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五章 给你
当槐诗垂眸的瞬间,陆白砚终于察觉到,那缓慢将自己吞没的阴寒。
就像是静谧的冰海一样,冷酷的拉扯着他,夺走他一切挣扎的力量,将他送往黑暗最深处的寒意……
名为死亡的东西。
名为审判的东西。
相隔七十年之后,再度来到了他的面前……
伴随着曾经那些逝去的身影。
浩荡的夜空之下,无数闪耀的星辰之光静静的洒落,那些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梦与回忆中的人影好像也从往事中归来。
冷漠的俯瞰着他的面孔。
饱含轻蔑。
“为什么……”
空洞的眼瞳被那些视线所刺痛了,陆白砚的神情痉挛,渐渐扭曲:“为什么我就非要是背叛者不可啊!”
“我只是犹豫了一下啊……”
“我只是……我只是无能为力而已啊!”
他凄厉的呐喊着,奋力挣扎,双臂的裂口中,干涸的血色再度流出,艰难的形成了丑陋的涂鸦。
用尽了最后的源质,他扯碎自己的胸膛!
强行,撕下了被怨憎贯穿的血肉,不顾千疮百孔的躯壳,发动了影葬穿梭。
可已经没有更多的力量能够让他挥霍……
只是跑出了两米,就在槐诗的视线之下,从影中被挤出,滚落在地,又踉跄爬起,手足并用的狂奔。
向着远方。
向着……已经近在咫尺的那一扇大门。
“别西卜。”
槐诗平静的抬起手枪:“别杀了他。”
“好!”
少年的幻影狰狞咧嘴,瞬间,陆白砚的左腿爆出了一团血雾,小腿从肢体上脱离,飞起又落下。
陆白砚倒地,又艰难抬起了右腿,想要支撑。
而槐诗,再度扣动扳机。
嘭!
右腿的膝盖也被打碎了。
倒在了融化的雪水和泥浆之中。
依旧在痉挛着挣扎。
早已经感受不到痛楚了……
可在昏沉中,那些幻影却好像更加的清晰了。
站在他的两旁,静静的凝视着这一切,观赏着他丑陋的样子。
“对不起……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的道歉,却不知道究竟应该说什么才好。
恐惧的将面孔藏进泥浆和冻结的冰雪中,不敢再看。
只是本能的用双臂中所凝结的血画,在地上爬行,不顾一切的逃亡,一点点的,在地上蠕动,向前。
“大家再见……”
他呆滞的呢喃,自言自语,“我要去旅行了。”
“去一个……我可以去的地方……”
就这样,拖曳着残躯,奋力爬行。
向着那个能够摆脱痛苦和罪孽的地方……
去地狱里。
哪怕任人唾弃,遭受永恒的折磨也没有关系。
“对不起……对不起……”
陆白砚不断的重复着,伸手,努力的想要触碰地狱的门框。
终于,看到了等待在门后的人影。
微笑的伍德曼低头,向着他,伸出了手掌。
他愣住了,似是惊喜,充满期望的伸出手,想要握住那一线堕落的希望,可是不论如何,都无法再拉近一丝距离。
因为有人扯住了他右腿的脚踝,拉扯着他,残忍的向后。
将他拖回了人间,拖向了无数眼眸的冷漠俯瞰之下。
他愣住了,惊恐尖叫,含糊的呐喊,哽咽哭号,奋力的想要踢腿,终于挣脱了那一只手的拉扯,再度,向着地狱爬行。
一点一点的……
缓慢又痛苦的,向着解脱之门爬去。
然后,被再度拽了回来。
又一次,直到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绝望的停在了大门的前面,再没有力气能够去握住那一只手掌。
在他的身旁,槐诗平静俯瞰。
“该道别了。”
他说:“陆白砚,你要和你的朋友说再见。”
“我……”
陆白砚茫然的呢喃:“我……我还有……我还……”
“不好意思,你声音有点小,我听不清晰。”
槐诗挽起了自己的袖管,向上三折,露出手臂:“但是没有关系,你可以继续……随便你说什么都好。”
“但是,不论你说什么,结果都不会改变。”
自血肉化为金属的右手之上,苍白的炼金之火燃起,照亮了槐诗平静的面孔,还有他的沉寂的眼瞳。
一片黑暗中,只有悠远的静谧……
“时候到了,陆白砚。”
在那一瞬间,有痛苦的惨叫响起。
像是要撕裂灵魂一样,残酷的蹂躏着他的意志,带来了熔炉中的煎熬和折磨。
燃烧的铁之手,已经刺入了他的躯壳。
——锻造开始!
大司命的天赋·阳生,于此运行。
就像是从树上摘下了成熟的果子,当槐诗的手掌拔出时,就扯出了残留的断裂根须,还有那一顶白玉所雕琢成的头冠。
在炼金之火的焚烧之下,一切深渊的沉淀无声消散。
纯化的奇迹再度蜕变,自槐诗的手中化为了一本古老的典籍。
然后,槐诗再度探出手,令痛苦再临,煎熬永续。
就这样,一寸寸的搜索着龟裂的魂灵,握紧,自其中扯出了神迹刻印·天问的结晶,一枚流溢着云烟和流光的玉玦。
最终,第三次探出手。
终于握紧了他的灵魂。
在凄厉的嘶哑尖叫中,对灵魂施以火焰,强制性的操作着他所有的源质,向内收缩,到最后,形成一方漆黑的墨锭,拔出!
当槐诗松手的瞬间,那一具残缺的身体无声落地。
呆滞的眼瞳之中再无任何神采,只剩下一片空洞。粘稠的口水从嘴角流下来,混合着丝丝缕缕的血丝……
灵魂已然迎来了覆灭。
可还没有结束。
寂静中,槐诗拔出愤怒之斧,对准了他的脖颈,举起。
正如同罗素所说的那样那样。
冷酷的,无情的,去履行属于大司命的职责,以最直白和最残忍的方式,予叛逆者以灭亡!
如此,方能彰显正义和公理的所在。
就这样,在探镜的俯瞰中,在地狱的大门前,全世界的见证之下……
——审判到来!
斩!
粘稠的血色喷薄而出,跨越了地狱的门扉,像是落在了幻影的面孔上。
令伍德曼嘴角永恒的微笑也为之阴沉。
直到现在,槐诗才抬起头,冷漠的向着门后看去。
“你不是想要吗?”
他抬起脚,将地上的东西踢过去,“喏,给你。”
头颅翻滚,停在了伍德曼的脚边。
缓缓停止。
这就是天国谱系的答复。
同一时间,不同的地方。
快餐店的倒影之中,伍德曼遗憾轻叹。
“真可惜啊,死掉了……从痛苦中蜕变,遵循自我的意志选择了地狱——这一份酝酿了七十年的惭愧和自我否定所带来的绝望,究竟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呢?”
他说,“只差一点,他就可以成为我们的同伴了。”
“或者,你也可以换一个方法。”
罗素诚恳建议,“真这么在乎手足感情的话,他没有办法陪你们,你们也可以去陪他……着急的话,现在可以现场报名,我可以让槐诗为你们打折。”
“哈哈,真是幽默,一如既往。”
伍德曼摇头:“黄金黎明可不像是你们一样,会成为因为点点挫败就开始脆弱的地方……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放心,不会太长,很快就会结束了。”
罗素摇头,“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伍德曼,在那之前……不论你们想要的什么,我都可以保证: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听上去令人害怕。”
伍德曼揉了揉眼眶,好像擦拭着不存在的眼泪:“我会开始期待的,罗素。不过,你说错了一点。”
他停顿了一下,再不掩饰笑容中的狰狞:
“——我们没有的东西,我们比较喜欢,自己拿!”
这一瞬间,雪原之上,伍德曼抬头,笑容依旧。
“槐诗,为了感谢你的礼物。”
他说:“我也有一个礼物送给你。”
在他缓缓展开的双手之间,一道光幕浮现,从其中展露出槐诗无比熟悉的风景。
静谧的校园,回荡的钟声,还有往来的人群。
——象牙之塔!
就在光幕之上,虚无的天空轰然破碎!
一双双庞大而空洞的眼眸从破碎的苍穹之后浮现,向下俯瞰,数之不尽的光芒从黑暗中亮起。
那是星辰。
来自地狱的星辰,轰然坠落。
向着平静的学院,降下毁灭!
凄厉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了每一个角落,紧接着,一重重防御凭空浮现,笼罩在了每一座建筑之上。
应急措施被启动了。
所有正在活动或者欣赏着现场转播的学生都在创造主框架的拉扯之下,飞向了最深层的六个避难所,然后根据年纪、序列与院系构成,三人一组予以隔离,避免危害的扩散和蔓延。
而涌动的火光和混乱,已经从这一座静谧了漫长时光的城市中扩散开来。
有一只大手从边境的裂口之外浮现,握紧成拳,缓缓的靠拢,然后五指张开,无数如同草籽一般的地狱大群就被抛向了下方的世界。
洒下了死亡和灭绝的种子。
就在龟裂的广场之上,名为马瑟斯的创造主抬起眼眸,伸手,扶了一下帽檐,手杖敲锣。
瞬息间,双螺旋秘仪从无到有的扩散。
以深渊血系为纽带,降下了领域,内外隔绝——
【内阵】展开。
再然后,裂缝之后,那一颗最为辉煌,燃烧着层层光焰的巨大星辰,终于从天而降,坠落在的大地上。
诺大的边境陡然一震。
难堪重负。
三十六道光辐向着四周展开,自古老的颂唱之中回旋。
如同钢铁所铸造的枯瘦老人抬起了自己的面孔。
立足与这一片他乡的土地之上。
——外道王!
第九百六十六章 奇袭!
就在此刻,就在此时。
当全世界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那一片荒原之上的时候,无何有之乡的天梯悄然打开了通往象牙之塔的道路。
“和花里胡哨的表演赛相比,我果然还是更喜欢一击毙命一些。”
伍德曼的幻影漫步在龟裂的广场上,双手插在马裤的口袋里,吹了声口哨:“多么美好的地方啊,花儿在开放,鸟儿在歌唱……
快乐的孩子们也将要落入地狱的火焰里啦。”
外道王沉默着踏前,向着面前的虚空。
奋力一拳!
天鼓鸣动,整个边境再度剧烈的震颤,无数裂缝在拳头的前方蔓延开来,创造主的框架哀鸣着崩裂。
副校长的办公室中,艾萨克的身影闪现一瞬,迅速消失,又再度出现在原地。
环顾四周一模一样的场景时,神情就变得无比阴沉。
时间跳跃失败了!
他抬起右手,猛然握紧,身影一阵虚幻,紧接着,有六个和他一模一样的身影从虚空中走出。
时间轴折叠。
让六个自己同时出现在同一个时间,互不干扰,但六个艾萨克的身影同时消散的同时,又同时出现在了六个完全一模一样的办公室里!
不论如何,都无法跨越这短暂的距离,到达外界!
当艾萨克双手合拢,千万太阳耀眼的光芒同时迸发而出。
六道核子裂变的恐怖威力席卷,却被他的力量局限在百米之内,所得到的效果就是瞬间无数次扩散收缩动荡的毁灭之光。
整个办公室被卷入高温之中,瞬间蒸发成尘。
可裂开的墙壁之后,不论是头顶还是脚下,四面八方,竟然都是一模一样的办公室……紧接着,破碎的办公室开始迅速的生长,收缩,重新回归原状。
“镜像囚笼……”
艾萨克阴沉的呢喃:“看来我的面子还真是大,竟然劳动贝内特先生大驾光临。”
在他的面前,一个苍老的男人缓缓浮现。
眼眸碧绿,旺盛的白须垂落,身披着漆黑的长礼服,可在他的手腕上,却缠绕着和圣灵谱系形制迥然相异的佛珠。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宛如得道高僧一样,来者双手合十,眼眸中浮现神圣的辉光:“接受点化,归回正道吧,艾萨克!”
“苦海无边?”
艾萨克嗤笑:“你就是苦海本身吧,贝内特!”
原始之路的顶点,原初混沌和地狱精髓的化身——他所掌握的奇迹,乃是原始之路的五阶巅峰:虚无深渊·阿卜苏。
可此刻,传承着地狱精髓的凝固者,却露出无比柔和的神情。
拈花微笑。
那毫无疑问,是属于‘觉悟者’的平和神采。
领悟了慈悲和真理,看破了欲界、色界、无色界之后,大彻大悟,几乎可以称之为佛陀一般的僧侣。
但身上那无法掩饰的地狱气息,却令他变得宛如邪魔!
“不要焦躁,艾萨克,我们的时间还很长……”
贝内特平和的说道:“那么今日就在此处,仿效先贤和觉者们,举办一场无遮大会吧。我们要讨论的是……”
“——放下屠刀,立地成魔!”
在他身后,混沌的虚影已经将整个办公室彻底吞没,化为了时间和空间彻底断绝的孤立地狱。
“看起来贝内特那边进展很顺利啊。”
伍德曼吹了声口哨,望向另一处:“马瑟斯你呢?加把劲啊,不要老是在奇怪的地方翻船。”
马瑟斯根本没有理会他。
浑身紧绷。
只是全神贯注的看向大礼堂的前方,小小的广场上,那个穿着皮毛大衣的时髦老太太——虎豹的斑纹皮衣之下,是艳俗无比的经典红蓝配色。
精心卷烫过的发型带来了浓浓的过时气息,仿佛来自上上个世纪的经典装扮一样。
好像旅游团里的大妈一样。
“为什么老太太我都这么大年纪,还要被绑票到这破学校里加班啊?”
老人不快的抱怨着,拿起袋子里的薯片,丢进嘴里,嘎嘣嘎嘣的咀嚼:“喂,马瑟斯,我记得咱俩当年没打过架吧?”
“阳子小姐,好久不见。”马瑟斯轻叹:“没想到能在这里见面,这么多年了,你依旧如往昔一样美丽。”
“一开口就是老渣男了,不愧是和罗素那老王八同期并称的五大渣男。”
草薙阳子不快的端起薯片袋子,把剩下的那几片全部倒进了嘴里,擦了擦嘴之后,将袋子丢到了一边。
“那么,废话就不要多说了:哥美斯、特贡、百慕拉、杰顿、哥斯拉、巴拉巴……”
她忽然问:你喜欢哪个?”
马瑟斯的神情一滞,可并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便有无数轰鸣的巨响从那个旅游团大婶儿的身后迸发。
一道道巨大的阴影缓缓升起。
伴随着无数刺耳的钢铁摩擦声,火花飞迸,钢铁骨架、金属内脏、以太血液、拟态装甲……乃至最后的狰狞外形。
无数撑天立地的机械巨怪,降临在这狭窄的边境之中。
阴影,笼罩了马瑟斯的面孔。
一滴冷汗,从他的脖颈后渗出。
哪怕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可这规模,未免……过于夸张了吧!
而在接连爆发的轰鸣中,草薙阳子低头,点燃了烟卷,愉快的轻叹:“果然,瀛洲的艺术的美学,就是特摄呀!”
此刻,在天空中,薄伽梵歌的辉煌光芒重现。笼罩着无数学生,深深藏匿于虚幻之中。
当奎师那将所有的学生保护起来之后,来自象牙之塔的反击便开始了。从深渊之中紧急召回的白鸠们开始洒下军团,再不顾及受害者的出现,开始全力以赴的交战!
整个城市在动荡中不断迸发坍塌的轰鸣。
可反抗的辉光却未曾中断。
将黑暗照亮。
从袭击开始,一分钟过去了。
距离天文会突破无何有之乡的封锁,还剩下两分钟。
不顾紧迫的时间,伍德曼伸手,从下属的手中接过了古老的典籍,事象精魂再现,化为了一个叼着烟斗的健壮男子。
头戴高筒毡帽,扶着手杖。
他的脸色憔悴而苍白,鹰钩鼻细长,一双灰色的眼眸如此锐利,好像能够洞彻一切虚假和谎言。
“该你登场了,福尔摩斯先生。”伍德曼微笑着递上了手中的羊皮卷。
于是,精魂就露出仿佛吃了屎一样的嫌恶神情。
“说实话,比起你们这边,我更喜欢对面……”
叼着烟斗的男人摇头。
虽然这么说,但依旧戴上了自己的单片眼镜,展开手中的羊皮卷,于是,空空荡荡的羊皮卷上就迅速浮现出了整个城市复杂而细微的结构图。
自上而下,哪怕是隐藏在秘仪之中的房间都没有错过。
无数构造图不断的闪烁翻滚,
可单片眼镜之后,灰色的眼眸迅速的移动着,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和疏漏,到最后,定格在了一座巨大的建筑之中。
“你要的东西在这里。”
叼烟斗的男人没好气儿的把羊皮卷丢过去,“按照当初的约定,你们还有最后一次让我效力的机会。”
说罢,他自行消散,回归典籍之中。
而伍德曼则微笑着合上了手中的卷轴。
“走吧,我亲爱的朋友。”他哼着歌,向着身旁的外道王招手,脚步轻快:“我们的时间有限,前方还有惊喜在等待。”
一扇大门在他们的面前洞开。
门后是风雨飘摇的灰暗世界,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光亮一样,只有无数灰色的建筑被浸没在涌动的潮水中。
深水之下,是地狱!
——沉没的旧校区!
“没用的,伍德曼。”
雪原上,地狱大门前,槐诗冷淡的看着光幕中的景象,不屑的摇头:“如果你觉得罗素那个家伙的老巢会一点防备都没有的话,那才是真正的可笑……
就算是你们将整个边境都砸平了,又能怎么样?
顶多给工程系加点作业之外,什么用都没有。”
“是吗?”
伍德曼笑容依旧:“看来,你并不清楚……你,不,你们最大的弱点在哪里啊。槐诗,你们这群无家可归的可怜鬼,自以为天国谱系是你们的庇护所,抱着一个看似辉煌的愿望,互相取暖,仿佛就找到了生命的意义。
可你们从来都没有想过一点……“
伍德曼冷笑着问:“天国谱系,真的属于你们吗?”
光幕的投影之中。
外道王如星辰一般砸下,自无数异怪和诡异的现象中笔直的穿出了一条通路!
开辟地狱的海洋,撕裂层层阻挡,跨步向前,将一切从阴暗云层之上伸出的触须和诡异肢体尽数轰杀至渣!
就这样,顺着净空的道路,来自黄金黎明的袭击者们笔直降下。
到最后,在他们的眼前,是一扇巨大的门扉……
那一瞬间,罗素勃然色变,几乎起身。
而槐诗也如遭雷殛。
就在伍德曼的另一重投影面前,无数预设的防御纷纷接触,到最后,巨大而沉重的门扉轰然洞开。
展露出后面那繁复如巨树一般的炼金矩阵。
还有无数飞舞在空中的古老典籍。
乃至正中央……在数不清的事象记录的拱卫之下,那一道庄严而威严的轮廓。
伍德曼戏谑的大笑:“罗素那个家伙,竟然将他留在了旧校区里,藏在这一片沉没的地狱中……他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吗?”
“好久不见!”
他狂热的展开双臂,凝视着眼前天国的最后残骸,也是天国谱系最尊贵的传承凭证:
“——《命运之书》!”
“……”
沉默,漫长的沉默。
槐诗呆滞的看着他,十分仔细的在确定,他是认真的吗?
可端详着那一张狰狞又愉快的面孔,他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尴尬的移开视线,许久,忍不住捂住嘴。
扑哧。
笑出了声。
第九百六十七章 真相
就在槐诗失笑的那一瞬间。
象牙之塔,旧校区——层层封锁中,那辉煌的矩阵之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浮现,抬起眼眸。
白发及腰的老人穿着黑色的正装和手工皮鞋,袖扣和领带一丝不苟。
罗素!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伍德曼。”
罗素的幻影弹了弹烟灰,凝视着眼前的对手们,笑容嘲弄:“否则的话,小心死无葬身之地——”
“那一具幻想就想要糊弄我吗,罗素?”
伍德曼冷笑着摇头,戳穿了他的伪装:“我还不至于将你在哪里都弄错,玩弄空城计那一套,你搞错了地方!”
说着,他挥手,沉默的外道王上前,一拳!
干脆利落的湮灭了那个残留的幻影,紧接着,毫不保留的轰击在了眼前的剧震上,令巨树一般的脉络村村断裂,数之不尽的典籍从空中落下,封面崩裂缝隙。
而伍德曼,已经伸手握住了那一本从空中缓缓落下的典籍,双手激动的颤抖着,眼眸几乎焕发光亮。
可很快,在他手中,那一本典籍……却开始缩水。
厚度在迅速的变薄。
到最后,变成了一本遍布裂痕的残破书籍。
令伍德曼的笑容渐渐僵硬。
那是当年和罗素签订了契约的事象精魂……
——《忏悔录》!
那一瞬间,在伍德曼的手中,忏悔录的封面缓缓开启,从其中涌出的,乃是积攒了七十年的悲愤和懊恼。
恒久的苦痛,无从挽回的错误,无法忍受的失去,无法接受的结果。
名为‘忏悔’的情感。
——以及,几乎要将自身和世界都随之一同毁灭的恐怖烈光!
诺大的旧校区在瞬间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涌动的潮水沸腾,空中的阴云碎裂,万物都在巨响之中向内塌陷!
七十年前所设下的自毁机制在这一瞬间迎来了启动,于是,海量的源质化为了毁灭之光,在这‘忏悔‘的号令之下,万物无声悲鸣。
蒸发!
宏伟而阴森的旧校区,在弹指之间,迅速收缩为虚无的奇点!
不论是伍德曼的幻影,还是黄金黎明的精锐尽数被吞没在了其中,消失不见。
可紧接着,那一个小小的奇点却又在瞬间发出巨响,艰难又缓慢的扩大,被从内部强行撑开……一个残缺的身影从其中跌出,翻滚,回到象牙之塔的地面上,呕出了金红色的血液。
往昔宛如黄金雕琢的庄严躯壳此刻已经遍布裂痕。
外道王!
往昔不可一世的强者,此刻已经失去了双腿,只眼,乃至半身……遭受重创!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罗素大笑,不顾快餐店内店员们看着傻子一样的目光,冲着窗户的幻影咧嘴:“自作聪明的感觉如何,伍德曼?”
伍德曼的面孔阴沉,微笑,已经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阵阵痉挛和扭曲。
丑陋如恶鬼。
“罗素!!!”
不顾自己是虚无的幻影,他伸手想要扯住这个老王八的领子,失控的怒吼:“命运之书呢!命运之书去哪儿了!”
“哦,你是说这个么?”
罗素抬起了右手,掌心中,一本古老的典籍再度浮现,散发出真实不虚的庄严气息。
“你要么?”他微笑着将书递过去:“给你呀。”
伍德曼僵硬住了,难以置信。
可紧接着,罗素却展开双手,掏出了一本、一本、又一本……
全部都是《命运之书》!
到最后,小山一样的命运之书重叠在一起,摆在桌子上,向着伍德曼推过去:“你早说嘛,你想要,我都给你啊。
这种东西毕竟要多少有多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你……你……”
伍德曼无法理解,茫然的看着他,又看着桌子上那一堆命运之书,幻影几乎要为之碎裂:“为什么?这……我……”
“反正都是假的,无所谓啦。”
罗素毫不在意的摆手,如此坦荡,又如此愉快的,戳破真相。
“毕竟从七十年前开始就是假的嘛,早知道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们黄金黎明一人一本……到时候人人都是天国谱系的正统,岂不美哉?!
这玩意儿在我们这边都是标配的,槐诗,槐诗听见没?还不赶快把你那一本拿出来,给前辈们掌掌眼?”
雪原之上,槐诗无奈耸肩,抬起手,将自己的命运之书展开在伍德曼的眼前,欣赏着他呆若木鸡的样子。
将书递过去。
“喏,要么?”他说,“给你……”
伍德曼的表情剧烈的抽搐,双眼已经变得猩红,怒吼,咆哮,在不顾及自己的仪态,幻影挥手,粗暴的想要将槐诗手中的典籍打飞。
穿透而过。
槐诗一阵尴尬。
“这可是你不要的。”
他认真的说:“不能怪我不给。”
“你他妈的想要用这种破烂骗我骗到什么时候!”
伍德曼嘶吼:“罗素,命运之书究竟在哪儿!”
“那种东西,我怎么知道啊。”
罗素弹了弹烟灰,无所谓的说道:“谁乐意捡到谁就去捡呗,捡到就是赚到,反正我是没兴趣……早就丢了!”
“不可能!!!”
伍德曼否定:“那这七十年来放在象牙之塔的是什么?!我明明能够感受得到!我感受得到!怎么可能是假货!”
一个假货,怎么可能骗了整个世界七十年!
不论是黄金黎明,还是天国谱系的成员,再或者是统辖局和存续院,都已经用各种手段去鉴别过命运之书的真伪!
怎么可能是假的?
罗素吹了声口哨,端详着自己灵敏的十指,油然感慨:“这个啊,就有赖于我的赝品制作水平高超了……对了,你还记得当年天国陨落的时候,我是几阶么?”
伍德曼呆滞。
仔细的回忆。
当年天国陨落的时候,罗素好像……还是四阶。
如此突兀的遭逢剧变,倘若不是在关键的时候,罗素寻回命运之书,进阶五阶,强行稳定了象牙之塔的局势,为天国谱系保存了一点元气的话,所有人也未必能有今日。
可是……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罗素凑近了他的耳边,轻声呢喃:“其实当初包括我的‘进阶’在内,都是假的。”
“……”
伍德曼的表情抽搐着,不止是狰狞还是呆滞,只是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男人,仿佛要择人而噬。
“确切要说的话,应该说,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对外公布全部的真相吧。”
罗素吹着口哨,眉飞色舞:“众所周知,黄昏之路的顶点是代表军争和掌控的海姆达尔,以及代表着策略和智慧的密米尔……
其实,这本身就是一个幌子,一个用来掩饰真相的幻象。
因为真相一旦说出去,就会被大家忌惮和孤立,反倒不如披个马甲藏起来,只要让学生和弟子知道就得了……”
如此,饱含着期待和恶趣味,罗素微笑着,凑近了伍德曼的面孔,仔细端详着他的模样:
“——你猜,‘密米尔’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事到如今,还能是什么呢?
‘策略’,难道不是和‘阴谋’的近义词吗?
‘智慧’,难道不是和‘诡计’一体两面的同胞兄弟么?
‘真理’?难道和‘谎言’就有那么多不同么?
密米尔?
如此光辉的称呼大可不必!
因为这本身就是北欧神系的恶之化身,战争的阴暗面象征,人之恶意和谎言的精髓,一切幻象和虚假的主宰。
不止是要将对手玩弄在鼓掌之中,就连自己人都要欺骗、利用和掌控!
那一瞬间,伍德曼的口中发出了嘶哑的声音,终于领悟了这个被隐藏了无数时光的真相,怒不可遏:
“——洛基!”
“YES!”
“YES!!”
“YES!!!”
火与谎言的主宰用力点头,瞪大眼睛,兴奋握拳呐喊:“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是不是很好玩?
哎呀,哪怕被卡佳唾弃的不行,可这种把所有人都用一句谎话骗的团团转的感觉,真是让人酸爽到欲罢不能!”
“谢谢你,伍德曼!”
他充满感激的献上笑容,几乎快要流下眼泪:“多谢你的配合和表演!我等着一天,等了七十年!”
从七十年前开始——
他就在等待着这一天,这一刻的到来……
这便是成就‘密米尔’的必要条件。
通过周全而精妙的谋略改变局势,获得成功,得到所有人的认可,成为真正的领袖——最终,从地狱发掘出一道毋庸置疑的真理,与之彻底结合,蜕变成为奥秘和智慧的代名词!
以上这些,并不全都是骗人的。
至少除了最后一条之外,都是真话。
可实际上,就连这个,也是第一代黄昏之王·洛基的杰作——在进阶的仪式上,需要献上的从来不是真理。
而是一个谎言。
一个让所有人都信以为真的谎言!
相信的人越多,所引发的波澜越是深远,造成的影响越是庞大,所得到的天命就越是丰厚。
而这,就是在七十年前理想国迎来分裂时,罗素所做的决定……
行险一搏!
就这样,站在将坍塌的天穹之下,撒出弥天大谎。
“大家别担心,命运之书没有丢,我已经把这玩意儿找回来了,保存安全,你看还有视频和证人……”
众所周知,视频是不能P的,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没有人愿意相信那是假的。
巧妙的安排,可信的证人,乃至精心策划的检验……每一个步骤的实现,都令这一份谎言越发完美。
相信的人越多时,这一份构筑在谎言之上的希望,就将越显真实!
当所有人都知道命运之书被保存在象牙之塔时,那么‘命运之书在象牙之塔’,就将成为真理。
无数人的信任,令虚幻逆转为真实。
成就了如今谎言之王的冠冕!
第九百六十八章 明天
现在,七十年的酝酿和耕耘,终于迎来了收获。
并不只是黄金黎明的惨败。
——而是这一份日积月累,早已完美无缺的‘伪装’!
此刻,哪怕伍德曼站出来向全世界宣布:‘罗素手中的命运之书是假的!’,也绝对不会有人相信。
所有人都会认为,是密米尔通过智慧和谋略,令黄金黎明迎来了惨重的损失,吹响了天国谱系重组的号角。
深谋远虑,料敌机先!
实在是厉害!
刚刚槐诗不是把命运之书拿出来了么!
这一波啊,是罗素提前转移了重要资产,竟然把命运之书藏在自己的学生身上,实在是气魄惊人!
什么?罗素是洛基?
不要开玩笑啊朋友,这老头儿虽然贱了点,损了点,偶尔太不是人了一点,心黑了点,王八了许多……但他怎么可能是个坏逼呢?
对吧!
就这样,通过演技和诡计,成功的塑造出了无可撼动的人设和形象。
从七十年前开始,他就在准备着这一天。
依靠着谎言,依靠着诡计,依靠着满腔的愤恨与怒火,工于心计的准备,夜以继日的筹谋。
顶替了既定的主角,终于,成为了力挽狂澜的‘英雄’!
这一刻,是属于他的时间。
哪怕仅仅只有此处,哪怕所知晓的只有伍德曼一人!
“你知道么,我喜欢舞台。”
罗素微笑:“当聚光灯照过来的时候,一切就都会变得光鲜亮丽,所有人都会沉醉在美好的幻象里。
只要你带着面具,没人会在乎戏服之下的人究竟是什么——当号角声吹响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角色。“
他嘲弄的摇头:“谁是主角,谁是配角,谁是反派,谁是炮灰……早在戏剧开始之前,就已经注定。
别想着抢戏了,朋友,拿了便当乖乖退场吧。”
他说,“你要学会,顺应时代。”
“没有命运之书,无法继承理想国的修正值,你想要重建天国谱系?”
伍德曼冷冷的看着罗素,嗤笑:“你在痴心妄想!”
“有梦就要做,醒了之后的事情,醒了再说。”
罗素倚靠在长椅上,再一次露出了神秘的神情:“况且,你又怎么知道——这七十年里,我有没有找到命运之书呢?”
伍德曼的神情一滞。
而罗素再度大笑。
“哇,你怎么又信了?”这个老男人恶毒的咧嘴:“不会吧?都知道我是洛基了,你还相信我会跟你说实话?
伍德曼,你好温柔!”
“对了,你可以再猜一下……”他停顿了一下,神秘的发问:“我真的是洛基吗?还是说,这是密米尔的另一重伪装呢?亦或者,真正的密米尔,其实是大神宙斯的另一重模样?”
“你赢了这一局,罗素。”
伍德曼压下了心中的怒意,冷声说:“希望你能够一直赢下去,记住,我们之间的游戏会很长……”
只要输一次,便足以让你所拥有的一切,在地狱里摔的粉身碎骨!
他说,“我很期待,一个用谎言维系的梦,究竟能持续多久。”
“说实话,我这个人很怕麻烦,兴趣多变,从不持久,尤其不适合‘顶梁柱’这种会过劳死的工作。”
罗素摇头,“相反,我比较喜欢过把瘾就闪人,最擅长的就是甩锅,心安理得的把自己的烂摊子丢给其他人处理,看着他们抱怨的样子取乐。
所以,你想得太多……伍德曼,就算是没了我,天国谱系也能够在其他人手中重组——从更胜于我的人手中。”
“况且,你是不是忘了?”他说,“存世神明这种东西,天国谱系也有啊。”
“得了吧,罗素。”
伍德曼不屑摇头:“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对一个聊胜于无的摆设抱有太多期待。”
“不,不,不。”
罗素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抬起两根手指,宛如庆祝胜利一样:“我的意思是——现在,有两个了!”
“……你可以随意瞎扯,罗素。”伍德曼毫无动容,“但不要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信或者不信在在于你,可说或者不说在于我啊。”
罗素摊手,恶劣一笑:“况且,我这么说了,你心里起步就会埋下一个怀疑的种子,你是不是就会开始疑神疑鬼了?是不是就会感觉投鼠忌器?就会不自觉的忌惮起来了?这就是我的目的呀,伍德曼!
我可以说我刚才说的都是假话,可你真的会相信么?
你真以为我没有命运之书么?你真以为我所对你说的是全部的真相?还是说,你以为我所为你们准备的只有这一些?”
“思考,伍德曼,你要思考,不断的思考!”
罗素咧嘴,恶意的低语:“但你要记住,你一旦思考,我就会发笑。”
伍德曼没有说话。
只是脸色越发的难看。
而罗素,则细嗅着愤怒的味道,神清气爽。
种下怀疑的种子,洒下谎言的雨水,长出彷徨和不安的果实,最后收获灭亡的结局……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愉快的么?
“别忘了,罗素,这一套不止是你一个人擅长。”
伍德曼漠然:“对于我这样的‘流毒’而言,可不存在什么界限,你杀不死我,我无处不在——我会找好最佳的观赏角度,来欣赏你的一举一动。
就比方说……你最钟爱的学生,如何?”
他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看向远方,雪原之上的大司命。
“从今天开始起,我们将恒久相伴……他自己,他的所爱,他身边的人,乃至,他的学生?没有人的完美无瑕,罗素,只要找到准确的突破口,任何人都会感受到地狱的呼唤。”
来自地狱的幻影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很期待,当那样的灵魂堕入深渊时,究竟会焕发出什么样的光彩!”
“不,你不会。”
罗素摇头轻叹。
就好像看着一个屡教不改的死小孩儿摸电门一样,忧心忡忡,充满无奈的规劝:“如果,我是你——我会离他越远越好。”
“很快,你就再也不会想出现在他的面前了。”他说,“因为他会给你留下一片无法抹除的心里阴影。
他会让你收获痛苦。”
罗素郑重的警告:
“——前所未有的,痛苦。“
“我会拭目以待。”
伍德曼戏谑回应,眼瞳中洋溢着来自地狱的邪彩,大笑:“我们的第二局游戏开始了,罗素。”
“不。”
罗素摇头,向后靠在椅子上,双手抱怀,做好了看戏的准备:“我觉得,已经结束了。”
那一瞬间,伍德曼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而漫天的风雪之中。
地狱的大门前——
那个同伍德曼相对的年轻人露出了微笑。
那么阳光。
温柔到足以驱散这永恒的寒霜与风雪。
在他展开的右手中,变魔术一样,出现了一枚奇异的结晶——宛如来自某一扇镜子的碎片,晶莹剔透,折射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可是如此璀璨的光芒,却令伍德曼的表情为之抽搐,难掩震惊和恐惧,双眸在瞬间猩红,表情狰狞。
被早已经遗忘在脑后的寒意所吞没。
几乎快要惊声尖叫。
他想要将自己的投影撤离,可是早已经悄然渗入槐诗灵魂中的模因却无法拔除!
有太多的纠缠了。
太多的回忆。
当他看着槐诗的时候,槐诗也在看着他。
将这一份存在于概念中的流毒深入了槐诗的骨髓之后,他存在,也被槐诗的圈禁之手紧握,不容许他此刻从这里走脱。
仿佛热情的主人在挽留着道别的宾客。
依依不舍。
大过年的,来都来了……
“伍德曼,你要明白——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陆白砚,而是为了你。”
槐诗的话语轻柔,却令伍德曼开始颤抖。
在槐诗的手中,炼金之火重燃,那一枚晶莹剔透的碎片在锻造之下迅速收缩,到最后,化为了一颗精致的水晶子弹,填入了蝇王的弹仓。
弹仓合拢,响声清脆。
槐诗说:“因为我也有礼物送给你。”
“它的名字,叫做‘报应’。”
“属于你的,【报应】!”
就这样,郑重抬起了手枪,左手扶着右手的手腕,闭上一只眼睛,就好像初学者那样,端正的瞄准,向着不断闪烁的幻影。
对准他的面孔。
扣动扳机。
如此,转达着这一份来自地狱最深处的问候。
告诉他:
“——维塔利先生向你问好。”
在那一瞬间,火光一闪而逝。
巨响撕裂了雪原之上的寂静,无数风雪在轰鸣中飞扬而起,簌簌落下,在冷酷的夜色之下,无数屏幕前方,不知道多少人惊愕的起身探看,瞪大眼睛。
地狱的大门后,伍德曼呆滞的歪过头。
在那一张男女莫辨的面孔上,他的眉心,一个大洞缓缓浮现。虚无的幻影竟然被这一枪所击中!
精致五官的抽搐。
有崩裂的细碎响起。
幻影骤然一阵闪烁,痉挛,数之不尽裂隙从伍德曼的身体上浮现——紧接着,所响起的,却仿佛是遍布了整个世界的惨痛悲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地狱,在边境,在现境。
在这一瞬间,几乎在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不知道多少人,耳边响起了那一道遥远又绝望的惨烈尖叫。
太阳下,月光中,荒原上,城市里,牛马的面前,电视机的屏幕中,更多的是,更多被寄生了人的眼中,骤然踉跄的浮现出了一个痛苦翻滚的身影。
或是苍老,或是年轻,或男或女。
每一个人的眼中都各有不同,可每个人都能够断定,那是一个黑发黑眼的罗马人,而且,他的表情……好像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绝望和痛苦!
而就在无何有之乡的最深处,一座覆盖着层层矩阵的石棺内,一具连接着无数线缆的身体也开始剧烈的痉挛。
睁开空洞眼睛。
纵声咆哮。
粘稠的血丝从他的口鼻之间涌动流出,活化,在防腐的液体中如蛇一般游走。
激荡的源质泄露,将整个石棺的存放之处也化为扭曲的魔境。
那是来自变化之路的蹂躏,以善与恶为矛,绝望和幸福为毒,针对人性、人知本身所施加的诅咒和惩罚!
来自至恶之神的诅咒!
一旦在接触的瞬间,便透过幻影,迅速的扩散,蔓延到了每一个寄主的身上,汲取着寄主的源质,反向对伍德曼施加干涉。
瞬息间,上千,上万,上十万,亦或者百万……
无数细小的痛楚重叠在一起时,就会化作令人崩溃的绝望洪流。
最后,在槐诗的面前,那一道惨叫的幻影忽然僵硬住了。
从额头上的弹孔中,裂缝已经彻底蔓延到了全身。
刺耳的玻璃破碎声响起。
迎来溃散。
从缝隙之下亮起的,是无数镜面所折射出的冷酷光芒,每一个破碎的镜面之中,都映照出一个伍德曼的投影。
而当那些无数的镜面汇聚在一处,光芒交织,就隐隐映照出了一个枯瘦的身影。
长发斑白,杀意狰狞。
苍老又冷酷。
漆黑的眼瞳中除了令人颤栗的黑暗之外,再无一物!
不同于留给后辈的温柔与和蔼,那才是变化之路的真正本质之一,一切人性的恶念的真正汇集。
——黑神·维塔利!
“看来有人来接你了啊。”
槐诗微笑,挥手道别:“一路走好,祝你们……唔,相处愉快?”
“槐诗!!!!!”
那个少年的嘶吼声刺耳。
不顾一切,从地狱中冲出,伸手抓向了槐诗的脸。
可紧接着,动作又迅速凝固。
只差一线。
冻结。
槐诗的笑容不改,抬起右手,向着那一张狰狞的面孔……
竖起中指!
“再见。”
瞬间,无数镜面在空气中浮现,折射着伍德曼的样子,彼此重叠收缩,迅速的向内坍塌,归于小小的一点。
最终,落入了黑神的手中。
紧握。
再没有多说什么,残缺的黑神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消失在镜中的世界里。很快,诡异的巨镜再度扩大,直接将地狱之门吞没之后,化为幻光散离。
雪原之上,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漫长又漫长的寂静里。
全世界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转瞬间突兀发生的巨变。
难以置信眼前的一切。
伍德曼,死了?
结束了?
还是说,这又是黄金黎明的幻觉?
对手的阴谋之一?
还是说,这竟然是真的?
现境、边境、地狱,理想国的众多残党,统辖局,存续院,乃至五大谱系,以及地狱中的黄金黎明,乃至更多数之不尽的窥探者们,都呆滞在原地。
无法理解。
大脑,一片空白。
所感受到的,便只有灵魂深处所传来的惊愕与震撼!
而槐诗站在飞雪中,沉默的眺望着夜空,那无数闪耀的群星,还有从天边延伸而来的绚烂极光。
就好像能够窥见曾经的辉煌和荣光一样,专注又平静。
无声微笑。
“明天是个好天气啊。”
他期待的轻叹,转身离去。
只留下无数沉默的探镜,见证着这尘埃落定之后的结局。
这便是属于天国谱系的胜利。
属于他的胜利!
第九百六十九章 生气了?
在槐诗的野餐和冬游活动还没有结束之前,象牙之塔的通告就已经正式发出。
而当天文会对此做出了认证之后,以及明日新闻的确切情报发布,所掀起的便是新一轮的轩然大波。
从陆白砚葬身格陵兰,大司命之间的对决结果开始,然后再到黄金黎明和象牙之塔之间毫无预先征兆的开战,乃至,迅速的结束。
深渊的袭击者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全军尽墨。
时隔四十年,唤龙笛再次全功率开炮,无何有之乡被击退。
再然后,外道王遭受重创。
每一个消息都像是炸弹一样,在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内登上了明日新闻的全境热搜,而当‘流毒·伍德曼被彻底根除’的消息传来之后,所首先引发的竟然不是震惊和愕然!
而是一阵……荒谬!
你他娘的在逗我?
还没过年呢,怎么就到了愚人节了?
天国谱系想赢想疯了么?
可当青铜之眼所传来的数据和分析进一步提供了佐证,乃至无可辩驳的结果之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唯独在全境头条之上,这一情报的售价和贩卖净额开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飙升和增高。而S级的详情和始末则在短短十分钟之内为边境暗网创造了数十亿的销售额!
“真不错啊。”
KP兴奋的手舞足蹈:“槐诗这个家伙,真不错!
再多来几次,咱们明年的销售额都能提前达标了,我就知道,小伙子会整活儿啊!哎,莉莉,赶快再捡几个片花记录上去,咱们趁热打铁,再恰一波钱,明年的……嗯?莉莉?莉莉你在听么?”
在他旁边,无数书页之间涌动而出的事象记录缓缓交织,环绕着沉默的少女。
像是走神了一样,怔怔的凝视着探镜中的那个背影。
许久。
没有说话。
直到KP提高了声音,她才如梦初醒的点头,“哦,我知道了。”
开始埋头工作。
只是偶尔总是忍不住抬起眼睛,看向身旁的手机,看到黯淡的屏幕,就又失望的收回视线。
“还没回短信啊?”
KP叹息,“关心的话,你直接打电话不就好了嘛。”
“我不!”
莉莉抬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恼怒。
KP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感觉自己这一波好像替槐诗那货淌了雷,顿时越发悲伤。
姑娘啊,你要是在面对那个家伙的时候有这脾气,有什么好事儿早就成了好么!
他摇了摇头,低声问:“生气了?”
“没有。”
莉莉头也不抬的闷声回答。
KP捏着下巴,仔细端详:“生气了?”
“没有!”莉莉提高了声音。
“生……”
“没有。”
埋头工作的少女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酷的视线让KP感受到了一阵严寒。
你说你这姑娘,怎么就跟我发脾气了呢?
KP缩了缩脑袋,摇头感慨:“渣男这玩意儿真害人啊,还是跑团好……不论是什么样的刁民,主持人的制裁都永远不会抛弃你。”
无人搭理。
只有身后清脆的声音传来,似是回应。
当KP回头,就看到ST冷漠的神情,还有她手中开始缓缓旋转的六关机枪……喷涌而出的火光照亮了他惊骇的面孔。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等打空了三个箱子的子弹之后,ST一脚将地上的烂肉和加特林一起踹进了垃圾桶。
你可他妈够了吧!
怒意微消的ST收回视线,望向自己的学生,神情就温柔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别难过啦,说不定是在忙呢……”
“是啊是啊!”
KP从垃圾桶里探出头来,安慰道:“毕竟要打电话的人还挺多的……”
话音未落,听见卡擦一声轻响,ST拔出了手榴弹的插销,将铁石榴丢进了里面来,盖上盖子。
一声闷响过后,世界清静了。
而莉莉已经呆在原地。
快要哭出来了……
KP!!!!
ST咬牙,翻着口袋,开始找自己的咒弹RPG……
可很快,有叮的一声响起。
手机的屏幕亮起,照亮了莉莉惊喜的神情。
【对不起,手机被打坏了,借了学生的手机才看到短信。原来你有在看么?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在格兰陵露营很有趣,风景很好,就是有点冷。】
后面,又发过来了一张照片。
篝火上被烧黑的大锅,还有里面的焦炭。周围少女和少年们生无可恋的呆滞面孔,以及,他们手里的压缩饼干。
配文:【忘记关火,不小心晚饭煮糊了,超难吃ORZ】
就这样,少女一遍一遍的反复看着短信和图片。
托着下巴,忍不住笑起来。
“……”
垃圾桶里,KP顶着盖子悄悄探头,想要说什么,结果在ST和DM冷漠的视线下选择了闭嘴,只能无声叹息。
感觉自己家的姑娘没救了。
完全只能白给啊!
关键的时候,看来还是要靠自己出马才行!
为了拯救自己家孩子的感情,KP勇敢的站出来……然后决定开一个粉红团!
首先,先找几个小白鼠来做个实验。
十分钟后,新的模组在暗网完成上传:
——KP倾情推荐:《桃色诱惑·SAN值归零才能离开的房间》!
伴随着最后一枚集束炸弹从天而降,远方的轰鸣声再度传到临时架设的指挥所里。
灼热的空气中隐隐有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可实际上那不过是幻觉,太过遥远的距离了,除了破灭的巨响之外,什么都无法传递过来。
包括魂灵破灭的哀鸣。
隔着遥远的距离,只能看到那个宛如楼宇一般高耸的墨绿色巨怪在烈火之中愤怒的冲撞,最终,难以抵抗无穷尽的,迅速的崩溃,腐烂,连骨骼一起被焚烧成虚无的尘埃。
城市笼罩在浓烟和火焰中,可就连火焰也被囚禁在无形的牢笼里。当黄页被签发之后,所造就的,便是这百年之后也将寸草不生的人间地狱。
半个小时后,一座边境永恒的消失在全境的目录之中,随之殉葬的还有数百名被凝固感染的升华者和十二万教徒。
以及,一个未曾降生的冠戴者。
统辖局决策室的行动完毕,存续院入场。
“原暗军团损伤十六人,无辜者死亡总计一千四百人……针对灰烬教团的黄页裁决执行完成。”
十分钟后,在惯例的汇报中,艾晴结束了最后的简报和陈述,合上了自己手中的文件,静静的等待回应。
沉默中,所有人无声的颔首。
在最上首,叶戈尔低头,将印章盖在了报告上,执行最后的归档。
并没有人说什么恭喜,或者是夸赞的话语,行色匆匆的参会者们在简单的打过招呼之后便再度奔赴工作岗位。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过劳死的苍白。
只有叶戈尔将资料交给了自己的助手之后,故意放慢了一步,看向门外的茶水间。
“看来我的眼光没错,你果然适合在架空楼层工作,你的上司‘X女士’,很多次对我表示了对你的欣赏。”
他说:“看来再过几年,我应该称呼你为‘I女士’了。”
“谐音梗一点都不有趣,在东夏,搞笑艺人说了这样的笑话,是要被扣工资的。”艾晴头也不回的问:“咖啡,茶?”
叶戈尔摇头叹息:“都算了吧,医生说让我离咖啡因远一点……我的脑血管有点意见。”
“存续院没有给你提供过解决方案?一个小手术的事情。”
“算了吧,让一个针头戳进脑子里去?”叶戈尔摇头:“我不喜欢那里,有时候,一些东西想想都会做噩梦。”
“有什么事情?”艾晴直截了当的问:“像你这样满脑子工作的家伙,不会浪费时间跟我聊天吧?难道是为了掩饰你的黑眼圈来找我交流化妆心得?”
“这么明显么?”
叶戈尔一愣,端起玻璃杯看向里面的倒影,看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发现,才松了口气。
“不要跟上了年纪的人说这么可怕的话,心脏受不了。”
这个某种程度上已经掌握了这个世界上最庞大权利的老男人,叹了口气:“我本来还想了一套完美的话题,用来向正题过度。”
“天国谱系?”艾晴问。
叶戈尔颔首。
“和我有什么关系?”艾晴说:“那是你应该操心的问题,你应该知道,我和理想国那一套从来绝缘。”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艾。”叶戈尔无奈:“别让我尴尬。”
“不,叶戈尔,尴尬是相互的。”
艾晴冷声回答:“因为你的话让我很尴尬。”
“好吧,我直白一点来说,主要的问题在于我们那位至今竟然一次伦敦都没有来过的特等武官……决策室内部对于这一次的评定,有一点小小的分歧。”他说,“我希望能参考一下你的意见。”
实际上,并没有什么问题。
唯一的问题是,槐诗解决的太漂亮了。
甚至漂亮的让人有一种初恋的感觉……甜丝丝、酸涩涩,弥漫在心头,让人难以割舍。
可等决策室们的老头儿们想起来:这个漂亮的大男孩儿是自己家的人,从小就住在他们旁边,简直赛过青梅竹马的时候……好不容易养大的男孩儿,却在组织送他去上大学的时候,跟一个叫做罗素的破落黄毛跑了。
这就让人很难受了。
第九百七十章 打得不错
对此,决策室内部也分了好几派意见。
有些人表示人事的调动还是要参考槐诗自己的意思,强扭的瓜不甜,而有的人则觉得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也可以先走个手续,后面慢慢来嘛。
有的人则感觉已经晚了,你看他和罗素情投意合,说不定连孩子都快有了,难道还能拆散人一家温馨的天国谱系么?
而有的人则感觉……不也挺好嘛!
更多的人不发表意见。
但不可否认的是——时隔多年之后,统辖局再一次从槐诗身上感受到人才流失的痛。回忆起当年理想国的阴影,还有当弟弟的无奈。
你说当初怎么就想不开把他丢象牙之塔那旮旯深造去了呢!
换个地方不就没这麻烦了么?
归根结底,还是罗素那王八蛋下手太狠,连统辖局的墙角都往死里挖,实在太不是人了一点。
而就在这种一筹莫展的时候,大家就把目光落向了槐诗加入天文会的介绍人,艾拉A梦的身上。
希望她能想想办法。
把胖虎赶走,重新赢得槐静香的青睐。
而艾晴,面无表情的抿着咖啡,公事公办的回答:“武官系统是决策室的直属,和架空楼层没有关系。
我不觉得我对这件事儿有什么可发表意见的。”
叶戈尔一愣,旋即迷惑起来。
“啊这,我以为你们……”
他抬起双手,比划了一个十指紧扣的姿势,然后,在艾晴越发冰冷的目光下,后半句话终究没有说出来。
只能萧索的端起水杯。
感受到如今年轻人之间的感情之复杂……
“他想要去哪里是他自己的事情,我觉得这件事情没什么可考虑的,直接问他自己就行了。”
艾晴冷淡的放下咖啡杯:“不过,恕我直言——在那之前,请大家买好存续院最高等级的人身保险,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勒内一样好运气。”
说着,她拿起了文件夹上别着的圆柱笔,咔哒咔哒按了两下之后,放进了口袋里。
清脆的声音如此悦耳。
令叶戈尔为之无奈。
“确实,如此纯粹的人,无怪能够得到天国谱系的选择和钟爱。”他捏了捏鼻梁:“看来不少人要失望啦。”
“后半句没错,但前半句有点问题。”
艾晴最后纠正:“叶戈尔,不是天国谱系选择了他。”
“是他选择了天国谱系。”
就这样,她转身告辞,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啊,我受够了……为什么实习也都是坐在办公室里做题啊?”
当代表着新工作的邮件声响起的时候,傅依绝望的昂起头:“说好了沙滩假日,篝火晚会和BBQ呢?”
“那都是用来骗新人的话啦,存续院的海和沙滩全部都是创造主的试验区,你也不想穿着泳装晒着太阳唱着歌忽然被一只大海怪给抓走吧?”
旁边位置上的是临时搭档兼室友杰玛,来自美洲常青藤的金发女孩儿。
据说身体里还流淌着神明的贵血,不过连她自己都不甚在意,血统稀薄那稀薄的程度,也顶多也是努力到脑溢血也只能让自己的头发在晚上发点光的程度。
此刻的她丝毫不像是传闻中的贵族小姐,蓬头垢面的,蹲在办公椅上,转了个圈,向着傅依催促:“澳洲区域的觉知层的分析报告赶快给我一下,我这边汇总要用。前面的老爷们等数据呢。”
“在做了,在做了。”
傅依叹息,鼠标右键新建文档,再一次埋首进浩如烟海的白银之海的数据中,眼花缭乱。
等终于抬起头来之后,已经是四个小时之后了。
傅依拿起包里的镜子自照,绝望的捂住了两个粉底都盖不住的黑眼圈。
“所以,存续院实习就是做工具人的意思么?”她无力的瘫在椅子上:“说好的假日海滩就算了,为什么连实操都没有?”
“实操?你还真是新人啊。”
杰玛回头来,叼着电子烟狠抽了两口:“第一次来?”
“对啊。”傅依叹息。
“哇,你速度那么快,我还以为你是我的前辈呢,实在没想到。”
杰玛哑然挠头:“能第一次实习就分配到中央管控室的分析小组来处理文件就已经中乐透啦。后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排队申请,想端茶倒水都没那资格……”
“我可是冲着能近距离观察白银之海才来的啊。”
傅依趴在椅子上,生无可恋。
“那你可有的熬了。”杰玛同情的说:“按照规矩,像我们这样的新人,等将来毕业之后,距离独立实操还有两年的实习期,一年的考察和培训,还有五年的助理工作……最快的记录是六年,然后……”
“然后?”
“然后你就可以喜迎三十年无节假日的地狱加班啦!”
杰玛往傅依的希望上狠狠的补了一刀:“据说等到六十岁之后,就可以暂时解除保密等级之后,在优先区域里自由行动了呢……要我说,你不如趁着还年轻,和我一起转分析员,起码还有正常的节假日和调休。”
“别说了,我想回家。”
傅依气若游丝的回答。“为什么到了存续院还要当社畜啊,我爸可是还指望我养老呢。”
“安啦,至少存续院在香巴拉的养老院设备周全,员工家属还可打折。”
杰玛同情的看着她,仿佛想到了什么,左右看了一眼。
晚班时间,办公室里没什么人。
她凑进来,鬼鬼祟祟的观察着四周,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东西,压低声音说:“让你看个好东西……这可是难搞的货色,我统辖局工作的叔叔给我的……绝对是漫漫加班时光中的精神食粮。”
看她那一脸诡异和神秘的样子,哪怕她下一瞬间摸出一包白粉来都不奇怪。
可紧接着,就发现,她掏出来一个手机……
点开视频。
一张熟悉的面孔就露出来。
俊秀的面孔上沾着血,面无表情的抬头眺望,就好像看得到远在天空中的探镜那样。
傅依倒吸了一口凉气,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这、这什么?”
“还能是什么?你该不会这都不知道吧?”
杰玛一副看着乡下村姑的样子,难以置信:“乐园王子最新机密影像8K高清版!我用宿舍的WIFI拖了好几个小时才下下来,外面明日新闻一分钟能卖你六万美金呢!”
“呃,这个……很火么?”
“当然啊,当年我还给他刷过火箭呢!”杰玛顿时眉飞色舞:“哎呀,你看,这个侧面,我已经好了,哎呀,妈妈的心都化了……”
“等等,这个不论怎么看,都是行凶现场吧?而且你也就比他大一岁好么。”
傅依的眼角狂跳,难以理解:“不过,看起来像是胖了……最近伙食不错的样子啊。”
“嗯?”
杰玛眼中精光一闪,凑上来,神情信息:“傅难道你也是会员!”
“不不不,我就免了,他的周边都太贵了,我买不起。”傅依汗颜,“只是恰巧和我家狗子的名字一样,我就关注了一下……对吧,槐诗?”
后半句是对从桌子下面探头的蠢狗说的。
蠢狗咧嘴,流下一串哈喇子。
“啊,说起来……”
杰玛仿佛想到了什么,好奇端详着眼前的舍友:“难道你们……认识?”
“不,huaishi在东夏是个很普通的名字,你在街上喊一声,有七八个人回头看你的那种。。”
傅依咳嗽了一声,开始了淡定的瞎扯:“就好像你们的约翰和彼得一样,是保佑孩子平安长大,多子多孙的意思。只不过叫这个名字的,一般都很容易当渣男,杰玛你一定要小心啊。”
“是这样么?”杰玛震惊一整年。
“当然啊。”
傅依艰难的维持着自己的平静,赶忙转换话题:“不过他这是在做什么?”
“天国谱系和黄金黎明的战争啦,两代大司命的对决哦——是不是很厉害!”杰玛举着手机炫耀,很快,又苦恼起来:“啊,肯定又要出新卡了,钱包不够用了怎么办?如果能抢到签名版就好了,一定可以用很久……咳咳,我是说鉴赏很久。”
你们这个‘鉴赏’,它正经么?
傅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无言以对。
感觉还是应该顺应直觉,不要再谈这个一不小心说漏什么就容易烧掉朋友家房子的话题比较好。
可她的视线,却还是忍不住,落向了杰玛手中的屏幕,许久,无奈摇头。
“不过,偶尔这么看一看,不也挺帅气的嘛……”
她轻声感慨着,收回视线。
想了一下,又想了一下,再想了一下。就这样,在犹豫了漫长时间之后,拿起了手机,打开通讯录,编辑信息。
【打得不错】
短信发送完毕。
她靠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在下一批邮件发过来之前抓紧时间休息。
漫漫的加班长路才刚刚开始。
可当叮的一声回信传来时。
她的嘴角就忍不住微微勾起来。
天竺,楞伽城
昔日十首魔王陨落之后所形成的边境,像是空悬悬崖之上的城市,向下俯瞰,便隐隐能够窥见昔日被破坏神一箭射灭的黄金、白银与黑铁三城的残骸。
那些宏伟的建筑遍布裂痕,漂浮在地狱之上,印证着曾经往日此处的辉煌。
而就在这一座城市的最高处,庄严庙宇的广场之上,此刻迎来了一片寂静。两侧跪坐的婆罗门祭祀们愕然的瞪大眼睛,凝视着那个挑战者的纤细背影。
咔擦。
一声细碎的轻响。
琉璃瓦片之上浮现出一声裂隙,可对于在场的人来说,无异于是万钧雷霆!
——五十年以来,竟然有人再度将持斧罗摩手中的薄瓦击碎!
这世间竟然还有人能撼动这万般武艺之神的威严!
哪怕是高台上端坐如山的人影都诧异的挑起了眉毛……
而罗娴,后退一步。
汗流浃背,剧烈的喘息着。
几乎已经站不稳。
当持斧罗摩的威严投影散去之后,高台之上,那以黄金与宝石妆点长发,面涂彩绘的中年女子浮现身影。
如此俯瞰着挑战者,并未曾大怒,反而满怀喜悦的大笑。
“不错,罗娴,你很不错……”她向着面前的晚辈伸手邀请,“不如丢掉罗肆为那个不成器的家伙,来做我的女儿如何?”
罗娴摇头,微微一笑:“难道您希望得到我这样的人的爱戴么?”
如今天竺维持谱系的受加冕者,本代的持斧罗摩——索娜姆·巴兰不以为然的摇头:“深渊之爱,人世之爱,难道便有所不同么?你所拘泥的,在我看来,不值一提……这里可是天竺啊,罗娴,哪怕是阿修罗王也可以发苦行感动上天的地方!
倘若抱有深渊和现境之别的话,你恐怕一生都无法从矛盾中走出。”
“如果我不在意的话,别人难道就不会在意么?”
罗娴平静回答:“充其量,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倘若连自己的本质都无法理解的话,又谈何理解他人呢?”
“如此的话,我就当做你婉拒了。”
索娜姆微微摇头:“虽然着实不识好歹,但人各有志,你有自己的选择,我不勉强。
遵照我们的赌约,罗娴,你击破了我手中的瓦片,赢得了这一场胜利。通往地狱三连城的地图和你母亲凝固之前的遗物你都可以拿走。
但你要明白,哪怕你找到她,你也未必能够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我只是想要去找而已。”
罗娴问:“女儿想要见到母亲,难道还需要理由么?”
“诚然如此,不过结果未必美好罢了。”
索娜姆怜悯的凝视着眼前的后辈,许久,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重归寂静的庙宇中,罗娴昂起头,凝视着灰暗的天空。
许久,无声的微笑。
傍晚,罗娴从庙宇中走出,背着行囊,牵着白马,走向地狱的入口。
只是在穿过那一扇大门之前,感觉怀中震动了一下。
黯淡的屏幕上跳出了来自远方的信息。
令她愣了一下。
旋即,笑容就变得欣慰又愉快。
“不也挺厉害的嘛,槐诗。”
“加油吧,加油吧……”
如此,充满期许的回首凝望,最后看了一眼人间。
再不回头。
在清晨的时候,地下室被打开了。
彤姬赤脚踏着冰凉的地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走向厨房。
“啊,好困……”
她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疑惑的看向窗外:“嗯?外面怎么坑坑洼洼的,老房,发生什么了?咱家附近被强拆了么?”
“彤姬小姐,您终……”
在窗外,花园中勤劳忙碌的房叔惊喜的抬起头,然后……目瞪口呆。
水桶脱手,摔在了地上。
嘭!
第九百七十一章 惊变
地狱,静寂区,无何有之乡。
恢复寂静的石室中,几个幽暗的人影静静的俯瞰着破碎的石棺,还有其中残缺的躯壳。
失去了所有的水分,化为了佝偻而干瘪的尸首。
绝大部分都已经溃散成尘埃。
只有破裂的头颅内,那一片黑暗里,还有隐隐的亮光闪现。
伴随着大门轰然开启的声音,撑着手杖的马瑟斯缓缓走进来,脚步有些踉跄,胸前巨大的裂口还没有修补完整。
看到伍德曼的尸骸,他迟滞一瞬。
“真的死了么?”
“被维塔利这么来一手,不死也残废了吧?”
叶芝耸肩,“就算还能挺下来,剩余的那点分量,也别想着到处兴风作浪了……得亏我跑得远,否则被老头儿逮住的话,恐怕也要陪伍德曼作伴。“
“要搜寻昼夜之镜的痕迹么?”马瑟斯问:“脱离了俄联谱系之后,罗素不知道会把它藏在那里……未必好找。”
“他的备份还在,维塔利杀不死他,只能将他囚禁起来。”
在几个幽暗的身影之间,忽然有低沉的声音响起,那是来自无何有之乡的鸣动:“先让他好好安静一段时间吧,省得每天到处乱跑,烦的不行,又看的闹心。”
那个声音说:“接下来就是诸界之战,我会找机会将昼夜之镜毁掉的。”
马瑟斯无奈耸肩。
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所有人都万万没有想到,有人能够在暗中将沉寂了那么多年的昼夜之镜唤醒。也没有想到,原本他们之中最为诡异的伍德曼竟然会在一条叫做槐诗的阴沟里连续两次翻船。
第一次就算了,第二次人就直接没了……
如今作为模因病毒,伍德曼可以随意的在现境、边境和地狱之间穿行,显化,凭借着遗留在诸多人和典籍中的模因,可以说无处不在。就算是将所有被他植入模因的人杀死,只要散播出一些典籍出去,就能够再度扩散。
可以说,毫无弱点。
结果现在,所有的模因都还在,但代表伍德曼意识的‘服务器’却被一个门口修空调的家伙推着板车拉走。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服务器早已经被一个收废品的老头儿搬回家里逗孙子玩去了。
追之莫及。
世界上最惨淡的事情莫过于如此。
归根结底,谁又能够想象得到,往昔那个看起来心灰意懒的罗素在忽然打了鸡血之后竟然会这么猛呢?
就好像有一天战神那被人卖进青楼里的女儿忽然一拳打爆了来帮她冲业绩的十万战士。
对不起,我装的。
我等着一天等了七十年……
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就连版本都不一样了。
这让人找哪儿说理去?
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将罗素那个家伙视作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了,就好像也没有人再把那位灾厄之剑真的当卖脸的牛郎一样。
天国谱系的重建几乎已成定局。
对于黄金黎明而言,这不再是癣疥之疾,而是不折不扣的心腹大患。
同样作为理想国的残留……他们之间的命运就已经决定,彼此不死不休。
可以预见,在接下来的诸界之战里,双方掰手腕的时候还多着呢。
所有人都必须严阵以待。
马瑟斯沉思片刻,再问:“伍德曼没了,那他所负责的那一部分计划怎么办?”
“交给爱德华·威特吧。”那个声音说:“必要的时候,贝内特从旁协助如何?”
手握佛珠的邪异觉悟者缓缓颔首,并没有异议。
“信使的活儿还是第一次干啊。”
名为爱德华的凝固者轻叹,披上了自己的斗篷:“我会尽力的,但最好不要期待一个临时工能完成多么优秀的工作。”
“尽力而为就是。”那个声音说,“但有一分辛劳,便有一分结果。”
“我尽力。”
爱德华的神情越发无奈,虽然不情愿,但也再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外道王呢?”
贝内特问道:“伤势如何?”
“正在甘露池中静养,损伤了根本,但并没有多么严重的后果。”那个声音说:“休息一段时间而已。”
“时间紧迫,这段时间就需要大家恪尽职守了。”
“加倍艰辛,加倍苦劳。”
如是引用莎士比亚的台词,马瑟斯轻叹,“谁能料到到了地狱里还要加班呢?”
临时的会议到此结束。
当那些身影渐渐离去之后,马瑟斯却还留在原地,撑着手杖。
漫长的沉默中,没有说话。
静静的端详着自己同伴的惨烈模样,挥手,将他的躯体再度以石棺封闭,以待将来。
“维斯考特,你还在么?”
他忽然问。
“我在。”
无何有之乡的声音再度传来。
早已经同这移动现境融为一体的统治者再度降下的声音,永恒平静:“什么事?”
“那个伍德曼最后发回来的消息,是真的么?”
马瑟斯严肃的发问:“命运之书真的不在象牙之塔?”
“不,那是罗素的谎言。”
维斯考特回答:“在收到消息之后,我已经再次启动过一次《死海文书》,得到了准确的结果——命运之书确实在象牙之塔没有错。
伍德曼受到了欺骗,那是罗素为我们精心准备的陷阱——我甚至怀疑,罗素可能早就得到了命运之书的认可。”
马瑟斯的神情骤变:“有多少可能?”
“百分之八十以上。”
维斯考特断然的说道:“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则是出于目前情报的限制,无法排除其他的原因,但不论如何,命运之书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马瑟斯越发的无法理解,追问:“可是他为何撒谎?”
“因为他喜欢。”
维斯考特说:“你又如何知道他在想什么呢?对于罗素那样的对手,不论是他说什么,他做什么,都有可能是幻象和谎言,他连自己的真正进阶都能隐瞒,去追溯原因毫无意义。
你只需要做自己应当做的事情就好。”
“不论他说什么,都无法改变我们的计划。”维斯考特说:“这就是应对他的最好的办法。”
“可既然他掌握了命运之书……”
马瑟斯的神情渐渐阴沉,再无法逃避这样的可能。
姑且不论命运之书本身对于事象修订的巨大权限,更要命的是,其中理想国曾经传承的,百分之四百以上的修正值!
那是四度将全世界从地狱中挽回所创造的伟大结果!
时至今日,理想国虽然已经不在,但它所留下的无数成果依旧在源源不断的创造出越来越多的改变。
修正值恐怕还在继续攀升。
倘若罗素真的能够重建天国谱系,甚至……完成了重建理想国的话,那么所得到的力量就更为的恐怖!
“届时,我们这样的家伙,对他而言,恐怕不过是土鸡瓦狗了吧?”
马瑟斯冷声说道。
“那又如何?”
维斯考特反问:“因此便要大失方寸么?或者说,不顾一切的付出巨大的代价,将他在成功之前湮灭?
理想国的存在不过是我们的过去而已,不值一提,也无法改变将来要发生的事情。”
维斯考特冷淡的说:“马瑟斯,外界所有人都以为,创造黄金黎明的是我们三个,可你应该心知肚明,谁才是真正缔造黄金黎明者——
我们的存在,是这个世界的选择,罗素阻拦不了那个结局的到来。”
马瑟斯的手掌微微一颤,握紧了手杖。
维斯考特、马瑟斯、伍德曼。
诚然三人是黄金黎明中重要的组织者和引领者,都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但是在这七十年以来,不论是谁,恐怕都想不到,谁才是令理想国毁灭的幕后元凶,真正铸就这一恶果的始作俑者。
或许罗素猜到了一些,但罗素却绝对不会对外宣扬。
也再不会有人会有人相信——黄金黎明的出现,是来自于理想国,不,是来自于天文会的意志。
来自于那个真正引领着他们踏上这一套道路的人,在予以协助和推动,掩盖了所有的痕迹之后,坐视着恶果无法挽回的……
上一代天文会的会长!
“唤醒亚雷斯塔吧,马瑟斯。”
维斯考特淡然说道:“沉寂这么久之后,我们应当有所作为才是,也该让现境见证一下,我们的杰作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马瑟斯无声颔首。
无何有之乡的深处,传来了深邃的鸣动。
钟声响起。
一双双苍白的眼瞳抬起。
浮现地狱的神采。
.
去的时候通过彩虹桥中转,回来的时候就没有那种便捷,要老老实实的靠交通工具。
得亏还有雷蒙德的直升机,否则槐诗恐怕要带着学生坐雪橇了。
四个小时去往冰岛,通过边境中转,然后乘坐航班和列车,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终于回到了象牙之塔。
所看到的就是满目疮痍。
灾难过后,几乎象牙之塔所有的建筑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除了建筑学院快乐的停不下来之外,其他所有人都在骂骂咧咧。
统计完灾害损失和维修费用之后,副校长的脸色就难看的吓人。想要恢复原状起码要半个月以上的时间,处理后续的事情更是麻烦的要命。
最关键的是,竟然被贝内特那个家伙给跑了……
简直是奇耻大辱。
最惨淡的在于……他还没办法。
树大招风。
作为象牙之塔的招牌之一,和明面上最能打,甚至比罗素还要能打的人,而且,还是克罗诺斯这样的时间圣痕,曾经还具备着末日警备员的身份。
谁想要对付象牙之塔,他绝对是第一个要摆平的对象。
罗素的优先度都没他靠前。
否则他一旦读档,万事皆休。
黄金黎明突袭所消耗的所有资源,起码有五成是花在他的身上,还有五成……被罗素连带旧校区一块炸了。
只能说,角色过强,遭到了其他玩家的一致针对。
毫无游戏体验。
尽管如此,看到槐诗之后,还是勉强的挤出了那么一点笑容……看上去就越发的吓人。
“先去休息吧,更多的事情,明天庆功宴再说。”
在询问了几句情况之后,艾萨克颔首,难得露出满意的神情,安慰道:“你家没事儿,奎师那先生第一时间就把你家藏进薄伽梵歌里。”
“那就好。”槐诗也松了口气。
虽然换了手机之后第一时间联系过房叔,确保无事,但老人语焉不详的样子总让槐诗有些不安。
早知道罗素玩这么大,他临走之前就不把石髓馆迁回象牙之塔了。
省得老人跟着自己担惊受怕。
就算是房叔没事儿,自己收藏的游戏和主机遭受了黄金黎明的荼毒怎么办?
在得知宿舍区域还在检验修复的时候,槐诗干脆就直接带着学生回家了。
“这几天你们暂时就住这里吧,正好让阿妮娅也尝尝房叔的手艺。”
他扛着大包小包走在前面,推开了庭院的大门,穿过了房叔精心养护的庭院和花圃,把包丢在了门口,看着熟悉的场景,这才有一种回了家的放松感。
后面林中小屋更是轻车熟路,向着厨房探头:“房叔,房叔,我回来啦,有吃的吗……我自己拿啦。”
“诶?老师家里装饰的不错啊。”安娜好奇的环顾周围:“我还以为是住单身宿舍吃泡面的那种呢……”
她停顿了一下,笑容就变得好奇又古怪:“难道是养了女人吗?”
“阿妮娅,不要没大没小的。”
原缘敲了敲她的脑袋,“老师还是单身。”
“啊这……”少女哑然,“听上去就更惨了啊。”
槐诗没好气儿的揉了揉她的头发,懒得跟她废话,把外套挂上衣架之后就走向了客厅,只想瘫在沙发上好好晒个太阳睡一觉。
可就在大厅前面,却看到老人在向自己使眼色,神情复杂又惶急,就好像看到后院着火了却又不能说话一样。
从没见过他那么着急的样子……
“没事儿吧,房叔,身体不舒服?”槐诗一愣,旋即加快了脚步。
可还没走几步,就听见客厅的电视里传来了熟悉的游戏旋律,像是有人启动了槐诗的主机,趁着他不在打游戏一样。
可房叔从来不碰那个东西,平日里都是看纪录片频道和全能装修王……
还是说,有哪个狗东西趁自己不在的时候碰了自己的存档?
槐诗顿时怒从心头起,挽起袖子就冲进客厅。
然后,僵硬在原地。
石化。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落入,将漆黑的长发映照出金色的余光。
在沙发上,握着手柄的小女孩儿正全神贯注的凝视着电视机的屏幕。
似乎只有十一二岁。
黑色的连衣裙精致又可爱。
两条纤细又修长的小腿从裙摆之下延伸出来,架在茶几上,伴随着愉快的哼唱,脚趾就灵活的微微弹动起来。
听到槐诗传来的声音,她就按下了暂停,缓缓回头。
令槐诗,险些失声惊叫。
那一张稚嫩又姣好的面孔上仿佛带着永恒的微笑和神秘的魔力,令人沉醉,看不出曾经的庄严和雍容,此刻所展露出的乃是属于女孩儿的可爱与调皮。
灵动的眼眸轻眨。
端详着槐诗呆滞的样子,就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
笑容得意又愉快。
槐诗几乎忘记了呼吸。
不是被这一份倾尽世上一切珍宝都无从比拟的笑容所俘获,而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和死亡的危机。
等等,不要!
槐诗大惊失色,张开双手想要阻拦。
可是,已经晚了。
因为有充满惊喜的声音已经响起。
洋溢着快乐和纯真,那黑裙的女孩儿微笑,张口呼唤:
“爸爸,你回来啦~”
第九百七十二章 Sweet Child O Mine(感谢李二壮啊的盟主
开罗。
热风扑面。
敞篷的越野车上,罗素抬起手,按着头巾,仰望着远处飞舞的黄沙。越是离开城市,绿化就越是稀疏,到最后,除了矮矮的灌木丛妆点,便只有远方林立的建筑。
在这个古老且封闭的国度中,一切的事情似乎都和外人无关。
居民们平静的生活,日复一日,纵然偶尔有来自远方的旅客,可也只能走马观花的欣赏这里的美景,无法真正的进入他们的生活。
不论笑容如何热情,彼此之间,永远有一道疏冷的隔膜。
就算是偶尔外出留学或者工作的人,也很少和别人谈及故乡的生活,虽然此处和彼处并没有什么分别。
说不出究竟是冷淡还是倨傲。
自给自足,自顾自的生活,少于外界往来,也并不关心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法老的支配之下,这个国家已经绵延了数千年,也必将继续延续下去。
而如今,浩荡的车队顺着道路蜿蜒前行,驶入城关。
穿过层层大门,到最后,只有一辆车停在最后的广场前方。
等候许久的黑袍老人神情不快。
“你们来的有点晚了。”他说,“快要超出的时间了。”
“路上出了点事情,抱歉。”
“黄金黎明那事儿我听说了,干的不错,但依旧不能拿来做理由。”
老人并没有在迟到上多做纠缠,招手之后在前面引路,步履匆匆:“你这个家伙还真是从来不准时……就算不看场合,你也要看看对象吧?”
“罗素,认真点,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你总要珍惜机会。”
罗素困惑,“为什么你比我还着急?”
“可能是因为我不是一个‘总是把我不在乎的**样儿挂在脸上骗人但实际上我又在乎的要死‘的臭傻逼吧?”
“喂,咱们几十年不见了,你就不能友善一点?”
“不,我不友善。”
那个老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如果不是时间紧迫,我还想要打人。早三十年,我直接一杖打断你的狗脖子。”
能够感受到,老朋友神情中的焦躁和迫切。
“好吧,我的错。”罗素举手投降:“实际上我已经竭尽全力的想要守约了,奈何黄金黎明那帮王八蛋总是捣乱。
总有意外,我的朋友。”
“但有些事情不该有。”
这位埃及谱系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持者,透特神的大祭司说:“你最好抓紧,速度再快点。”
“发生什么事情了?”
“陛下要提前进入沉眠了,下次醒来不知道要多久。”透特神的大祭司说:“我所能为你安排的就只有这一面了。”
“多谢。”罗素肃容致以感激。
“在回归埃及之前,我曾经也是理想国的一员,你想要重组天国谱系,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但我能为你做的恐怕就只有这些。”
大祭司匆匆的说:“半个小时前,陛下刚刚下达了闭锁国境的御令,从明天开始……你但凡晚来一天,恐怕都无法进入埃及境内。
这一次的诸界之战,埃及除了必要的防守之外,不会再参与其他。”
“这么严重?”
罗素愕然:“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不知道,但陛下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大祭司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最后回头认真的提醒:“我知道你喜欢讲笑话,但在这里,最好放尊重一些……倘若你还想要让陛下为你做出预言的话。”
“我会的。”
罗素颔首,再无嬉笑的神情。
漆黑的大门前方,便是这世上尊贵皇帝的最后宫殿。
寝陵。
法老死后的往生之殿,或者说……囚笼。
在里面等待着他的,是第十七位名为‘阿蒙霍特普’的法老王,同时在诸多九柱神的人间化身中,也是最为远见的一位。
他的天赋,乃是预言。
既定的预言。
远超过去的所有法老,在结合了众多神性之后,堪称绝对预见的力量。
但凡他所说的事情,必然会发生,而且必然不会有任何的折扣和扭转。不存在文字游戏,也不存在任何的侥幸。
绝对正确的预言。
绝对无法改变的预言。
但代价是远超历代法老的神性畸变。
他一生寡言,除了寥寥数次的旨意之外,从未曾再说过任何话语,尽管如此,也还是在三十四岁这一年被迫提前住进了寝陵之中,依靠着金字塔中的秘仪压制着体内沸腾的神血。
在庄严的吟诵和祈祷声中,罗素脱去身上的衣服,洗去尘埃之后,换上了长袍。
一步步走进黑暗。
没有任何人的陪同。
孤独的踏入了庞大的迷宫之中。
越是向深处下行,所能感受到的力量就越是庞大。仿佛狰狞的困兽在囚笼里喘息,嘶哑的吞咽着自己的血液。
忍受着痛苦。
庄严的赞颂和浓郁的熏香也无法粉饰这渐渐凝固的本质。
到最后,罗素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行走在现境,还是穿行在地狱中统治者的宫殿里呢?
甚至比那更要夸张……
他要面对的,乃是集合了九柱神的神力所缔造出的永恒的人间皇帝,在凝固和畸变的泥潭了挣扎了数十年的法老王。
这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涌动黑暗并不是他用来刻意嘲弄客人的道具,相反,是为了保护客人本身。
而现在,当穿过深邃的甬道后,他终于来到了看不见尽头和模样的大厅里。
在重重黑暗之上,黯淡的灯光照亮了御座的轮廓,以及那个消瘦的人影。
他的长发像是流水,从黑暗中蜿蜒而过,被跳跃的灯火所照亮,让人难以分辨究竟是物质还是虚幻。
隐隐透明。
面目模糊,不论如何专注的去凝视,也只能窥见一片捉摸不定的阴影。
没有礼官,没有随从,也没有任何的见证者。
衰微的法老同罗素遥遥相对。
有沙哑的呢喃声从高台之上传来,宛如梦呓一样,让人听不清晰。
“陛下。”
罗素抚胸行礼。
“多余的话……不必多说……”
法老王的声音回荡在重重黑暗中,却听不出苍老还是稚嫩,浑厚或是尖细,恰如黑暗本身在鸣动。
御座上的皇帝喘息,忍受着畸变的痛楚,“你的来意,我已知晓。你的请求,我将回应。但是罗素,你要清楚……预言并非没有代价。”
祂说:
“——预言的代价,就是预言本身。”
长阶之下,罗素微笑着颔首。
“我将甘之如饴。”
黑暗中,漫长的沉寂。
似是有遥远的目光垂落。
如此的冷酷,如此的漠然,俯瞰着人间的一切变化。
洞见未来。
那一瞬间,罗素听见了来自未来的声音。
.
一个小时之后,等候在寝陵之外的大祭司再一次看到了从黑暗中走出的罗素。
平静的微笑着。
就像是郊游归来一样,轻松又惬意。
在错身而过的瞬间,两人彼此颔首,最后致意。再没有说什么,曾经属于理想国的二人如此道别,并知晓这将是双方最后一次见面。
大祭司再度走入了黑暗中。
而罗素则走向了宫殿之外。
在他的身后,宫殿的大门第次关闭,随着他的离去,往生之船化为幻影,消失在永恒的暴风和迷雾里。
两个小时后,罗素递上了自己和马库斯的护照,交给关卡验看。盖上了印章之后,最后一辆车离开了埃及的国境线。
在关卡两侧的铁门向内缓缓合拢。
这个古老的国家再度锁闭国境。
而在蜿蜒的道路两侧,无数绿意渐渐萌芽,扑面而来的风似乎也变得温柔,吹来了远方的湿气。
“春天快要来了啊。”
罗素抬起手,戴上墨镜,将电台拧开,于是在沙沙的电流声中,就有漫长时光以前的歌声传来。
令人忍不住跟着轻声哼唱。
在副驾驶上,沉睡的马库斯醒来了,静静的看着窗户外的景色,斑驳的白发飘扬在风里。
听着他含糊的歌声,浑浊的眼瞳也像是清晰了起来。
重归少年时的明媚时光。
“罗素,你很快乐吗?”他疑惑的问。
“是呀。”
罗素愉快颔首。
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老人好奇的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笑的这么满足?”
“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发生,我的朋友。”
罗素想了一下,点头:“只是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有关未来吗?”
“是啊。”
“有关我们?”
“没错。”
罗素笑着回答:“有关未来的我们,还有他们……以及,一切。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让人期待。
只要有未来。”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的古老国度。
收回视线。
就这样,渐渐远去。
乐不可支的,迫不及待的,充满了愉快和期待的,迎接属于自己的未来。
.
“罗素,天国谱系终将迎来重生。”
在那一座森严肃冷宛如坟墓一般的宫殿中,自囚于黑暗里的法老王从漫长的梦中惊醒,吐露出了来自未来的预言。
他说:
“——在你死之后。”
这便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
在我死之后,不会再有洪水滔天。
第九百七十三章 昨日的幻梦
“姓名。”
“槐诗。”
那个清脆的声音回答,却未能令桌子后面的纪录者有任何动摇。
就好像早已经见惯了这一套一样,艾萨克副校长甚至没有扶眼镜的兴趣,头也不抬的重新问了一遍:“姓名?”
“接下来应该是年龄了。”
在桌子的对面,小女孩儿似是无奈的提醒。
她坐在相对自身过于宽阔和庞大的座椅上,黑色的长发如流水那样从白皙的肩头垂落,自长裙上蜿蜒,几乎要垂落在地下。
在午后的阳光下,那一缕缕长发映照出黄金一般璀璨的光芒,令人目眩神迷。
“姓名?”艾萨克再问。
“还没想过,我想一下啊。”
她托着下巴,苦思片刻,忽然打了个响指:“槐·璃莹殇·安洁莉娜·樱雪·羽灵·安塔利亚·伤梦薰魅·海瑟薇……蔷薇玫瑰·泪羽灵·鸢。怎么样?”
一口气足足说了五分钟没有停下来的漫长名字令艾萨克的笔尖悬停在了纸上,微微颤抖,只是微微。
许久,再度垂落。
写下了两个字。
【槐鸢】
“年龄?”他再问。
神情平静无波,不见任何焦躁,一如既往那样的冰山冷傲。
“十八?”
女孩儿继续思索:“好吧,算一算,这个月应该十二岁了吧?大概再过个几个月就能十八了……先填上十八也没错,那就十八好了,省得过一段时间再改。”
艾萨克神情不变,写下了:【未知】
然后,动作不停,没有发问,在性别那一栏上写上了【女】,顿时令精致可爱的小女孩儿挑起眉毛,似是恼怒:“你胆敢假定我的性别?”
“槐……鸢女士。”
艾萨克开口,努力维持着平静:“您在昨日提交的档案中已经提及了您的性别,我不认为其中会有什么疏漏。”
“是吗?”
女孩儿无辜的眨巴着眼睛,率先移开视线,好像害羞一样:“哎呀,人家忘掉啦。”
“……希望这样的遗憾不会出现在您以后的职业生涯中。”
艾萨克拿起印章,盖在了文件的末尾。
啪!
留下了一个鲜红的烙印。
“欢迎来到象牙之塔,槐鸢女士。”
不知为何,最后几个字说出来,竟然隐约带一点虚脱的无力感。
“嗯,多谢啦。”
女孩儿从椅子上跳下来,伸手接过文件夹,兴致勃勃:“接下来我去哪儿?还有什么手续要办么?我可喜欢外面的叔叔阿姨了,说话又好……”
“不,没有了。”
艾萨克决然的打断了她的话:“请回家等候通知吧,教务处会为您安排好后续的事情的。”
“那多麻烦啊,要不我明天再来吧。”
“不,明天我出差。”
他看向了房间外面,提高了声音:“真希女士,替我送这位槐鸢女士出门。”
罕见的,失去了原本的矜持风度和刻板规矩。
直到关上门之后,他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感觉到了心累。
回头,沉默的凝视着备份文件许久,他拨动了保险柜的轮盘,然后将那一份几乎全部涂黑的资料放进了象牙之塔最深处的保存库中去。
就这样,象牙之塔的炼金术设备管理乃至炼金术研究中心——太一院,毫无任何征兆和风声,同时又隐秘而平静的,迎来了自己新的主人。
看起来大概十三岁。
是小孩子最可爱的年纪,皮肤白皙的像是阳光。
明明长裙精致又可爱,可身上却松松垮垮的披着一件男士衬衫,袖子长长,几乎看不到那一双纤细的小手。
脖子还上挂着和自己模样丝毫不相称的身份名牌。
一边向前走,一边愉快的哼着歌。
那身姿苗条又纤细,黑色的长发像是幻影一样,在微风中微微飘荡上,上面挂着的发饰也随之摇晃了起来,好像也随着长发一般弥散。
飞向了梦一般的泡影中去了。
真希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却不知道为什么,走神了。
很难想象,有一天自己会因为看一个小女孩儿而失神,难道自己是什么隐藏的变态萝莉控吗?啊,不对,现在更像是跟踪狂了……
因为明明送到门口就好了,可她却不知不觉的跟着她走了好长一截。
而就在她的脚步停止的瞬间,那个小女孩儿却仿佛听到她心里的声音一样,回过头来,看向她。
树荫间隙的阳光洒落,令那一双黑色的眼眸里流溢着瑰丽的光彩。
“确实有点像跟踪狂没错哦,真希。”她说。
“啊……”
真希僵硬在原地,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手忙脚乱的解释:“不,不,不,我只是,我只是走神了,对不起,不对……为什么……”
“没错,我确实听得见你心里在想什么。”
女孩儿的笑容越发愉快:“要我说,不必担心,你与那位智子小姐的感情十分牢固,并不会因为我的存在而出现什么变化。”
“不,我不是,我没有,我对智子,智子她只是我……”
真希的脸在瞬间烧红了,饱受惊吓,可被那一双眼睛看着,不论如何也说不出只是将智子当做妹妹那样的话。
到最后,她忽然悲伤的发现,她竟然馋智子的身子。
她下贱。
然后,当她从恍惚中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那一张稚嫩又精致的脸颊,已经近在咫尺,饶有兴致的端详着她。
就好像看得到灵魂中的痛苦挣扎一样。
充满了愉悦和恶趣味。
真希下意识的惊叫了一声,向后倒下,却发现,自己坐在了一张长椅上。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到那个小女孩儿跳了上来,坐在了她的旁边。
“哎呀,真有趣啊,现在的人脑子里每天在想什么呢,未免也太不健康了一些,让我这样的小孩儿看了都面红心跳……咖啡还是牛奶?”
“嗯?”真希呆滞。
“那给你牛奶吧。”
她从盖在男士衬衫下面的小包里掏出了一把糖来,分给了她一颗。
真希茫然看着掌心的糖。
视线看向身旁的那个女孩儿。
明明和往昔截然不同,可这样的侧影却如此熟悉,令她忘记了呼吸,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素子小姐?”
话音刚落,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尴尬的摇头:“抱歉,对不起,我认……”
“不,没有认错。”
有平静的话语传来,令她僵硬在原地。
瞠目结舌。
“倒不如说,你现在才察觉到我和怀纸素子相像的地方,已经有些迟钝过头了。”小女孩儿拨开咖啡糖的糖纸,张口,丢进嘴里,愉快的品尝着那一份焦香和甜美。
漫长的寂静里,真希克制不住的从椅子上跳起来,惊叫:“素……素子小姐?!”
“安心,不是做梦,反过来说,以前你的那些回忆更像是一些梦境。”
小女孩儿低头叠着糖纸,很快,叠成了一只惟妙惟肖的小鸟,吹了口气,它便展开翅膀,扑打了起来。
很可惜,这样的结构并不符合气动学的标准,它的起飞始终无法成功,只能在掌心里打转。
“为、为什么?”真希瞪大眼睛,凑近过来,顾不上自己已经失礼过头:“为什么会变成这么……这么小只?”
素子小姐难道不应该是大姐姐才对嘛!
“啊,这个姑且算是由虚转实的一部分缺陷吧,总要有幼年期的存在,所以人类就这一点很麻烦。”
咀嚼着咖啡糖的女孩儿淡定的抬起手,按着她的额头,将她按回去:“冷静一点,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确实是你那位素子小姐没错。
不过,和你想象的可能不太一样,你应该察觉到了吧,怀纸素子非人的那一部分……”
短暂的沉默里,真希艰难的颔首。
她早已经有了自己有可能只是在追逐一个幻影的准备。
毕竟入学这么久,她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其中就包括神性化身、魂灵倒影乃至灵魂现象的存在。
只不过,真正来说的话,‘怀纸素子’却和这些都不一样。
她是来自彤姬的一次尝试。
通过自己的炼金术和恩赐,通过槐诗的残影,将少司命的悲悯神性所凝聚的化身——在槐诗的扮演和维持之下,渐渐脱离了槐诗本身的桎梏之后,最终所形成的‘神迹刻印’。
称之为‘现象’也不为过。
由彤姬赋予神性,又由槐诗赋予了人性,最终通过残影这样的奇迹载体,所形成的‘倒影’。在丹波燃烧的一夜里,经过了无数人的见证,终于完成的人间神迹。
如今,倒影也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彻底消散。
只是彤姬和槐诗也未曾想到过,竟然还遗留下一个如此令人愉快的成果。
一个有趣的灵魂。
在黑暗里徘徊那么久之后,却并没有迷失,只是看到一缕微光,便追逐着一路走到了现在,不顾前方的究竟是坦途还是深渊……
究竟应该称之为单纯还是傻呢?
不论如何,这一份执拗,都足以令人赞赏和动容。
但最后终究是要告诉她答案的。
艾萨克过于像自己的老师,虽然看起来不近人情,但却总是在这些地方过分的犹豫和温情,因此只能吞下真相在旁边默默胃疼。
也因此,越拖越久。
只是,在得知了这一结果之后,她又会如何呢?
漫长的时间里,真希呆呆的看着她,许久,恍然的低语:“也就是说,我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素子小姐了么……”
“或许如此。”
小女孩儿点头:“人生总有离别,真希,你遇到了一个梦,梦醒了,所以看到了阳光。但不论过去的梦如何美好,你都不应该留在那里。”
少女沉默着,最终,忍不住红了眼眶。
“虽然早有准备了,可是,还是有些难过……对不起……”她狼狈的擦拭着眼角,低下头,压抑着哽咽。
“难道不会愤恨么,真希?”那个女孩儿回头看她,好奇的问:“或许素子的存在只是一个谎言。”
真希用力的摇头。
“我能坚持到现在,我能够变成如今的我,都是素子小姐交给我的道理。我很感激她……”她狼狈的擦着眼角的泪水,抬头,认真的回答:“我、我想要成为素子小姐那样的人。”
她认真的说:“就算她是假的没关系,我也永远不会忘记她!”
寂静里,那审视的女孩儿挑起眉头,忽然,展颜一笑。
欣慰的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真是乖孩子啊,真希。”
她说,“怀纸素子的存在,就是奇迹本身。
如今的你领受了这一份奇迹,就行走在她所期望的道路上,因此,不必不安和害怕,你就是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
所以,加油吧。
终有一日,你也会成为别人的‘素子’,成为照亮他们的光……”
她停顿了一下,忽然话锋一转,笑容变得促狭起来:“不过现在,还是好好的享受属于你和那位智子小姐的青春时光吧。”
在午后的阳光之下,微风从远方吹来。
再度吹动了她的长发。
她轻盈的起身从长椅上跳下,挥手道别,转身离去了。
只是最后回头时,饱含深意的看了一眼远处那两个藏在草丛后面的人影。
不知是好奇还是愉快。
第九百七十四章 你不要过来啊!
“她们在干什么?”
广场边缘的草丛后面,长椅上,阿妮娅好奇的凑近了手中的雾镜,窥探着不远处那两个人的踪迹。
为了避免引来注意,她利用另一座办公楼的玻璃镜面折射,获取到了另一头的光影。
只不过玻璃上的灰尘太多了,令影像过于模糊,总是波荡,看不清她们的嘴唇,风声也起伏不定,根本听不见她们说话的声音。
“哇,副校长的学生哭起来了。”
阿妮娅手肘敲了敲身旁的同伴,满怀惊奇:“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校园霸凌么?正义的我们是不是要站出来了?”
“……”
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原缘手里还提着一把琴弓,无奈叹息:“阿妮娅,你拉着我来这里,难道就是看这个的么?”
“诶?难道还有别的吗?”
阿妮娅不解回头:“你不也一副很想看的样子吗?”
“我也不是特别……特别……”
原缘说了一半,沉默了半天,忽然想起来,身旁坐着一个人形测谎仪,就很难受。
“特别什么?”
阿妮娅好奇的凑过来,仔细的端详:“那天你的表情好可怕哦,知道老师有孩子之后……”
“那不是老师的孩子!”
原缘下意识提高了声音。
“是,是,是,老师洁身自好,守身如玉,可以了吧?”阿妮娅托着下巴,笑容就变得幸灾乐祸起来:“不过,怎么想一个男人长着那样一张脸,不去到处乱搞也不是很可能呢……”
嘎嘣一声,理智的弦蹦断的声音。
“阿妮娅!”
原缘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冷静:“今天下午加练三个小时。”
“诶?”
阿妮娅故作惊叹,可看着她的脸,不知为何玩笑也开不下去了。
可当她们再度回头时,雾镜之中,已经空空荡荡了。
“走了吗?”
原缘叹息。
阿妮娅没有说话,手中的雾镜忽然碎裂,就像是受惊的野兽那样,毛骨悚然的拱起了腰,手背上青筋毕露。
而就在两人中间,忽然,探出了一个脑袋。
“你们在看什么啊?”
那个稚嫩的小女孩儿撑在长椅的靠背上,好奇的左右端详着她们僵硬的表情:“话说,从刚才开始你们是不是就跟着我?”
“不,不,不,没有啦,没有啦!”
阿妮娅艰难的笑了一下,向后缩了一点,往日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此刻竟然也有种不安的感觉:“只是路过而已,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看来是真的跟着我咯?”
小女孩儿了然的颔首,好像明白了一样:“是想要保护我吗?真可爱啊。”
“呃……”阿妮娅的神情僵硬了一下,用力点头。
然后,长衣后面的女孩儿忽然伸手,摸了摸她们俩个的头发,好像夸奖小孩子一样,满怀着欣慰。
“好孩子,吃糖。”
将两颗糖放进了她们的手里。
就这样,在她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转身离去。
漫长的寂静里,原缘和阿妮娅面面相觑。
原缘正准备说什么,就看到阿妮娅搓开糖纸之后,就把糖丢进嘴里咀嚼起来,味道好像很不错,很快,又看向原缘手里的那一颗。
原缘叹息一声,将糖装进口袋里,然后伸手,揪着阿妮娅的后领。
不等她反对,将她提起来。
“胡闹也胡闹够了,阿妮娅。”
她说:“该回去上课了。”
只是,在离去之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女孩儿离去的方向。
警惕又困惑。
就算是暗中调查了很久,也找不到这个神秘女人的秘密,好像手里有老师什么把柄一样,仗着老师的宽容为所欲为。
可目的又难以捉摸……
可不论如何,她都不能坐视不管。
沉默的前行中,原缘微微咬了一下嘴唇,满怀着不甘。脑海中浮现老师不甘的神情,还有被为所欲为的悲伤模样……
一定要保护好老师才行!
不过在那之前,一定要先弄清楚她和老师究竟是什么关系……
嗯,今天的原缘也在静待良机。
“真罕见啊,下午还看到槐诗老师你在办公室里。”
在写完最后的评语之后,老教授安东抬头,看向对面伏案书写的年轻人:“以前的这个时候不是早就走了么?还在备课?”
“是啊。”
槐诗抬头,有些伤脑筋的揉了揉鼻梁,放下笔,瘫在了椅子上。
安东摇头,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还不回家么?”
“安东先生,你就不要看我的笑话了好么?”
槐诗咸鱼叹息:“不论经历多少,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难以面对啊。”
“总要面对的,槐诗。”
安东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拿起了衣架上的大衣:“等会儿走的时候记得关灯哦。”
“好……”
槐诗瘫在了桌子上,一动不动。
老教授最后看了一眼槐诗,不知道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摇头离去了。
寂静里,只有槐诗一个人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外眼光下簌簌飞扬的尘埃。
就好像看着自己的骨灰一样。
春天还没有到来,因为冬天太过漫长。
而有些人还活着,却已经死了。
就比方说他自己。
天国谱系的明日之星,还没有升起,就已经溺死在千夫所指中,等不到明天了。
多亏了某人的一声爸爸。
圆了槐诗喜当爹的梦,同时喜提的还有社会性死亡。
早在彤姬嘴巴还没抬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泪流满面。当彤姬话音未落的时候,他就已经感受到脖颈后面的阴冷感。
有时候,学生教的太好可能对老师就不太好了……
尤其你教的还是砍头时。
原本槐诗还可以解释的。
原本他是可以解释的。
只要关起门来,耐心的劝说,周详的证明,那么他就还有机会挽回自己的岌岌可危的声誉。
奈何他刚回过头想要说话,就听见客厅大门忽然被推开。
一群喜气洋洋的教师手提着各色礼物,在安德莉雅女士的带领之下,蜂拥而入!
原来是大家听副校长说你回来了,专门来为你准备一个接风的PATTY!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这才是悲剧的最高潮。
根本没有听槐诗解释,在端详过他们俩那有过三分像的面孔之后,大家内心之中就已经有了逼数。
不到五分钟,这个消息就跟坐了彩虹桥一样传递到了现境边境和地狱中的各个角落里。
统辖局里已经有人开始骂娘。
怪不得咱们这帮老实人抢不过天国谱系,天国谱系那帮狗逼竟然发老婆……
然后半个小时后,槐诗就已经收到了一份来自伦敦的礼物。
《育儿经验大百科——一百个小知识,手把手教你当个好爸爸》梅塔特隆出版社一百周年收藏版。
还带收藏证书的那种……
但不知道为什么,槐诗翻开那本书,手就颤抖的停不下来,辛酸的眼泪止不住。
事到如此,他还没有被五等分的唯一原因,是因为他还太年轻……
年轻到根本没有作案机会。
十八岁的男人有个十二岁的女儿这不就楞扯!
虽然大家喜闻乐见这种八卦,但这种一看就不靠谱的,恐怕也只有蹭热度的营销号能转上两天了。
然后和‘乐园王子背后的女人们’、‘败类槐诗挟持长官逃亡’、‘王八蛋槐诗在瀛洲女装钓凯子’、‘天国谱系的牛郎在地狱里勾搭统治者’等等不靠谱的传闻一起被自动丢进垃圾桶里。
当然,偶尔拿来迫害一下无辜的少年大家还是很乐意的。
看人倒霉多开心啊!
尤其是看槐诗倒霉……
简直其乐无穷!
诚然,大家都是志怀霜雪、脱离了低级趣味之后投身于守护世界的升华者,但致力于拯救世界重建理想国的同时,也不妨碍大家找点乐子啊。
一个个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令槐诗越发悲愤。
偏偏又不能手起刀落,当场就砍了那个黑心女人的首级,或者砍了自己的首级自证清白,于是就只能越描越黑。
“我恨啊!”
槐诗低头,看着不知不觉中,原本空空荡荡的教案上被写满了的某个名字,每一点点红墨水都仿佛是从内心中流下来的悲伤血泪。
顿时就忍不住仰天长叹。
我为什么这么苦啊!
千错万错,只恨自己当时反应的慢,没有跪下来梆梆梆磕头喊妈妈……起码这样大家要死也能一起死。
同归于尽!
就晚了一步,就错过了时机。
只是想想回到家之后就要面对那一张面孔,他就莫名的心慌,开始彤姬PTSD。
心里阴影过于庞大。
以至于他趴在桌子上犹豫了半个小时。
最后,握紧双拳,对着眼前的虚空为自己打气:“我已经不是三岁的小孩儿了,我是个成年人!我做得到!我做得到呀!”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起身。
被身后等待的身影吓的跳了起来……
在他身后,那个啃着雪糕的小女孩儿歪头看着他,充满好奇:“到点儿不回家的大哥哥你在干什么呀?”
“你不要过来啊!”
槐诗吓得差点跳到桌子上,下意识的靠后:“还有,不许‘大哥哥’!”
“那臭弟弟可以吗?”
彤姬啃着雪糕棍,跳起坐在了槐诗的椅子上,还转了两圈,托着下巴无奈感叹:“这就是阿宅爱纸片人么?
嘴上说的爱了爱了,老婆老婆,一天到晚跟人家说想要福利,结果好不容易真的变成小姐姐了,你又藏在办公室里不露头……
人家来你公司找你,你还那么紧张的左顾右盼,说让人家不要到这边来,会影响你工作。”
彤姬擦拭着发红的眼角,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好像控诉渣男的语气,泫然欲泣:“你究竟当人家是什么人?”
第九百七十五章 我可以……
我当你是什么人?
“当然是要我命的人啊!”
槐诗瞪着眼前的这个缩水版黑心女人,悲愤:“事情到了这种程度,你难道一点歉意都没有么!”
彤姬愣了一下,旋即尴尬的移开视线:“不好意思,非但没有还感觉很爽……”
“况且,我也没有说错啊。”
她似是委屈:“按道理来说,我现在这一具身体是以少司命的神性,你的化身,以及你的源质碎片和灵魂中形成的,除了血脉非人之外,其他全部源自于你诶。
东夏的西游记里说佛陀叫孔雀做佛母,那你岂不就是神父?”
“……”
“……”
漫长的寂静里,彤姬渐渐疑惑,“我这个笑话不好笑么?我想了好久的,为什么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槐诗无言以对,别过头,只感觉眼泪快要落下来:“你非但不羞愧,甚至还拿我来讲冷笑话!”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他受够了。
想要回娘家……
不知为何,一种受气小媳妇的卑微感从心头涌现。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必须严肃起来。
好好的和这个不知好歹的黑心女人谈一谈!
变小之后和以前的画风都快不一样了,时间长了岂不是要翻了天?必须要让她这个连房租都没交过的坏东西领会到谁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小孩不听话,多半是惯得,打一顿就好。
槐诗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板起面孔,神情严肃。
抬起眼睛,就看到一颗停在面前的拳头。
细长的五指展开,露出了里面的巧克力。
“吃糖吗?”
彤姬眨巴着眼睛,端详着他的样子,不等他回答,摊开的手掌推过来,把巧克力塞进他嘴里。
“好了,这就是福利咯。”
彤姬微笑着问,“味道怎么样?”
槐诗下意识的咀嚼,闻言一愣,忍不住扭头冷笑:“呵,一般货色……”
“行了行了,这不是想要给你个惊喜嘛。”
彤姬踩在椅子上站起来,娴熟的抬起胳膊,撑在槐诗的肩膀上,无奈感叹着:“我也没想到你会带外面的女人回家呀……这不就闹了个误会么,消消气,消消气,姐姐带你去看看我的办公室怎么样?”
她凑近了,慷慨的说道:“那么大空间,我一个人用,办公室还蛮大的,还可以把你的游戏机搬过去,玩累了可以直接睡,没关系的!”
槐诗翻了个白眼,还没说什么。
就看到彤姬抬手,纤细的手腕从修长的衬衫领口里探出来,打了个响指。
“咱们走着!”
啪!
一声脆响,槐诗眼前一花,脚下忽然一晃,就像是突兀的落下了数十厘米,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站在阴森幽暗的庞大园区之前。
然后,身体一沉,肩膀上就多了一个怪东西……
“走了,槐诗兽!”
彤姬拽着他的头发,就像是过去一样,兴致勃勃的指向前方。浑然不顾及自己的体型和重量已经和过去完全不一样。
槐诗恼怒,奋力一晃。
“你下来!”
“我不!”彤姬抓稳了头发:“我就不!利索点,走了走了。”
就好像落地生根,纹丝不动。
任由槐诗羊癫疯一样的疯狂摇晃抽搐,稳坐肩膀不动摇。
绝了,合着你叫我过来是缺个坐骑么!
槐诗无奈,察觉到周围人投来的疑惑视线之后,只能叹息一声,迈步走进那一片幽暗之中。
在光天化日之下,灿烂阳光也无法穿透那一层笼罩在园区之上的阴暗色彩,稀薄的雾气若有如无的涌动着,将无数地狱沉淀封锁在内,也将这一座学校内最为接近地狱本质的园区隔绝在其中。
当槐诗迈步向前,身影就悄然被涌动的雾气和幽暗吞没。
很快,融入了无数闪烁的人影之中,消失不见。
只有大门口,两颗凋零的老树再度落下了一片残缺的黄叶。
如在其上,如在其下,以此成全太一的奇迹。
这便是炼金术的真髓之一。
上一次来到太一院,还是槐诗借地方和秘仪铸造怨憎的时候呢。
作为象牙之塔的重要机构,炼金术师的聚集之处,同时它也肩负着调节校区深度平衡,乃至各种隐秘试验的作用。
而不论是哪个,都决定了它将会源源不断的产生出大量的地狱沉淀。
乃至奇迹的副产物,灾厄。
稍微不注意就会形成各种诡异的现象或者梦魇,再或者干脆就附着在试验的小白鼠身上变成什么乱七八糟的怪物。
就好像用来养鱼的鱼缸放了太久一样,不论怎么清理,那股子地狱的气息都洗不干净。
而在经历了上一次黄金黎明的袭击之后,太一院的内部载荷也几乎快要爆炸,为了清理掉学校内的地狱残渣,干脆全部都堆积在了这里,导致短时间内无法中和,引发了区域的地狱化。
除了寥寥几个负责人之外,其他的干脆一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好吧,还是能看到不知道多少鬼影子的。
其中当然也包括槐诗。
按照惯例,解决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只要等到期中的时候,把这个锅全部甩给学生们就完事儿了。
到时候还能顺带搞一波攻略副本的大赛啊什么的。
就好像把即将毕业的大学生们卖给黑心工厂去打工,然后用这个做绩效一样……以罗素的黑心肠,除了三瓜俩枣的奖励之外,恐怕一根毛都不会多拔。相反,被考试、比赛和试炼冲昏头脑的学生就会嗷嗷叫的开始冲上去零零七。
不过,如今看来,整个园区却不像是封存的静谧状态。
反而如同沸腾了一样。
无数阴暗的影子不断的在薄雾中蠕动着,而那些游离的灾厄气息和地狱沉淀竟然也开始飞速的凝结。
被人为激化了!
槐诗忍不住皱眉,神情变得阴沉起来。
如此激烈的变化,必然是有人在太一院深处做动作……难道是有人看到新的太一院院长上任,打算下绊子了?
一系列的猜测不断从心中浮现。
他的手指下意识的搓了两下,感觉到一阵手痒。不论是什么人想要搞鬼,他都不打算让对方讨的了好。
就在迷雾中,骤然传来了狰狞的嘶鸣。
漆黑的暗影骤然膨胀,升起,化为了蠕动不定的轮廓,在大地的剧烈动荡中,向着他们疾驰而来,狂奔!
痛苦咆哮……
槐诗漠然的抬起手,可不等那暗影扑面而来,却发现,冲过来的怪物僵硬在了半空中,然后,被一只伸出的手,强行拽回了薄雾中去。
紧接着就是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和哀鸣声,再然后,只剩下粘稠的血水涌动声,还有含糊又沙哑的嘟哝。
“垃圾、废物……都是一堆碍眼的东西……”
再到最后,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只有一个低沉的脚步声传来。
浑身染血的轮廓在槐诗的眼前缓缓浮现,塑胶大衣上染满了猩红,一只手握着一柄漆黑的铁铲,而另一只手则捧着一个圆形的球体。
将面孔隐藏在面罩之下,只留下了一双遍布血丝的眼瞳,向着他们回头看来。
然后,愣在原地。
“啊,槐诗先生?还有,槐、槐、槐鸢女士!”
老男人结结巴巴的发出声音,像是惊喜一样的迎了上来,双手兴奋的挥舞:“欢迎!欢迎光临!两位到来怎么不说一声?也好让我们准备周全!”
“……”
槐诗皱眉,探头端详了半天,才认出,这是昔日帮助自己铸就怨憎的那位炼金仪器管理人:“平先生?”
“对对对,正是在下!”
平时度落下了口罩,遍布皱纹的老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请问有何吩咐?”
“呃……”
槐诗看了一圈周围,百思不得其解:“你这是在搞什么?”
“当然是大、大、大、大扫除啊!”
平时度举起双手:“艾萨克先生通知我,有一位大宗师槐鸢女士前来管理太一院了!我们大家想着搞一个像模像样的欢迎仪式!然后就打算打扫卫生……”
说着,他还端起手中球形的喷壶,朝着旁边喷了两下。
就听见两道惨烈的嘶鸣。
在搅合了洗洁精、去污剂、增香剂等等一大堆有的没的的东西之后,强力浓缩圣水成功的让好几个破碎的畸变魂灵消散当场!
“……”
合着你们打扫个卫生这么硬核的吗!
为什么弄的跟个恐怖片一样!
“槐鸢女士来了?”
“槐鸢女士请坐!”
“大宗师请稍等,我这就去泡茶!”
“大宗师往这边请……”
伴随着平时度的话语,一个个狰狞的身影从薄雾中浮现,那些满身鲜血的‘刽子手们’看到来人之后,齐刷刷的露出了充满诚挚和惊喜的神情。
列队拍手,开始鼓掌欢迎……
就差吹个小号载歌载舞了。
槐诗的眼角开始狂跳,回头看向肩膀上的彤姬。
“大宗师?”
“对啊。”
彤姬的手掌托起下巴,向下端详:“怎么?一个大宗师而已,难道姐姐我不配吗?不过由于石釜学会那群老东西垄断那么多年的原因,暂时没办法对外公布而已,大家内部知道乐一乐就得了。”
大宗师虽然骇人听闻,但起码比真神这种喘个气都让现境抖三抖的称呼要好接受许多。
“况且,我现在的状态,说是神明也没人信啦。”
彤姬随意的动了动指头,环顾四周,并不掩饰自己的嫌弃:“罗素那个家伙,倒是给我塞了一个垃圾场过来哦……怪不得这么大方。”
说着,她低头看向了旁边搓着手,虔诚仰望的平时度:“那你就是我的下属咯?”
平时度疯狂点头。
而彤姬却并不掩饰冷淡:“算了,太老了……要不你还是退休吧,退休金我给你超级加倍怎么样?”
“啊这……”
平时度愕然一瞬,然后迅速恍然,丢到铲子和手里的喷壶,从口袋里翻了半天,摸出了一管药剂咕咚咕咚吞了下去,顿时老朽的躯壳腾起一阵白雾。
瞬间,佝偻的身体迅速的拔直,脸上的皱纹展开收缩,迅速恢复年轻,眼眸中的浑浊不见之后,取而代之的便是道道寒光和冷意。
宛如毒蛇。
可如今,毒蛇却虔诚的垂首,聆听吩咐。
恨不得像是狗一样摇尾巴!
“噫!”
彤姬往后挪了一点,嫌弃摇头:“可惜,太丑了。”
平时度毫无动摇,“我可以整容!”
彤姬不为所动:“算了吧,再好看比得上我家槐诗么?”
“没关系!”
平时度依旧狂热:“我还可以变性……”
霎时间,一众诡异又苍老的炼金术师们双眼齐齐发光,举起双手来。
那群老帮菜们开始踊跃报名,生怕晚了一步那样:
“我们都可以变性!!!”
第九百七十六章 营造(感谢当你不知道的盟主
“……”
槐诗倒吸了一口阴风,捂着胀痛的脑门,总感觉哪里不对。
“喂,你们这群家伙,好歹都是炼金术师好么,难道一点矜持都不要的么!”
“矜持是什么,我不知道!”
“那种东西,有用么?”
“区区变性而已,无足重轻!”
“没错,只要能更进一步真髓,哪怕化为禽兽我无所谓!”
“诚然如是!”
一众在地狱沉淀里腌制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帮菜们的眼睛里都在发光,简直恨不得立刻趴在地上梆梆梆磕头。
生怕彤姬不要他们……
“喂,你给他们下了什么药啊?”槐诗回头问。
“没什么啊。”
彤姬淡定的摆手:“不是有个走流程的考核嘛,我就随便做了几个东西出来,然后就这样了。原本只是想混个教师职称和我家傻仔当个同事而已,结果这群家伙哭着喊着要让我来做院长……”
何必呢?
活着不好么朋友?
槐诗看着这一群争先恐后想要往火坑里跳的炼金术师,满心怜悯:“大宗师不是还有一个么?”
“呃,咳咳……”
平时度的神情尴尬起来:“实际上,我们以前也请过米哈伊尔先生很多次,奈何,他对于这里……并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已经是相当委婉的说法了。
况且,不像是加兰德那样传统的大宗师,米哈伊尔所擅长的是超广域炼金以及众合构成,乃至地狱开拓和研究,他们想学都没得学,而且这些玩意儿……就没一个称得上安全的。
相比起来,现在太一院里搞的东西简直称得上人畜无害。
毕竟那可都是一个搞不好就会直接把象牙之塔给炸穿的危险项目。但凡罗素还没失心疯到在炸弹上睡觉,是绝对不会把米哈伊尔安排到这里来的。
这就导致太一院长期以来仿佛个没娘的孩子一般,虽然是重要机构,但和其他的地方比起来都是弟弟。
预算一年比一年紧,任务一年比一年重。
苦日子看不到头儿。
如今好容易盼来一线转机,别说变性了,就算是变混种摇尾巴这群老家伙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况且,在见识过那神乎其技的炼金技术之后,谁还傻到不清楚这一次真的来了一条粗到吓人的金大腿呢?
走是不会走的。
打死都不会走的,变成鬼也要留下来。
“真麻烦啊,算了,反正只要平时别碍眼的话都随你们。”彤姬无所谓的摇头,指了指地上的平时度:“那个谁,你变回来吧,这副样子看着太膈应了。”
“没问题!”
平时度疯狂点头,可青春药剂的时间还没过,无法解除,想了一下之后,直接伸手往脸上一抹,原本阴沉冷酷的模样顿时被抹平了。
看上去一片空空荡荡。
让人实在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更恐怖一些……
“您里边请!里边请!”老头儿们狂喜乱舞的在前面指路:“您的办公室也给您收拾好了,就在前面……”
可彤姬却毫无兴趣的摇头。
看了看周围。
“算了吧,味道太重了……喂,你,搬张椅子过来。”槐诗肩膀上的小女孩儿颐气指使的下达着命令,偏偏一帮老头儿还毫无怨言的开始精准执行。
没过几分钟,一排椅子就放在了彤姬的面前。
因为摸不准大佬究竟想要个什么椅子,又不敢擅自做主,干脆就把太一院里的所有椅子一样搬了一个过来。
什么塑料椅、躺椅、靠椅、电脑椅,甚至里面还混了一张电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边境遗物,遍布血迹和霉菌,缠绕着不知道多少仇恨和痛苦,一阵阵怨气从其中冲天而起,刺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要这么多干嘛,拿走拿走。”
彤姬嫌弃的挥手,随手指了一把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办公椅,拍了拍槐诗的脑袋,槐诗就只能翻了个白眼,扛着大佬走过去。
可彤姬下来之后却并没有坐上去,反而像是等着什么一样。
拍了拍椅子,又回头看向了槐诗。
好像看着一个放错位置的真皮坐垫,等它回到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上去。
“喂,你不要太过分啊……”
槐诗眼角抽搐了一下,又抽搐了一下,再抽搐一下,然后,移开视线,装作没看到,绝不配合!
然后,他就眼前一花,凭空出现在了椅子上。
紧接着,有个轻盈的身体跳上了自己的膝盖,愉快的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手肘撑在槐诗胳膊上,好像对这个扶手的质量很满意。
槐诗翻了个白眼,无奈叹息。
“你有点领导的样子能行么?”
“嗯?我这不是很有威严么?”
彤姬不解的问,“不信你问问,谁觉得我不像领导的?难道不威严么?”
“威严!”
“太威严了!”
“简直威过威震天!”
两边排队的老头儿们开始唱起赞歌来,一个个狗心狗面的样子,好像被蜥蜴人附体一样,小嘴儿抹了蜜,光是领导的真皮坐垫都能夸个八百万字。
可真他娘的够了。
槐诗知道这帮里面都已经变成炼金术形状的老家伙是彻底指望不上了。
摇头叹气。
“所以呢,接下来干嘛?”
“不知道呀。”
彤姬眨巴着眼睛,好奇的问:“我作为领导,是不是要先讲个话?”
“欢迎欢迎!”平时度带头,两行老帮菜开始热烈的起鼓掌来。
“但这群老头儿太无聊了,实在没话可讲,还是算了。”彤姬遗憾的摇头,旋即便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眼睛都亮起来:“反正机会难得,不如我们搞个召唤秘仪,抓个什么统治者来杀了庆祝一下?”
“你可得了吧!”
槐诗吓得脸都绿了:“我学生都还在这里呢!万一少个一两个怎么办!”
“诶?好像哪里不对啊。”彤姬仿佛发现了什么,笑容就变得饶有兴致起来:“所以,你第一反应不是不行,而是要先转移走自己的学生么?”
“……”
槐诗的白眼已经快翻到天上去了。
“咱们能说正事儿么?”
“嗯?刚刚的不就是正事儿么?不过既然你觉得太夸张的话,那就算了吧。”
彤姬笑眯眯的托着下巴,瞥着两侧的老帮菜们:“作为太一院的新任院长,总要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才对……况且,房子太小我也住不惯。”
她停顿了一下,忽然说:“槐诗,扶住我的肩膀。”
“嗯?”
槐诗一愣,以为是她还要搞什么戏弄自己的圈套,可难得的从那戏谑的语气里嗅探出那么一点认真的意味。
叹息了一声。
抬起手,穿过如水冰凉的漆黑长发,隔着衬衫,按在了她的肩头。
触手一片冰凉。
“这样?”他问。
“再用力一点。”彤姬说:“抓紧一点,毕竟这一具幼年期的身体没有足够的力气……当然啦,抱住最好,但你肯定会不好意思的,对吧?”
她回头望了槐诗一眼。
槐诗低头看着她。
握紧了,用力。
像是捏碎她的肩膀一样,可是她却仿佛感受不到痛楚,笑意轻柔。
只是微笑着。
就那样,自展开的五指之间涌现灼红的光芒,宛如八角锋锐的细长之锥,那锋锐的晶体在出现的瞬间,就令整个太一院为之动荡,震颤!
笼罩在外层的秘仪哀鸣着,濒临龟裂。
万物化为泡影。
唯独此物才是真实……
“神……神……”
平时度呆滞的瞪大了眼睛:“神之楔!”
可在那两双平淡又冷漠的眼眸俯瞰之下,他的表情忽然一滞,闭上了嘴。
紧接着,恐怖的风压凭空掀起。
因为她指尖的神之楔微微的扭转了一个角度,就好像整个世界也随之颠倒了那样,被无形的大力粗暴的拧转,掀起凄厉的龙卷,瞬间,扩散。
暴虐的压力从天而降,将一切胆敢抬起头的炼金术师压在地上,冷酷的勒令他们跪拜,匍匐,,叩见神威!
再然后,微微的光芒,照亮了彤姬开阖的嘴唇。
她说:
“——首先,来点亮光吧。”
在她的手中,名为神之楔的笔向着幽暗的太一院落下,轻点——搅动了名为现实的湖水,掀起恐怖的漩涡!
这一刻,槐诗竟然从那一柄神之楔上嗅到了如此熟悉的气息。
难以置信。
那似乎是他人生第一次铸就的圣痕,在彤姬的指引之下,以白银和铅所熔炼,塑造出的轮廓……
与命运之书所相配的书写之物。
事象分支!
现在,当来自至上者的命令书落的瞬间,充斥着整个太一院的黑暗骤然涌动,无数裂隙接连不断的从大地和虚空中浮现,形成了一道道嘶吼的巨响。
紧接着,虚无的黑暗开始沸腾,涌动,收缩。
被无形的漩涡拉扯着,向着那一点荟集!
在槐诗的脚下,那一把平平无奇的办公椅已经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遍布裂痕,可随着槐诗的意志,又迅速的弥合。
比这更恐怖的是从他怀中所迸发的力量。
就好像,伸手按住了一座喷发的火山。
恐怖的热量从那一具纤细的躯壳中浮现,要挣脱他的手掌,从桎梏之中脱离,将他的双手,乃至手臂灼烧的嗤嗤作响。
她不是在开玩笑!
倘若没有槐诗按住她的话,这一份泄露出的余威就定然会将周围的一切绞成粉碎,甚至就连这一具幼小的躯壳也会被掀翻。
而现在,暴风之中,彤姬漆黑的长发已经渐渐失去色彩。
仿佛梦境那样稀薄,飘荡着,迅速生长,被点燃了,便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火焰之红。
“看好了,槐诗,这就是你很快将要用到的东西了。”
那一瞬间,他听见怀中彤姬的低语:
“——关于,‘天阙’的营造!”
天破的轰鸣爆发。
笼罩在太一院之上的封锁秘仪应声碎裂,可在刺耳的警报声中,却没有深渊沉淀喷涌而出,那足以将整个地狱都降低数个深度的可怕灾厄,如今已经收束完毕。
在他们面前的小小漩涡之中,形成了一道巴掌大小的黑色圆环。
已经凝结成物质状的灾厄结晶竟然也如同液体那样的迅速奔流着,沿着那小小的环形,以足以堪比射线的极速彰显着这一份恐怖的力量!
那是被压制在咫尺之间的一整个地狱!
再然后,当一缕火光从其中环形的正中涌现了,凭空诞生,焕发出幻梦一般的光彩,变幻不定,仿佛包罗世间万象。
随着神之楔的挑起,它便带着漆黑之环缓缓上升,悬挂在半空之中。
“那是什么?”
槐诗专注的凝视,不顾眼眸被刺痛。
“些许消耗品而已,不值一提。”
彤姬按住他的手腕,细长的五指盖住了手背,告诉他:“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第九百七十七章 天阙之础(感谢愁容骑士不做梦的盟主
那一瞬间,黑暗环流中的火光无声扩散,千丝万缕的展开,缠绕在湍急的环形流体灾厄之中,然后,自外而内的将一切尽数渗透!
于是,地狱被点燃了!
灾厄在来自神之楔的意志之下,无止境的蜕变,彼此摩擦,就焕发出了足以令太一院为之震颤的波澜。
将灾厄凝聚成炭,令深度化为了熔炉!
现在,火焰已经就绪。
而金铁的色彩,在彤姬的手指之下扩散,在她的掌控驾驭中,铸造熔炉凭空启动,反向带动着槐诗的灵魂,投入其中。
当彤姬抬起手指,槐诗便抬起手指。
当彤姬睁开眼瞳,那么槐诗就睁开眼瞳。
在这一份基于命运的共鸣之中,彤姬的意志主宰了他的意志,推动着他的灵魂迅速的展开,然后,令他伸手。
握向了前方燃烧的地狱之环!
铁指合拢,地狱应声而碎,从其中流露喷薄出的,乃是舞动而汹涌的光焰。滔天的波澜席卷,可又在铸造熔炉的掌控之下,化为了扑面而来的清风。
一切热量都尽数被紧握与那五指之间。
形成了仿佛令灵魂为止融化的高热。
惨烈的痛楚和前所未有的明晰同时作用在意识里,像是被点燃的同时,又被托举至了万丈高空之上,向下俯瞰时,一切细节都清晰可见。
所有的变化都逃脱不了他的感应和双眼。
尘世一切,宛如尘埃。
有轻柔的低语在他的耳边响起,纤细的手指牵引着他的手掌,将那一份过于炽热的力量握紧了。
告诉他:
“首先,你要奠定根基。”
那一瞬间,紧握的五指微微展开,向着脚下的大地,抓出。
大地轰鸣,恐怖的震荡扩散,笼罩了整个象牙之塔,令边境也为之动荡。紧接着,黑暗中传来高亢的鸣叫。
那是深埋在大地之下的金属框架在怒吼,咆哮。
仿佛活过来了一样,隐藏在地底最深处的无数沉重的泥土在迅速的隆起,将植物的根系撕裂,腐朽的框架击溃,填平空洞,修补岩层
最终,将掩埋在地下的无数建筑强行撑起,自不见天日的晦暗之中托向地表!
在所有旁观者的惊愕视线中,只看到无数尘埃和泥土飞扬而起,遮天蔽日的阴霾被暴风吹散,隐藏在地下的太一院竟然在凭空升起。
还有最高处,那一把平平无奇的椅子上,那个宛如怀抱着烈日的背影,手握无穷光焰。
如此熟悉。
“然后,调控四时,竖起轴心。”
无穷感悟伴随着那低语从槐诗的心中涌现,令他的手掌缓缓翻转,五指勾起。地裂的巨响不绝于耳,海量的灾厄从铸造熔炉中涌现,经历了神性质变之后,化为了光芒,落向大地!
紧接着,一道道金属的柱石自黑暗中破土而出,像是巨树那样,在钢铁摩擦的尖锐声音中迅速的生长,向着天空。
总计八十一道柱石环绕在太一院的周围,画地为牢,重新奠定了界限,扶摇直上,同天穹接续!
掠过了创造主的意志,竟然自行接入了框架之中,再度重新占据了原本太一院的位置和权限!
如是,天基奠定!
浩荡的鸣动自太一院之中不断的回荡,笼罩在每一寸的土地之上,将一切的力量合并在一处,彰显出巍巍城阙的虚影和雏形!
那是和槐诗所习惯的一切都截然不同的方式。
哪怕是他不断的研究和探索也还未曾能够触碰的领域。
不同于将一切都连接和包容在其中,进而形成整体的归墟,而是强硬的将一切力量和意义都依托在自己的周围,令万物化为自己附属之物的掌控方式!
万物以我为轴!
这才是真正属于云中君的方法!
而其根基,便是这同【归墟】完全不同的【天阙】。
一者碧落,一者黄泉。
所对应的便是万象的根基和万物的顶端!
是自地而起,还是从天而降?
在彤姬的引导之下,他的灵魂沉浸在这变化之中,感知顺着共鸣,蔓延和流淌在此刻剧烈变化的太一院之中。
体会到和往日截然不同的感受。
伴随着无数铁石的生长和扩散,阴森的太一院在阳光之下再度重建,然后,将一座座庞大的炼金设备接入其中。
一百余座熔炉,七十一个实验室,两个大型工坊,乃至内部无数错综复杂的管线和连接,再打破之后进行重组,代替了旧有的网络之后,形成新的循环。
当散离的一切再度重新聚合,所领会到的,便是令这一份魂灵颤栗的浩荡鸣动。
万象在自己脚下臣服,献上力量,握在自己的手中。
于是,万丈城阙平地而起,煌煌天阙于此展现!
这便是属于云中君的权威!
许久,许久,当槐诗终于睁开了眼睛时,依旧不敢相信自己刚刚所感受到的一切。
可在他的眼前,太一院已经不再是曾经的模样。
而是化为了数百米高的大楼。
通体由金属铸造而成,在夕阳的照耀之下倒映着铁光,平滑如镜。
没有任何的窗户和大门。
好像从地底最深处所生长而出的撑天巨柱!
如此高傲的伫立于这边境之上,彰显着自己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这便是以‘天阙’的样式再造的炼金机关。
焕然新生的太一院!
而就在高楼的最顶端,彤姬站在高楼的边缘,静静的向下俯瞰。狂风吹起了她的头发,像是飘散的泡影一样。
“有一说一,你的审美还真的有够怪的诶……这直上直下毫无设计感的样子,倒是和你直男的样子很搭。”
她啧啧感叹道:“虽然材料一般,设计相当于没有,但姑且还算是能够一用吧。起码比地下室方便了不少。
怎么样,槐诗,感觉如何?”
槐诗坐在椅子上,呆滞许久,瘫软。
许久,才终于有了力气揉了揉脸,只感觉一阵困倦和空虚。
感觉身体被掏空。
站都站不起来。
他总算知道为啥彤姬让他坐椅子了。
“感觉……说不出来。”他揉着脸,努力的想要捋清那样的思绪和体会,可是却发现越是想要用语言去形容,那一份体验就变得越是稀薄和飘渺。
无从言说。
刚刚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构建天阙的预演。
就好像归墟对于大司命那样,天阙同样是云中君的核心重点。
每个升华者的归墟和天阙都截然不同。
就比方说,槐诗的归墟所注重的乃是坚固程度和超大容量,除了供应大群栖息之外,还可以作为保险柜和囚笼,束缚某些危险物品时就得心应手。而还有特化型的归墟,甚至可以分散成若干个小型的埋骨圣所给自己的大群使用。
天阙也是同理。
应芳州的天阙所注重的乃是无匹的杀伤力,依托与他的唯一的一只大群‘鲲鹏’构建而成,内部通过特殊的源质质变划分阴阳,通过秘仪在云层中衍生出数之不尽的‘电极’,最终所得到的便是那一片挥霍无尽的雷霆。
而此刻彤姬所奠定的天阙,不过是基于太一院的结构随手而为,形成了一座大型的炼金工坊,将一切仪器都统和在其中。
槐诗的理想型是参照黄昏之乡和永冻炉心的结构,令圈禁之手和铸造熔炉的效果发挥到最大。
但具体究竟如何构建,他还是有些无从下手。
“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只要将这种感觉记住就好了。”
彤姬淡定的说:“反正这一次也就是给你练练手,当你真正奠定天阙的时候就会有经验,不会手忙脚乱……你也要加快一点进度了哦,槐诗,这都一年了还没怎么进阶,不要辜负大姐姐的期待啊。”
槐诗一口老血吐出来。
什么叫一年了还没进阶。
合着少司命转大司命在你眼里还不算么?!
这话说出去都不知道有多少升华者要哭晕在厕所里……
和其他人相比,槐诗这种两年就已经三阶顶端四阶预备役的升华者已经算是坐火箭的升级速度了!
不过,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进阶了。
拖了这么久,国殇之冠和天问的神迹刻印这么俩大件儿都准备好了,不进阶的话,就只能每天眼馋。
在杀死陆白砚之后,传承在他身上的天命已经尽数归于己身,如今槐诗的积累可以说是前所未有。
对于其他人来说,三阶四阶之间的天堑也早已经在少司命转大司命的时候轻松跨越,更何况还有来自巴德尔的神性质变。
最难的回光结晶也完全解决。
如今所剩下的,就只剩下一个蕴含着海洋神性的材料,以及适合的场地和秘仪。
但他却一点都不着急。
做了组织这么久的工具人,也该组织回馈回馈自己了。
没道理自己都007了,公司连个饭都不管吧?
这种事情他直接丢给罗素去解决了。
目前的问题也不是找不到什么海洋神性的宝物,而是可以供槐诗挑的东西太多了,等闲的程度他就根本看不上。
都是一般货色……
“只不过,难得才休息了一段时间啊。”
他瘫在椅子上,有点没有干劲儿。
“没办法啊,这个世界越来越需要你了嘛。”
彤姬笑起来。
“加油吧。”
她抬起双手,用力的揉搓着槐诗的脸和头发,一直揉成了鸡窝之后,才心满意足的放开,点头说道:
“不管怎么样,我家的契约者,一定都是最厉害的。”
那样愉快又期待的笑容,在夕阳柔和的昏光下,洋溢着令人停止呼吸的瑰丽色彩。
槐诗呆滞了一下,忍不住跟着笑起来,摇头。
“现在夸奖也算福利吗?”
“那给你爱的抱抱好不好?”
“不要。”
“爱的买单?”
“这个就根本连爱都没有了吧!退款界面在哪里,麻烦告诉我一下……”
“没有退款只有充值,现在满十亿有福利哦亲。”
就这样,在谈话中,他们慢慢的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九百七十八章 立春之前(感谢赴灵的盟主
“真好啊真好啊。”
校长办公室里,罗素端详着窗外的突兀升起的高塔,满怀着欣慰。
“不要预算,重建校区,希望大家都能踊跃向槐诗老师学习……艾萨克,明天例会的时候记得重点表扬一下……”
“校长,麻烦你对自己的学生好一点。”
艾萨克面无表情的回答:“以及,槐鸢女士的翻修计划没有在校务处的会议上提交过,程序不足,属于违章建筑。
还有,目前最大的问题……我们如何向外界披露槐鸢女士的身份?”
“就说槐诗的亲戚呗。”
罗素端着咖啡杯,淡定回答:“谁还没有个远方亲戚呢,是吧?”
“大宗师杀手的亲戚还是个大宗师?这合理么?”
“你说大宗师就是大宗师?嘿,石釜学会说了才算呢。”
罗素满不在意的回头:“我们又不是什么上市企业,只不过是一个职务变更而已,难道还要开个发布会?
放心,她做事儿一向周密,漏不出什么风去。况且不是还有槐诗么?就说全都是他干的,不就完事儿了?
还能再刷一波声望呢……”
就眼睁睁的看着罗素把自己的学生往坑里推。
艾萨克无言以对。
而在扯完了闲话之后,罗素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难得郑重一次,没有变成其他乱七八糟的动物。
“那么,存续院会议才刚刚结束就匆匆回来,是有什么收获么?”
“收获谈不上,坏消息倒有一个。”
艾萨克敲了敲办公桌,顿时厚厚一沓资料就出现在了罗素的面前。
那是现境的气候环境分析报告。
近几年来现境各处的气温变化的记录,包括降雪和降雨数据在内,光是附录就有多达四百页以上。
全部除了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的调整记录外,还有由青铜之眼所收集和验证的权威数据。
罗素端起资料,仔细翻阅。
一目十行,速度飞快,娴熟的从其中拣选着关键的数据,再看完一遍之后,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可当他抱着怀疑的态度再次检查时,却终于察觉到了隐隐的不对。
在美洲地区的降雪数据上停留了许久,又将东夏、罗马和天竺的降雨降雪数据翻出来,反复对比。
几乎是以鸡蛋里挑骨头的苛刻眼光去审视时,才从表格和图表之间察觉到了一丝不正常的波动。
“单看这几份的话或许更容易理解一些。”
艾萨克从其中拣选出几部分东西推到他面前。
在专业学者的指引之下,罗素才终于察觉到一丝不正常的来源。
不仅仅是预定计划和实际降雨量、降雪量之间的细微差距,还有线形图正常的波动下的古怪偏差。
以及,不同地域之间,气候的些微脱节……
“说真的,这应该在合理误差的范围内吧?”
罗素思考许久之后,难以理解:“不论怎么看,这都是正常的气候变化才对。”
虽然同样以博学和学术闻名,但按照东夏的划分,罗素属于不折不扣的文科,而且并没有研究过学者的领域。
看起这些东西来未免有些吃力。
“校长你没有发现天气已经开始回暖了么?”
艾萨克忽然问,令罗素一怔。
回头看向窗户外苗圃。
有的植物,已经萌发了新芽。
“和往年相比,确实早了一段时间。”罗素颔首,疑惑的问:“但这也应该不算异常吧?”
“只不过是表征而已。”
艾萨克摇头,从其中挑出了几份记录,并排摆在了罗素的面前。
“这都是被重点分析的数据记录。”
“你给我看我也看不出什么东西啊。”罗素伤脑筋的摇头:“能直接说结论么?”
“简单来说,这些所有看起来正常的误差,所造成的细小影响到最后会带来一个爆发性的阶段——在现境温度持续提升了这么多年之后,我们可能要面对预想之外的变化。”
最初,并没有人在意这些处于合理范围之内的细小偏差。
一次提前了的强降雨,一次超出预估的地震,洋流循环的迟滞或者变化,再或者,一场暴风……
这个世界太过于庞大了。
哪怕是天文会和五常也不可能面面兼顾。
而且,一切都在合理范围内。
年初的审理、年中的巡查和年末的综合汇算,每年三次大检,六次常规检测乃至每日的监控……这些产生偏差的数据和结构得到了统一的审查之后,无一例外被认为是正常偏差。
可是随着这么多年的过去,这些细小偏差所引发的影响已经越来越庞大,一直到所有诱因汇聚在一起之后,存续院才发现自己所要面对的难题。
在种种连锁反应之下,现境的气候将迎来大规模的异常。
根据伦敦主机和全境十六个分机所推算出的结果,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现境将会迎来预料之外的大规模洪灾和干旱。
所覆盖的范围之广,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全境百分之三十的区域可能都将遭受波及。
而且这百分之三十的区域,还大部分都覆盖在人口密集区域。
“也就是说,从结果上来看,地狱对现境的渗透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开始了么?”
罗素翻出那些繁复的数据和记录,一一对比,当照着结果逆推时,才能感受到这一份谋划的精细和完美。
简直无懈可击。
“竟然能隔着三大封锁,对现境潜移默化的施加累计的影响……”罗素恍然,“这么精妙的手段,应该是吹笛人的手笔吧?”
如此慢条斯理的铺垫,长年累月的等待,一点一滴的铺好灾害降临的道路。然后,在诸界之战即将展开的要紧关头,在天文会最软弱的地方来了一刀!
这一份耐心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罗素已经完全可以想象,结果报告出来之后,统辖局内部究竟有多么愤怒。
完全可以说炸了锅!
这并不是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
实际上,完全在解决的范围内。但是,却无法拖延,也不得不去面对,更没有其他的办法去回避。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当十尺坚冰出现在脚下之后,又怎么可能仓促之间就解决的了呢?
相比之下,天文会宁愿发现的是牧场主悄悄在伦敦下面挖了个大洞,打算来遛个弯——了不起大家就硬桥硬马的打一场,哪里有这么磨人的道理?
如今,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只能抽调足够的人力和物力和时间去水磨工夫的进行应对。而且就算解决了之后也要面对遗留的后患。
灾后重建繁琐工作以及应对相关衍生的灾难。
这才是真正让人头疼的地方。
广域范围内的洪灾和干旱会令不知道多少人对水患和干涸产生心理阴影,进而在白银之海中留下阴霾和投影。
而这一份集体潜意识的污染将会诞生不知道负面的‘原型’,在无意识中对人进行干涉,最终源质的流向将会令各种灾厄进入活跃期,加速诞生。
就好像旱灾之后的千里飞蝗,暴雪之后的瘟疫……
谁都不知道究竟会催生出多少五通神一类的牛鬼蛇神,一个应对不好,就又是一轮连锁反应。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吹笛人不搞事儿的可能无限接近于零。
同时,想要从白银之海中剥离出这些负面的原型,又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功夫。
现境的循环实在太过精密了。
每一次的调整,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巨大工程。
如果寄望于通过修改数据这种粗暴行为来解决,损伤的反而是三大封锁本身,近一步透支现境的底蕴。
根本得不偿失。
而且别忘了,还有最重要的诸界之战呢!
难道还能去派个人跟那些磨刀霍霍的统治者们商量一下,对不起,我家里厨房漏水地暖也坏了,今晚咱们父子局先不打了?
等过了今晚,不知道有多少个机构会脑溢血,有多少加班狗会骂娘。
这一波,是直接对着现境的战争潜力下手的!
躲都躲不过。
“根据初步分析结果,存续院已经做出了应对计划,根据创造主们的调控速度,在灾害爆发之前,应该能降低百分之七十左右的影响,令灾害处于可控范围中。”
艾萨克说:“接下来一段时间内,所有水文类和气象学学者都会被强制征召,而后续灾害爆发时,起码还需要六个以上的天象类型的受加冕者参与调控……”
“哦?”罗素捏着下巴,眼眸微动:“这么说,倒是可以期待我们的云中君未来的活跃呢。”
“等云中君了再说。”
艾萨克摇头,对此并不抱有天大的期待。
这种超大规模的气象异常,一个四阶的云中君能干涉的范围能有多少?
了不起十万平方公里。
差不多半个东夏省的范围,听上去耸人听闻,但和实际的状况比起来,简直杯水车薪。
这不是一个人的力量能够扭转的事情。
在经过短暂的思索之后,罗素颔首。
“大概的状况我已经明白了。”
他说,“现在看来,我有必要再去一趟伦敦了。”
“嗯?”艾萨克不解。
罗素搓了搓下巴上的胡须,意味深长的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地主家肯定缺长工了,我打算给咱们找点活儿干。”
艾萨克顿时了然。
这货肯定又准备搞事儿了。
第九百七十九章 暗流与海波(感谢晨风之铃的盟主
罗素想要搞事还在其次。
艾萨克担心的是另外的问题。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相处,他哪里还不知道:罗素说‘咱们’的意思,肯定就是‘你们’。
想要把他包括在内是绝对不可能的。
到时候肯定会有一大堆麻烦事情塞过来,然后罗素看着所有人忙到吐血的样子,坐在旁边喝咖啡。
霎时间,副校长第1098061次有了辞职的念头。
但不可否认的是,罗素确实是有影响统辖局决策的能力,也能够精准的从统辖局的盘子里把自己想要的肉给夹出来。
必要的时候,甚至再把骨头吐回盘子里去……
当然,现在可不能这么败人品了。
毕竟家大业大。
想要全家吃饭,而且自己还活的好好的,那么就只能老实苦干。
况且,如今天国谱系刚刚重建完成,最需要的就是扩大影响,向全世界展示自己承担更多职责的能力。
不怕脏活儿累活儿,就怕所有人干活儿的时候自己在场外站着进不去。
缺德点来说,吹笛人的这一波阳谋也为他们创造了施展能力的便利和机会……否则想要有所作为还要更麻烦。
机会难得,说干就干。
甚至连衣服都没换,罗素直接就把柜子里的行李箱拿出来,就准备走人了。
“做好准备,艾萨克。”
罗素最后嘱咐:“伦敦现在恐怕麻烦一大堆,我可能会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或许诸界之战爆发之前都不会回来。如果有突发状况我来不及反应的话,就要靠你们了。”
艾萨克一愣,“那学校的事情怎么办?”
“你不是做的挺好么?深渊校区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下一周,夏尔玛就去前往拉马努金那里支援,陈女士那里也有阳子辅助……况且,当时选址的时候我就考虑过,专门挑了最荒凉和边缘的地方——那两个地方都不在诸界之战的范围内,锁起门来没人会管。”
“天国谱系呢?”艾萨克追问。
“内事不决艾萨克,外事不决马库斯。”
罗素想都不想的回答:“需要策略和方针就召集教务处开会,需要决策的话,就去太一院,需要工具人的话,就去找槐诗。
如果再解决不了的话,有没有我恐怕都没什么区别,到时候大家就该吃吃该喝喝,开个BBQ……”
“BBQ有什么用?”艾萨克皱眉。
“反正做什么都没用,那还不如抓紧时间快乐一下呗。”
罗素轻描淡写的挥手,就提起行李箱打算走人了,走了两步,又回来,最后认真吩咐:
“还有,趁着夏尔玛和阳子还在,赶快让他们把咱们库房里的那一架大家伙修好,过一段时间可能会有用。”
“可他们的工作也都已经满了啊。”
艾萨克翻了翻脑中的日程表,摇头:“来不及的。”
“瞧你说的,来不及那就加班啊。”
罗素惊诧的说,“我们这边可没有有周末和八小时工作制的规矩。这可是创业期,加班加到肝硬化,熬夜熬到脑溢血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况且还不用你加工资……
为了理想嘛,不丢人!”
最后回头,给艾萨克比划了一个握拳加油的姿势,那老王八消失无踪。
溜了溜了……
寂静里,只有艾萨克低头,计算着自己未来八个时轴分身都搞不定的工作量,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一缕秀发,从渐渐稀疏的头上,黯然脱落。
这就是理想国吗,爱了爱了。
瀛洲东部海域。
世界像是被关进黑色的盒子里,在轰鸣中起伏旋转。
剧烈的翻转,升起和坠落之中,便有数之不尽的沉重海水翻腾在船舷的边缘,涌上甲板。苍白的探照灯也无法照亮那沉重的雨幕。
只有云层中骤然一道闪光掠过,才能呈现出海天之间的狰狞面貌。
阴暗如铁的云层之下,雷鸣鼓荡,无数汹涌的浪潮像是山峰一样不断的升起又坍塌,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引发接连不断的巨响。
混杂在雷鸣之中,难以分辨。
席卷的暴风毫无规律的环绕在周围,如同无形的巨人们牵扯着绳索,粗暴的角力,却不知道要将脆弱如枯叶一般的船舶拉向何方。
倘若是脆弱的风帆舰船的话,恐怕早就被这暴虐的浪潮撕裂了吧?
但哪怕是以现代技术所铸造的合金也难以抵抗如此的凶威,往日静谧的海洋此刻显露出了狰狞的姿态之后,整个世界的力量仿佛都随着浪潮而一同收缩,无差别的粉碎着任何胆敢闯入这一片海域的东西。
在狭窄的走廊中,中年男人扶着扶手,踉跄前行,几乎被海潮中的力量抛起,安全绳不断的紧绷,锁扣和扶手摩擦出了隐隐火花。
最终,艰难的推开眼前的房门。
“安娜小姐,我们到地方了。”
可在门后的客舱之中,却空无一物,只有几本教材随着潮水的涌动,在地板上翻滚着。
山下愣了一瞬,下意识的抬头,便感觉到了一阵眩晕。
在此刻,剧烈摇晃的客舱中,唯独不曾有任何变化的身影。
仿佛逆反了重力一样,她盘腿坐在天花板上,低头专注的打着手中的游戏,挽起的金色长发中,有一缕调皮的刘海从束缚中挣脱,垂落了下来。
少女的湛蓝的眼眸‘抬起’,望向了门口愕然的男人。不止是幻觉还是什么,在瞬间的恍惚中,山下仿佛从其中看到了隐隐的辉光。
“这么快的吗?明明差一点就打完了……”
她遗憾的低头,看向无法暂停的游戏,只能抓紧时间一顿操作,然后迅速的被猫型生物拿着板车送回了基地里。
“啊,果然是粪游戏!哪里有体验版装备也不给,就放这么麻烦的怪物的啊。”
阿妮娅暴怒,关掉屏幕,将掌机塞进裤兜里,就这样踩着天花板起身,轻松跨栏,从山下的头顶穿过。
“麻烦你通知我啦,我去去就回。”
轰!
一阵巨响,整个船身猛然上抛。钢铁哀鸣的声音响起,仿佛撞到了什么礁石。
而当山下回头的时候,那少女已经踩着天花板如履平地的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脚步轻盈。只有他愣了半天,低头看向手中特地拿过来的雨衣,才发现东西完全没给出去。
“喂,喂,安娜小姐,起码……”
已经跑远了。
山下无奈的摇头,干脆把雨衣套在自己的身上,狼狈的追了出去。
为了自己好好的当着黑道,就又被老大塞过来做保姆呢?还是说,自己真的有照顾小孩儿的天分?
剧烈的晃动之中,他拉开了出舱的大门,紧接着,狂风暴雨就像是洪流一样迎面而来,几乎将他再度推回了舱内。
在甲板上,身上挂着缆绳的船员们正在艰难的奔走,在巨响中,每个人都嘶声竭力的咆哮。
巨量的海水被卷入天空又粗暴的落下,无止境的冲刷着甲板,哪怕只是细微的余波也足以将一个没有防备的人卷起吹飞。
警报的高亢声音里,探照灯照亮了远方袭来的巨浪,宛如楼宇一般的潮水在飓风里横冲直撞,猛然向着眼前微不足道的舰船压了下来。
船身在瞬间被吞没,艰难的从动乱的海波之中升起,甲板上已经出现了不正常的裂隙。
“不行,已经快要侧翻了!”耳机里传来船长惊恐的呐喊:“山下先生,我们不能再往前了!”
“少他妈废话!难道叫你们出海来做慈善的么!”
山下死死的扒拉着栏杆,如同落汤鸡一样从甲板上爬起来,向着耳麦中怒吼:“海浪可怕还是海警可怕?!
给我拿出你们当年走私的胆子来!要是因为你耽搁了事情,不用别人动手,我亲手来帮你介错!”
“不用咯,山下先生。”
在通讯中,少女的散漫声音响起:“到这里就好啦,已经不远了,接下来各位向后挪一点就可以了。
毕竟要是船真的翻了的话,我恐怕就只能游回丹波去了……”
此刻剧烈晃动的浪潮和甲板之上,那个纤细的少女淡定的漫步在残留的水波间,跳上了扭曲的护栏。
远方云层中,电光闪过,雷鸣霹雳中,再度照亮了黑暗的海天。
还有面前翻腾的浪波。
如此,轻描淡写的踩着护栏,舒展着自己的身体。开始热身,直到每一寸在游戏里僵硬的肌肉都再度放松开来。
最后,朝着身后挥手。
“安娜小姐!”
山下抓着护栏,向着她呐喊:“还请保重。”
“放心,我去去就回!”
少女咧嘴一笑,身体向后倒出,瞬间,消失在昏暗之中。
当山下趴在护栏上向下探望时,便看到那个踩在汹涌波涛中,如履平地的身影。
动荡的海潮无法吞没她。
闲庭信步。
自始至终,她都站在浪潮的顶端。
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片片在海浪中迅速破裂溃散的浮冰。
在震动的低响中,一盏盏探照灯的光芒从暴雨中亮起,穿过了厚重的雨幕,洒落在海面上,令阴沉的海面表层泛起了劣质玉石一样的光辉。
可在那一层薄薄的光明之下,却有一个漆黑的影子在迅速的浮现,扩大。
那一瞬间,徘徊在白狼咧嘴,露出尖锐的犬齿。
似是微笑那样。
——找到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