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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月     天启预报txt下载     天启预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五十一章 回家

    槐诗傻了。

    感受着马库斯热情的拥抱,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看向罗素的眼神就充满茫然。

    啥玩意儿啊,咋回事儿啊!

    “这个,说来话长……”

    罗素按着额头,无奈叹息。

    好久,马库斯才终于松开了自己的怀抱,可是不等槐诗反应过来,又握住了槐诗的手,好像生怕他是幻影,会随时消失一样。

    难以置信。

    “罗素,你变得年轻了好多!”他震惊的说:“就连人种都变了!”

    “……”

    槐诗已经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而马库斯却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后退一步,看了看槐诗,又看了看槐诗身旁的罗素。

    “原来如此!“

    他恍然惊叹:”你这个家伙,竟然悄悄的去做整容了吗?还把大夫带过来介绍给我?

    快,大夫,给我整个和他一模一样的……”

    “呃,马库斯先生,他……不是大夫……”

    “那难道是令尊?”

    “令尊个屁!”槐诗恼怒:“我爹早死很多年了!”

    马库斯了然颔首:“也对,你跟我说过,令堂早逝……”

    “咳咳。”罗素咳嗽了两下之后,走上前来,认真的说:“马库斯,我们这一次过来是有要紧……”

    “什么都不必多说,我已经明白了!”

    马库斯打断了他的话,喃喃自语:“我已经感觉到了!”

    槐诗想要趁着他自言自语的时候把手抽回来,可是那一只手却骤然伸出,再度握紧了他的手腕,那么用力,像是铁钳一样。

    “是战争。”

    马库斯呢喃,漆黑的眼瞳里像是燃烧着火光,“战争的味道!对,你们在策划一场战争,罗素,我知道……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个时候终于还是来了!”

    他兴奋的呼喊:“至福乐土的末日到了!!!”

    ???

    槐诗茫然。

    不知道他在说个啥。

    “咳咳,马库斯……那个……针对牧场主的战争计划已经被取消了。”罗素低声提醒:“那个计划因为预算不足,需求太夸张,而且不具备可能性,被否了很多年了。”

    “谁敢?!”

    马库斯骤然回头,瞪着他:“是统辖局,对不对?我就知道是那群狗东西!还有存续院的那帮只会拖后腿的废物!”

    漫长的寂静里,槐诗回头,看向罗素。

    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困惑。

    你管这叫‘温文尔雅’?

    你是不是对东夏语有什么误解?

    “马库斯,冷静,冷静……”

    “不是至福乐土攻占计划,那是绿日序列?”马库斯追问:“地狱边境化开发要实现了?”

    “呃……虽然绿日实现了,但地狱边境化还是遥遥无期……”

    马库斯沉思片刻,再度恍然:“难道是探求深渊本源的金色黎明计划终于要上马了?”

    “啊,某种意义上……但也不是这个?”

    “总不会是天国降临吧?”

    “天国都已经没了多少年了,降都没的降啊,朋友。”罗素叹息:“数据中心无何有之乡都已经沉进地狱里了……”

    “放肆!!!”

    马库斯咆哮,面孔之上青筋迸起,怒不可遏:“简直是奇耻大辱!罗素,叫上维塔利和欧顿,我们去把那群悖逆者烧成灰!”

    说着,他扯着槐诗往外冲了几步,可槐诗却不动。很快,老人回头,恼怒的看着他们:“愣着干什么,走啊。”

    “维塔利和欧顿都已经死啦,马库斯,这不是你亲手发布的讣告么?”

    罗素怜悯的看着他:“天国已经不存在了,我们曾经一切的伟大计划和希望已经荡然无存,随着理想而一同陨落。

    已经七十年了,你究竟还要在这一场梦里沉浸多久?”

    “我……我……”

    马库斯愣在了原地,许久,好像无法理解他说的话一样。

    就好像迷路的小孩子一样。

    找不到方向,却再也无法逃避现实。

    “他们都已经不在了的话……”

    他呆滞的问:“可我又要去哪里才好呢?”

    罗素沉默着,没有回答。

    “你又在哪里?罗素?你是罗素吗?你也是我想象出来的么?像过去一样。”马库斯茫然低语,“我……是不是又犯病了?”

    “对不起,我很想念你们……我真的很想你们……”

    他低下头,早已经老泪纵横,“可是我已经……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请你们告诉我,我的家在哪里?”

    “这一次不是幻觉。”

    罗素按着他的肩膀,认真的告诉他:“我就在你的面前,马库斯,我来找你回去了。”

    那个男人捂住脸,无声的大哭。

    槐诗移开视线,不忍心再看。

    许久,当马库斯终于平静下来之后,仿佛就变成了一个木头人。

    呆滞的坐在椅子上,沉默的,不发一语。

    好像失去了魂魄。

    “他究竟怎么了?”

    槐诗站在远处,看着那个孤独的背影,轻声问:“……疯了?”

    无法形象,理想国的陨落究竟给他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竟然令一个升华者陷入癫狂,令昔日那个睿智而优雅的外交官变成如今的这副样子。

    “是啊,疯了。”

    罗素低头抽着烟,“毕竟是罗马人嘛,经常抽风,不奇怪……你见过发疯的罗马皇室难道还少么?”

    槐诗无言以对。

    这也是传遍了整个现境的古怪传闻。

    历代罗马的皇帝之中不乏显明之君,也不乏坚定睿智之人,但没有几个例外——越是显明越是睿智,越是富有远见,那么到了晚年之后,就越是昏庸和暴虐。

    不,几乎可以说是疯狂。

    穷奢极欲到还好,有几任皇帝直接掀起了内乱和大战,将罗马数次推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

    难以想象这样的偶然是如何汇聚在一处,几乎快要形成不成文的传统。

    如果说是血脉的缺陷的话,也无法解释,毕竟罗马重要的是帝位,却也不是非要血脉传承,还有好几任皇帝甚至都是奴隶出身,或者选帝侯担任。

    但一旦坐上那张椅子,就完全没有什么好下场。

    历代皇帝,毒死的,被刺杀的,暴病而亡的数不胜数……

    至于皇帝的子嗣和亲族,更是已经多到数不清了。

    “应该说权力使人疯狂么?”他好奇的问。

    “不,这是诅咒啊,槐诗。”

    罗素说:“帝位的诅咒,皇冠的重量,成为至上至尊的代价……”

    在罗马,历代皇帝在登基之前,都会被赋予天父朱庇特的圣痕和奇迹,成为罗马谱系之主。

    而在登基的瞬间,他便会理所应当的成为‘受加冕者’,继承有史以来所有罗马皇帝所积攒的修正值。

    一个人,不论之前是否是升华者,经历过这样的仪式之后,都会一跃成为全境屈指可数的强者。

    历代皇帝的记忆,无数斗争的精髓和体验都会随他调取,让他融会贯通。

    而延续千年之后,罗马的修正值已经抵达了百分之三百之上,这一份力量配合上神迹刻印与威权遗物,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半人半神。

    这在各大谱系的高层,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可槐诗还是第一次知晓,为之震撼和不解。

    更重要的是,既然他这么强……那还有什么诅咒能够威胁的到皇帝?

    “能够毁灭罗马的,不同样只有罗马么?”

    罗素回答:“这世界上可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槐诗——除了继承所有的修正值之外,也会一并背负起整个谱系和罗马所产生的‘歪曲度’,这是皇帝的职责。”

    一手掌握着这世上最强的力量,而另一只手,却手握着足以毒害整个世界的恐怖诅咒。

    对于常人而言,面对其中的一个都无法承受,更何况两者兼有呢?

    在戴上皇冠的瞬间,皇帝的生命就将进入倒计时。

    在漫长的时光中,直到生命、灵魂和意志被消磨殆尽,再也不堪重负。

    “这一份力量和诅咒所带来的压力都太过于庞大了,甚至将会蔓延在亲族之上……所谓的癫狂不过是最好的下场而已。

    就算是并非血脉所出,只要有着亲情的联系,就绝对无法摆脱。

    你以为陪伴在皇帝身旁的禁卫军是做什么的?是为了保护这个世界上最强的皇帝么?不,是为了保护罗马。

    倘若元老院确定皇帝陷入了癫狂,那么禁卫军就要负责砍掉皇帝的头颅,杜绝凝固和灾难的蔓延……

    倘若皇帝确认了自己的亲族无药可医,那就要亲手将他杀死——马库斯能够被容许活到现在,除了诸多人领受过他的恩情之外,也已经是提图斯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因为天国陨落的刺激,失控了?”

    “或许吧,也或许是对我们这些人的失望,让他无路可去……”

    罗素怅然叹息:“以前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不一样。因为他实在太沉稳了,又那么温和,让人喜爱和信赖,也成功的营造出一种假象。

    一种他很坚强的假象……”

    “叔叔他确实很坚强。”

    说话的人是归来的皇帝。

    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庭院外,静静的眺望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却没有上前。

    “在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和其他的人不一样。”

    提图斯回头道:“在罗马的宫廷里,叔叔从来都是个异类——不执着享乐,不追逐奢靡,也没有放纵过欲望。如果没有他的教导,就没有今天的我。“

    他停顿了一下,冷漠的说:“罗素,他变成这个样子,是你们的错。”

    “是的。”

    罗素颔首,未曾有丝毫的推诿。

    “你已经见过他了,那也应该明白,他已经排不上用场,没有任何价值了。”提图斯再问:“你还坚持原本的想法么?”

    “没错。”

    罗素郑重回应:“倘若他不在的话,天国谱系的重建就没有意义,那里才是他的家,陛下,他为自己所选择的家。”

    “……那就,带他回去吧。”

    提图斯沉默了许久,轻声说:“他是我的老师,也是我最为敬爱的长辈,他要回家,我不能阻拦。

    他已经很老了,罗素,痴呆,癫狂,健忘症,意识含糊不清,甚至不记得我这个侄子,可他还记得你们。

    我不会要求你如何去让他实现自己的价值,也不打算让你们给他盖个无微不至的养老院,我只希望他的一切牺牲能够有所意义。

    他的……死亡,能够有价值。”

    “必然如此。”

    罗素肃然颔首。

    于是,在离别的寂静里,皇帝走到了老人的身边,弯下腰,握紧了他的手,最后一次亲吻他的脸颊,拥抱了他一下。

    “叔叔,你可以回家了。”

    他轻声道别:“我会想念你的。”

    马库斯呆滞了许久,好像明白了什么,露出喜悦的笑容。

    提图斯沉默着,最后用力的拥抱了他一下,转身离去。

    再不曾回头。

第九百五十二章 ‘救世主’

    当槐诗他们从空中庭院回来时,队伍里再度多出了一个人。

    在安娜扶着的轮椅上,那个好奇的老人不断的环顾着四周,浑然不知自己去往何方,只是偶尔嘟哝的时候,会重复罗素告诉他的话语。

    回家。

    槐诗为他提着一包路上用的行礼,而更多的物品,罗马会直接送往象牙之塔。

    重新站在机场跑道上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感慨万千。短暂的旅途如此众多的经历,让他竟然也有些为之疲惫。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罗素没有回答。

    只是低头看着手机上弹出的消息。

    许久,缓缓抬起头,神情古怪:“很遗憾,你的旅途要暂时结束了,槐诗。”

    “结束了?”

    槐诗再三确定之后,无法理解:“这究竟什么意思?”

    他本来都做好了大不了被这家伙带到坑里再做个一次工具人的准备了,可还没个结果呢,怎么就忽然之间没头没尾的完事儿了?

    前面都看了,就不让看大结局,你这搞的是不是有点过分?

    哪怕是个公路片这么搞观众也是要退票的啊!

    “没办法,总有意外。”

    罗素无奈:“本来还说最后带你去埃及,看能不能走运气,让法老给你来个预言,但现在看来,你没那样的运气啦。”

    他说,“接下来的事情我带着马库斯去就行了,你另有工作。”

    “等等,你不打算去东夏?”

    槐诗还说路过新海的话,顺带再去特事处里给好兄弟老傅添个堵呢,怎么这喜闻乐见的剧情都没有了?

    “东夏?东夏反而是最不需要担心的。”

    罗素笑起来,指了指槐诗自己:“他们的答案不就你在这里么?玄鸟的提携姑且不提,褚海的儿子,那位预定的下一届社保局领袖,还有青帝女士不也对你多加栽培么?

    原家,林家,还抢先在你身上下了注。更何况,丹波校区已经和东夏完成了深度合作,大家早已经有了共同利益。

    只要你还存在,东夏的态度就不会改变。”

    槐诗傻了半天,照着这个逻辑这么一想,才恍然发现……自己似乎、好像、也许就真的变成东夏和天国谱系的纽带桥梁了?

    “这难道也是玄鸟的预见?”他悚然而惊。

    “事后马后炮来看的话或许是这样没错,但东夏那位玄鸟最喜欢的不就是提携新人么,惠而不费,好处无穷。

    况且观命之眼也不是瞎说的,哪怕只能着眼大局,也能够看出你的潜力才对……抓准机会来一波天使投资,简直稳赚不赔。”

    罗素说到这个,顿时眉飞色舞:“你也注意点,以后遇到什么有潜力的升华者,就塞点东西过去,如果手头没东西,就送一张咱们大学的通知书,比给钱还好使!上个几年大学,能记你一辈子的好处!”

    “哇,这也太功利了吧?”槐诗被成年人世界的黑暗所震惊。

    “屁,这叫做‘雪中送炭’好么!”

    罗素白了他一眼:“不过照我看,你这一套玩得都还挺溜,用不着我来提醒。我只是告诉你作为校长办公室秘书,录取书这种东西可以随便签而已,至于怎么运用就看你自己了。闲着没事儿烧着玩儿,还是去送小朋友都无所谓……”

    槐诗怀疑:“你就不怕我乱搞?”

    “你会么?”

    罗素反问,令槐诗无言以对。

    “看到没,槐诗?”

    罗素得意的笑着:“你的责任心比你自己所想象的都要强烈,强烈的多。或许是你父母给你做了坏榜样,让你有些矫枉过正。可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有的时候适当的冷淡和无情一些,也是成年人的生存哲学之一。”

    他说:“在爱其他人之前,你应该更爱自己才对。”

    “这是什么?”

    槐诗不快的发问:“临别赠言?”

    “哈,当不值一提的耳旁风也无所谓。”

    罗素摇头,坐在了跑道旁边的台阶上,并不在乎自己的订制的西装裤子,把袖子挽起来的时候抽雪茄,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好像是冬天结束之后顶开积雪,从树洞里爬出来的熊。

    瘦骨嶙峋的叹羡着眼前的春光。

    “其实我一直在考虑。”他说,“究竟应该教你什么。”

    “嗯?你不是教了很多么?谈判和决策?”

    “那都不是重点,充其量,不过是用来消磨时光的小把戏而已,不算真正重要的东西。”

    罗素摇头:“我作为你的老师,作为一个前任的预备记录官,槐诗,我是应该教你一点什么的。

    教你一点真正有用的,有价值的东西,可我竟然不知道究竟怎么做才好。”

    罗素摊手,自嘲的摇头:“我一辈子所学的,一辈子所准备的,就连排场用场的机会都没有,自己都从没有验证过的东西,难道还能教给别人吗?

    我有满腹的机心和谋划,野心和妄想,但你不会感兴趣。我可以教你如何做一个好的校长,如何把控预算和成本,如何扩大经营和笼络人心……但你恐怕不会满足。

    思来想去,就只能带你出来转一转,见一见世面,向老朋友逐一介绍,希望你将来的路走的顺一些。

    本来以为我会很坚定,毫不犹豫。可走着走着,对比其他人的成就,就开始自惭形秽,患得患失,生怕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让我这个做老师的在学生面前没有面子。”

    槐诗摇头:“所有人都不都很尊重你么?就连罗马的皇帝都对你礼遇有加。”

    “不,那不是尊重,那是礼貌,槐诗。”

    罗素抽着烟,平静的回答:“尊重是给崇高者的,所以他们留给了曾经的理想国,而礼貌则不然——他们这么礼貌,是因为他们不在乎。

    可不在乎是理所应当的,这很理智,因为这就是天国谱系的现状。

    抛除掉过往的荣誉之后,一个衰微的组织,分裂的谱系,比下有余,比上又毫不起眼的二流货色……时隔多年之后,痛苦和成就逐渐凋零,只能如此狼狈的收拾残局。”

    “以血洗血!!!”

    嘶哑的咆哮声骤然响起,在轮椅上,原本那个端着咖啡杯的老人忽然瞪大眼睛,手中的咖啡杯被捏碎了,滚烫的液体顺着手指流到了他的毯子上,晕染出一片宛如火焰升腾的痕迹。

    突如其来的狂怒中,那个呆滞的老人奋力的向着空气嘶吼咆哮:“背叛者终将血尽而亡!”

    “……”槐诗呆滞。

    而罗素,却轻声笑起来。

    他走上前去,将马库斯的手指掰开,取出咖啡的碎片,将污渍擦去之后,为他将摊子换了一张,重新盖好。

    “看啊,丧气的话说太多了,就连痴呆老头儿都听不下去了。”他拍了拍老友的肩膀:“别着急,马库斯,我们还活着呢,来日方长——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

    渐渐的,轮椅上,那挣扎的老人终于平息,再度恢复了泥塑木雕的形态。

    “刚刚我们说到哪儿了?”罗素问。

    槐诗想了一下,“收拾残局?”

    “对,收拾残局。”

    罗素掏出手帕,擦拭着手指,平静告诉他:“这就是我们目前要做的,也是接下来的当务之急。

    所以,我才必须提醒你其中的危险性。”

    他说:“如今的你已经是天国的一面招牌了,在和我见过那么多人之后,也只会更加显眼。很多人都不希望我们继续存在,可我遇到麻烦跑的快,他们拿我没办法,所以,接下来可能会针对你。

    你所代表的不只是你自己,也还有着天国谱系的未来。”

    不论是槐诗的存在,还是命运之书的存在,对于天国谱系而言,都不可或缺!

    甚至,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更加的重要……

    “这还不都是你害的么?”

    槐诗斜眼看过去,“哪里有把人推上风口浪尖之后又劝人注意安全的道理啊?”

    “后悔了?”

    “没有,我也没打算跳过船。”

    槐诗想了一下,无奈苦笑:“只是,压力有点大。以后岂不是吃饭睡觉都要注意形态,防备别人偷拍?”

    “不,恰恰相反。”

    罗素摇头,告诉他:“你需要活的更真实,槐诗。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把所谓的偶像包袱抛到脑后——倘若生气就要雷霆震怒,如果怜悯就大发慈悲。

    别人说的话要当耳边风,甚至用不着表面上虚心采纳。如果你决定一件事情有必要,那就去做,所有的阻挡都不要理会。”

    “……”

    沉默漫长,槐诗难以理解:“这么倒行逆施迟早完蛋吧?”

    “听好了,槐诗,所谓的领袖,有两种。”

    罗素抬起两根手指:“一种是引领迷茫者团结和前进,另一种则是所有人的代表和化身。

    前者需要权威和谋略,城府和野心,甚至必要的诡计和欺骗,而后者很简单,也更难,只需要所有人毫无保留和怀疑的信任就够了——你,是天生的后一种。

    你要站在最高处,像是太阳,让所有向往你的人向你汇聚而来。

    或许你会对自己的未来有所怀疑,但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不是‘命运‘选择了你,是你选择了‘命运’。”

    罗素按着他的肩膀,一字一顿的告诉他:“槐诗,这是我作为老师能够为你所做的唯一事情了。

    如果理想国非要有一个救世主,那为什么一定要是你不可呢?”

    他说,“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好,因为你的‘命运’属于你自己。”

    槐诗愣在原地。

    第一次从罗素这个老家伙口中听到这么郑重的话语,他竟然有点如梦似幻,可不知为何,却感觉轻松了许多。

    仿佛忽然从未来的庞大阴影中解脱。

    如释重负。

    “听到你这么说,忽然想要撂挑子不干了。”槐诗轻叹,“回家去做一条咸鱼多好?”

    “那也没关系啊,现在这年头,英雄可都是竞争上岗。”罗素无所谓的瞥着他:““缺你一个人,难道就不拯救世界了么?”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

    槐诗低头笑起来,伸手:“说了这么多,安排在哪里?鸡血都打完了,007的任务指标呢?”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学生,总能领会老师的意思。”

    罗素微笑:“这次的工作很简单,槐诗。”

    这么说的时候,他的笑容就令人感觉浑身发冷。

    隐藏着狰狞。

    “——结束了自己的旅途之后,你要去结束另一个人的旅途了。”

    有一个人的人生写满了痛苦。

    他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

    在厌倦了自己贫乏的人生之后,需要有一个好心人去帮他摆脱这一切。

    永远的。

年终总结

    按道理说,年末了应该做个总结,回顾一下过去,展望一下未来。

    但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只能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以及,为这一段时间更新的不稳定向大家道歉。

    在过去的一年里,仰赖大家的支持与厚爱,天启预报的故事得以继续延续。

    可当仔细回顾的时候,却发现,一年以来,最大的收获,就只有自己和朵朵的体重有了质的提升。

    除此之外,并没什么其他的长进。

    如今正值年关繁忙,诸事纷繁,按道理来说我应该更努力一点才对,结果却偏偏又惨烈的迎来前所未有的卡文期,推掉了所有的社交活动之后,蹲在家里憋了四天,写了多少,砍了多少。

    看了四天的大象打工,好像喝了四天的卡瓦斯一样,感觉自己指定是不行了……

    变成了每日只能抱着朵朵嘤嘤哭泣的废物。

    唯一的成果是白泽实在看不下去,打发我出门散散心,结果历尽艰险之后,总算成功的买了十一个灯泡回来。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当一个男人把自己能够独立买灯泡的事情都挂在嘴边向其他人炫耀的时候,究竟有多么的可悲。

    人生总是如此艰难,中年尤其艰难。

    我想我大概是到时候了。

    事实证明,人类总是会过高的估计自己的能力和水平。

    就好像是我,总是膨胀过头,脑抽起来什么都敢点头,结果碰到麻烦之后又开始柴柴哭泣搞不定,变成了只会抱着朵朵跟狗说话的自闭症患者。

    一直以来我都对自己的问题羞于启齿,自从上次自爆一波之后,连偶尔请假都变得战战兢兢,时间久了之后毫无长进,只有脸皮的厚度增加了,同时装死的水平越发的精湛。

    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东西,消耗读者的耐心和包容也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

    总而言之,对不起!

    朵朵在这里给您磕头了——

    梆!梆!梆!(稍后我就按着它磕

    悔不该当初轻易听信了朵朵给我托梦时立下的保证,一时行差踏错,选择了铤而走险,从而踏上了这一条双卡双待的不归路。

    原本我以为只要准备周全,就一定能够搞得定,大不了熬一熬,结果准备这么久,遇上问题依旧卵用没有,看着越来越近的截稿期,只能变成每天嘤嘤嘤的朵朵人……

    苦熬这么长时间,一无所得。

    只有违法犯罪的心日益强烈。

    一度想要趁夜骑上我心爱的小板车,伪装成修空调的把起点的服务器给搬走。

    到时候大家一起断更,喜迎新年,国安民乐,岂不美哉!

    然鹅起点到现在都不肯告诉我他们的服务器放在哪儿,只能遗憾作罢。

    按道理来说,其实网文这种东西,灌起水轻轻松松,每天三千字,我多打个几场就能搞个十万字回来。再或者另一头随便应付一下,就可以糊弄交差了。

    可偏偏难以战胜自己的完美主义倾向,也无法就这么轻慢和敷衍的对待自己的作品和成果。

    两头都想抓的结果,就是两头都抓不住。

    或许如我这样单线程的CPU在多核时代已经落伍了,无缘日更万字,年更三百万的强者境界。

    如此愧对了大家的厚爱和支持,实在万分抱歉。

    请容我过年再请假几天,重新整理一下大纲和细节,然后把一部分拖欠的稿子爆肝搞定。

    新的一年,我一定尽量保证更新,同时早日把手头的事情完成,甩脱拉胯的恶名,最迟三月底,恢复正常更新,再度竖立勤劳能干每日两更的光辉形象。

    否则就让朵朵以后再也没有鸡腿和排骨吃!

    ——朵朵人风月

第九百五十三章 旅行者

    三个小时之前,冰岛。

    早晨刚刚过去,微冷的寒风从远方的群山吹来,枝头的飞鸟腾空而起。

    小镇上,快餐店的门被推开了,发出叮当的声音。

    柜台上的老板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看到了熟悉的客人。

    门外,细微的薄雨中,带着圆框玳瑁眼镜的男人收起了雨伞,放在架子上,在垫子上踩了踩水之后,才走进来,坐在了吧台旁边。

    摘下帽子之后,便露出斑白的头发。

    “早啊,陆先生。”

    端着咖啡壶的老板走上来,为他倒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驱散寒意:“今天来点什么,老样子么?”

    “对,再来一包吐司,打包。”

    被称为陆先生的男人略显苍老,但看不出具体的年岁,只是捧着咖啡杯浅浅的抿了一口,安静等待。

    在这个小镇上,诸多居民们互相熟悉,看到他走进来,纷纷热情的招呼,他也都一一温和的回应。

    很快,从后厨归来的老板放下了盘子和打包好的吐司,也并不急着忙碌,在点唱机的老爵士乐歌声中,和陆先生随意的闲聊起来。

    反正生意清闲。

    “真罕见啊,以前没有见你点过吐司。”上了年纪的店主依靠在柜台上,好奇的问:“怎么,想尝试一下新口味了?”

    “是啊。”

    陆先生点头,“人生漫长,总要有一点新的乐趣。”

    在吃饭的时候,他总是不急不缓,明明是普通的炸鱼和薯条套餐,依旧拿着刀叉,斯文而平静的进食,有一种缓和的美感。

    和其他人不同,他在吃饭的时候并不看手机,也并不注意电视里的画面,只是专心致志的吃饭,好像面前摆放的是什么值得严肃对待的美餐。

    “今天是什么日子?”

    在终于放下刀叉之后,他看了看店面角落里那几串准备挂起来的彩灯,好奇:“要圣诞了么?”

    “不,还早。”

    店主笑了起来,轻声感慨:“庆祝一下店面开业三十周年而已,并不是什么大的事情。”

    “三十周年?这么快么?”

    陆先生微微颔首,了然:“这么说我也在这里三十多年了啊……彼得那孩子还好么?听说前些日子刚结了婚。”

    “是啊,在伦敦那样的大城市里找生活,隔得不远,但回来的时间也不多,过几个月有了孩子之后,可能回来的就更晚了。”

    “什么时候退休?”

    陆先生端着咖啡杯,缓慢的喝着:“你也老了吧?差不多也改换新的人来了。”

    店主的表情迟滞了一下,没有说话。

    好像出神的看着窗外的薄雨一样。

    店内渐渐寂静。

    很快,桌面上传来了震动的声音,放在咖啡杯旁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陌生的电话号码弹出。

    可陆先生却好像并不着急接电话一样。

    只是静静的喝着咖啡。

    那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奇异的是,来点的号码却显示一片乱码,不断的变化着。

    “电话来了。”店长说。

    “不着急,等一会儿。”

    陆先生凝视着咖啡杯中的倒影,轻声说:“我还想最后再安静一会儿,以后恐怕不会有这么安静悠闲的生活。”

    他说,“等我喝完。”

    “那你慢慢喝。”

    店主颔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向后厨的方向。

    步履匆忙。

    只是,在转过身之后,便听见身后倒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僵硬在原地,围裙下面,握紧了手枪沉重的柄。

    很快,不算宽敞的店面里再度回归沉寂,只有点唱机带着沙哑和损坏音的低沉旋律。

    最终,店主缓缓的转过身,凝视着那个坐在摆台旁边喝咖啡的男人。

    “没必要这样。”

    他说,“三十年了,陆白砚,何必呢?”

    “是七十年。”

    陆白砚平静纠正:“来到这里之前,我先在监狱里服刑了九年,然后,在伦敦生活了三十多年,一个每天都在下雨的地方,每周往返报到,腿上带着定位环,生活在特定的区域里,有审查官不定时上门,像是住在廉价汽车旅馆里的观赏动物。

    后来,有人觉得我老了,就让我来到了这里,从观赏动物,变成野生动物……其实都一样,只不过是笼子看不见了而已。

    那一条锁链还在我脖子上,陪我过了七十年……一直到今天。”

    在他身后,那些倒地的居民已经再无声息,只有面孔上无数青紫色的毛细血管浮现,迅速的蜡化。

    有几个人的手中,手枪和警报器落下,生长出了一丛丛霉菌。

    那些散逸的源质中携带着猛毒,令一片片诡异的色彩从地板、桌面和沙发上浮现,迅速扩散,宛如被打翻的油漆桶。

    店长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捏了一下自己的领子。

    “用不着去联系监控小组了。”

    陆白砚说:“我来这里之前,已经去过了。”

    他想了一下,轻声说:“来这里之前,我去了很多地方……”

    在窗外,冷清的小镇沐浴在雨水中,再无声息。

    曾经喧嚣的道路上一片死寂。

    只有店长压抑的喘息声。

    “你疯了吗……”他按着手枪,手背上青筋迸起:“你应该知道,你逃不出去!就算你能活着,余生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和留在这里的日子一样,都是在地狱里,没什么区别。”

    陆白砚放下手里的杯子,拿起震动不休的电话,“时候到了,老朋友……我们总要说再见。”

    嘭!

    离别的巨响迸发,接连不断。

    一个又一个的血洞从陆白砚的身体上浮现,但却没有鲜血流出,好像早已经流尽了那样。

    而在他手里,电话终于接通。

    但里面却没有声音传来。

    那一瞬间,店长惊恐的后退了一步,终于察觉到,身旁那个不知道何时出现的纤细身影。

    是个少年。

    有着酷似他儿子小时候一样的面孔,可是眼睛和头发都是黑色的,嘴角带着愉快的笑容。

    那个孩子坐在吧台上,愉快的凝视着这样的场景,最后,望向陆白砚。

    “似乎我来的不是时候?”

    “没什么所谓。”陆白砚最后看了一眼桌子上破碎的瓷杯,他说:“我只是想要把这杯咖啡喝完。”

    “就这么留恋么,陆白砚。”

    那个罗马少年乐不可支的科科大笑:“那为何不留在这个安乐窝里呢?等待罗素上门,送上迟来的清算和审判……不过,你会在乎这种东西吗?”

    “其实,我并不害怕审判。”

    陆白砚抚摸着咖啡杯尖锐的断茬,感受着那细微的刺痛。

    “我更害怕没有人来找我。”他说,“我怕他们把我忘了。”

    无人回应。

    只有尖锐瓷片将食指刺破了,带来被遗忘者的孤独痛楚。

    在柜台后的地板上,痛苦痉挛的店长艰难的抬起头,按下了致命的开关。

    有破碎的声音从陆白砚的身体中响起,隐约的青色火焰自骸骨之下被点燃,迅速的升腾,扩散,将这一具老朽的躯壳覆盖,吞没。

    焚烧成灰烬。

    但是在那一具渐渐化为灰烬的骸骨头上,却有一顶古老玉冠浮现,宛如历经沧桑的古老文物,自烈火的焚烧中不改其色,焕发出隐隐的光亮。

    紧接着,在骸骨之上,无数血肉再度生长,一张崭新的面孔浮现。

    恰似复返青春那样。

    在冠冕的加持之下,他褪去了七十年所编织的茧,重归壮年的健壮身躯从火焰里重生。

    紧接着,黑色的阴影从陆白砚的脚下升起,遵循着往昔的记忆与本能,形成了一套庄严的礼服。

    “真怀念啊,这个标志……”

    陆白砚低下头,凝视着胸前曾经理想国的徽章,最后端详片刻,伸手划去,于是,便只剩下一片空白。

    就这样,挣脱了最后的枷锁。

    他缓缓起身,将旁边打包好的吐司拿起,最后环顾死寂的室内,郑重道别:“谢谢你们陪我这么多年。”

    “也谢谢你的咖啡。”

    陆白砚擦拭了一下嘴角,轻声说:“我要去旅行了。”

    “大家,再见——”

    他推门而出。

    撑着伞,走向被冰冷的雨水所吞没的世界。

    渐渐消失。

    在陷入寂静,再无任何声响的城镇中,唯有无穷尽的黑色蝴蝶从冰冷的尸骸中钻出,在血液的沃灌之下,像是涌动的潮水。

    在经历了漫长的寒冬之后,它们张开遍布巨眼的双翼,从这新生的地狱中升起。

    迎来新生。

    鳞粉洒落,降下了死的雨。

    三个小时后,轰鸣的直升飞机上,槐诗已经接入了电话会议。

    在他手中的屏幕上浮现出快餐店里的监控录像。

    “这是半个小时前,由校务处发来的消息。”耳机中,副校长介绍道:“已经被统辖局决策室评定为重大恶性事件。”

    “这是谁?”槐诗问。

    “陆白砚,曾经理想国的成员。”艾萨克说:“天国陨落之后的幸存者,现在看来,已经彻底投向了黄金黎明了……要我说,早在七十年前就应该杀了他的。”

    “就因为他是运气好的幸存者?”

    罗素反问:“疑罪从无啊,艾萨克。我们总不能因为什么人和黄金黎明的人说过话,就要杀人吧。况且,人都在监狱里,我总不能冲进去割了他的脖子吧?”

    “杀!杀!杀!”

    电话另一头,马库斯的声音忽然响起,含糊嘶吼:“烧他全家!打他妈妈!”

    “——叛徒必须死!!!!”

    “行了行了,别被呛到了,慢慢说,把电话给我……给我……”

    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

    你们这群老头儿可真是够了!

    艾萨克压抑着烦躁,继续向槐诗介绍详情。

    “七十年前,他是天国陨落时,核心区域唯一的幸存者……除了他之外,所有的同事,所有的学生都死了。

    因为相关的经历含糊不清,同其他人的报告有所出入,有和黄金黎明勾结的嫌疑,所以被关进伦敦塔。

    到后面,内部法庭没有直接证据,不予判决,在关押五年之后,转为监控,最后在三十多年的考察之后,获准离开了伦敦——后面就一直在冰岛的一个小镇上生活了三十年,一直到几个小时前,他把所有的人全都杀光为止。”

    “哈,说起来,他还是你的同行呢。”罗素忽然插了句话。

    “嗯?什么意思?”

    “他的圣痕同样也属于天问之路。”罗素说:“正巧,和你一样,槐诗。”

    槐诗动作一滞。

    “一样?”

    “对呀。”

    罗素说:“只不过位阶比你高一些而已,以前的时候,他可是被认为唯一一个有可能成就新一代‘东君’的升华者。

    和你一样,他是天问之路的大司命。”

第九百五十四章 彻底

    七十年前,在天国陨落之前。

    陆白砚是风华正茂的升华者,理想国后勤与支援分队的组长,被倾注以巨大心血和期望的大司命。

    而当天国陨落之后,一切就和往昔变得截然不同。

    光辉的未来消失无踪。

    一切璀璨的愿望都被残酷的现实击碎,黯淡收场。

    有的人郁郁而死,有的人陷入癫狂,还有更多的幸存者们散落四方,还有的,选择了踏入地狱,开始了无回的探索。

    从此再无联络。

    而在绝大多数幸存者之中,有一部分被判明与黄金黎明有染,被下达了判决。

    也有另一部分人,则遭到了囚禁和监管。

    “可七十年前他真的背叛了么?卷宗里不是说没有具体的资料么……”槐诗困惑,“难道说,就因为他有嫌疑,就把他关了七十年?”

    “不然呢?”

    罗素反问:“他确实没有直接证据,可我也没有亲手杀了他啊,这么多年他不是活的还好好的么?

    我当年甚至曾经请人给他做了无罪辩护……虽然我确实把他的刑期加长了那么一点点,但他不是还有生命吗?

    他还活着,每天能喝咖啡,看电视,哪怕他所发誓要保护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了,可他还能对人说,我是无辜的。

    如果你说没关系,我相信你,我原谅你了,但你又有什么面目去面对那些牺牲者呢?

    作为曾经的伙伴,我能够容忍他在一个角落里度过自己的一生,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可现在你已经看到了,他选择了如此回报我——”

    “想象一下,槐诗——”

    罗素嗤笑:“在这个时候,当天国谱系即将准备重组的关头,一个叛徒如此高调的挥着旗帜,当着全世界的面,投向了黄金黎明,将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简直是再嘲弄不过的黑色幽默。

    当所有人奋尽最后的力气,尝试着在死去之前最后一搏的时候,偏偏有一把匕首刺进了身后。

    带来了曾经分裂的旧痛。

    将过去一度陨落的脓疮和伤疤,再一次展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于是,沉寂多年的旧闻,再度登上头条。

    在戏谑和嘲弄的眼神中,无声的崩溃。

    “我有一个问题。”

    槐诗看着地图,计算了一下比例尺:“从冰岛去格兰陵,再抵达最接近的那个三大封锁的出口……以四阶升华者源质化之后,只需要四个小时,也就是说,差不多现在的时候,他就已经桃之夭夭了,为什么还会慢悠悠的在现境游走?难道是打不到车?”

    “这是一场表演啊,槐诗。”艾萨克说:“黄金黎明为我们准备的表演。”

    他调动影像,“你看到这一帧了么?注意,他的帽子……”

    视频中迅速的倒带,最后定格在陆白砚焚烧的场景之上。

    沐浴在火焰中的骷髅。

    还有他头顶庄严的玉冠,那纹理和造型,让人感觉如此的熟悉和亲切,令槐诗不由得凑近,仔细端详:“这是什么?”

    “《国殇》。”

    艾萨克说,“天国谱系的事象精魂,由天问之路所传承的神迹刻印,那是当年被黄金黎明所夺走的国殇之冠。

    他们将它给了陆白砚……”

    “啧啧,这可就差骑脸挑衅了啊。”

    槐诗摇头感慨,活动了一下脖子和手指,“我大概明白了——所以,要我干什么?把这玩意儿抓回来?”

    “不用那么麻烦。”艾萨克建议,“你可以做的更彻底一些。”

    “多彻底?”

    “要多彻底,有多彻底。”

    罗素说,“你要亲手杀了他,槐诗。”

    第一次,他作为老师对自己的学生下达了如此直白的指令,平静又冷酷:“不能是其他人,非要你动手不可……你要去履行你身为大司命的职责。”

    他说,“不计后果,不计代价。”

    由天国谱系的新血去杀了天国谱系的叛徒。

    由新的大司命,杀死旧的大司命。

    用后浪把前浪推死在沙滩上。

    用最干脆利落的手段,向全世界,向地狱,向黄金黎明,证明这一份来自象牙之塔的决心。

    “好的。”

    槐诗点头:“我知道了。”

    “或许其中另有隐情呢,槐诗,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工作。”

    罗素好像笑了,明知故问:“你会手软么?”

    “难道这世界上还有人会以为灾厄之剑是个大好人?”

    槐诗摇头:“得了,罗素,我还不至于傻到会认为和黄金黎明混在一起的会有什么好东西——所以放心,我会做,做的干脆果断。”

    那是如此长久的时光之后,他依旧可以梦见的景象。

    暮然回首,一切恍若昨日。

    丹波的轰炸。

    从天而降的集束炸弹,冷酷的刽子手们,人间地狱,血和火,被烧红的天空。

    更多的,是那些死去的无辜者。

    还有那个站在地狱中大声发笑的人。

    从那一瞬间起,不,更早之前,在他见证群星号上的惨烈景象时,他们就是敌人了,不会再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罗素,如果他想要去地狱,那么他就会死在地狱的大门前。”

    槐诗说,“我保证。”

    “很好,槐诗。”

    罗素满意而笑:“那就放手去做,我会让校卫队的人配合你,两位白鸠随时待命。”

    “不必,前面的雷蒙德留下来开飞机。”

    槐诗说:“剩下的人手我自己选……”

    “好,一切由你来决定,我等你的好消息。”

    就这样,他满怀着信心,挂断电话。

    就仿佛已经看到结果了一样。

    会议结束。

    而槐诗,沉思片刻之后,掏出手机,拨通了丹波的电话号码。

    在直升机的轰鸣里,听见另一头响起的声音。

    “小十九?”他问:“有空么?”

    另一头,少年愣了一下,似是感受到其中的郑重,下意识的直起腰:“随时都可以。”

    “很好,收拾东西,做好准备,等一下原缘会来找你,十五分钟之后会有一条天文会的彩虹桥通道对你们开放。”

    他说,“要干活儿了。”

    “好。”林中小屋没有废话。

    电话挂断了。

    瀛洲,丹波。

    在客厅的沙发上,低头削苹果的少年没有停下动作,仔细又小心的将最后一点苹果皮转下来,然后将苹果分成几块,切好,放进旁边的果盘里。

    拿起茶几上的毛巾,给看电视的老头儿擦了擦口水:“老爷子你慢慢吃,我出门加班咯。”

    厨房里的少女探出头来,疑惑的问:“林君,不吃晚饭了么?”

    “有工作啊,遥香。”

    林中小屋耸肩:“可能要出趟门了,快的话,大概过几天就回来了。”

    “嗯?要给你准备点东西路上吃么?”

    林中小屋摇头一笑:“我中午吃的比较多,没关系,老师不至于连饭都不管的。”

    “那林君的那一份,我会放进冰箱里的哦。”遥香认真的警告:“回来之后一定要吃掉,因为我要放双倍辣椒!”

    林中小屋的脚步踉跄了一下,无奈颔首。

    终究是,没逃过……

    简短的道别之后,他拿起衣架上的外套,转身要走时,却听见身后的声音。

    “东西,忘了。”

    躺椅上,衰朽的老人说:“没带齐。”

    “嗯?”

    林中小屋不解的回头。

    “不是要出门么?”正在看搞笑综艺的老头儿慢悠悠的咀嚼着苹果,“男人出门,总要带上剑吧。”

    伴随着他的话语,刀架上沉寂的古老长刀发出狰狞的鸣叫。

    林中小屋愕然,忍不住惊喜:“送我了?”

    “好啊。”老人的嘴角勾起,戏谑的说,“只要你敢拿。”

    “……饶了我吧。”

    感受到鞘中所酝酿的凌厉气息,林中小屋像是抓蛇一样,伸了好几次手,终于小心翼翼的握住了它的柄,拿起。

    “借我一用就好了,多谢老爷子。”

    他摆手道别,转身推门而出,走出道场的时候,便看到了停在外面的汽车,还有倚靠在汽车旁边的原缘。

    匣中的山君震怒低鸣,同林中小屋手里微微震颤的长刀较起了劲。

    林中小屋看了一眼,视线停在了她的手腕上。

    袖口下面,延伸出的黑色轨迹。

    宛如刺青一样,带着庄严的纹理……

    “囚牛?”林中小屋瞪眼感叹:“可以啊,这都给你了?你家真大方。”

    原缘瞥了他一眼,好像再看着哪个少见多怪的家伙一样。

    “还给了我睚眦,但我不想要,留着送阿照了。”她说,“怎么,你家没给你?”

    林中小屋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正中痛处!

    刚刚从剑圣老头儿那里租来的刀,它瞬间不香了。

    不是说不厉害,而是感受到了野生和家养的差距。

    一把辛酸泪顿时就忍不住要冲出来。

    指望林家的长辈们把什么好东西给晚辈留着,完全就是痴人说梦,真要有什么好东西,别说给他,就算给他拿到手,多半也会有长辈带着把压岁钱一起帮他收起来。

    孩子还小,长大再说。

    饶是林中小屋自诩白嫖圣手,除了离家时的惯例礼包之外,一路白嫖过来,竟然也就只摸了一根龙头棍回来……

    人比人,气死人。

    但输人不输阵,不能让自己被师妹的气焰压倒。

    林十九的眼睛一眨,就找到了新的添堵方法,忽然微笑:“听说了吗?老师他,又招了一个新的学生……据说是还是俄联人诶,喀秋莎~

    照片我偷偷找人翻了,真的苗条又好看,欸,你要不要看一眼?”

    原缘回头果然看过来。

    但却没看他的手机,而是平静的看了一眼他的脖子。

    于是,林中小屋乖巧的收起手机,当做无事发生。

    “……”

    漫长的沉默里,林中小屋百无聊赖的捏着下巴,又开始跃跃欲试:“要不,师兄我帮你给你来个下马威怎么样?让新来的知道长幼有序……”

    “你可以随意,但结果多半不会好看。”

    原缘平静的纠正:“还有,我是大的。”

    “放屁!”

    林中小屋大怒:“我先入门的。”

    “哦,要不打一架?”原缘建议:“用咱们两家的老办法,赢的人说话。”

    林中小屋翻了个白眼:“你不干活儿了?”

    “打你的话用不了几分钟。”原缘诚实的说:“如果你不乱跑,可能还会更快点……所以,你最好别乱来,一会儿有什么事情,记得站我后面。”

    “此一时彼一时好么!”林中小屋举起租来的武器,昂然而笑:“我有剑圣佩剑在此,边个敢在跟前放肆?”

    在他手中,那一把满溢戾气的长刀瞬间收摄锋芒,变成了一把普普通通的古董。

    十分不给面子。

    林中小屋眼角抽搐了一下,正准备抱着宝刀说两句话,大家建立一下羁绊,可紧接着便看到一道虹光从天而降。

    紧接着,眼前一花,便有暴风雪扑面而来。

    他张口,吞了一大口雪沫。

    剧烈的呛咳。

    在扑面而来的霜风里打了个哆嗦。

    只看到一片冰天雪地。

    “这是哪儿?”

第九百五十五章 期末

    “格陵兰的北部,最靠近北极圈的地方——”

    就在暴雪之中,他们的面前,直升机缓缓停止旋转,舱门打开,槐诗从跳出,打量着两人的样子:“还行,准备的不错。”

    “哎呀,老师,好久不见!”

    林中小屋本能的就冲上去,想要抱住大腿,然后一舔再添,靠着自己的诚心维护住大师兄的地位。

    可紧接着,就看到槐诗身后走出来的少女,顿时眼睛一亮,满怀热诚的迎上去,浑然忘记自己刚刚建议的下马威,笑容温暖。

    联合新来的小师妹,压制原缘日渐膨胀的气焰!

    就这么决定了!

    “你一定就是安娜吧,别紧张,我是林中小屋,叫我大师……噗!”

    张开怀抱准备馈赠师门温暖的林中小屋闷哼一声,险而又险的挡住了安娜毫无征兆的鞭腿。

    胯下和心中同时一凉。

    这个女人怎么一点武德都不讲,跟个疯狗一样!

    老师,你就不能找点正常学生吗?

    在他背后,剑圣的佩剑毫无动静,反而发出了幸灾乐祸的鸣叫声。

    活该!

    “这是谁?”

    安娜回头看向槐诗:“笑的不像个好人,好像是个坏东西,可以干掉他么?”

    “我很想跟你说不可以,但可以试试。”

    槐诗双手抱怀,靠在机舱上看热闹:“你多半不会成功,而且很有可能会自讨苦吃……试着多交几个朋友吧,阿妮娅,他们是你的同学,总不会害你。”

    “嗯?我倒是不觉得有人会想要和我做朋友诶。不过既然老师你这么说,我会努力试一下。”

    她的双手揣在宽松夹克的口袋里,回头向着两人微笑:“我叫安娜,十五岁,有机会的话,大家一起玩吧。”

    “下次一定。”

    林中小屋叹息着挥手,已经预感到自己充满麻烦的未来:老师,您还记得咱们是教古典音乐的吗?

    最后,安娜的视线终于看向了后面。

    看到了那个扶着长匣的身影,自始至终都沉默着的平静女人。

    白狼和山君的视线触碰了一瞬。

    安娜愣了一下,快步凑近了,踮起脚来,端详着她的脸颊,像是在细嗅着她的味道一样,笑容就越发惊喜。

    “我喜欢你。”她说,“我们很像。”

    就好像看得到笼中封锁的野兽,被理智所压制的斗争欲望,自端庄的面容之下窥见了属于她的部分本质。

    和刚刚那个轻浮随意,在黑白两边浪荡徘徊的家伙完全不一样!

    同类的味道……

    “那就友好相处吧,安娜。”

    原缘伸手,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就像看着过去那个不成熟的自己:“将来你也一定会有所成长,像我一样。”

    气氛渐渐融洽。

    只有林中小屋在寒风中辛酸的望向远方。

    仿佛看到大师兄的宝座插上翅膀飞起,挥手道别之后,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场景……明明是自己先来的啊!

    顿时,心中的眼泪如飞扬的雪花那样落下。

    无比悲凉。

    我要是个漂亮姑娘,会是这副屌样……

    为今之计,只能发挥自己身为男性的优势,抱住老师的大腿,徐徐图之,努力巩固自己的地位了。

    而在这个家伙扑上来之前,槐诗已经咳嗽了两声,打断他的‘施法动作’。

    “既然大家都已经互相熟悉了,那么来聊聊这一次的工作吧。”他问:“发给你们的资料,都看过了吧?”

    得到一致的答复之后,槐诗满意的点头。

    “很好,那就不用我再浪费口水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的屏幕,确认时间后说道:“再过半个小时,会有一辆从努克开往西西缪特的火车会途径这里,载满了木材和煤炭,还有各种货物,我们的目标就在那一辆车上,目的地应该是格兰陵北部的地狱入口。

    嗯,相当猖狂的选择了公共交通方式,只差插个牌子告诉大家我在这里了,希望你们不要让他的苦心白费。”

    “人数呢?”

    林中小屋翻着资料问:“总不会只有一个人吧?要是我,肯定埋伏不少。”

    “应该会不少吧?”

    槐诗想了一想,有些不确定:“毕竟背后是黄金黎明,炮灰一定不会缺。”

    安娜举手,好奇的发问:“那乘客怎么办?”

    “没有乘客。”

    槐诗回答:“乘客都死了,一共四十一个无辜者,在上车十分钟后……否则的话,我就不会把这件工作交给你们了。”

    明明是如此平静的话语,可是却令人感觉到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如果再开玩笑的话,会被打。

    安娜乖巧的缩了一下脖子,没有再说话。

    “那我们的目的呢?”原缘问。

    “破坏和袭击。”槐诗说,“方式不限,随你们发挥,保证自己安全的状况下尽力而为就好了,能杀一个是一个,如果一个都干不掉的话,就回去准备寒假作业超级加倍吧。”

    “……”

    林中小屋沉默许久,难以置信:“这也太空泛了点吧?况且,老师你要考虑到我们的能力呀!那可是黄金黎明啊……黄金黎明!”

    “怕什么,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毁灭要素都见过好几个了。不要紧张,也不要有压力,发挥出自己的真实水平就好嘛。”

    槐诗从机舱里抽出了一张折叠椅,展开坐上去。。

    就好像年底监考的班主任一样,端详着学生们呆滞的样子:“这就是你们的期末考试了,希望大家都有一个好成绩吧。”

    林中小屋震惊失声:“那老师你呢?”

    “休息一下,跑了这么多天,累了。”

    槐诗打了个哈欠,撑起吊炉,点燃了火堆之后,就从包里翻出一堆瓶瓶罐罐:“大家要加油哦,一会儿回来老师请吃野餐!”

    人生不易,小十九叹气。

    都是老师的任务罢了。

    还能怎样呢?

    就只有安娜走了两步之后,忽然回头,想起了最重要的事情:“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

    “那应该是老师你的猎物吧?”安娜好奇的问,“可万一我把他杀了的话怎么办?老师岂不是会很失落?”

    槐诗笑了起来。

    满怀期待。

    “一代更比一代强,这岂不是更好?”

    就这样,目送着学生们远去。

    槐诗坐在燃烧的火堆旁边,懒洋洋的烤着火,凝视着远方的群山,

    “话说,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很快,另一张折叠椅在火堆旁边撑起,机舱里检查设备的雷蒙德走出来,端起吊炉中的沸水开始泡起咖啡:“那可都是你的学生吧?就这么撒出去,跟炮灰似的,万一死了怎么办?”

    “你不如担心点有用的,比方说下午野餐有没有你的份儿?”

    槐诗平静的靠在椅子上,眯起眼睛,“我这个当老师的还活着,怎么会有学生死掉的道理?”

    要说这个,反而是他最不担心的。

    如果要是其他人,槐诗说不定还会顾忌一二,冲到前面去。可对自己的学生,他却能够赋予全部的信任。

    那是他的作品。

    除了大提琴之外,他现在和未来最得意的成就之一。

    他们具备着才能与潜力,也应当有所表现和发挥。时候到了,作为老师的,就要给他们这个机会。

    “况且,这都要放寒假了吧?”

    他轻声说,“总得让孩子拿张奖状,好回家过年。”

    就这样,漫长的宁静中,只有暴风和雪落的悠远声音。

    槐诗倾听着耳机中的旋律,低沉哼唱。

    能够感受到那个迅速迫近的气息。

    在山岭之间,白雪中蜿蜒而来的铁路宛如黑色的绳索那样延伸,渐渐紧绷,一头连着你,一头连着我。

    将彼此缓慢的拉近。

    痛恨、杀意乃至苦痛,一切都在这落雪的沉默中缓缓酝酿。

    他张口,呼出了白色的气体,眯起眼睛。

    静静的等待。

    考试,要开始了。

    轰鸣的列车之上。

    空旷的乘客车厢内,已经一片狼藉。

    在接连不断的咀嚼的细碎里,溅射在车厢上的血液缓缓流下,在冰冷的窗户上冻结,流下了一条条触目惊心的冻结红痕。

    在低沉的吟诵声里,一条又一条的畸变之犬从破碎的尸骸中爬出,很快又参与到了饕餮的过程中去。

    就在尸犬之间,披着灰色长袍的狂信徒手粘着鲜血,正狂热的在地板和车厢之上涂抹描绘着来自深渊的圣诗和景象。

    沙哑虔诚的赞颂声不断的响起。

    而当那狂信徒的祈祷终于结束之后,回过头来,却显露出一片遍布疤痕的面孔。仿佛刺青一样密密麻麻的字迹一圈一圈的缠绕在他裸露出的皮肤之上。

    可那却并不像是什么色彩的描绘,反而如同利刃开凿出的缺口一样,只是撕裂了躯壳的创疤。

    在裂口之下,并没有血肉,只有一片涌动的黑暗和空壳。

    在黑暗中,仿佛有什么庞大的结构在缓缓运转,隐隐展露出了令人癫狂的轮廓和结构,可很快,又迅速变得截然不同。

    凝视久了,就仿佛灵魂都要被吸入其中,变成那狰狞黑暗的一部分。

    那是来自于一切人智之敌——毁灭要素·波旬的投影,源自混沌魔性的赐福入住了这一具躯壳,令他无时不刻的贴近着深渊的源头,成为地狱的化身。

    “大灵已知晓,且降下恩赐。”

    被称为‘黥面’的主祭回首说道。

    “哈哈哈,那种黏糊糊的东西么……真奇怪啊……”旁边观赏全程的披甲男子捏着下巴,咧嘴笑起来,回头问道:“这样的话,足够引起注意了吧?你的老朋友他们喜欢这样的礼物么?”

    “根本就没有必要。”

    车窗旁边的位置上,陆白砚冷淡的回答。

    他将吃完了的吐司包装纸仔细的叠起来,变成小方块,压在水杯的下面,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向身旁,嘲弄的说:

    “你们也堕落的厉害啊。”

    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连这种货色都打包全收了?

第九百五十六章 序幕

    “有用就行了”

    名为叶芝的男子靠在椅子上看着书,头也不抬的说:“黄金黎明可不是感化院。”

    “那是什么?”

    陆白砚追问:“破坏了天国,导致理想国的陨落,这么多年来在地狱里兴风作浪,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毁灭这个世界啊。”

    叶芝将书签夹好之后,合上了手中的诗集,平静回答:“字面上的那种意思,每一个人,每一个有人的地方,每一个人的成果和作品,全部一丝不留的予以彻底的毁灭。”

    这个堪称温雅的男子述说着这世界上最残暴的话语,微微停顿了一下之后,意味深长的告诉他:“只不过,在那之前,有一部分人必须先迎来灭亡而已。”

    一切理想国的残留,一切试图重组天国谱系,重现往日的人,必须予以最彻底的毁灭和死亡。

    不惜一切代价。

    就恰如罗素所怀的决心一样。

    倘若往昔双方还能够在互相掺沙子的情况之下在地狱中勉强的维持着那么一丁点的和谐状况的话,那么如今,便是最为彻底的决裂。

    在深层的地狱中,两个由拉马努金和陈女士所管辖的分校区已经同统治者开始了惨烈的战争。

    很快,象牙之塔也将为自己的狂妄所付出代价。

    此时此刻,伴随着叶芝的话语,车厢之后,原本应该承装着货物和木材的车厢里,有一双又一双的血红眼瞳缓缓睁开。

    沉睡的军团被唤醒了。

    来自黄金黎明的凝固者们感受到了渐渐迫近的杀意。

    在此刻,天穹之上,忽然浮现了一个猩红的正圆,四道放射的血光自正圆之上回旋,而一个小小的圆点,自圆心上浮现。

    就像是狙击枪的瞄准,遥遥的对准了列车的所在。

    远在边境的恐怖力量在缓缓的积蓄。

    冷漠的向下俯瞰。

    ——唤龙笛。

    这才是唤龙笛真正的战争形态。作为世界上最庞大的深渊探镜的同时,也是曾经理想国在陨落前夕所组装完成的超深度地狱打击武器的原型机。

    不过现在,它却并不急着降下毁灭的打击。

    只是展示着自己的存在。

    向着昔日的叛徒们宣告这一份无以言喻的怒意。

    “瞧啊,他们在看着我们。”

    叶芝轻笑。

    可陆白砚却不为所动,反而从窗前看向了远方的群山。

    就好像,能够感受到这一份天命之间的共鸣一样。

    “他在那里。”

    隔着无数舞动的风雪和狂风,凝视着那个遥远的身影……能够窥见无穷风暴之后那暴虐的辉光,眼瞳就被那种锋锐的力量刺痛了,血丝浮现。

    “那就是罗素的太阳吗?真耀眼啊……”

    陆白砚轻声呢喃。

    “是啊。”叶芝说,“在可预见的未来,将会光辉万丈。”

    “不,他不会。”

    在那一瞬间,国殇之冠自陆白砚的头顶浮现。

    沉寂七十年之后,曾经的大司命漠然的凝视着自己的后辈,自己的替代品。

    在彼此互相注视的瞬间,从双方内心中所浮现的,便只剩下了最直白、最纯粹的决心。

    他说,“我要杀了他。”

    那一瞬间,群山之上,篝火旁的少年好像听见了他的话语。

    平静的微笑着。

    垂落膝前的手指微微弹动着。

    敲下了掀开序幕的音符。

    于是,列车之上匍匐的异鬼们纷纷抬起灼红的眼瞳,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样,凝视着前方汹涌的风雪。

    一片茫茫的凄白中,忽然有一个飘忽的影子浮现。

    沿着看不见尽头的铁轨,向着疾驰的列车,迎面而来。

    一步步的,向前。

    在暴雪中舞动的风衣之下,那一只修长的手掌拖曳着重剑,切裂风霜,令铁刃与冰霜摩擦,火花飞起。

    列车轰鸣。

    在无数铁轨敲打的低沉声音中,有高亢的汽笛声迸发。

    车顶上,那些侏儒一般手足细长的异鬼们开始蠕动,喉咙里酝酿着含糊又尖锐的声音,猎食之前吞咽着口水,等待着有人胆敢攀上这一班死亡列车。

    他们彼此争夺着最前面的位置,已经做好了扑击的准备。

    同疾驰的列车相较,那飘忽的人影速度是如此的缓慢,可当迈步的时候,脚印却仿佛要击溃冰雪,烙印在飞雪之下的石和铁中。

    然后,自风声、嘶鸣和列车的咆哮里,骤然有一缕清亮的声音响起。

    恰似震动的琴弦。

    是剑刃切裂了飞雪和风的低鸣,山君无声的嘶鸣,磨牙吮血,自囚笼之中双眸猩红,凝视着前方的猎物。

    驾驶席上,化为活尸的驾驶员呆滞的瞪大眼睛,感受到预定的命令和现实之间出现的矛盾和冲突。

    就在轨道最前方,突如其来的拦路者抬起了手中的重剑,对准了前方疾驰的列车。

    ——斩!

    瞬息间,高热席卷,仿佛有熔岩奔流汇聚在剑刃之上,令一切微不足道的飞雪和坚冰融化,贯穿了暴风,在脱离枷锁的瞬间,狂暴的将眼前的一切予以毁灭。

    剧烈的震荡迸发。

    满载着地狱生物的恐怖列车同剑刃碰撞在一处,所掀起的,竟然不是巨响和轰鸣,而是悲怆而凄婉的琴声!

    为流浪者献上歌声!

    曾经不世的经典,为吉普赛人所谱写的流浪者之歌,于此刻,从剑刃之上奏响。

    撕裂的风帽之下,原缘抬起了双眼,眸中迸射出炽热的辉光。

    原本隐藏在薄衣之下的那些黑色的图腾在迅速的扩展,蔓延,攀爬上了她的面孔,令那一张俏丽而静谧的脸颊也变得肃冷庄严。

    琴声奏响的刹那,沉寂在血脉之中的神迹刻印也随之苏醒,令原本漆黑的纹路化作赤红,迅速的生长,甚至突破了肉体的具现,在她的额间浮现了修长而弯曲的犄角投影。

    神迹刻印·囚牛!

    自东夏大地上奔流的龙脉中所剥离下的碎片,被冠以龙之子嗣而形成的神明之迹。以永无休止的世间旋律和鸣动的万物之声为载体,显现于尘世之间!

    此刻,伴随着挥剑的旋律,漫长的龙吟自小提琴的歌声之中浮现,撼动了眼前的天地,令一切微不足道的东西尽数碎裂成尘。

    列车剧震,恐怖的波澜扩散,炽热的焚风将那些飞起的异鬼所吞没,瞬间,化为了灰烬。

    而那疾驰的列车,竟然也在这一剑之下脱轨,从原本的道路之上歪斜,踉跄的冲向了崎岖的冰原,同原缘擦肩而过。

    自列车的车头开始,一道巨大的裂隙从车身之上浮现,随着剑刃的推进而迅速的蔓延。就好像被剖开了腹部的巨兽一样,有粘稠而恶臭的血腥从其中喷涌而出,在这苍白的冰原之上留下了一道迅速蔓延的红痕。

    诸多车厢倾倒翻滚着,无数杂物从破碎的车厢中飞出。

    震动之中,黥面忽然抬手,遍布裂痕的面孔之后传来含糊低沉的吟诵,原本倾斜的车厢便被无形的力量悬浮在半空之中,缓缓落地。

    而在车外,原缘抬起手,扯下了身上累赘的风衣,露出修身的白色衬衫。

    挽成马尾的长发自雪风中飘扬着。

    宛如旗帜一样。

    “刚刚就当打招呼好了。”

    她平静的发问:“接下来可以请大家不要躲躲藏藏了吗?”

    就这样,她向着无数列车中攀爬而出的异鬼和尸犬抬起了手中的剑刃,剑脊的倒影中,解脱枷锁的山君狞笑,无声咆哮。

    不同于往日温柔的旋律,在囚牛的神迹刻印加持之下,此刻剑刃上的演奏变得浩荡而恢弘。原本琴声中所寄托的虚无情感转化为了真实不虚的力量,随着她的突进,暴虐挥洒。

    就这样,瞬间,化为了呼啸的陨石,轻而易举的将车厢的外壳撞破,突入了黑暗中,带来了燃烧的火光。

    横扫!

    自黑暗里留下了一道正圆的轨迹,将一切阻拦在前方的对手尽数腰斩!

    可风中再次传来了凄厉的鸣叫。

    剑刃抬起,钢铁碰撞。

    破裂的车厢外,落下的微光照亮了袭来者。

    “竟然真的是个女人?”

    浑身笼罩在重甲之中的骑士抬起头,手握着长戟和大盾,戏谑冷笑:“没想到现境里也能培养出这么厉害的娘们……”

    在他手中,漆黑的大盾上曾经还铭刻着噩梦之眼的标志,可曾经的徽章已经被一道斩痕所撕裂贯穿。

    这是背叛者的徽记。

    曾经的噩梦之眼的成员,众多追求力量投向深渊的凝固者。

    ——被流放的库玛尔。

    “抱歉,正主似乎暂时没空搭理你的样子。”

    他抬起长戟,赤瞳嘲弄,“来和我玩玩怎么样……不过,人多了一点,你不会在乎吧?”

    伴随着他的话语,在他身后的车厢中,一双双赤红的眼瞳浮现。

    披甲的骑士们从黑暗中走出,在染血的披风之上,曾经宝剑十字的徽章早已经化为了漆黑。庄严的甲胄之上遍布铜锈。

    曾经自地狱东征中尽数陨落的圣心骑士团,以如此丑陋的姿态,与世间重现。

    全员凝固,自深渊的侵蚀之中彻底癫狂。

    早已经堕落为了怪物,除了杀戮和斗争之外,再无其他的追求……

    “来吧,小姑娘。”

    面甲之下,库玛尔的疤痕随着狞笑而弯曲:“我会好好招待你的——”

    回答他的,是钢铁的鸣叫。

    瞬间,跨越了漫长的距离。

    山君突刺!

    势如破竹的,撕裂了他的长戟、盾牌、甲胄,乃至头盔。

    然后,娴熟的,斩下头颅!

    尸体倒下,血色喷涌。

    原缘面无表情的跨过尸首,朝着如林推进的骑士们向前,只是冷淡的抛下了最后的评价。

    “废话太多了……”

第九百五十七章 姓名?

    一个照面,曾经噩梦之眼的精锐,纵横地狱和深渊的背叛者便被斩落头颅。

    毫无反抗的能力,迎来了最彻底的死亡!

    那并非是技艺不够精深,也不是力量不够强大,而是本质上的,沦为了鱼肉!

    他找错了对手……

    在原缘的手中,金属摩擦的高亢声音不断的传来。

    铁晶增殖!

    原本宽阔沉重的圣痕遗物此刻竟然开始了二度生长。

    当山君的圣痕再度遵照秘仪,同乘黄的力量相结合,就迎来了再度的爆发——脱出囚笼的饿虎在贪婪啃食着敌人的血与骨,转化为了自身的质量。

    不止是令原本的握柄越发修长,就连剑身也随着铁晶的延伸而开始生长,原本已经达到三尺六寸的长度在迅速的翻倍。

    就好像长枪一样……

    那已经不再是寻常重剑的范畴了,而是越发的夸张,越发的向着更加古老的过去追溯和靠拢,最终所形成的狰狞姿态。

    就在染血的剑脊之上,有宛如庄严印玺的阴文印迹浮现,带来了来自东夏谱系的加持。

    ——【尚方】!

    曾经拱卫真龙,诛灭叛逆的威严象征——从东夏的龙脉酝酿中所诞生的奇迹,为了维护龙脉的纯正,专门针对背叛者所打造出的力量。

    称之以龙血结晶亦不为过!

    倘若用于战场,便是征讨不臣、万军莫当的斩马剑,倘若用于内部,便是涤荡恶孽,扫灭奸妄的肃清兵装!

    不止是作用于东夏的范围,甚至足以涵盖全境——一切背离人道、投向深渊的凝固者在它的面前都将迎来彻底的清算。

    除非有等同位阶的遗物相抗衡,否则一切防御都将被这来自龙脉的敕封彻底击溃!

    “现在,轮到你们了……”

    伴随着原缘的话语,飞扬的血色之中,斩马剑铮鸣咆哮,随着主人一同突入,前方的骑士阵列斩破,击溃。

    势如破竹,向前!

    战争,才刚刚开始!

    “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上莽……还真是有原家的风格啊。”

    山脚下的石头上,林中小屋眺望着远方的场景,摇头感叹:“整天说你弟弟如何如何,结果你比你弟弟还要勇……怎么好意思说人家?”

    眼看别人已经在舞台上发光发热,他却丝毫不急于参与。

    恨不得全程都负责鼓掌打CALL,手握荧光棒,为师妹的神勇表现摇旗呐喊。

    能摸就摸,摸得透彻。

    只可惜,情况不允许啊……

    好像察觉到来自山巅的那一道目光,原本打算边缘OB的某人叹了口气:“在做了,在做了,已经快好了。”

    手头停顿了一下,那些随便从冰雪下面挖掘出来的枯枝和藤蔓,最终形成了一个半人高的人形轮廓。

    好像个稻草人。

    然后,拿着剑圣的佩剑,他随意的削切着手中的木块,撒在了地上的雪中,一个惟妙惟肖的事故现场就从这简陋的沙盘上浮现了。

    就这样,仿佛就大功告成了一样。

    他打了个哈欠,将佩剑插在地上,然后向着战场的方向伸手,随意的在风中一抓,便有一缕漆黑的色彩缠绕在了他的五指之间。

    像是蠕虫一样的痉挛着。

    最后,迅速的爬进了‘稻草人’的面目之中,令原本随便画上去的五官也变得隐隐灵动了起来。

    就这样,微笑着,面面相觑。

    林中小屋忽然问:

    “姓名?”

    “我叫斯塔索利斯!”

    车厢里,主祭黥面旁边,一个人忽然发出了声音。

    当其他人疑惑的看向这个忽然自我介绍的家伙时,却发现他也一脸茫然,不明白其他人为什么看自己。

    好像根本没发现自己刚刚在说话一样。

    再然后,他的头就裂开了。

    从顶端到脖子,均匀的被无形的利刃斩成两截,血色喷涌。

    在厌胜咒术的恶意之下,自灵魂到躯壳,尽数碎裂。

    只有幻觉一样的低吟响起,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满怀好奇的发问:“姓名?”

    “阿兰·梅纳尔。”

    嘭!

    第二个头颅凭空从脖颈之上飞起,然后在半空中被无形的力量蹂躏着,变成拳头大小的肉块,在地上粉碎。

    很快,第三道声音响起。

    “你叫什么名字?”

    “马尔科·拉普。”

    再然后,被从灵魂中挖掘出姓名的人,自腰间正中,一刀两断!

    无形的恶意不断的从天而降,在剑圣佩剑的加持下,原本厌胜术所带来小小的创口被扩大为甲胄也无法抵御的恐怖猎杀。

    古典音乐教室的独有传统艺能再放送开始了!

    一个,一个,又一个。

    直到叶芝手中的书籍不快的合拢。

    啪!

    恶意的桥梁被无形的力量截断,紧接着百倍的反噬逆流而上,令林中小屋面前的‘稻草人’在瞬间炸裂。

    熊熊烈火自碎裂的枯枝中燃起,冒出灵魂焚烧的黑烟。

    那些残破的灵魂在恨意的驱使之下从焚烧的枯枝中爬出,向着林中小屋发起了反攻,然后,又被他面无表情的塞了回去。

    然后娴熟的贴了一张符纸,封存,就这样稻草人焚烧成了一团灰烬。

    翻车翻的多了,自然就有经验了。

    只不过……

    列车上有一个黑暗的轮廓缓缓,正冷眼向着此处看来。

    ——波旬主祭·黥面!

    “啧,仇恨拉的太多了吗?”

    林中小屋轻叹,“我没想着当MVP啊。”

    可那个血色环绕的身影在空中骤然一阵飘忽,闪现,便已经跨越了千百米,然后再度闪现……彼此之间的空隙开始迅速的缩短。

    疾驰而来!

    林中小屋眼角跳了一下,下意识回头,向着山上呼喊:“老师,我可以提前交卷吗!”

    群山之间,那个捧着咖啡杯,倚靠在火堆旁边的人影低头看了他一眼。

    似是微笑。

    让他预见到了自己超级加倍再加倍的悲惨未来。

    “忽然之间来个大题,一定要给我加分啊……”

    林中小屋苦恼叹息,摸了摸口袋,从手机、MP3、耳机线、充电宝、移动WIFI和钱包钥匙扣等等一大堆杂物中间,翻出了一张折叠成三角的黄色纸包,夹在指尖。

    嘴唇开阖,无声低语。

    瞬息间,黥面的耳边仿佛传来无数人细碎的呢喃,嘈杂的声音,千万人的咒骂怒斥,咆哮,嘶吼。

    到最后,飘忽的声音化为了轰鸣,重叠在一处,在灵魂之中震荡不休。

    “……三台七星,持剑斩精,镇星缚手,北帝收魂,邪精魍魉,吾誓不闻……闻吾咒者,头破脑裂,碎如微尘。”

    嘭!

    林中小屋手中的纸包骤然爆裂,腾起一道火光,伴随着最后的吟诵而去:“急急如律令——”

    在纸包破裂的瞬间,从半空中闪现的黥面动作一致,脸上无数漆黑的裂口后,骤然一道炽热的光焰爆发,头颅迅速的膨胀。

    宛如气球爆裂一样的低沉闷响迸发。

    原本狰狞的头颅已经如焰火一样爆裂,可是却没有血色、骨骼显露,反而有粘稠的黑暗从其中井喷而出。

    蠕动的黑暗里从脖颈中爬出,发出了高亢的嘶鸣和咆哮。

    “这都不死?”

    林中小屋顾不上心疼,就听见周围的异常声音。

    枯干的树林中,土地如液体一样翻涌,无数尸犬从其中爬出,向着他冲上来,很快,又在半空之中四分五裂,断口平滑如镜,只有血液将白雪染成偏偏猩红,宛如盛开的牡丹一样。

    在他身旁,刺入泥土之中的刀锋嗡嗡作响。

    半空中,黥面迅速俯冲而下。

    原本头颅的地方,蠕动的黑暗里有无数眼瞳睁开,向着他放射邪光。咒弹化为暴雨一样落下,整个树林在瞬间化为死地。

    干枯的树木纷纷龟裂,无数蠕虫从其中爬出,大地之上的积雪则渗出无数漆黑的色彩,荆棘和藤蔓浮现出血肉的质感,

    在恶咒的丛中,林中小屋完好无损的眨着眼睛。

    浑然无事。

    身后,升卿的虚影惬意的舒展着自己的蛇身,就好像槐诗进地狱一样,感受到一阵油然的舒畅。

    可是在见证了对手仅仅只是拟化出几只邪眼就将这一片区域化为地狱的力量之后,便能够体会到彼此之间的庞大差距。

    这是恶念和诅咒的积累。

    再怎么娴熟的咒师和波旬的祭祀打起来,都难免会束手束脚,更何况遇上一个可以视为地狱衍生物的主祭!

    根本被克制的死死的……

    这他娘的怎么打?

    而黥面已经向着不远处的林中小屋抬起了手掌,五指迅速龟裂,畸变,化为了燃烧着黑色火焰的触手,铺天盖地,笼罩而来!

    能够清晰窥见,触手尖端蠕动的吸盘和狰狞口器。

    林中小屋头皮发麻。

    在法式军礼和战略转移之间考虑了一瞬之后,他得出了最稳妥的解决办法,反手拔出了身旁插在地上的长刀。

    向着前方斩落!

    可那蹩脚的架势,就连黥面腹腔中的黑暗都忍不住嗤笑出声——这就是丹波之王的学生?这是哪里抡烧火棍的架势么?

    你仿佛是在逗我笑!

    可紧接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有凄白的铁光从空中浮现,纵横交错,一闪而逝,无数燃烧的触手拦腰而断,剧烈的痛楚扩散。

    而纷纷扬扬消散的黑色火焰和飞雪之间,林中小屋抬起面孔。

    原本灵动而透亮的眼瞳在迅速浑浊黯淡。

    遍布白翳。

    瞬间,自懒散的少年化作了垂暮的老人,可是却有凌厉无匹的锐意从那一道眼眸中迸射而出,睥睨着世间的一切。

第九百五十八章 前浪与后浪

    在剑圣上泉一生中,曾有过诸多佩剑。

    在寂寂无名的少年之时,他所使用的是传承其父的无名古刀,在二十四岁的时候遇强敌而断,难以修复,因此封存不用,陈列在道场中。

    后来,继承流派之后,所佩戴的是历代当主所传承的名剑‘观世正宗’,而后再有所突破,所用的乃是源氏神迹刻印——髭切与膝切。

    当他五十岁从宫中卸任之后,就退还了两柄重器,改换为如今传给遥香的千鸟。后面又陆续因为各种原因,数次更换过佩剑。

    每一柄神兵利器,都因为剑圣的使用而焕发出新的光彩,成就了一段又一段的传奇。

    到最后,归隐与道场之中的剑圣所用的,却又变成了一柄普普通通的长剑。

    顶多材质坚固了一点,不以锋锐和凌厉称奇。

    其中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坊间所传的‘返璞归真’、‘不假外物’,可更多的原因是……根本没必要。

    他已经不需要再握着什么绝世宝剑和人去生死相搏了,早已登峰造极。

    如今所需要的,不过是一柄用来指点弟子的‘教鞭’而已。要不是道场提倡真剑对决的话,换成竹刀也没什么所谓。

    如今,教鞭被握在了林中小屋的手里。

    不长不短,普普通通。

    正好。

    可正是这一柄恰到好处的长剑,却令黥面为之胆寒。

    并非是刀锋的锋锐,也并非是速度和力量,而是某个人曾经寄托在剑刃之上的……毕生所学!

    在五十年来的漫长时光中,自剑圣手中挥洒,饱经极意的浸淫,寄托了无数弟子的憧憬和向往之后,这一柄剑,已经成为了‘道场’的化身!

    剑心自成!

    简单来说,账号托管。

    ——代练,上线!

    此刻,在无数邪眼的观测之中,林中小屋变得无比诡异。

    左边半身还维持着曾经的模样,可右边握剑的半截身体,却开始迅速的挥发,失去了自己的轮廓,如火焰一般升腾。

    那半张面孔,也变得空洞又模糊,无数面孔不断浮现,宛如被恶鬼附身。

    少年、老者、稚子、老妇……

    阴流、二天一流、霞流、明神梦想流、天然理心流、北辰一刀流、大石神影流……万般剑术,随意流转,就连气息都变幻莫测,也根本无从揣测。

    “啧,区区化物,不值一斩啊。”

    一双浊眸轻蔑的俯瞰着眼前的对手,声音变得沙哑又苍老:“嗯?不过来吗?那老夫就勉为其难的,向你过去吧——”

    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踏前了一步。

    可是那无坚不摧的恐怖气魄,却仿佛已经将死亡带到了眼前!

    轰!

    黑暗沸腾,好像应激反应一样,无数狰狞的肢体从那残破的躯壳之下展开,黥面的躯壳迅速的变化,到最后整个人在涌动的黑暗中虚化。

    只剩下一团粘稠如墨的黑暗之色在涌动着,勾勒出了人形的轮廓,一双双邪眼睁开之后,迸射邪光。

    而原地,已经失去了林中小屋的踪影。

    这是所有槐诗教授的技艺中最为擅长也是最为纯熟的禹步!

    此刻,在来自剑圣的感悟之下,全力催发,已经不逊色于槐诗的急速,瞬间,近在咫尺,向着前方的黑暗斩落。

    纵然是虚无的源质,依旧……

    一刀两断!

    黥面咆哮,黑暗两分,竟然从其中伸出无数手掌,向着林中小屋的剑刃抓出,死死的握住,不容许有丝毫的挣脱。

    然后,黑暗涌动着,无数恶毒的诅咒从其中喷薄而出。

    可与此同时,林中小屋竟然毫不顾惜的弃剑,主动的抬起了双手,按向了沸腾的黑暗。

    展开的十指之上,晦暗而恶毒的符文浮现,植入躯壳的炼金矩阵启动,自掌心形成了仿佛通往永恒黑夜的漩涡。

    在林中小屋身后,升卿的虚影也缓缓升腾而起。

    向着它,狞笑!

    “终于,抓住你啦~”

    下一瞬间,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从林中小屋的双手中浮现,无数恶兽贪婪帙一般的诡异声响此起彼伏。

    升卿的修长蛇身已经犹如巨蟒一样,将黥面死死的纠缠住,大口吞噬着来自地狱的精髓。

    痛苦的惨叫声响起。

    还有愤怒的嘶鸣。

    似是咆哮。

    “瞧您说的。”

    林中小屋露出无害的微笑:“恶类相食乃是林家的特色,不可不品尝——该不会有人以为林家的人打架要靠代练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伴随着他的话语,无数锋锐的铁光从漩涡中展露,像是鲨鱼的牙齿,彼此交错和摩擦,火花迸射。

    这是当代烛龙亲自铭刻的秘仪,在吞尽道场中万柄凶刃的戾气、服食了无数厨魔的恶意精髓之后,终于所完成的深渊之咒!

    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和昔日吞吃风暴与海潮、掌控晨昏和恶孽的钟山之神相较,这才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但如出一辙的是永不饱足的贪婪和属于猎食者的狰狞。

    ——将一切恶孽,吞食殆尽!

    在林家的人面前,还敢于将自己的灵魂如此赤裸裸,毫无防护的暴露出来……这得有多心大?

    这就是地狱慈善协会的送菜上门服务么?

    爱了爱了。

    现在,黑暗化为漩涡,源源不断的被扯入了更深的黑暗里,在无数利刃的戾气和恶意之下,所有源质的结构尽数破碎,就这样,落入了升卿的腹中。

    最后一点属于黥面的痕迹,就这样,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林中小屋红到发紫的肿胀面孔,虚不受补,分量实在是太多了……完全消化不了。

    这样下去,只会撑到爆炸。

    既然如此的话……

    林中小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准了远方列车的方向,张口——

    ——索性,吐出来一点吧!

    于是,在恶孽的激化之下,一切源质迎来了最粗暴的质变,迅速的化为了极端不稳定的状态。放进去一点点怨恨、放进去一点点妒忌、再放进去一点点自己精心萃取出的傲慢和不限量供应的恐惧,以及海量的愤怒。

    最后,倒入黥面的大部分源质和力量。

    这样,一锅速溶诅咒简便浓汤就冲好了!

    随着诅咒之火的引燃,轰然爆发。

    一道黑紫色的粗大光流从升卿虚影的口中射出,向着远方!

    瞬间,贯穿了舞动的风雪,掠过了飞扬的鲜血和冰霜,跨越了战场,撕裂车皮,贯穿车厢,从尸骸和厮杀之中掠过,精妙的擦着原缘的发丝掠过,飞向了更前方。

    一切阻挡在前方的装甲骑士都在瞬间溃散成飞灰。

    在笔直的跨越十几公里之后,留下了层层裂口,最后,飞向了车窗边陆白砚的面孔。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伴随着他轻声的吟诵,庄严的冠冕一闪而逝,有无形的墙壁浮现在诅咒光流的正前方,将那一道至恶至戾的源质诅咒隔绝在外。

    可紧接着,山君咆哮。

    在雷鸣的巨响之中,少女践踏着残缺的甲胄,撞破了眼前的舱板,自半空中转身,向着陆白砚的方向投出了手中的武器。

    电光霹雳。

    无数跳跃的雷电之间,尚方斩马剑铮鸣,笔直的洞穿了所有的阻拦,向着陆白砚的面孔飞至。

    然后,在半空中,戛然而止。

    万军雷霆消散无踪。

    在陆白砚那两根抬起的手指之间,飞驰的剑刃死死的定格在了半空中。

    在寄托了囚牛刻印以及浑身力量之后,蜕变的山君之剑竟然也不得寸进。

    “现在的年轻人……”

    陆白砚了然无趣的摇头:“过于,好高骛远——”

    “对不起啊,陆老师,我不懂规矩……都是乱打的!”

    在远方的荒林中,林中小屋忽然狞笑。

    他蹲下身,五指按向了面前的阴影,奇异的突破了空间,写满了恶念与毒害之咒的五指竟然从剑刃的影中探出。

    然后,抓向了陆白砚的影子。

    不讲武德的,选择了偷袭九十六岁的‘老同志’。

    死死的,卡住了他的喉咙,握紧。

    令他的脖颈之上也浮现了一道漆黑的手印,一道道经文般的痕迹迅速的扩展,增殖,又飞快的龟裂。

    只来得及卡住他一瞬间。

    可就在一瞬,覆盖着层层霜花的窗户中,骤然有一个轮廓迅速放大。

    通过霜镜的折射,侍霜之女破镜而出!

    在她手中,手中一柄晶莹剔透的匕首浮现,宛如以水晶和冰霜雕琢而成的锋刃上流溢着无数欲念之光,针对灵魂,足以污染一切源质,令所有的意识陷入癫狂和分裂的力量收缩为一线——

    抓紧了这至关重要的时机。

    六重攻击,同时刺落!

    极意·厄月!

    “不自,量力……”

    那一瞬间,陆白砚轻叹,漆黑的影子从他身后浮现。

    难以看清那一瞬间的变化。

    只能够听见无数破裂的声音重叠在一处。

    安娜的匕首分崩离析,尚方之剑哀鸣消散,回到了匣中。林中小屋的手掌匆匆的自影中拔起,已经被焚烧成了焦炭一样,皮肤龟裂,流出了漆黑的血。

    而陆白砚完好无损。

    “这么杀掉的话,你们的老师,会难过么?”

    他握着安娜的脖颈,提起至半空中,五指缓缓的收缩,可很快,他却仿佛听见远方群山中传来的嗤笑。

    然后,在他手中,挣扎的少女就化为冰晶,寸寸碎裂,散落。

    更远处的车厢中,她再度从原缘的身后闪现,拽着原缘一同化为舞动的冰雪,飞向远方。

    只是临走之前回头,冲着他,得意微笑。

    像是叼着羊羔逃走的白狼一样。

    就在陆白砚身后,一根虚无的导管,无声的断裂——自无何有之乡中输送而来的源质精髓和神性补充悄然断绝。

第九百五十九章 天籁(感谢觅桃源的盟主

    “被人看出来了啊。”

    叶芝惋惜摇头,拔出了那一枚同时断裂的书签,随手抛掉:“恢复的如何?需要我再牵一条来么?”

    “不必。”

    陆白砚揉了揉手腕,冷声回答:“九成左右,足够了。”

    在漫长的囚禁之后,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如此充沛的感受,神性勃发,圣痕畅快的运转,同时,也感受到了这一份几乎快要近在咫尺的共鸣。

    另一个大司命。

    那个取代了自己的一切,夺走自己所有未来的人。

    “真耀眼啊。”

    他轻声呢喃:“耀眼到令人憎恨。”

    为何当自己落入地狱后,还有人能够绽放光芒呢?

    “开始吧,叶芝。”他说,“你们想要的舞台不是已经近在眼前了么?”

    “再向前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叶芝问:“你想好了么?”

    “七十年前我没有做选择,七十年后,总要活得明白才对。我早就没想过回头了。”

    陆白砚沉默片刻,忽然嗤笑出声:“一尘不染的砚台,就算再白,有用么?”

    不过是摆设而已。

    “那么,让我们开始吧——”

    叶芝微笑:“《驶向拜占庭》的旅程。”

    那一瞬间,他手中的书页缓缓展开,曾经不世诗人所谱写的篇章如流水那样,涌动而出。

    而那男子的身影渐渐虚幻,化为无数流淌的字符,迅速的扩散。

    来自陨落天国的事象精魂·叶芝,于此展露真容。

    ——源自地狱之诗!

    将眼前的世界扭曲。

    “此处并非老朽的国度,年轻人彼此相拥——”

    虚空中,传来沙哑的低吟:“濒死的世代中,飞鸟于树上歌吟。游鱼、走兽或飞鸟,与夏中赞扬,凡是诞生和死亡的一切存在……”

    于此呼唤,‘地狱’的到来!

    在转瞬间,雪原之上的寒风越发暴虐,恐怖轰鸣从远方的地壳中升起,来自地狱的投影在云层之后涌动着,勾勒出无数庞然大物的轮廓。

    而就在群山的尽头,那轨道的痕迹出现翘曲。

    随着叶芝的消失,一扇庞大的门扉缓缓浮现。

    宛如地狱的舞台缓缓拉开序幕,通向彼方乐园的大门就此打开。

    而遍布尸骸的雪原中,脱轨的列车竟然发出了宛如猛兽的咆哮——更多的粘稠血液从裂口中喷出,骨骼生长的低沉声音不断浮现。

    到最后,宛如活物一般,睁开了无数的眼瞳。

    再度,顺着铁轨,开始向前进发!

    向着地狱……

    汽笛声像是尖锐的大笑一样,撕裂了所有人的耳膜。

    “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成色吧,槐诗。”

    陆白砚站在破碎的窗前,冷眼凝视着自己的对手:“还是说,你就打算坐在那里,看着我就这么离去?”

    群山之间,飞舞的风雪中,篝火上吊炉的水再度烧开了。

    香甜的味道从其中升起,令人食指大动。

    “好香啊。”

    雷蒙德细嗅着芬芳,好奇问道:“做了什么?”

    “前几天从一位俄联神父那里学来的红菜汤,简单方便,最适合野餐,用来招待相逢的客人再好不过。”

    槐诗坐在椅子上,向着十指哈了口气,微笑着回答:“汤底想要浓厚,秘诀就在于小火慢炖,控制温度,慢工出细活。”

    他说,“耐心是美德——”

    伴随着他的话语,丝丝缕缕的红色蒸汽从气孔中升起,扩散在寒风之中,带来了令人沉醉的热意。

    篝火的燃烧越发的猛烈。

    木块在火焰中劈啪作响的声音重叠在一处,融入了越发湍急的风声之中,好像遥远的地方有什么人在怒吼。

    那咆哮的声音在风中若隐若现,渐渐的扩散。

    火光变得炽热,色彩却变成了漆黑,宛如世界上的一切黑暗凝聚成了火焰,在放肆的灼烧,煎熬着地狱的大釜,令其中的灾厄升华出崭新的结晶。

    于是,那一缕气孔中飞舞的水雾就越发的鲜艳,猩红。

    宛如鲜血。

    当雷鸣一样的呼啸从群山中升起时,风雪就越发的密集和暴虐,极寒的风暴像是在大地上匍匐爬行一样,卷动着海量的雪粉,飞舞。

    最终,卷着篝火旁蔓延的甜香,向下方的世界呼啸而去。

    于是,苍白的色彩也仿佛被那一缕蒸汽所点燃了,变成血红。

    在灰云笼罩的天穹和被冰霜覆盖的大地之间,那一缕血色迅速的扩散,增殖,就像是落入水缸里的油彩,将无色的风染上了自己的颜色。

    一开始只不过是单薄的一缕,可越是向下,这一份在内心中烹煮了漫长时光的杀意就越发的庞大。

    到最后,在无形调羹的搅拌之下,滚滚风雪,化作暴虐涌动的血色浪潮。

    赤红的风暴被诅咒所点燃。

    所过之处,一切都在盛怒之下化作焦黑。

    重归死寂的天地之间,唯有暴风的嘶吼扩散,末日的景象就这样冷酷的降临在了所有人的头顶。

    吞没一切。

    在山脚下,林中小屋愕然的抬头,感受着那风暴之中凌驾于自己想象之上的恐怖恶意和诅咒,忍不住,瑟瑟发抖——

    并非因这可怕的景象而颤栗,而是察觉到自己和老师之间的差距,所感受到的浓浓挫败和惊骇。

    无法想象,究竟要在煎熬的釜中施加什么样的恶意,才能从数之不尽的灾难中调和酝酿出如此恐怖的诅咒呢?

    此刻,血色的风暴降临。

    铺天盖地。

    在天地之间,只剩下那宛如剑刃鸣叫一样的暴风呼啸,无以计数的寒光自血色中涌动,狰狞游曳。

    所过之处,一切大地寸寸龟裂,所有的荒林分崩离析。

    高耸的树木随着冰雪一同飞起,被催折,切裂,无数绿色的松针迅速的漆黑,化为点点火光在其中涌动着。

    瞬间,吞没了整个火车。

    灭亡,从釜中升起,又从天而降!

    无数高亢刺耳的声音从风暴之中迸发,不止是铁轨在风暴的蹂躏之下分崩离析,狰狞的列车之上也不断浮现出一道道裂痕,血色喷涌。

    凄厉的寒光破空而之,撕裂舱门,擦着陆白砚的眼角飞过,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血色的红痕。

    诅咒涌动着,渗入伤口,深入骨髓,又很快,消散无踪。

    裂开的伤口一阵蠕动,爬出了一只蝴蝶,缓缓的张开翅膀,从茧中蜕变,漆黑的翅膀上,黑色的眼睛中染上了一片猩红。

    列车剧震,无数碎片从其中脱落,在半空中,迅速的粉碎,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石茧,从其中无数蝴蝶飞出,张开双翼。

    逆着血色的风暴,冲上天空。

    如鱼得水一样的翱翔在诅咒之中,迅速的改造自身,改造环境,将那足以灭杀一切的诅咒化为了自我成长的营养池。

    在大司命的意志之下,地狱仿佛都化为了乐土。

    数之不尽的黑色蝴蝶如墨水一样,缓缓流淌在天穹大地和空中,所过之处,勾勒出道道残痕,将整个世界化为了黑白二色。

    仿佛泼墨所描绘出的地狱之图。

    那就是他所培养出的大群,自凝固的地狱精髓中所蜕变出墨蝶!

    此刻,天地化为了白纸,狂放的浓墨所勾勒出的列车轰然运转,自暴虐的血色风暴中穿过,向着地狱疾驰。

    在那一刻,巨响从天空中迸发!

    列车陡然一震。

    一截车厢自正中拦腰断绝。

    再然后,第二道巨响迸发,从侧方呼啸而至,撕裂了涌动的蝶海,将车厢的顶部粗暴的掀开。只留下了一道凌厉的铁光纵横而过。

    有裁纸刀粗暴的将眼前的写意的名画切开。

    一切都在迅速的分崩离析。

    在炮击一样的轰鸣之中。

    钢铁的双翼从血色的风暴之中展开,数之不尽的鸦潮盘旋在天穹之上,那些饥渴的猎食者们冷漠的俯瞰着脚下大地的一切。

    当槐诗抬起手指,便有愤怒的红光从其中的一只身上汇聚,附着了源质武装的质变之后,铁鸦呼啸,向着大地俯冲。

    就像出膛的炮弹,摩擦着空气,灼烧至赤红,承载着这一份凝固为实质的愤怒,从天而降!

    舞动的墨色被击溃了,掀起层层涟漪。

    紧接着,燃烧的铁鸦轰然炸裂,无数碎片扩散,再度将一整个车厢给击碎!

    很快,在迷梦之笼里,归来的一缕源质重生,兴奋的铁鸦从潭水中升起,甩脱了身上的水滴后,挤到了电视前面,开始观看起现场同伴提供的转播来。还有的再次钻到笼子口开始排队……

    这一趟过山车,带劲!

    而当槐诗的手掌再一次抬起的时候,数百道火光自鸦群之上升腾而起——不再是之前一发两发的小打小闹。

    愤怒、悲伤、悲悯、美德、苦痛、怨憎……

    全弹装填。

    黑和白的世界被那涌动的光芒所撕裂了,天穹也随着槐诗的心意而变换着色彩,彼此调和,混沌的色彩涌动时,就将一切都笼罩在绝望的阴影之中。

    此刻,当群山之间,槐诗抬起的手指滑落时,贯穿天地的雷鸣自这冰雪覆盖的死亡世界中迸发。

    ——极意·交响!

    自从赫利俄斯归来之后,这还是槐诗第一次尝试着在斗争之中全力以赴——神性质变的源质已经随着光芒而笼罩了整个雪原,

    当漫长的同调终于结束之后,此刻从天而降的,便汇聚了来自整个冰雪荒原的暴怒!

    天籁,降临!

第九百六十章 猎狼人

    好像影片播放到中间,突兀的按了静音的按钮。

    一切都失去了声音。

    只能够窥见一道道收束的烈光不断的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就连巨响都被收缩在那一寸之间的毁灭中,随后所掀起的就是千百道席卷四面八方的狂澜。

    气浪涌动,无数白雪苦痛的摇曳在风中,形成了新一轮的暴风,向着四方吹去,将地上的一切都粗暴的拔起,抛飞。

    世界如同共鸣箱一样,在无形的琴弓之下颤抖着。随之泛起的,乃是饱满而又激昂的地狱回响。

    在层层掩护之后,山脚下的林中小屋下意识的想要按住身后的安娜,结果却被原缘和安娜给携手先按在了地上,匍匐。

    只能大地的苦痛痉挛感受到来自远方的可怖余威,透过不断龟裂的掩体,便能够窥见那残暴毁灭的一角。

    融化的冰雪中,林中小屋倒吸一口凉水,剧烈的呛咳。

    这特么的是在搞啥?

    老师你也被人盗号了吗?

    该不会是铤而走险从哪儿搞来了天文会的天基轨道武器密码吧?

    这可是要进海沟监狱好吗!

    哪怕知道这种可能性异常渺小,可联想到自己家老师那广博到诡异的人脉关系,他竟然感觉似乎、仿佛、好像,倒也有几分可能?!

    可很快,这样荒谬的猜想就被他自己给抹掉了。

    在掩体后面,三个人面面相觑,便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惊骇。

    此刻,原缘所感受乃是其中囊括天地的磅礴律动,林中小屋所体会的是要将整个天地都置于釜中煎熬的残酷烹煮,而安娜嗅到的乃是其中不断变换、彼此激化、质变所诞生出的种种恶意……

    当一切融汇于一体时,所诞生的便是这般恐怖的景象。

    而当那一瞬间,倒影中的伍德曼所领会的,却是发自内心的寒意。

    如此暴虐的掌控天地,令万物收束在同一轴心之下的手段——倘若不是早已经收到了死讯,他几乎怀疑是应芳州重生。

    可现在,同应芳州别无二致的毁灭,再度降临!

    “又是灾厄乐师的把戏么?”

    陆白砚的双眸中浮现血色。

    像是被天上的火光点燃了一样。

    国殇之冠的投影在瞬间浮现,涌动的墨色迅速的升腾,扩散,阻拦在毁灭的流光前方。不断有飞舞的墨色飞迸而出。

    那一片黑暗的海洋在光流的穿刺之下迅速的沸腾。

    随着陆白砚的命令而再度升腾,膨胀,如同受伤的野兽一样,愤怒的嘶鸣,将一切毁灭尽数吞吃。

    紧接着,无形的大笔饱蘸浓墨,自天穹之上迅速描绘出无数的轮廓,宛如千万道山川大河从浓墨之中浮现,化为一重重壁障。

    缪斯俱乐部的末日画家!

    此刻,昔日铭刻在灵魂之中的地狱景色再度重现,那些画中定格为永恒的万世之美和稍纵即逝的毁灭碰撞在一处,便掀起了新一轮的激烈变化。

    当舞动的墨色终于缓缓消散时,原本数之不尽的蝴蝶已经变得无比稀疏。

    而早已经不存在的轨道上,再也看不见列车的踪影。

    在燃烧的废墟之中,陆白砚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窥见了烧焦的袖口,还有手臂之上的划痕。

    除此之外,完好无损!

    在他的头上,古老冠冕的投影再度浮现。

    然后,稀疏的蝶群再度膨胀,无穷尽的墨色向着四方扩散而出!

    “国殇之冠啊。”

    象牙之塔的副校长办公室中,罗素的投影观赏着现场传来的景象,轻声感叹:“不愧是天问之路的权柄所在,对于天问之路的加持太夸张了。”

    作为天问之路的象征和专门为未来的东君所设计打造而成的神迹刻印,国殇并不拘泥与头冠的形势,反而是以事相记录的书籍方式而存在的。

    其作用并不复杂,不,甚至可以称得上简单粗暴。

    除了对使用者本身的防护,对于神性予以提升,和作为天问一系修正值的寄托所在之外,就只有一个功能。

    ——那就是通过消耗修正值,将升华者所赋予大群的圣痕,全部,拔升一阶!

    也就是说,只要佩戴着国殇之冠,那么就能够提前一阶拥有超出自己极限的大群。

    倘若槐诗作为大司命,只能分配出三个少司命的圣痕,同时三个少司命的圣痕再各自分配出三个山鬼这样计算的话……

    那么陆白砚就能提前得到东君的待遇,向下分配出三个大司命的圣痕!

    然后从这三个大司命再向下进行衍生……不止是凭空比槐诗多出两倍以上的大群,还具备了两个同等级一样的战力!

    哪怕作为大群,战斗力要普遍逊色于升华者,但此刻槐诗要面对的不是一个四阶。

    而是三个四阶!

    这才是国殇之冠最可怕的地方,将天问之路原本的人海战术进一步的三倍增幅!

    而现在,陆白砚,终于动真格的了!

    此刻,当漫长的序幕终于迎来终结,在磅礴涌动的墨海之下,陆白砚一步步向前,硬顶着无数炮击,向前。

    向着地狱!

    当接连不断的恐怖炮击终于结束之后,大地已经满目疮痍。

    呼啸的狂风终于停歇,当飞雪落尽之后,他终于看到了,远方通向地狱的大门,还有那个不知何时,挡在大门前方的身影。

    在风雪之中,握斧伫立。

    嘴角的火光明灭。

    就那样,哼唱模糊的歌谣,手指轻轻的在斧柄上敲打着节拍,让那些遥远的旋律流淌在风声之中。

    静谧又安宁。

    猎狼人在静静的等待。

    洒下自己的斗犬们,让它们逼迫着猎物不断的露出破绽,疲于奔命的奔走,然后,一点点的收缩包围的圈子,只留下最后的道路。

    就这样,等待,猎物来自投罗网……

    当再无退路的孤狼冷冷的看来时,便抬起面孔,露出和煦的微笑。

    “看样子,不用我做自我介绍了。”

    槐诗端详着他的样子,油然感慨:“准备这么周全……这是真就吃定我了?”

    “是啊。”

    陆白砚冷淡颔首:“这个世界,难道还需要第二个大司命么?”

    “真巧,我也这么觉得。”

    槐诗感同身受的点头。

    那一瞬间,他们彼此之间昂然的杀意在源质的激荡中缓缓扩散,彼此碰撞,就在虚空中迸射出无数火花一般的细碎闪光。

    大司命之间的天命彼此碰撞。

    神性激荡。

    可不知为何,槐诗却好像走神了一样,神游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忽然问了一句:“对了,你觉得我家的乌鸦怎么样?

    虽然是个坏东西,好久不见,还怪想的,你有什么话想要我帮你转达的吗?”

    “……”

    陆白砚没有回答,懒得理会。

    神情平静又冷漠。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的迷惑,没有逃得过槐诗的眼睛。

    不明白他说的究竟是什么,也不理解他莫名其妙的问这个究竟在想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笑容忽然变得如此嘲弄。

    就好像,有什么珍奇的宝物是自己不知道的一样!

    而那一瞬间,风雪,便被炽热的火光所撕裂。

    那一双燃烧的眼瞳,已经近在咫尺!

    禹步突进,向着眼前不折不扣的全盛状态的四阶升华者,大司命的残影斩落斧刃,伴随着遗憾的叹息。

    “——那你,岂不是,输定了?”

    轰!

    空旷的荒原好像瞬间迎来了人潮,明明两人都未曾有丝毫的动作,可是却又数之不尽的幻影从风雪之中浮现,稍纵即逝。

    伴随着数之不尽的铁光,狰狞的令人心寒,宛如春雨过后,冰雪之下长出无数刀剑的丛。

    难以分辨那一个个闪现的人影,只能够窥见自两人身后席卷而出的暗影洪流。

    两位大司命的所有残影在瞬间释放而出,随着影葬穿梭的闪现,在这并不宽广的距离之间,开始了毫无退避的厮杀。

    只有点点残墨和破碎的铁片从空中落下。

    很快,槐诗所释放出的残影,就被十倍以上的洪流所覆盖。

    “影中化身?”

    陆白砚摇头,抬起手掌:“槐诗,早七十年前,这一套我就玩腻了——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伴随着他的话语,涌动的墨色中,两个同陆白砚别无二致的身影从他的两侧浮现,国殇之冠的加持再现,三个四阶大司命的源质波动狂暴的扩散开来。

    紧接着,低沉的声音重叠在一处,扩散。

    “天式从横,阳离爰死!”

    那是来自天问之路所传承的力量,槐诗未曾跨越四阶,根本无从运用,也无从接触的领域。

    结合了国殇之冠之后,独属于这一条道路的记忆。

    ——神迹刻印·天问!

    源自东夏历史中的古老典籍,寄托了无数人心中的困惑与期冀,同世间的奇迹和神明的倒影向结合之后,所形成的,便是近乎包罗万象的无数应用。

    秘仪展开!

    天的法式有纵有横,阳气离散就会死亡——

    万物有矩,生灵有时,代表着生命的源质一旦消散,那么所迎来的便只有终结!

    此刻,黑暗的波澜自陆白砚背后的归墟投影中喷薄而出,所过之处,将槐诗的一切残影扫灭,其中的源质也被彻底吞噬,尽数归于陆白砚的归墟之中!

    成为了他的力量!

    在国殇之冠的加持之下,早已经成长到极限的大司命以如此轻易的方式,将槐诗的力量彻底击溃,然后,开始了残酷的掠夺!

    可紧接着,他的脸色就骤然变化。

    不由自主的瞪大眼睛。

    在他两侧,两具大司命的投影剧震,身上浮现数道惨烈的缺口。

    钢铁的光芒从其中涌现。

    就像是铁的种子从血肉中萌发,撕裂了躯壳,无数鸦羽所重叠形成的猩红利刃从躯壳中刺出——

    瞬间,受创!

    陆白砚愕然张口,咳出一缕血腥。

    才看到槐诗怜悯的目光。

    关了七十年,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厨魔的东西都敢乱吃,真以为自己是郭守缺么?

第九百六十一章 预判防卫

    此刻,槐诗每一具残影之中所寄托的除了他的力量之外,还有来自大群的的源质,可以说,他的每一个倒影都是一只乌鸦、一截怨憎的锋刃……

    想要吞下自己的源质,就要做好被刀锋划破喉咙的准备!

    陆白砚以为自己的归墟能够压制槐诗的源质质变,可槐诗的源质质变却没有其他的大司命那么简单。

    那可是最上位的神性质变,得到巴德尔亲自加持的力量!

    除非来的是尘世巨蟒,否则还是算了吧。

    从利刃从身体内部撕裂的感受……

    想想都让人同情。

    可当陆白砚的五指收缩,想要碾碎体内怨憎的时候,便看到刀锋迅速的破碎,离解为一道道钢铁的羽毛,从血肉中穿出,自行挣脱了他和投影的身体,飞出。

    归回槐诗的周围。

    去而复返!

    在铸造熔炉的掌控之下,无数刀锋化为钢铁风暴,凶猛的旋转,将所有陆白砚的倒影全部搅碎!

    “没见过,对吧?”

    铁风之中,槐诗抬起手掌,打了个响指:“再给你看点新奇的!”

    山鬼的生态循环在瞬间展开,无数恶草毒花荆棘和巨树瞬间破土而出,根植在深邃的冻土之中,猛毒和诅咒从每一缕花香之中疯狂扩散。

    荒芜碎裂的大地再度变成了人间乐土,只不过这一份芬芳和绚烂背后,所隐藏的乃是原始森林一般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恶意。

    回应他的,是扩散的黑云。

    那一张苍白的面孔上满是冷厉,吞下了这微不足道的血水,沙哑呢喃:“蓱号起雨,何以兴之?”

    ——传说中的雨神是如何令风雨兴起?

    三重大司命的加持之下,天问秘仪再度转化,墨海沸腾,形成遮天蔽日的阴云,无数夹杂着毒疫的冷雨漫卷着洒落。

    所过之处,一切再度归于荒芜。

    以最直接的方式,强行击溃了槐诗的生态圈,可这依旧不是结束。

    “薄暮雷电,归何忧?”

    天阴夜雨,雷霆交加,又如何归去呢?

    于是,雷霆自阴云中酝酿,无数锋锐的电光降下,向着槐诗周身的铁风刺落。同时,在云雨所笼罩的世界里,深度骤然开始了暴涨,内外锁闭,形成了狭窄的地狱。

    再然后,国殇之冠重新绽放光芒。

    三重大司命再度举起手掌,双手合拢,十指猛然扣紧。

    “——灵蛇吞象,厥大何如?”

    吞下巨象的神蛇,究竟有多么庞大?

    狭窄的地狱轰鸣,墨海沸腾,归墟再度展现,竟然从虚无的门扉化作了游曳狰狞的巨蛇,从天而降。

    仿佛要吞下整个天地一样,向着风雨之笼中的槐诗张口,猛然扑出。

    回应它的,是巨牛震怒的咆哮!

    燃烧的火光再度迸发。

    阴冷的风雨被击溃了,存世余孽的枝杈竟然也在那火烈风扫的浩荡驰骋中被撕裂,扯开了一道笔直的通路,向着张口的巨蛇,疾驰而出。

    ——源质化身·愤怒!

    极意叠加之下,活化的源质武装撕裂了巨蛇的投影,很快,又重新被无尽的墨蝶所覆盖。

    可当槐诗再度抬手,饱含怨憎的群鸦便从噩梦之中展开双翼,化为铁光的洪流,将无尽的黑暗跨越!

    有轻灵的白鹿开辟黑暗,破海而出!

    悲悯之枪的锐光浮现。

    刺落!

    ——极意·交响!

    当整个雪原的节律轰然鸣动,收束为一的瞬间,长枪以难以想象的恐怖速度跨越了漫长的距离。

    已经,近在咫尺!

    “鳌戴山抃,何以安之?”

    三重大司命齐声低吼,神迹刻印·天问再变!

    承载天地的巨鳌背负神山,又如何才能稳定不移?

    于是,万重青山的幻影自墨海之中浮现,千山为壁,彼此重叠,紧接着,又轰然碎裂!

    重重溃散。

    势如破竹的撕裂了挡在前面的大司命幻影,在陆白砚双手之前才终于停止。

    距离他的面孔,只差一线。

    “就这点本事么,陆白砚。”

    现在,大司命低头俯瞰着自己的对手,似是微笑,双眸中却燃烧着炽热的火光,仿佛难以置信一般,嘲弄质问:

    “不会吧?”

    此刻,在探镜之后,不知道多少心神被这一场对决所牵动。

    现境、边境、乃至地狱……

    短短的瞬间,先后两代大司命之间的交手就令所有观看者目不暇接,都快要屏住呼吸,瞪大眼睛,不肯放松一瞬。

    东夏,玄鸟的办公室里,那一台电视机前面只剩下了咔呲咔呲的声音。

    是夸父在往嘴里倒薯片。

    “哎呀,不愧是天国的牛郎,这操作就是下饭!”他还在啧啧感叹:“看看这声光电效果,不一般呐,不一般!”

    说着,他还在身旁布衣沙发上抹了一把手上的碎盐。

    旁边,谛听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满地和沙发的碎屑,又回头看了一下窗边和煦微笑的玄鸟,内心中悄悄的自己的老兄弟点了根蜡。

    上次提尔没打死你真的是你命大……

    你就不吸取一下教训的吗!

    “咳咳,这个战况看上去很焦灼啊,两位选手也进入了状态。”

    他有心缓解一下气氛,然后不自觉的就进入了解说的状态里:“好快,槐诗选手的这一招反击有效的阻止了对手的进攻,为自己创造了宝贵的喘息空间,接下来我们看一看另一边的选手如何应对呢……又是天问!哎呀,这一波是等级碾压啊,三个大司命骑脸怎么输……”

    没多久,就察觉到周围怨念的视线。

    你可闭嘴吧!

    而感受到身后那一道笑意融融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谛听很明智的关了自由麦——为好兄弟缓解气氛自然义不容辞,但为好兄弟分担火力,就还是算了算了。

    下次一定。

    而在观测之中,整个雪原都已经化为了无数猛毒和诅咒丛生的地狱。

    当两位大司命都毫不保留的释放出自身的所有力量时,最先被改变的,就是脆弱的环境——原本就以掌控和改造地狱为主的圣痕此刻以数倍的效率运转,源源不断的将一切拉向更加险恶的深渊。

    再然后,不论是墨海中所演化出的无数大群,还是槐诗神乎其神的源质运用,都令人大开眼界。

    “一直看槐诗那个小子硬莽,没想到他真的是个召唤师啊。”

    夸父啧啧感叹:“和四阶升华者都能拼个势均力敌,了不起,实在是很有我当年的风范……小叶子你怎么看?”

    “可能会死吧?”

    旁边的椅子上,叶雪涯同情的说。

    “嗯?这不是还好好的么?”夸父不解。

    不,我说的不是他。

    是你……

    叶雪涯叹息。

    这个家伙没救了。

    可本着同事这么多年,能帮一把是一把的念头,她回头看向了玄鸟,好奇的问:“老头儿呢,你想下那边的注?要不要来一把?”

    “雪涯,尊敬老人的道理我就不说了……工作时间赌博,记过降级,屡教不改的话,是要开除的好吗?”

    玄鸟面无表情的甩了甩手里的行政处罚条例,示意这帮不着调的问题儿童都安分一点。

    尤其是谛听那个家伙,都已经悄悄打开明日新闻的博彩页面了……

    就指望自己的内幕消息去赚零花钱。

    丢人!

    在符残光带着东夏谱系唯一良心小白去地狱之后,没了麒麟震慑,这帮家伙就开始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拉胯。

    老头儿惆怅的轻叹,开始认真的考虑:要不要先杀个鸡给猴看,整肃一下谱系里的纪律,也好恢复画风?

    于是,夸父就莫名其妙的哆嗦起来。

    一阵又一阵。

    是空调开太低了吗?

    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包薯片,咔哧咔哧,吃的更加起劲儿了。

    叶雪涯无奈摇头,彻底放弃了拉他一把的想法。

    转而看向了电视机上的投影。

    无怪乎玄鸟懒得下结论。

    实在也没什么下结论的必要。

    本身槐诗以三阶升华者的身份,能够和同道路的四阶大司命打的有来有回,就已经足够令人瞠目结舌了。

    就好像位阶的差距,和同道路之间高位圣痕对于低阶的压制不存在一样。

    如此深厚的底蕴,数遍全境都是数不出多少个。

    可陆白砚的经验实在是太过于丰富,从一开始到现在,除了局限于自身的体会,一不小心对槐诗的残影有所低估之外,根本没有给槐诗任何的可趁之机。

    “五五开?”

    她轻声呢喃。

    变数太多了,而两人之间所牵涉的命运又太过于庞大,背后隐隐又是天国谱系和黄金黎明之间的的比拼。

    这是足以决定未来大势的斗争。

    想要强行窥探,也只会损伤自己。观测命运的人才更懂得谨慎和小心,绝对不会在对自身无所谓的地方进行过度的探究。

    玄鸟摇了摇头,提醒了她疏忽的一点:“问题在于,槐诗那个小子,遇上绝大多数对手,最差可能也不过是五五开而已……陆白砚已经老了。”

    虽然被一个年岁差不多的老头儿这么说显得很奇怪,可叶雪涯还是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

    “岁月蹉跎啊。”玄鸟轻叹:“哪怕当年比槐诗更强,这么多年的囚禁,又还能保留下多少锋芒呢?

    背离理想国之后,支撑他的力量恐怕只剩下被遗忘的仇恨了。”

    他停顿了一下,早已经预见了接下来的展开:

    “——想要赢的话,恐怕还有什么变化在酝酿吧?”

    正在那一瞬间,罗素下达了新的命令。

    “唤龙笛预热如何了?“他说,“准备开炮吧。”

    在现境另一端,餐厅柜台里取餐归来之后,罗素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对艾萨克吩咐:“难得最近入账了那么多咒光晶石,先打空两个基数的再说——”

    艾萨克神情一滞:“不是等槐诗来解决么?”

    怎么单挑打的好好的,您老就忽然掀桌子了?

    “当然,能这样是最好的啦,不过总要做好最坏准备对不对?”

    罗素毫不惭愧的说:“黄金黎明那群家伙可不是守规矩的对手,为了打击天国谱系,绝对会无所不用其极……咱们这叫预判防卫!”

    预判防卫可特么还行!

    艾萨克感觉自己的法学观念受到了来自上司的冲击。

    可既然校长都这么吩咐了,那艾萨克也没有异议——他本来就对让槐诗去进行讨伐的计划颇有微词。

    将宝贵的未来押在这样的赌局之上的行为过于冒险。

    对于这群邪魔外道还讲什么江湖道义?

    倘若不是罗素不在要坐镇本部的话,他早就亲自上场了。

    为了弥补陆白砚叛变所带来的影响,象牙之塔花费了诸多的代价,才从统辖局的手中拿到了这一事件的处置权。

    毕竟是有可能威胁到现境安全的恶劣事故,能够如此顺利拿下,已经证明罗素的人脉关系硬的离谱——要知道,在现境,只有五常和五大谱系才有这种辖区、领土和谱系内部范围内的自由行使主权的能力。

    换而言之,这也是象牙之塔所必须完成的任务。

    赌上了一切声誉和重新崛起的可能。

    接下来除非事态恶化到象牙之塔无力解决的程度,否则天文会不会再插手干涉。同样,一旦天文会出手,那么结果不论如何,都将让天国谱系的崛起彻底泡汤。

    而现在,在各大谱系的观测之下,槐诗已经证明了自己不逊色于陆白砚的力量,可以说是完美的开场。

    因此,虽然稍有不协,但能够爽快结束的话也是一件好事。

    可就在他发布了装填命令的那一刻,唤龙笛的观测之中,却骤然浮现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来自叶芝的吟诵,自地狱的最深处中响起。

第九百六十二章 苏鲁支语录

    “人和树不就是一理。”

    低沉的话语回荡在天和地之间,“人愈求升到高处和光明,他的根愈挣扎向下,向地里,向黑暗,向深处——”

    “——向罪恶。”

    那一瞬间,【罪恶】,降临!

    “《苏鲁支语录》?”

    艾萨克险些捏碎手中的屏幕,震怒失声。

    那同样,也是黄金黎明从天国中所窃取的珍贵宝物……不,应该说,是无何有之乡的根基之一。

    作为‘现境’的‘副本’能够在地狱中自由移动的支柱,和屡屡对现境进行渗透的工具,那是最早期先导会,在奠定三大封锁时,所创造出的原型和设计图!

    所对应的乃是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

    换而言之,其本身的存在,就相当于一个微型的现境!

    此刻,当叶芝以苏鲁支语录的力量,撬动三大封锁时,现境的高墙也将暂时瓦解——在万丈高墙之上凿开了一个稍纵即逝的小洞,从而得以将地狱中的力量渗入现境之中!

    可令艾萨克更加警惕的是,这一道秘仪不仅仅只是为了暂时打开现境,而且同时指向了地狱最深处的某个存在。

    某个庞然大物……

    “那是什么?”

    他不顾警报,将唤龙笛的观测滤镜调整到最大,感受到无数来自深渊中的浮光掠影冲入了自己的灵魂,焚烧煎熬着意志。

    瞪大眼睛。

    终于,窥见了那狰狞的姿态。

    “立刻发射!”

    艾萨克怒吼,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

    他在下达命令的瞬间就闭上了眼睛,克罗诺斯的圣痕运转,瞬间包裹了他的灵魂,向着过去开始潜行。

    可在很快,他竟然又被时间中所隐藏的陷阱所弹出。

    有人已经提前在过去竖起了一道高墙。

    那一刻,有最深沉的鸣动从陆白砚的躯壳之中响起,墨海沸腾,伴随着他嘶哑的咆哮,无数虚无的刀笔饱蘸着墨迹,在虚空中纵横交错。

    写生开始了。

    向着地狱之中。

    于是,沸腾的墨海里,有无数锋锐的枝杈缓缓升起,勾勒出了一株铺天盖地的巨树轮廓,那来自地狱的鸣动包含着恨意,枝杈之间传来婴儿尖锐的哭声——

    降临现境的瞬间,那饥渴的意志就传遍了整个荒原,将一切都打入了食物的范畴之中。

    迫不及待的,向着槐诗延伸而出——

    通过末日画师的再创造,曾经在槐诗手中饱受重创的存世余孽含恨降下了投影,开始了自我的复仇!

    一瞬间的错愕。

    槐诗终于感受到了死亡的危机,近在咫尺!

    自己的对手,竟然也开始摇人了?

    世道变的太快,他竟然措手不及。

    “存世余孽?”

    罗素手中的薯条在番茄酱里停顿了一下。

    “这就是你的计划,伍德曼?”他轻声赞叹,“真是一张好牌——”

    罗素的身旁,那个沙发上留着口水午睡的痴呆老人忽然抬起了眼睛。

    像是从漫长的迷梦中醒来了一样,浑浊的双眸变得血红,死死的盯着桌子对面空空荡荡的座位。

    宛如苍老的野兽,择人而噬。

    可很快,又迅速恍惚……

    短暂的清醒结束了,他再度坠入了迷梦,只是嘴里含糊不清的念着那个名字,咀嚼恨意。

    “好久不见,马库斯,你还好么?”

    窗户的倒影中,坐在空椅子上的伍德曼致以微笑:“你看上去比当年道别时温柔了许多……还认识我吗?我是你的好朋友。”

    “好……朋友?”

    “对。”

    伍德曼回答:“我们曾经情同手足。”

    “情同,手足?”

    那个呆滞的老人含糊嘟哝,“假话。”

    伍德曼的笑容微微停滞了一瞬。

    “谄媚从来不会出自伟大的心灵。”

    昏沉之中,马库斯梦呓一样的呢喃,“谎言的船开不远……你的心中空无一物,口中所说的也只有泡影……”

    罗素大笑。

    “瞧啊,伍德曼,谎言还没出口,就被识破啦,你现在真是一天不如一天,连个老年痴呆的人都骗不过。

    你煞费苦心的安排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猜猜看啊,罗素,或许你可以问问你身旁那位上了年纪的神奇海螺?”

    伍德曼冷笑反问,“不过我更好奇,你的太阳又隐藏着什么样的底牌?说真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后悔自己没有陪在你那位继承人身边,至少也能做个临终关怀。”

    “你想多啦。”

    罗素自嘲的摇头:“临终关怀的顺序我肯定要排在某个人的身后,说不定连他的女朋友们序列都比我靠前。

    不过,话说回来——“

    他停顿了一下,好奇的问:“你凭什么觉得你赢定了?哪怕,我鞭长莫及……”

    在手机屏幕上,拓展的画卷骤然停顿。

    就仿佛信号不良。

    视频卡顿。

    墨海的生长戛然而止。

    只有小小的图标出现在天空中,开始转圈……

    而在荒原的边缘,风雪中,突兀的浮现了一座石雕。

    沉思者。

    垂首沉思的石雕似乎已经经历了千百年的时光,遍布苔藓和时光的沧桑,垂落的石质衣袍犹如丝绸一般,展示出了奇妙的质感。

    创造主的眼眸低垂,似是沉思,却令天地为之停滞。

    而当他抬起双眸的时候,整个世界就归于静寂。

    无数定律与他的意志中运转,被苏鲁支语录所打开的通道,竟然在瞬间完成了锁闭。存世余孽所降下的力量骤然断绝,只剩下了残缺轮廓。

    ——创造主·夏尔玛!

    “你猜怎么着……”

    罗素的薯条在番茄酱里愉快的打着滚,饱蘸酸甜:“在你离开之后,我又打了一个电话给他……提出了一个,小小的,建议。”

    伍德曼的笑容渐渐消散,变得冷漠又惋惜。

    “比预想中还沉不住气啊,夏尔玛……”

    “就像是你说的,伍德曼,总要有所抉择。”

    有一个疏离又冷淡的语气响起,“现在,你们已经抛出了硬币,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不论答案在天国还是地狱。”

    所以,在硬币掉下来之前。

    不要干扰我的观测——

    孤独的创造主静静的俯瞰。

    如此冷漠的旁观,衡量着天国和地狱之间的重量。

    等待那一枚翻转的硬币坠落,得出真正的结果。

    而现在,隔着漫漫风雪,硬币的两面遥遥相对——

    “好像你读条被打断了?”

    槐诗似是好奇,明知故问:“发生什么事儿了?第一次看到摇人摇不出来啊,是不是状态不好呀?

    要不……我再给你一点时间?”

    他诚恳的建议:“你可以重新表演。”

    凝固的墨海之下,陆白砚缓缓的抬起头,被墨色所侵染的面孔,便终于浮现出了一丝应有的狰狞。

    “槐诗,你这张脸……”

    他轻声呢喃,“真是碍眼。”

    “真巧,大家彼此彼此。”

    槐诗颔首轻叹:“这大概就是颜值的差距吧,无从弥补,请你不要在意——都丑了一辈子了,何必在乎最后这几分钟?”

    轻蔑与嘲弄,再不加掩饰。

    如此直白。

    那一刻,陆白砚的双眸中,血丝涌现。

    存世余孽的残缺倒影狰鸣,无数刺耳的哭声从墨海之中迸发,凄厉的枝干在迅速的收缩,将那个男人笼罩在内。

    深深的,刺入了他的躯壳之中。

    扎下了根!

    嘶哑的咆哮声从无数枯枝之间响起,婴儿的哭喊和男人的嘶吼重叠在一处,渐渐的,化为了一个更加阴森和刺耳的声音。

    “白蜺婴茀,胡为此堂?”

    【神迹刻印·天问】的力量,再度展现,这一次,却并非作用于外,而是作用于他的躯壳之中,迅速的修正着一切偏差和谬误,令两份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此刻,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纵然所引发的,乃是凝固的质变!

    无数枯枝之间,陆白砚抬起猩红的双眸,来自地狱的低吟缓缓扩散:

    “——安得夫良药,不能固臧?”

    白虹披身作为衣饰,为何常仪如此堂皇?从哪儿得到了不死之药,却又不能长久保藏?

    凭借着神迹刻印的力量,陆白砚迎来了再度的蜕变。

    原本用来令大司命和自己的大群深度融合,以神性进行蜕变,更上一层楼的秘仪,如今,却彻底的将他和存世余孽的倒影融合在一处!

    无分彼此。

    此时此刻,陆白砚已经成为最纯粹的凝固者。

    彻底吞食了这一份存世余孽的力量之后,化为了地狱延伸——

    当彻底拥抱地狱的瞬间,属于大司命的天命便迎来了堕落,一切修正值飞速的转化为歪曲,所带动的乃是力量的再度暴涨!

    冠戴者的位阶于此瞬间成就,而且,还在继续增长…

    “来啊,槐诗!”

    陆白砚面孔裂开的两侧,再度长出了一双邪意的眼眸:“让我见识一下灾厄之剑的力量!”

    当他身后,存世余孽的巨树虚影再度浮现时,就变得和刚刚截然不同。

    曾经虬曲而枯干的枝头,如今已经硕果累累。

    无数陆白砚的残影穿刺和悬挂其上,就好像绞死在贪婪之树的尸骸一样,在寒风之中摇曳,猩红的眼眸抬起,无数嘴唇开合,便发出重叠回荡的声音。

    饱含着恶意与诅咒。

    数之不尽的巨大墨蝶从枝头升起,遍布巨眼的蝶翼招展,便洒下粘稠的墨汁,墨汁落入泥土中,如同种子,生根发芽,迅速的生长出无数枯瘦而狰狞的残影。

    再不似往日那样飘忽,而是从地狱中生长出的梦魇果实。

    源源不断。

    超越了往昔的极限,两倍,三倍……还是更多?

    在树枝的根须纠缠之下,国殇之冠无声悲鸣,染上了一层漆黑。

    地狱的大司命抬起手指,令那无尽的漆黑海洋为止沸腾,向着槐诗,席卷而出!

    一整个地狱覆压而来。

    和整个世界为敌。

    这才是大司命最可怕的地方。

    天上无穷尽的墨蝶,大地上数之不尽的畸变种,甚至就连空气和泥土都对自己包含着恶意。他已经化为了这一方地狱的主人,真正的主宰。

    只要扎根在泥土中,便能蚕食现境的根基,自有无穷尽的力量挥霍。

    而槐诗,却难掩失望。

    隔着无数畸变种,看向自己的对手。

    满怀不解。

    “人多,很厉害吗?”

    他好奇的问,“你知不知道今天是周几?”

第九百六十三 惊喜

    无人回应。

    可槐诗已经从他的口袋中,掏出了手机。

    展示。

    亮起的屏幕上,显示时间。

    ——周五。

    是个让人快乐的奇数。

    在那一瞬间,漆黑的灾厄之猫轻声鸣叫,缓缓从槐诗的肩头浮现,蹲在他的肩膀上,带着猫科生物所独有的轻蔑视线,俯瞰着眼前席卷而至的涌动海潮。

    很快,当槐诗伸手,它就乖巧的从肩头跳下,化为了一本残缺的典籍,落入他的手中。

    ——《战争与和平》!

    不同于和平的白色,它的封面是噩梦一样的漆黑,带着隐隐的猩红。

    战争法典,于此展开!

    那一瞬间,槐诗感觉自己伸手握住了一个黑洞,恐怖的吸引力从其中浮现,可它所吞吃的却并非是槐诗的源质和神性。

    而是……大司命的天命!

    由这漫长时光以来,槐诗所积累的所有修正值!

    从新海,到丹波,从淮海路小佩奇到丹波之王,最后再到如今的灾厄之剑——他所创造的,所积累的,所攒下的所有的修正值。

    总计百分之零点零九二!

    诚然,同整个世界相较,不值一提。

    可当这一份改变世界所积蓄的力量,用来改变眼前的现实时,这一份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所形成的伟力,便足以形成令人瞠目结舌的神迹!

    这才是它真正的用法!

    如同绝大多数威权遗物一样,将修正世界所得来的虚无修正值,转化为改变眼前一切的恐怖力量!

    此刻,随着修正值飞速消耗,瞬间,跌下一半!

    法典的展开,噩梦降临。

    槐诗的归墟轰然洞开,迷梦之笼中,无数猩红的眼瞳浮现,恰如燃烧的海洋一样,饱含着贪婪和怨恨。

    冷眼凝视着一切敌人。

    钢铁的鸦群展开了双翼,自雷鸣呼啸中,冲上了天空,紧接着,无数圣痕的光芒从其中涌现。

    大司命的恩赐洒落。

    一千八百六十六只钢铁之鸦于此转化为阴魂,紧接着,逢三进一,从其中数百道山鬼的轮廓浮现,再然后,上百个少司命的圣痕涌现。

    在槐诗毫不保留的加持之下,来自天问之路的军团重现!

    不只是如此。

    当别西卜被归纳在大群的范围中时,黄昏之乡的虚影自他身后降临,轰然鸣动,尘封的永动炉心再度开启,属于槐诗的地狱于此构建!

    当永恒的昏光照破了黑暗。

    来自赫利俄斯的巨大引擎再度运行!

    槐诗抬起了手指,浩荡的钟鸣从永冻炉心中响起,令地狱咆哮。

    以这钢铁之城为乐器,宏伟的旋律自其中流淌而出,汹涌席卷,将一切都笼罩在极意·共鸣的加持之下。

    槐诗缓缓的合上手中的法典,抬头微笑:“现在,谁才是人多的那一边?”

    下一瞬间,钢铁之光和黑暗的海洋碰撞在一处。

    掀起了惊天动地的轰鸣。

    而在其中,神圣的白马嘶鸣着,踏着璀璨的辉光,向着堕落的凝固者发起了冲锋!

    开辟无穷尽的黑暗,撕裂永恒的黑夜,降下黎明的璀璨辉光。

    美德运行在这一片世界之上。

    “战争与和平?罗素还真是爱你啊……”

    陆白砚的神情越发的狰狞。

    这一次,他再没有后退,向着疾驰的美德化身抬起手掌,存世余孽的无数根须如长枪那样刺落。

    火花飞迸,疾驰的白马切裂了数十道长枪,又诡异的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巨鹿飘忽而现。

    伴随着槐诗的动作,斧、剑、枪、刀乃至巨锤不断的浮现,相隔着遥远的距离,裹挟极意,源源不断的降下轰击。

    可出人预料的,是陆白砚那一手精湛的剑术。

    双手握持着两柄存世余孽的锋锐枝条,将迅雷暴雨一样的进攻尽数化解,甚至乘胜追击,隐隐压制着槐诗的源质化身,还能发起反击!

    但当他击溃眼前的投影瞬间,却感觉到脚下忽然一滞,无数水汽冻结在他的双腿之上,一道锁链从黑暗中延伸而出,扯住他的手臂,锁死!

    再然后,看钢铁的城市中,一道暴乱的烈光凭空浮现。

    轰鸣刺耳。

    槐诗手里凭空的出现了一道炽热的雷霆,向着陆白砚投出!

    如龙翱翔在天上那样,带着煌煌浩荡的威严。

    在诞生的瞬间就已经锁定了陆白砚的所在。

    浩荡的雷霆自空中呼啸而过,跨越墨海,将一切阻拦在前方的力量尽数撕裂,击溃,正面硬撼着存世余孽的防御。

    轰然爆裂。

    坚不可摧的枝条之上竟然浮现出了一道裂缝,一截细小的枯枝落下,断口处滴落如墨一样粘稠的鲜血。

    感受到这隐隐的刺痛,陆白砚愕然的抬头。

    难以置信。

    这是应芳州的招数!

    然后,他便看到了槐诗手中浮现的武器。

    ——断枪·逝水!

    “忘记告诉你了,我还兼职了湘君来着。”

    槐诗抚摸着断枪之上缠绕的丝丝电光,好奇的问:“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话音未落,雷霆之光再度升腾而起!

    在战争法典的加持之下,沉寂的湘君圣痕再度向上延伸,寻回了曾经云中君的伟力,降下惩戒之光!

    雷鞭斩落!

    于是,无数畸变种所汇聚成的粘稠墨海再度涌动,被暴虐的扯开了一个大洞。

    存世余孽的枝条抽搐着,高亢咆哮。

    陆白砚的脸上浮现一道灼伤的痕迹,越发的阴沉。

    “那个死顽固……是我救了他!不止一次……”他含恨呢喃:“拿他的招数对付我,没有用!”

    存世余孽的枝头,无数残影再度痉挛,嘶哑的声音此起彼伏。

    “——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

    太阳之车还未曾出行,若木为何便大放光芒?

    天问再变!

    举世阴暗,万物都笼罩在了黑暗之中,一切光亮被强行的吞没。整个世界上唯一的光明仿佛就只剩下了陆白砚周身那大放光明的地狱之树!

    在那好像悬挂着无数惨烈尸首的指头,每一道狰狞的枝干上都放出了冷酷的血光。

    丝毫不讲道理的将一切光芒抹消,归于己身。一切雷霆还未曾浮现,就消散在黑暗中,失去了存在的根基。

    在此处的地狱中,他才是唯一的主宰!

    这才是神迹刻印·天问的本质——无数指令,都不过是大司命用来掌控地狱的工具,在此刻的人造地狱中,他才是真正的掌控者!

    黑暗涌动,滚滚而来!

    “哇,好黑啊,我好害怕哦。”

    槐诗拍手赞叹,语气毫无起伏,“话说,你该不会以为我连个灯泡都买不起吧?说起来,还有个老前辈,送了我一个会发光的东西……”

    那一瞬间,陆白砚面色骤变。

    因为有不属于他的光,从他身后浮现!

    那是一道庄严而庞大的光轮!

    像是太阳跳出地平线一样,如此突兀的浮现。

    在浩荡的圣歌之中,十六道光辐缓缓的旋转着,焕发出让每个男人都无比心动的RGB七彩光芒,宛如天和地的中枢,地狱的核心,将永恒的黑暗撕裂,扩散光明。

    再然后,有宛如山峦的轮廓从其中缓缓升起,庞大的阴影遮天蔽日。

    充斥整个地狱。

    “圣哉!圣哉!圣哉!”

    狂热的颂歌响起,响彻四方。

    紧接着,那巨大的怪兽满怀好奇的抬头,向着眼前的巨树咧嘴,鲜红的舌头从钢铁的牙齿上擦过,无数火花迸射。

    宛如日月一般巨大的双眸中,绽放出永恒饥渴的光芒。

    ——开饭了!

    来自地狱的永恒饥渴之兽,向着眼前地狱的主人,发起了逆袭!

    就在这一片深度暴增的区域中,如鱼得水的贝希摩斯张口,庞大的身体猛然扑上,无数鳞片和树枝摩擦,迸射出一道道火花。

    紧接着,钢铁之牙,就已经像是啃骨头棒子一样,啃在了存世余孽的枝干上,令人头皮发麻的噪音响起。

    而巨大的身躯,已经毫无顾忌的顺着前冲的姿势躺下。

    大地轰鸣。

    苦痛之锤的重量毫无保留的施加在了地狱之上,令陆白砚的面孔崩裂出一道缝隙。

    来自槐诗的源质供应和战争法典的加持姑且不提,这还是多亏了他所创造出的深度,还有他散播出的这么多侵蚀种,才能令贝希摩斯顺利的在短短时间内壮大到这种程度!

    几乎快要重现曾经终末之龙·巴哈姆特的姿态!

    可更令陆白砚惊骇的,此刻贝希摩斯的躯壳中所运转的定律,和整个现境截然不同的编译方式,就好像自地狱中所萌发的怪物,却同时具备着现境的属性。

    独立于外界的运转,拒绝一切干涉。

    只是饥渴,只是永恒贪婪的吞噬一切……

    这样粗暴又残忍的风格,还有如此高效率的组成方式,令陆白砚的意识中浮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天国陨落之前,就已经消失在深渊中,在天国陨落之后,一直到死亡都未曾再回归的创造主!

    “恰舍尔女士,好久不见……”

    冻原之外,夏尔玛感怀的轻叹:“未曾想到,您还在世上留下了这样的作品。”

    此刻,在结合了来自海拉的设计图之后,由创造主·恰舍尔所馈赠给尘世的最后珍宝,于此再临!

    冷酷的,残忍的,毫无保留的,向着背叛者,发起进攻!

    存世余孽的投影苦痛嘶鸣。

    庞大的树干之上竟然崩裂出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康回冯怒,墬何故以东南倾?”

    陆白砚捂住脸上的裂缝,嘶哑咆哮,再度运转天问,调集所有的力量,三重大司命的陨落神性汇聚。

    共工勃然大怒,东南大地为何侧倾?

    以曾经共工怒触不周山的神迹为源典,这是以粉碎地狱为代价所换来的绝强一击!

    可哪怕如此庞大的力量汇聚,近在咫尺,即将爆发。可贝希摩斯依旧不管不顾的,死死的钳制着身下的投影。

    就好像,连自己的体重都压上,也要将陆白砚按在原地一样!

    那一瞬间,有钢铁摩擦的清脆声音响起。

    令陆白砚猛然扭头。

    槐诗手中,蝇王的弹匣打开。

    Surprise!

第九百六十四章 繁星与我

    六颗翠绿的子弹静静的躺在轮盘之中,焕发出如梦似幻一般的光彩,照亮了他勾起的嘴角。

    当槐诗微微抖手,合上弹匣之后,他手中那一柄沉重又庞大的左轮手枪,就也随着槐诗一起,露出笑容。

    就好像发生了什么大好事一样。

    让人能够感同身受的理解到了一柄手枪的欣喜和快乐。

    而现在,当漆黑的枪口缓缓举起,对准前方时,在槐诗身旁,就有金发少年的幻影浮现。穿着机车夹克,脚踏着一双破旧的靴子,恰似经历了漫长的旅途之后终于归来。

    别西卜抬起手,勾下了鼻梁上的墨镜,向着久别重逢的老朋友露出微笑。

    致以芬芳动听的问候。

    “——草你马的,想我了吗?”

    槐诗,扣动扳机!

    那一瞬间,来自奥西里斯的审判之光降临!

    细细一线,却映照的天地昏暗,宛如世间一切华彩与璀璨的凝结,所过之处,地狱干脆利落的被裁开,所有阻挡都迎来了摧枯拉朽的破灭。

    哪怕是无数重叠在一处的根须,也无法阻挡这一点审判之光的降临,如泡影般的溃散,化为尘埃。

    当经过神性质变的源质以如此彻底的方式激发,来自于光明王的赐福,便自这昏暗的地狱中降临!

    予以万物以光明的救赎。

    同时,又带来了冥神冷酷无情的裁决。

    转瞬间,存世余孽的巨大躯干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口,当空洞浮现的同时,贯穿万里的裁决之光已经突破了层层界限之后,消散在极地夜空的霓虹之中。

    搅乱了漫天的极光!

    然后,弹仓旋转。

    槐诗,再度扣动扳机!

    第二道毁灭的烈光再度将陆白砚的面孔照亮!

    紧接着,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

    当六道毁灭之光驰骋而过,留下了经久不散的痕迹之后,地狱已经被那重叠的裁决轨迹切裂成粉碎。

    墨海溃散。

    存世余孽的倒影痛苦的痉挛,再度迎来了毁灭。

    陆白砚僵硬在原地,低头,窥见了自己分崩离析的躯壳。

    他弯下腰,大口呕出鲜血,跪倒在地,竭尽全力的维持意识,却无法阻拦崩溃的蔓延,用尽最后的力气沙哑呻吟:

    “夜光何德,死则又育?”

    明月有什么德行,能够死后重生?

    瞬间,国殇之冠所创造出的大司命投影溃散了其一,而陆白砚的残缺躯壳却又迎来了重生——

    从必死的状况之下,再度复活!

    只是原本漆黑的头发已经变得斑白,重现老态……

    “就你他妈的事儿多!”

    槐诗抬脚,踩下,践踏!

    陆白砚的身体再度没入泥土。

    然后,槐诗面无表情的举起手中的美德之剑,斩落。

    鲜血飞迸!

    一颗呆滞的头颅飞起,在半空中,嘴唇兀自开阖。

    在流出的血沫中嗫嚅着什么。

    槐诗脚下猛然一空,被他踩着的那一具身体突兀的化作飞灰,而陆白砚最后一道大司命的分身从残影的状态迅速转为凝实。

    舍弃了自己的躯壳,换取到了最后一条生命。

    这一次,在重生的瞬间,那个尽显老态,白发苍苍的男人便抬起手,最后的墨蝶汇聚在指尖,形成了一柄漆黑的剑刃。

    死死的挡住了槐诗的劈斩。

    而槐诗面无表情的踏前一步,剑刃下压,俯瞰着那一张狼狈的面孔。

    “两次就够了啊。”

    槐诗不耐烦的催促,就像是训斥不懂事儿的小孩一样,“盒饭不是这么骗的,陆白砚,差不多得了——就不能乖乖的去死么?”

    “……你做梦!”

    陆白砚的面孔剧烈抽搐,凶戾又疯狂。

    砍死枯瘦的身体猛然向前撞出,白玉一般的色彩从身上浮现,化为为铁石,要将他撞开。

    可他却感觉自己好像撞在一辆狂奔的卡车之上,感受到槐诗身上的恐怖高温!

    宛如钢铁一样,烧红的皮肤。

    ——超限状态!

    紧接着,三重霹雳重叠,天崩的巨响扩散!

    槐诗抬起的左手越过了剑刃,砸在陆白砚的脸上,将他的招架彻底打崩,陆白砚踉跄后退。

    “该退场了,陆白砚。”

    槐诗拖曳着剑刃向前,告诉他:“你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总要学会和观众说拜拜。”

    “绝不!”

    白发苍苍的男人再度站稳,口鼻之中渗出鲜血,可神情却狠戾如野兽,双眸之中遍布血丝:“你在,痴心妄想!”

    回答他的,是斩落的斧刃。

    瞬间,将那一缕稀薄的墨色击溃,紧接着,长枪长驱直入。

    陆白砚伸手,死死的握紧了枪锋,不顾锋锐的武器将自己的手臂切碎,向前,鲜血化墨,自右手中形成了锋锐的剑刃,刺落!

    血色长剑被美德之剑再度格开,轻巧而灵敏,行云流水那样,令这不值一提的进攻偏转。

    槐诗手中,愤怒之斧的轮廓浮现,劈下!

    斩落他最后的右手。

    残肢飞起。

    可陆白砚却没有丝毫的迟滞,像是野兽一样,张口,锋锐的牙齿咬向了槐诗的喉咙。

    苦痛之锤挥出!

    巨响!

    残缺的躯壳倒飞而出,不等他落地,槐诗的身影便自他面前闪现,弹指间,数次影葬穿梭,未曾被他拉开一丝一毫的距离。

    怨憎倒持。

    自鸦群饥渴的鸣叫中,贯穿了他的胸膛,将他钉在了地上。

    陆白砚张口,吐出破碎的内脏,可眼神却依旧狠厉,迟滞的昏沉中,这一份痛恨未曾消散,反而越发的厚重。

    几乎快要让双眸裂眶而出。

    槐诗抬起脚,踩住了他的身体,双手握住刀柄,刀刃下压,一寸寸的贯穿了他的身体,可陆白砚依旧执拗的昂着头,像是要再度撑起自己的身体。

    用残缺的牙齿,咬碎槐诗的喉咙!

    “为何如此固执的自寻死路呢,陆白砚——”

    槐诗漠然的俯瞰,冷声发问:“为什么又不肯乖乖去死?“

    陆白砚淌血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像是被逗笑了。

    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就只有我如此狼狈?

    一辈子虚度光阴,想要有所作为,又怕被污渍染黑,想要远离纷争,可是却又不甘于抱负。想要成为美玉,可心知自己的能力,只能做一块与墨同污的砚台……

    一个用来妆点的摆设。

    凭什么,就只有我不能有所成就!

    就因为我还活着吗?!

    “我明明也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啊!”

    垂死的野兽怒吼,忍受着这一份积攒了七十年的悲愤和痛苦,嘶哑的质问:“难道就非要沦落到这样的结局不可吗?”

    “就因为我还活着?”

    他凄厉的咆哮,用尽所有的力气:“我没有背叛过理想国啊!”

    沉默里,只有远方的风声,飞扬的雪粉落下。

    槐诗失望的闭上了眼睛。

    “那你的学生呢,陆白砚?”

    他轻声问:“他们去哪儿了……”

    陆白砚的神情一滞。

    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就好像再度回忆起七十年前,那些噩梦一样的场景。

    坍塌的建筑,倾斜的世界,从穹空之上陨落的天国,燃烧的火焰,同伴的哀鸣和哭声……

    还有那些他所钟爱和引导的学生。

    尸骸狼藉。

    空洞的眼瞳中,倒映着自己惨白的面孔。

    他们……

    他们都死了。

    死在,自己的面前——

    所有的同伴,所有的学生,自己所保护,所为之骄傲的一切,都在那天迎来了终结。

    被埋葬在废墟之中。

    沉入地狱。

    而寂静中,那个扶着剑的老师再度发问,满怀不解:“可为什么你还活着呢?”

    陆白砚嘴唇艰难的开阖,可是却无法发出声音。

    像七十年前那样。

    他倒在地上,失魂落魄,明明已经忘记了呼吸,却忍不住瑟瑟发抖。

    而在蔓延的血泊中,马瑟斯回眸,向着死者扶了一下帽檐之后,便从他身旁走过,渐渐远去。

    就好像没看到他一样。

    因为,他没有反抗……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站出来。

    只是看着一切的发生,任由事态无可挽回。

    任由他们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夺走。

    一言不发……

    不论是罗素,还是槐诗,其实都不在乎那一天陆白砚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所不齿,是这狼狈到不堪入目的结果。

    “为什么,你的学生会在你之前死去?”

    槐诗轻声问:“回答我——为什么,你没有为他们复仇?”

    在寂静的落雪中,只有艰难的喘息。

    陆白砚呆滞的看着他。

    就好像无法理解他的话语。

    “看啊,背叛之前,你就已经失责,不是吗?”

    槐诗说:“你没有做出选择,所以,你没有选择站在理想国这一边。

    你选择了旁观……

    很遗憾,‘旁观’,是背叛的无数种读音里最令人作呕的一种。

    ——最后,你坐视学生的死去,亲手葬送了自己的未来。”

    舍弃了自己理想的传承,换来这毫无意义的漫漫余生……

    呼吸着他们的牺牲换来的空气,吃着他们的血换来的甜美早餐,过上了他们献给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平静生活。

    然后,满怀着愤怨和不甘。

    对别人说,我是无辜的……

    一个错误,可以有千百种理由,但唯独背叛,不存在借口。

    它不是行为。

    而是无法挽回的结果。

    足以否定曾经的所有……

    “你知道么?”

    槐诗抬头,凝视着空旷的夜空,那些黑暗里闪耀的点点星辰:“恰舍尔、欧顿、应芳州、维塔利……有很多人都已经死了。

    还有很多人等了一辈子,没有能够等来天国谱系重建的那一天。

    可到最后,他们都依然相信,自己的牺牲不会没有意义,终有一日,他们为这个世界所留下的瑰宝会有所价值。

    受到他们毫无保留的信赖,我很惭愧,因为我明明没有为他们做过什么……可他们看着我的时候,却好像看着自己的未来,充满期待。

    他们相信我能够有所成就、帮助我,走到现在……

    所以,我觉得,我也一定要为他们做点什么。至少,不能让他们再继续等待。

    我想要重建天国谱系,也想要恢复曾经的理想国。

    不止是为了他们,也为了我。

    现在,这一天就要来了——”

    槐诗垂眸,同漫天的繁星一同俯瞰。

    “麻烦请你让开一点,陆白砚。”

    “——你挡住我的‘理想’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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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448/ 第一时间欣赏天启预报最新章节! 作者:风月所写的《天启预报》为转载作品,天启预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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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预报介绍:
“我想要挨一顿毒打,请问这里有漂亮小姐姐吗?没有的话我等会再问一次……”——灾厄之剑、旧世界守墓人、调律师、最后的天国捍卫者、天文会金牌牛郎、二十四个毁灭因素之一、淮海路小佩奇、深渊烈日、最终的地狱之王:槐诗。.某一天,穷困潦倒的槐诗忽然发现自己捡来的金手指终于能用了……只不过,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为了赚钱和苟命,他一不小心踏入了这个危险世界。现境之外的边境,日常之后的异常。理想国、统辖局、存续院以及高踞于顶峰之上的天文会,绿日、黄金黎明、存世余孽与诸界天敌……究竟是生存还是灭亡?这是个问题。那么,就在这一万零一种拯救世界的方法中,选一个通往HAPPYEND的方向吧。天启预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启预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启预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