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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月     天启预报txt下载     天启预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三十六章 ‘旧怨’

    半个月之后,中西伯利亚高原,贝加尔山脉。

    远方的雪山出来了肃冷的风。

    在狗皮帽子下面,槐诗抬头,哈着热气。

    眼前的篝火发出清脆的噼啪声,火星飞舞着,挂在火上的陶土罐子中,没有放调味品的羊肉汤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槐诗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纸包,把刚刚跑了两公里刮下来的岩盐撒了一点进去,然后拿着木头汤勺撇去浮沫,盖上之后继续炖煮。

    在挡风的乱石堆下面,透出丝丝绿意的山坡上,一只又一只脏兮兮的羊正低头啃着草皮。

    而那个撑着拐杖,披着皮毛的老牧羊人正在抽着自己晒的烟叶,同罗素说着什么。两人好像在谈笑,不时就爆发出一阵大笑。

    看的槐诗眼角直跳。

    “你们天国谱系的人是不是多少脑子都有点毛病?”

    不是跑去奈良喂鹿,就是自闭关门玩模拟创世纪,再要不就是跑到荒山野岭里来放羊,一个比一个玩得野。

    尤其是眼前这个老头儿,据说三十年都没进过城市一步了。

    吃穿用住全部都自己解决。

    就这还没暴毙,只能说升华者的身体素质倍棒了。

    人一旦开始放飞自我,就会千奇百怪。就好像常年不出门蹲在家里的阿宅,时间久了,就多半会出问题。

    一开始,槐诗还不明白,是什么人想要见一面都要直升机空投。

    刚开始见到那老头儿的时候,他还以为遇到野人了呢,正打算摸出手机拍照。结果被老头儿翻眼一蹬,信号都给瞪没了。

    满格的信号瞬间消失。

    在他跟前五分钟,手机没电,一个小时之后,槐诗发现罗素的手表都开始解体。而等到俩小时之后,俩人身上就一件现代化的东西都没能留下来。

    连钱包里的银行卡都被消了磁。

    得亏提前马鞍包半个月一次的许愿功能没用掉,否则就要在荒野里裸奔了。

    要槐诗说,这老头儿哪里是什么炼金术师,简直是针对文明的EMP,高精尖端的电子设备杀手。

    真要让他去城里逛一圈,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乱子。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虽然偏科的有些过头,他怎么也算是个顶尖炼金术师了,结果到现在,他都愣是没发现,那老头儿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就好像他本身的存在就是针对文明的毒素一样,移动的电子灾难。

    难道这就是天国谱系的战略级武器?

    用法就是把他丢到敌方阵营里去?

    就在汤快要煮好了的时候,两人已经结束了谈话,向着帐篷的方向走来。

    依稀能够看到牧羊人凝重的神情,还有隐约的释然:“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那个老男人张口,将还没熄灭的最后一截卷烟丢进嘴里,咀嚼着菸草和火星,随意的问道:“你去过卡佳那里了么?”

    “呃……”罗素的神情一滞,“你问了一个好问题。”

    牧羊人收回视线:“你得知道,但凡你们两个都还活着,总逃避不了这个问题。”

    罗素没有说话。

    只有槐诗在旁边眨巴着好奇的眼睛。

    卡佳是谁?

    老头儿的仇人?

    不过这名字听起来像是个女的?如果俄联名字的话,那么卡佳的全称应该是……叶卡捷琳娜?

    “嘶!”

    槐诗在汤锅前面倒吸了一口气,装作闻闻味道的样子,内心之中满是好奇。

    可接下来两人再没有谈论有关这件事情的问题。

    令他肚子里百爪挠心,好奇的不得了。

    谈完事情,喝完汤,罗素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下山的路上,槐诗问:“接下来去哪里?”

    感觉这一趟旅程简直充满了刺激,跟出门抓宝可梦一样。

    但出来逛了这么久,从瀛洲到美洲,再绕了一个大圈之后跑到了俄联,饶是槐诗也感觉到有点想要回家了。

    “怎么,累了?”罗素问。

    “还好。”槐诗看了看身上的皮袄皮裤子:“只希望你下次能告诉我咱们去哪里,好让我先换身衣服。”

    “放心吧,槐诗。”

    罗素手里转着打火机,似是有些无奈:“接下来啊,除了几个无足轻重的小问题之外,就只剩下两个麻烦一点的地方了——”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问:“罗马和埃及,你喜欢哪个?”

    “呃……”

    槐诗想了一下:“你忽然这么一说,我当然是选……”

    “当然是选埃及,对吧?”

    “……”

    罗素看着他斜眼的样子,顿时愉快起来:“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傅依小姐最近不是在实习么,你去罗马又见不到,急什么。

    要我说,咱们不如去伦敦逛逛,让艾女士做个导游,尽情欣赏一下天文会总部的风情,如何?还是说咱们边境暗网转一转,拜访一下三贤人?或者,天竺?听说罗小姐前些日子超越了其父,六道试炼击破了三道呢,哎呀,真是未来可期……”

    槐诗的眼角狂跳起来。

    他哪里都不想去!

    死亡预感总在提醒,他去了哪里都会有血光之灾——

    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吗?

    而就在谈笑间,罗素的笑容也僵硬了一下。

    脚步停顿在了原地。

    “怎么了?”槐诗问:“不是去埃及么?怎么不走了?”

    罗素抬头,望向天空的尽头,叹息了一声。

    “看来用不着了。”

    “嗯?”槐诗不解。

    “跑慢了一步。”老王八无奈的耸肩,歪头,点燃雪茄,轻叹:“已经有人来接咯。”

    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

    凄白的色彩就从天空的尽头,层层远山的最深处升起,舞动在了天穹之上。宛如一条条回旋的白练。

    槐诗瞪大眼睛,只感觉头皮发麻。

    那是风暴。

    风暴在天空中所形成的漩涡。

    恐怖的暴风卷着数之不尽的白雪,从寒冷的高原之上俯冲而下,规模庞大的不可思议,可随着前进,却又在迅速的收缩,到最后化为了一道怒龙一般在天空中翻涌的雪色龙卷。

    正朝着他们,呼啸而来!

    “哇!”

    牧羊人从旁边的草丛里神出鬼没的探头:“来得好快!”

    “王八蛋,你出卖我?”罗素质问。

    牧羊人愣了一下,被都笑了。

    “我拿什么出卖你,电话么?手机?无线网络?还是靠着我的大嗓门,站在山顶上朝乌拉尔的方向喊:快看呀,卡佳,罗素这个狗东西在我这里——”

    老牧羊人冷哼了一声摊手:“拜托,她可是俄联的老教母,风暴的盖亚,这里的每一粒雪花里都有她的名字,每一缕霜风都是她的头发。你踏入了俄联的领土,难道还指望能瞒得过她的眼睛?”

    罗素恼怒,“我做过屏蔽了!”

    “我顺手解了,怎么滴吧!”

    牧羊人没好气的回答,“罗素,你总要面对问题。”

    那一瞬间,风暴从天穹上呼啸而下。

    槐诗的头皮发麻,在这覆盖了仿佛整个天穹和大地的恐怖灾害面前下意识的低头,趴下来,准备抵御接下来的恐怖冲击。

    可暴风却擦着他的身体从两侧绕过了,根本懒的理会他这无从轻重的角色。

    当槐诗抬头的时,却发现,罗素消失不见。

    除了那老王八之外,一根草一片叶子都没有带掉的。

    “哇哦,爱丽丝现境奇遇记!”

    槐诗愣了半天,不由得感叹,衷心的祝愿老王八能够在异世界转生时找到铁皮人狮子和稻草人为伴并且不要再回来了。

    可紧接着,他又开始麻了。

    “那我怎么办!”

    “你大概,可能,或许……被丢在这儿了?”牧羊人幸灾乐祸的感慨:“他有一点旧怨要处理。或许会有点麻烦,你不方便露面。”

    槐诗疑惑:“有多麻烦?”

    牧羊人想了一下,认真的说:“前女友要账那么麻烦。”

    “……“

    槐诗被这庞大的信息量惊呆了,摇头:“当我没问。”

    可罗素那老王八吃喝嫖赌欠了三点五个亿,天国谱系重组未半而中道崩殂了,自己去哪儿啊?回丹波吗?

    “我看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陪我放羊吧。”

    牧羊人兴致勃勃的提议:“我看你羊汤熬得挺不错,不如来帮我干活儿,我教你原始咒术如何?”

    我有这荒野求生的兴趣,我何必跑到俄联来!

    槐诗还来不及回应,就听见天边风暴呼啸。

    凄白的龙卷去而复返。

    就好像想起出门车钥匙忘带了一样,猛然杀了个回马枪,瞬间将他吞没。

    等风暴消散,槐诗已经消失不见。

    只剩下牧羊人站在原地,目瞪口呆,抬头看向天上。

    “喂,卡佳,你好歹把我也带上啊,我也好多年没出过门了啊喂!”

    无人回应。

    只有一群傻羊奔腾而过时的咩咩声。

    天高地远。

    在风暴里,槐诗并没有预想之中的天旋地转和头昏眼花。

    就好像只是眼前一花。

    他就从群山之间,来到陌生的城市之中,四面八方都是工厂的高墙和无数从烟筒里升上天空的浓烟。

    汽车从他身旁轰鸣而过,眼前的教堂中响起阵阵钟声。

    广场上一群白鸽惊起。

    捧着咖啡的行人们匆匆来去。

    而槐诗茫然四顾,还穿着皮袄皮裤子和皮帽子。

    好像一头闯入城市的熊。

    “这哪儿?”

    “乌拉尔工业区的首府。”

    教堂的门前,奉命等候在此的黑衣神父回答道:“槐诗先生,欢迎来到俄联。”

第九百三十七章 重逢

    夏日扑面而来的热风里,槐诗忍不住摘下狗皮帽子开始扇风。

    有些惊讶。

    眼睛一眨,就从中西伯利亚高原来到了俄联的另一头?

    这么神奇的吗?

    槐诗愕然片刻,再看了看前方的教堂,才反应过来:“那这又是哪儿?”

    “叶卡捷琳堡。”神父知无不言:“你所在的地方是俄联谱系所属,滴血教堂。”

    槐诗顿时又麻了。

    俄联谱系所有的重要办事处和分部都是以教堂的方式分部在全国或者海外,尤其是乌拉尔地区这样的工业重地,首都地区首屈一指的滴血教堂,重要性可见一斑。

    怎么就忽然被丢到公安局门口了?

    难道自己又犯事儿了?

    罗素那个狗东西偷渡就算了,还连累了自己!

    他下意识的就想要来个三连,可还没自我介绍就反应过来,不对啊,自己哪怕没有过海关,作为天文会的行动干员和特级武官,他可是有现境通行的权利的。

    只要在现境,国境线对他来说几乎根没有差不多,顶了天发个短信向本地支部报备一下。

    怕什么海关!

    他尴尬的咳嗽了两声,问:“那个,跟我一起来的那个老头儿呢?”

    “主教和罗素先生有要事相商。”神父礼貌的回答,“请您暂时稍候,就由我来招待您如何?”

    主教……

    槐诗的眼角跳了一下。

    行嘛,这一波是直接被人家俄联谱系的高层直接给截了道,老王八罗素喜迎翻船。

    但既然对方没有摔杯为号,跳出三百个圣堂骑士来磨刀霍霍,就说明自己还是安全的。至于罗素……担心他还不如担心自己出门的时候有没有关水龙头呢!

    等他捋清了眼前的状况之后,就瞬间淡定了起来。

    视线回转到眼前这位留着络腮胡的中年黑衣神父,他才发现,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神父竟然还佩戴着剑型圣会。

    还真是个圣堂骑士!

    “失敬了,请问怎么称呼?”槐诗伸手。

    “阿列克赛·安托诺夫,叫我阿列克赛就好。”

    神父握手回答,转身在前方引路:“请跟我来。”

    就这样,带着槐诗一路走进了教堂的大门,穿过了大厅之后,向右转,走向了后堂,一路之上槐诗还看到了不少祈祷的信徒和兴奋拍照留念的旅客。

    难以想象,这样的地方竟然是一个谱系的重镇和分支部门。

    “这里平时人也这么多么?”槐诗问。

    “毕竟是著名的旅游景点,节假日的游客数量还会更多一点,但来的都是信徒,总不便拒之门外。况且,这也是扩大影响和招募新血的必要途径。”

    阿列克赛淡定的解说着,为槐诗打开了电梯的门。

    当再次打开的时候,便看到了办公楼一样的大厅和往来出入的工作人员,以及一个个格子间,倒是颇为有公司氛围。

    只不过这里每一个人身上或多或少的都佩戴着玫瑰念珠和圣徽的标志,哪怕墙壁上并没有贴着什么标语,也看不到多少宗教的陈列,但依旧氛围浓郁。

    察觉到一身皮毛宛如狗熊逛街一样的槐诗,许多人也见怪不怪,还有不少人同阿列克赛打着招呼,看得出他人望厚重,权限颇高。

    “正教啊。”槐诗油然感叹:“我还是第一次见识。”

    “只是信仰而已,在天国谱系的面前,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阿列克赛淡定的回答,为他推开了门,休息室里,竟然已经有一套全新的衣服放着了。从内到外连带着鞋子。

    “时间不太充裕,我们只来得及从仓库里找到这些衣服,如果尺码有不合适的话请告诉我——稍后我会再来,WIFI密码在墙上,桌子上的茶水和点心请不要客气。”

    体贴的为槐诗留下了私人空间之后,阿列克赛为他关上了门。

    留下槐诗在房间里环顾着四周。

    看得出,这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客房,装饰简单,透露出俄联一贯的简练,打扫的也很干净,一尘不染。

    换过衣服之后,槐诗将乱七八糟的塞进包里,才坐在沙发上,随手从旁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圣典翻看起来。

    和四百年前根本就没什么变化。

    扮了范海辛那么久,槐诗简直倒背如流,别说,呆在这房间里还挺有熟悉感的。四百年了,连客房的陈列都没啥变化的,就多了个WIFI。

    毕竟是圣灵谱系的正统传承……

    数百年前,当牧场主诞生,众神陨落之后,圣灵谱系也随之分崩离析。

    在那一段风起云涌的混乱时光中,天文会的前身先导会联合各大谱系重新奠定了现境的基础,从而形成了天文会的雏形。

    圣灵谱系也迎来了彻底的分裂。

    罗马在继承了遗产之后,选择了吸取教训,统和了罗马谱系、希腊谱系等等重要组成,形成了如今以法王厅为主导的‘万神殿’体系,隔绝了牧场主的窥伺和干涉。

    另一部分不愿意将‘虚无之神’解体的教士则守卫着圣灵谱系的圣物与遗产,抗拒着深渊的侵蚀,渐渐陷入疯癫,或者转而成为了牧场主的狂信徒。

    最终,群龙无主的诸多教会首脑在君士坦丁堡进行了历史上第四次公会议之后,才决定了正统东迁的方针。

    在圣殿骑士的护送之下,教士们携带着圣灵谱系的最后遗产和圣人们的遗骨,开始了无回的东进。

    最终在这一片土地上重新扎下了脚跟。

    到现在,成为了俄联谱系的正体。

    传承了圣灵谱系的实质和绝大多数圣物,俄联谱系堪称底蕴深厚,尤其在各个谱系中军备第一。

    根据统计,常驻的各大升华者骑士团外加受赐福的装甲教士军团在十万人以上,更不用提其他后备军和遍布全国的各处殿堂中的预备役教士了。

    没有如此大的规模,也撑不起每二十年一次讨伐牧场主的地狱东征。

    某种程度上来说,天国谱系诞生也受到了俄联的影响。

    毕竟这帮家伙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只要有足够的修正值,哪怕是虚无之位也能化为神座。通过圣典这样的源典进行斧正和规范,真正的缔造出了圣灵,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久等了。”

    阿列克赛重新归来的时候,为槐诗带来了全套的证件,包括海关证明的护照和驾照:“接下来的时间,您可以在叶卡捷琳堡自由活动。如果您不喜欢独自一人的话,我们这边也为您配备了司机和助理。”

    “呃,不必了。”

    槐诗摆手:“我就呆在这里就好。”

    虽然不太想管罗素的破事儿,奈何,老王八还是自己的直系领导外加老师。他消失之后,槐诗也没什么闲逛的心情。

    不如就干脆躺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外加等一等消息。

    反正就算罗素他谈崩了,自己也不会掉一根毛。

    阿列克赛想了一下,旋即颔首:“既然如此,难得来一趟,不如我作为导游,带您在滴血教堂看看如何?”

    “啊这……”槐诗愕然:“这合适吗?”

    “您是主教的客人,自无不可。”

    阿列克赛微微一笑,为他拉开了门。

    与此同时,罗素听见门在身后关闭的声音。

    随着扩散的寒风消失在虚空里,满脸雪花和冻茬的老头儿被丢在了一张椅子上。

    庄严肃冷的教堂之中,大门紧闭。

    在彩色拼窗的微弱阳光照耀之下,他看见了祭坛上站着的那个背影。

    如此熟悉。

    沉默片刻,之后,他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好久不见,卡佳。”

    “叫我叶卡捷琳娜主教——罗素,咱们俩的关系有这么熟么?”

    当那位女修士回过头时,神情就就浮现出一丝冷漠和疏离。

    她看上去并不苍老,约莫三十余岁,长发火红,正是年华正好的时候,让人本能的感觉亲近。但此刻,却又令人内心不安。

    因为那一双灰色的眼眸中满是肃冷和审视。

    就好像严苛的母亲手握教鞭,面对犯了错的孩子时那样。

    罗素下意识的后仰了一下,勉强的笑了笑:“别这么说啊,卡佳,这么多年不见,你还好么?”

    “只要没有你,我就好得不得了。”

    叶卡捷琳娜主教冷淡的说道,“看来你过的似乎也不错。”

    “哪里能过得好呢?一个人在象牙之塔孤零零的,学生不听话,下属们也不体谅,还总是误解我。”

    罗素无奈的长叹:“只有偶尔喝醉里才会感觉到快乐,有时候读书的时候,就会想起你,那些你留下来的书,我都好好收着。”

    “这才开始投其所好了么?是不是有点晚?”

    叶卡捷琳娜嗤笑:“谁都知道,你只对黄书有兴趣。”

    “人是会改变的,卡佳。”

    罗素断然的反驳:“我也会改变,为何你不愿意相信我呢?”

    不等叶卡捷琳娜再说话,这个苍老的男人缓缓的起身,浑浊的眼眸凝视着暌违已久的女友,沙哑的轻叹。

    “‘没有一种不幸可与失掉时间相比了’,不是吗?”

    他说,“卡佳,我们已经错过了太多……”

    “得了吧,罗素。“

    叶卡捷琳娜漠然的回应:“你无论怎样喂狼,它的心总是向着树林的——相信你这样的人会有感情,是我曾经犯过最眼中的错误!”

    “我也犯了错,不是么?坐视你走向皈依,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可是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

    罗素轻叹,沉默片刻之后,忽然轻声吟诵:“据说,拉夫烈茨基曾经去过莉莎隐居的那座遥远的修道院,而且看到了她。

    当她从一个唱诗班席位去另一个唱诗班席位的时候,曾经从他身边走过,迈着修女的那种均匀、急促而又恭顺的步伐走了过去,而且没有朝他望一眼;只是朝着他那一边的那只眼睛,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他们俩想过些什么,有什么感觉呢?谁知道?谁能说得出呢?”

    就这样,回顾着不世名篇中的话语,罗素缓缓向前,轻柔的握住了她的双手,低声说:“卡佳,人生中有这么一些短暂的瞬间,有这么一些感情……”

    嘭!

    低沉的闷响迸发,罗素动情的吟诵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嘴巴张大。缓缓的,跪倒在地。

    而叶卡捷琳娜则抽出了自己的手,整理着修女服裙摆上的皱褶。

    刚刚给予罗素胯下狠厉一击的修长小腿重新隐没在了黑暗中,好像从来都没有动过一样。

    “这个角度看起来顺眼多了,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叶卡捷琳娜低头,俯瞰着脚下狼狈的老家伙,冷笑:“无趣的读书分享环节就这么结束吧,罗素。”

    她说,“是时候谈一谈我们彼此之间的旧怨了——”

第九百三十八章 价值

    短暂的寂静被呛咳的声音打破。

    地上,尘埃飞扬而起。

    “嘶……哎呀……你还真是和当年一点都没有变啊……”

    罗素趴在地上,艰难的,翻了个身,端详着叶卡捷琳娜冷漠的模样:“唾弃一切包括爱和温柔在内的软弱感情,却又称为了以爱和慈悲著称的盖亚……卡佳,何时你才能坦诚的面对自己呢?”

    轰!

    地板上,原本罗素脑袋的位置多了一个大洞。

    罗素已经神奇的从地板上浮起,重新站稳,而在他对面,叶卡捷琳娜仿佛纹丝不动,只是淡然说:

    “当然是等我能够心平气和面对你之后——”

    罗素叹息:“我理解你对我的怨恨和误解,但我们当年不是和平分手的吗?”

    “和平?”叶卡捷琳娜不解:“你指的是在书记官选拔前夕,你构陷我导致我失去资格的事情?”

    罗素的神情一滞,许久,郑重的说:“那是个意外!”

    “有你在内的‘意外’?”

    叶卡捷琳娜摇头,“罗素,你从来不会牵涉在意外之内,你是意外本身——一开始我还相信过你的无辜和诺言,可你又是怎么回报我的?更多的谎言,更多的欺骗——你提前察觉到天国陨落,可你什么都不说,反而将我骗到了现境去!”

    “因为除了救你,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这不是袖手旁观的理由!”叶卡捷琳娜嗤笑:“你简直令你的老师蒙羞。”

    “啊,他确实是这么说的,但我也有苦衷的啊。”

    罗素叹息,揉了揉鼻梁,伤脑筋:“看来我真的洗不清楚了?”

    “你需要洗么?”

    叶卡捷琳娜踏前一步,肃冷的修女伸出脖颈,在他的耳边轻声发问:“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隐藏什么吗,【黄昏的密米尔】?”

    罗素沉默。

    许久,无奈的举起双手:“我认输,咱们能别谈这个话题了么?”

    “那就谈谈你如何赔偿我的损失?”

    女主教坐在了地面上生长出的椅子上,姿态端正又梳理:“不如一个公开的道歉,如何?承认你当初的构陷和阴谋?然后就此卸任吧,放弃那些你不配得到的东西。”

    “然后,交给你?”

    罗素大笑,摊手:“瞧啊,卡佳,如此炽盛的掌控欲和如此苛刻的道德标准,容不下一个不安定因素,也容不下一个污点——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哪怕是你通过了选拔,也无法成为书记官。”

    他摇头,无奈的轻叹:“为何就不愿意承认呢,你是被命运放弃的人,就好像我一样。”

    “那你如今又在做什么?“

    “我?”

    罗素想了想,耸肩:“我只是接受了属于我的命运而已,你也应该像我一样。”

    “瞧啊,罗素,当年视一切儿戏的你竟然开始敬畏命运了?看来衰老真的会增长美德——可你的命运难道不正是随波逐流么?为何如今又要出现在我的眼前?”

    “大概是大浪将至吧?”

    罗素毫不在意对方的羞辱,眉飞色舞的回答:“不瞒你说,像我这样的浮萍,也搭上了命运的潮流了呢。想知道吗?想知道为什么吗?但我不告诉你哦……”

    叶卡捷琳娜的神情越发冰冷。

    “天国谱系势必不可能重建,你应该明白。”

    “那跟我说这句话的是谁呢?”罗素反问,“天国谱系的叶卡捷琳娜?还是俄联的老教母?”

    “两者兼有。”叶卡捷琳娜冷淡的说:“你需要谨慎回答,这不仅仅是决定了俄联接下来的决策,同时也决定了神髓一系的态度。”

    “你无法全权代表神髓之路,卡佳。”罗素得意一笑,“艾萨克还在帮我干活儿呢。”

    叶卡捷琳娜摇头:“得了吧,罗素,虽然我不知道你画了什么饼去诱惑我那个倒霉的学生,但你期望他会违抗我么?”

    “只要他站在我这一边就足够了。”

    罗素说:“哪怕不依靠俄联的支持,我也能重组天国谱系,卡佳,你搞错了一点——天国谱系从来不是通过帮助就能重建的东西。”

    “没有人能够帮助我们重建天国,只有我们自己。罗马不行,东夏更不可以。哪怕没有美洲的加注,我也会一意孤行。

    你习惯了权力,以为权力能够做到一切,确实,权力能够做到一切,但这是一切之外的东西——你不曾经也是因为这一份无法复制的价值,才投身与天国谱系的么,卡佳?为何我们不能携手?

    我和你,我们两个联手,天国谱系的重建就将成为定局!”

    “听起来真好啊,罗素,像你这样的男人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可以对人讲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仿佛永远都生活在梦里。”

    叶卡捷琳娜轻叹:“许诺一生,许诺幸福,却不明白婚姻和永远对女人来说是什么样的重量。”

    “我曾经深爱你,卡佳,胜过爱我自己。”

    罗素郑重的说:“你应该明白才对。”

    “这里可是教堂啊,罗素,早四百年你在这里对一位守贞的修女说这种话,就足够你上火刑架了。”

    老教母冷淡的摇头:“我已经皈依了,罗素,天国谱系是否重建已经与我无关,这不是什么借口,你应该明白才对。”

    罗素没有再说话。

    他曾经深爱着眼前的女人,就好像眼前的女人也曾经那么爱过他一样。

    遗憾的是,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有着更胜于爱自己的东西。

    不论是罗素深入骨子里的自由散漫,还是叶卡捷琳娜的掌控欲,都是彼此之间无法跨越的高墙。

    爱情或许很重要,但这绝对不会是人生的主调。

    他们正是因为相信人的生命可以具备更多的价值,才前往了理想国,因此而相遇,也因此,绝对不会妥协。

    正因如此,才会在命运书记官的遴选时迎来矛盾的爆发。

    所谓的那一场意外不过是个引子。

    双方都心知肚明,除非对方退出,否则便只有自己会在理想之门前倒下。哪怕是一生挚爱,也绝对不会有分毫的相让。

    当理想国陨落之后,被罗素骗来现境的叶卡捷琳娜已经对此心灰意懒,选择了皈依,成为了一名守贞修女,加入了俄联谱系。

    这同样是她厌恶罗素无所作为的地方——时局所困从来不是碌碌无为的借口。倘若他真想要做什么的话,不论如何,状况都能够有所改变才对。

    他违背了自己的职责。

    人的才能必须发挥价值,倘若此路不通,那就另行他路。

    从此,七十年,她未曾有一日懈怠,直到今天,由她施洗的信徒中,培养出了一百九十一个圣堂骑士,走出了上千名神父和修女。每一位领受过她恩德的升华者都心甘情愿的尊称她一声教母。

    哪怕是女人,她的影响力也不在牧首之下,她是直接得到虚无之神赐福的圣人,甚至就连乌拉尔地区的首府,都因她而得名。

    而此处的滴血教堂正是她往日来处决叛徒的地方。

    俄联的盖亚,所有人都这么称呼她。

    她已经有所成就,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抛下一切,改弦易张,去再重新加入支离破碎的天国谱系。

    “你应该明白,就算天国谱系能够重组,也毫无意义。你都这么老了,还能做什么?”叶卡捷琳娜问:“重建理想国?别做梦了。”

    “我原本以为你会告诉我,能做多做少是多少,总要去做的道理。”

    罗素摇头:“颓废了这么多年,无所事事,可作为老师,总要有所表率,不是么?卡佳,就算是我做不了,也会有学生从我的手里接过使命的。”

    “你来带的那个年轻人?”

    叶卡捷琳娜了然,怜悯轻叹:“可惜了,找错了老师。能够被称为灾厄之剑,将来可能也会有更广大的成就吧?”

    “他可是我亲手选择的继承人啊,卡佳,不要小看他。”

    罗素愉快的笑了起来:“他将远胜与我。”

    话音刚落。

    低沉的闷响从他们脚下爆发,相隔遥远。

    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

    叶卡捷琳娜神情微妙。

    而罗素则有些尴尬。

    而在他们脚下,更遥远的地方,传来惊讶的呼喊:“打起来了!”

    “……呃,年轻人嘛。”

    罗素挠了挠脸,咳嗽两声:“好斗一些也很正常。”

    叶卡捷琳娜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淡然说道:“只希望那位灾厄之剑别在我这个教母的眼前,砍了什么人的头。”

    十分钟之前。

    滴血大教堂地下,热火朝天的训练场上。

    阿列克赛带着槐诗站在远处,轻声向槐诗介绍着场中的新血们。虽然说是新血和年轻人,但实际上,年龄都和槐诗差不多,甚至有些还比他年长不少,看着都快三十了。

    但不论什么人,被什么圣徒所赐福,来到这里,都只会被称为新血,为有朝一日成为圣堂骑士做准备。

    而就在场中,那些正在训练的升华者们,也察觉到了场边的人。

    有刚刚走下擂台的魁梧年轻人走了过来,擦拭着脸上的汗水,恭谨的向神甫颔首:“阿列克赛先生。”

    “你们继续,不用管我。”阿列克赛和煦的说:“我只是带客人来看看而已。”

    那年轻人愣了一下,疑惑的看向这个比自己好像更加年轻的‘客人’,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挑起眉头,难掩斗志:“他就是槐诗?天文会的那个槐诗?”

    槐诗心中忽然一紧。

    将信将疑,按捺着欣喜。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下马威吗?

    好家伙,‘扮猪吃老虎‘的爽文剧情可终于轮到我了……

    “正是。”他矜持的点头,压抑着兴奋的心情,做出一番云淡风轻的姿态。

    那魁梧的男人愣了一下,一双锐利的眼睛端详了槐诗片刻之后,忽然间踏前一步,然后,躬身九十度,后脑勺对准了槐诗。

    槐诗下意识的后退,提防这是什么传说中的俄联头槌绝技,再然后,就听到他连同身后所有的壮汉一起,充满敬佩的发出恳请。

    “——请您指导我们!”

    ???

    槐诗,傻在原地。

第九百三十九章 教导

    什么鬼!

    他扣了扣耳朵眼,难以置信:为什么用最凶的气势说出最怂的话!

    不是,你们这剧情是不是哪里不对?

    “呃——”

    槐诗尴尬了一下,疑惑的问:“你们这……不是来挑战的吗?”

    “秉持礼仪是圣堂教条的一部分。”

    阿列克赛咳嗽了一声,严肃的看了一眼训练员:“注意形象,安东学员。”

    “咳咳,这个……一般有高手来,大家也都会看人下菜碟的。”

    安东的视线顿时飘忽起来:“如果是那种傲气的人,大家一般就推举一个比较抗揍的人上去挑衅,然后再对方动真格的之前趴下认输。这样满足了对方的胜负欲之后,就可以趁势请教。

    呃,咳咳,大家都说,槐诗先生平易近人,只要开门见山的恳请,就一定不会拒绝。”

    你说的这个‘大家’,是不是我身边这个总是被你悄悄瞥的阿列克赛神父?

    槐诗向身旁看过去。

    而阿列克赛则越发的尴尬,咳嗽了两声之后,不好意思的说道:“机会难得,年轻人们总是不知天高地厚,难得阁下到来,能给他们补补课。”

    “……行吧。”

    槐诗的眼角跳了两下,无奈颔首。

    谁说俄联人都傻大粗的,怎么玩起心眼来套路不是一般的多……

    “那,您来指导一下?”阿列克赛的笑容越发热情。

    “这个,怎么指导?”

    槐诗挠头。

    斯拉夫大剑的传统斩首方式公开课么?

    “没事儿,随便指点一下就行了。”阿列克赛回头瞪了安东一眼:“还不快去准备一下!”

    顿时,一众壮汉兴奋的点头,瞬间就把场中央的擂台给清理出来了。

    而听到了堂堂灾厄之剑前来屈尊指导的消息,整个地下训练场变魔术一样不知道跑出来多少人,瞬间围的水泄不通。

    还有人兴奋的拿出手机开始拍摄。

    忽然就有一种来开专辑发布会的幻觉了?

    槐诗挠头。

    脱了鞋之后,走上了中央擂台的范畴。

    要说指点,实际上还是打架,但又要能让别人有所长进和增益,因此也不能瞬间放翻,重要的反而是控制力。

    控制自己不要在瞬间将对手击溃,同时,控制自己的对手,让他体会到自己的不足。

    既然如此的话,源质技艺就不能用,否则也太欺负小孩儿了一些。

    而等阿列克赛将一把教学用的斯拉夫阔剑和护具递上来的时候,槐诗无奈起来。

    “这些我都不擅长啊,实在不属于能教的范畴……”

    武器的大小、重心变化和形制,都会影响到它具体的发挥和作用的场合。比方说刺剑在决斗中好使,但就别指望和有护甲的对手打,长矛的尺度可以无往不利,但对上剑盾就要吃闷亏……

    地域、流派乃至针对使用者本身的身高体重和力量,这些不同条件所引发的差别更是数不胜数。

    美德之剑的尺寸属于手半剑的范畴,而这种重型武器,槐诗还真没研究过,真要使,也是用大锤的套路。

    人家圣堂骑士靠这个吃饭的,哪里用得着他来教。

    万幸的是,全世界的武器和护甲虽然千差万别,但抛除奇形怪状的肉体改造之后,大家基本上也就只有两条腿和两条胳膊,两个拳头。

    赤手搏击的流派虽多,但总归同理。

    “这样吧,我就演示一下徒手对大剑和装具的方式好了。”

    槐诗拒绝了阿列克赛提供的装备之后,挽起了袖子,嘱咐道:“给他们换成铁的吧,更加接近实战范畴一些。”

    阿列克赛愣了一下,旋即赞同的颔首:“确实,这样更好。”

    就在他的面前,槐诗五指并起,微微斩落。

    低沉的破空声骤然在嘈杂的训练场中迸发,那呼啸的声音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顿时令那些兴奋的神情为之一肃,感受到其中所蕴藏的力量,为之惊叹。

    哪怕灾厄之剑在传闻和记录里,都是以百种武器的精通最为著称,可如今赤手空拳,竟然也发挥出如此可怕的力量。

    纯粹以杀伤性而论,已经不逊色于任何千锤百炼的名刃了!

    很快,第一个幸运儿就已经从台下走上来。

    正是刚刚走上来的安东。

    他抱着自己的头盔,鼻青脸肿的样子,明显已经在后面和同伴争夺这个位置的时候做过了一场。

    “还请指点。”

    他戴上了沉重的头盔,举起自己的武器,跃跃欲试,浑然没有察觉到场边的指导老师阿列克赛的怜悯神情。

    傻孩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教学用具了……

    一个个平日里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样子,真以为自己能跟这一次的对手同台竞技。

    做你的美梦!

    嘭!

    安东咆哮着向上冲去的瞬间,话音未落,就有低沉的闷响迸发。

    整个人好像被巨大的力量掀翻,连带着浑身的甲胄,狠狠的拍在了塑胶地垫上,只有脱手的阔剑飞舞在空中,被槐诗轻描淡写的接住,倒持,末端的配重球在安东的后脑勺上一触即收。

    啪。

    一声轻响。

    胜负已分。

    哪怕是个小孩儿,有阔剑如同大锤的重量,朝着安东后脑勺上砸一下,他也要当场趴窝。

    钝器对着甲对手的威胁可见一斑。

    “看清楚了么?”

    槐诗低头问,安东一脸茫然,周围人的惊叹也在喉咙里酝酿,场面一片死寂,除非少数眼尖的人之外,竟然没有人看清刚刚的细节。

    “那么,再来一次吧,这次我放慢速度。”

    槐诗伸手,轻描淡写的将安东从地上拽起来,送回了原地,口中还向着周围的人解说到:“对于着甲的对手而言,寻常的打击技是没有任何破坏力的,而甲胄的钢铁结构也注定了,关节技也无计可施。

    同样,有钢铁护颈和关键部分的防护,绞技的也排不上用场。当然如果你力量大到可以扭曲钢铁的话两说,不过这种情况的话,也谈不上技巧可言了。

    所以,谁来告诉我,现在剩下的是什么选择?”

    那一瞬间,人群中有人恍然:“地面技?”

    “猜中了一点——”

    槐诗微笑,令再度发起冲锋的安东心中忽然一冷,可当他下意识的想要防备的时候,却看到槐诗微微的侧身,踏前一步,竟然靠近了。

    轻描淡写的按着他的肩膀,向后拉扯,同时,右腿插入了他双足之间,轻而易举的打破了他的平衡。

    瞬间,天旋地转,刚才的闷响重现。

    整个大地再度扑面而来。

    安东眼前一黑,几乎爬不起来。

    “严格的来说,这个应该是摔绊技巧吧?”

    槐诗伸手,按着他的后背,阻止他再度爬起,口中缓缓的解释道:“刚刚的演示实际上也不具备什么典型性,大家不用刻意的去学习,参考这个思路就好。

    这并不是什么万金油一样的招数,当双方的力量差距过大的时候,恐怕也只会被对方踢断腿。只有在两方的力量相差不大的时候,才具备弥补自身弱点的可能。”

    他伸手,再度扶起了安东。

    “我们继续——”

    安东站在原地,喘息了许久之后,才终于回过气来。

    这一次,他再没有敢像是上次一样大开大阖的冲上来,而是谨慎又缓慢,步步为营的拉近距离。

    “这样的话,敌人早就跑掉了。”

    槐诗摇头笑了笑,可安东却不为所动,一步步靠近,每一步都踏的稳稳的,毫无任何疏漏和破绽,全神贯注的保持着防卫的姿态。

    “总不至于不进攻吧?”

    槐诗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缓缓抬起手,对准他面罩之后的脸:“那么我就要攻过去咯。”

    就当槐诗握紧拳头的刹那,绝大的寒意从安东的心中浮现,令他一阵颤栗,本能的对着两步之外的槐诗斩落剑刃。

    “蠢货。”阿列克赛摇头叹息。

    那一瞬间,安东预想之中捣碎铁盔,将自己脑袋砸成稀巴烂的拳头并没有打上来。

    反而五指展开,随着槐诗跨前,轻描淡写的躲过剑刃的锋芒,然后,搭在他手臂的甲胄上,紧接着,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向前拽出!

    原本可以使用更加粗暴和更加具备破坏力的过肩摔达成效果,可考虑到其他人体力的限制,槐诗动作停顿了一下,换成了如今的方式。

    于是,在这长久的寂静之中,只有再次到底的闷响迸发。

    “看清楚了吗?”

    槐诗按在安东的后背上,向旁边那些坐在地上的学员们掩饰:“重点在于,保持冷静,不要慌乱,寻找打破对手重心平衡的机会,给自己争取出制造有效攻击或者逃跑的时机——就好像这样,或者这样,随意怎么样都行。

    甲胄的保护同时也是限制,当对手失去反击能力的时候,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伴随着他的话语,槐诗手掌抬起,按下,令安东的头盔之上出现了一个五指宛然的指印。

    紧接着,手刀斩落,轻而易举的撕裂了重甲之上的衔接,令双臂的甲胄脱落。

    双手宛如幻影一般,让人看不清晰,甚至轻柔到连破空声都没有。

    当槐诗的手掌自上而下掠过之后,地上的甲胄,已经寸寸崩解,钢铁破碎的声音连绵不绝,到最后,就剩下安东在艰难的喘息。

    而槐诗,就好像刚刚弯腰剥了一棵葱那样平静的起身,拍了拍安东的肩膀,勉励过他的努力之后,才抬头说:

    “下一个。”

第九百四十章 坏孩子

    等第二个学员站在擂台上的时候,槐诗几乎忍不住笑出声。

    似乎是槐诗刚刚拨葱一样手撕重型盔甲的样子所震慑,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哪怕槐诗保证自己不会使用超出常人的能力,第二个登台的学员依旧不敢懈怠。

    既然盔甲穿了和没穿一样,那么干脆就不穿了。牺牲了没有意义的防御力之后,换取到了机动性和应变能力。

    此刻阿尔卡季的身上只有一套宛如紧身泳衣一样的装束,虽然轻薄,但却有细密而繁复的鱼鳞状材料覆盖全身,防御力明显也不差。

    手握着两柄哥萨克传统的恰克希马刀,向着槐诗行礼过后,就绕着他开始了徘徊和试探。

    “放心,我不会抢先进攻。”

    槐诗再三保证:“你确定不换一套装备过来么?这一套的话,根本就没有任何教学意义。”

    “没关系,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对您造成威胁的。”

    阿尔卡季咧嘴一笑,自徘徊中,手中的两柄马刀不断的旋转和变化,正持,反握,就如同天然生长在自己的手上一般,看得出,技艺娴熟,毫无瑕疵。

    五步之内都是他的攻击范围。

    哥萨克人的马刀原本就以迅捷而出名,在骑军对决之中无往不利,而对于圣堂骑士的试炼者们而言,想要抵达战马的速度完全轻而易举。

    明显是打定了寻找空隙发起进攻,并且一击脱离,绝不恋战的对策。

    槐诗叹了口气。

    “徒手对双刀这种对决,完全没有任何教学意义啊……”他无奈挠头:“为啥你们一个个都不看基本功,反而专注高端操作呢?”

    机会!

    就在槐诗挠头的瞬间,侧方窥伺的阿尔卡季眼睛一亮,本能的握紧了时机,刀光破空而至,掠过了槐诗的胸膛。

    得手了!

    然后,他才看到阿列克赛失望的眼神。

    “抬手时,手肘高了两厘米,不要急于求成。”

    在他身后,槐诗提醒道:“步伐配合有问题,上身和下身的联动脱节了,这里。”

    说着,他伸手,点了一下阿尔卡季的后腰。

    轻描淡写。

    而阿尔卡季却一个踉跄,向前冲了两部,被那轻柔的一按弄的站不稳。

    那正是力量传导时所欠缺的一个环节,就连他自己都从未注意过的地方,竟然被人如此轻易的窥破。

    他触电一样撤退,转身,严阵以待。

    “你应该稳重一些,阿尔卡季。”槐诗建议道:“创造战果之前,先要学会保存自己才对。生死相搏的时候,赌性太大不是好习惯。”

    话虽这么说,可轮到他自己赌的时候却一次没少过。

    问题是,他失败了总还能兜得住,但对于其他人而言,恐怕就没这能力了。

    在短暂的喘息之后,阿尔卡季深吸了一口气,再度重整旗鼓,毫不掩饰的向着槐诗逆袭而上,速度暴增,手中两柄马刀交错斩落。

    在被窥破虚实之后,他选择了放手一搏!

    “总这么不管不顾的话,容易死的早啊——”

    迎着左右的刀光,槐诗叹息,伸手,轻描淡写的握住了他的手腕,猛然一震,阿尔卡季的左手五指便不由自主的松脱,马刀落入了槐诗的手里,抵住了右边的劈斩,紧接着,槐诗踏前一步,肩膀撞在了他的怀中,打断了他的呼吸,令他呛咳着后退。

    可槐诗手中的马刀却向着他的面孔劈斩而来。

    惊呼声响起。

    阿尔卡季下意识的后仰,可紧接着双脚就被槐诗一扫而过,狼狈摔倒在地上,再然后,一柄马刀就向着他的面孔飞出。

    钉在他耳旁的塑胶地点上,嗡嗡作响。

    “当面对远胜于你的对手时,就要保持冷静,绝对不要轻易犯错——因为一旦犯错,就会任人宰割。”

    槐诗低头,认真的说:“你应该再尝试一下磨练自己的基本功,急于求成只会在短期的上升之后为自己留下难以根除的缺陷。”

    “多、多谢指导。”

    阿尔卡季艰难的吞着涂抹,压抑着喘息的冲动。红着脸从地上爬起来,退出了擂台。

    “一群蠢货。”

    阿列克赛摇头轻叹。

    在听闻槐诗到来之后,便兴奋雀跃的请求阿列克赛带着这位灾厄之剑前来指导。可实际上阿里克赛哪里还不清楚这群毛躁的家伙。

    请求指导固然是真,但更多的,不过是想要领会一下高手同自己的差距吧?

    输了的话固然不必可惜,也没人会觉得自己能赢。可倘若能够有所长进,或者突破的话,岂不是更好?

    不过是表现欲作祟罢了。

    一言概之,可谓轻慢。

    那可是地区主教都会以礼相待的灾厄之剑,在现境裂土自封的丹波之王!

    只是片刻的点拨对你们这群连基本功都不扎实磨练的菜鸟又有什么意义?

    真正的能力,是夜以继日的苦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毫无间断的磨练,乃至全神贯注的无数次思考和演练之后才能够得以增长的东西!

    圣痕、源质、能力、技艺,学识,礼仪,谈吐乃至信仰、决心、毅力与坚持……

    既然想要成为圣堂骑士,就没有捷径可走!

    相比力量的强大,精神上的坚韧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不是顾忌到滴血教堂的面子,他甚至想要私下恳请槐诗让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狠狠的吃几个大亏。

    最好随便打断几条腿……

    终究还是训练太少,营养太好,竟然还有心思胡思乱想。

    阿列克赛面无表情的负手而立,背后的手掌随意的转着自己的打火机,心中已经打定决心:从明天开始,这三个月,给这群家伙双倍加练。

    不,超级加倍!

    总要教晓这群家伙,什么是敬畏才对!

    而就在他思忖的过程中,第三位挑战者已经上台,这次倒是让阿列克赛微微颔首。

    明显,学员中还算是有端正姿态清楚斤两的家伙。

    相比较之下,做出了最优选。

    在保证敏捷的情况下,披上了保护要害和关键部位的皮甲,而武器则选择了最为轻灵敏锐的匕首。

    为了在贴身肉搏的过程中保证杀伤力,最大程度上弥补和对方的差距。

    倘若槐诗将自身的实力局限于常人的水平的话,这才是请教和提升自我的最佳方式。

    叶甫根尼那个家伙,也算是认清差距了。

    “可以开始了么,槐诗先生。”

    上台的年轻人小心翼翼的弯下腰,抬起双手,摆出了匕首搏击的架势。

    “嗯。”槐诗回答,“随时可以。”

    “我速度可是很快的。”叶甫根尼轻声提醒:“您要小心。”

    虽然能够体会到对方的郑重和认真,可槐诗依旧忍不住想要摇头,克制不住笑的冲动。

    “好的。”

    他点头说:“我一定注意。”

    就在那一瞬间,叶甫根尼消失在了原地。

    槐诗瞪大了眼睛。

    只感觉在风声扑面之上,便有刺骨的寒意从身后浮现——好快的速度!

    已经凌驾于三阶升华者之上!

    无法理解,为何有这样的能力,还屈居与圣堂骑士的训练营之中!

    可在那之前,身体已经做出了应对。

    自转瞬间踏前一步,转身,窥见了自疾风之中浮现的轮廓,正向着自己原本的后心所在,递出匕首!

    这已经完全不是圣堂骑士的范畴了吧!

    反而像是刺客一样!

    竟然还隐藏着这样的本领?

    尤其是这一份毫无作伪的杀意……

    槐诗伸手,试图握住他的手腕,将他钳制,可紧接着,自这瞬间,叶甫根尼手中的匕首忽然掉转,变成倒持,转换了方向,割向了槐诗的手腕。

    槐诗撤手,错身,手肘砸向了他的面孔。

    叶甫根尼骤然蹲身,一只手臂抬起护住侧方,以防止槐诗变招下砸,紧接着,手中的匕首再次向着他的喉咙划出!

    可难以置信的是,槐诗竟然同时感受到了心脏和喉咙上的双重压力。

    竟然在仓促之间分辨出对方究竟攻向什么地方!

    喉咙?心口?还是说腹部?

    当他手肘后撤,试图挡住胸前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竟然判断了错误,因为匕首毫无变化的,对准了他的喉咙划出!

    槐诗后退。

    蹲地的叶甫根尼骤然弹起,像是要扑入他的怀里那样,手中的匕首划向了他的小腿。但依旧和刚才一样,槐诗同时感受到了小腹、下阴和大腿动脉的隐隐刺痛!

    究竟想要攻向哪里?

    自己又应该防御何处?

    不对,防御任何地方恐怕都只会正中对方的下怀!

    这是……极意!

    在了然的瞬间,槐诗抬起了右手,五指握紧,内脏的鸣动重叠为一束,融入鼓手,极意交响的加持之下,手刀向着他的手臂斩出。

    在瞬间的迟滞后,叶甫根尼迅速回防。

    紧接着,便看到,一个黑影在他的眼前迅速的放大。

    踢腿!

    禹步加持之下,足以踢碎混凝土工事的力量向着他的面孔捣出,可当他试图防御的时候,却发现槐诗的踢腿骤然上挑。

    而另一条腿已经向着他毫无防御的下身横扫而过。

    完全不合常理的在这擂台之上,主动的失去了平衡,以手肘为支撑,槐诗的一击正中目标,令他试图凭空,自半空中坠落。

    还没有落地,他的右腿脚腕就已经被槐诗的一手拽住,向着身后的地板,甩出。

    巨响迸发,大地陡然一震,连塑胶地垫都崩裂出条条缝隙。

    而此刻,槐诗已经按住了他的脖子。

    另一只手抬起,握紧成拳,对准了他的胸口,砸下!

    飓风呼啸,却又戛然而止。

    “嗯?”

    槐诗拳头悬在半空中,眉头皱起:“是个女孩儿?”

    就在此刻,场外的人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叶甫根尼!”

    阿列克赛大怒的上前,可紧接着,就听到身旁的大门打开,一个踉跄的身影走进来,捂着青肿的后脑。

    “妈的,我的头好痛……发生了什么……”

    那个走进来的身影扶着墙壁,沙哑呻吟:“阿列克赛先生,我被袭击了。”

    当那一张面孔抬起时,赫然是擂台上的叶甫根尼!

    所有人神情一滞。

    而在擂台,‘叶甫根尼’缓缓的抬起手,不顾槐诗近在咫尺的拳头,抓向了自己的面孔,扯着轻薄的皮质扯下。

    瞬间,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将掩饰的幻象驱散。

    金色的长发从肩头洒落,而平摊的胸前也缓缓鼓起,身高再度增长,而湛蓝色的眼眸抬起时,就分外的愉快。

    “初次见面,槐诗阁下。”

    少女咧嘴,兴奋的说:“但愿你喜欢我给你准备的惊喜。”

    “阿尼娅!!!”

    阿列克赛震怒咆哮,“你连主教的禁闭都敢逃出来么?你在做什么!”

    “当然是请教啊,阿列克赛先生。”

    名为安娜的少女愉快的瞥了槐诗一眼,“总要有来有回才算教学,不是吗?况且,对他们这样的对手,你根本就完全没有上心吧?”

    说着,她仰起头,凑近了,凝视着槐诗近在咫尺的面孔,嗤笑:“瞧啊,那种来到幼儿园里陪小孩子嬉戏的温柔神情……算什么灾厄之剑啊!”

    感受到近在咫尺的鼻息,槐诗的面孔后退,松开了自己的手。

    “你说的倒是没错。”

    他平静的回答:“实话说,我本来就不是很喜欢这个外号。如果明日新闻能改一下的话,我倒是没什么意见。

    况且,杀死生命这种事情,不应该成为值得骄傲的本领吧?

    “啧……”

    安娜眉头皱起,就像是对这种平静的雍容厌恶之极,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抱歉,槐诗先生。”

    阿列克赛迅速的上前:“这件事情我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绝对不……”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槐诗抬起了手。

    阻止了他向前。

    “不必了,阿列克赛先生,挑战还没有结束呢。只不是稍微出了一点意外而已。“

    槐诗摇头,凝视着面前的少女,赞同的说:“你有一点说的没错,作为一名教师,既然要上课,就应该认真一些才对。”

    “这才对嘛。”

    安娜抬起手,擦拭着嘴角的一缕血丝,兴奋的瞪大眼睛,“终于认真起来了?来,让我见识一下,被教母所称赞的才能究竟有多厉害!”

    “厉害倒是不怎么厉害,足够教孩子就行了。”

    槐诗握紧了拳头,缓缓抬起,“不过,你真的准备好了么?”

    那一瞬间,安娜的神情一滞。

    她看到了槐诗嘴角的笑容。

    好像铺天盖地一般的黑暗从那个男人的身后升起,吞没了所有,将一切覆盖,充斥了她颤动的眼瞳,将她的面孔笼罩在阴影之下。

    深海一般的庞大压力之中,涌动着令灵魂为止颤栗的寒意。

    这就是老师专门为不听话的坏孩子所准备的……

    ——严苛教育!

第九百四十一章 教育

    好像有人打开了不应该被打开的大门。

    令门后的黑暗和噩梦井喷而出。

    当槐诗抬起眼瞳的瞬间,无数惨烈的嘶鸣和咆哮便仿佛在每一个人的耳边炸响,暴虐的撕扯着灵魂和意识,击溃一切提防,然后残酷的灌入了铁汁和冰河。

    焚烧的痛楚凭空涌现,随之而来的竟然是被深海所冻结的恐怖窒息感。

    当那一张面孔上的温和笑意消失的瞬间,整个世界就仿佛堕入了最深的噩梦之中,当舍弃了陪小朋友们去春游的温柔与体贴之后,所得到的便是这一份面对敌人时才会具备的恶意。

    如安娜所愿的那样,槐诗终于认真起来了。

    可代价呢?

    代价又是什么?

    在那一瞬间,有无形的鬼魅在她的耳边嘲弄的呢喃:代价,就是堕入地狱里……

    “这就是灾厄之剑吗……”

    少女情不自禁的弓起腰,宛如蓄力的山猫那样,只是抬手,地上的匕首便自行跳入了她的五指之间。

    仰起的面孔上,双眸中涌现出越发狂热的喜悦!

    面对这样的敌人,身体,动了起来!

    在开始颤抖之前——

    然后,她听见了耳边轻柔的吟诵。

    “我知道你的行为,你劳碌、坚忍、嫉恶如仇,曾验出那些假冒的使徒,揭穿他们的假面具……”

    宛如伫立在祭坛上,俯瞰信徒,口中吟诵着来自圣典之上的训诫。

    要牧养羔羊。

    要让他们知晓人间的善恶和对错。

    但在那之前,首先到来的,是痛苦!

    安娜瞪大了眼睛,只感觉身体骤然一阵迟滞和麻木,紧接着宛如撕裂和贯穿的痛苦才从腹部扩散开来,席卷全身。

    在瞬间,以敌人的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驱驰而来。

    槐诗已经近在咫尺。

    向着对手毫无防备的腹部,砸下一拳。

    于是,笔直的身体自铁拳的打击之下弯折,倒飞而出。

    在场外,阿列克赛愕然的瞪大眼睛。

    并非骇然于这超出预想的实力,而震惊于这如此熟悉的技艺和进攻方式。

    他死死的盯着槐诗脚下。

    那几个还未曾从塑胶地垫上消散的脚印,随着槐诗笔直向前延伸,又同安娜的步伐交错在一处。

    毫无瑕疵的接续在了一处。

    简直如出一辙。

    这是……来自裁判所的搏击术?!

    一个就连阿列克赛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想法从脑海中浮现。

    伴随着巨响,安娜的身影越过了人群,重重的砸在墙上,留下了一个深邃的洼陷。可紧接着,她便从墙壁的裂隙之中爬出,撑起身体,宛如野兽那样,遍布血丝的眼瞳里浮现出狰狞和狂热的神情。

    向着槐诗,飞扑而至。

    回应她的是抬起的手刀。

    槐诗站在原地,向前,踏出一步。

    就这样,随意的挥洒着,同那纤细的少女错身而过。

    “不要!”阿列克赛失声,下意识的伸手,可是却什么都没有能够挽回。

    飞扬的血色从每个人的眼瞳之中升起,宛如花朵一般的绽开,扩散,随着飞起的头颅一起。明明是残酷又狰狞的斩首,可是却又带着如此惊心动魄的美!

    完美无瑕。

    宛如庄重的将每一条生命予以最纯粹的送葬!

    令人窒息……

    可当他们的视线追逐着坠落的少女,落在地上时,却看到安娜的身体骤然从地上弹起,翻滚,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抬手,抚摸向了脖颈之上的淤青。

    她没有死。

    不可思议的是,那一颗精致的头颅依旧好端端在原位。

    就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

    刚刚的一切,不过是思维和意识先于肉眼的观测所得出的幻觉而已……

    一次。

    槐诗甩手,宛如血振一般,缓缓的回头,冷漠的看向地上的少女,告诉她:“我知晓你的行为,你只是徒有活着的虚名,实际上却是死的……”

    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如此的熟悉。

    来自宗教裁判所之中的教典与戒律。

    甚至刚才的每一步和每一个招数,都是来自于裁判所之中所传承的技艺。

    倘若闭上眼睛,阿列克赛甚至以为此刻站在擂台上的是某位裁判所的教条导师,正手握着烧红的铁条,残酷的向着未熟的弟子予以鞭挞。

    “真好啊,真好啊。”

    安娜咧嘴,感受着此刻胸臆间所充斥的恐惧,却兴奋的不能自抑:“竟然留手了,太傲慢啦,槐诗。”

    她舔舐着嘴角的鲜血,嗤笑:“你对小女孩儿从来都这么温柔吗?”

    那一瞬间,她的身影骤然模糊。

    在正前方,在后方,在上方,在下面,左右的死角,竟然同时出现了饱含杀意的刺客轮廓。

    脖颈、后心、下阴、双臂、大腿内侧动脉……

    每一个要害上都感受到了宛如刀锋的寒意。

    究竟哪个是假的?哪个又是真的?

    根本不需要在意。

    在名为‘厄月’的极意加持之下,每一个都可以是真的!

    在同一瞬间,六次不顾一切,玉石俱焚的刺杀降临在槐诗的身上,没有给他任何躲避的空隙,但是,同样也并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太慢了——

    槐诗不为所动,漠然的看向前方。

    就算都是真的那又怎么样?

    只要在对手攻击到自己之前,先将对方击溃不就好了!

    在那一瞬间,六个幻影,同时消散无踪。

    在进攻发动之前的那间不容发的短暂空隙之中,槐诗的拳头已经破空而至。跨越了数米的距离之后,毫无动摇的,砸在了她的面孔之上!

    那不是极意共鸣,也并非是来自大司命的影葬穿梭,归根结底,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拳而已。

    紧接着,碎裂的声音传达在了每个人的耳中。

    那是冰霜破裂的清脆声响!

    在一层骤然浮现的坚冰过后,安娜的头颅仰起,几乎被那一拳中所蕴含的恐怖力量所击溃,眼前一黑。

    可紧接着,那一张俏丽的面孔再次扳回,鲜红的血丝从鼻孔中流出,可笑容却兴奋的宛如拥抱幻梦一般。

    向着近在咫尺的槐诗,发起进攻!

    伴随着警报声,森冷的寒意骤然在这地下训练场之中涌现,宛如西伯利亚的暴风雪降临在一处,将擂台之上的一切吞没。

    所能窥见的,便只有那两个厮杀的轮廓。

    或者说,单方面蹂躏的惨烈场景……

    当安娜再次抬头的瞬间,便有毫不留情的肘击横扫而过,低沉的闷响爆发。可仿佛感受不到痛楚一般,她握着匕首的手掌向着槐诗的脖颈刺出,然后再被冷酷的扭断。

    对准她的心口,一拳砸落。

    迅速生长的坚冰连同骨骼和血肉一起,再度被击碎,只有毫无保留的力量尽数倾斜在心脏之上,令那脆弱的器官停跳了一拍。

    安娜踉跄后退,可她抬起的手臂却被槐诗抓住,拽回,然后对准她的面孔,再度一拳,将阻挡在前方的左臂也一同打断。

    骨骼碎裂的声音不断的从冰与血的风暴中响起。

    伴随着冷漠又低沉的吟诵,仿佛是来自神坛之上的训诫那样,要一字一字的铭刻进她的灵魂之中。

    “你要悔改,也要回想起以前听见和领受的教训,又要遵守。你若不醒觉,我就会像梦魇,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来到……”

    如是,庄严吟诵着来自圣典之中的话语。

    严苛的教育毫无保留的降临在了叛逆的坏学生身上,粗暴的将那越轨的行为矫正,冷漠的将畸变的灵魂重塑,残酷的要将一切教训都降临在她的身上,同时,又悲悯的赐予教条和戒律。

    “你要儆醒,坚固那剩下将要衰微的。”

    “因我见你的行为,在我面前,没有一样是完全的——”

    暴风咆哮。

    冰雪之中的刺骨阴寒再度爆发,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向着槐诗扑出。

    可紧接着,随着骨骼的断裂声消失不见。

    当暴风雪缓缓消散的时候,跪在地上的安娜缓缓的抬起头,看到了那一双平静的眼瞳,内心之中,便油然诞生了某种恍悟。

    终结的时候到了。

    “汝当忏悔。”

    残酷的处刑者握紧斧刃,对准她的脖颈,缓缓高举,终于,死亡的阴影笼罩了她的面孔。

    她平静的闭上眼睛。

    在遥远的碎裂声中,失去了意识。

    倒下。

    只有幻觉之中的血色之花无声的盛开,盛放死亡的妖艳和绚烂。

    可自始至终,槐诗都未曾拔出武器。

    只是看了她一眼而已。

    而这一场暴虐的处刑,也随着安娜失去意识而划上了句点。

    所有人寂然无声,被那短短数秒钟之间所展现出的纯粹力量所震慑,甚至忘记了呼吸。

    终于有所领悟……

    名为灾厄之剑的力量,究竟是多么恐怖的东西!

    阿列克赛蜕下了自己神父的外衣,盖在了晕厥的安娜身上。

    “感谢您手下留情。”他衷心的对擦肩而过的年轻人致以谢意。

    槐诗无所谓的摇头:“只是久违的上了一堂课而已,又有哪里值得感激的呢?我可对教学事故没兴趣……不过,她的灵魂是怎么回事儿?”

    “说来话长。”阿里克赛轻叹。

    槐诗并没有追问,只是忽然问:“在山里蹲了好几天,胃快受不了了,等会儿我打算做点东西吃,你要不要一起?”

    阿里克赛愣了一下,缓缓颔首。

    而在地下训练场的边缘,角落中,两个无人窥见的身影静静的眺望着这一切。

    “……侍霜之女么?”

    罗素凝视着那个被送出去的少女,辨认出那一份奇迹的正体。

    来自斯拉夫神话中的残酷神明,曾经槐诗所目睹过的‘霜父’的神性演化,同时也是那一位暴风雪之神的侧面。

    这是由黑神与白神为源头,所演化而成的升华路线。

    ——天国谱系·变化之路!

    “真是恶性深重啊。”他讶然的感叹,看向身旁,“如此严重的本性偏移,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卡佳,你竟然让她用了那个东西?”

第九百四十二章 代价

    之所以说是‘那个东西’,是因为罗素本人也并不清楚它的状态和保管的措施。

    得益于叶卡捷琳娜出色的保管和封存,罗素除了知晓其过于危险的性质而言,更多的情报完全毫无头绪。

    况且,那种对于他完全就是天敌一样的东西,他根本就没有丝毫了解和靠近的兴趣。

    哪怕具备着天国谱系中最赖皮的军团和最泛用的能力,黄昏谱系依旧存在着弱点——那便是升华者的自身。

    源自北欧众神的奇迹实在过于暴虐和庞大,导致升华者自身也会受到巨大的影响,在性格和意识中出现偏移。

    简单来说,越是向上,就越是会变得跟北欧众神一个尿性……

    比如罗素这种老王八来说,根本不在乎讨嫌不讨嫌,反正别人干不掉自己。但变化之路不一样,尤其是那个玩意儿,针对灵魂的影响和干涉,就连罗素自己都未必扛得住。

    他巴不得离那玩意儿越远越好。

    怎么可能还去打听?

    “别把人想得都和你一样,罗素。”

    叶卡捷琳娜不快的摇头:“小孩子,总喜欢把自己想得无所不能,所以总是自讨苦吃。只不过有的时候,一些苦头,比她预想的痛苦的多。”

    罗素愣了半天,愕然。

    “……别告诉我,她竟然敢在进阶仪式的时候抬头,你没跟她讲清楚后果么?”

    “有一个红色的按钮放在人的面前,哪怕你将后果讲得再严重,可有些坏孩子总是忍不住想要调皮。”

    叶卡捷琳娜轻叹:“就看一眼,就摸一下,稍微抬一点头不会有关系,轻慢或者是好奇,再或者是所谓的叛逆期。

    有些时候会造成一些无足重轻的后果,有的时候,一切就会变得无法挽回。

    越是天资横溢的孩子,就越是会以为自己能够为一切后果买单,但事情并不总是这样,这是我教育的缺失。”

    “最终的结果,就是天性中的恶被千百倍的放大,而作为代价,善却变得那么稀薄。将她送进裁判所,以戒律约束,也无法压制那种自毁倾向和杀伤性了吧?”

    罗素摇头,沉默片刻之后,忽然问:“如果,我让槐诗将她的那一部分带回来呢?”

    “……”

    叶卡捷琳娜沉默了许久,回头看向了罗素,神情失望又愤怒:“别告诉我,你不清楚后果。”

    “就因为清楚才会提议。”

    罗素云淡风轻的回答,“试试呗,世上的事情,总要试试……否则,等她进阶为寇斯切之后,一切就将无可挽回。”

    “让一个年轻人为了挽回另一个人的错误,去做出无可挽回的牺牲,最后一无所得?罗素,你脑子真的还清醒么?”

    罗素微笑:“我对他有信心。”

    “如果你不怕失去你的弟子,尽管可以试一试。”

    叶卡捷琳娜冷声问:“但代价呢,罗素,告诉你的价码——”

    “当年理想国留在俄联的军备库,十六座,所有的边境遗物武装,还有源质储备,以及那两座神迹刻印……这些年应该都在你的保管中,对吧?

    那本来就应该是属于天国谱系的东西。”

    罗素说:“都要归我。”

    “不可能!”

    叶卡捷琳娜漠然反驳,“你清楚,安娜不值那么多。”

    “不,在你心里,她值。”

    罗素了然的摇头,凝视着曾经的挚爱,微笑:“何必掩饰呢,卡佳,你的每一个教子,教女,在你心里都比一个尘封不动的破烂仓库要强出不知道多少倍。

    你会被称为风暴的盖亚,俄联的教母,可不止是因为你的本性冷酷苛刻。只要那个孩子能够对你再露出笑容,让你付出什么你都会觉得值得。”

    漫长的寂静里,叶卡捷琳娜闭上了眼睛。

    无声叹息。

    “罗素。”

    “嗯?”

    “成为你的学生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恰恰相反才对。”

    老头儿双手插兜,愉快的挑起眉毛:“虽然我算不上是他最大的不幸,但他绝对是我最大的荣幸之一。”

    餐厅的角落,炖菜锅在咕嘟咕嘟冒着蒸汽的时候,槐诗已经从阿里克赛那里听到了安娜灵魂畸变的原因。

    不,与其说是畸变,倒不如说残缺吧。

    就好像看到半个人活蹦乱跳的走在街上,但另一半去哪儿了,却完全搞不清楚。也不明白如此离奇的想象怎么会存在。

    ““黑神和白神吗?“

    他挠了挠头:“斯拉夫的神明真残酷啊。”

    “贫瘠的土地,漫长的寒冬,这一片土地上的人和神都从来不钟爱软弱,鄙夷弱小,倒不如说,在圣灵谱系到来之前,这里一直都是物竞天择。神明也一样。”

    阿列克赛的双手交叠,平静的回答:“天国谱系虽然不同,但变化之道的源头来自于此,那也是黑神和白神的一部分。”

    既然踏上这一条道路,就必然会受到上位的干涉和影响。

    就好像槐诗和巴德尔之间的默契与亲和一样。

    彼此吸引的同时,也会不知不觉中迎来改变。

    而神明,也绝非圣痕这么简单的东西,祂们具备着更加庞大的存在和无数侧影。人类所能观测到的奇迹,不过是祂在地上的倒影。

    因此,也存在着诸多的化身。

    就好像霜父同时存在着严苛而冷酷的正面,以及宛如老人一般的冰雪爷爷的形象,乃至侍霜之女的原型‘雪少女’这样的传说。

    当年先导会那帮家伙搜集全世界的源典,搞‘众筹’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漏过这一片土地上根植多年的奇迹。

    彼时,斯拉夫谱系所让渡而出的,便是白神贝洛伯格与黑神切尔纳伯格的神迹。

    黑与白,昼与夜,善与恶。

    最终所形成的,便是天国谱系的变化之路。

    倘若天问之路的核心是分享的话,那么其核心,便是人性的精髓!

    当天国陨落之后,理想国崩溃,变化之路的最后才残留在叶卡捷琳娜的庇护之下,最终又回归了这一片土地。

    “原本安娜是主教阁下最看好的孩子,八岁的时候成为了升华者,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完成了圣堂骑士的试炼。

    叶卡捷琳娜主教还想要将她送往圣彼得堡去修学,可她对圣灵谱系不感兴趣。”

    阿列克赛叹息了一声:“最终,选择继承了母亲的道路,却变成如今的样子。恶性膨胀之后,已经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倘若不是主教将她送到裁判所,以铁律和教条约束的话,恐怕早就凝固了吧?

    有时候做什么或者说什么话,就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还请您不要怪罪于她。”

    “这种小事,哪里会有人放在心上呢。”

    槐诗摇头,揭开了锅盖,细嗅着浓汤里炖菜的味道,又放进去两把罗勒叶,搅拌了一下:“可以吃了,阿列克赛先生。下午我还想去外面转转呢,到时候劳烦您继续作陪了。”

    “……”

    察觉到槐诗毫无掩饰的坦诚,阿列克赛忍不住摇头,自嘲一笑,将原本搜肠刮肚所准备的说辞吞进肚子里。

    看来自己这半天是在白费心思了。

    恐怕从头到尾,安娜的冒犯都没有被他放在心上吧。

    结果下午的时候,槐诗并没有能够出门。

    被罗素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老王八截了胡!

    “槐诗,有个光荣的任务要交给你!”罗素慷慨激昂的说道:“为了拯救天国谱系,组织上决定让……”

    “救不起,告辞!‘

    槐诗双手抱拳,头也不回的就转身走人。

    结果刚掉头走了一步,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地,眼前罗素依旧在微笑,充满了安排的意味。

    “你就盯上我了是吧!”槐诗恼怒:“哪里有忽然消失半天,回来又什么都不说就把人当工具人使唤的?”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罗素毫无惭愧:“这不是只有你能办到么?”

    好,连罗素都不敢干的事情,坑定了!

    槐诗越发的警觉:“你要我干啥?”

    “也没啥,对你来说真的一点危险都没有,相信我!”罗素拦着槐诗的肩膀,勾肩搭背,热情的说道:“不过是去找个镜子而已,不会出任何问题!”

    我懂了,一定会出问题而且出了问题之后搞不定下场就会很惨烈是吧!

    槐诗完美的理解了罗素的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治病救人。”

    罗素毫无保留的公布了自己和叶卡捷琳娜的交易:“你来牺牲一下自己的肉体和精神,出卖一下色相,而我,能得到理想国在俄联留下的军械库和边境遗物,怎么样?是不是稳赚不赔!”

    是啊,你稳赚不赔,那我呢!

    槐诗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那么,我们话归正题。”

    罗素打了个响指,忽然问:“天国谱系如今公布在外的七条半路线,你应该都了解过了吧?”

    槐诗正准备拒绝,可听到他的问话,却愣了一下,发现自己似乎没注意过这个问题。

    虽然有过了解,但其实并不算太深入。

    他想了一下,掰着手指头算起来:“黄昏、永恒、神髓、维持、变化、乐园……和我的天问?”

    可算来算去,总共只有七条。

    总共七条半。

    剩下的那半条呢?

    以及,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为什么自己命运之书的记录中暧昧不清的记录这么多?

    就这样,在沉思中,不知不觉,槐诗被罗素拐上了电梯。

    铁门关闭。

第九百四十三章 理想与现实

    “虽然你理解的有一些微妙的错误,不过不知道也情有可原。毕竟除了自身所缔造的天问之路之外,彤姬对这些其实也并不在乎。”

    听完槐诗的回答,罗素摇头,“况且,天国陨落之后,理想国就分裂了,连带着天国谱系一起,到现在还被人称之为深渊谱系,中间缺失了的资料和记录不知道有多少,黄金黎明那群二五仔还在叛变之前利用无何有之乡的权限,把很多记录都从白银之海里抹除了。”

    在电梯中,他捏着下巴,沉思片刻,忽然点头:“那么,在正事开始之前,我们先上一堂基础知识课吧。”

    直到现在,槐诗才发现,自己一个没注意,竟然又被拐上了贼船!

    但电梯已经开始下沉,想跑都没得跑了!

    而罗素伸手,在空中书写了起来,笔迹流畅。

    “那么,从头开始理解吧,抛除了如今广为众人所知的分支之外,天国谱系在最初,其实一共有九道升华之路,或者说,计划如此……”

    “黄昏、永恒、天问、神髓、维持、变化、原始,乐园,以及除会长和正式命运书记官之外,都不为人知的一条隐藏路径……”

    “遗憾的是,到了理想国末期,最后的乐园之路还没有开发完成,只有原型,导致不具备普遍性和推广性,只能说完成了一半。

    最终只完成了八条半。”

    “等等,数字不一样就算了,你刚刚是不是又吃书了!”

    槐诗敏锐的察觉到设定冲突的地方:“那半条是乐园之路?不是天问么?”

    电梯骤然一静。

    罗素愕然的看着他,满怀不解。

    “开什么玩笑啊,槐诗。”他说,“天问之路是有彤姬亲自主持和负责,天国谱系最早期完成的几条道路之一,怎么可能是残缺的?哦,她一定又骗你了吧?那没事儿……”

    槐诗面色涨红。

    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虽然彤姬经常撒谎骗人,但他倒不觉得这件事上彤姬撒了谎。

    因为,有一个更不妙的猜想出现在了他的脑中——该不会,自己现在这半条,也是彤姬苏醒之后重新搓出来的吧?

    那个黑心女人一直用‘豪华版’来糊弄自己,实际上自己练的神功其实是《天问之路黄金收藏复刻全DLC改编版V2.0》?

    这他娘的就离谱!

    “咳咳,总之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放到一遍不提。”

    罗素咳嗽两声,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重新说道:“抛除无法宣扬在外的一条隐秘路径和乐园之路这样无法推广和扩散,只能放进保险箱里的原型机,那么就是天国谱系全盛时期的七条升华之路了。”

    他的手指自空中掠过,伴随着话语,行云流水的笔记就在槐诗的眼前浮现。

    天问、永恒、黄昏、神髓、维持、循环、变化、原始……然后,每一条升华之路都迅速的萌芽,如书那样生长,衍生出了一个又一个代表圣痕的符号。

    “从你开始,源自东夏谱系的天问之路,具备东君与常仪这样日神与月神,其核心为‘适应与平衡’,侧重于对地狱环境进行改造和掌控。

    接下来,是源自埃及谱系的永恒之路,死亡的奥西里斯与天穹之主荷鲁斯,相比原本的谱系,它们所侧重的乃是破坏的领域,同时结合了诸多学者和炼金术师的研究成果。不论是奥西里斯审判装甲,还是天狱堡垒荷鲁斯,都是足以在深渊战争中一锤定音的武装力量。

    然后,是源自北欧的黄昏之路,贯穿其核心的其实是‘谋略与掌控’,如何驾驭、使用和扩充自己的军团。

    源自希腊的神髓之路,是对神髓之柱的直接研究成果,同时也是七条升华之路中最为具备神性,同昔日神明最为相似的一条。

    正因如此,这差不多是和艾萨克相性最差的一条了……”

    提到这一点,罗素忍不住耸肩,低声抱怨:“他绝对是被自己老师耽搁了的那种。”

    仿佛是幻觉一样,槐诗听见虚空中隐约传来了一声冷哼,但仔细倾听的时候却又消失无踪。

    “接下来,四条,就更加不为人所知一些,同时也是在理想国分裂的时候,损失最为惨重的四条……”

    罗素叹了口气,板着指头说道:“源自天竺谱系的维持之路,如今只剩下奎师那一个光杆司令支撑。

    更让人难受的是,这一条路的核心是奥秘,后继者的数量再多,没有相应的天赋也是举步维艰,派不上用场。

    可相比变化之路来,维持之路还算好多了。”

    他说:“变化之路是和神髓之路完全对立的道路,它的核心是人性和善恶,因为对黄金黎明那帮家伙的威胁最大,在理想国分裂的时候,首当其冲的就几乎全部死光了……卡佳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想要重现,可结果你也看到了,事倍功半,而且她最爱的女儿刚刚才被你打了一顿送进ICU里去。”

    空气中的寒意越发的深重,吓得槐诗一哆嗦:“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你不要乱讲!”

    “放心,又没怪你。”

    罗素瞥了他一眼,摇头:“孩子外面打输了,她也只会给孩子报个搏击培训班让她找机会打回来,不至于拉下面子来跟你动手,你怕什么!”

    “我这叫对前辈的敬仰和尊重,你懂个屁!”

    槐诗挺直身子,努力的表现出一副五好青年的样子,只求别让如今俄联谱系举足轻重的大佬盯上自己。

    在咳嗽两声之后,把话题重新拽回来。

    “那原始之路呢?”槐诗问道:“听起来这么威风霸气,一定很强力,但我为什么没接触过?”

    “你想要接触?”

    罗素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等你加入黄金黎明就能接触到了……

    原始之路源自苏美尔谱系,是天国谱系中最接近地狱本质的一条道路,它的顶端就是苏美尔众神最古老的源头,原初的深渊阿卜苏,所代表的乃是‘混沌’,除了佩伦这个改换路径的家伙之外,其他人如今跟着黄金黎明,在地狱里开枝散叶,兴旺发达的很呢!”

    他兴奋的提议道:“要不,我给你安排个卧底任务,你去代表咱们了解一下?也算给你攒个成就……”

    “不了不了!”

    槐诗疯狂摇头,生怕罗素甩个安排过来,到时候只能背刺这个老王八,师生相残,多不好。

    罗素并没有再讲这个话题,而是沉默了许久,平静的说:“最后就是源自凯尔特谱系的循环之路了。

    这个没什么好讲的,早在天国陨落之前,他们就自愿舍弃了圣痕,奠定了白银之海的基础,融入了无穷的人知和人智之中去了……最后一个循环之路的升华者是上一代的天文会会长,也在天国陨落之后不久失踪。

    理想国最后的余辉去而不返,从那之后,理想国就天文会被正式撤销编制了。”

    槐诗陷入沉默。

    许久,不知就应该感怀于先辈们的牺牲,还是因理想国的辉光黯淡而为之悲伤。

    当曾经辉煌的理想陨落之后,所存留下的,便只有支离破碎的现实。

    “那隐藏的那一条路线是什么?”槐诗问。

    罗素没有回答,只是笑容越发古怪:“你都知道是隐藏的了,我又怎么会告诉你?这可是为你好哦,槐诗。”

    “我信你个鬼!”

    槐诗翻了个白眼,懒得再问。

    而电梯,依旧在下沉。

    速度竟然还在加快。

    两人说了这么久,都已经快要十分钟了,可电梯依旧不见停止的征兆,仿佛要带着他们无穷尽的向下坠落一样。

    按照这个速度估算,槐诗他们差不多深入地下几十公里了,周围的环境应该无比闷热才对,可电梯里依旧一片凉爽。

    “应该再有两分钟就到了。”

    罗素低头看了看手表:“滴血大教堂下面的地下工事,是俄联所修建的避难所,同时,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也是一具圣棺的埋藏之处吧?”

    他微笑着提醒:“传承着虚无之神威权的圣人埋骨于此处,等会儿记得不要乱碰和乱摸,这会儿不知道有多少个主教在盯着我们呢。”

    槐诗只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又开始发冷了。

    怎么莫名其妙的就跑到人家核心腹地机密要害里来了!

    万一他行差踏错,手贱了一把摸了个什么东西,上面的主教们还不得活撕了自己?在俄联声望怕不是要永久锁定仇恨了!

    该不会是罗素这老王八贼心不死,想要跑到人家藏宝库里干一票就跑吧?!

    他悄悄的摸向手机。

    随时准备举报。

    “放心,圣人之体乃是虚无,你想要碰都碰不到,放在你眼前都看不着,也只有新的圣徒来接受传承时才会出现,你就别做那种春秋大梦了。”

    罗素摇头:“我们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我们要找的东西,唯有圣棺才能压制得住,否则整个乌拉尔地区都有可能变成恶性萌发的人间地狱。”

    “这么邪门?”

    “槐诗,接下来,你所要见到的东西,便是变化之路的威权遗物,由最后两位继承了白神贝洛伯格和黑神切尔纳伯格升华者所形成的贤者之石。”

    根据叶卡捷琳娜所给的情报。

    在经历了理想国的分裂,惨遭了昔日的手足袭击和屠戮,最终被埋葬的那两位升华者,最后所存留下的乃是难以言喻的疯狂和怨恨。

    最终所形成的,便是这包含着悲愤和怒火的威权遗物。

    ——昼夜之镜!

    哪怕在重重封锁和镇压之下,其具备着无可抵御的灵魂侵蚀力,会不分敌我的对一切试图靠近的灵魂进行干涉和扭曲,哪怕是五阶在它附近呆久了,也有可能会产生灵魂分裂。

    倘若胆敢直视的话,就会陷入不可避免的狂乱之中,人性畸变,精神破碎,被灵魂之中对立的善与恶所撕裂。

    可同时,它也是变化之路如今唯一的传承之物了。

第九百四十四章 槐诗

    除了具备着神明权威,成为了威权遗物之外,昼夜之境还是升华者陨落之后所存留的贤者之石。

    其中保存着变化之路的所有奇迹与圣痕,乃至黑神与白神的完整力量。

    倘若有新晋升华者能够在秘仪之中通过考验,源质得到淬炼,便有资格再度踏上这一条断绝的道路,继承这一份力量和仇恨。

    这是最后所存留的一线希望和转机。

    “只可惜,越是聪慧,这样的考验就越是艰难。”

    罗素轻叹,“心思越是灵动,想法越多,就越容易陷入狂乱……这一条路上,唯有愚人和坚定者能够走到尽头。”

    “要我说,卡佳有时候总容易心软,不,应该说,是对于自己的学生过于信任吧?”

    完全不顾忌本人有可能在听,在背后说人闲话的时候,就眉飞色舞:“哪怕她看起来很严肃,总是不近人情,可实际上只要被撒娇就完全对孩子没辙……不论对艾萨克还是对安娜,都是这样。

    艾萨克是出于对老师的憧憬,安娜则是本能的想要追随父母的脚步……这都不是理智的决定,本应该被阻止的才对。”

    他耸肩,无奈轻叹:“可惜,她总是过于尊重学生的选择。”

    槐诗斜眼:“你倒是也学着一下,尊重一下我好吗!”

    “我就不。”

    罗素拒绝的理直气壮,令槐诗气的一阵牙痒痒。

    “像你这种家伙,一旦稍微放松一点,你肯定就会光速咸鱼,半年不到,象牙之塔就要喜提今年的天文会年度废物了。”

    罗素语重心长的感慨:“老师也是为你好啊!”

    我为你好,孩子还小。

    槐诗瞥着罗素的脖子根,打算快进到下一句。

    ——人都死了。

    奈何成功率不大,只能遗憾放弃。

    只能来日方长……

    命运之书默默记仇。

    而在通过罗素的补全之后,结合阿列克赛告诉自己的消息,槐诗终于了然:“所以,安娜变成这副样子,是因为使用它进阶的时候,出了差错?”

    “对啊。”罗素说,“明明前面一切顺利,可是她却在最后,抬头朝着镜子里看了一眼——或者说,她产生了想要看的念头时,便已经看到了。

    其他人想拦都拦不住。”

    “难道叶卡捷琳娜主教没有对她说过里面的风险么?”槐诗皱眉,“她为什么要去看?”

    “因为在镜子里,你能看到你无法抵御的诱惑……”

    罗素摇头:“想象一下,你,一个天资聪慧的小女孩儿,父母双全,家庭幸福,未来可期。忽然有一天,这一切都没有了。

    你只剩下你自己,你要继承他们所存留的仇恨和痛苦,踏上向前的路……这时候,忽然有一扇童话里的魔镜出现在你的面前。

    ——你会从其中看到什么?”

    槐诗沉默,无言以对。

    “别说是小女孩儿了,任何一个人都一样。”罗素怜悯轻叹,“再怎么冷静和再大的危险,哪怕知道是假的,谁又会能忍住一眼不看呢?”

    说着,他拍了拍槐诗的肩膀,充满好奇:“说实话,我很期待你能看到什么。”

    “既然这么危险,那我为什么要去看啊!”

    眼看着他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槐诗就气儿不打一处来,感觉自己能一口气干掉八碗王八汤。

    “当然是因为你具备战胜它的方法啊。”

    罗素理所当然的回答,“在我所知的人之中,唯独你具备着这样的资质和才能,槐诗,唯有你能够将她的那一半灵魂带回来。”

    微妙的停顿过后,他的笑容越发愉快:“同时,我能不能把昼夜之镜和天国谱系的军械库也一块搬回家,就看你的了!”

    在槐诗终于忍不住拔出刀来砍在他的老脸上之后,却发现眼前的老王八如同幻影一样消散,而在他背后,电梯门终于开了,展露出一片黑暗。

    空旷的大厅里,远方隐约浮现一个诡异的轮廓。

    宛如无形的阴影所交织成的漩涡一样,令人的视线忍不住向着中心滑落……让人想要看清,那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开门杀突如其来。

    槐诗瞬间捂脸,闭上眼睛。

    不看!

    然后一只手疯狂的拍打着电梯的按钮,可电梯却好像陷入沉寂一般,根本毫无反应。

    只有死亡预感越来越强烈。

    在直觉的想象中,仿佛能够感受到酝酿在黑暗中的无形之物在迅速的生长,千丝万缕的恶毒与狂热化为了实质,形成了一条条触手,向着槐诗一点点的延伸而来。

    哪怕在圣棺的镇压和封锁之下,昼夜之镜依旧在源源不断的猎食着每一个胆敢踏入自身领域的灵魂!

    凝固的空气里,槐诗几乎喘不过气来。

    只感觉落入深海,渐渐的在疯狂攀升的水压之下迅速迎来窒息。

    可很快,那恐怖的压力又在瞬间消失无踪。

    一道无奈的叹息声从槐诗身后传来。

    “哎,傻仔啊……”

    彤姬!

    “你终于舍得出场了吗!”

    瞬间,槐诗喜出望外,回头看向身后……可在他身后,并没有那个令人心安的坏女人,只有空空荡荡的电梯。

    还有那平滑如镜的电梯表面。

    镜面之上投影出了槐诗错愕的面孔,然后,渐渐的,浮现出一丝嘲弄的微笑。

    “你好啊,圣母婊!惊不惊喜?”

    另一个槐诗愉快的说道:“怎么,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希望一个把你当工具人的女人来救你?可真不像话啊。”

    槐诗眼前一黑。

    妈的,为什么一个威权遗物会有这么多套路!

    “哦,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威权遗物在套路你了?”

    投影中的槐诗依靠在门款上,端详着他见了鬼一样的神情:“以及,为什么罗素没有告诉你这一条关键情报?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觉得罗素那个老东西会真的对别人抱有信任吧?”

    “别开玩笑了,槐诗,他在利用你!”

    镜像从镜面中浮现,探出身体,在半空中弯腰俯瞰他的面孔:“看啊,上好的工具人,纯洁的傻孩子,从出生开始,就被别人利用到现在,谁不喜欢你呢?

    把你当负能量垃圾桶的傅依?把你当消耗品的艾晴?只要装作楚楚可怜你就会奋不顾身的莉莉?那个连什么是爱都不知道的罗娴?

    还是说,到现在都没告诉过你她有什么目的的彤姬?”镜像疑惑的问,“槐诗,为何总对人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呢?”

    “……”

    短暂的沉默里,槐诗缓缓抬起手,认真的说:“不好意思,打断你一下,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啊。”

    镜像歪头,从口袋里摸出烟卷,搓手点燃,然后朝着他的面孔吐了口烟:“你难道还觉得我会好心到解答你的疑惑?”

    “不,我只是很好奇。”

    槐诗说:“如果你是我的话,那我也应该是你才对……如果我现在陷入了分裂状态的话,那么你应该也是源自于‘槐诗’的一部分。”

    “所以,咱俩应该都清楚彼此的尿性才对。”

    他锤了一下手掌,好奇的问:

    “——那你凭什么会觉得,我会把你说的狗屁当真?”

    镜像一愣,却看到槐诗伸手,顺畅的把烟卷从他嘴角摘下来,自己抽了两口,没感觉味道有什么区别。

    从自己口袋里摸出另一包来,又看了看镜像的口袋。

    “哇,一包变两包!”

    槐诗惊叹:“这里面的东西能带出去么?”

    “这时候还在做春秋大梦么,槐诗?”

    镜像嗤笑,瞥着他天真的样子:“你难道心里不是一清二楚么?在看到昼夜之镜的瞬间,你就已经陷入分裂了。

    谁来了都没用,罗素一脚把你踹进坑里,从此你就只能长眠不起……而罗素,拿着你的心血,你打工的成果,最后再等你死了,在你的葬礼上假惺惺的流两滴眼泪,拿着你的命运之书,功成名就,重建天国谱系。”

    他停顿了一下,凑近了,在槐诗耳边轻声问:“所以,你自己想一想——”

    镜像深吸了一口气,怒吼:

    “——你他妈的是不是个傻逼?!”

    “我是傻逼,你是什么?”槐诗翻了个白眼,不为所动:“你好聪明哦,好厉害哦,嗓门还那么大,你是不是特别期待我反驳你?”

    “我他妈的怎么就跟你这个傻逼同源一体?你以为我愿意?要不是你不自量力照了那破玩意儿,我至于变成这副屌样跑出来?”

    “让我猜猜看?”

    槐诗抽着从镜像那里抢来的烟:“按照常规剧情——咱们两个,只能有一个囫囵着走出去,对不对?”

    “你这么聪明,那怎么不猜一猜,明明简单的条件,为什么照过的人里十个人就有十个人出去之后变成了脑残?”

    镜像扯着嗓子,在槐诗耳边咆哮:“因为老子不愿意!!!听好了,老!子!不!愿!意!”

    “好赖不听,不愧是我!”槐诗赞赏的拍手:“也就是说,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解决方法了,对吧?”

    镜像嗤笑:“你跪下来求我,我可以考虑一下啊。”

    “在镜子前面自己给自己磕头?我应该没自恋到这种程度吧?”

    槐诗笑起来,弹掉最后的烟灰,在脚底下踩灭:“姑且问一句,如果我让你出去的话,你会干掉什么?”

    “当然是弃恶扬善,重新做人!”

    镜像郑重的保证,没说完就被逗笑了,“我这么说你信不信?得了吧,槐诗,为什么对自己也要这么婊里婊气?

    你心里在想什么难道你自己不清楚?你那些连自己都会害怕和唾弃的想法,你难道就没有心动过?”

    他搭着槐诗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呢喃:“那么多下手的好时机,错过了,难道没有后悔过?

    想像一下,只要你说要,她们就会对你予取予求……不论你有多下流的想法,都可以轻松的实现,只要操作的好,两个,三个,四个都没有问题!

    除此之外,你应得的权势,你应有的力量,你应该掌握的财富……想想你错过了多少东西,槐诗,槐诗,槐诗,我也是槐诗啊,凭什么你不要的东西不能给我?凭什么你在忍耐时我也得不到满足?”

    “我也有很多大道理讲给你听,但你肯定会嗤之以鼻。”

    槐诗无所谓的摇头,抬起眼瞳:“所以,不如让我们跳过废话阶段,以手底下的功夫见真章好了。”

    他说:“就在这里,来决定,谁才是真正的槐诗。”

    “好主意!”

    镜像展开双臂,大笑着,后退了一步,笑容就变得原发的狰狞:“不过,你凭什么觉得,这里的镜像只有我一个呢?”

    那一瞬间,槐诗听见了来自背后的声音。

    神圣的光芒涌现,将虚无的世界同黑暗两分

    万道荣光加持之下,宛如神明降下了分身。

    有一个如此熟悉的身影从光芒走出,怜悯的垂眸,向着槐诗和镜像俯瞰。

    就好像看着什么不可燃垃圾一样,满怀着遗憾和惋惜。

    “——你们,忏悔吧!”

第九百四十五章 唯一的方法

    “哇哦,真正的圣母婊出现了!”

    槐诗旁边的黑色镜像手肘撑着他的肩膀,啧啧感叹:“快看!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容光焕发的时候吧?”

    “等一下……”

    槐诗嫌弃的排掉旁边家伙的胳膊,抬头举手问:“他忏悔就算了,为什么我也要被剑指着一起?”

    “哦,你不用。”

    圣人的镜像嫌弃的调转剑锋:“生来至恶者还需拯救,自甘堕落者无药可医。”

    “这不就对……等等!”

    槐诗吧嗒着嘴,怎么就感觉哪里味道不对:“我怎么就无药可救,自甘堕落了啊?!”

    “碌碌无为。”

    圣人镜像冷漠的瞥来:“你,放弃了诸多生命,你愧对你所拥有的一切,你的人生终将因为懒惰和欲望的满足而变得毫无意义……”

    “看吧看吧,圣母婊就是这样的。”槐诗身旁的镜像无奈摇头:“我有一个提议,不如咱俩联手,做了他之后,再商量其他如何?”

    “呵呵。”

    槐诗斜眼:“然后被你背刺,是吧?我跟他联手先做了你怎么样?”

    “这么快就开始狗咬狗了么?”圣人嗤笑:“抱歉,我可没有同恶党和无能者联手的习惯……”

    “啧……看看你这狗东西造的孽哟。”

    “你们吵完了?“

    槐诗还没有回答,就听见身后一个冷淡的声音响起。

    光和暗的分界线,一个纤细又苍白的身影浮现,面无表情的挽起了袖管:“快点解决,别废话了。”

    那一张病恹恹的面孔上写满了厌倦和烦恶,懒得啰嗦。

    嘶哑又癫狂的大笑声从另一头响起。

    “我来晚了么?是不是还早?”

    狞笑的面孔从阴暗中走出。

    槐诗,开始头皮发麻。

    看着一个个从虚空中浮现的人影,麻到头秃。

    而当所有人看向自己时,就感受到被无数人所注视的压力,无数个最了解自己,最熟悉自己,同时,也是自己一部分的自己,在凝视着他。

    “抉择即将开始了,朋友。”

    恶的镜像搭着他的肩膀,弹了弹烟灰,好奇的探问:“你准备好了么?”

    “这可真是太刺激了啊。”

    槐诗轻叹着,似是苦恼,却忍不住露出咧嘴。

    回应他的,是无数如出一辙的愉快笑容!

    “要开始了。”

    就在滴血教堂后方的礼拜堂内,彩窗拼凑的穹顶之下,肃然而立的苍老主教抬起了眼眸。

    礼拜堂里,所有人的神情慎重。

    往日俄联难得一见的主教们,此刻竟然云集此处。

    通过圣棺所构成的网络,俄联的升华者们跨越了遥远的距离,汇聚在这里,身披黑色的长袍和紫色与金色的绶带,气度庄严,令人大气都不敢出。

    而叶卡捷琳娜只是坐在长椅上,手握着玫瑰念珠,无声的祈祷着。在她旁边,阿列克赛推着轮椅上沉睡的少女,欲言又止。

    在祭坛上的投影中,只有一片昏暗。

    隐隐映照出了一面诡异而庞大的镜面,镜面中有缤纷而黯淡流淌,不断交织出世间所无有的幻象和美景,时而浮现出地狱中的尸山血海和惊怖场景。

    哪怕隔着投影观看,也令人不由得一阵阵心旌动摇。

    倘若有一瞬间的恍惚,哪怕未曾直接目睹,灵魂恐怕也会被拉入其中,沾染那一份愤怒和痛苦所形成的诅咒吧?

    而在投影的记录中,当电梯打开的瞬间,槐诗就已经失去了神智。

    宛如行尸走肉一样,站在了庞大铜镜的前方。

    被变化的灵魂所引诱,伸手,按在了镜面之上,击溃了虚实的间隔之后,走入了其中。

    然后,无数的幻影从其中浮现,令人瞠目结舌的数量不断的还在攀升。倘若不是来自圣棺的辨别,在场的人几乎以为这才是引诱他们下去探看的幻象。

    无法想象,怎么会有如此众多的数量。

    “正常,他可是通过万象天球的试炼,得到最顶级评价的升华者。”

    罗素毫不顾忌的随地弹着雪茄灰,淡定的说道:“这也不过是一部分罢了,还有更多的早已经被他自身所融合和否决——被那一份力量所否定的可能性,就算是昼夜之镜也照不出来。”

    “太危险了。”

    苍老的主教抬起眼瞳:“罗素先生,生命不是天平,为了拯救一个人而去牺牲一个人,并不可取。”

    “当然。”

    罗素颔首:“对此我深表认同,不过我对您对如今状况的评定稍微持有一点不同意见。”

    “我方并无意占据昼夜之镜的所有权,一直以来维持情报封锁,也是为了最大限度的保证安全。

    如今看来,您似乎因此对它的了解有所出入……”

    老人沉吟了片刻,轻叹道:“昼夜之镜所映照出的并不是什么幻象或是试炼,倒不如说是通过神迹刻印的折射,以源质重新再造出崭新的灵魂。

    此刻,槐诗先生所见到的所有镜像,归根结底,都是源自自我本质的剖面。在诅咒的干涉之下,所有的镜像都会针锋相对的抵触。

    但那毫无疑问,都是他的一部分,是不能通过蛮干解决的。”

    杀死邪恶,摧毁狂热,击垮怠惰,战胜另一个自己……听上去十分酷炫,可这不是JUMP中喜闻乐见的自我挑战情节。

    应该说,恰恰相反!

    使用这样的方法通过试炼的人,数不胜数,但无一例外,在从镜中归还时,都出现了灵魂的残缺。

    他们彻底的失去了被自己杀死的那一部分。

    不论是恶也好,善也罢,怠惰或者是狂热……一旦镜像被抹除,灵魂中的那一部分也将彻底失去。

    如此众多的镜像并不证明槐诗的特殊,反而更加说明了情况的危险。

    杀死的越多,失去的就越多。

    到最后,只会除了名为槐诗的自我之外,空无一物,沦为对世事毫无动容的空壳。

    想要真正的通过昼夜之境的拷问,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

    让那些和你针锋相对,绝对不可能有任何共同语言的裂片,心甘情愿的对本体表示认同。

    谎言不会有用,雄辩也无用武之地,许诺和威胁也不会有丝毫的效果。

    归根结底,那都是试炼者自身。

    唯独对自己,是没有人能够说谎和欺骗的,更多的时候,也唯独是对自己,人才恰恰无法原谅和宽容。

    这是无解的困局。

    “放心。”

    罗素愉快微笑,吐出一缕青烟:“其他人到还难说,对于槐诗而言,恐怕只是麻烦一些,半点幺蛾子都不会有!”

    诚然,越是习惯于杀戮的人,就会越是喜欢用杀戮解决矛盾。

    倘若其他的升华者面对这种状况,不论是本体和镜像,恐怕都会直接了断的以这最干脆的方法去解决问题。

    可唯独这一点,在槐诗的面前,行不通!

    “相信我,虽然被称为‘灾厄之剑‘,可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谁能比他更厌恶这个称呼了……”

    罗素凝视着投影之中的景象,轻声呢喃:“丹波之王、乐园王子、天文会特等武官、金陵断头王、大宗师杀手……这些都不过是别人擅自对他的形容而已。

    自始至终,他唯一愿意发自内心的认可和为之骄傲的称号,只有一个——”

    在那一瞬间,寂静的礼拜堂内,所有人同时一怔。

    愕然的抬起眼瞳。

    仿佛产生了幻觉一样。

    幻觉一般旋律,从黑暗中响起。

    那一瞬间,黑暗动荡,浩荡的鸣奏驰骋着,宛如洪流一般喷薄而出,搅动着一切幻象,令那死寂的昏暗为之震荡。

    无数斑驳的色彩迅速的暗淡收缩,化为虚无。

    被重重封锁的圣物陈列室之中,此刻竟然陷入一片混沌之中,万物失去了轮廓,在昼夜之镜中所酝酿的变化之下,重重异变浮现。

    一切都在迅速的消失。

    到最后,只剩下一片虚无。

    恰似深渊的本质那样。

    而随着镜中的槐诗垂眸,在抬起琴弓的那一瞬间,无以计数的变化自那混沌之中涌现。

    宛如天地开辟那样!

    伴随着轻柔明快的旋律,那一片虚无涌动着,喷薄出无以记量的绚烂色彩和变化,宛如灵魂运行在深渊之上,点亮了第一缕光芒。

    清气上升,浊气下降。

    雷霆霹雳一般的剧烈变化之中,明媚的阳光自空中洒落,万物生发!

    春天降临了。

    “维瓦尔第,《四季》协奏曲?”

    当无数或是低沉或是高亢,或是明媚或是忧伤的大提琴旋律重叠在一处的时候,就形成了浩荡的潮流,扩散,将一切覆盖。

    无数镜面自虚空中浮现,映照出了一个个垂眸凝神的镜像,还有他们手中乐器的温柔轮廓。

    演奏!

    主导四时轮转,万物生灭与兴衰的庄严演奏开始了!

    此时此刻,不论是善良、邪恶、怠惰或者狂热,所有的镜像都和槐诗一样,沉浸在这挥洒而出的旋律之中。

    这才是罗素对槐诗抱有信心的一点。

    甚至,为了不形成负面的干扰,刻意对他进行了隐瞒。

    倘若那是同槐诗无关的本质,那么就算是尽数灭杀也毫无关系。

    可倘若真的是来自槐诗的一部分,那么就必然不可能会有第二种状况出现!

    ——倘若决定谁来成为槐诗的话,还有什么样的对决比这更加合适呢?

    “瞧啊,音乐家的专场演出开始了!”

    罗素大笑,满怀欣慰的端详着镜中的幻象。

    享受表演吧,槐诗。

    盖因这与无数自己协奏的美妙体验,唯有此刻才能拥有了!

    这可是老师专门为你准备的惊喜……

第九百四十六章 道别

    惊喜。

    此时此刻,昼夜之镜中,槐诗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用来形容此刻心情的赐予,兴奋的几乎要双手发抖。

    心脏也为之雀跃的痉挛。

    当这磅礴而浩荡的大提琴重奏旋律响起的瞬间,他就被其中所蕴藏的力量所震撼,折服,几乎要五体投地,沉浸在这浩瀚的旋律里。

    从未曾有如此充实而狂喜的演奏体验。

    更未曾能够想象得到,会有如此多的自己。

    如此众多的分歧和差异。

    明明彼此截然不同,可当演奏开始的瞬间,一切又完美的再度结合成了一体。哪怕发自内心的想要抵触,想要抗拒,可是却无法欺骗自己。

    从未曾想象到,会有如此众多的变化和情感能够融入旋律之中。

    那些贪婪的、恶毒的、慷慨的、神圣的、沉迷的、狂热的乃至放纵的和刻板的……数之不清又无与伦比的演绎。

    当这所有的一切都无分高下融为一体之后,所形成的,便是如今槐诗为之颤抖的重奏。

    最奢侈的梦中都未曾出现过如此瑰丽的演奏。

    忘记了喜悦和悲苦之后,他全身心的沉浸在这旋律之中。

    浑然忘我。

    当无数激荡的源质以旋律的方式融合在同一处,便在昼夜之镜中引发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波澜扩散,令混沌开辟,浮现出崭新的天和地。

    空旷的天空洒落阳光和雨露,荒芜的大地之上浮现嫩芽和清泉。

    来自春天的昂扬的生命力充盈在其中,令山峦青翠,河流奔涌,大海的波涛涌动,远方吹来了湿润的风。

    飞鸟展开双翼,掠过天空,俯瞰着无垠的大地。

    当夏季的暴风雨呼啸而至,万物又再度迎来了崭新的蜕变,酷烈的太阳和明媚的月光轮转,暴雨和雷霆交加,飓风与闪电驰骋。

    在度过秋季的萧索和惆怅之后,第一缕寒风从远方呼啸而来。

    令槐诗的十指感受到那虚无的冷意。

    纷纷扬扬的大雪自旋律之中降下,而低沉的鸣奏却越发的高亢,宛如风雪的疾驰,冻结的冰霜迸发出清脆的回音。

    浩荡天地被苍白的风雪覆盖,可一切又变得如此浩荡而深远。

    当随着最后的快板,无数大提琴的旋律完成了再一次的激奏之后,一切便脱离了槐诗的掌控。

    纵然悠久的余音消散在风中。

    可轮转的四季却依旧鲜活的运转着,仿佛被真正的赋予了生命那样,再度演化出无数的创造。

    而在崭新的天地之间,槐诗仰起头,沐浴着远方吹来的风。

    在他身后,所有的镜像都未曾再有任何言语。

    只是从琴弦上抬起眼瞳。

    微笑着,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由无数的自己所创造的这一切……

    “这个世界,真美啊。”

    槐诗轻声呢喃。

    “是呀。”

    在他旁边,默默抽烟的那个镜像耸肩,“这是我所创造不出来的景色……唯独这个,不得不承认。”

    他说,“你做的不错。”

    槐诗微笑,满怀自豪的点头:“这还用说?”

    镜像不快的摇头:“切,又不是你一个搞定的,得意什么?”

    “难道这不都是我么?”

    槐诗回过头,看向他,看向身后的镜像。

    “那么,结果呢?”槐诗说。

    “少睡懒觉多练琴。”

    圣人不快的啧了一声:“别以为拿着刀比划两下就能凑数了。”

    “多吃点东西,每天那么丁点养鱼呢?房叔又不是不做。”

    “……别的我倒是没意见,感情状态是不是要努力一下?”

    “呵,女人只会影响我练琴的速度,我觉得鸡儿割了更好。”

    “做梦,老子还是处男呢!”

    “实不相瞒,我想坏女人了。”

    “放肆,莉莉哪里不好了!”

    “我们好兄弟党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呵,还是艾总太惯着你了……”

    “多给师姐打电话。”

    “千万记得,小心柴……算了,反正你也没那贼胆子。”

    “多割头,手生了。”

    伴随着那些道别的话语,镜像们一个个的消散在折射的晶光里,到最后,只剩下至恶的镜像还留在槐诗的旁边。

    默默的抽着烟,斜眼看他,眼神里写满了不快。

    可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叹息。

    “算了,让你去做渣男你又肯定不愿意,但起码下次冲月卡的时候别扣扣索索了,气死个人。”他抬起手,拍了拍槐诗的肩膀:“别再留下遗憾啦,槐诗,要懂得爱你自己。”

    就这样,最后的镜像后退了一步,向着槐诗挥手,转身离去。

    在空荡的天地之间,再度只剩下槐诗一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光,一切再度渐渐暗淡。

    当槐诗再度抬起眼睛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一条宽阔的马路之上,来到了某个古老又繁忙的小镇里。

    在槐诗身旁,小屋前的苗圃里,正低头给花园浇水的中年男人抬头看过来,似是诧异,可很快,神情就恍然了起来。

    “槐诗?”他问。

    槐诗颔首。

    “往那边走。”浇花的园丁伸手指了一个方向:“他在等你。”

    “他?”

    槐诗不解:“他是谁。”

    “这里的主人。”

    园丁微笑着,郑重的提醒:“做好被刁难的准备吧,槐诗先生,他发脾气的时候可是相当可怕的。”

    槐诗愕然。

    忽然领会到了眼前这个小镇对自己的微妙恶意。

    那并不是来自于眼前的园丁的敌意,也并非是其他的什么杀机,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自己这个外来者,所以,处处刁难。

    哪怕走个路,如果不小心,也有可能平地摔跤趴在狗屎上……

    “是我触犯了什么规矩吗?”槐诗不解。

    “你要理解。”园丁耸肩:“人上了年纪,就会有一些怪脾气。小伙子,祝你好远。”

    他幸灾乐祸的一笑,挥手回到了屋子里。

    一路之上,槐诗都扶着墙壁,小心翼翼。

    饶是如此,依旧被墙头掉下来的瓦片砸了两次脑袋,被路过的野狗追了一条街,还被篱笆上跳下来的猫挠了两道子。

    居民们看到他,也并不惊奇,只是站在远处欣赏着他倒霉的样子,为他指明前面的道路,可其他的东西却不多提。

    一直到最后,他来到了一座有些年头的房子前面,站在门前。

    可还没有敲门,门就被拉开了。

    站在走廊上的老妇人微笑着,向着槐诗比划了一个小声的手势,示意他进来。

    “我不!你走开,我不听!”

    在燃烧着壁炉的客厅里,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小男孩儿还抗拒着别人的安抚,委屈的抱怨:“我不要安娜走!我们约好了一起打游戏!”

    “好啦,老师,不要这样,不是都说好了吗?”蹲在旁边的络腮胡中年人无奈的劝说:“大不了我陪你怎么样?”

    小男孩儿一愣,旋即摇头,哼了一声:“你太菜了,没有乐趣!”

    “我叫上其他人好吧?大家都陪你一起玩。”

    “我不!”男孩儿恼怒:“你们都是应付我!”

    中年人越发无奈,可看到槐诗,就仿佛看到救星一样,用力的咳嗽了两声:“客人已经来了,老师,风度,注意一下前辈的风度。”

    “我不要风度!”

    小男孩儿从椅子上跳起来,愤怒的踹了他一脚,气冲冲的走出去了,在路过槐诗旁边的时候,狠瞪了他一眼,大喊:

    “我讨厌你!”

    槐诗呆滞,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小男孩儿已经走掉了,不想和他说话。

    许久,槐诗有些忐忑的问:“呃,是我打扰你们了么?”

    “没有,放心吧,老师他只是还有点接受不了。”中年人拿起壁炉前面的咖啡壶,为他倒上了一杯:“先来喝杯咖啡怎么样?”

    槐诗接过杯子,感受到真实的温度和来自咖啡豆的焦香,轻抿一口之后,就感受到暖流在体内扩散,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伴随着壁炉中木柴噼啪作响的细碎声音,他坐在椅子上,渐渐放松。

    凝视着窗外真实的景色时,就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与梦里。

    不由得好奇。

    “这里是哪里?”

    “大概是孤魂野鬼们的最后一点容身之地吧?”

    中年人苦涩的摇头笑了笑,郑重恳请:“麻烦你再稍微等一下,索尼娅她……还在和安娜道别。”

    “没关系。”

    槐诗摇头:“你们不把我赶出去,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那么,再来点咖啡?”

    “好啊。”

    槐诗眼睛一亮,端起杯子。

    并没有过多久,就有脚步声从楼上响起。

    眼眶还有些发红的中年妇人牵着小女孩儿的手,从楼上走下来,最后伸手为那个稚嫩的女孩儿整理了一下衣服,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没能忍住,用力的拥抱着怀中的那个女孩儿。

    “东西都带上了么?”站在大厅门口的老妇人问道。

    中年男人摇头:“里面的东西又带不出去。”

    他走过去,半蹲在地上,专注的凝视着女儿的脸颊,许久,认真的嘱咐:“爸爸妈妈吩咐你的事情,都记住了么?不要吃太多甜食,要早点睡,还有,要听大哥哥的话,知道么?”

    那个稚嫩的女孩儿用力的点了点头,顺从的跟着父亲来到槐诗身边,任由他将自己的手掌交托在槐诗手中。

    只是,最终走到门外时,却还是停下了脚步。

    回首凝望着身后的家人,郑重道别:

    “爸爸妈妈,我要走了。”

    “嗯。”

    拥抱着妻子的父亲颔首,温柔祝愿:“路上小心,我的宝贝。”

    最后,他望向了槐诗,微笑着道别:

    “请一路顺风。”

    槐诗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你们不走吗?”

    中年人摇头:“想要走的话,随时都可以。老师并没有桎梏我们离去……可如果大家都走了的话,老师不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吗?”

    在不远处的墙头,偷偷看过来的小男孩儿恼怒的哼了一声。

    “都走!都走!”他气愤的呐喊:“反正我不在乎!”

    “……”

    在门口,其他前来送别的居民们无奈的对视了一眼,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快走吧,年轻人。”

    园丁挥手:“再磨蹭,老人家真要发脾气啦。”

    槐诗恭谨的颔首道别。

    牵着手中的女孩儿,转身离去。

    一路畅通无阻,再没有任何意外存留。

    只是槐诗察觉到身旁女孩儿颤抖的手指。

    他低头问:“舍不得离开么,安娜?”

    “爸爸妈妈说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安娜回望着身后那些祝福的微笑,低下头,不安:“我只是,有些害怕……外面的世界,没有爸爸妈妈和维塔利爷爷的世界,很可怕。”

    “可外面的世界也还有人等着你啊。”

    槐诗轻声回答,“叶卡捷琳娜主教,还有阿列克赛先生,他们都在等着你回去,有他们在,你就不会再害怕啦。”

    “可我走了这么久,老师她会生气吗?”

    “或许吧?”

    槐诗有些不确定,但很快,便露出笑容:“但她一定会原谅你的,只要你诚恳道歉的话。”

    安娜想了一下,用力的点头:“我会的。”

    “那我们就走吧。”

    槐诗握着她的手,走向了最后的道路,再没有回头。

    走向了外面的世界。

    寂静的礼拜堂内,有急促的呼吸声响起。

    在轮椅上,沉睡的少女眼皮跳了一下,睫毛微微抖动着。

    就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了一样,睁开眼瞳,凝视着面前的老人,许久,就像是许多年之前一样,露出清澈的微笑,再不见癫狂和憎恶。

    “我回来了,老师。”她轻声呢喃:“对不起,我回来晚啦。”

    在漫长的寂静中,叶卡捷琳娜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轻柔的为她拭去泪水。虽然努力的想要维持恼怒的样子,可是却掩饰不了眼瞳中的温柔和欣喜。

    “欢迎回来,阿尼娅。”

    在走出昼夜之镜的瞬间,槐诗只感觉手上一空。

    手中牵着的那个女孩儿如同雾气一样消散了。

    倘若不是还记得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他几乎以为这是异常离奇的幻梦。

    可当他鼓起勇气再度回头的时候,却发现,身后大镜中的镜像也在看着自己,双手抱怀,依靠在镜框上。

    只不过,这一次却再没有什么离奇的景象。

    只是抬手,将手中的东西向着槐诗抛过来。

    槐诗伸手接住,看到掌心中那一颗晶莹剔透的破碎晶体。

    就好像是镜子上碎片一样,其中流淌着绚烂的色彩,无时不刻的变换,令人目眩神迷。

    “这是什么?”

    他端详着手中的晶体,不解。

    “就当大家送你的土特产吧,不过忘记附带说明书了,所以具体怎么用,就看你吧。”镜中的幻象挥手道别:“永别啦,槐诗。“

    槐诗笑了,“说再见岂不是更好?”

    “切,谁想再见到你啊……”

    伴随着镜像的话语,那一道华丽而庞大的镜子骤然浮现出无数钻石一样的切面和棱角,迅速的翻折和收缩,到最后,凝结为一粒璀璨的宝石,骤然突破了这一片黑暗的束缚之后,冲天而起,消失不见。

    只剩下槐诗还站在原地,手握着纪念品,许久,不曾收回视线。

    在他的灵魂中,命运之书的扉页,再度迎来了新的变化。

    沉寂许久的那个词条微微震荡着,一阵模糊,很快,又再度清晰。

    突破了凡人的极限,凌驾于天才所能触及的巅峰之上,汇聚了无数镜像的认同与风险之后,所得出的,便是再度迎来巨大蜕变的技艺。

    那是数遍全境之后,在无人能及的巅峰。

    哪怕在地狱音乐协会也史无前例的高度。

    ——【大提琴演奏LV21】!

第九百四十七章 附带条件

    当槐诗再次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时,只感觉浑身仿佛复活了一样,无比轻松和惬意。

    耳边传来了窗外的鸟语花香,不远处的教堂敲响了浩荡的钟声,隐隐的圣诗颂唱和管风琴的旋律回荡在耳边。

    令人忍不住跟着轻哼起来。

    然后,睁开眼睛。

    窥见了那一张趴在他身上俯瞰的精致面孔,修长而白曦的手臂轻巧的按在床头,奇异的将整个身体以践踏力学的方式撑起,悬在半空。

    来自裁判所的暗杀技艺蛛悬术被如此精妙的使用出来,饶是槐诗也不由得赞一声好。

    可如今,那个挂在他床头,向下俯瞰的少女,却眨着眼睛,端详着他愕然的面孔,嘴角缓缓勾起了笑容。

    宛如风雪中潜伏猎食的母狼一样。

    “早上好呀。”

    安娜的嘴唇开阖,温柔的问候。

    另一只手的匕首对准他的面孔,刺落!

    崩!

    当双指抬起合拢时,那一柄锋锐的匕首和饱蘸猛毒的锋芒就悬停在了槐诗的眼球前方,然后槐诗叹了口气,手指微震,便有堪比铁锤的重击顺着匕首向上,迸发,令安娜不由自主的撒手。

    不等她在半空再度拔出后腰上的短剑进攻,一只手掌,就按在她的面孔上,温柔的握紧,张开的指缝间露出了安娜的双眼。

    让她看到槐诗打哈欠的神情。

    下一瞬间,巨响迸发!

    宛如被塞进大炮中弹射出来那样,安娜倒飞而出,自巨大的力量推动中,她的身体灵活的翻滚旋转,巧妙的将这强大的力量化解,踩在了墙壁之上,像是逆反重力一般站稳,抬头看向槐诗。

    正准备说什么。

    便听见,心跳、脉搏、肺腑的扩张和收缩,在她躯壳中无数杂乱在迅速的收束,以交响的形势轰然爆发。

    令她脚下的墙壁龟裂,不由自主的向后砸出。

    随着飞扬的尘埃和砖石,撞破了墙壁,飞进走廊里,再撞破了走廊另一头的墙壁,砸进了另一位旅行教士的房间中。

    从虔诚祷告的教士头顶飞过,砸碎了窗户之后,险而又险的扒住了一支笔直的旗杆,翻身,灵巧的站在了旗杆的顶端。

    蹲下身来,隔着那五六个碎裂贯穿的裂口,向着槐诗眺望。

    嘴角勾起。

    露出和以前截然不同的纯真的微笑。

    对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猜。”

    槐诗揉着脸,穿上拖鞋起身,走向洗漱间,开始刷牙洗脸。

    可在渐渐扩散开来的喧嚣中,那少女却灵巧的从旗杆之上飞跃,自墙壁的缺口和床位的立柱上轻点,像是野兽一样轻灵的回归了房间,然后自盥洗室的门上翻过,然后在空中完美的三百六十度回旋,钻进槐诗和镜子中间不足三十厘米的空隙,蹲身踩在了洗脸池上。

    视线和槐诗平齐,仔细打量。

    充满侵略性的挑衅眼神,和以前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槐诗面无表情的刷着牙,含糊叹息:“不是说变回去了么?怎么还是这鬼样?”

    那个自己亲手从昼夜之镜里带出来,香香软软,可爱乖巧管自己交大哥哥的小女孩儿呢?为什么眼睛一眨,又他娘的进入了叛逆期?

    “嗯?难道你喜欢乖巧顺从型的吗?”

    安娜凑近了,手臂撑在槐诗身后的墙壁上,忽然歪头,纯真一笑:“那以后请多多关照啦,槐诗老师!”

    槐诗翻了个白眼,看着那一条把自己壁咚了的手臂:

    “你这算是性骚扰吗?”

    “嗯?偶尔也要强势一点嘛。”安娜眨了眨眼睛,“只要我是占便宜的那一边就无所谓啦!”

    槐诗叹了口气,歪头,吐掉了嘴里的泡沫。

    漱口,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和牙刷,擦脸。

    然后,抬起手,打算好好教一教眼前的小鬼什么叫做尊重长辈。

    可很快,旁边有一只手伸出来,捏着她的后领,提起,像是扯起捣蛋的小猫一样,抛到了门外去。

    “好了,阿妮娅,你的老师虽然看起来很开放,但实际上是保守的不得了,不要再开玩笑了。”罗素说,“先去旁边玩吧,让大人们说会话。”

    墙壁的支点上,安娜灵巧的翻身,踩着一串冰凌走到了不远处去了。

    “现在才醒?看来演奏也是很耗体力的啊,真希望你能满意这个礼物。”罗素端起另一只手中的托盘:“我给你带了早餐,边吃边聊?”

    他打了个响指,房间里飞腾的尘埃和碎屑消失不见,一片整洁。

    只有刚刚被砸出的裂口外有忙碌的工人们出现,开始迅速的修补。

    而槐诗坐在桌子前面,去不急着动那一份早餐,反而敏锐的察觉到了刚刚罗素的措辞,那个称呼:“‘老师’?”

    “对啊,老师。”罗素笑起来:“都带了这么久的课了,总不至于被叫声老师就受到惊吓吧?”

    “谁说没有惊吓的?这惊吓大了去了好么!”

    槐诗瞪眼,看了一眼不远处探头探脑的安娜,又看向罗素,神情严肃:“怎么回事儿?”

    “字面意义上的那回事儿。”罗素耸肩:“天国谱系中必须要有她的一席之地,这可是卡佳的要求,你就当做附带条件呗。”

    槐诗的眼角一阵狂跳。

    合着宁搁这儿借花献佛呢?

    “叶卡捷琳娜主教的要求那你去负责啊,干嘛给我加活儿!”

    “你以为我不愿意?好吧,我可能确实不愿意,毕竟一个学生就已经很麻烦了,但人家这次是指名点的你出台……咳咳,勤,出勤。”

    老王八伸手,摸出了一张委任书,拍在槐诗面前的桌子上:“昨天晚上的时候,俄联中央救世主大教堂的批复已经下来了,东部区牧首亲自签的字,就由你来做安娜的老师!”

    啥玩意儿?!

    槐诗瞪大眼睛凑近了,眼瞳被标题上的烫金照亮,而末端还加盖着救世主大教堂的印章和东部牧首的签名,以及六重钥匙的徽记。

    证明这一张委任书在俄联谱系内部具备着等同于法律,甚至高于法律的效益。

    唯一的问题是,为啥这张委任书是给自己的?

    “不是,我连个信徒都不是,这就是裁判所里的骑士长了?”

    槐诗端起委任书看了半天,仔细辨别着上面的源质波动,怀疑:“你该不会是去咱们学校南门那个办假证的地方买的吧?伪造牧首签名是要被发配地狱的啊!”

    “怕什么,你一个编外的荣誉头衔,不过是位阶高了一点而已,真要说有用,还不如你丹波之王的名头好使。”

    罗素说:“这不是告诉大家你算半个自己人,也方便让你带学生么?”

    槐诗摇头:“我有学生了。”

    “都有两个了,多一个又不多。”罗素摊手:“你还专业对口,裁判所里能教的你不都能教?裁判所不能教的你还能教!

    况且,我倒是推荐了艾萨克和拉马努金还有陈女士,但人家看不上啊!这还是那孩子主动要求的呢!”

    说着,罗素看了一眼不远处。

    裂缝外面,安娜再度探头,撑着下巴,向着槐诗微笑。

    兴奋又愉快。

    她的眼眸碧绿,凝视着别人的时候,感觉就像是在雪原上自由驰骋的白狼。

    槐诗看了一眼,忍不住轻叹:“她怎么还是这副样子?难道恢复出了意外?”

    “什么意外都没有,自然而然,只是你想得太美。”

    罗素摇头:“学坏三天,学好三年呢。纵然善性归还,但恶性依旧根深蒂固,想要让她改变,还要很远的路要走。

    况且,不论善恶,难道那不都是她么?有裁判所的戒律和教条,她还不至于堕落,只是别扭一点而已。

    就当亲戚家的熊孩子来做客,不听话就打一顿,一顿不顶用就多打几顿,最起码我看你打的还是很熟练的。”

    “喂,不要越说越离谱,我可没有打学生的嗜好!”

    “有也没关系,铁拳矫正也是教育的一环。”

    罗素对此满不在意,只是随意的说道:“总之,在诸界战争前后,卡佳会很忙,让你来替她带一段时间的孩子。这也是她对你的信任。这个学生教好了,和俄联谱系搞起朋友交易来可不要太方便。”

    “不要这么功利主义好吧?”槐诗斜眼:“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把学生当工具人!”

    罗素好像根本没听出他的讽刺,只是直白的问:“那你教不教?”

    “我……”

    槐诗一时语塞,看了看不远处的安娜,又有些头疼。

    “是你亲手将她从维塔利先生那里带出来的啊,槐诗。”

    罗素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人家都把变化之路最后一根独苗给你带了,要我说,你也要对得起人家对你的信任才对。”

    回忆起那个墙头上气呼呼看过来的小孩儿,那一对将女儿交托到自己这个陌生人手中的夫妇,还有那些居民们祝福的微笑。

    槐诗心中一阵怅然。

    再也无言以对。

    抱着一线希望,槐诗轻声问:“他们真的没有复原的希望了么?”

    罗素缓缓摇头。

    “能够让那些灵魂存留到现在,就是维塔利和佩拉格娅他们竭尽全力的结果了,槐诗。并不是每一个故事都能有好结局。”

    他说:“总有一些,会让人难过……”

第九百四十八章 师徒(感谢莫负流年RNG的盟主

    维塔利·斯别洛斯基、佩拉格娅·莫斯维纳……

    那是曾经位立与变化之路顶峰的升华者,传承了黑神切尔纳伯格和白神贝洛伯格的存在,世间极恶与一切纯善的化身。

    倘若能够存留至今的话,恐怕辈分要比罗素还要大上好几代。

    甚至,早在理想国初期,他们就作为第二批成员而进入其中。

    正因为有他们,白银之海才能够在最脆弱的初期,彻底隔绝波旬的魔性侵蚀和吹笛人的凝固蜕变。

    同时,也正因为他们的存在是如此的重要,才会在天国陨落时,首当其冲的被黄金黎明所袭击。

    半数变化之路的升华者被卷入了破裂的天国之中,溶解为了事象残片,还有另外的半数幸存者则被随后而来的‘救援队’分化之后,迎来了未曾预料的背刺。

    最终所存留的,便只有黑神与白神舍弃了一切之后,所留下的最后残片——昼夜之镜。

    当佩拉格娅彻底燃尽了白神的威权之后,所残存的下的就是这对一切都满怀着憎恶和疯狂的贤者之石。

    而幸存的维塔利也为了保护那些溶解在事象记录中的学生们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最终心智退化,意识残缺。

    宛如孩童一样。

    镜像之中的那一座小小村庄,便是白神所遗留的最后庇佑所,那些破碎魂灵最后的栖息之地了。

    每一个人的存在对于维塔利而言,都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槐诗能够通过试炼之后,被许可进入其中,并将安娜的灵魂顺利的带回。除了安娜父母的选择之外,那位残缺黑神的默许也或不可缺。

    能够让他在经历了被同伴背刺之后,还能够赋予如此沉重的信任。

    哪怕是罗素都做不到。

    “归根结底,这都是因为你。”罗素说,“让他信任的并不是你的书,而是你自己。”

    “为什么?”槐诗愕然:“我也没表现什么啊。”

    “别低估黑神的眼光。”

    罗素微笑:“早在被昼夜之镜所映照的瞬间,他就已经洞彻了你的本质,不论是你所表现的,还是你所隐藏的……你的镜像可不会为你守口如瓶。”

    正因如此,才会寄以如此珍贵的希望。

    也正因为如此,才会……那么讨厌槐诗!

    在所有人中,或许维塔利才是唯一的那一个,希望槐诗无法通过试炼的人……

    因为槐诗一旦成功,就是他同自己的珍宝分别的时候了。

    “不论多么出色的老师,终究也只会是学生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罗素凝视着窗外滴血教堂,好像能看到那个垂眸祈祷的侧影一样:“同行一程,互相陪伴,指引远方的道路……可终将会有分别的时候到来,会有下一程的同伴在前方等待。

    所以,不必有太大的压力,只要尽你所能就好,只要这个就足够了。

    不论是卡佳,还是维塔利先生,都对你抱有信心。。”

    槐诗沉默的低头吃着早餐。

    将盘子里的培根和煎蛋吃完,放下叉子,许久,轻声感慨:“才反应过来,家访都已经去过了啊,不想承认都不行了啊。”

    “我早说过,你有这个潜质。”罗素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寂静里,槐诗看着窗外的车来车往,忽然回头,看向裂隙后那个静静等待的少女。

    “喂,安娜,你会开车吗?”

    “会哦。”

    墙壁后面,女孩儿再度探头,好像捉迷藏被发现了一样,眨了一下眼睛:“叫我阿妮娅就可以。”

    “那就去准备行李吧,阿妮娅。”

    槐诗说:“充满安排的旅途要开始了。”

    沐浴着上午的阳光,他依靠在椅子上,静静的享受着最后的闲暇。

    无声长叹。

    总感觉,自己这个老师当得不是很合格。

    出来这么长时间,不知道家里的学生怎么样……

    槐诗掏出手机。

    期待的拨通电话。

    十分钟后,乖巧的原缘收到了来自老师的关怀,而试图蒙混过关的林中小屋喜迎作业超级加倍。

    在久违的哭喊声里,槐诗愉快的放下手机,微笑。

    感觉师生情谊越发稳固了。

    在午后的阳光之下,庞大的运输机呼啸着飞起。

    满载着庞大的战争兵器和黑衣的神父与军人们,向着远方飞去。在跑道旁边,井然有序的军人们汇聚为方阵,昂首等待着来自长官的调遣。

    “先是伏尔加格勒,然后通过冰原边境中转,最后前往荒原布防,左边和右边的都是守卫军……”

    罗素似乎对军人们的去向了如指掌,靠在休息室的椅子上一一点评着下面的军队,还跟槐诗指出其中最前方那一群身披麻衣神情庄严肃冷的修士。

    “看,那才是真正的精锐——善堂骑士团的作战连队,全员升华者,应该是去往地狱前线的增援——这一次俄联谱系明显是被东夏前几年杀上至福乐土的作战刺激的不清,打算趁着诸界之战,再来一次荣耀东征了。”

    纵然没有听到任何枪声,看到任何刀剑。

    可当那些庞大的作战序列从落地窗外缓缓经过时,槐诗就能够感受到迫在眉睫的危机感,好像战争正在缓缓靠近一样。

    槐诗问:“不止是防守,还要再向地狱反攻?”

    “当然,更多的地狱开掘,更多的素材与力量……诸界之战不仅仅是现境的危机,同时也是一次补充现境发展力量的机遇。

    每一次的诸界之战,都能够为各大谱系带来海量的资源,大家都已经摩拳擦掌,迫不及待了。”

    槐诗翻着手机,看到明日新闻的弹窗消息。

    【东夏头条:龙脉已经开始预热阶段,纯钧工程或将上线】

    配图是发言人谛听的照片,至于下面的一系列政治措辞他根本就懒得翻了。

    哪怕在旅行中也依旧能够有所感觉。

    地狱在渐渐的升温,令现境的大釜也为之沸腾,来自更深层的暗流开始了上浮。而在现境也引发了一连串的变革。

    根据林中小屋的报道,瀛洲已经正式开始了对将军残存势力的清算,鹿鸣馆中人人自危。而里见琥珀那个臭妹妹却风头正劲,有望以安房国主的身份出任右大臣一职。

    里见氏的复兴已成定局。

    而美洲也在自身的边境和地狱中,向残酷之神开始了新一轮的血祀,以地狱大群的血液沃灌神迹刻印。

    在罗马,法王厅昼夜不断的运行,前方出新的政令,而侍卫官们佩戴着束棒之斧的徽章,奔赴四方。

    在天竺,在天敌青颈的扶持之下,创造谱系终于压服了维持谱系和破坏谱系,以微弱的优势占据大权。伴随着流血和破坏,来自各处僧院的祭祀和长老们终于再度勉强的形成了统一阵线。

    唯一毫无风声的是埃及谱系。

    可埃及谱系从来都是云山雾罩,很少显露在眼前,透露出的情报每年也只有不轻不重的那么十几条。偶尔有个亲王触犯戒律被处刑,外界收到风声也要在半年之后了。

    皇室就算有大动作,恐怕外界也无法知晓。

    而至于万孽之集上的各种悬赏最近也开始疯狂的增多,无归者墓地的地狱探索任务金额一升再升,几乎翻了好几倍,但接取任务的人却越来越少。

    青铜之眼的观测者们开始出入现境和边境的各个地方,观测深度数值,以供应后方的计算需求。

    存续院在各地的产业也开始疯狂的调取资金。

    至于统辖局……已经全部取消假期了,所有人开始了看不到尽头的零零七,想猝死都不可能,稍微有点毛病就会被拽下来打一针然后继续加班……

    每到这个时候,作为外派调遣人员,槐诗就会幸灾乐祸起来。

    丹波的工作全都丢给学生,偏偏象牙之塔的活儿也都给艾萨克副校长给干了。在朋友圈里所有人抱怨连篇的时候,就只有这么一个家伙讨嫌如野狗,不停的发自己旅游的照片和视频动态。

    已经不知道给多少人拉黑和屏蔽。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槐诗收起手机问道。

    “接下来吗……”

    罗素的神情罕见的浮现出一丝凝重和苦恼:“总感觉两个都很麻烦……埃及和罗马,你挑一个吧。”

    槐诗斜眼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不挑。

    挑了万一到时候被甩锅怎么办?

    可就在两人对话的同时,却有刺耳的警报骤然从这一座军用机场的上空浮现,赤红的灯光一盏盏点亮,仿佛令每一个人都燃烧了起来。

    而高亢的空隙警报则回荡在他们的耳边。

    原本井然有序的机场此刻迎来了突如其来的冲击,可混乱并没有蔓延,很快,在各级长官的调遣之下,所有的神甫和军人们都迅速的开始了作战准备。

    槐诗头皮一阵发麻。

    这里可是俄联的交通枢纽,工业中心,乌拉尔地区的首府!

    为什么会有空袭警报这么离谱的事情出现?

    难道是误报?

    可就算是误报也太离谱了一些,但凡有什么不在安全名单里的飞行器靠近,恐怕在八千公里之外就被击落了。

    还是说……洲际导弹?

    但为何如此大的压力中,却没有任何一丝的死亡预感?

    不止是地面,天空之中,也有着一个又一个的身影浮现。在善堂骑士团的作战队列着装完毕之前,册封圣人们就已经通过圣棺网络来到了机场的上空。

    再然后,窗前的槐诗,窥见了穹空碎裂的壮观景象!

    在从天而降的虹光之中,原本的碧蓝天穹迅速的浮现出诸多正方形的裂隙,纷纷龟裂破碎,脱离。

    而在那背后的黑暗中,深度之下,有庞然的阴影降临。

    笼罩一切。

    庄严华贵的宫阙悬浮在天空之上,撕裂了对流层的狂风之中,缓缓下降,无数葱翠的绿意从宫阙之中浮现,隐约能够窥见瀑布的流淌。

    无数身披金甲的戍卫者在宫阙的城墙之上屹立。

    而十六道巨大的号角齐齐吹响了至上者降临的雷鸣。

    那是传世的奇迹,独属于伟大皇帝的尊贵之舆,罗马的辉煌与璀璨的化身。

    ——空中庭院·赛维鲁斯!

    “这他娘的就离谱!”

    槐诗顿时失声。

第九百四十九章 贵宾待遇

    没有经过任何的通报和外交照会,来自罗马皇帝的行宫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俄联的上空之上,军队机场的正上方。

    放在任何时候都可以称得上是战争宣言一般的可怕景象。

    而此刻,在经过短暂的喧嚣和混乱之后,一切又很快的重归秩序。就仿佛视之不见一样,来自牧首们的决议下达到了乌拉尔。

    讨厌的邻居来串个门而已,不必大惊小怪。

    一切照常运转。

    而很快,获得登陆许可的两位侍卫官手捧着代表权威的竖棒之斧,身披金甲,昂首挺胸的走进了他们的休息室。

    环顾一周之后,无视了槐诗身后跃跃欲试双眼放光的安娜,在他们面前停下了脚步,“罗素先生,陛下有请!”

    “陛下?”槐诗有些呆滞,“哪个陛下?”

    “注意措辞,槐诗先生。”

    侍卫官神情一凛,昂然说道:“罗马,只有一个尊贵的陛下,人民,也只有一个无上的皇帝!”

    槐诗,眼前一黑。

    如今的罗马皇帝,有史以来第六位‘提图斯‘,就在空中庭院之中,要接见罗素?

    不是,你一个皇帝,罗马之主,就为了这个跑到俄联来反复横跳!

    你图啥!

    “皇帝这种职业,有时候孩子气起来可真可怕啊。”

    罗素自嘲的摇头:“原本还想着抛硬币呢,如今看来,那位陛下多半不会不允许硬币上有同自己并列的图案吧?”

    在他抛硬币之前,硬币就遵循皇帝的意志,给出了结果。

    “跟上来吧,槐诗。”

    罗素向着身后的学生以及学生的学生招手:“带你们去空中庭院开开眼界。”

    侍卫官悄无声息的为他们让开了道路。

    恭迎皇帝的贵宾驾临。

    明明如今的世代有了更好的选择,有更好的直升机和更便捷的方式,可罗马人依旧遵循着往日的规矩,以不具备任何性价比的方式,选择了黄金马车往返,并引以为傲。

    而当真正站在那半空中的巍巍城阙前方时,便能够感受到地面上所不能感受的压力和惊叹。

    如此浮夸又如此奢靡的令这一座华贵的宫殿翱翔在天空之中,并没有对搭载任何的武器和装备,以纯粹的炫耀为目的,展现出了奢华又辉煌的美。

    就连脚下平滑如镜的大理石板上都镶嵌着金色的纹路和浮雕,触目所见的艺术品和精致装饰更是数不胜数。

    宛如被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所包围了一样。

    黄金、鲜花和美人,令人目不暇接。

    往来的仆从们披着白色的丝绸长袍,刚健而俊美,面目姣好,而充满各色风情的美人令人看花了眼睛。

    周到的服侍更是无微不至。

    只是,在侍从低头的时候,槐诗头也不回的抬手,拍在了安娜的后脑勺上,“别老看人家的脖子根。”

    “我又没看。”少女狡辩:“你怎么知道我看了?”

    “因为我也在看啊。”

    槐诗回头瞥了她一眼:“我还知道你看低了一公分。”

    安娜瞪了他一眼,气鼓鼓的没有说话。

    那些仆从们恭敬的服侍着,虽然听不懂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但莫名其妙的却感觉脖子有点发凉。

    跟随在旁边的礼官的眼角微微一跳,面无表情,假装没有听见如此不敬的对话。

    越是向内,沿途所见的一切就越是华丽,到最后,槐诗几乎都要麻木了。

    可当最后的大门在他眼前敞开的时候,他依旧忍不住瞠目结舌。

    因为浓厚的水汽从门缝之中喷薄而出,伴随着水流的细碎声响,还有歌唱和瀑布的轰鸣……纯白的大理石墙上毫无瑕疵和缝隙,而雕刻在其上的兽头则源源不断的喷出温热的水流,从最高处的平台上留下。

    而铜炉中焚烧的香料则让空气中都氤氲着馥郁的暖意。

    在乐师们现场演奏的悠扬旋律里,此刻槐诗眼前的,赫然是一座……澡堂?

    “嘶……”

    槐诗倒吸了一口门后为数不多的冷空气,忽然有一种自己并没有来到罗马皇帝的行宫,而是不小心闯入了一座东北大澡堂的幻觉。

    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拿个手牌,然后冲干净之后去池子里泡一会儿,蒸个桑拿后再上去搓个大澡,最后来一顿自助,就可以倒头就睡。

    你们这个行宫,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槐诗忍不住脑补起那位皇帝趴在按摩床上享受搓澡,勤劳的师傅搓完后背就娴熟拍一下屁股,示意陛下您翻个面的场面……

    这可太刺激了。

    “傻愣着干嘛啊,槐诗,换衣服啊。”

    已经走向更衣室的罗素向着槐诗招手:“沐浴可是罗马文化不得不体验的一部分,这可是贵宾级的招待诶,还犹豫个什么?难道你在想什么羞羞的事情?那你可要失望咯……”

    老头儿大笑着,就已经走进门去。

    槐诗的表情抽搐着。

    说实话,还没做好跟这老头儿‘坦诚相对’的准备。

    犹豫了许久之后,还是有点无奈的换了衣服,只是在回头的时候,眼神却在罗素的后背上停顿了一下。

    那个消瘦的苍老男人已经围上了浴巾。

    赤裸的半身之上,却覆盖着一层触目惊心的烧伤痕迹,以及,两道交错的疤痕,肌理的断面清晰可见,哪怕经历了漫长的时光之后,也未曾能够完全愈合。

    而就在那遍布伤痕的后背之上,却铭刻着庄严而肃穆的轮廓。

    漆黑的巨树分为九叉,所代表的乃是九大王国。那些横生的枝条棱角锋锐,彼此纠缠在一处,就化为了仿佛要囊括整个世界的庞大图腾。

    世界之树。

    以密米尔之泉为源头,所演化出的伟大神迹。

    这便是世间一切真知的象征。

    而察觉到槐诗的凝视,罗素只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瞥了他一眼:“身材不错哦,可惜有点太白,要多晒晒太阳,要不回头老师的日晒浴箱借你用几天?”

    “免了。”

    槐诗摇头,一阵惆怅。

    除非找深渊造型师重新调理,否则自己这辈子是晒不黑了,恒定小白脸。

    而就在他们随着侍从,刚刚踏出大门,跨上通向高处的台阶时,就听见最高处传来了不耐烦的沙哑声音。

    “太慢了,罗素,朕可是等你很久了!”

    就在最高处的平台上,足以将所有美景一览无余的位置,是一座宽阔而庞大的浴池。

    说话的人背对着他们,随意伸手,从侍从的托盘中取下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看上去约莫三十余岁,可是却早已经双鬓斑白,长发披在肩头,面孔上还沾染着水滴。

    就那样毫无遮掩的坐在华丽的浴池中,双臂随意搭在了浴池的边缘。难以想象,那是罗马的至高统治者,权威的主宰,谱系之王,全境最为尊贵的皇帝。

    此刻,他回眸俯瞰着身后迟来的两人,似是戏谑:“竟然胆敢让皇帝久候,实乃不敬!”

    明明从他的口中述说的乃是拉丁语,可传递到了自己的耳边,从灵魂中响起的却是槐诗所无比熟悉的东夏声音。

    被那一双漆黑的眼瞳看着,他心中本能的一紧。

    哪怕并没有任何的杀意和厌恶,可直觉却在不断的发出警报,仿佛告诉他,世上一切,都掌握在这个男人的手中。

    下意识的就想将刚刚幻想的搓澡场面掩埋起来,还添了两锨土,恨不得踩平了。

    万一让人知道了,自己怕不是要在贵宾级沐浴后面享受贵宾级断头了。

    而罗素依旧淡定的向前,微微躬身行礼,微笑着回应:“有劳陛下久候,不过,在觐见皇帝之前,又怎么能不多做准备呢?”

    “哈,不管你是多做准备也好,害怕麻烦也罢,都无所谓。”皇帝随意的摇头:“既然你不来见朕,朕干脆就来见你了。”

    就好像将自己的行宫开到五常境内的军事基地这件事儿当做吃完早饭去遛个弯一样,无比淡定,毫不惊奇。

    反而炫耀一般的展开双臂,指着眼前的行宫,自豪发问:“感觉如何?罗素,朕这行宫,可壮美么?”

    “世间仅有,美不胜收。”

    罗素颔首,发自内心的赞叹。

    于是,提图斯大笑,肃然的氛围消失一空,看了一眼罗素身后的槐诗,摆了摆手:“不必拘谨,随意享受吧。此处并无地位高下之分,能够尽享此刻,就算不辜负朕对你们的招待了。”

    “自然应该如此。”

    罗素已经摘下了浴巾,跨入浴池,惬意的舒展着自己的身体,在温暖的水池中躺好了。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在旁边,下水也不是,不下水也不是。

    尴尬的看着两人。

    然后,才发现……浴池中,提图斯竟然也是赤裸的!

    联想到历代罗马人给里给气的习惯和风俗,他就有点害怕,万一这位皇帝一时兴起,贪图自己的美色,命自己表演一下剑法……那该怎么办啊!

    而提图斯,却已经抬眼再度看过来,似笑非笑。

    “哦?小子,似乎很敬仰朕的玉体啊。”

    皇帝陛下嘴角勾起,向着他招手:“倘若想要与朕一较长短的话,就放马过来吧!赐你上前仰望之幸!

    教晓无知者领受威严,也是皇帝的职责之一,哈哈哈哈哈哈。”

    还没说完,他就自顾自的大笑起来。

    明显是无比坚信着自己的胜利。

    槐诗忍不住又往后缩了一截。

    “算了算了……”

    他摆手,咳嗽了两声:“同皇帝陛下相较,在下这点长处实在微不足道。”

    领导们其乐融融的泡着澡,他还没有到智障到去一争长短。

    赢了输了都没好事儿!

    算你赢好么……

    “诚然如此!”

    似乎对槐诗这一份‘自知之明’很是赞赏,提图斯捏着下巴夸赞:“朕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人,倘若当初不是统辖局那帮无聊的家伙从中作梗,定然要将你讨要到朕的麾下才对。”

    惊了!

    原来自己早就被盯上么!

    槐诗后脑勺一凉,忽然有些后怕。

    贞操大危机!

第九百五十章 条件

    在调侃了槐诗几句之后,提图斯并没有再其他,反而一转话锋,同罗素聊起了其他的事情。

    风花雪月和前沿技术,乃至美酒佳肴……

    甚至没有冷落旁边微不足道的槐诗。

    令人感觉如沐春风。

    就好像之前他所保证的一样,浴室之中无分高下,也并没有无聊到非要拿他们两个彰显皇帝的至高权威。

    看得出,这位陛下不论是对于演奏和美食都有颇为精深的造诣和见解,甚至对于丹波这样的小地方似乎也有过注意。

    就连对安娜的状况都有所了解。

    “原来如此,竟然再度补全了么?那么变化之路也可以传承下去了啊,昔日先导会的心血不至于埋没,着实是一件好事。”

    提图斯眺望着下方的泳池,凝望着那个自跳板上一跃而下的少女,满怀赞赏:“你又种下了一颗新的种子,罗素,想必很快会迎来丰收之年吧?”

    “这那里是我的功劳呢?”罗素微笑着说:“是我这个学生的成就才对,那是他的学生,也应该是他的成果。”

    “人类不正是因此而代代相传么?”

    提图斯摇头:“血脉、学识、精神、痛苦和理想,传承无分高下,要我说,正因为脱离了血脉的桎梏之后,依旧以自由的意志选择这样的道路,才更为令人赞赏啊。

    理想国的辉光依旧延续在你们的身上,这是朕所亲眼见证,罗素,不必谦虚,满怀自豪的收下即可。”

    他缓缓的从浴池中起身,从侍卫的手中接过了浴巾,随意的擦了擦之后,回头看向两人:“午餐的时候到了,要不要同朕一起?”

    “皇帝的邀请和金宫的美食,这两个理由不论是谁都无法拒绝吧。”

    罗素欣然颔首。

    诚然,这一顿午餐是槐诗所吃过的最为奢靡与最为考究的一顿,美味更是自不用提,宾客热情,气氛和煦。

    只不过,察觉到宴席之间渐渐浮现的隐约凝重,槐诗颇为有些食不下咽的感觉。

    反倒是罗素这个家伙该吃吃,该喝喝,谈笑风生,看上去好像是来参加什么慈善基金的自助餐会一样。

    而在一顿其乐融融的午餐用过之后,有幸参加参会的无关者们礼貌的告退。

    当侍者取下所有的餐盘,为客人们换上了酒水之后。

    不等罗素的开场白,提图斯便转着手中的酒杯,直截了当的开口说道:“多余的话就不必浪费时间了,罗素,朕问你——你是要准备重组天国谱系么?”

    如此唐突又直接的,将最重要的问题放在了最前面。

    在至上的皇帝面前,花俏的谎言和虚伪的保证不会有用。

    这是皇帝和教授,罗马的谱系之主与理想国残存末裔的对话,足以决定双方接下来的立场和究竟是伸出援手,还是采取措施。

    罗素没有任何回避,平静回答:

    “我正是为此而奔走。”

    “很好。”

    提图斯赞赏的颔首,“既然那头没毛的老蛇和那群只懂得念经的僧侣都已经下注了,那么朕也不会小气。”

    并没有提出任何的条件,皇帝慷慨的许诺:“说出你的要求,罗马会满足你。财力、物力、新血与援助,只要不过分的话,朕尽可以给你。”

    “感谢罗马的慷慨,不过,在下对罗马并无渴求之物。”

    罗素沉吟片刻之后,抬头说:“只是,能否请陛下能够将在下曾经的同伴放还呢?如果陛下愿意施以仁慈,那么在下定然会竭心尽力,回报罗马的这一片慷慨。”

    不知道罗素究竟在说了什么。

    那一瞬间,槐诗敏锐的感觉到,室内的氛围,变了。

    不止是不远处勃然变色的秘书和侍从们,还是戍卫在大门前方的禁军,以及,提图斯那毫不掩饰的冷淡和不快。

    “这样的要求,太过于不知好歹了,罗素。”他缓缓摇头:“你应该清楚,罗马从不仁慈,慷慨也是有限度的!”

    “在下心知肚明。”

    罗素摇头:“但他的存在,对于我们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助力。只是一个人而已,相较巨大的财富和海量的物资而言,根本微不足道吧?”

    “倘若只是区区一人的话,定然不必多说,可其中所牵涉的可是皇家的脸面。”

    一片死寂之中,提图斯神情冷漠,手指微微敲打着眼前的桌子,冷眼凝视着罗素的面孔,可自始至终,老人平静的神情没有过任何的变化。

    “你给我出了一个难题,罗素。”

    皇帝说:“你甚至让我在怀疑,你是不是在羞辱我。”

    罗素并没有大惊失色,只是摇头:“在下绝无此心,只是,目的本就如此,因此才不敢仓促上门。”

    “如果那不是朕的叔叔,让你带走的话其实没有任何关系,但毕竟稍有差池,就会有失皇室体统。”

    提图斯略微停顿了一瞬,然后肃然问道:“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自然!”

    罗素昂首,郑重的允诺:“在下会承担一切后果。”

    “理当如此。”提图斯肃然警告:“罗素。倘若朕的叔叔有什么闪失的话,你就要面对罗马的怒火了。”

    罗素微笑:“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在下就献上人头来请罪吧。”

    “请罪?哈,密米尔的脑袋倒是有收藏的价值,只可惜,我没兴趣。”

    提图斯再度发问:“罗素,虽然你没有对罗马有什么要求,可罗马却有要求与你。既然天国谱系准备重建,那么黄金黎明你又打算如何对待?”

    “从一开始不都是敌人么?并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可谈吧?”罗素回答:“唯有你死我活而已了。”

    “很好。”

    提图斯终于端起了手中的酒杯:“那么便畅饮此杯吧,但愿你们能够有所建树!”

    冰冷的酒液划入喉咙,却像是火焰一样熊熊燃烧。

    将痉挛的痛楚和誓约刻入骨髓。

    “既然事情已经谈完,你们也该走了。”提图斯起身离去:“罗马会对兑现承诺,但愿你们也同样如此。”

    似是幻觉,槐诗在这一位至上的皇帝回头的瞬间,竟然从他眼眉中窥见一丝惆怅。

    很快,一位侍从走上前来。

    领受了命令之后,带着罗素,走向空中庭院的深处。

    就在处处鸟语花香的华美庭院中,槐诗跟着侍从七扭八拐,竟然走进了一处隐藏在重重美景之后的院落。

    从外面看看上去仿佛是一座藏书众多的图书馆一般,洋溢着学识的气息。

    但侍从却没有再往前,将他们带到这里之后就离去了。

    只留下槐诗和罗素站在门前。

    “所以,你拒绝了皇帝的援助,想要让他释放你的朋友?”槐诗不解的问:“皇帝的叔叔?”

    “是啊,他是提图斯的祖父奥卢思的养子之一,也是成就最高的那一个,甚至如果不是他的拒绝,奥卢思甚至一度考虑将他纳入继承人的范畴。

    只他一个人,就胜过千军万马,槐诗。”

    回忆起自己曾经在理想国中的故友,罗素就情不自禁的露出微笑:“马库斯·西西尼乌斯·弗隆托·奥卢思阿努斯。

    他是曾经理想国或不可缺的成员。学识卓著,举止优雅,容貌俊秀更不提,更难得的是为人可靠,令人心安。

    简直是货真价实的王子殿下——说真的,曾经有一段时间年轻的姑娘们看到他就眼睛发红,可惜他早早的结婚了,妻子病逝之后就再没有续弦,把自己全部的精力投入在工作里,独身至今,忠贞的令人钦佩。”

    “他是做什么的?”槐诗问:“升华者?炼金术师还是学者?”

    “都不是,他是最好的外交官,理想国曾经的对外发言人——”罗素郑重的说:“再没有比他更加适合那个位置的人了。

    多亏了他的存在和维护,天国谱系在现境和地狱的诸多利益才得到认可和保证——谱系之间的摩擦、谈判和访问都是他的领域。

    就连伊芙利特和利维坦两位统治者之间的战争都是由他来进行调停的。

    和我这样耍嘴皮子的家伙不一样,他是能够切实得到对手的信任和尊重的人,不论去了哪里,哪怕在枯萎之王的领域,他都是最尊贵的客人……”

    槐诗还没听完就已经自惭形秽。

    这就是境界的差距么……

    自己充其量不过是出卖色相的程度,人家就已经点满了声望在现境和地狱里左右逢源、合纵连横了。

    “岂不是班超和王玄策的组合体?”槐诗问。

    罗素想了一下,点头:“那得再加上黎塞留和塔列朗……”

    槐诗从没有见过有人竟然让罗素如此推崇,可因此,也越发的不解:“那他这么厉害,为什么会被藏在这里?难道是知道的太多了?”

    罗素的脚步一滞,欲言又止。

    推门的声音响起。

    就在两人谈话的时候,图书馆内整理书籍的老人听到外面的声音,推门而出,等看到两人之后,就愣在原地。

    “罗素?”

    那一张略显沧桑的面孔并没有像罗素那样苍老,而是仿佛只有四十余岁,漆黑的眼眸里泛着柔和的光,毫无迟滞,只有早已经全白了的齐腰长发透露出他的漫长年岁。

    哪怕只是简单的披着一件泛白的长袍,也让人感觉尊贵的难以言喻。

    那是槐诗所无法拥有的雍容气度,可他神情却并不傲慢,而是雅致温和,令人心生好感。

    看到站在庭院里的来客,避世久居的老人并未曾如同其他同伴那样充满厌恶和不快,相反,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喜和愉快。

    相反,罗素的神情复杂,轻叹:“好久不见,马库斯。”

    马库斯连手中古老的卷轴都顾不上了,随手抛到了一边,大笑着走上来,展开双臂,用力的拥抱:

    “好久不见,罗素,你还好么!”

    罗素:“……”

    槐诗:“……”

    无人回应,只有一片尴尬的沉默。

    明明老友重逢的场面明明是如此的感人,可问题在于……槐诗想不明白,为啥这老头儿抱着的是自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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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预报介绍:
“我想要挨一顿毒打,请问这里有漂亮小姐姐吗?没有的话我等会再问一次……”——灾厄之剑、旧世界守墓人、调律师、最后的天国捍卫者、天文会金牌牛郎、二十四个毁灭因素之一、淮海路小佩奇、深渊烈日、最终的地狱之王:槐诗。.某一天,穷困潦倒的槐诗忽然发现自己捡来的金手指终于能用了……只不过,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为了赚钱和苟命,他一不小心踏入了这个危险世界。现境之外的边境,日常之后的异常。理想国、统辖局、存续院以及高踞于顶峰之上的天文会,绿日、黄金黎明、存世余孽与诸界天敌……究竟是生存还是灭亡?这是个问题。那么,就在这一万零一种拯救世界的方法中,选一个通往HAPPYEND的方向吧。天启预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启预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启预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