。
向着老师献上了纯粹的感激。
这便是剑圣最后的授业。
指引未来之路……
在席间,槐诗自嘲的摇头。
没想到剑圣送自己请帖,竟然为了拉他出来做教学案例。
同时,见证了来自剑圣的诚意——往后倘若有道场的弟子来到丹波内圈寻求职位的话,难道自己还能够不考虑一下?
除了自己之外,瀛洲统辖局的人,鹿鸣馆的人,天狗山的人,无归者之墓的人,乃至其他企业巨阀的代理……
这一波啊,是直接大型人才招募市场了。
老师牵头卖面子,帮你们搞了高端聚会,让你们见识一下大佬们。
识相一点的,这帮获得免许资质从道场毕业的弟子们等宴会过了之后,恐怕就直接开始抱大腿递简历了。
顺带还压制一波好勇斗狠的浮躁风气,凭借自己的权威,强行让弟子们在惨烈的现实面前有所沉淀。
——你有力量算个屁,三大封锁面前,你又算老几?
一石数鸟。
这操作好像在哪儿见到过?
可就在他喝茶感慨的时候,却听见了剑圣的声音。
“对了,左边这位槐诗先生,想必大家都已经见过了。”
在谈笑之中,剑圣随意的说道:“从明天开始,他将担任道场副馆长一职,你们要敬爱他,就像是敬爱我一样。”
啥玩意儿?
槐诗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要露出标志性的傻样。
不解的看向了剑圣。
你这是嘛意思啊?
剑圣也在看着他,微微一笑,好像彼此之间早有默契一样,可他们有个屁的默契,今天不过是第一次见面而已。
忽然间,他耳边却响起罗老之前对自己说的话。
“你就只要坐着就好,听着小曲,吃好喝好,最后拿着礼物走人,说不定人家还要直接把你送到门口,欢迎你下次再来呢……”
所以,就特么在这儿等着我么!
好好的在旁边喝酒吃瓜,结果安排两个字从天而降,一顿饭没吃完,自己怎么就成了道场的股东了?
可别是个用来背锅的法人代表哦!
结果不等他提出异议,下面就一阵扰动,好像有人怒而拍桌,起身想要说话,槐诗顿时眉飞色舞,眼神充满了鼓励和期待。
快闹啊,大兄弟,闹大一点,给这老东西一点颜色看看!
结果,上泉轻描淡写的看了一眼,那个怒不可遏的中年男人就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脸色苍白,跌坐在了地上,说不出话来。
令槐诗分外的恼怒。
怎么是这样一个铁废物!
你起码说个不字儿,我也要发挥啊!
结果,无视下面师范和弟子们震惊的样子,上泉剑圣继续说道:“还有,右边的这位大天狗,从明天开始起,也将担任道场的副馆长,你们要尊崇他,就如同尊崇我。”
有了前面一次唐突的任职宣布之后,这一次,下面的反应似乎要小了一些。
毕竟是大天狗,成名数百年的老牌升华者,天狗山说一不二的主宰,如此高贵的身份,担任道场的副馆长也并不算辱没门楣。
可往日道场的运转,从来都是剑圣一言而决,如今为何又贸然引入了丹波和天狗山一近一远两个势力?
就在这剧烈的变化之中,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不安和荒谬的意味——难道最近流传在高层之间的那个传言是真的?
“就如同大家所想的那样,我已经老了,精力不济,近一段时间也感觉到了疲乏和衰弱,恐怕没有精力在主持道场的运行了。”
那个看上去精神抖擞的老人平静的宣布:“我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为了保护前代上皇,已经战死在地狱中。幼子不幸夭折,未能成年。在女儿远嫁之后,只有二儿子陪伴在身边……”
一言既出,下面刚刚那个脸色苍白的异议者顿时一愣,旋即浮现出狂喜的神色。
“直幸,你出来吧。”
剑圣说,“到我面前来。”
于是,中年人兴奋的起身,努力的挤出庄重的神色,迈着沉稳的步伐上前,跪在了老人的面前。
“父亲大人!”
“你我父子之间,不必再多说什么。”老人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已经长大了,直幸,也应该有自己的成就了。”
他停顿了一下,说:“从今往后,便由你代替我,出任上皇的剑术指导,为瀛洲效力吧。”
上泉直幸喜笑颜开,正准备点头,紧接着却愣住了。
呆滞在原地。
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死寂突如其来,所有人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没想到剑圣竟然如此唐突的将自己的仅存的继承者丢出去,远离了道场的基业!
诚然出任上皇的剑术指导十分的光荣,可这一份职位除了清贵的声名之外,却几乎一无所有。
难道上皇真的要学剑术么?
别开玩笑了,现在上皇的身体跑个马拉松都够呛,还不如找个广播体操老师带着他锻炼身体呢。
一个剑术指导的头衔?和吉祥物有什么区别?
这是近乎放逐一般的命令!
“怎么?你不同意么?”上泉凝视着自己仅存的儿子:“直幸,你要违背我的命令么?”
“儿子……不敢。”
直幸终究低下了头,呆滞的应承,却忍不住泪流满面。
“只是,请容我留下来,陪伴父亲,尽孝一段时间……”
“明天就去。”
上泉决然的下令,“你能听从我的吩咐,就是对我这个父亲最好的孝顺了。”
道场不是这个志大才疏的儿子能够染指的东西。
只有狠心的放逐,才是保全他的性命和其他人心血的唯一方法。越是果断,越是不容回转,才越是对他的爱护。
老老实实的,去当一个人畜无害的吉祥物吧。
这是见惯了无数人的生死之后,作为父亲,剑圣所作出的抉择。
就这样,静静的凝视着自己儿子的身影踉跄离去。
在最后,宣布了最终的任命。
“从下个月开始,道场的事物,将由老朽长子的女儿,也就是老朽的孙女‘上泉遥香’代为管理。
还请各位能够多多关照她,老朽也会从旁引导,不令她行差踏错。”
说着,老人抬起眼睛:“遥香,过来见见客人们吧,从今以后,就是你来代替我招待大家了。”
“是,祖父大人。”
垂帘之后,端庄严肃的少女缓缓走出,顺着老人的引导,跪坐在了他的身边。
就在所有人的面前。
直到现在,槐诗才终于反应过来。
这才是今晚剑圣大费周章所想要得到的结果——在所有成员和各方的见证之下,道场的新旧交接!
可为什么……却有一种交代后事的感觉?
第八百一十七章 后事
今晚这一课的背后,所代表的是宛如金盆洗手一样的仪式。
通过权力的交接和援引助力,完成道场的更新。
从此之后,剑圣就要退出江湖了。
谁都未曾想到老人放手的速度会这么快,这么果断,让人猝不及防之间,一切就都已经尘埃落定。
老人摘下了腰间的佩剑,紧接着,跪地的上泉遥香恭谨的双手托起剑身,当着所有人的面展示,然后,仔细又郑重的将它佩在了自己的腰间。
就当着道场所有的高层还有弟子的面,完成了传承的交接。
在暗流开始涌动之前,就已经敲定结局,尘埃落定,根本不给任何别有用心的人施展的空间,甚至不声不响的便引入了天狗山这样的强援和丹波这个近在咫尺的盟友,用来辅佐着自己的继承人度过虚弱期。
或许这就是武士所说的’兵法’吧?
动如雷霆,难知如阴。
天狗山远在边境,力量庞大,但不可能动摇道场的根基,有大天狗这样的远交和强者,失去剑圣的道场将能够以足够平稳的姿态度过尴尬的交接期。
而近在咫尺的丹波也处于百废俱兴的状态,潜力庞大,但暂时却无力图谋道场,可以充分的予以信任,并且以平等的地位展开深度合作。
有大天狗和槐诗在,哪怕上泉遥香再不成器,也能够保住道场的元气不失。
至于十几年后度过蜜月期双方会不会有所摩擦,那是到时候的事情了,就算是再怎么智虑周全也不可能算的那么远。
就在老剑圣身旁,那个少女开始有条不紊的宣布接下来道场的改组和精简。从黄泉比良坂的管理中退出,专注与道场本身的运营和对弟子的教授。
这些恐怕都是出于剑圣的授意。
老头儿的意思,表示的很明白:剥离了道场一切的政治属性之后,只希望它作为上泉流的道场而继续存在下去。
至于更多的东西,他不在乎,所想要留下来的,只有单纯的传承而已。
而失去剑圣之后的道场,恐怕也无法再把持相对自身而言过于庞大的权利了,这时候急流勇退做出切割,总好过以后被群狼分食。
可槐诗却越听越不是味儿。
因为所有的安排,都在围绕着一点进行。
——倘若失去剑圣之后,道场如何能够长久存身?
不惜分给自己这么大一块蛋糕,甚至白给一个道场副馆长的名头,以后出门但凡是个瀛洲武士恐怕都是自己名义上的徒子徒孙了……
槐诗心中不禁开始怀疑:这老头儿,难道是在托孤了?
然后,他听见了雷鸣。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听见了轰鸣巨响。
从道场之后的群山之中,有凄厉的雷光迸发,从天而降,坠向大地,摧枯拉朽的将前方的屏障撕碎,瞬间,直入了道场的核心……
所有人在愕然的瞬间,都忍不住看向上方。
在剑圣面前,何方宵小在此造次?
而上泉却眼眸低垂,恍若未闻,就好像上了年纪睡着了一样。
只是嘴角似是幻觉那样,勾起一丝微笑。
只有槐诗能够感觉到。
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不,他从来都不在这里。
只是回去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那一瞬间,精致庭院之中,开启的门扉之后,依靠在座椅上欣赏月光的老人抬起了眼眸。
看向落在庭院之中那一片舞动的烟尘,还有那个撕裂了所有寂美景色的大坑,从其中,一个魁梧的身影缓缓浮现。
向着他咧嘴微笑。
“好久不见,上泉。”
罗老说,“后事办完了吗?我来找你打架了。”
“打架?”
剑圣被逗笑了,笑的口水都留了出来,从嘴角,剧烈的呛咳。
座椅上,那个枯瘦到只剩下了骸骨的老头儿乐不可支,深陷的双眼中,干瘪的眼眸里满怀着戏谑。
“真好啊,真好啊。”
那个瘫痪在椅子上,没有护工在甚至连口水都无法擦拭的老人笑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听到有人想要找我打架,就好像年轻时听见美人向自己表述衷肠一样……令人雄心勃发,哈哈。”
他歪着头,干细的脖子像是稻草杆一样,几乎撑不起他的头颅。
“抱歉啊,罗肆为,你来晚了。”
他说,“你来晚了五十年。”
早在五十年前……我就该死了。
这才是被瀛洲谱系严密封所的真相,深居简出的剑圣真正的模样。
年轻时与人斗剑太多,好勇斗狠,留下了那么多伤痕,等老了之后想要养生才开始后退。徒然有一个剑圣的名头,可是却无法阻止日复一日的衰败苍老。
按照存续院里最好的医疗,按照常理,早在五十年前,他就应该衰老而死。
意识涣散,灵魂崩溃,**衰败,失控的圣痕重新陷入凝固,沉入最深的地狱中去,迎来最彻底的死亡。
“我知道。”
罗老颔首,捏着下巴,平静的问:“这不是还有一口气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他可太清楚了,剑圣这个家伙所掌握的百种极意中最为出名的那个,就像是他所有极意中最为钟爱的【乳酸堆积】一样,都是完全逆反了常理的可怕力量。
称之为’心剑’也好,称之为’欲想非天’也罢,那都不过是外人所给予的称谓,其本质便是这一份靠着最后一口气抗拒五十年死亡的恐怖意志。
一开始只不过是一击必杀的凌厉手段而已,可到最后,竟然延伸到如此不可思议的程度,从坚信敌人的死亡,到坚信自己的存活。
自剑刃之上阐发,由上泉亲自成就,可以说这一份极意正是此刻的剑圣本身。
只要他还有力气向着死亡举起剑刃,那么他就不会败亡。
——【极意·剑圣】!
剑圣被逗笑了,笑声沙哑又尖锐,从朽坏的喉咙里发出回应。
“区区一届苟延残喘之辈,按着五十年的剑都不敢出鞘,又何谈其他呢?”
如此的嘲弄。
当他举剑面对死亡的时候,便再也没有力气去面对其他的敌人了。
而之所以硬着头皮,憋着一口气,不惜如此狼狈也要撑五十年,也只不过是为了做了一个摆设而已。
为了保全自己这一张虎皮。
为了门人弟子,为了曾经的老师,也为了往日皇室的恩惠与家族。
在夷人将军的威逼和跋扈之下,用自己的存在为上皇挽回些许的尊严,作为一个炸弹一般的威慑。
尽可能的为瀛洲谱系保留一点元气。
现在,大敌已去。
这一口气,终究是留不了多久了……
他已经余日无多。
为了威慑敌人,不得不强迫自己相信,自己还可以活下去。
因为除非他能活下去,否则一切便再无寰转。
一旦撒手尘寰,便会有天崩地裂的动乱。
可现在,他终于可以死了。
“什么时候?”罗老问。
“大概再过个半年左右吧。”剑圣想了想,回答道,“等一切扶上了正轨。”
到时候,我就可以放心的去死了。
这么说的时候,那一张丑陋枯朽的面孔上也浮现了安心的神情,令眼前的对手无比嫉妒的安宁。
“真羡慕你啊,上泉。”罗老轻叹,“做完了想要做的事,能够毫无负担的死。”
“毫无负担和满怀愧疚都没什么不同,都是死而已,都是结束。”上泉怜悯的看着这个久违的对手,“可惜的反而是你吧,罗肆为。”
实在是,太可惜了。
如果你早生三十年,同你相遇的时候,一定可以有一场畅快淋漓的厮杀吧?
如果你的伤势痊愈再早十年的话,我也一定还有余力去响应你的邀约吧?
太可惜了。
“没关系。”
罗老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女儿送给自己的丝巾,轻柔的擦拭着上泉嘴角的口水和鼻涕,那么温柔。
“现在也可以。”
他坐在上泉的旁边,那个专门为他准备的椅子上,依靠着,调整了一个姿势,随意的邀请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地方呢?闹市?废墟?荒原?海上就算了,我有点晕船。”
上泉想了想,吧嗒了一下嘴,遐想着:“山中吧,人迹罕至,不会被打扰,还有鹿和飞鸟这样的野趣。”
“冬天会很冷啊。”
“是啊,下着雪,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冷的让人发抖。”上泉眯起眼睛,轻声笑着:“可是喝了花酒,找了女人,回来的时候浑身就热腾腾的,袒露着臂膀,唱着歌,不怕天凉。”
罗老翻了个白眼:“这会儿还惦记着女人吗?老色鬼。”
“你呢?”
“我的话,大概是早起吃了女儿做的早餐,做个几组无氧之后,出门跑步吧?”罗老想了想说,“空气舒畅又清新,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呼吸一样,如果能找到一个可看一搏的对手就更好了,完美的一天不会有遗憾。”
“老朽也是这样想啊。”
倾听着罗老的话语,上泉轻叹,早已经,心驰神往……
他们微笑着,凝视着庭院中的夜色,就好像能够看到那样的场景一样。
就这样,冰雪覆盖的荒山之间,白茫茫的大地上,隔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流连吉原的颓废武士和破戒的流浪僧人相遇了。
彼此凝视,无数雪花从他们的眼前落下,便化作了雨水的幻影。
因此,无需再多言。
此乃上天的恩赐,难得一遇的对手。
只要微笑就好了。
包含着感激,抬起双拳,拔出刀刃,赌上生死,于此相搏。
直到分出胜负为止。
直到——尽兴而归!
那一瞬间,黄泉比良坂,所有人都猛然惊觉,抬起头。
窥见了并不存在于此处的幻影。
下雨了?
可天上空空荡荡。
只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纷纷扬扬的落下。
当抬起手,去承接,便能够感受到这幻觉一般的冰凉。
这是雪……
当他们闭上眼睛,便能够听见,来自远方的雪和风声带来刀剑的哮叫。
还有,二度雷鸣。
“鼓手?”
槐诗骤然抬头,凝视着头顶的天花板,感受到了天空的鸣动,那是如此熟悉的节奏,几乎早已经刻入了本能。
天穹之中回声扩散,宛如无形的五指握紧,将天空变成了铁拳。
雷霆招荡!
紧接着,一线高亢的鸣叫将一切都彻底切裂,漫天风雪消失无踪,宛如巍巍高山破云而出那样,高远的翱翔在天空之上。
君临万物。
槐诗能够感觉到,那深远又孤高的意气回荡在鸣叫的声音里,令人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压迫。
席间,久川兴奋的双手发抖,“这是老师的天城之剑!”
现在,在天地之间,在这一片过于狭小的边境之中,有庞大的气魄自群山之中升起,就好像万丈巨人在角力那样,践踏着大地,舞动天空,将群山和星辰化为了自己的武器。
彼此碰撞时,便在人间掀起了狂风暴雨。
槐诗闭上眼睛,已经融入了那浩荡的交响之中去。
第八百一十八章 去向何方
整整一夜,黄泉比良坂都沉浸在这意志角逐所产生的碰撞中。
天旋地转,日月无光。
在遥远到难以想象的雪原之上,早已经,天崩地裂。
野武士和破戒僧。
他们畅快的大笑,沉浸在血和厮杀中,满怀虔诚的祈祷,感激彼此的相逢和这如此酣畅的一战。
在剑圣枯瘦的面孔之上,浮现出一个清晰的拳印。
而罗老的躯壳之上,剑痕交错,宛如网罗。
一次,再一次,再来一次……
无数次。
他们闭上眼睛,畅想着彼此相遇时的美好。
微笑。
直到破晓的阳光照落。
魁梧的老人回眸,看向身旁的对手:“满足了吗,上泉。”
老人发出了尖锐的笑声,任由他擦拭着嘴角的口水,眼瞳里闪耀着可怕的火光,那么耀眼。
“再来一次好吗?”他说,“还想再来一次。”
“算了吧,我怕我会忍不住真的打死你……”
“哈,说的你好像做得到一样。”
剑圣大笑:“我还没输呢!”
我还没有死。
“你只是在耍赖皮而已,不和你玩了。”罗老嫌弃的说:“你玩不起。”
“可我们可以一直玩下去。”
“但没有意义。”罗老说,“获得再多的成长和喜悦,都只会徒增死亡的痛苦和悲伤,你应该学会点到为止。”
“那么,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两个老人微笑着,凝视着天边远方升起的曙光。
这是最后的嬉戏。
.
当晨露沾湿槐诗裤脚的时候,他看到了从缺口中走出的罗老,好像夜游归来一样,心满意足,脚步轻快,哼着模糊的歌。
看到靠在墙角的槐诗。
“要走了吗?”槐诗问。
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看过来。
槐诗也看着他。
神情平静。
“是啊,时不我待。”罗老说:“在死亡到来之前,我们都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们还不能休息。不论是我还是你。”
“去哪里?”槐诗问。
老人说:“去完成当年未了之事。”
他深深的看了槐诗一眼,“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如果你想要回报我的话,就只有一件事情交给你。”
“……”
槐诗没有回答。
罗老也没有再说话,等待着他,直到他摇头:“我不想要这些东西。”
老头儿笑了,“那你要钱么?我这里还有钱。”
“……这不是能够交换的东西。”槐诗说:“你给我鼓手、禹步,超限状态,现在在教我这些,极意,帮我在瀛洲站稳脚跟,帮助我让大司命的神性增长。我很感谢你,但我做不到。”
“我甚至还什么都没有说。”
槐诗被逗笑了,难忍心中升起的荒谬和愤怒,“可你还能有什么东西求我呢?”
罗娴。
他在人世间所剩下的唯一牵挂。
除此之外,难道还有什么能够令他如此不惜力气?
在初生的阳光之下,那个影中的老人凝视着眼前的学生,一字一顿的告诉他:“有一天,一切如果无可挽回的话……槐诗,请你,杀死她。”
槐诗漠然,“非要我不可以么?”
“因为只有你才能杀死她,不是么?”老人说,“只有你亲手造就了如今的她,一个更胜以往毫无拘束的深渊之子。”
他说,“你有责任去杀死她。”
“一切并不是无可挽回。”槐诗说:“就算是到最后……”
“已经没有什么最后可言了。”
老人说:“你已经见过最后了,从新秀赛结束之后,所存留下来的就再已经不是你我所能理解的状态……”
所谓的凝固,所谓的升华。
原本就形同一体。
都是脱离白银之海的悖逆。
倘若将白银之海的存在视为人类的整体,那么升华者和凝固者都是不容宽恕的异端才对。
不论对现境是否有益,这两者本身就是对三大封锁的违背,都是对白银之海存在威胁的隐患。
哪怕是因为能够提升修正值,所以对现境有益,能够被容许存在,但天文会一直死死的卡着每年一百多个的升华名额,不肯放手量产升华者,也都是为了维护白银之海的稳定。
主动的通过技术和手段从白银之海中抽取出一个灵魂,就算再怎么谨慎,也会对白银之海造成损伤。
哪怕像是槐诗这种通过各种意外从主体中挣脱出的’野生升华者’,就算后患小一些,但也并不值得鼓励和提倡。
同时,在这个过程之中,意识升华为灵魂,不可避免的会带来影响和变化,或许这种变化多数是正面的,但变化就是变化,不可能因为它是好的就抛在旁边不管。
凝固同样也是变化。
就像是从海中升华的水蒸气冻结为冰霜一样,这样的变化远比升华要更加的剧烈和彻底,甚至会完全改变一个人的意识和思想,在’温度’的影响之下,无限制的向着深渊靠拢。
简直是翻天覆地一样的剧变。
新的自己,将会杀死旧的自己。
怪物杀死了人类。
不,倒不如说,是以旧的意识为温床和养分,由深渊所缔造的凝固灵魂将一切吞吃之后,以全新的面貌诞生。
到时候的凝固者,已经不再是原本的升华者本身,只不过是盛放着地狱精髓的容器而已。
只是存在与现境,就会施加歪曲,只是呼吸,就会对这个世界形成破坏。
宛如不可逆的癌变。
无关道德或者利益,这是人类在诞生意识之前就已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敌对关系,无法用其他什么美好的理由去回避和缓解。
一旦罗娴变成了那样的程度,那么槐诗就绝不能同她相容。
“她原本,是迈向凝固的……”
老人说:“可她被你所改变了。”
槐诗恼怒:“可我只不过是玩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把戏而已,一点点微薄的慈爱,什么都改变不了。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是她自己选择留下来!”
“我相信。”
老人颔首,如此郑重又认真:“所以我才那么感谢你,槐诗,是你给了她留下来的理由。”
“可是,这一切并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他问,“你觉得她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是升华?还是凝固?还是徘徊在熔点?”
答案是,同时兼有。
与生俱来的深渊本质和生而为人的灵魂包容在同一具躯壳之中,纵然有天国谱系的圣痕调和,依旧无法保证万全。
从出生的那一天,她就已经有一部分进入了凝固的状态。
就好像踩在悬崖的边缘,一部分在地狱,一部分在人间。
现在,她已经离开了悬崖边缘,可是却并没有返回大地,而是来到了深渊之上,踩着一道细细的线,孤独的向前……谁都不知道这一道细线究竟什么时候会崩断,也不知道线的另一端有什么东西在等待。
这一点,她心知肚明。
所以她选择了逃避,自我放逐,寻求解答。
但不会有解答。
放逐也不会有结果。
总有一天,她会走遍整个世界,到时候她将发现,自己找不到答案。
“到时候,一切就会迎来结果。”老人说,“倘若结果是最恶的那个……”
槐诗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
“我当然知道啊。”
老人一脸理所当然的颔首:“所以我才跟你说啊。”
“否则我干嘛不去找玄鸟?找符残光?找白帝子?哪怕是兵主我也可以找得到关系……为什么我会来找你,槐诗?”
槐诗愣在原地,看到了罗老嘲弄的笑容。
“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啊,槐诗,只要跟你说了,你就一定会有莫名的责任感,就一定不会不管,而且一定会一管再管……我不相信约定和许诺,但我唯独对你这样的愚昧本性抱有期待。”
他抬起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我相信你。”
这个世界或许明天就会有翻天覆地的改变,但你永远可以相信工具人槐诗。
“……这他妈的是什么道理?”
槐诗忍不住感到一阵荒谬。
“往好处想,说不定明天就会有解决的办法了呢,对不对?”
老人双手插进紧身短裤的口袋里,就像是任何一个出门溜达晨练的老头儿一样晃晃悠悠的离去。
“等等,你要去哪儿?”槐诗回头问。
老人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
告诉他。
“去地狱里。”
.
天竺卡瓦纳西
远方吹来了焦热的风,让旅行的少女抬头,仰望着山脊之下的惨烈景色,忍不住叹息:“简直就好像地狱一样啊。”
在他身旁,一个佝偻的天竺人撑着拐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再往前的话,就不属于我们的向导范围内了,罗女士。”
“啊,没关系,你们远古旅游能够送我到这里就已经很不错了。”罗娴活动了一下身体,倾听着脖颈里传来嘎嘣嘎嘣的声音:“接下来我自己走就好了。”
“还请您……注意安全。”
向导吞了口吐沫,看向下方的人间地狱。
——能够来这里的人,多半不会在乎什么安全了吧?
曾经天竺谱系中破坏一系最为繁盛的圣地,卡瓦纳西寺……如今已经进入沉没在隔离之光后的黑暗里。
隔着隐隐的光幕,能够窥见黑暗中所蠕动的狰狞物体,还有黯淡光芒上所燃烧的血火。
五十年前,一夜之间,三分之一个天竺谱系被推到了灭亡的边缘,如今过了这么多年都难以恢复元气。
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令卡瓦纳西寺堕入地狱的毁灭要素·吹笛人,早已经消失在黑暗里。
“说实话,我很好奇。”
向导鼓起勇气说:“卡瓦纳西内部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地狱了……
虽然这么说很冒犯湿婆神,但里面已经是邪恶盘踞的所在。哪一天天文会不顾维持谱系反对,将这里沉入地狱里也不稀奇。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想要进入其中,可那都是一些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或者干脆就是走投无路想要翻身的探索者,归来的人寥寥无几……可是像您这样的人,为何要选择来这里?”
“诶?我看起来和那些人不想么?”罗娴笑了起来。
“要说的话,我反而更害怕您一些。”向导苦涩回答,哪怕面前的少女从未曾有过任何粗暴的举动,有过任何血腥的行为,可本能的,便能察觉到那一份令人颤栗的狰狞和阴暗。
她从来不曾有过任何的掩饰。
“老实说,只是顺路而已。”
罗娴想了一下之后,认真的说:“不过想着,既然路过了,那么就去当年父亲求学的地方看一下,也算是另类的精神洗礼嘛。”
她停顿了一下,凝视着眼前的地狱,轻声呢喃:“况且,我也很好奇……”
——母亲的故乡,究竟是什么模样?
第八百一十九章 请教
感觉就好像来到了地狱里。
手术台,柳东黎倾听着那些器械互相碰撞的声音,不由自主的产生联想——自己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正躺在一个神秘组织的试验台之上。
很快就会有一堆乱七八糟的生化器官和病毒塞进自己的体内,让自己变成一个乱七八糟的怪物,然后脑子里插上芯片,变成了什么奇幻故事里主角闯入敌人基地后随手砍死的杂兵。
在**被撕裂切割的痛苦中,他依旧像是走神了一样,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剧情。
自己逗笑了自己。
直到主刀医生抬起头,看向他,口罩之后的眼瞳严肃:“姓名?”
“呃……槐诗?”
他下意识的犹豫了一下,这么回答。
然后,他就看到主刀医生的神情严肃起来:“自我意识出现紊乱,手术暂停,快安排脑部ct!维持源质……”
“别别别,开玩笑的!”
他几乎拖着肚子上的豁口甩着肠子从手术台上跳起来:“我是柳东黎,柳东黎行吧?”
“柳先生,你最好在这么严肃的时候不要有幽默感。”
主刀医生拿起氧气面罩,塞在了他的脸上,回头向麻醉师吩咐:“增加五十克福赛斯忘忧剂,用b4浓缩型号。”
“是。”
很快,带着淡淡紫色的气体就涌入了他的口鼻,像是冰水一样,将他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维火花浇灭,压制情绪,只留下机械一般冷漠的思绪。
“一切正常,手术继续——”
就这样,抬起电锯,剖开了柳东黎肺腑中覆盖在心脏之上的一层层钢铁。
火花飞迸!
刺耳的声音响起。
囚禁着恶魔的盒子在被渐渐打开……
槐诗留在柳东黎身体之中的封锁被一层层抛除。
手术室之外,落地玻璃后面,佩伦静静的站着,面无表情,只是死死的握着身后的拳头,铁的指尖摩擦,发出火花。
不安。
“别紧张。”他身旁的影子里发出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声音:“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三次四次就是走流程了……稳的,稳的!”
寂静里,佩伦漠然的回过头,看向身旁。
那个喝着奶茶的女人,还有她脚下的影子,与黑暗中展翅的庞大飞鸟。
“彤姬。”
“嗯?有事儿吗?”
“如果你真的有那么一点想安慰我的想法,我只有一个要求。”
“嗯,你说,换个你喜欢的台词也没关系。”
“别说话就行。”
佩伦说:“算我求你。”
“啊哈哈,慈父生气的时候真是让人害怕。”
彤姬凝视着他眼瞳隐隐的震怒雷光,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有清脆的破裂声响起。
最后的枷锁被打破。
铁壳之后并没有心脏,而是一片黑暗和虚无,宛如通向地狱的裂口那样,涌动潮汐。
那一瞬间,柳东黎的眼瞳陷入了呆滞和平静。
而在黑暗里,有一双猩红的眼瞳缓缓抬起——双眸宛如华丽的钟表轮盘那样,无数指针飞速的旋转。
凄啸声迸发,当电锯抬起的瞬间,一道锋锐的黑暗就凝聚成指针的模样从心脏的裂口中呼啸飞出。
而主刀医生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变化,冷漠的放下电锯,再度拿起了手中的仪器。
因为有雷光凭空迸发。
伴随着佩伦手指的抬起,统治者胚胎的力量被瞬间碾碎,可紧接着,有更多的锋锐指针从其中飞出。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每一根指针的出现都给人一种不切实际的恍惚感,宛如时光在飞速流逝,可紧接着,又被无穷尽的雷霆从虚空中击碎。
有漏网之鱼贯穿了主导者的身体,可主导者面无表情的拿着工具,刺向了黑暗,双手没有任何的颤抖。
刺耳的声音迸发,无数缝隙里,蚊虫停止了动作,在瞬间死去。
可在这荒凉的边境中,除了佩伦、主刀团队和柳东黎之外,已经再没有任何活物。
彤姬淡定的喝着奶茶,任由那些从虚空中凭空长出的指针穿透了自己的身体,紧接着指针又如同幻影一样消散。
好像从不曾存在。
而从那一瞬间开始,凝固开始了。
心脏的裂口在迅速的扩散,蔓延,可紧接着被主刀医生手中的仪器所封锁,两半拳头大小的半圆形复杂仪器在他心口的空洞中合拢。
结合了存续院的技术之后所诞生的新定律在瞬间将统治者的胚胎封锁在其中。
在黑暗里,无数指针疯狂的旋转,一个庞大而庄严的身影骤然从时间的另一头跳跃而至——还未曾诞生的统治者向未来的自己发出悲鸣,呼叫援助。
于是,全盛期的统治者从天而降。
然后,看到了那个拦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他的光头,还有,他的铁拳。
赫锑王抬起眼瞳,眼角迸射一缕炽热的雷光。
黄金之手已经握住了祂的脖颈,缓缓收缩,将祂从地上拔起——仅次于天敌的恐怖力量降临于此,死死的压制着怪物的发挥。
这里是边境,是三大封锁的边缘,并不在祂所横行的地狱里。
“只有这样么,东黎?”
佩伦漠然的凝视着这个已经并不是自己儿子的东西:“看来你就算是开始做坏事,也就是这种程度而已。”
实在是,不像样子!
那一瞬间,时光的共鸣在铁拳之下被击溃。
祂的躯壳分崩离析,自其中,无数簧片、指针、繁复的齿轮、复杂的钟摆乃至翡翠和玉石镶嵌的指针从裂隙中坠落,又迅速消失不见。
凝固者抬起残缺的头颅,放声悲鸣,呼唤另一个自己的存在,想要故技重施,可是已经晚了。
——庞大的炼金矩阵在这一瞬间启动,囊括了天顶和地板,覆盖了四壁,笼罩了一切,紧接着,没入了柳东黎的躯壳中。
从那一瞬间起开始,久远的过去已经被覆盖。
未来已然已经无存……
庞大的躯壳在瞬间僵硬,冻结,化为了黑暗,消散,只有秒针滴答的声音无声回荡在耳边,盘旋在柳东黎的周围。
汇聚在他的胸前的裂口中。
手术依旧在继续。
而自那其中,无数齿轮和簧片浮现,再然后形成了繁复的擒纵机构,无数机械不断的变动演绎出无数经典的钟表结构,到最后,当低沉的心跳声随着摆轮游丝一同开始运转,心脏的表面,有一道圆盘凝聚而成。
三道锋锐的指针展开,随着心脏的跳动,向着未来迈进。
卡擦,一声轻响。
柳东黎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眼前不再遥远的未来。
忽然抬起手,抓向了眼前的主刀医生,当手指合拢的瞬间,一枚锋锐的玻璃短片就出现在了他的手指之间,被握紧。
几乎紧贴着主刀医生的眼瞳,令那平静的眼瞳在瞬间收缩。
“你还好吧?”
他看向了愕然的医生,莫名其妙的致以关怀。
主刀医生皱眉,正准备说话,便听见破碎的巨响——是在斗争中龟裂了开来的落地玻璃终于不堪重负,分崩离析。
无数碎片飞射中,两人所在的地方却没有收到任何的波及。
唯一致命的隐患,早已经在过去被摘除……
死寂。
医生愣在原地。
而柳东黎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他吞了口吐沫:“我还好。”
手术,成功了。
.
“我这算是什么?替身么?死蛋的帕瓦?”
佩戴上无数观察设备之后,柳东黎站在靶场的前面,尝试着活动着身体,却发现和之前几乎完全没有区别。
并没有过什么增强,继续保持着弱到让人流泪的程度。
走两步就气喘吁吁。
充其量只不过是告别了轮椅而已。
可在他的身后,却有一个漆黑的投影随着他的举动而进行着动作,追随着他的变化,形成了一个遍布棱角的狰狞人形造物。
就像是地狱的结晶所打造成的恶魔,和那个根本不曾诞生、胎死腹中的统治者的样子如出一辙,可是却失去了那种恐怖的侵蚀性,变成了在源质和物质之间随意转换的另一具躯体。
在两者之间,有一根细碎的绳索衔接着,没入了柳东黎的心口中。
当收到测试开始的通知时,他低头,拿起了桌子上的手枪,对准前方的射击靶。
在稍加思索之后,连连扣动扳机。
可是却没有任何枪声响起。
当他的心口,裸露的机械表盘上指针忽然向前行动了一秒之后,靶子就爆裂成了一团碎片。
捕捉不到任何的弹道,也寻找不到任何开枪的痕迹。就连枪口和双手上的检测都找不到任何的火药残痕。
时间的次序被打乱了。
扣动扳机,子弹飞出,击中目标的过程中——子弹飞出的这一环被摘出来了,所存留下来的就是扣动扳机目标就被击中的恐怖结果。
可当他放下手枪之后,才有接连不断的枪声和火花从原本枪口所在的地方迸发。
地上凭空出现了一堆弹壳。
它们弹跳着,泛着灼红的铜光。
实验继续。
而后续测试中,瞄准他进行连续射击的六架机枪一直到枪管发热溶解,都未曾损伤到他一丝一毫,只有他身后的墙壁已经千疮百孔。
他随意的漫步在枪林弹雨中,胸前表盘的指针毫无规律的前后跳动着,不断拨弄着物体的时间轴,将命中自己的过程抛到自己离开了原地之后。
以一己之力,竟然抵达了足以同‘克罗诺斯’相较的程度!
“简直……就像是神迹!”
观测室中,狂喜的试验人员兴奋的瞪大眼睛,回头看向了身后的佩伦:“竟然能够以人类的灵魂支配统治者的威权!我们达成了史无前例的成果!”
“并不是史无前例。”
佩伦淡淡的说:“类似的实验,早已经在七八十年前,就已经在存续院的实验室里完成……这只不过是封存技术而已。”
剥离了无数鲜血淋漓的牺牲所得到的关键数据和技术之后,它的原理很简单——所利用的,是不完整的凝固。
将一个人的灵魂人为的分成两部分,并且将一部分强行凝固,就能够得到一个后天完成并且受人掌控的凝固者。
只不过,从未曾有人能够抵达柳东黎这样恐怖的深度,存续院也没有奢侈到利用共鸣体质的人去当实验体。
利用了槐诗所无法根除的污染,重启了向着深渊蜕变的过程。
而范围,则局限于柳东黎的心脏之外。
通过存续院所尘封的技术,在重重封锁之下,将凝固化具现在可控的范围内——届时,那一部分陷入凝固的灵魂无法向外将整个灵魂覆盖,便只能转而向内,自这狭窄的区间内完成自身。
哪怕只是最薄弱和最基础的结构。
像是虚弱的早产儿一样,先天不足,难以有所成长。
紧接着,由佩伦这位全境仅次于七位天敌的升华者将统治者的意识彻底击溃,抹平,再以其他的技术予以控制。
最终,由这无法剪短的脐带为枢纽,令柳东黎的灵魂对自己凝固的半身进行操控,达成另类的掌控。
“这波啊,是我当妈妈了!”
远方传来柳东黎兴奋的呼喊。
佩伦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忍不住想要握紧家暴的铁拳。
可憋了半天,终究还是转身推门而出。
看到了在走廊里哼着歌儿玩手机的女人。
“完事儿了?”
彤姬抬头问:“话说在前面,我这里可是不包售后的哦,以后出现什么问题,概不负责。”
“绿日能够解决。”佩伦说:“不管如何,多谢你所提供的技术。”
“不要在意。”彤姬愉快的笑了起来,意味深长的感慨:“只是为自己家的傻孩子考虑而已。”
漫长的沉默里,佩伦愣了半天。
许久,轻声感叹:“你还真是……变得厉害。”
“嗯?有吗?”彤姬认真的说,“像我这样的大姐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顺应时代的美德化身哦。”
“……”
佩伦已经不想理她了。
短短两天的时间,他已经生了过去几十年都没有生过的气。
身心俱疲。
戒烟那么久之后,第一次需要尼古丁的安慰。
他摇了摇头,直接问道:“我更加好奇的是……你竟然出来了?”
“真奇怪,你都能叛变,为什么我不能出来?”彤姬反问,“总不至于在一个报废的图书馆里待一辈子吧?”
“这样的话,罗素那个家伙这一段时间的动向也就解释的通了……”他捏着下巴,沉吟片刻,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慢着,难道你想要重建理想国?”
彤姬面色不变,“为什么不呢?”
“放弃吧,这已经不现实了。”佩伦漠然的说道,“一旦理想国重建,整个现境恐怕都会受到影响。”
源质、神髓与变化。
三大轴心。
这便是三条支撑着现境的柱石——由源质之柱所投影的白银之海,神髓之柱具现形成的天国,变化之柱所支撑着三大封锁……
想要理想国重建,那么再造天国就势在必行。
但如今的现境已经无法再支撑如此庞大的变化了……而在缺席如此漫长的时光之后,这个世界也已经无法再给理想国这样的庞然大物腾出位置。
“统辖局不会放任你们乱来的。”佩伦严肃的警告,“我也没有兴趣。”
“瞧你说的,我来找你又不是聊这个!”
彤姬瞪大了眼睛,认真的说:“我可是来请教你的!”
“你?请教?我?”
佩伦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对啊!”
彤姬凑近了,撮着小手,一脸认真的请教道:“你当了这么多年干爹,教了这么多孩子,一定很有经验啊——比方说,如果孩子到了青春期,时常冷落你还嫌弃你的话,应该怎么办让他像过去一样敬仰你呢?”
她想了想,补充道:“最好让他依赖你,完全离不开你的那种……”
“……”
漫长的寂静里,佩伦沉默了许久,许久。
漠然的神情渐渐破碎,浮现出的乃是无法言喻的愕然和嫌弃。
“彤姬,人不能……至少不该……”
第八百二十章 难题
两个月之后,初冬的雪花从天空中飘落时,来自远方的特使专员终于在通过京都海关之后,踏入丹波的土地之上。
手持着罗马谱系的标志,行色匆匆的专员得以直入如今戒备日益森严的校区,来到了主楼的办公层里,见到了那个一脸和善微笑的年轻人。
“要见老师啊……”
林中小屋将手里的证件翻来覆去的验看着,满怀好奇:“罗马人?”
“是的,没错。”
桌子后面办事的专员没有丝毫在遭遇刁难时的局促,平静的回答:“只是有一个通知代为转达而已,我的身份可以由罗马法王厅麾下的墨丘利机关做出担保,您可以现场查证。”
林中小屋摇头:“什么事情?跟我说也一样。”
“抱歉,必须见到他本人才可以。”
专员抬起手中的箱子,并展示着拷在自己手腕和箱子上的锁链:“包括其中的东西,也都是要交于他本人的东西。”
“……说实话,我相信你不是什么杂鱼之类的伪装。”林中小屋挠了挠脸,直白的说道:“但你们这个机构,名声不太好,你懂我的意思吧?”
专员淡定的颔首:“所以我可以理解贵方的谨慎。”
简单直白来说,法王厅虽然是罗马谱系的中枢与核心,冠冕堂皇无比,但那个后缀就不一样了。
——墨丘利机关。
以罗马十二主神中的旅者之名字命名,看上去是个信使部门,但实际上除了负责邮政系统之外,其他的工作却和普通的快递机关有着本质的不同。
这是一个特务机构。
堪称恶名昭彰。
收买、诱拐、勒索、暗杀,必要的时候甚至发动过恐怖袭击。
在和俄联的鹰眼局之间的漫长斗争里,不知道做过多少完全没有底线的事情。
让这样的人去见槐诗。
说真的,有点脏了他的眼睛……
“请放心。”专员保证道:“我明白槐诗先生的状态不便见客,但由于职责所限,不得不上门打扰。
我可以保证,我不会做出任何有害槐诗先生人身安全的事情。”
一言既出,林中小屋的神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好像看着一个傻子。
端详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手指上药水洗去的茧子,骨骼之中埋藏的杀人利器,乃至饱含着爆炸性力量的消瘦身躯,以及手臂上身经百战所留下的伤疤。
这诚然是不折不扣的高手,哪怕是在三阶之中也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强敌。
只不过……
“……就你?”
林中小屋摇头笑了起来:“我倒是并没有担心这个。”
专员疑惑的皱了皱眉头,感觉到了轻蔑,但并不在意,也并没有放在心中去,只是等待着他的解答。
“这位……”林中小屋想要称呼他,可想了半天却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在介绍时说过自我姓名。
“马尔库斯。”专员提示道。
“好吧,这位马尔库斯先生,你手持法王厅的证明,而我已经验证过了你的身份,你代表罗马而来,我们丹波校区也并不是不知礼数的地方,理当热情的招待你,老师也并不会傲慢到将法王厅的使者拒之门外。”
林中小屋想了一下,认真的解释道:“但关键在于,最近他很忙,我不知道他是否有时间去顾及其他的东西。”
说着,林中小屋起身,从衣架上摘下外套,拿起了车钥匙,向着他招手:“去看了你就明白了,请跟我来。”
专员不解,起身跟在身后。
就这样,很快一辆车就从车库中驶出,掠过了两侧繁忙的工地,穿过了渐渐开始拥堵的闹市,甚至还远远看到了那一座传说中宛如生体金属一般渐渐生长的铸造研究中心。
就这样,一路渐渐向外。
副驾驶上,马尔库斯面无表情。
只是身体渐渐紧绷。
“放松,如果我们有什么不好的想法,根本没必要将你带这么远……”林中小屋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校区门房里喝茶的那俩人你看到了么?老一点的那个叫天田,你可能没听说过,另一个跟他下棋的人叫做驹川。”
马尔库斯沉默片刻,忽然问:“哪个驹川?”
“你听说过的那个,给将军当打手的,下岗之后被剑圣送到丹波再就业了。”
林中小屋解释道:“这里是丹波,我们对你在外面的纠葛不感兴趣,也没有沦落到对客人动手的程度,尽管安心。”
马尔库斯没有说话。
林中小屋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再做解答。
寂静里,马尔库斯听见远方渐渐泛起的海潮声,落下的车窗里吹来了微凉的海风,在午后的阳光下,远方碧海展露一线。
风中隐隐传来遥远的声音。
似是大提琴的温柔鸣动,悠长而深沉。庄严的鼓声嵌入在其中,形成浩瀚的鸣动,扩散四方。
好像潮声也在响应着那旋律的节奏,融入到了其中去。
到最后,化作繁复而庄严的交响。
“《第九交响曲》?”
马尔库斯抬起手,摘下了眼前的平光镜,不由得望向窗外。
回忆起那位丹波之王的资料时,就顿时恍然——倘若不具备对于艺术的如此追求,又怎么称得上灾厄乐师?
相比起来,为了满足自己的喜好,大费周章在海边修建一座音乐厅这种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他见过更多穷奢极欲的事情,和那些事情相比,这一份纯粹自心中所流露出的热爱就越发的让人敬仰。
只不过,当他们转过山梁的时候,却并没有看到预想之中庞大庄严的音乐厅,甚至没有动工的迹象。
并没有一整支管弦乐队在这里演奏。
只有一片光秃秃的沙滩,还有一直向前延伸没入到海中的一个小型码头而已。
隔着久远的距离,他们能够看到那个坐在码头尽头的背影,还有他手中的抛入深海中的一支钓竿。
浩荡的海洋与人藉此一线相连。
于是,便有浩荡而宏伟的交响自海中萌发。
涌动的潮水在他的面前卷动波澜,就像是模糊的波形图那样,将下方暗流中所涌动的恐怖力量揭示而出。
在一缕鱼线的干涉之下,涌动的海潮被无形的手掌随意的拨弄着,彼此碰撞,迸发轰鸣,就隐隐的化为了惊天动地的巨响。
大海像是在嘶鸣,自旋律中震怒,咆哮,高歌,颂唱。
无止境的拔高,向着旋律所引导的最高层。
又如此悄无声息的隐没,再度回归了海中。
到最后,一层层波荡的海潮在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滑如同镜面一般的静谧水面。
映照着天空和远方的潮汐。
只剩下袅袅余音缓缓消散。
一切都宛如奇迹,可自其中未曾有任何的源质波动,就好像万物鸣动的场景只是偶然之间的巧合。
而不知何时,马尔库斯已经汗流浃背。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己做出保证时,林中小屋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他不需要保证槐诗的安全。
在那个人的面前,他连自己的安全都保证不了。
“他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轿车停在了公路的尽头,林中小屋说:“看来你运气不错,前几天的时候,他根本懒得见外面的人,也不想被人打扰。”
少年抬起手,指了指那个背影:“不论你为什么目的而来,你可以去对他说了,马尔库斯先生,不过请记得快一点。”
“有时间限制么?”马尔库斯问。
“不……”
短暂的沉默里,那个自始至终都好像把握着形势的少年忽然露出了古怪的神情,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再晚就赶不上晚饭了,我会很惨。”
马尔库斯愣了一下,不理解究竟是什么样的晚饭能够令这样的年轻人发愁,但也不打算浪费时间。
推开车门,笔直的走向了远方的背影。
越是靠近,就越是能够感受到那一份举步维艰的痛苦……就像是眼前浩瀚的海洋向着自己覆压而来。
平静之中带着足以掀翻一切的恐怖力量。
他正在接近一座燃烧的火山。
可忽然之间,这一切都消失不见,死寂平静的海面忽然恢复了动荡,涌动的海水扑向了海滩和礁石,迸发嘈杂的声响。
而那一根钓竿已经从海中拔出,鱼钩之上,空空荡荡。
码头上,带着遮阳帽的男人回过头来,看向他,摘下了脸上的墨镜,满怀着好奇。
“是来收钓鱼费的么?”
马尔库斯愣了一下,旋即就看到他笑了起来,摆了摆手:“开玩笑的,你好,我是槐诗,怎么称呼?”
并没有居高临下的发问,扛起钓竿之后,那个年轻的过分的男人就主动走上前来,伸出手。
马尔库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做如何反应。
“您好,我是马尔库斯……”在愕然中,秉持着职业素养,马尔库斯说明了身份:“罗马法王厅,墨丘利机关的探员。”
他握了一下槐诗的手,小心翼翼的,一触即松。
“法王厅?好像和我没有什么来往啊?”
槐诗不解,“有何贵干?”
“实际上,我是接受了来自罗马航天局的委托,亲自向您转呈这一份物品——”
马尔库斯抬起手,解开了手中的镣铐,为眼前的男人呈上了手中的箱子:“我会等待您的答复。”
箱子并不大,也并不重,只有一个女式包的分量。
槐诗拿在手里,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危机,可当他仔细端详的时候,却发现这个箱子并没有给自己打开的地方。
他想要发问,可马尔库斯已经转身,站在了远处,平静的等待槐诗再度呼唤自己上前来。
槐诗歪了歪头,端起手里的盒子,坐回椅子上去,前后翻看,发现这个箱子好像就是纯粹的铁块一样,没有任何解封和锁孔。
哪怕是以他的感知,也寻找不到任何焊接的地方,一切金属结晶都平整的排列着,没有任何裂层的存在。
在内部好像还存在着什么炼金矩阵,维持着物品的安全。
倘若暴力拆解的话,还会将里面的东西毁掉。
槐诗挑起了眉头。
一道送到自己手上的难题?
罗马谱系这是在搞什么飞机?
第八百二十一章 悔恨
实际上,这个东西根本没有难住槐诗多久。
根本不需要如今已经和铸造熔炉结合为一的圈禁之手。
以槐诗对于金属学的造诣,只是隔着盒子就已经弄清楚了内部炼金矩阵的结构,然后只是找了几个地方,输入了几次源质,试了一下开机密码之后,就自动打开了。
盒子只是为了验证槐诗的身份而已。
——打开的人必须是精通金属学的炼金术师才可以。
可当盒子寸寸收缩解离时,里面却空无一物。
只有最核心中的一个标志……
那是赫利俄斯工坊的徽记!
现在,随着箱子繁复结构的不断变化和收缩,最终,竟然重叠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铁球,落入了槐诗的手中。
隔着表面上精细的镂空纹理,能够感受到有源质运行在内部的繁复的矩阵中,紧接着,数十层内核运转,到最后,形成了一片他从未曾见过的地图。
在那一瞬间,悲伤之索传来了深远的鸣动。
令槐诗愣在原地。
遵照久远之前的约定。
炼金工房·赫利俄斯战车,向着同自己缔结了契约的炼金术师发起了呼唤。
马尔库斯根本就不是代表罗马而来,只是这一份通知由墨丘利机构代为转交了而已……
现在,随着铁球缓缓展开,其中有隐约的光焰亮起。
赫利俄斯工坊在等待着槐诗的回应。
最简单的,接受,或者是拒绝。
槐诗陷入沉默。
漫长的寂静里,他抬起头,凝视着身后的城市,那一片渐渐生长和繁华起来的区域。
一切都变得太快。
短短几年的时间,自己就从一个游荡的升华者变成了整个瀛洲举足轻重的角色,已经不再是那个没有选择的少年。
他有可以说no的权力,甚至可以百倍偿还这一份曾经来自赫利俄斯的援助,更何况,他在签订契约的时候,可未曾知晓过其中的内容。
他大可将这一份呼唤置之不理。
无人能够指摘槐诗对于这件事的处置。
可不知为何,在收到这一份邀请的瞬间,内心中所浮现的竟然不是抗拒……而是难以言喻的喜悦。
就连远方吹来的海风好像都芬芳了起来。
有新的冒险向他发出了呼唤。
他轻声笑了起来。
再无犹豫。
.
“决定好了么?”
屏幕后面,罗素挠着头:“赫利俄斯可不是什么风平浪静的地方,最近这一段时间,好像陷入了很麻烦的事情里,否则邀请函也不至于让罗马谱系转达。如果你想要出门散散心,会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你看,香巴拉不也是风景如画么?”
槐诗笑了起来:“总感觉我去什么地方都会有麻烦,香巴拉和赫利俄斯有区别吗?”
“既然你都这么决定了,那我这里也不至于反对。”罗素捏着下巴:“仔细想一想,你能安分的在丹波待这么长时间,我都还挺意外的。以前你惹出麻烦通常都会甩手走人,这一次亲自给自己收拾了一趟手尾,想来也能长一长记性。”
槐诗忍不住翻起了白眼。
“别占了便宜还卖乖好么?”他反驳:“我任劳任怨当了这么长工具人,你就别惦记着再安排我了不行么?”
“瞧你说的,这是老师对学生的拳拳关爱啊!你可太伤我的心了。”
罗素怪笑了起来,探问道:“身体状况呢?这样的状态出门未免不太明智吧。”
“总不至于去修个车也能修进深渊里去吧?”
槐诗叹息,挠了挠头:“没关系,我带着别西卜,反正还有极意,最起码势头不对还能跑路。”
习惯了自己诡异到极点的运气之后,他已经接受了自己但凡出门就肯定出事儿的这古怪设定。
不可能不多做准备。
在亲眼见证了罗老和剑圣之间的极意比拼之后,他自己’共鸣’的开发也迈入了全新的一层——共鸣或许不是破坏力最强的极意,但绝对是泛用性最为广的那一类。
这几天在海边坐着可不是为了钓鱼玩。
而是抓紧时间巩固从那一场对决中所得到的经验和领悟。
最终所得的并不是马尔库斯所看到的场景,而是更加细微的感知。
那种沧海鸣动的规模看起来恐怖,实际上是他在海边读条读的俩小时以上之后的成果,而且除了锻炼掌控能力之外,并不具备实战价值。
对手不可能让他读条俩小时然后再站着不动让他把沧海鸣动塞进自己肚子里。
到现在为止,槐诗对自己的极意也只能说是出入门径,还不敢说如何,但起码面对往昔那些强到不可理喻的对手时有了逃跑的可能。
这年头跑得快可比什么都强。
“是么?但愿你能跑得了吧……”
罗素的笑容变得怪异起来,不等槐诗再问,就忽然打了个响指:“说起来,算算时间也差不多。”
“什么时间?”
“下单的时间啊。”罗素低头看了看腕表:“应该就是这会儿。”
话音未落,敲门的声音响起。
推开门之后,就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殷勤笑脸,还扛着一架摄像机。
“您好,昨日快递。”
快递员开口自我介绍,紧接着便劈头问道:“姓名?”
“……”
槐诗面无表情的回头,看向屏幕,而罗素已经端起茶杯,冲着他努了努嘴:表示你快点开始表演啊,我可就等着这个了!
槐诗闭上眼睛,对快递员指了指门外的走廊:“你给我出去……”
“别啊大哥,这是客户特殊订制要求……咱这不是怕送错人么?”快递员从门缝里挤出一张笑脸:“麻烦配合一下,配合一下不成么?”
“配合个屁!我又没买东西,滚滚滚!”
“是深渊考古队的包裹!一位吕西安先生寄给您的,特地订了闪送——”快递员举着包裹,死皮赖脸的挤进来:“大哥,我百分之百客户好评就靠你了,你就当行行好,拉我一把,咱们走个流程……”
“……”槐诗的眼角开始狂跳。
在一番让人筋疲力尽的传统艺能表演之后,槐诗终于拿到了那个修长的铁箱,发现里面沉甸甸的,竟然还有好几层,全部是最高规格的一次性封存收容器皿。
只是外包装,就足足价值数百万美金。
“搞什么鬼?”
槐诗挠着头,不知道老大哥给自己究竟寄了什么东西。
“这不是速度蛮快么?”
罗素喝够了茶之后,终于放下茶杯,解释到:“我之前请点库存的时候发现并没有适合你的圣痕遗物,临时跟考古队下了单子,没想到竟然是吕西安亲自出马,看来你和他关系很不错啊。”
“嗯?”
槐诗愕然,端起手里的箱子:“圣痕遗物?这个?”
“嗯,由考古队从深度22的区域之下的静寂区里回收的珍贵物品,当年理想国的深渊探索哨站所残留的碎片。
这些年唤龙笛夜以继日的搜索,才终于寻找到了它的踪迹。”
罗素挥手,淡然的说道:“打开看看吧,槐诗,那是属于你的东西了。”
槐诗伸手,拨开了上面的锁扣,一层层的打开外层的封锁。
到最后,掀开最后的内盖之后,便看到了在封存在核心之中的残缺造物。
就像是一根半人高的锈蚀铁棒,灰黑的色彩毫不显眼,稍微不注意的话,就会当做垃圾一样丢弃掉。
可当槐诗握紧拔出时,竟然就焕发出高亢的鸣叫。
龟裂的声音迸发,从槐诗的脚下,下意识的将迸发的压力导入脚下,竟然令整个办公楼陡然一震。
警报被触发,有刺耳的声音响起。
无数锈蚀的痕迹在瞬间褪去,展露出钢铁的色彩,碧绿的波光隐隐环绕其上,展露出沧海的回音。
往昔的铭文已经尽数消失,只剩下了模糊的刻印证明着它的身份。
那一瞬间,同一谱系内的圣痕呼应将其中沉睡的奇迹唤醒,地狱中沉寂了漫长时光的湘君苏醒,展露出模糊的轮廓。
感受到了大司命的神性,便在槐诗的手中发出桀骜不驯的铮鸣。
几乎要脱手而出!
可很快,它便发现自己早已经无处可去,那挣脱的力量迅速的衰弱,到最后,再度回归黯淡,再无异状。
只有褪去铁锈的躯壳上展露出沧桑的磨痕……
当槐诗仔细端详时,才发现铁棍前端的尖锐裂口——这竟然是一截断裂的兵器!
可其中明明湘君的威能无缺,甚至还超出了槐诗的想象,那一份桀骜和凌厉的气息令人头皮发麻,不似温柔似水的湘水之主,倒像是肆虐尘世的滚滚洪流。
“……逝水枪?果然是你。”
罗素凝视着它的裂口,垂下眼眸:“好久不见,应芳州。”
“逝水枪?这原本是一把长枪么?”
槐诗仔细的端详着手中的武器,感受到其中所沉淀的孤寂和戾气,几乎感同身受的体会到了……
那种难以言喻的悔恨!
寄托在其中的痛楚像是要撕裂灵魂一样,痛恨这滚滚逝水东去不回,往日光阴再难重返。
为时已晚。
穷搜九州之铁,也不足以铸一错。
等他从剧烈的头疼中回过神来的时候,眼角竟然已经流下了一行血泪。
“小心些,槐诗,可别乱翻别人的日记本……”罗素说,“这可是老前辈们的遗恨啊。”
这是不折不扣的圣痕遗物……
由天问之路的前辈,曾经的云中君·应芳州所留存下来的悔恨结晶。
第八百二十二章 恨水
“该说你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呢?”
罗素轻叹:“如果你运气差的话,未必能够找得到这一柄最适合你的遗物;可如果是运气好的话,偏偏逝水枪却已经残缺不全,否则的话,就不是湘君,而是四阶云中君了……实在是微妙的让人头疼。”
倘若逝水枪还完整的话,它本身就是云中君的圣痕,槐诗根本不需要去找蕴藏海洋神性的物品准备进阶,只需要回光之泉的结晶就可以搞定最后的仪式。
可问题在于,曾经云中君已经退转为了湘君,曾经的逝水枪也已经变成了一柄残缺的铁棍,而且桀骜难驯,戾气惊人。
距离被地狱完全侵蚀已经不远了。
“这一副样子,与其说是逝水,倒不如说是恨水了吧?”罗素说:“一直到最后,他恐怕都在憎恨自己……那个家伙,究竟让人说什么好呢?”
槐诗抚摸着手中的逝水,感受到其中悲凉的鸣动,忍不住问:“应芳州?这是那个人的名字?”
“对,你的老前辈,甚至比我还早,早在我成为理想国成员时,他就已经是中流砥柱。
从来独来独往,不喜欢和他人打交道,也不喜欢将期望寄托在其他人的身上。”
罗素说:“现在回想起来,真不知道应该说傲慢还是粗暴,在他手下干活儿的时候,会被保护的像是婴儿一样。
有时候就连他手下都受不了,抱怨和投诉了不知道多少次。
那个家伙,总认为自己一个人可以搞定一切。
可总有搞不定的时候……”
罗素无声叹息,”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一直到深渊哨站沉没的时候,都没有呼叫援手。
是不想为我们增加负担吗?如果那时候知道他还活着,所有人一定会奋不顾身的去营救他………
也许,只是没有脸面对其他人,所以想要死而已。”
槐诗沉默着。
寂静里,他能够听见残缺的枪身中所传来的悠远回音——那是如潮的悔恨在澎湃席卷,仿佛永无休止。
为那一份理想的陨落而悲鸣。
抗拒着任何人的驾驭,只是自我封闭着,直到在黑暗里迎来悄无声息的泯灭为止。
滚滚长江东逝,只有遗恨徒留万年。
恨水。
“那就叫恨水吧。”
槐诗甩手,手中残缺的枪身便嗡嗡作响,令整个大楼再度震颤,是奔流在管道中的水流掀起了涟漪。
暴戾的涌动。
“需要为你换一柄么?”罗素问:“看起来你和它相性不算太好。”
“不必了,它很合我胃口。”
槐诗低头,端详着膝盖上如蛟龙一般嗡嗡作响的枪身,轻声告诉它:“在这一份余恨消散之前,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友好相处。”
就好像听懂了他的话,恨水枪身再度一震,令槐诗虎口崩裂开了一道裂口,血色渗出,紧接着,伤痕又迅速弥合,消失不见。
罗素笑了起来:“小心点,它可是有脾气的。”
“我知道。”槐诗将它放回箱子里,无所谓的耸肩:“反正我这边都有个话唠了,可以让它们平时唠唠嗑。”
有了湘君遗物·恨水,槐诗在圣痕掉线的这一段日子里起码有了可堪一用的力量和武器,况且这一份力量和自己的极意十分契合,大有发挥的空间。
“那么,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么?”罗素在最后问道。
“有啊,多得很。”
槐诗揉了揉脸:“我这边缺的东西一大堆,你倒是能不能帮我把回光之泉的结晶解决一下?”
回光结晶虽然珍贵,可象牙之塔这么大,总不至于一块都没有吧?
“这种东西,当然有啊。”
罗素理所当然的回答道:“虽然基本已经绝迹了,可象牙之塔作为理想国的残留,遗产里自然有不少。
扣掉我当年进阶用过的那一块之外,现在还有四块,一块装在铁晶座上,是大宗师的熔炉的核心。一块装在唤龙笛里,是最重要的镜片,还有两块分别保存在两个深渊校区内,都是创造主框架的重要组成。”
罗素耸肩,微笑着回答:“这四个地方随便拆了哪一个都能帮你进阶,你选哪个啊?”
槐诗翻了个白眼:“那我可不可以全都要?”
“这就要靠你自己努力了。”罗素怂恿道:“你去和艾萨克、米哈伊尔、拉马努金以及陈女士谈,你只要说动了他们,我肯定无条件支持!”
说了还不如不说。
槐诗懒得理他了。
这玩意儿象牙之塔有四个,但这四个玩意儿用到的地方都是象牙之塔的要害,槐诗还没有膨胀到为了自己一个人进阶去给组织开倒车的程度。
唤龙笛、铁晶座、两个深渊校区。
一个是全境最顶尖的探镜雷达,一个是地狱巡游的探索基地,还有两个干脆是罗素这么多年恨不得去卖血才凑起来的家底儿。
随便少了哪一个,象牙之塔都要大伤元气。
“但你不是都要去赫利俄斯工坊了么?”罗素问:“你去跟他们要啊,这玩意儿赫利俄斯肯定有!”
“真的假的?”
“瞧你说的,难道我会骗……”
话没说完,察觉到槐诗麻木的眼神之后,罗素顿时干咳了两声:“放心,这一点我是绝对不会骗你的。
哪怕全境都绝了,赫利俄斯的宝库里一定有这玩意儿!”
“你去过?”槐诗的眼神越发的怀疑,甚至开始估摸着这老家伙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去那里干过一票,现在想要拿自己来顶缸。
“这特么不废话么!”罗素快怒了,“你小子该不会到现在都没闹清楚回光之泉是什么吧?”
“不就是……泉么?”
眼看着槐诗一脸懵逼的样子,罗素就有点气儿不打一处来,瞪了他半天之后,忍不住仰天长叹。
忘记这东西的权限不是槐诗能接触到的了。
结果彤姬那个女人掉链子,竟然连这个都没有讲。
“听好了,槐诗,所谓的回光之泉,并不是什么泉水或者什么边境、地狱里的地方,是一种现象!”
一种神明所创造出的现象。
确切的说,是神明陨落时所创造的现象。
当曾经的神明迎来死亡,庞大的躯壳将会从现境的最高处坠落,一生所积累的天命、奇迹、乃至源质都将如血液一般从渐渐破碎的躯壳中散逸而出,化为贯彻天和地的浩荡光流。
溃散。
一直没入到地狱的最深处去。
这便是神明所遗留的最后恩惠。
那贯穿了现境、边境和地狱的瑰丽虹光好像会扭曲时间那样,打通过去和未来,创造出无数难以触及的海市蜃楼。
正因如此,才会被人誉为’回光之泉’!
而回光之泉的结晶,便是从散逸天命中所凝结出的精髓……
“也就是说……”
槐诗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如果要这玩意儿,还要找个神过来先捅死先?”
“姑且不论你是不是能捅死,但神现在已经快变成’珍稀生物’了啊槐诗。”罗素一脸失望的看着他:“他们是受天文会严格保护的好么!”
存世神明可一共就只剩下三个了。
还有一个生死不知。
这要是为槐诗进阶死上一个,乐子可就大了,这就不是一个谱系不死不休的问题,而是天文会都要让槐诗这二五仔死无葬身之地!
“活着的没办法,你可以打死了的主意啊!”罗素震声:“别的不说,赫利俄斯上面不就有一截么!你又不要肉不要血,你就要一个不到指头那么大的结晶碎片……工具人当了这么久,怎么连工资都不会讲的!”
“绝了!”
槐诗感觉自己傻出了新的高峰:“这么珍贵的东西,你说要就要啊,真当赫利俄斯是你家的啊!”
“它不给你不会去偷去抢么!”罗素一脸恨其不争的嫌弃,拍着桌子怒斥:“我当年……”
话刚说出来,就感觉到不对,强行咽了下去。
而槐诗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你当年干了啥?”
“……”罗素移开了视线,挥手说道:“不就价格没谈妥么?然后我就自己多拿了一点,老子辛辛苦苦打了那么久的工,拿它个回光结晶怎么了!”
合着他娘的你还真干过!
槐诗感觉自己的三观接受了新的冲击——你们天国谱系的画风是不是哪里不太对?人憎鬼厌不是没有道理的啊!
真就走到哪儿摸到哪儿哦!
“别说老师不照顾你啊,槐诗,方法已经给你了。咱们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是过个肥年还是忍饥挨饿就看你了!”罗素一脸郑重的说道:“放手去做,我相信你!”
“你他娘的倒是信点好的不行么!”
唯独在作奸犯科这一点上,槐诗不想让人对自己有任何期待!
可惜,不等槐诗说话,罗素已经挂了电话。
等槐诗接受了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完全掉进了贼窝里这个现实,已经到第二天了。
在安排好剩下的工作之后,槐诗再一次见到了来自墨丘利机关的马尔库斯。
“槐诗先生,您的回复我已经上报。”
马尔库斯干练的报告:“接下来,将由我陪同您前往罗马,我们将在庞贝城休息一天,然后第二天凌晨搭乘罗马航天局的载人航天器前往密涅瓦iv空间站,然后在一天之后前往月球,等到了那里您就可以……”
“等等!”
槐诗感觉自己耳朵不太对,抬起眼睛看向了对面:“你刚刚说,去哪儿?”
马尔库斯扶了一下平光眼镜,平静的回答。
“——月球。”
第八百二十三章 有问题!
我要登月了!
忽然之间就要上天了,要被人送到月球上去!
震撼槐诗一整年。
“等一下,你们这个行程是不是不太对?”他疑惑的问道:“为什么要去月球?你们就不能开个……传送门?”
说着,他比划了一个圆圈的姿势:“咱们刷一下就到赫利俄斯上去了?”
“抱歉,如今的赫利俄斯战车还停留在地月空间之外,并不在现境的三大封锁覆盖范围内,不论是彩虹桥和边境移动都无法连接,我们只能通过最基础的物理方式前往抵达。”马尔库斯平静的回答道:“整个过程预计四天左右,您就可以登上赫利俄斯工坊。”
槐诗的下巴已经快掉在地上了。
合着,还不止是登月。
到了月球还要再往外飞一波?
这可他娘的太刺激了。
而且问题是,茫茫太空,出了问题连跑都没得跑,万一船炸了怎么办!
他总算是明白那会儿自己说能跑路时罗素的古怪神情。
“这个……说上天就上天,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啊!”槐诗推诿道:“我晕船的!”
“没关系,我们会提供晕船药。”
“我这个比较严重。”
“我们有镇定剂。”
“……”
“……”
沉默里,槐诗和马尔库斯互相对视。
大兄弟,你这么不会聊天,咱们可就把天聊死了!
许久,槐诗率先揉脸叹息:“说真的,我能反悔不去了么?”
他真的有点怕。
马尔库斯没有说话。
平静,一如既往。
“行吧。”
槐诗摇头,既然说了去,那么就没必要因为这个而反悔,况且他也眼馋赫利俄斯上的炼金术呢。
不就是坐个火箭上个天么?
好像谁还没个登月的梦想一样……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槐诗说。
“您请讲。”
“先去一趟罗马城。”他说:“我有个朋友在那里,我答应过她,如果去罗马,就一定要见她一面。”
“我们的时间紧迫。”
“可挤一挤总是有的,对吧?”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挠头,看向自己的办公室。
到哪儿去给她摸个见面礼呢?
.
打包衣服,收拾行囊,塞好装备。
和迷梦之笼里的鸦鸦们道别。
做好接下来的人事安排。
以及最重要的,给俩学生留完了够他们做俩月的作业之后,槐诗神清气爽的扛着马鞍包出了门。
在下午两点的时候来到了罗马的首都罗马——号称万神之城,汇聚了西方一切谱系源流的地方。
虽然一个国家首都的名字和国家一样搞的很套娃,但充满异域风情的场景很快吸引了槐诗的注意。
目不暇接。
一个人出门真好啊,想干啥干啥,还没有烦人的坏东西跟在身边……
“咱接下来是去哪儿啊?”他肩膀上的乌鸦问。
“当然是去帝……”
槐诗下意识的回答了一半,忽然反应过来,呆滞的回过头,笑容僵硬在脸上,看到了肩头活蹦乱跳的黑心生物。
“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彤姬不解的反问:“你不是我的契约者吗?”
“不……你怎么就忽然出现了?”槐诗人傻了:“你最近不是总神出鬼没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么?”
“一个成熟睿智的大姐姐永远会在恰当的时间出现在恰当的地方,这不是很合理嘛?”彤姬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况且,人家最近也有在做反省啦,对自己的契约者是不是关怀不太够,是不是不够温柔,是不是不够知心,没有能够即时倾听来自契约者的烦恼……”
关怀、温柔、知心、倾听烦恼……
槐诗的嘴角抽搐着,发自内心的怀疑:你说的那几个词儿和你有过关系么?
“总之,姐姐我可是已经痛改前非了啊!”彤姬抬起小翅膀,揽着他的脖子,对他保证:“你看,这不是为了弥补自己的缺失,所以才毅然决定放下手头几百个亿的工作,和你一起共度一段快乐的旅行么!”
好,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么接下来让我们为赫利俄斯祈祷吧……
不对,要先给载人航天飞机祈祷才行。
希望罗马没事儿。
槐诗只感觉眼前一黑,看到了自己黑漆漆的未来,写满了安排。
就在槐诗石化中,彤姬却惬意的站在槐诗的头顶,展开翅膀,感受着异国他乡迎面吹来的风。
好像要拥抱这接下来轻松愉快充满了快乐温馨的假期一般。
“对了,你刚刚说要去哪儿来着?”她似是无意的问道。
槐诗翻了个白眼,走上出租车,告诉司机目的地:
“——帝国大学!”
.
“姓名?”
帝国大学的门前,台阶上苍老的守卫撑着长杖,低头端详着眼前的这个背包客:“年轻人,帝国大学的开放日在周三,你来的不是时候。”
绝了怎么到哪儿都喜欢来这一套!
你们是不是有问题!
“……不是旅游,是访问。”
槐诗抬起手,从口袋里掏出了象牙之塔的工作证件,以及加盖了罗马谱系印章的护照。
实际上他还有一本能够在现境横着走的天文会注册武官的证件没拿出来,但奈何武官证件一般都不太需要展示。
因为需要武官的时候大家一般都直接动手了,而变成尸体之后,大家也不懂得怎么去索要证件。
因此,武官的名声一般都不太好……
某种程度上比地头蛇监察官都还要讨厌。
所以,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意外,槐诗还是决定暂时隐忍。
恩,三秒。
如果这老头不识相,自己就可以歪嘴儿一笑。
可预想中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那老头儿接过证件之后,虽然对槐诗的年龄有所怀疑,依旧还是从口袋里掏出老花镜,戴到了鼻梁上,展开证件仔细看了起来。
眉头皱起。
低头看了看证件,又看了看眼前的年轻人。
皱起的眉头古怪的翘起,那种异样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
“槐诗?”他又确认了一遍:“你?”
“……对,我。”槐诗疑惑的问:“有什么问题?”
“不,不,没有,请进,请进。”
老头儿连忙端起严肃的样子,让开了门,示意槐诗请进。
可等槐诗走进去之后,却听见看到的老头儿跑到角落里,拍着墙狂笑了起来。
什么鬼?
槐诗不解的挠头。
可紧接着,就听见惊喜的声音响起,从前面。
几乎破音。
“槐诗!”
前面广场上有个女生惊叫:“快看,槐诗来了!”
“天啊,真的是槐诗!”
“真的出现了,我还以为是谣言……”
“我的天!”
槐诗愕然一瞬,环顾四周。
原本行走的行人瞬间驻足,愕然的顺着视线向他望过来,然后,便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还有无从作伪的惊喜。
甚至有大胆的女孩儿挥手,向着他,热情的呼唤:“槐诗,快到这里来!”
“让姐姐抱抱!”
“到妈妈这里!”
“让我摸一下好不好!”
槐诗目瞪口呆,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惊恐的捂住了胸口。
都隔着半个地球了,难道自己在罗马这么有人气的么?为什么粉丝们都还这么热情的!这未免也太过有精神了一点吧!
一见面就是又搂又抱的,还想夺取自己的贞操!
这可太……刺激了!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是应该严肃拒绝,还是欲拒还迎一下,但不论如何,总要回应一下粉丝们的热情。
就在他露出温柔的微笑,展开双臂,打算迎接女粉丝们的狂风暴雨时,却感觉背后被推了一下。
看到他没反应,又推了一下。
嘿,兄弟,让让。
——你挡道了。
槐诗不耐烦的向后摆了摆手,我搁这儿开粉丝见面会呢,别打岔。
可紧接着,就摸到了一手的毛。
一手。
当他茫然的回头,就看到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巨型犬只。
经典的黑白配色、桀骜不驯的眼神,一双蓝汪汪的眼眸,正冲甩着舌头,对着他歪嘴,邪魅一笑。
然后,高傲的昂着头,将他顶开,迈着优雅的小碎步走上前去,旋即,便在欢呼中被热情的大姐姐们包围了。
惊喜的尖叫声响起。
“真的是槐诗!”有人兴奋的呼喊:“我摸到槐诗啦!槐诗的毛毛好软……”
“肚子也好软!”
“爪子也好好捏啊!”
无数手掌将那足足有一人高的巨犬覆盖。
就在好几座宽阔的胸怀包围之中,那只大狗幸福的嗷呜了一声,从大姐姐们的怀中翻了个身,露出白花花的肚皮。
爽的翻白眼了。
“……”
就这样,在万花丛中,它回过头,睥睨着远处呆滞的槐诗,嘲弄咧嘴。
傻逼了吧?
外来的臭弟弟边上凉快去好吗?
这是爷的专场!
槐诗整个人都不好了。
端详着那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难以置信,无法理解,如遭雷击——自己的人气竟然还比不过一条狗?!
甚至没有人注意自己……
“喂,有人认识我吗?我也是槐诗啊……我可以签名的啊……”
越说槐诗就越是心酸。
有种过气偶像看着一条狗上了热搜头条的悲凉感。
这他娘的什么世道!
再看看远处广场尽头,大理石台基上,那一只金灿灿的大狗雕塑,活灵活现的傻吊表情,还有那标志性的邪魅笑容……
你们帝国大学是不是有问题!
第八百二十四章 没问题
一直到免费的马杀鸡爽够了,享受完了,地上那条破狗才缓缓爬起来,晃了晃身子,抖抖身上的毛,顺带挤开了那些依旧不肯放手的粉丝,低头叼起了放在槐诗旁边的外卖箱子。
回头的时候,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向着槐诗瞥了一眼,晃了晃狗头。
意思是凑弟弟还愣着干啥,跟爷走啊!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又一下,开始寻思着自己在罗马开枪打死一条试图袭击天文会武官的破狗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都长这么大了,一锅炖不下。
澳洲还有那么多小孩儿吃不上饭呢,怎么就不让它牺牲一下!
破狗就好像猜到他在想什么,不屑冷哼一声,咧嘴,露出一口金属色的尖牙,打算和这个臭弟弟碰一下。
槐诗翻了个白眼,已经不想再跟它有什么互动了。莫名的感觉一条狗很好懂,自己一定是有毛病。
“看起来你好像和它相处的不错啊。”
在身旁,有好奇的声音传来:“这就是同性相吸吗?”
当槐诗愕然的回过头时,就看到了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身旁的人,正在歪头,看着他,不知何时剪短至齐耳的头发映照着阳光,泛着微微的光。
将那一双静谧的眼瞳照亮了。
充盈着喜悦。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微笑着,等待他的回答。
许久,许久,槐诗才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久不见,傅依。”
“这不是才过了几个月而已嘛?”
傅依伸手,接过了狗嘴里的外卖箱子,端详着他的样子:“吃过午饭了吗?”
“还没有。”
“那一起吧。”她点头:“正好叫了最近很热门的火腿披萨,来到罗马一定要尝一下。”
就好像已经提前知道他要来一样。
从箱子里取出的是双人份的午餐,热气腾腾,刚刚出炉。
还有一整份重量级烤牛腿,没有放盐,还带着血丝,被狗张口叼起来,甩着尾巴跑掉了。
“最近它好像交了女朋友的样子,肯定是急着去炫耀一下,放着不用管就好。”
傅依看它跑远了,低头铺好了桌布:“为了占这个位置我可等了好久,这里是帝国大学风景最好的地方。”
槐诗坐在石凳上,看向四周,静谧的湖泊边缘,旁边就是郁郁葱葱的树林,蜿蜒的小径延伸到远方,隐隐能够看到远方的礼堂和钟楼。
没有想到,在帝国大学里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地方。
在日益变化的世界里,罗马这一座城市仿佛依旧停留在过去的时光里,未曾迁就过时代的改变。
深入其中的静谧时,便让人油然有一种安宁和放松感。
明明叫了外卖,傅依却自己没有动几口,端详着他吃东西的样子,那种愉快的笑容总让槐诗有些不安。
“怎么了?”他问。
“吃完了?”
“嗯,差不多。”槐诗点头。
“那么,重要的部分来了——”她伸出手,眨着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期待:“有带礼物吗?”
“呃……”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挎包,拿出了一个盒子,终于感觉到心虚:“这一次出门比较着急,只带了这个。”
“没关系,拿出来,快给我看看!”
傅依挑起眉头,愉快的接过盒子,打开……看到里面又是一个盒子。
盒子打开之后,还是一个盒子。
她的神情僵硬了一下,抬起头,恼怒起来:“你这是跟我玩套娃呢?”
“……这不显得隆重嘛!”
槐诗干笑着耸肩,向后挪了一点:“这就是最后一层了,快打开看看,我特地帮你选的。”
最里面的纸盒打开,跨越千万里之后,来自丹波的特产终于出现在了罗马的帝国大学里,展露在傅依的面前。
那是一截手腕粗细,沉甸甸的……
“铁棒?”
傅依的笑容抽搐起来,渐渐危险:“这什么?”
“走之前从实验室里拿来的新成品,可以当成新型合金吧,硬度和韧性也比外面的同类产品强了不少。而且具备源质衍生的特质,能够自我修复,就算有了裂口,倒点铁粉上去过一段时间就能重新长好……”
傅依叹息意思横,抬起手打断他的话,直截了当的问道:“所以,这个东西,究竟是干什么用的?打爆你的狗头吗?”
“呃,磨牙棒?”槐诗缩着脖子解释,“你不是一直在抱怨狗乱咬东西么?这个多少能顶好几个月吧……”
没办法,走的实在太急了。
他原本还说再等一段时间,傅依过生日的时候准备个好点的,结果现在忽然到了罗马,一点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也不好意思去土特产店里买什么东西糊弄她。
思来想去,只有自己参与研究和制作的产品勉强能够拿得出手。
源质混晶自愈合金磨牙棒。
这大概是全世界最硬的磨牙棒了吧?
傅依低头看着手里的铁棒,又看了看槐诗的脸,很努力的克制着把这个东西塞进他嘴里的冲动。
“……这还真是实用啊。”
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把这玩意儿随意放到旁边:“现在你好歹都是区长啦,就不能送点有氛围的东西吗?
我在新闻上都看得到,丹波之王诶,厉害的要命!”
“但实际上和新闻里完全不一样。”
槐诗摇头,忍不住无奈:“有些新闻我自己看了都脸红,根本就吹过头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厉害。”
“可我觉得起码是比新闻里说的要厉害的。”傅依想了一下,郑重的告诉他,“比那些人想的还要厉害。”
这么说的时候,傅依的神情就变得认真又愉快。
就好像打心底的相信,他所创造的一切具备着难以代替的价值。
令槐诗越发的汗颜。
“行了,别坐着了,走吧。”
她起身,伸手邀请道:“难得来一次,我带你去学校里转转吧,毕竟你那么出名,我也会很有面子嘛。”
“嗯?难道我在这里也很出名么?”
“当然啊,粉丝又不少呢。”傅依点头,忍不住看了一眼远处湖里撒欢狗刨的哈士奇。
神情顿时微妙起来。
罗马帝国大学吉祥物候选者‘槐诗’。
简直是大有人气……
出乎槐诗的预料,罗马大学的一行比他想象的更加平静和安宁了许多。无事搅扰,也没有什么不识趣的家伙过来打岔。
好像屏蔽了一切能够让人不快的剧情。
所剩下的只有慵懒的时光。
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之下,他们顺着小路慢慢的行走在宽阔的学校里,由傅依给槐诗介绍着这里的区域和地方。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就好像饭后消食一样。
“去月球吗?”傅依赞叹道:“真厉害啊。”
“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槐诗叹息:“一来一去麻烦的厉害,连个公交车都没有,实在不是什么旅游的好地方。”
“毕竟是太空嘛。”
傅依走在前面,背着手,脚步轻快“早些的时候,学校里还有月球研究基地的申请名额,我还挺想去的,结果没有申请上,第一关就被打回来了。恐怕是专业太偏门了,不对口吧。”
“我记得你好像是社会心理学?”槐诗疑惑的问:“心理学去月球实验室根本就没有意义啊……你当初究竟是想什么,申请了这个?”
傅依回头,瞥了他一眼,像是生气了一样,告诉他:“当然是好混啊。”
“……这可真不像你的风格。”
槐诗从没有想过,像是傅依这样讲究实绩、成果和效率的人,会去填报心理学这样虚无缥缈的专业。
管理学和经济学才是她的兴趣所在才对。
他可没办法想象傅依做知心姐姐去开导患者的场景,说不定遇到不遵从医嘱的患者还会气到打人。
“纠正一下,不是心理学,也不是社会学。”傅依再次强调,“是‘荣格理论’,谢谢。”
“差不多吧?”门外汉槐诗一知半解。
荣格?不就是历史上那个社会学和心理学的研究者么?
由于其不可实证和复制的特殊属性,甚至连定律都无法编制,无法归类在学者的门类之中。
感觉前途不怎么明亮的样子。
“你觉得差不多就差不多吧。”
傅依摇头,放弃了向这个除了艺术之外文化课完全一窍不通的家伙解释荣格理论的重要性和实际作用,以及‘原型论’对白银之海的重要作用。
这种存续院和帝国大学对口委培的限制专业,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外界的宣传里,别人听不懂也是理所当然。
但说到底,不过都是学生而已。
和那些真正辉煌的东西,真正扭转乾坤的壮举相较,根本不值一提。
没有什么可炫耀的。
一路走来,看上去傅依在这里挺有人望。
经常会有人打招呼,热情又友善,还有人会顺手撸上两把在前面跑来跑去的狗,分它一根热狗烤肠。
“因为最近在竞选吉祥物嘛,有不少粉丝都在主动的给它拉票呢。”傅依解释道:“按照这个趋势下去,说不定明年它就是帝国大学的官方吉祥物了。”
顺带一提,目前甩开第二名的差距大概有第三名到第十名加起来那么大。
‘槐诗’在帝国大学上位出道,可谓板上钉钉!
槐诗听了,顿时眼角狂跳,“你就不能给它换个名字么!”
“我也想换啊,但别的名字它不认。”傅依耸肩:“它好像就喜欢这个名字,不信你喊它一声试一试。”
“让人冲着狗喊自己的名字是不是过分了点?”
“我觉得和狗那么较真的人也应该检讨一下哦。”
傅依似笑非笑的看过来,那样的眼神,让槐诗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无话可说。
只剩下静谧。
远方吹来了柔和的风,从树荫的缝隙里,有碎散的阳光落下来,照在她的脸颊上,照亮了她的笑容。
像是等待他说什么一样。
可很快,有低沉的钟声从远方响起了。
宣告闲暇的终结。
当转过了静谧的拐角时,槐诗就看到等待在道路尽头的那两个人。
马尔库斯和一位披着长袍的苍老教师,好像正在谈话。察觉到两人的到来之后,便停了下来。
静静等待。
槐诗不快的叹了口气。
傅依似是了然,看了过来:“午休时间结束了吗?”
“是啊。”
他能够察觉到那些从远方投来的目光,静静的凝视着这个校园的闯入者,无时不刻的提醒着他的身份。
“抱歉。”他说,“我大概要走了。”
“没关系。”
傅依想了一下,无所谓的笑了笑:“正事要紧,记得给我从月球带点手信回来就好。”
说完,她又认真的强调了一次:
“我可是会一直关注你的,不要忘了哦。”
“放心,没问题!”槐诗拍着胸脯保证。
于是她便笑了起来,站定在树荫之下,颔首道别:“那么,祝你一路顺风。”
“嗯,再见。”
槐诗挥手,扛起了自己的背包,最后跟她挥手道别。
走出很远之后,他回过头,看到她依旧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
让他怅然若失。
一直走出校门,都有些惆怅和恍惚。
似乎有什么问题被忽略了,落下了什么东西。
可他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自己究竟什么忘了带。
只能回头,最后再看了一眼身后的帝国大学,直到确认再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才轻叹了一声,牵着绳子离去。
第八百二十五章 喂在吗?
树荫之下,刚刚同马尔库斯对话的那位老妇人也缓缓收回了视线。
看向身旁的学生。
学生也在看着她,神情好奇,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她率先开口发问:“傅,刚刚我发现,白银之海在帝国大学的投影出现了异常状况……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有吗?”傅依无辜的眨着眼睛:“我没有注意哦,老师。”
老教授依旧微笑,“如果回溯的话,可是能够查找到痕迹的。”
“好吧。”
少女叹息,“只是插队叫了个披萨而已,没必要大惊小鬼吧?”
“只是叫了个披萨而已吗?”
老教授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槐诗离去的方向,还有那些远方投向此处的监控,依旧维持着,不曾有任何松懈。
“看啊,连统辖局的人都被吓到了,以为是我这个老太婆又在搞什么东西。”
“抱歉,老师。”
“没什么事情,这些都还在我的权限里,况且,只是叫了一个披萨而已,不是么?”
老人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傅。可作为老师来说,并不希望你这么轻易的挥霍自己的天赋,任何对白银之海的任何操作都需要再三的考虑和权衡。
若非有庞贝毁灭也不动摇的决心和承担最恶后果的责任,否则,无以触碰这一份支配者的威权。
一切轻慢的干涉都会有不可预料的后果,你应该谨记在心。
“我保证。”
傅依颔首,认真的回答。
就像是每一个好学生的保证一样,让人安心。
“那么,下不为例。”
老妇人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无形的涟漪自指尖扩散,令笼罩在帝国大学之上的隐约迷雾无声消散。
再不见操作的痕迹。
“走吧,孩子,下午的课程要开始了。”
她看了一眼身后的学生,“今天要教你的,是座天使的原型解析……”
伴随着远方钟声的消散。
新的课程开始了。
“非常抱歉,打扰了您与友人的会面。”
在去往发射基地的边境特快上,马尔库斯终于对板着一张臭脸的槐诗做出了解释:“但存续院的探视者一直在催促,我们也无能为力。”
“探视者?”
槐诗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手腕上手表状的体征监控。
自己现在兜里还揣着一截毁灭要素的衍生物呢,确实在帝国大学里转来转去不合适。丹波待的太舒服,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结果他把这一茬给忘了。
结果他却没有想到,马尔库斯补了一句:“毕竟傅依女士身份敏感。”
“嗯?”
槐诗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嗯?嗯?嗯?你说谁身份敏感?”
“咳咳,傅依女士作为统辖局重点保护对象,严格来说是不能与您这样沾染毁灭要素的人会面的,毕竟涉及重要人才保护……”
“等一下。”
槐诗抬手:“你从头开始说好么?什么重点保护重要人才?”
马尔库斯的表情僵硬了一下,扶了一下眼镜,看向旁边:“我慢慢说没问题,但您能不能让您的宠物别再吃了?毕竟再吃下去,车厢就快没了……”
“啥玩意儿?”
槐诗愣了,恼怒的挥舞着手里的绳子:“我哪儿来的宠……我操,这什么东西!”
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手里那半截绳子,一直就被他抓着,一路从帝国大学带到了边境特快上来。
然后,绳子的另一头牵着……一条狗?
一条巨大的哈士奇!
就好像之前一直被屏蔽在注意力的死角里一样,直到现在,槐诗才发现,不,应该说,终于从被自己忽视掉的东西里注意到了……这条狗已经快要把他们后面所有的椅子全都啃光了!
哪儿来的狗!
槐诗大惊之下,飞起一脚就像踹过去,结果破狗不甘示弱,一个虎扑跳上来就扒拉着他往他手上啃。
槐诗哪里是善茬,果断的对它的肚子一个黑狗掏心,而狗也有来有往,低头啃住槐诗的手腕就不撒手,几乎要把金属化的右手给咬穿了。
槐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拔出蝇王来就要塞进这狗嘴里,没想到这狗竟然顺势张大了嘴,嗓子眼对准了槐诗,然后……hetui!!!
一道熔流瞬间喷薄而出,擦着槐诗的头发边落在了车厢上,竟然将车厢的舱板都烧穿了!
这他妈还是个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是怎么过的海关的?!
慢着,好像是我牵过来的……
槐诗脑子一懵,才想起来,过海关的时候,审查员给槐诗盖个章,还撸了一把它的狗头,夸奖:sir,您的狗真不错……
这狗的通关许可还钉在他的护照上呢!
想到这里,槐诗的腿哆嗦了一下:也就是说……这狗造成的所有损失都要自己负责?
顿时一种地形和植物兼有的名词从他的脑中不断浮现……十万次!
自己特么的怎么就顺手把这狗从帝国大学牵到这里来了?
眼看着这狗意犹未尽的又张开了嘴,槐诗顿时脸色骤变,扑上去就把它的狗嘴合上了,捏的死死的,压制在屁股下面。
而就在对面,目睹了这一场‘龙争狗斗’的马尔库斯已经目瞪口呆。
没有见过什么人和狗打的这么激烈,虐待小动物都能虐待的如此气势磅礴。
叹为观止。
几乎想要拍手。
这就是乐园王子么……爱了爱了!
“……这是个误会。”槐诗严肃的强调:“这狗不是我的,真的!”
“我懂,我懂。”马尔库斯保证:“我会保密的,一定,您要相信我的专业素养。”
而这破狗一打岔,槐诗竟然不知道怎么去询问傅依的状况了。
可眼看着身边这条不知不觉从帝国大学牵到火车上的破狗,他好像就明白了一点什么。
该不会……傅依在魔女之夜里的天赋还能在外面继续使吧?!
一个心灵操控者?
甚至能够不知不觉的影响自己?!
这未免也太bug了点吧?
一时间,槐诗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大堆什么编辑器、什么催x系统,什么魔术师等等不和谐词汇克制不住的跳了出来。
“这是什么操作?”他在命运之书里悄悄发问。
“嗯?这不是很正常嘛?”彤姬不解的反问:“毕竟是恰舍尔那孩子最后所完成的杰作,有这么点能力不奇怪吧?”
槐诗麻了。
呆滞许久,难以置信:
“……你是说狗还是人?”
“人和狗不都是么?”彤姬懒洋洋的回答:“要说的话,狗对她来说才是副产品……这都是拜你所赐才对。”
“我?”槐诗瞪大眼睛:“这里面碍着我什么事儿了!”
“作为实验品,你可是干翻了魔女之夜迎来黎明的胜出者,没有你的帮助,恰舍尔是不可能完成自己的作品的。”
彤姬说:“你还不明白她最后的创作是什么吗?不是贝希摩斯,也不是永生之兽和牧场主的要素转化,而是那个世界本身的循环。
所有的物种的意识聚集,竟然在地狱里形成了一个微型的白银之海,一个完整的现境沙盒……
白银之海有的东西,它都有。
换句话来说,里面行得通的东西,外面照样行得通。
哪怕里面的力量带不出来,可经验、体悟以及感受这样的东西,但凡有过一次,就绝对不可能忘掉了。
你这家伙一路撒欢姑且不论,你是不是把你队友的收获给忘了?”
“可是她……她不是没有成为升华者么!”
“是啊。”
彤姬认真的反问,“这难道不才是最珍贵的一点吗?
对于白银之海来说,所有的升华者都是有了点成就之后就想要离家出走的逆子,像傅依这样自愿留下的乖孩子简直少之又少!
失去了微不足道的升华机会之后,反而增加了她和白银之海的联系。”
“而拥有过那样无尽意识汇聚的经历,有了亲手推动统和意识运转的体验之后,她已经是全世界常人中和白银之海关联最紧密的人之一了!
恰舍尔一手将她培养成自己最杰出的作品,倾注了最后所有的心血和关爱,只望她能够从人生迷茫中有所领悟。
从魔女之夜结束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履历就便经由决策室,上传了更高一层的权利核心,成为了重点保护目标。
其珍贵性,甚至还在具备完整共鸣体质的柳东黎之上……哪里是升华者这种打手和脚男能比的?”
诚然,她没有去创造的才能,也没有去破坏的资质,这一份能力只有作用于维持时才会展露出它真正的可贵。
隶属于‘缄默者石碑’的原型铭刻者们已经将她纳入关注,开始了漫长的考察和等待。以期有朝一日,她能够成长到足以从先辈们手中接过重任。
成为白银之海的维护者。
群体模因屏蔽、超广域意识干涉、对地狱知识进行封锁,乃至通过白银之海对人类潜意识进行引导……
奠定常识,保障秩序,维持现境社会的运转,以确保白银之海的稳定。
她有这样的潜质,也具备这样的才能,甚至还具备着难能可贵的实习经验,唯一欠缺的不过是将这一份力量引导出来的教育而已。
槐诗听完,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实在无法理解。
为什么这样的资质如此的珍贵……
“却会有人拿它来给我塞了条狗?”
他双手扯起面前的狗脸,拉扯着它的嘴角,端详着它锋锐的金属尖牙,表情抽搐起来。
耳边再次响起了少女临别之前的笑声。
“我会一直关注你的。”
她说,“不要忘了哦。”
于是,槐诗恍然,低头端详着那一双冰蓝色的邪魅眼瞳,表情抽搐了起来。
这岂止是关注了。
干脆就直接在自己旁边插了个眼啊!
有这么先进的吗?
可他捧着这一条傻狗的狗头左看右看看了半天,又看不出什么奇妙的地方,也找不出哪里和傅依有联系。
槐诗认真的想了一下,扒开狗嘴,试探性的朝里面问了一句:
“喂?在吗?”
第八百二十六章 上天
“喂?在吗?”
而破狗的回答是:不在,hetui!
事实证明了里面不但没有人,而且还被破狗的熔流喷了一口,差点破了相。
恼怒之下,槐诗干脆把这狗的破嘴给缠了好几圈捆紧了,实在不理解,这玩意儿从都是哪儿学的!
好在这狗除了喜欢啃铁质物品之外,倒是也没给槐诗添麻烦。
唯一不方便的地方就是好像打定主意和他绑定了,绝不离开三步之外,哪怕槐诗上厕所,它都要扒拉在隔间上面低头俯瞰。
一双威严的狗眼见证着槐诗丢人的样子。
气的槐诗给他干脆弄了一个铁眼罩,焊死了。
等槐诗从边境特快上下车的时候,整个车厢几乎都要被这玩意儿给吃空了。
槐诗站在门口,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最后还是安耐不住内心中的期冀,冲着马尔库斯问:“兄弟,这个……你们邮局能报销么?”
然后,就轮到马尔库斯的表情变得很精彩了。
报销?
这玩意儿也要我们报销的吗!
况且这算是差旅费还是招待费啊?
可看着槐诗充满期望的眼睛,他愕然许久之后,竟然不知道怎么拒绝。表情抽搐了一下,只能艰难点头。
“……我……我尽量。”
或许是这种坐啥啥出事儿的神奇设定吓到了墨丘利机关的高层,在亲身体会过之后,不论如何都不敢再用飞机接送槐诗了。
接下来去往庞贝的航天基地的路,全程就只有一辆油费自理的破吉普。
还是敞篷。
一路上吃了一嘴的灰和土。
等到了基地大门外的时候,人和狗都变得灰扑扑,好像逃荒的难民一样。
而负责开车的马尔库斯竟然松了口气。
身经百战的罗马特工第一次感受到护送任务是如此艰难。
难的竟然不是保护目标,是在目标的旁边保护自己……
凌晨两点钟,死寂的荒野中,基地依旧灯火通明,人来人往。马尔库斯停下车,将槐诗的招待任务移交给了基地的安全主管。
“那么,我的任务就到这里。”马尔库斯说:“接下来您将会接受一些基本的身体测试,接下来明早就可以搭乘最新一班的地月航天飞机,前往密涅瓦空间站,如果您有什么需求的话,我可以为您转达。”
“呃……这个需求倒是没有。”
槐诗挠了挠头,仰头看向远处的发射架:“就一个问题。”
他有些不确信的问:“你们这个航天飞机……它安全吗?”
它不是安不安全,它是很特别的那种……
马尔库斯欲言又止,旁边神情严肃的安全主管回答道:“sir,凯撒iii号航天飞机已经完美执行了四十次以上的运输以及施工任务,从没有发生过任何意外,请您相信我们的专业水平,绝对万无一失!”
好,那四十一次的时候没了就不关我的事儿咯!
我相信你们的水平,你们也要相信我的专业水平啊!
槐诗挠着头,感觉到越来越不对。
等他低头看向身旁那只充满憨厚无害笑容、一脸乖巧的破狗时,才想起来哪里不对。
不对,等到了平流层上面,玩意这玩意儿肚子饿了,拆起家来,那可他娘的怎么办啊!
傅依甩过来一只友谊的小狗,直接把槐诗困难难度增加到了噩梦的级别。
可旁边一群人不知道这玩意儿的危害,路过的时候还要含笑摸一把狗头,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摸着的东西是个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只能说伪装的实在太过完美。
神奇的是,严格到血液里每毫升多少毒素的安全检测,竟然也给这玩意儿过了!
“先生,您的宠物身体相当健康,看来陪伴您这一趟太空之旅完全没有问题。”医生搓着狗头微笑:“哎呀,真是个小可爱,请问它叫什么名字?”
“……”
槐诗面无表情,沉默许久,“你就叫它……怀纸……怀纸素狗吧。”
“kashi motoku?”医生听了一阵恍然:“听上去像是个瀛洲名字啊。”
“是啊,谁说不是呢?”
槐诗撇着龇牙咧嘴的破狗,冷漠的说:“这大概是一条柴犬。”
“呃,柴犬不是这个颜色吧?”
“它得了怪病,缺铁,你看都掉色了。”
槐诗伸手,把体积缩小了好几圈,只能到他小腿的破狗拎起来,随意的甩了两下:“体弱多病,说不定上了太空就中暑了,脚崴了,抑郁了,受伤了,到时候还能当个储备粮实现一下自己的狗生价值。”
在医生看不到的角度,贝希摩斯幼年体抬起头来,瞪着一双蓝汪汪的眼睛,向着他呲了呲牙。
臭弟弟你回去等着嗷!
不拆了你家,我跟你姓……
“哈哈哈,你们的关系真好。”医生在旁边充满羡慕的看着:“你一定对它很不错吧?”
“是啊,谁说不是呢。”
槐诗抱着狗,微笑着回答:“你看,我超喜欢它的。”
在他怀里,破狗张嘴,猛然咬住了他的胳膊,用力合拢拧转,槐诗的微笑抽搐了一下,捏住了它的狗头,将它‘抱‘的更紧了。
越发的亲密了起来。
这样快乐的日子,总也过不完。
翌日,清晨。
才睡了三个小时的槐诗爬起来,一层一层的穿好了宇航服,戴上了头盔。哪怕是由罗马最先进的技术反复压缩,宇航服依旧笨重,分量也好像一身铁甲,让人行动起来无比缓慢和艰难。
连狗都有一身。
穿上这一套衣服,槐诗的身手就相当于废了一大半,而且五根粗指头,恐怕握剑都握不稳。
但不穿又没有办法。
出了问题就会死。
他可没有牛逼到去跟宇宙真空讲道理的程度,更不用说恐怖的低温和射线……还没有抵达四阶,完成身体的彻底源质化,他充其量只不过是依靠着山鬼的天赋撑的比常人久一些。
但在那之前,体内压力就会像是深海鱼急速上浮一样爆开……
对于升华者来说,太空依旧是绝境。
否则的话,就不会有月面监狱的存在了。
时至今日,那里依旧是天文会关押重刑犯的地方,由于对世界具有庞大的威胁,不能存留,但因为自身的才能或者其他的价值而不能杀死。
无法投入地狱,也不能存留在现境。
那么,就只能抛到月之暗面,在那个几万年都看不到地球的地方,静静的等待着作为工具重新启用的那一天。
槐诗曾经和艾晴讨论过将军会不会被送到那里。
但鉴于将军在逮捕过程中的配合以及各方面的考量,他只是被投入了海沟监狱,在万丈海渊的重压之下隔离。
而月球之上可不止是只有监狱。
还充满了大大小小的实验室和研究基地,用于各种不适宜在现境展开又不能放到边境和地狱中去的关键研究。
现在基本上每一寸地方都已经被五常插满了旗——虽然地方归于全人类共有没错,但你得能上的去才行对吧?
否则的话,月面的土地和一般股民在股市的营利又有什么区别?
都只不过是理论上存在的东西而已。
如今,此刻,就在庞贝城之外,火山之上,架设在火山口的发射架周围传来发射中心的倒计时。
周围的热量在迅速的聚集,令火山口之中凝固的熔岩开始再度融化,迸发炽热的灼光。
早在发射基地设计之初,就将这一座火山纳入了考量——一切都是为了有效利用定律转化地热,为第一阶段节省燃料,令发射的过程更加的便捷。
现在,槐诗坐在后排的椅子上,看着前面驾驶员们的一通操作,移开视线之后,就死死的盯着身旁的破狗。
监督它可千万别觉得飞船上什么东西好吃就冲上去啃两口。
舱壁那么薄,万一啃穿,大家全部玩完。
而就在运送动物而专门准备的椅子上,破狗就好像根本没有理解发生什么一样,正弯下腰,抬起后腿,龙卷风一样的甩动旋转,想要隔着头盔去挠一挠发痒的耳朵根。
只听见一阵啪啪啪的声音回荡在倒计时之中。
当0浮现的一瞬间,槐诗眼前一黑。
感受到数百个自己的重量被施加在躯壳之上,几乎嵌入了椅子之中——伴随着喷射的巨响,恐怖的加速开始了。
无数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发动机震颤的声音,燃料翻滚的细碎声响,隔热瓦渐渐龟裂灼红时的隐约震动,乃至每一块铁片和螺丝所迸发的低沉声音。
汇聚在一处,化为潮水,隔着防护服传入了槐诗的双手之中。
令他的感知眼神,宛如无形的双眸浮现一般,顺着物体的触碰,向外散发。
感受到了空气被点燃时所掀起的滚滚气浪,还有飓风咆哮的声响。
他的意识运行在钢铁之上,向下俯瞰,便感受到大地在迅速的遥远。
那一瞬间,槐诗睁开了眼睛。
隔着繁复的钢铁结构,窥见了扑面而来的青空,乃至背后的宇宙原暗。
昏暗的天地之间,厚重云层之后,压抑的铅色灰黑里,骤然有一点灼红的光芒浮现,将黑暗点燃,放肆的舒展,向上,向前,勾勒出炽热的残痕。
就像是要将这一切尽数点燃那样。
撕裂了一切封锁,攀升高度,运行在这天地之间。
正在向着天外进发……
以人之身,驾驭着钢铁,闯过了曾经独属于众神的国度,将大地上的一切甩到身后。
他在飞翔!
第八百二十七章 焰火
星辰照耀,但看不见太阳。
这一片世界好像永恒静谧。
大地在震动,无数尘埃无声的扬起,映照着火光,在黑暗里悄无声息的飞舞。
庞大的建筑之上,无数空气泄露所形成的白雾迅速的喷薄而出,飞入真空,也令恐怖的严寒涌入室内。
互通有无。
他们看上去就像是大头娃娃们奔跑在荒芜的大地上。
那些人影笼罩在笨重的灰色宇航服之中,手握着经过特殊改造过的枪械和武器,对着裂隙之后的守卫扣动扳机。
在低重力的真空里,灵巧的跳跃在大地上,无声的为敌人带来死亡,也无声的迎接自己的死亡。
听见破碎的声音和呐喊。
在体征确定死亡的瞬间,便会有火焰自内而外的将一切吞没,最终就连宇航服都在炼金术之下降解,融入尘埃之中去。
只剩一缕飞灰。
激烈的交火中,月面监狱内部的警报此起彼伏。
安全主管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按下了面前的红色按钮,令a1b1c1三个危险区域落下闸门,强行以不容违抗的指令将里面的犯人和警卫一同封死。
那些囚徒的身份实在太过敏感,他们所代表的价值又过于珍贵,不能杀死他们,又不能容许他们从这里离开。
便只能以最彻底的方式进行隔绝。
一旦袭击警报拉响,内部的一切瞬间在喷涌而出的泡沫中冻结为一块,在那之前,所有人都将陷入昏睡,不论是生理还是灵魂,尽数停滞。
而低温睡眠之下他们的身体能够支撑七十二个小时以上。冻结的泡沫将保持胜过钢铁的硬度,和整个监狱的底层衔接在一起。
除非将月面监狱被整个炸翻天,否则谁都别想从里面拿走任何东西。
而唯一能够溶解这种物质的液体保存在现境的伦敦。
在敲下按钮的第一瞬间,搜救队就会开始准备出发——倘若七十二小时内他们无法抵达的话,那么内部的所有囚徒和工作人员都将面临死亡。
可就算是令价值埋葬在永恒冰冷的月面泥土中,也不容许别人将它带走。
不过……现在,喷涌出的泡沫却未曾能够将一切覆盖。
主控室内,安全主管抬起眼睛,只看到b1层席卷的苍白泡沫开始迅速溶解,到最后,只剩下一地白灰。
反而将入口的位置封死,隔绝了一切支援。
而深埋在地下的关押设施内,则有源源不断的入侵者出现在镜头前面,干脆利落的杀死了一切拦路者。
他们对一切防御措施早有准备。
这是蓄谋已久的劫狱。
没有理会两侧更加珍贵的目标,他们迈步向前,轻车熟路,毫无任何犹豫,笔直的走向走廊的边缘。
以最粗暴的方式打破了外层的力场,然后娴熟的以万物溶解剂烧化了眼前的铁门。
令其中被层层束缚的囚徒从黑暗中展******1-8771.
头发稀疏的老人被囚禁在精神病人一样的拘束服内,抬起头,咧嘴,向着监视镜头露出嘲弄的笑容。
在开启的嘴唇中,口水从嘴角滴落,可他的牙齿泛起一层冰晶一样的辉光,隐约有符文浮现。
无需袭击者的帮助,他身上的一层层枷锁就轻而易举的脱落。
宛如抖落尘埃。
复返自由。
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走出了囚禁自己三十年的牢笼,他惬意的舒展着懒腰,回头,对着入侵者说着什么。
再然后,他就看到了,一柄漆黑的手枪抬起。
对准了自己的额头。
老人愣了一瞬。
漆黑的面罩之后看不清袭击者的表情,也未曾诉说任何的话语。只是冷漠的扣动扳机,打破了生命的碗,令颅中的猩红泼洒而出。
老人呆滞的倒地,至死,脸上都是一片茫然。
紧接着,袭击者的头领底下枪口,对准他的头颅、心脏等等要害,连连扣动扳机。直到打空了子弹为止,确认他残存的呼吸断绝。咒弹在瞬间污染了所有源质,令灵魂破碎腐化。
最终,袭击者换上了新的弹夹,调转枪口,对准了自己的手下。
一个又一个的抹除了行动的痕迹。
到最后,只剩下了他自己,在监控镜头的面前,自内而外的焚烧成一捧黑灰。
袭击在这一瞬间结束。
未曾想过从里面夺走犯人,也没有想过如何从其中撤出,将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痕迹扫除之后,所存留下的就只剩下惨烈的结果。
在内部守卫出动之前,一切就已经结束。
就在槐诗抵达密特拉空间站的同时,月面监狱外层·a区,编号b1-8771的囚徒——大宗师‘普布留斯·奥古斯特’断绝了呼吸。
危害三大封锁,触犯了十六条石釜学会的禁忌,犯下了数百桩罪行,造成了上万人因此而死的祸端炼金术师,在苟延残喘三十年之后,突如其来的迎来死亡。
而在万里高度的空间站上,槐诗趴在窗户前面,低头俯瞰暗面中升起的火光,不由自主的赞叹。
“哇,你们月球人真有情调……过节还会放焰火的啊?”
“……”
.
三十分钟前。
罗马的地月太空研究基地·密特拉空间站之上,环形的重力模拟区域里,槐诗见到了空间站的站长,一位不苟言笑的中年学者。
作为地主,邀请了这位难得的访客共进晚餐。
——空间站标配的流体食物。
“遵照赫利俄斯工坊的委托,一个小时后,我们将在经过开普勒环形山周围地带的时候将您送往地面的观测站。
之后,您将同石釜学会的炼金术师们一同出发……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吃喝管够就行。”
槐诗吸着袋子里的膏状食物,凝视着舷窗外不断旋转的黑暗太空和月球:“但我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以前去赫利俄斯都这么麻烦么?路上还要跑这么远?”
“不,为赫利俄斯运送适格者,对于我们而言也是第一次。”
站长回答道:“以往都是赫利俄斯号直接前往现境接收乘客,但这一次不知为何,并没有接近地月系统,而是通过以往和石釜学会的契约,将运输工作转交给了各大谱系。
具体内情,我也并不清楚,您可以在抵达月面之后询问石釜学会的工作者……据我所知,这一次带队的人,是大宗师·加兰德先生,想必他应该知晓更多。”
“你是说加兰德翁?”
槐诗动作停顿了一下,有些出乎预料。
大宗师·加兰德,现境最老也是影响力最为庞大的炼金术师,石釜学会的高层,同时也是学界的顶梁柱。
炼金术中转化学当之无愧的巅峰。
米哈伊尔大宗师在他面前也差着好几个辈分。
在米哈伊尔的老师入门之前,加兰德老先生就已经是大宗师了,因其地位崇高,炼金术师们都尊称其为‘加兰德翁’,几乎现有的所有炼金术师都接触和学习这位老人的理论和技术,迄今为止,也未曾有人能够抵达和他相同的高度。
这顿时让槐诗的压力有点大。
竟然劳动如此名宿带队,这一次赫利俄斯的委托难度恐怕不是一般的棘手!
如槐诗这种除了铸造者的力量之外只能靠着灵魂能力偏科的金属学炼金术师,想在人家旁边拎个包恐怕都排不上队。
一时间顿时有些头大。
有这样的大佬在,不好浑水摸鱼搞事情啊……
槐诗捏着下巴,陷入了沉吟,已经惦记上了赫利俄斯上的回光结晶,如果实在没办法……恐怕就只能像是罗素说的一样,干他娘的一票了!
都是象牙之塔的老师,难道你们这车上的结晶罗素摸得,我淮海路小佩奇就摸不得?
就在他沉思着自己作奸犯科的大计时,却听见旋转重力舱里一阵扰动,不知道多少人从犄角旮旯里冲了出来,雄赳赳气昂昂。
高亢的声音响起。
就像是有人在太空里吹响了沉重的号角一样。
广播里传来了迎合的鼓声。
所有人都在兴奋的咆哮。
槐诗一抬头,人都傻了。
就在他跟前,站长已经脱掉了累赘的外套和裤子,展开双臂,冲上来的工作人员将他围在中间,手中动作不停,为他披挂上了环甲、战裙、鲜红的头盔,披风,权杖和宝剑。
等一群人四散开来的时候,槐诗面前文质彬彬的严肃学者已经变成了一个怒目威严的万夫长!
“你们在搞啥!”
槐诗下意识的战略后仰,环顾四周,瞪大眼睛。
——罗马人要害我!
紧接着,就看到站长开口说道。
“抱歉,失陪片刻。”他举起了手中的宝剑,悍然说道:“罗马需要我!人民需要我!”
旋即,上百名罗马士兵打扮的宇航员狂热的举起手咆哮了起来。
就好像要打仗一样!
不,那兴奋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在过节。
监控室里,观测系统前方,导航员扯起嗓子呼喊:“——敌方还有四百公里!!!三百五十公里,全员预备!!!”
于是,瞬间人潮呼啦啦的就冲向了环形重力模拟仓的边缘,就在面向太空的巨大落地窗前面站定了,一字排开!
向着远方亮起的钢铁星辰咆哮。
哪怕真空无法传递声音。
就在密特拉空间站的对面,遥远的黑暗中,另一座庞大的方形空间站缓缓浮现,挂着美洲的旗帜。
迅速放大的画面投影在玻璃上,宛如迅速拉近一样。
就在缓缓开启的装甲板之后,同样是落地大窗,数不清的人影从灯光下浮现。
所有人屏住呼吸,面色涨红。
‘战争’要开始了!
寂静里,槐诗目瞪口呆,端起了装在塑料包里的西瓜果冻。
吃瓜。
……这啥?
第八百二十八章 降下
此刻,就在月球之上,茫茫太空之中,随着轨道的重合,密特拉号和自由女神号两座空间站在时隔半年之后重新在这荒芜的虚空里相逢。
哪怕最接近的时候距离也有二百公里之上。
当彼此的装甲开启,渐渐靠拢时,所有人的神情便振奋的像是迎来战争那样。
诚然,那是战争没有错了……
当对面舷窗后的景象投影在槐诗的眼前时,他整个人都傻了。
数百条魁梧大汉,脸上涂抹着颜料,头发扎起或是剃掉,**着上身,展露出无数凶恶的彩绘和体毛。
手里握着拖把棍或者钢材临时改造成的长矛和战斧,怒目睁圆,在最前方站长的带领下,朝着对面空间站的罗马人怒声咆哮。
来自太空中的电讯号将那浩荡的声音毫无保留的传递了过来。
在最前面的首领甚至手里捏着一只活蹦乱跳的鸡,当场剁了,以血涂面,向着对方的罗马人高声示威。
紧接着,‘罗马步兵’的百人方阵也开始示威,还以颜色。
齐声呼喊着罗马和凯撒!
然后,高声昂头唱起了军歌。
一时间来自彼此的声音回荡在双方的通讯之中。
相隔二百公里的遥远距离,两座科研观测空间站的工作人员向着久违的航行者们发起问候。
一直到短短三分钟的时间瞬间即逝。
双方从轨道上交错而过。
在最后的时间,双方的站长挥手道别,相约半年之后的再会。
然后刚才威风到二五八万的士兵们就开始忙碌的清理起船舱里的垃圾和掉在地上的东西。
槐诗全程目瞪口呆,咕噜噜的吸着嘴里早已经空了的西瓜果冻。
“让您见笑了,太空里航行的时间里很少见外人,有时候遇到点什么东西,大家就会兴奋过度。”
站长摘下头盔,向槐诗得意的解释:“不过那群美洲佬又输了!那种cosplay怎么和我们的真东西比?今年太空勇士杯的冠军,非我们密特拉号莫属!”
“绝了,你们还有比赛的么!”
“对啊,这还是由埃及巴斯特空间站发起,一年一度的比赛节目,由现境航天理事会来颁奖,简直是每一位宇航员的荣誉!”
你们玩太空角色扮演还要整个奖杯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槐诗听完只能献上敬佩的掌声。
还是你们会玩。
但不会玩不行……
在这个大家普遍任期一年挤二十人宿舍上厕所都要排队洗澡水都要循环利用的地方,如果你不会玩,每天对着那一堆仪器和数据,早就把自己逼疯了。
苦中作乐而已。
没有快乐水,没有**空间,甚至还没有毛片,上百人在一个铁盒子里过日子,干不完的工作和弄不完的数据,恐怕再怎么不愿意出门的阿宅恐怕都受不了。
地狱开拓都比这个工作好一些。
起码是能出门的。
在这里出门,一旦没了氧气就是一个死字。
宇宙的虚空太过庞大,哪怕只是地月体系之间的往返,也依旧漫长到足以令人麻木。相比之下,所有人都只是蜷缩在盒子里的蝼蚁。
并没有沉浸在感伤中太久。
就在空间站即将转过月之暗面的上空时,在来自外界的投影中,所有人都看到了,在月平面尽头的,永恒苍白的大地上,忽然有一道细长的光柱升起,像是锋利的铁针刺破自内而外穿出,刺破了月球的壳,指向现境。
“那是啥?”
槐诗挠头,探看:“放焰火吗?月球上过节?”
“那是二级紧急戒备,先生——”站长的神情严肃起来:“可能是监狱那边出了什么意外,提醒所有人提防越狱者。”
“越狱?”
槐诗愣了半天,难以想象。
在这种深埋在月面之下,一旦断绝氧气之后就会窒息而死的地方,竟然还有人能够越狱?这可不是什么抢一套防护服就可以跑路的地方。
抛去内部的重重防卫,光是外界的严酷情况就足以令一切越狱者绝望。
足足上千公里的无人区域足以困死一切越狱者。
失温,死;窒息,死;饥饿,死……
而距离它最近的补给站,在两千一百公里之外。数学家们通过精准的计算保证了每个月的补给,精确到了每一口淀粉和每一颗螺丝钉。
自从月面监狱建造以来,总共有四名五阶升华者在那里服刑,其他的学者、炼金术师更是不计其数,甚至还有创造主和大宗师在其中。
没有一个人能够从其中离开。
上述的特例里,甚至没有人等到刑满释放的那一天。
“槐诗先生,恐怕您的旅程要受到影响了。”
站长放下了通讯器之后,带来了坏消息:“现在月面上一切起飞都需要管理委员会的批准才能放行,我们的飞行器都具有任务,在没有得到许可之前,恐怕很难送您下去。
我们从开普勒谷口基地确认过,他们所有载具都被必须在两小时内升空,否则就要逗留配合调查——”
他停顿了一下,同情的看过来:“也就是说,如果等委员会批准我们下降和起飞的话,您有可能赶不上石釜学会的船了。”
“那我怎么办?”
槐诗人傻了,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预定的行程卡的死死的,时间还有俩小时,原本应该足够槐诗降下之后通过验证,和石釜学会的人会合之后从容离去才对。
简直是,飞来横祸!
暗面监狱有人越狱,小翅膀一煽,就导致整个月面之上的所有起降都被打乱了。
现在容许开普勒基地的船只升空,恐怕也是因为石釜学会面子够大,而且他们几乎在月球的另一边,短时间内越狱者无法穿越如此漫长的距离而已。
“呃,这个就是问题所在了。”
站长说到这里,神情尴尬了起来:“虽然飞行器无法起降,但我们有给无人机采样用的空降仓……”
他干咳了一声,抱歉的说道:“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其实是可以凑合用一用的。”
这建议其实不是十分靠谱。
倘若槐诗不是声名在外的升华者的话,他恐怕提都不会提。
这就跟把人塞进鱼雷里发射出去没啥区别,都是丢出去之后就回不来了的东西。
装载无人机的空降仓原本就是一次性消耗品,用来探测大型陨石,进行岩石采样和分析的工具。
依旧搭载着着陆装置和为了保证无人机完整而准备的缓冲设备,但不会有再让它摆脱月球引力飞回来的燃料。
否则的话,也绕不过月面如今的起飞管控。
而除此之外,密涅瓦空间站唯一一个能够运送人的载具,就只有用来定期运送和接受补给的航天飞机。
鬼知道月球表面的飞行管制要维持多久。
太空航行可不是什么出门踏青,万一那玩意儿被降下去之后得不到起飞许可的话,密涅瓦空间站的运行都会受到影响,惨烈一点的话,甚至还有可能断粮。
因此,对不起船员还是对不起槐诗这个选择题摆在站长面前的时候,就只能对不起来搭顺风车的小老弟了。
而槐诗,在仔细了解了情况之后,也觉得……这倒也是个办法。
“你们这个空降仓……”槐诗捏着下巴,试探性的问:“它安全么?”
“空降仓和密涅瓦空间站的逃生舱都是同一个配置,甚至比那个还要宽敞安全一些,毕竟就算是消耗品的无人机可比人体要精贵的多。”
“听起来还能凑合用用。”
槐诗顿时松了口气:“别半路炸了就行。”
不就是个黑车么?
又不是没坐过……
地狱老司机雷蒙德的卡车他都不系安全带,能把自己囫囵着送下去就行。
总比站在这里干等着误车要强。
在得到槐诗同意之后,站长顿时松了口气,心中也越发的愧疚。
十五分钟,外层加班,空降仓的发射平台上,槐诗看到了准备好的载具,以及所有给自己预备的工具。
包括三层防护冲击措施,足够支撑两日以上的压缩食物,节省一点能够用一周的水,必要的时候可以作为制氧耗材来使用。
嵌套在空降仓内部的一个小型气垫缓冲装置。
一把经过特殊改造,能够在真空里使用的手枪,一个弹夹的炼金子弹。
紧急联络的电台。
一份人的源质补给,医疗箱,乃至装满了一整套维护工具的维修箱,甚至还有一整套最醒目最显眼的大红色航天服,以供出了什么意外之后,方便搜救队寻找。
还有穿在里面的,最高级安全规格的液层缓冲服装。
连狗都有一套!
“呃,没必要这么多吧……”槐诗眼看着自己被裹成了一口球,目瞪口呆:“这么多东西,我根本带不上啊。”
“带不上就丢在原地好了。”
“月球上不是不让乱丢垃圾么?”
“没关系,后续回收和清理工作所消耗的费用将由我们来支付。”站长干脆利落的说道:“这都是必要的储备。”
眼看着他们严肃仔细的样子,槐诗甚至开始怀疑,这群人是不是比自己还紧张?
而站长好像看出了他的疑惑,问道:“槐诗先生,您可能是第一次进行外太空作业吧?
作为研究人员,我们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指点升华者,但倘若是生存经验的话,到还有一点发言的余地。”
他郑重的说:“给您一个忠告:在这里,一切都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做十倍的准备才可以。浪费从来不是问题,问题是连浪费的机会都没有。”
“这里是一旦脱离了工具之后就无法存活的绝境。”他告诉眼前的男人,“任何情况下,都必须要能够保证自己在出现意外后能够活到救援队到来才行。”
就这样,收紧了槐诗身上的绑带,将手枪挂在了外层背包。
随时方便取用的地方。
在空降仓第三次检查完毕之后,站长后退了一步,向着槐诗挥手道别。
“衷心的希望,在您回程时,我们还能够再会。”
他说:“再见了,槐诗阁下。”
伴随着倒计时的计数。
空降仓骤然一震,顺着轨道向外滑行,最终,脱离了空间站,在弹射的加速之下,向着下方永恒苍白的异星大地坠落而去。
没有大气层的摩擦,也没有空气的阻力,感受不到什么剧烈的震颤,也无法体会到什么异常。
只有遥远的重力渐渐的增强,告诉槐诗:他在坠落。
正是在那一瞬间,他的眼前一黑,感受到了了一阵恶寒。
死亡预感迸发。
因为远方漆黑的宇宙中,亮起了冰冷的辉光。
——宛如星辰袭来!
第八百二十九章 迫降
与此同时,刺耳的警报声从密特拉空间站的骤然炸响。
瞬息间,探测屏幕上一片赤红色,随着电波的扩散和反射,原本空空荡荡的屏幕上骤然出现了无数细碎的光点。
“这是什么?”
站长瞪大眼睛:“导弹?”
“不,比导弹小很多……材质分析已经出来了,等等,铁、镍和硅……”
观测员斜眼看向右上方的报告,难以置信:“这是陨石?小型陨石群落!”
那一瞬间,整个密特拉陡然剧烈的震颤了一瞬。
太阳能电池板b4列失去信号!
紧接着,循环仓冲击警报!
在那之前,紧急避难的程序就已经启动了,无数人匆忙奔走之中,站长回头,奋力咆哮:“力场!力场发生器呢?”
“因为空降弹射的原因,暂时关闭了。”操作员脸色惨白:“还在预热中,站长,五秒钟,只要五秒钟!”
五秒钟,鬼知道五秒钟会发生什么!
而现在至关重要的问题是……
空降仓怎么办?
在屏幕的显示上,密特拉的服务器已经瞬间计算出陨石群的轨道和规模。和其他陨石没有什么区别,被月球的引力所捕获之后,正在向着月球靠拢,预计将在环绕一周之后,坠入澄海地区。
但问题是,在之前,雷达为什么没有提醒?
一直到五公里之外才有反应,五公里,对于地球上的人认知可能很遥远,但对于太空中的反应时间来说,就已经是近在咫尺,迫在眉睫!
密特拉空间站只不过是处于陨石群轨道的边缘,而向下投出的空降仓。
瞬间,服务器计算完毕。
——空降仓如今已经阻拦在了陨石群的轨道前方!
“槐诗先生!槐诗先生!能够听见么!请回话!”站长扯着通讯器,不断的重复:“紧急情况,请立即启动辅助推流引擎,请立刻进行规避……”
无人回应。
站长回头,看向通讯管理者,管理者摇头:“下降过程之中有电波干扰,没办法进行远程操作。”
剧烈的震荡里,整个环形的空间站像是雨打的荷叶一样,不断的颤动着,无数脱落的太阳能电池板飞翔在漆黑的真空里,悄无声息。
像是从噬身蛇上脱离的鳞片一样。
很快,在学者的控制之下,一层透明的斥力防护就已经笼罩在空间站之上,令虚空中不断的迸发出炫目的光斑和涟漪。
那都是来自铁石的冲击!
“我们必须拉升高度,密特拉空间站的目标太大了。”观测员回头报告:“长官,我们必须紧急避险——”
站长沉默了片刻,艰难的闭上了眼睛。
在胸前化了一个墨丘利的圣徽。
祈祷槐诗的平安无事。
那一瞬间,十六个引擎喷口同时迸发火光,推举着墨丘利空间站向着轨道更高处开始爬升。
而更多无声飞来的陨石之雨,已经冲入了环月轨道之中。
摄像头的观测中,空降仓剧烈的震颤着。
忽然之间,爆出一团火光!
.
天旋地转。
槐诗眼前一黑,紧接着就感受到了剧烈的震荡。
就像是被人猛然打了一拳。
那样的幻痛从躯壳之内泛起——那不是错觉,而是来自极意的共鸣。当死亡预感浮现的第一个瞬间,他甚至以为是罗马人想要在空降仓上炸死自己。
可当随着共鸣,极意扩散,将整个空降仓都纳入感知之后,他就察觉到源源不断降临的在空降仓上的冲击。
刺耳的警报音里,他眼前一片闪烁的猩红。
眼内出血。
就像是漂浮在黑暗的空中,被无数敌人袭击一样。并不需要如何庞大的体积去冲撞,那漫长太空之旅中所积蓄的势能足以让细小的陨石破坏一切。
就算是尾指骨节大小的陨石,也会给空降仓带来无法挽回的伤害。
可这特娘的究竟是什么鬼?
槐诗连人带狗都不好了。
啥玩意儿啊?咋回事儿啊?怎么忽然之间就出问题了啊?
这一路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么!
难道是密特拉空间站的气运厚重自己克不死,但这个空降仓的出厂日期不太行,八字不够硬?
究竟有多小的几率才会遇到这么狗屎的事情?
要知道,地球之外的宇宙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以上,甚至可以延续到小数点后的数十位上百位的空间里,都是不存在任何物质的。
茫茫宇宙虚空里,一座空降仓和陨石群相遇?
简直是比连中十次体育彩票头奖都要夸张的概率。
这还是在考虑到体育彩票是永远没有人能够中头奖的前提之下!
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儿?
万幸的是,在无数电波干扰的杂音中,他听见了来自空间站的模糊声音。
“……请……话……辅助……引擎……”
再顾不上按照说明书操作,槐诗抬手,奋力砸在身旁唯一一个按钮上。
但是却没有任何用。
与此同时,整个空投舱再度一震,槐诗的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只看到头顶的舱盖在瞬间消失了。
像是被刀劈出了一道惨烈的缝隙。
在又一颗陨石的冲撞之下,惨遭重创,紧接着整个梭型的空投舱剧烈旋转起来。
操作程序的警报声再度从频道里响起。
就好像战斗机失速了一样,槐诗也不知道这究竟该用什么专业的术语去讲,可在他心沉入谷底的瞬间,就听见彤姬的叹息。
一瞬间,重燃希望。
“彤姬救我啊!!!”
“傻仔,这时候喊我有用吗!”彤姬越发无奈:“姐姐我也不会开这玩意儿啊!”
“那你叹气个什么劲儿啊!”
“我就是在看,你究竟什么时候能想得起来……”彤姬轻叹。
槐诗都快急死了:“想起来什么?”
彤姬翻了个白眼:“当然是想起来,奥西里斯的总控智能就揣在你裤兜里啊!”
那一瞬间,槐诗如蒙大赦,疯狂的摸索着被挂在最外面的马鞍包,把里面早已经急不可耐的蝇王抽出来。
“别拉a梦快拉我一把!”
“hetui,渣男!”
钢铁之书里,别西卜啐了一口。
用的时候叫人家小亲亲,没用的时候就把人家塞裤兜里,还特么断了wifi!
可话虽然如此,但这种危急关头,别西卜却没有时间去磨洋工,钢铁之书出现的瞬间就自行解离,无数线缆和插头从书页之间飞出,见缝插针的刺入了整个空降仓的每一个角落里。
不到一个弹指,一切系统尽在掌控之中。
再然后,疯狂的抽取着槐诗的源质和源质补给,强行修补唤醒了引擎系统之后,喷出了炽热的火光。
在无数飞射的陨石中,宛如残花败柳一样被风吹雨打的空降仓骤然一震,引擎启动,庞大的推力凭空迸发。
迅速的推着槐诗,向着大地扑出。
可无数陨石的冲击之下,空降仓的外壳不断的剥落,火花飞迸里,剧烈的旋转。
哪怕逃出了正面轨道,可是在余波的袭击之下,依旧难以把控自己的轨迹。
终究是太晚了。
条件有所局限。
倘若这是一艘航天飞机,别西卜能开着它在陨石群里玩漂移,可一个燃料有限的空降仓,实在没有什么表现技术的余地。
只能勉力维持。
那一瞬间,槐诗从破碎的顶端裂口中,窥见了月球的表面。
幻觉那样,好像看到了涟漪在海中扩散那样。
那一片永恒的银白中浮现出一道道深邃的波浪,紧接着,无数灰白色的月尘腾空而起,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汇聚。
到最后,竟然形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巨大手掌,五指展开,好像还带着戒指一样。
遥遥对准了空降仓的所在。
五指在虚空中勾勒,留下了源质的轨迹,那是瞬间展开的炼金矩阵。
瞬息间,无形的引力迸发,拉扯着空降仓,投向它的掌心。
而微微旋转的尾指,则飞出一道道光芒,逆着重力,向着太空飞出,将冲向空降仓的大块陨石一一击碎。
接引着,接引着空降仓,落向掌心之中。
有人出手了!
可当两者的距离越来越近,槐诗还来不及松口气,就看到,一颗斜刺里飞来的陨石砸在了它食指的指尖,令那一根手指顿时歪曲折断。
落入掌中的空降仓竟然漏了出去。
带着俯冲而下的恐怖势能,砸向了亘古寂静的月球表面!
彗星撞大地!
而就在那最后的一瞬,别西卜的书页剧烈反转,令奥西里斯的庞大虚影笼罩在千疮百孔的空降仓之上。
无数个虚幻的引擎喷口对准眼前的大地。
幻觉一般的虹光迸发。
地狱歼灭机装所残存的力量只维持了一瞬。
削去了绝大部分的惯性。
紧接着,空降仓就翻滚着落向了地面,剧烈弹跳着,爆出火光,支离破碎,洒下遍地残骸。
橙黄色的缓冲气垫球从里面翻滚出来,被割裂了,蜂窝状内层裸露出来。
最后,大红色宇航服里的升华者从其中滑出。
趴在异星的大地上。
槐诗艰难的翻了个身,躺在飞舞的月尘之间。
看到了永恒漆黑的太空,还有挂在太阳下面的湛蓝星球。
在空降仓纯氧泄露的警报里,槐诗忍不住想要掀开面罩,抽根烟压压惊。
他还活着。
可是却有人想要他死……
为什么?
第八百三十章 友谊的小狗
别慌。
此刻,槐诗躺在月球大地上,仰望着地球,自言自语。
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视线一片昏黑,有可能是内出血。
但是没有关系。
先来做个总结……
你,槐诗,男,十八岁半,一个闲着没事儿在丹波钓鱼练功的快乐青年,忽然收到邀请,去往赫利俄斯工坊。
就这样,你去了罗马,见了朋友,带着狗上了天,来到空间站。
偏偏遇上了几十年没有一次的越狱,需要迫降。
然后呢,又遇到了几千年都碰不上一次的陨石雨撞击,几乎和空降仓一起砸在地面上,变成废铁包肉泥。
毋庸置疑,这绝对不是巧合。
“是有人想要杀了你。”
彤姬直接一步到位,替他说出了结论:“我觉得,和纯粹的巧合相比,这个可能反而更让人信服一些。”
“没有其他的可能了么?”槐诗反问。
“往好处想,说不定是你特别倒霉呢,对吧?”彤姬笑了起来:“可你哪次倒霉的时候不是一不小心踩进了别人的陷阱里去?”
槐诗抬起手,用力的拍了一下自己圆滚滚的面罩。
满心悲愤。
老子在现境,有人要搞自己,去了地狱,有人搞自己,都特么上了天了,怎么还有人他娘的搞自己呢?
“图啥?”
槐诗想要扶着下巴思考,可是隔着面罩,却摸不到。
这一次用不着彤姬,他自己就顺利的得出结论。
毋庸置疑,有人不希望自己到达赫利俄斯工坊……有人希望自己路上出一点意外。
如果实在不行,死了也没关系。
倘若槐诗安心待在密特拉空间站,等待月球管理委员会的起降许可,那么未必就会遭遇这些麻烦。
而一旦离开了空间站,就立刻遭遇了死亡的危机。
可为什么他在庞贝升空的时候就没有遇到问题?要杀他的话,那时候反而更加方便吧?在升空的时候稍微出那么一点小毛病,槐诗就会在燃料爆炸中死无葬身之地。
或许,是因为那时候还在现境核心,不便做手脚?
还是说,距离太远,实在鞭长莫及?
如果是这样的话,要杀自己的人,很有可能现在就在月球上。
自己还没有脱离危险阶段。
以及……我狗呢?
槐诗终于想起来,猛然起身,环顾起四周荒芜的地面。
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否则友谊的小狗就要埋葬在月球了!
然后,他就看到,一条狗从不远处爬起身,慢悠悠的走向了空降仓的残骸。
自顾自的拱着脑袋,在破碎的框体中翻找起来。
槐诗甚至来不及让它回来。
在远处,空降仓的残骸骤然迸出一缕火花,点燃了急速泄露的氧气,炽热的火光立刻便升腾而起。
随着真空中消散的气浪一同吹向四面八方。
吹得槐诗心里拔凉。
完了。
友谊的小狗死了……
还没等他双手合十,希望狗没事儿,他就看到烈火一阵舞动,迅速向着两侧排开,宛如王者归来那样。
一只昂首提胸的哈士奇从其中走出,毛发没有丝毫紊乱,精神奕奕。
甚至他娘的甩掉了破碎的头罩。
就在真空里咧嘴哈着气,嫌弃的瞥着面前目瞪口呆的槐诗。
活蹦乱跳,根本就没有一般生物在真空里的痛苦痉挛,甚至还打了个喷嚏,甩着口水,跟没事儿一样。
充其量,只不过是闻不到味道有些不习惯而已。
这是什么超级生物!
槐诗绕着破狗转了三圈,左看右看,抬起手挠不到头。
他才发现,自己竟然真的不如一条狗……
然后那狗装够了逼之后,终于低下头,张嘴把从空降仓残骸里叼出来的东西丢到槐诗的脚边,又抬起头怜悯的瞥了他一眼。
一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的嘲弄神情。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弯腰将那个东西捡起来。
发现是刚刚动荡中被自己甩出去的东西——赫利俄斯工坊所给予的信标铁球。
现在,那个东西竟然自行运转起来。
一阵发烫。
层层嵌套的繁复结构自行展开,有一束光影从其中浮现,勾勒出一个老人的模糊投影。
渐渐清晰,展露出刚毅而肃冷的面孔。
抬起眼瞳,看向他。
“加兰德翁?”
槐诗下意识的挺直了身体。
紧接着,一个陌生的声音直接从他的灵魂中响起。
“还活着么?。”
老人颔首,似是松了一口气。
而槐诗回忆起刚刚那一只月尘汇聚而成的白银巨手,顿时恍然:“刚刚出手的是您?”
作为炼金术中精通转化学、源质学和融合学的大宗师,竟然在月球的大地上,相隔如此遥远的距离,对自己施加援手。
这一份造诣已经到了神乎其技的程度,令人惊叹。
不愧是大宗师。
“不必感谢我,是密特拉空间站的站长联系了我,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加兰德翁告诉他:“终究没能派上什么用场,但你能够平安无事就好。”
在短暂的沟通之后,槐诗总算对接上了开普勒基地的频道。
遗憾的是,由于这一波冲击造成的意外,虽然成功降落在了地面上,但距离预定的位置却偏离了两百公里之上。
落在了无人区里!
他要误点了。
“不必担心。”加兰德翁说:“我已经通报了开普勒基地的管理人员,搜救队正在前往你们那边……”
“不,用不着搜救队。”
槐诗想了一下,认真的说:“我会在起飞之前抵达开普勒谷口基地,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加兰德先生。”
他说,“不会有任何意外。”
老人似是愣了一下,神情严肃起来:“不要逞强。‘
头盔之下,槐诗微笑起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加兰德翁似是明白了什么,颔首。
“那么,在预定的起飞时间到来之前,我会等你的。”
他说:“希望你赶来。”
通讯断绝,光束收缩,回到了迅速合拢的信标之中,被槐诗丢进了口袋里。
好,现在大话放完了。
该考虑考虑如何实现了……
隔着头盔,别西卜察觉到了他危险的目光,顿时钢铁书页哆嗦了一下:“没有了,没有了,真的一滴都没有了……你就算是让我给你变,我也什么都变不出来了!”
开玩笑,刚刚召唤奥西里斯的残影就已经快把槐诗所有源质都榨干了。
况且,也没有个实体,就跟拿着飞机设计图就指望飞上天一样,根本不现实。
“瞧你说的,好像我强迫了你什么一样。”槐诗一脸遭人误解之后的无奈,忍不住长叹。
呵呵……我还不知道你!
别西卜的封面上浮现出一个翻白眼的颜文字。
“友情提示,大兄弟,你氧气还剩下三个钟头,要不咱就别造了,乖乖呼叫救援,不比什么都省心么?”
“放心,我已经有主意了!”
槐诗低头,环顾着四周,开动了自己的小脑筋。
寻找着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
恩,东西散了一地工具箱。
一大堆线缆。
然后,找到了一根铁棍。
从空降仓的残骸中翻找到了三个用来滑行的空降仓的轮子,以及一个用途未知但已经完全扭曲了的框架。
以及一块足够大的铁板。
再凑齐了两根焊条和一把焊枪之后。
槐诗回头,看向垃圾堆里活蹦乱跳撒欢的狗,露出了前所未见的柔和笑容。
“来,狗哥。”
他将线缆做成的索套藏在身后,柔声呼唤:“有个好东西给你康一康~”
.
“我们就不该等那个天文会的打手!”
休息室里,裹着毛毯的中年男人愤然说道:“月球上已经不再安全了,我们应该立刻起飞才对!否则的话,万一出了什么事情……”
“够了,拉结尔。”
沙发上抽雪茄的男人说:“这是加兰德翁的决定,你可以质疑,但必须服从。”
拉结尔的神情僵硬了一下,旋即越发的阴沉:“你们就根本没有遭遇过袭击,当然不需要的安心,你们觉得我是在说梦话,对不对?”
“放松点,拉结尔。”抽雪茄的男人叹息:“放心,在这里你是安全的。”
拉结尔冷笑了一声,还想要反唇相讥,可到最后终究没有说什么。低声的嘟哝了一句之后,闭上眼睛。
在他腹部的绷带上,已经没有血色再渗出了。
而在他后面,手术室的门上依旧亮着红光。
正在进行紧急手术。
除了槐诗之外……共计有六名炼金术师遭遇了未知的袭击。
幸存者两人。
地震、空气泄露、毒物乃至陨石……
一切都像是意外一样。
除此之外,其他人到来的路上,或多或少的,都遇到了异常事件。
就好像所有人都被诅咒了一般。
所有人身上都遭遇了意外。
而令人不安的是,炼金术造诣越是高深的人,所遭遇的意外就越是危险。
包括正在其中的……
大宗师加兰德!
就在休息室之外,单独的隔离间内,恐怖的高温四溢,令其中化为了熔炉。
迅速运转的透析机也无法排除那高热,几乎快要焚烧殆尽,可是骨架却被奇迹所维持着,未曾泯灭。
将一滴一滴的热血过滤之后,重新传输回那一具苍老的躯壳中。
靠椅之上,加兰德眼眸低垂。
像是睡着了一样。
唯有熔岩一样的血液无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