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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oeva     闺门秀txt下载     闺门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自认罪名

    所有人都震惊无比,旋即露出了怀疑的表情。毕竟这些话是出自一个小女孩之口,难免被人质疑其中的可信度。

    蒋氏在惊慌过后,也马上反应了过来:“琇姐儿你胡说什么呢?泽儿怎会做这种事?他弟弟明明是病死的,因为钱姨娘的疏于照顾,还有奶娘玩忽职守,这事儿与泽儿何干?你没有证据,可不能乱说!”

    她抬头看向张氏,已经顾不上想一个合理的借口了,逮着就喷:“琇姐儿小小年纪,还不懂事,如何能说出这番话来?一定是有人教她这么说的。老夫人,即便您怨恨公公害了二叔二婶,也不该把脏水泼到孩子头上!泽儿才六岁呢,他知道什么?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他吧,若有什么不满的,只管冲孙媳妇来!”说罢索性大哭当场。

    张氏冷冷地道:“你也知道心里有再大的怨恨,也不该把脏水泼到孩子头上来?那你说这些话又是在干什么?!你儿子小?六岁的孩子已经学会撒谎了,两岁的孩子才是赤子之心呢!若赵泽真的什么都没做过,你当初又为何在我一家人面前承认有此事,还求我看着孩子还小的份上,帮忙隐瞒?!”

    赵琇煞有介事地点头,还给走上前想抱她远离蒋氏的秋叶递了个眼色,道:“没错没错,这事儿当初大堂嫂是当众承认过的,你别不认。秋叶还在这里呢,赵鸿死的那天,秋叶跟着祖母去了你的院子,可是亲眼看到赵泽进了钱姨娘的房间,出来后,赵鸿就死了!”

    “你胡说!”蒋氏疯狂了,“当初看到的明明是春草,那丫头已经死……”话未说完,她已经醒觉自己上了当,全身立时软倒。红绫连忙搀住她,脸色白得不象话。

    蒋氏这句话分明就是承认了,赵泽确实杀了弟弟,还被张氏的丫头看见,从而让张氏知道了这个秘密。差别只在于,目击这一切的丫头并不是存活下来的秋叶,而是早已死去的春草罢了。

    赵琇呸了她一口:“我就知道是你干的!我跟奶娘亲眼见过凿船的坏人,他行动隐秘,谁也没惊动,惟独杀了春草一个人,还往她身上戳了好多刀,确认她死得不能再死了,才走的。要不是有深仇大恨,他用得着这么做吗?分明就是为了确保她已被灭口,绝不会再活下来证明你儿子的罪行了吧?”

    她实在是不想看到蒋氏再蹦达下去了,干脆把所有秘密都说出来,让蒋氏也尝尝痛苦的味道。但她知道春草已死,没有了目击证人,两房之间又有深仇大恨,小二房对小长房稚孙的指控未必能取信于人,倒不如让蒋氏当众承认的好。至于那年仅六岁的赵泽,她并没有太大的怨恨,但无论他是否已经懂事,做错了事就该受罚,他杀了人,就别再觉得自己无辜了。

    蒋氏双目射出仇恨的目光,狠狠地瞪着她。

    赵琇半点都没害怕:“你也有脸瞪我?你害死了我爹娘,害我祖母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害我和哥哥失去了父母,你有什么脸瞪我?你以为我年纪小,就不知道你做过什么吗?你在我家人面前说的一切,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呢!不但我看在眼里,祖父也看在眼里。感谢祖父在天之灵,是他让我把这些话说出来的。我背后还有赵家的列祖列宗,他们都在看着你!看你有什么下场!”

    蒋氏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真正开始害怕起来。这里是赵家的老宅,旁边的宗祠里就供奉着赵家的列祖列宗,她指使人害死了赵家一个儿子,将罪名嫁祸给赵家另一个儿子,她的儿子也杀了一个赵家骨肉……他们真的都看见了么?他们会惩罚她么?那她儿子呢?她的泽儿,会不会也要受苦?

    一想到这点,她就心如刀割,不停地摇头:“不可以……不可以!有什么都冲我来吧,别为难我的孩子!”

    “你也知道要护着自己的孩子?”张氏不知几时走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她,“那你又怎能做出杀死别人孩子的事来?!难不成只有你儿子的命是命,别人儿子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长久以来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张氏心中的恨意也有了宣泄的对象,她看着这个挂名的孙媳妇,恨得浑身发颤,恨不得伸出手去把她活活掐死。只是右手刚有动作,便有什么暖暖软软的东西贴了上来,她低头看去,发现是小孙女拉住了她的手,睁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在看着自己。

    她的左手也被另一只小小的手握住了,她转头看向另一边,却是孙子赵玮。

    张氏的怒气渐渐散去,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这两个孩子,如今就是她的命根,为了他们,她心里就算有再多的恨,也不会抛弃理智的。

    她轻声对秋叶道:“抱琇姐儿回去吧。这里的事,有钦差大人管着,已经用不着我们了。”秋叶低声应了,弯腰抱起了赵琇。

    张氏则牵着赵玮的手,回头对钦差道:“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了,还请宫使如实禀报皇上,请皇上公正判决。”

    钦差恭敬行了一礼:“老夫人放心,咱家理会得。”

    张氏带着孩子,转身想要往外走,却听到屋里赵炯忽然高声呼唤:“母亲!母亲慢走!请听儿子一言!”

    张氏脚下一顿,没有回头,语气也非常冷淡:“我不是你的母亲,你也不必这么叫我了,你我之间本有血海深仇,你不必再装模作样。”

    “老太太熄怒。”赵炯改了口,叫声里带了几分哭音,“儿子冤枉啊,儿子当真冤枉!儿子知道从前有多么不孝,无论是分家,还是扶灵回乡,都是听了牛氏谗言。牛氏怕您辈份高,她做了侯爷夫人,头上还要压着婆婆,诸事不能随心所欲,因此竭力劝我分家。也是她对我说,怕您和二弟留在京中,会在皇上面前告我的状,我才打算诓你们回老家,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了二弟啊!母亲,这都是这不贤不孝的毒妇蒋氏所为,儿子是冤枉的!”

    张氏只觉得讽刺,冷冷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船不是你让人凿的,春草不是你让人杀的,你就觉得自己很无辜了?焯儿夫妻惨死,不是因为船被凿了,也不是因为歹人行凶,而是因为他们落水后,你这个做哥哥的见死不救!还有那些翻船后逃得生天的仆人,也是你下令灭的口!即便有奸人进谗言,你若没有害人之心,也做不出残害亲弟的行径来。你双手沾满了鲜血,也有脸叫冤枉?!”

    赵炯一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张氏也不理他,带着孩子和秋叶直接回了院子。

    后面的事是汪四平稍后报上来的。钦差大人命人将蒋氏单独关押起来,她身边的丫头婆子也没逃脱,尤其是红绫,也是单独关押的。种种迹象表明她是蒋氏心腹,最有可能知道蒋氏犯下的所有罪状。

    而钦差的手下也从蒋氏从京城带回来的所有随行人员里,查到了那个身材高大的蒙面男子踪影。他是以护院身份跟船过来的,但平时从不和其他仆人住在一起,衣食住行都与人分开。据蒋氏的另一名大丫头青缃招供,这人是蒋氏从娘家带来的亲信,身手极好,每个月的月钱丰厚,几乎什么事都不用做,在建南侯府外头有自己的宅子,只有在蒋氏需要时,才会帮她办一些事,具体都是些什么事,她就不知道了。

    这人并没有落网,当钦差派士兵搜捕他在奉贤的临时住处时,已是人去楼空了。钦差只能通报本地官府,命官差协助追捕。可惜追捕的结果并不理想,这人就象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钦差无法,只得将案情的最新发展重新写了一封奏折,派人快马送回京城,呈给皇帝御览,同时加紧审问蒋氏身边的下人。至于蒋氏,本来也该接受审问的,可她闭口不言,无论谁跟她说话,都没有反应,考虑到京中的局势,钦差不敢逼供,只能继续关着她,改从红绫身上下功夫。

    至于赵炯,他身边换了照顾的人,据说常常听到他在咒骂蒋氏,事到如今,哪怕是听到张氏那一番话,他也依然认为,如果不是蒋氏居心叵测,他是绝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境地的,他先是失去了小孙子,又失去了爵位,还瘫痪了,全都是这不贤妇人所害。他嚷嚷着要人请了宗房煜大老爷过来,他要代子休妻!

    宗房煜大老爷没有动静。那日二房这边闹得有些大,亲眼看到、听到蒋氏认罪的下人不是一个两个,而事后被抓起来的蒋氏侍从也证明了事情的真实性,所以她做的那些事多少泄露了出去,族里人都在议论不休,这样的毒妇,还真是应该早日休了的好。照理说,宗房煜大老爷应该有所行动了,他是大家长,就该拿出个姿态来,可他却没有表态。不但没表态,还约束儿子媳妇,不许他们在外头议论此事。

    他的长子赵璟不明白:“父亲到底有何顾虑?二房炯大叔铁了心要休掉这个儿媳妇,连钦差都把蒋氏关押起来了,只等上头发落,若族里再不发话,我们赵家的族谱上就得出个罪妇了,这岂不是坏了全族人的名声?到时候父亲越发难做了!”

    “你知道什么?!”赵煜瞪他一眼,“你炯大叔发话有什么用?那蒋氏又不是他的妻子,要把人休掉,还得赵玦出面!蒋氏给赵玦生了不止一个孩子,娘家又显赫,哪里是说休就能休的呢?”

    赵璟惊讶了:“不会吧?事情都到这一步了,蒋氏做了这么多坏事,难道玦弟还能容她不成?即便她娘家显赫,也是理亏的,我们赵家休了她,她娘家又能怎样?”

    “天真!”赵煜冷哼,“你等着瞧吧,先看二房怎么说。又不是咱们宗房的媳妇,管那么多闲事做甚?你瞧人家二房老夫人,正经的太婆婆都还没说话呢,你着什么急呀?!”

第四十七章 不安

    张氏并不是对如何处理蒋氏没有意见,她只是坚信京城里的皇帝会为她主持公道而已。她也不认为蒋氏会有什么好下场,消息传回京城,赵玦知道了妻子做过的好事,即便钱姨娘不闹,他也不会容忍她的,即使是看在她所生的孩子份上。

    赵泽虽是他的嫡长子,但不是他唯一的儿子,次子赵演只比赵泽小一岁,是钱姨娘所生,已经启蒙,也很聪慧,不比赵泽差。若长子杀弟的秘密不曾为人所知,他也许还会帮忙掩盖下去,但现在有那么多人知道了这件事,赵泽就等于废了。长子废了,他生母对于赵家就成了障碍。她生的女儿用处有限,赵玦是不会为了一个女儿就留下这个障碍的。他还年轻,大可以再娶一房出身显赫的妻室,不愁没有嫡子。

    问题只在于蒋家那边的反应而已。

    奉贤离京城太远了,消息传递不便,但有钦差在,张氏认为自己只要安心等待消息就好。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儿子媳妇死亡的真相,对于细节详情,就没什么心情去进一步了解了。无论蒋氏是如何作恶的,她都已经失去了亲骨肉,了解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赵琇有不同的想法,她一再企图说服祖母,要向钦差打听清楚,蒋氏都派了什么人去害人,是怎么行的凶,事后又如何掩饰痕迹,有何人与她同谋,等等等等。赵琇认为,凡是参与了行凶的人,都应该抓起来,该杀的杀,该关的关,不能让任何一人逃脱罪责。

    张氏有些不安,她发觉小孙女不仅仅是聪慧过人而已。她有些怀疑,在郡公爷的鬼魂把小孙女一掌拍得开了窍的那一晚上,会不会因为凶案也在同一时刻发生,所以小孙女心里就牢牢记住了那份仇恨?

    她将赵琇单独抱进了房间,十分郑重地问孩子:“琇姐儿,你为何那么想知道蒋氏做的事和她合谋的人呢?”

    赵琇疑惑地看着她:“祖母,难道我不该想知道吗?他们害死了爹娘,害死了春草和珍珠嫂,还有船上所有人啊!”

    张氏叹了口气:“祖母知道,祖母也恨他们,可是这种事……不是你小孩子家应该过问的。我们只要等候消息就好,等候皇上把案子查清楚了,自会有人将事情经过告知我们。在那之前,你不必打听太多。”

    赵琇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作为一个古代大户人家的女儿,她不应该对这种血腥又罪恶的事情表露出太多的兴趣?

    可她还是想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一天没弄清楚,她就会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她穿过来之后,赵焯和米氏夫妻一直对她很好,春草和珍珠嫂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也非常照顾她,他们好端端的就死了,她至少该弄明白,他们是被谁害死的吧?至少要让所有伤害了他们的人都罪有应得吧?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象她家这样,生活在大宅门里,身边亲人和丫头婆子下人护卫一大堆,坐船也是前呼后拥的,居然有人只凭着身手了得,就能潜进来杀人作恶了,简直太没有安全感了好不好?到底是凶手太厉害,还是她们身边有安全漏洞?总得做些什么来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才行,否则谁能担保将来某天她正过得快活自在时,不会忽然有个陌生人翻墙跳进来给她一刀,要了她的小命?

    再比如这一回,蒋氏想借着下赵炯下毒来嫁祸张氏,到底是打算做什么?她收买了两个人来做假证,那是不是代表这老宅里的下人不是全都可靠呢?还有哪个下人是有可能会背叛出卖他们祖孙的?蒋氏是不是还有后手?等等等等。

    赵琇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她担心的事情也有很多,可是张氏让她不要再追问,等案子查清楚后,自会有人来解释的,而张氏也答应,等她长大了,会把事情真相跟她说清楚。

    赵琇不想等到长大以后,可她没法对张氏做更多的要求。她看得出来,张氏是真的不希望她过于关注这件事。她毕竟不是本尊,虽然假借鬼魂之说,为自己的特异之处做了解释,而周围的人也信了,可在她内心深处,还是会防备几分的,就怕有朝一日张氏他们发现她不是真正的赵琇,会从此视她为异类。

    赵琇抬头看向张氏,隐隐觉得最近几天自己行事可能有些浮躁了,她不想让张氏起什么疑心,就紧紧抱住了她,小声说:“祖母,您让我不要问,那我就不问。大堂嫂他们所有坏人都逃不掉的吧?皇上会把他们关起来的吧?”

    张氏放柔了表情,摸摸她的头:“当然,皇上会为我们主持公道的。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恨他们,祖母心里也恨,但我们要把恨放在心底,不能因为恨,就变得狭隘,变得尖刻。你要记得,无论别人有多么可恶,我们也要坚持做一个奉公守法、从容正直的人。”

    赵琇在她怀里点头,但她心里却有着另一个想法:奉公守法、从容正直是应该的,但同时也应该有防人之心,还有自保的手段。

    从此之后,赵琇重新成为了一个乖巧贴心的小女孩儿,老老实实地和哥哥一起,跟随祖母读书认字,不再象之前那样积极地想要探查蒋氏与赵炯的情报。

    但她也有了一点小小的改变。

    当小哥哥赵玮跟着鲁云鹏学习打拳时,她会绕着院子周围的走廊,迈着小短腿跑步。她跑得不多,绝对没有超过小女孩的身体承受度。在大人们看来,她不过是小孩子调皮爱乱跑。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的步子迈得越来越稳了,体力也渐渐有了增长。

    她比小哥哥赵玮更快记下了鲁云鹏教的拳招,同时也在不停地复习着高桢所教的拳法。张氏与秋叶见了,还以为她是见哥哥打拳,跟着学来玩的,并没有当一回事。谁也不知道,她是在增加自己自保的本事。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在蒋氏罪行暴露十天之后,皇帝对赵炯下达的第二份处置旨意也终于抵达了奉贤。皇帝没有因为赵炯瘫痪就赦免了他,只是免了他的流放,不用去辽东了,改为押回京城,关进大理寺牢狱之中。

    不过新来传旨的钦差对于案情的最新进展也有些瞠目结舌,两位钦差商量了一下,又去见了张氏,然后决定把蒋氏主仆一并押回京城去,上报大理寺和皇帝,再决定该如何处置她们。

    旨意里没有提到建南侯的爵位该由谁来继承,却给了赵玮一个县男的待遇,不是正式封爵,只是让他每月照县男的品阶领禄米而已,地方官员也要给与这个五六岁的孩子应有的礼遇,对张氏这位真正的郡公夫人,更不能怠慢。

    张氏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并不觉得出奇,很平静就接受了旨意。赵玮与赵琇也早就表过态,对爵位没兴趣的,小兄妹俩也没什么表示,专心致志地温习着功课。

    倒是汪四平,心里有些不安,特地请见张氏,问:“大老爷罪名已定,明日就要被押送回京了,大奶奶也是罪证确凿,大爷受此连累,能不能平安度过都难说。整个二房能继承建南侯爵位的,只有玮哥儿一人而已,为何皇上旨意中不曾提起?难不成真如大奶奶刚回乡时说的那样,皇上只是因大老爷恶行,暂时迁怒了大爷,过后仍旧会让他袭爵的?”

    张氏微微一笑:“爵位之事,皇上自有主张,你有什么可慌张的?玮哥儿还小呢,得个县男就已经不错了,若爵位再高一些,恐不利于他求功名。我倒宁可他老老实实在家读书,日后科举出仕呢,这也是他父亲生前夙愿,因此特地向皇上请了旨的,是皇上开恩,才赏了个县男给他。”

    汪四平没话可说了,离了院子后,就私下跟人说:“老夫人真不愧是书香门第的小姐,所思所想都透着清高,跟大爷大奶奶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爵位于她根本不算什么,她更希望玮哥儿能考科举得功名,将来封阁拜相呢!”

    老宅里众人都惊叹不已,消息传开去,族里也有人笑话张氏太傻的。但奉贤地处江南,靠近苏松,素来也是文兴之地,大部分人都觉得科举入仕是正途,倒不会公然嘲笑张氏的想法,反而还敬重几分。

    也有人悄悄将这话传到了被幽禁在后院的蒋氏耳中,她几乎不敢置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可是堂堂侯爵!她怎么能说拒就拒?!”早知如此,她连奉贤都不会回来,更不会多此一举地招惹张氏!

    传话的人见她几近疯魔,怕被人发现,忙逃离了,离得远了,才松了口气,过后私下跟亲友议论:“都说大奶奶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老夫人只是寻常书香人家出身,论见识,老夫人可比大奶奶强出一百倍去了!爵位算什么?不过是虚富贵罢了,有了功名,才能进朝做大官,大奶奶的父兄都是官,怎么她的眼皮子就这般浅,只会盯着爵位了呢?”

    这番评论只在小范围内流传,但周围人对张氏的敬意是一天比一天深了。钦差押送赵炯与蒋氏回京,张氏带着孙子孙女来到街口相送,人们远远地就为他们让出了一条宽敞的路来。

    赵炯毕竟是赵老郡公的儿子,钦差看在老郡公份上,又见他已瘫痪,没让他坐囚车,将他搬进了一辆简陋的马车,还留了个赵家的粗使仆役照顾他。蒋氏是女眷,也是同样的待遇,上海府城女牢特地调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女牢头来监视。

    不过红绫就没那么幸运了,她被拖上囚车的时候,赵琇差点没认出她来,当初那个圆滑风光的大丫头此刻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形容狼狈,跟路边的乞丐没什么差别。

    相比之下,青缃这些有眼色愿意配合调查的丫头婆子们,处境要好得多,她们挤两辆普通的马车,也没有戴枷锁,衣饰整齐,气色正常。

    蒋氏来时,一行人连主带仆加行李,浩浩荡荡十七八辆马车,如今四五辆车就塞完了。来时风光,去时狼狈,回到京城,还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他们呢。

第四十八章 卢妈

    赵琇倚着祖母,目送钦差一行押送赵炯与蒋氏主仆走出了奉贤县城城门,抬头看向张氏:“祖母,我们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知道案子的判决结果呢?”

    张氏神色淡淡地,摸了摸孙女的头:“等他们回到京中,都快进腊月了,若是大理寺审得快一些,大约明年开春之前就能有结果,但若是大理寺审得慢,兴许还得拖上一年半载。”

    这件案子是皇帝所关注的,她并不担心小长房能够翻案,问题在于颖王那边不知几时才会露出破绽。广平王早有明言,案子可能会拖上一两年,她已有心理准备了。只要凶手最后能被绳之于法,她不在乎等待。虽然心里会觉得委屈,会有埋怨,但皇帝的皇位是郡公爷一力保下的,她更不能容忍颖王破坏了郡公爷的心血。

    赵玮拉着张氏的另一只手,小声说了句:“好久啊。”赵琇心里也不大服气,不过想想就算在现代,法院随便判个案子也可能要等上一年半载的,这古代的大理寺判案,大概也是差不多?可这明明是大案要案,皇帝又关注,难道就不能特例特办吗?那皇帝的耐性也真够好的。

    她心里正腹诽着,就听到张氏说:“我们回家去吧。”她连忙紧紧地拉住了祖母的手。

    回到奉贤后,赵琇这还是头一回看到这座小县城的景致。这县城是真的“小”,东西宽度都不知道够不够一公里。据说在前朝时,这里还是个小小的千户所,本朝开国后,因太祖皇帝是嘉定人,以嘉定为中心,将周围地区升级为上海府,这原名叫青村千户所的小城堡才跟着升级为县城。城中主干道呈“十”字形,分别叫做东街、南街、西街和北街,将这小小的县城分隔成了四块。赵氏一族聚居的地方,就在县城的西南部,与典史署隔街相对,距离不过百尺。

    赵琇等人送别钦差,就是在离家不远的西城门,她们要回家,只需要转身走上一百多米的路就能到家门口了,十分方便。

    但这短短的一段路,他们祖孙却没能顺利走完,才到半途,便有乡人跑来向他们报信:“赵老夫人,西城门外有个婆子,说从京城来,是从前在老夫人跟前侍候的,她男人在城门口病倒了,她和她儿子女儿在哭呢,两个小娃娃,还不到十岁大,怪可怜的。那小丫头求人到赵家老宅来报信。老夫人派个人去瞧瞧,可是认得的?”

    张氏讶然,这婆子会是谁呢?忽然,她想到了一个人,没等她把这个人说出口,秋叶已经惊呼出声:“难不成是卢妈?卢妈的小女儿小儿子,都不满十岁。”

    赵琇也想起来了,张氏的陪嫁丫头卢妈,嫁给了建南侯府的奴仆后,一直在外面替张氏管事,张氏带着儿子媳妇孙子孙女扶灵回奉贤时,本没打算要在老家长住,所以提前在京城买了宅子,把分家得到的东西大部分都转移过去了,卢妈一家子就负责看宅子。赵焯夫妻死后,张氏要顾及的事情太多,也没顾得上京城里的这处宅子,她还打算带着孙子孙女在老家多住几年呢。广平王回京前,她托他帮着捎了封信回京给卢妈,嘱咐对方看好宅子,怎的对方忽然就跑来了呢?难道京城的宅子有什么变故?

    张氏也想到了这一点,眉间微蹙,面露担忧。她让秋叶赶紧回老宅去知会汪四平,让汪四平派人到城门口去接人,看是否真是卢妈一家子来了,再为他们请个大夫来瞧瞧,可别真的病倒了。

    当张氏带着孩子回到老宅的院子里坐下时,汪四平也过来禀报了:“回老夫人,确实是卢家的,她跟她男人卢昌秀,带着小女儿和小儿子,于十月初七从京城出发,一路急行赶路。兴许是路上太过劳累了,那卢昌秀在城门口就晕死过去,已请了大夫来瞧,并不碍事,歇两日就好,连药都不必喝。老奴已让人领着卢家的和两个孩子去梳洗,一会儿就让他们来给老夫人请安。”

    张氏松一口气之余,也添了几分忧虑:“卢家的可曾提过,他们一家四口为何赶到奉贤来?可是京中出了什么变故?”

    汪四平道:“老奴也曾担心过,问了那卢家的,她说先前消息传来,说老夫人与二老爷、二太太落水身亡时,大太太和大爷、大奶奶曾打过老夫人私产的主意,被她躲过去了,只是一家子日子也不好过,因此一收到老夫人的信,知道老夫人和哥儿姐儿都平安无事,只是身边没人,她就赶过来侍候了。她男人不放心,也带着孩子随她一块儿过来,如今京城里的小宅子是他们大儿子看着。”

    张氏这才放下担心,脸上带了浅浅的笑:“真是的,我在老家难道还缺了服侍的人?她帮我把宅子看好了才是正经,还巴巴儿地跑上两三千里过来侍候我。”嘴上抱怨着,她心里却是高兴的,刚刚才见识过几个心狠手辣的下人,卢妈的所作所为虽有些自作主张,却更显得忠诚可靠。

    她嘱咐汪四平:“给他们一家四口安排好住的地方,衣裳吃食都照从前在府里时的份例,再多加两成给,卢昌秀既然病了,就给他几日假,叫他好生歇着,若是明日还不好,立刻请大夫来瞧,别不放在心上。他已不是年轻力壮的后生了,这二十来天的功夫,从京城赶到这里,还不知身体折损成什么样子了呢,别让他伤了元气才好。两个孩子也要好生照看,等他们歇过气了,再说差使的事。一会儿等卢家的吃完了饭,你让她过来,我有话问她。”

    汪四平恭恭敬敬地应了,回头再三叮嘱手下的人,要对卢妈一家客气些,照看得更精细一点。他做了几十年的大管家,什么事没见过?这卢家的肯定是老夫人的心腹之人,否则连他这个大管家都不知道小二房在京城买了宅子,她怎么就受命去看宅了呢?

    小二房全家南下,肯定把分家后得到的大部分财产都放在京城宅子里了,可以说,卢家看守的就是小长房的根基,由此可见他家有多受看重,如今他们一家四口丢下京里的差事不管,千里迢迢跑来见老夫人,若换了别的主人,说不定还要怪他们疏忽职守,可老夫人不但没有半点介意,反而还十分感动。这家人日后恐怕前程似锦呢,他结个善缘,日后离了赵家,也能多一条人脉。

    卢妈吃过饭后,带着两个孩子来给张氏磕头了。她明显比上次见面时消瘦了许多,头上还添了些许白发,一见张氏,眼泪就忍不住不停地往下掉:“老夫人,我可算见着您了,您平安无事就好,哥儿和姐儿平安无事就好,只可怜我们二爷和二太太,怎么就去了呢?!那些杀千刀的,对着骨肉兄弟,怎么就下得了这个手啊!”还未说完,已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张氏本来已经放下了悲痛,此时被卢妈的伤心感染,泪水再次溢满眼眶,低头默默哽咽。

    秋叶在旁跟着流泪,屋里主仆哭成一团,赵琇在里间听着,心里难过,与小哥哥赵玮对望了一眼,赵玮也小声抽泣起来。

    赵琇默默低头,叹了口气,跳下椅子,拉着小哥哥一起跑了出去,来到张氏脚边拉了拉她的衣袖:“祖母,别伤心了,哭坏了身体,叫哥哥和我怎么办呢?”

    张氏哽咽着看向满面泪水的孙子,猛地抱住他和孙女赵琇,继续低头掉泪,但只过了一小会儿,就放开他们,把泪水擦了去:“别再哭了,事已至此,多哭也无益。焯儿在天之灵瞧见我们这样,心里也会难受的。”

    秋叶也上前扶卢妈起来:“妈妈别哭了,我们老夫人才好了些,哥儿生病,前儿还有些咳嗽呢,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您一来,招得大家伙都哭了,万一老夫人太过伤心,又病倒了,可怎么办呢?

    卢妈连忙擦了眼泪:“是我不好,我不该惹老夫人和哥儿姐儿伤心的。”又推了儿女一把:“快别哭了。”两个孩子也跟着擦了眼泪。

    赵琇仔细打量了一下卢妈的两个孩子。她的小儿子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大,只比赵玮大一点,虎头虎脑的倒是机灵,生得还挺结实的。她的小女儿年岁大些,差不多九、十岁的样子,长得倒还清秀,只是黑瘦了点,手臂和脚细得跟竹竿似的,新换的衣裳明明长度足够,她穿起来却晃荡得厉害,不知为何,她看起来十分腼腆怕生,见赵琇打量她,就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去。

    卢妈见女儿这副不争气的模样,瞪了她一眼,向张氏请罪:“老夫人见谅,我这丫头没见过世面,又从小怕生,实在是不懂礼数。我们夫妻只有这一个女儿,平日里太过娇惯了,没把她教好,这原是我的过错。”

    张氏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她如今信任卢妈,爱乌及乌,并不觉得卢妈的女儿有什么不好,还说:“孩子怕生也是常事,你瞪她做什么?慢慢教就好了。秋叶,你带他们姐弟俩下去吃果子吧,卢家的留下。”

    秋叶应了,笑着招呼卢家小姐弟俩出去,张氏又催着赵玮赵琇回房间里温习功课。赵玮非常听话地回去了,赵琇回房后拿起书本,两支耳朵却在留意外头堂屋里的动静。

    卢妈在向张氏告状:“老夫人离了京城还不到十日,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您和二老爷、二太太并哥儿、姐儿坐的船翻了,一船主仆无一生还,要我带一家人去山东料理后事,宅子就交给他们派来的人看管。我被唬跟什么似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好好的,四五艘船怎么就只翻了一艘?船上难道连船工都死光了?若真的出了事,那边理应帮着善后,没道理还要等我们下人从京里过去料理。况且,我们夫妻去山东就算了,怎么连几个孩子也得跟着去?他们别是想趁机夺产吧?那可不行!我就告到官府去了,说建南侯夫人想趁婆婆和小叔不在,夺人私产。”

    赵琇在里间暗暗为卢妈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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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碧莲

    卢妈不过是仆妇,如何能奈何得了建南侯夫人?只是她素来机灵,懂得什么叫借势,先跑去与张氏相熟的柱国将军府,救那家的老夫人帮忙。

    柱国将军府老夫人本不爱管别人家的闲事,也不清楚赵家小长房包藏祸心,但她与张氏交好,对她与继子之间的矛盾多少也听说过些。加上建南侯府办丧事期间,她上门吊唁,居然没能见到张氏,虽然牛氏拿婆婆伤心病倒当作借口,但连至交亲朋想探病都被拒绝,她也察觉到有不对了,后来又有忽然扶灵回乡的事,所以卢妈上门求助时,这位老夫人就马上想到了新任建南侯夫妇也许是打着调虎离山的主意,将张氏母子弄回老家,然后趁机谋夺小二房在京中的财产。因此她就叫儿子媳妇给衙门打了招呼,卢妈这一状,还真的告上了。

    建南侯府的牛氏与蒋氏公婆压根儿就没想到卢妈居然胆敢这么做,因为本身心虚,怕事情闹大了,会惹来太多非议,叫人怀疑他们与翻船之事有关,所以很快就偃旗熄鼓了。反正在她们看来,小二房的人是死光了的,这笔财产迟早会落到小长房手里。

    后来赵炯又传了新消息回来,赵焯夫妻是真的淹死了,张氏虽然死不见尸,但他也弄了具棺材回来,声称她也死了,京城建南侯府的人才真正挺直了腰杆,直接打上小二房的宅子,嚷嚷着卢妈一家是刁奴,意图谋夺主人家的财产,才会不许主人家亲眷接手。

    卢妈当时被张氏母子的“死讯”惊呆了,措不及防下,吃了不少亏。而当初分家时跟了张氏母子的几房家人,有的见状不妙,就寻人托关系,重新投建南侯府去了,甚至还倒回来帮着小长房对付卢家人,这里头就有春草和珍珠嫂所属的陈家;也有的稍微厚道些,却也不打算留下来继续跟侯府硬拼,带上行李辞了去,最后剩下来的,就只有卢妈一家人。

    卢妈快要顶不住了,连她的丈夫和大儿子也开始动摇,劝她:“若是老夫人和二老爷他们还在,我们撑着倒还称得上是忠心,好好替主人守着家业,等主人回来,仍旧将这份家业交回去,才不负老夫人对我们一家的恩宠。可若老夫人、二老爷、二太太和哥儿姐儿们都不在了,我们守在这里又算是什么呢?依照律法,主人家的产业自有亲眷继承,我们拦着也不是个事儿呀?”

    卢妈既伤心又难过,但始终不愿意接受所有主人都死去的事实。她一咬牙,索性就把张氏交给她保管的那些财物中,比较小件一些的金银珠宝细软、地契房契银票之类的仔细收起来,半夜三更独自在小宅子里寻了块不起眼的地,挖个深坑埋了起来。其他大件的家具古董摆设她是没法子了,经了人的眼,少一件都会被人发现,她头上的偷盗罪名就拿不下来了。只有这些细软,旁人不知,连她丈夫都不清楚详细数目,还可以瞒住。这么一来,就算她一家子被赶出了这座宅子,只要主人家有任何一个人回来,至少还能找回这些细软。

    后来发生的事证明她这个决定做得非常果断,建南侯府果然派了人来将卢家人赶出了门,此时京中流传消息指赵家小二房死光了,所以京兆衙门就没再插手,柱国将军府的老夫人也闭了嘴。卢妈带着一家子几乎是净身出户的,求了卢昌秀一个亲戚,才借到了一间小屋子容身。

    不过事情很快又有了变化,建南侯府的人忽然间退出那座宅子了,还悄悄打发了陈家的人来通知卢妈他们回小宅子去,说什么从前都是误会,他们以为老夫人死了才会过去接手房产,完全没有侵占的意思。卢妈这才知道,原来张氏和两个孩子都没死,死的只有赵焯夫妻和一干下人,以及船上的船工等等。

    卢妈惊喜之余,也感到非常生气,因为侯府没弄清楚人死没死就过来抢财产了,回到宅子里还发现里面被搜得一团乱,家具还在,古董字画被拿走了以后,又重新装箱送了回来,显然已被搜刮了一通。她悄悄去找埋细软的地方,见东西没被人发现,才松了口气。

    小二房的财产是保住了,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卢妈还没弄清楚。卢昌秀和大儿子都劝她安心等待消息,老夫人还活着,迟早会给她送信来的,可卢妈就是想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京城里关于赵家小二房的遭遇还只是在上层流传,没有泄露到民众当中去,而知情的人也出于种种考虑,不会轻易将事情说出来,卢妈到处打听,都不得要领,还是柱国将军府的老夫人悄悄派人来告诉她,害死赵焯夫妻的应该就是建南侯赵炯,本来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却运气不好,遇上了微服出行的广平王夫妇,把张氏祖孙救了起来。广平王一状告到御前,建南侯府如今自顾不暇,哪里还敢再贪图小二房的财产呢?

    卢妈恍然大悟,对小长房那边的怨恨更深了。她想要把从前走掉的那些家人召集回来,分一部分人到奉贤老家去侍候张氏祖孙,可陈家等重投建南侯府的人明知道自家女儿媳妇死得不明不白,也不肯离了侯府,而辞了去的那些,也暂时持观望态度。等到皇帝旨意下来,判了赵炯流放,又没有确定建南侯爵位的归属,这些人方才回来求卢妈,但卢妈已经信不过他们了,不肯再接受他们的回归。

    等到广平王回京,从随他南下的护卫侍从嘴里传来最新消息,京城的人才知道赵炯当众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而且已经瘫痪了,再也不可能有翻身的那天。卢妈收到王府护卫捎来的张氏的信,却不打算遵守张氏的命令看守宅子,反而立刻就决定动身南下,去照看张氏祖孙。卢昌秀没有再拦她,反而还把看宅子的任务交给大儿子,自己带着小儿子小女儿跟着一起上路了。

    卢妈说完别后的经历,又再度泪流满面。她哽咽着对张氏道:“进城门时,我看见小长房那边的红绫了,就知道那些官差押送的马车里定是那杀千刀的恶人!我恨不得扑上去抓他几把!若不是我们当家的忽然间晕倒过去,我要照看他,腾不开手,哪能这么轻易就看着他走了!”

    张氏叹息道:“你就算靠近了,也抓不到他的,罢了,横竖他回到京城也不会有好下场。”她比较关心另一件事:“陈家竟然改投了小长房?春草和珍珠嫂可都是小长房害的!”

    一说起这件事,卢妈也是气愤不已:“先前他们还可以说不知实情,听说主人没了,担心日后生计,才回侯府去谋差事,可后来他们都知道是大老爷害了二老爷二太太,也把所有下人都灭了口,他们还执迷不悟!听说大太太答应了,会给陈老三安排个好差事,将他另一个女儿安置到大奶奶生的湘姐儿屋里做丫头,再给他儿子另娶一房媳妇,陈老三居然就把深仇大恨给抛在脑后了!这样的人如何信得?因此后来他又来求我,想要回来,我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

    “不答应是对的。”张氏听着也冷了脸,“春草是被蒋氏所害,若她父母姐妹为了前程,甘愿去服侍仇人之女,珍珠嫂的丈夫也能抛开杀妻大仇,只贪图娇妻美眷,那这一家人就用不得了,往后也不许他们出现在我的面前,省得脏了我的眼!”她吩咐卢妈:“春草姑嫂俩都葬在城外了,她们家里是这个态度,往后每年祭拜的事,我们家就都揽下了吧。”

    卢妈连忙应下,心里也松了口气,张氏这话,显然就是要留她下来了。她忙道:“老夫人,奴婢知道自己违了您的令,也知道自己自作主张了,可您身边需要人侍候,光是秋叶一个怎么够?老宅里的这些人也不如奴婢了解您的喜好,您就让奴婢留下来吧!”

    张氏还能怎么说呢?红着眼圈点了头:“既然来了,就留下吧,你两个孩子以后就待在玮哥儿和琇姐儿身边当差,卢昌秀先养病,等他病好了,再叫汪四平给他安排个好差事。你京里大儿子那里,也别担心,我还有宅子产业在那儿呢,总要有个人管着。你们在我落难时,不曾背主另投,忠心可鉴,我绝不会亏待了你们。”

    卢妈一家四口就这样留在了老宅里,而赵琇身边也多了个专属的丫头——卢妈的小女儿。据说这小姑娘今年九岁了,闺名还挺别致的,叫碧莲——赵琇听到这个名字时,嘴角就开始抽搐,可惜人家叫这名字叫了**年了,她不能因为不喜欢就硬要人家改过来。想想自家小哥哥都成了“玮哥”,多个丫头叫“碧莲”也不算什么。

    碧莲有点怕生,但混熟了以后,赵琇发现她其实是个很细心周到的女孩子,只是从没有做过侍候人的活,有些不太习惯。很显然,她在家里非常受宠,虽然在南下途中吃了不少苦头,但从小吃穿都不差,大致的规矩礼节也都是知道的。

    面对赵琇聪慧得有些妖异的表现,碧莲也曾感到非常吃惊,听秋叶说赵琇这是被郡公爷的鬼魂拍了脑袋拍聪明的,更是吓得脸都白了,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她做事还算勤快,而且专属于赵琇一人,赵琇就不再需要跟张氏、赵玮合用一个秋叶了,端茶倒水、取物传话的活也有了人去干。赵琇觉得,多了一个小丫头也挺好。

    卢妈夫妻的回归让张氏添了两个可靠的帮手,分家分到的族田也需要派人去打理了,张氏还打算等过完年,就让卢昌秀重回京城去,将留在小宅子里的一部分财物运过来。

    京城有小长房在,张氏不打算跟他们离得太近,不但是因为心存怨恨,也是为了保护孩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赵琇祖孙三人就这样迎来了回到奉贤后所过的第一个新年。

第五十章 新年

    奉贤这地方,本来新年的规矩礼俗并不繁琐,但近年受了苏松一带的影响,礼节越发繁多起来。从进腊月开始,隔几日就有一个规矩,需要准备的东西也多。到了新年,这讲究就更加多了,每日要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做什么,与人见面说什么话,行什么礼,有什么忌讳,等等,都有说道,各行各业还不尽相同,不同的村子城镇,甚至会衍生出自己的习俗来,各种各样的宴席、庙会也是一个接一个的,因此县城从进腊月开始,就一直没清静过。

    但这一切都跟赵家二房没有太大的关系。

    赵家二房居丧,新年照规矩是没有庆祝仪式的,但想着好歹是过年,所以张氏命家人将宅子彻底打扫了一番,再给前院正屋东北角上供奉的牌位准备了丰富的供奉,另在厅里、院子中添了几盆时鲜花木,用蓝纸写了春联贴在门上,算是给新年添点喜气。

    除夕时,宗房的赵璟过来带着赵玮这个小二房唯一的男丁去隔壁祠堂里拜祖宗。张氏是女眷,照规矩是不能进祠堂,只能在祠堂外磕头的,但她如今是全族身份最尊贵的长辈,又有孝在身,宗房不敢劳动她,就让她在家待着。赵琇是女儿,年纪又太小,更加不必参加了。祖孙俩就坐在家中,一边聊着天,一边看卢妈和秋叶有说有笑地将年夜饭的菜色一盘一盘端上桌,等赵玮带着族里分到的祭菜回来了,马上就能开饭。

    这大概是张氏嫁进赵家后,所过的最冷清的一个新年了,但她心情却不坏。只有两个孙子孙女,还有最忠诚的丫头婆子相伴,不必去面对心思叵测的小妾和庶子,不必去猜测那些便宜孙子孙媳们的小心思,也不必侍候喝酒了就会闹腾的丈夫,她真是轻松多了,唯一的遗憾,就是儿子媳妇离开了人世,不能让她安享天伦之乐。

    这么一想,张氏的眼里又溢出了泪水,赵琇首先发现了:“祖母?”她拉了拉张氏的袖子,目光中满满都是担忧。张氏心下一暖,低头不着痕迹地擦了泪,对孙女露出了温柔的微笑:“没事,吃饭吧。”

    赵玮也发现了祖母的异状,乖巧地给她挟了她平日爱吃的菜:“祖母吃。”

    张氏笑着应了,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只觉得今晚的菜做得比往日更加美味。

    吃完年夜饭,秋叶和碧莲上了茶,张氏就把碧莲和卢妈赶回去,让她们与家人团圆了:“大年夜的,叫你们也不得安生,赶紧回家去吧,围炉守岁,自然该和家人一起做。”卢妈犹豫了一下,终究放心不下身体还未好的丈夫,就答应了,带着女儿离开,屋里就只剩下了秋叶一个在侍候。

    张氏又问秋叶:“鲁先生那边的酒菜可都妥当了?让他屋里侍候的人仔细些,可别怠慢了。”

    秋叶低下头,脸微微发红:“老夫人放心,我都吩咐下去了,绝不会怠慢了鲁先生的。”她悄悄看了赵玮一眼,又鼓起勇气说:“玮哥儿先前还跟我说,先生今年头一回在家里过年,离乡背井的,身边又没个贴心的人照看,冬衣穿得旧了,也不知道做新的,央我给他做两身新棉袄。我想着两身棉袄怎么够呢?就让针线上的人做了四套新衣裳,连鞋袄帽子斗篷,都一并送过去了。”

    张氏赞道:“你想得周到,正该如此才是。我早想着要照从前侯府请西席的规矩,照样儿给他一年二百两银子,四季各两套衣裳,但想想他是奉了广平王之命,特地留下来护卫我们祖孙的,本有官身,照西席的规矩待他,只怕还太薄了,至少也该翻一倍。只是他明言婉拒了,我不好强求。如今既然是玮哥儿提出来,要孝敬先生,鲁先生也接受了,那就再好不过。以后就照这个例来吧,玮哥儿这一回做得好,以后也要继续这样尊敬师长。”

    赵玮见祖母夸奖自己,高兴得小脸通红,两只眼睛笑得弯弯的,大声答应着:“是,祖母!”

    秋叶恭敬地站在边上,脸上的绯红更深了。那四套衣裳虽然名义上是针线上的人负责的,但其实有一半是她亲手所做,也是她亲自送去的。鲁云鹏起先也是拒绝的,但被她说了一通,定定地看了她好一阵子,就收下来了,之后再让人送东西给他,他依旧不收,可若是她送的,他就收下。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她不敢多想,只是怕张氏知道了责怪。

    她知道两人身份有别,她也不敢有奢想,只要他在赵家时,她能给他多做两件衣裳,照看一下他的起居饮食,就心满意足了。

    秋叶烧了几个脚炉,送到祖孙三人脚下,让他们能暖暖和和地挤在罗汉**上聊天守岁,自己就端了个小脚凳坐在边上,看着小火炉上的茶水。冬日夜长,两个孩子熬不住,先后枕着引枕睡了,张氏替他们盖上小被子,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过去,第二日是大年初一,祖孙三人一早起来,照习俗吃了芝麻萁烧的饭,喝了蜜枣煮的糖茶,换上了新衣裳。正在孝中,他们做的新衣不见半点鲜艳颜色,全天还要吃素。虽然知道不会有外客来,但卢妈还是一大早就带着女儿过来,与秋叶一道装九子盘,预备一会儿可能会上门的族亲。

    张氏接受了孙子孙女磕的头,给他们每人一个压岁钿,那边宗房的人就上门了。

    宗房来的是煜大老爷的儿子赵璟夫妻,他们还带上了一对儿女,长子赵源比赵玮大四岁,女儿清姐与赵玮同年,都长得粉妆玉琢的,十分乖巧知礼。张氏虽厌恶赵煜,却对赵璟这个侄孙颇为欣赏,赵璟之妻沈氏出身松江名门,也是素来贤淑知礼,很能入张氏的眼,因此张氏看到他们到来,并没有拉下脸,虽然淡淡的,态度却称得上和气,让小夫妻两人都有些受**若惊。

    他们让两个孩子去陪赵玮赵琇玩耍。赵源也在读书,资质还过得去,知道赵玮功课学得好,连忙拉着他说起书本上的事。赵琇只能和赵清姐说话,这小姑娘是正常的智商水平,不能算很好沟通,但性情还挺讨人喜欢的。赵琇想着自己也该学习一下古代小女孩是如何说话行事的,便和她玩起了本地低龄闺阁中流行的小游戏,清姐说起一些孩子气的话,她也笑眯眯地听着。堂屋里说话的大人望过来,就觉得他们相处得挺好。

    之后沈氏便常常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二房小坐。

    宗房煜大老爷站错了队,得罪了张氏,又在全族人面前丢了脸,这宗长的地位可说是摇摇欲坠,三房老太爷就等着要把他从这个位子上拉下来呢。如今在张氏的默许下,族人们对煜大老爷的敬意是早就不剩什么了。但宗房到底还是宗房,赵璟夫妻绝不希望宗长之职旁落,只能加倍礼敬张氏,希望张氏能放过宗房一马。煜大老爷的过错已经很难弥补了,日后宗族事务,却可以交到他的长子赵璟手上。

    张氏对此始终没有表态,但她并不讨厌赵璟和沈氏,也乐意让他们的孩子到家里来玩,族人们见状,自然也就心里有数了。三房老太爷只是厌恶赵煜,对赵璟没什么恶感,也默认了这个局面。新年过后,赵煜就隐隐被架空了,很少再过问族中事务,他心里虽有些不服气,但也不敢多说什么。他是被赵炯夫妻算计了,只能自认倒霉,幸好宗长之职最后还是落到他儿子头上,就当是自己年纪大了,安享清闲好了。

    正月过去,一开春,张氏就让汪四平拨了几个人,与卢昌秀一同回京处理宅子和财产的事。而鲁云鹏那边,也收到了京里最新传递来的消息,知道了赵炯与蒋氏一案的后续。

    赵炯并没能活着到达京城,坐船沿运河走到山东地界的时候——就是当初张氏母子落水那段河道附近——他坐的船居然也发生了翻船“意外”,据当地官府的人调查的结果,是遇上了少见的大块浮冰。船翻得很慢,船上几乎所有人都安全转移到了后面另一条船上,但钦差发现忙乱中有人出了差错,竟把赵炯给弄丢了——负责照看他的粗使仆人只顾着自己逃命,别人问起时,还说已经把人给救出来了,因此旁人没能及时发现,等回到原来的船上查看时,赵炯已经被泡在了水里。

    他是活活被淹死的,因为瘫痪,他根本就没法移动。

    但钦差觉得不对劲,赵炯是重犯,是要严加看管的,他本来并不在底舱,而是被安置在钦差住的这一层,可他被淹死时,却是在底舱内,如果不是被转移了地方,也许早就有人发现他身边的仆人私自跑了。钦差要抓那仆人问话,结果那人不知几时被人砍了一刀,死在了偏僻的角落里。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要杀赵炯吗?

    当地官府当初曾经奉广平王之命,调查过赵焯翻船一案,当日负责打捞沉船和尸首的人上报了一个重要的线索:那仆人身上的刀痕,与春草尸首上的刀痕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极有可能是被同一个人所杀。

    钦差立刻就想到了蒋氏手下那个逃走的护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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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告一段落

    蒋氏一直保持沉默。还被关押在奉贤赵家老宅时,她也曾闹过,哭过,但起程回京的时候,仿佛已经认命了,每日只是发呆,几乎一句话都不说。

    钦差急于要从她这里知道凶手的情况,见她如此不合作,也有些着恼了,丝毫不再留情,用最快速度赶回京中,把她颠得七晕八素的,整个人消瘦了两圈。到京后,她又被火速送进了大理寺大牢。以她这种身份的女眷,被关进条件最差的牢房,与那些犯了重罪的草根女犯待在一起,本身就是一种侮辱了。

    情况的最新发展,钦差早已经提前派人送信回京,因此赵家早就知道了安在情的变化。得知赵焯夫妻之死,最初是因为蒋氏有加害之心,赵玦不知该欢喜还是该发愁。

    欢喜的是蒋氏并非赵家骨肉,她做孽,跟赵家子孙是没有关系的,他只要把这个妻子休了,就能将自己父子开脱出来,这爵位说不定还能回来。牛氏也是这么想的,若赵炯没有指使人弑母杀弟,他的罪名就不成立了,她还是尊贵的建南侯夫人。她迫不及待地和儿子一起谋求翻案。

    他们母子都把那些和赵焯一样,死在冰冷河水中的无辜仆人与船工给忘记了,也忘了赵焯夫妻之所以会死,是因为赵炯的见死不救,而不是蒋氏派出的人拿刀砍了他们,一心只想着,只要牺牲蒋氏,全家就都能保全了,因此对大牢里的蒋氏,根本就毫不关心

    不是赵玦对元配妻子太过无情。他得知庶幼子之死和嫡长子有关,也曾发过脾气。但从来没想过要牺牲这个孩子,毕竟嫡长子的份量不是一个庶子能比的。可蒋氏却承认了这件事。等于毁了孩子的名声与未来,完全一点转寰的余地都没有了,他最怨恨妻子的就是她说出了这种话,让外人拿住了把柄。

    这时发生了一件怪事。赵玦叫了嫡长子赵泽去询问他杀弟之事是否真的,赵泽却一无所知。他在庶弟死后发了一次烧,就把当时做过的事忘光了,脑子里记得的,完全是蒋氏事后灌输进去的,所以他回答父亲说:“儿子想看看弟弟。谁知他完全不会动了,祖父的鬼魂就站在边上,好可怕啊,儿子就吓得跑出来了。”

    赵老郡公在家乡显灵,惩罚了不孝不悌的长子,这件事已经传到京城来了。赵玦其实是不相信的,只不过连广平王都这么说,他只好闭嘴罢了,但心里却十分不以为然。可如今一听儿子的话,他脸色都变了。回想起庶子死后,侯府中确实曾有过祖父想见生前没见过的小孙子,就把孩子给带走了的说法。他当时不信,现在想来,只怕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原来老爷子那么早就显过灵,对自己的儿孙们也能狠得下手。怪不得老爷子会眼睁睁看着他父亲坠马了,相比之下。小二房那边的琇姐儿却得了老爷子的庇护,人心果然是偏的吗?

    赵玦忿忿了一番后,转回到儿子的事情上来,认为长子才六岁,不可能说谎,看他眼神也是在说实话的样子,可见赵泽杀弟的传闻是子虚乌有的,蒋氏居然承认了儿子没做过的事,实在是愚不可及!说不定孩子是她杀的,她为了逃脱罪名就栽赃到儿子头上,真是丧心病狂!赵玦对元配发妻的怨恨更深了,恨不能早日休了她。

    谁知蒋家那边不知怎的早早得了信,蒋氏的父亲兄弟赶到赵家商议此事,他们坚决不承认蒋氏会做出这种恶事来,她肯定是被陷害了。蒋家从没出过被休的女儿,更没出过犯了国法被判刑的女儿。为了蒋家世代官宦的名声,他们绝对不能接受女儿被赵家推出来挡箭。反正赵炯早就被定罪了,凭什么要为了给他翻案,牺牲他们蒋家的女儿?

    牛氏与赵玦要保赵炯,蒋家要保蒋氏,双方就僵持住了。

    这时,又传来了赵炯被淹死的消息。

    牛氏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丈夫死了,意味着她即使为他翻了案,也无法回复原有的尊贵身份。而赵玦也动摇了,父亲已死,他真的要再多牺牲一个妻子吗?蒋家刚刚提出了许多优厚条件,又有田尚书那边帮着说项——蒋家庞大的亲族姻亲队伍和人脉被颖王看中了——只要能有好处,其实他也不是不能再忍受蒋氏几年,大不了等风声过去就让她“病逝”……

    最终赵家小长房坚持了原来的说法,害人的是赵炯,蒋氏并不知情,她在奉贤所说的话,完全是因为得了失心疯,要不然就是被张氏设计陷害的,当时现场的钦差等人,都被张氏蒙蔽过去了。

    而蒋氏与红绫两人一进京,不过一夜便翻了供,提出了完全不同的说法,话里话外就是在暗示自己其实是被冤枉的,钦差跟张氏合谋,硬给她们栽赃了一个罪名,还有人首告那位钦差收受不明巨额财产,连人证物证都是“齐全”的。至于那供出了事情真相的青缃等人,则有小长房的人搜集了一堆所谓的证据,证明她们有怨恨主人的理由,连她们的亲眷也出头证明这一点,直接把她们定为“因私怨作伪证害主家”的罪人,同样是一夜过去,大部分人就都坚持不住了,纷纷改了口供。

    这让大理寺很被动,那杀人的护院至今未落网,他们要给蒋氏定罪,很大程度上依靠的就是这些奴婢的供词,她们全都翻了供,还怎么判案呢?尽管事后他们发现蒋氏的表舅在大理寺为官,极有可能私下安排蒋家人去见过蒋氏与红绫,和她们串了供,无奈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他们除了把蒋氏的表舅给贬出大理寺外,拿蒋家完全没办法。

    传旨的钦差已经因贪污而被贬了,蒋家很有几位精通律法的子弟。居然硬是把蒋氏给保了下来。这时大理寺卿意外坠马,摔伤了腿。要休养上几个月,职位暂时由一名少卿署理。不知蒋家人用什么方法笼络住了这个人。他竟然真的向皇帝报告,说蒋氏无罪,不过不是被张氏陷害才承认罪名的,而是被恶奴所害,又得了失心疯。理由就是赵玦言称庶幼子之死是保姆疏忽所致,与嫡长子无关,蒋氏没有杀人的理由,所谓的杀人护院从未在人前露脸,赵家人根本对他毫无印象。其实是个子虚乌有的人,而尸体上的刀痕不过是巧合,证明不了什么。相反的是,赵炯对继母嫡弟的厌恶几乎是全家尽知的,扶灵南下是他主动提出来的,翻船后见死不救,事后又派人灭口,也是所有在场仆人看着赵炯下的命令,证据确凿。没什么冤枉的。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把罪名全都推到死去的赵炯身上,但事情哪能如他们随心所欲呢?

    皇帝虽然扣下了张氏给京中几位武将的信,但广平王南下所带的护卫和侍从还是把赵炯的所作所为泄露了出去。镇江总兵那边收到了张氏的信,也派人到奉贤去探听消息。确认了她信中所说属实之后,火速给几位旧日同袍送了信,因此赵老郡公曾经的旧部们。都陆陆续续地知道了赵炯杀弟的真相,如今又看到赵家人居然为了保蒋氏就把所有罪名都推到死了的赵炯身上。都觉得很气愤。就算赵炯有罪,他的妻子儿子媳妇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他们之前不明真相时。还曾为赵家说过好话,现在却都改主意了,理都不想理他家,更不打算为他们说情。

    当中有人怀有其他目的,试探地对同袍们说:“到底是郡公爷的骨肉,难道要看着他们失了爵位么?”众人都没有一丝一毫赞同的意思:“郡公爷还有孙子,不会绝后,这种不忠不孝不悌的东西,就让他们去死,也省得脏了郡公爷家的门楣!”那人怕再劝就要引人怀疑了,只好打起了哈哈,闭口不再提此事。

    颖王之所以执着于赵家小长房,为了就是通过赵家小长房掌控这些郡公爷旧部,从而掌握军队力量。现在郡公爷的旧部对赵炯一家嗤之以鼻,赵家小长房已经无用了,再纠缠下去,只会暴露自己,所以他们悄悄地放弃了。

    小长房能支撑到现在,其实全都是靠颖王和蒋家在后面撑着,颖王一收手,蒋家就独力难支了,他们把精力都放在了救女儿这件事上。皇帝察觉到兄弟的动静,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接受了事实,承认对赵家小长房的布置已经起不了作用了,他火速地对赵家小长房作出了处理。

    蒋氏的案子一日没有明确的证据,就一日难给她定罪,蒋家又有意要把事情牵扯到张氏头上,皇帝厌恶他们所为,决定日后再也不会重用蒋家子弟了,连蒋家二叔的侍郎职位也寻了个理由捋了,至于蒋家内部是否会因此产生分歧,就不是他要管的事了。反正案子一天没结,蒋氏就一天在大牢里待着吧。

    至于赵家小长房的爵位则彻底打了水漂,皇帝在旨意中绝了他们袭爵的可能,还命他们在十日之内搬出侯府。赵玦丢了所有差事,女眷诰命收回,原本属于建南侯府的御赐田产、一般田产房产和仆从,全都暂时封存起来,他们能带走的只有小长房的私财和牛氏、蒋氏的嫁妆。搬出侯府大宅的那一日,牛氏带着几个孙子孙女,赵玦没马骑只好靠两条腿走路,一家人凄凄惨惨地离开了原来的豪华居所,连个来相送的亲戚都没有。

    蒋家费尽力气,牺牲了族中几名子弟的官位,也没能把蒋氏从大牢里弄出来。幸运的是,她一日未被定罪,那就一日不能算是个罪人,蒋家还能自欺欺人一下。可她的父兄为了压下家族的不满,已经心力交瘁,实在是没法做更多的了。赵玦拒绝再救妻子,连她所生的赵泽和赵湘也厌弃了,丢给了母亲牛氏照看。他们在京城里赁了一个小宅子住下,赵玦开始到处拜访亲友,四处洒钱,想要谋一个差事。

    被送到京城的赵炯遗骸,最终被草草藏在了城郊赵家家庙后山一个很偏僻的地方。赵玦的精力都放在找差事上,根本就没对亡父的后事有多少关注,过年都没打发人去上个坟。亲友都觉得看不过眼了,赵炯犯的罪再重,他到底还是赵玦的亲生父亲,这赵玦怎么就昏了头,连孝道都不顾了呢?

    还有那牛氏,当年为了嫁给赵炯,也算是豁出去了,连名节都不顾,如今却说弃就弃。赵炯再不济,也没对不起她的地方,传言还是因为听了她的谗言,方才会对继母嫡弟下毒手的,一出事,她撇得倒清。如此狠毒的妇人,实在少见,也难怪会教养出赵玦这样的不孝子了。

    愿意帮助小长房的人更少了,倒是有一位赵老郡公爷的旧部,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给赵玦弄了个锦州附近县城的九品巡检之位。这种芝麻绿豆官儿,还是在边境,就是个炮灰的命,赵玦从前是绝对看不上的,可他却欢欢喜喜地打包行李,准备上路了。

    皇帝这边的人已经迅速盯上了那位郡公爷旧部。

    张氏听完鲁云鹏讲述的案情发展后,沉默了许久。

    皇帝没有下旨让赵玮袭爵,不过广平王说了,等赵玮再大几岁,旨意就会下来的。但张氏已经不再关心这件事了,小长房为了这个建南侯的爵位,把一家人搞成如今这个下场,可见这是个祸根。

    她说:“玮哥儿还小呢,爵位的事不着急,我们一切听从皇上的旨意,替我谢过广平王殿下,请他不必再为此事费心了,我们祖孙三人如今过着清静日子,倒也舒心。”

    鲁云鹏愣了愣,随即恭敬地应声退了下去。

    张氏长长叹了一口气,对着里间探头出来偷看的孙子孙女微微一笑:“好啦,案子算是暂时告一段落,小长房有那样的下场,也算是报应。往后我们不必再理会那边,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赵琇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赵玮大声问:“祖母,卢小二告诉我,后日十九,拓林有庙会,咱们去看么?”(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匆匆五年

    转眼五年过去,已是承庆六年的暮春三月。再过三个月,赵琇就要满七周岁了,曾经连路都走不稳的小小孩童,如今高度已经四尺有余,比同龄的女童都要长得高挑些,五官生得越发秀丽出尘,已经隐隐可以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人长大了,自然跟以前小时候不能比。她如今也读了几年书,针线活、管家技能和仪态规矩什么的都学了不少,出去见人,也是叫人挑不出错来的小淑女一名,只是在家里少了忌讳,难免要露出点本性来。张氏宠爱孙女,只要赵琇不是做了太过分的事,是不会约束她的。赵琇心里常常庆幸,有一位思想开明的长辈真是太走运了。

    她完成了今天的五百字书法练习,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再看一眼旁边厚厚一迭画册,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先行休息的好。学习也要劳逸结合嘛。

    张氏对孙子孙女的教养非常严格,孙子大了以后,就要送出去学堂里求学,孙女却是日日在她跟前的。她本是书香名门之后,只是小时候家境清贫,因此在学习方面就留下了不少遗憾,后来嫁进赵家,有了条件,就尽她所能地去学习更多的东西。赵老郡公虽然年纪大了,又是武人,但对这个年轻的小妻子是真心爱重,只要是力所能及的,无论是名家书画还是古籍字贴,买也好抢也好,总能为她弄回来。他长年在外征战,张氏凭着这点爱好,非常平静地熬过了艰难的十几年。从不给他添麻烦,因此也越发受他敬重。

    张氏如今有时间。有条件,也有学问水平。见小孙女对这方面颇有天份,自然是喜出望外,费尽心力教导了。

    赵琇其实心里也曾后悔过,当初表现得太不知收敛了。她本是成年人穿越而来,小时候在现代也曾上过兴趣班,学过书法绘画,水平不算很高,但如果是以“初学者”的身份来施展的话,自然会叫人惊艳。没想到张氏就误会了。以为她真有过人的天赋,更加用心教导。赵琇心中叫苦,但看到祖母期望这么高,又不想让她失望难过。加上赵琇本人确实对书法绘画颇有兴趣,就更加用心去学习了,几年下来,成果斐然。

    张氏对孙女的学习成果非常满意,更惊讶于她在绘画一道颇有些不俗,画法技巧都与别人不同。隐隐有些独成一派的迹象,所以在这方面更注重些。赵琇没法解释其实她是把从前学过的西方水彩画法和光影处理技巧给用在了国画当中,在现代没什么出奇的,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努力了。这努力的结果。就是每日的练习份量加倍了。

    每日练字五百,练画十幅,这是最基本的作业。日后随着水平上升,还要再加码。赵琇同时还要学习诗词歌赋。经史子集,针线女红。这学习负担之重。简直赶超高考生。从今年初开始,她还要旁听祖母管家,再过两年就要亲身实践了。赵琇小姑娘,每日都过着规律而苦逼的小日子。

    今天练字的任务完成,早上也背过书了,赵琇算了算剩下的任务,再看看天时还早,觉得今天自己大概可以稍微松口气,就离开了书桌,跑外头活动活动身体。

    张氏在堂屋里听卢妈回报今天采买肉菜的花费,猪肉多少斤,花了多少钱,青菜多少斤,花了多少钱,市面上米价多少,面价多少,市集中运了肉菜来卖的农人提及乡下田地里粮食和棉花的生长情况如何,非常琐碎。赵琇听了几耳朵,觉得跟昨天差不多,就悄悄地溜出了院门。

    幸好她如今长大了些,哥哥又搬离了这个院子,她改住到厢房去了,要溜出去比以前方便许多。不然她要是还住在堂屋旁的房间,一举一动都在祖母的眼皮子底下,是万万没那么自由的。

    赵玮如今住的院子就在隔壁,几步路就到了,但他如今每日都要去私塾上课,这会子并不在家。赵琇过来不是为了找他,而是为了借地方练练拳的。当年她从广平王世子高桢和鲁云鹏处学了三套拳法,十天里总要抽出三四天的时间来打几遍,一来是强身健体,二来也是为了增加自保之力。正因为她长年打拳,又常常绕着宅子跑步,运动量不少,因此长得比同龄的小姑娘都要高,身体情况也一直很好,五年来几乎没生过病。张氏本来不喜欢她学拳脚功夫的,见她健康好转,就不再阻拦,只是不许她在人前打,每每见到她练习,也要说上两句。所以赵琇就趁着张氏正忙,跑哥哥的院子来练习了。

    她的哥哥赵玮,今年刚满十一周岁,已是翩翩清俊少年一名。他是在三年前搬离祖母的院子的,虽说是独居一院,其实只是个小跨院而已。

    张氏当初刚回到奉贤赵家二房老宅时,因赵炯先回一步,占据了正院正房,她搬进来时,虽然赵炯不在,她却不耐烦见到他的东西,所以就住进了正院后头的院子。那里本就是为家中长辈所设的,即使没有翻船的变故,张氏身为老郡公继室也该住在这里,因此无人认为这样不妥。后来赵炯坠马受伤,被仆从高成送进了东院,暂避张氏锋芒,这正院就空了下来,被张氏当成是待客的地方。直到赵炯和蒋氏被送走,赵家小长房丢失爵位后再也没人回来过,这个安排就延续了下来。

    张氏自认孀居,无论家主由谁担任,她都不打算再以当家主母身份住进正院了,虽然现在她确确实实就是赵家二房的当家主母无疑。

    正院后头的这个院子,地方不小,房屋用料也是上佳,当初郡公爷命人建造时,本就打了年纪大了以后带着妻子回来养老的主意,虽然一直未能成行,但屋子却是没人胆敢偷工减料的,当中又用了不少太祖皇帝传下来的巧妙机关,使得这屋子虽然外表看着平常,实际上住着却相当舒适。若不是因为赵玮年纪渐大,张氏也有意培养他独立自主的能力,不希望他因为长年养在妇人之手,而少了男子气慨,故而极力赞成他独居一院,他还真不介意在这个院子里多住几年。

    不过张氏也舍不得孙子离得太远,更因为老宅占地大,东西中三路前后五进房屋外,又有多个附着的小跨院,不认得路的外人,说不定逛着逛着就迷了路,如今他们只有祖孙三人住在这里,男女仆从人数也不多,许多院子都锁起来了,附近少人经过,安全问题不容忽视,所以就将他安置在了隔壁的小院子,出入算是方便,饮食起居方面也不会有太大变化,可以让赵玮适应良好。

    只是这院子地方就小了点,正房三间,左右厢房各一间,都是平房,再种了几棵老树,连天井也比张氏的院子小了将近一半,赵玮居住是没问题的,练起拳法也勉强够地方,但想要练习骑射就显得太窄了。鲁云鹏从去年开始正式教他骑马射箭和十八般兵器,张氏就让人把东路的前院拆了,建成一个大大的校场,给他们师徒使用。赵玮平日练武,都不再留在这个院子里,但院子角落中还留着他从前用过的木人等物。

    赵琇进了院子,跟院中负责洒扫的两个婆子打了个招呼,寻了个借口将她们支开,就开始练拳。一刻钟内打了两遍拳法,出了一身汗,顿时觉得浑身舒爽多了。眼见着那两个婆子回来了,她便返回祖母的院子,打算继续练习绘画。

    回房前,张氏看到她在院子里走过,就把她叫进了堂屋里:“今年开春,上海的雨水就比往年多,虽说是好事,但也怕会成了涝灾。我已吩咐下去,让人在我们家的地周边挖塘开渠,以备万一。这事儿让你卢叔去办,只是所需钱粮,还要再核算核算。账房的人有事要做,腾不出手来,卢妈算术上不太拿手,你去替她算一算账。”

    赵琇以前也做过这种事,忙答应了,就坐到一旁,接过卢妈手里的账薄,听她一项一项报来,然后算出所需要的钱粮数目,又拿纸重新抄写过,整整齐齐的,虽然没有划表格,但也一目了然。

    卢妈赞叹不已:“我们家大姐儿真是聪明!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我们大姐儿是有名的神童呢?才这点年纪,字写得比人家强,画儿也画得比人家强,扎的花儿跟真的似的,还会算账,算得又快又好,简直就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仙女儿下凡托生的!”

    赵琇几乎天天都要听她夸一遍自己,脸皮早就练得厚了,轻咳一声,把账交给卢妈:“您拿给祖母瞧瞧,可有什么错漏的地方?”

    “怎么会出错呢?大姐儿就从来没出过错!”话虽如此,卢妈还是把纸交给张氏验看了,张氏扫了一眼,没发现什么错处,就交回给她:“照着这个数,让账房拨银子吧,要尽快做好。”

    卢妈应了退下,赵琇正想跟祖母说一声,就回房继续练习,忽然见到小哥哥赵玮从外头风一般冲了进来,脸色十分不好看:“祖母,大事不好了!孙儿在学里听人说,太子殿下代父领兵出征,挡住了清人的攻击,可他却中了清人一箭,伤势不好呢!”(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诡异的毒箭

    这太子殿下不是别人,正是广平王,受封储君才不过三年。他对赵家小二房祖孙有救命之恩,再造之德,还将亲信的鲁云鹏派到他们身边做保镖,一留就是五年,因此张氏祖孙三人对他十分感激。

    听说他在战争中受了伤,张氏脸色都变了:“这是怎么回事?即便要领兵出征,太子殿下也是主帅,其他将士在做什么?竟让主帅受了伤?!”

    “孙儿也不知详情,只听说是战场上射来的乱箭。”赵玮脸上布满了焦急之色,“这可怎么办呢?辽东距上海有三千多里路,消息传过来定要花上不少时间的,殿下受伤必定很久了,也不知如今伤势如何。”

    赵琇立刻就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太子殿下代皇上领兵出征,不是……开春不久的事吗?我记得大军开拔,是在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祖母听说后,还道那是个好日子。这不到两个月的功夫……”她回头看看祖母:“就算太子殿下刚到辽东就受了伤,消息传过来也未免太快了些,现在才刚到三月下旬呢。”

    张氏脸色又变了变。她不是寻常宅门妇人,对这军国大事一窃不通。她是本朝威望最高的老将遗孀,当年老郡公出征,她虽是守在家中平静度日,但也对丈夫在边关的安危颇为关注的,有些常识她心里非常清楚。

    从京城到辽东锦州前线近千里路,大军开拔,就算是急行军。一天走上百里,也要花上十天左右的功夫。辎重步兵就要更慢了。不过辽东兵力充足,太子很可能是带着亲兵先行一步。大部队在后头跟上。他二月二才从京城出发,到达锦州怎么也要到月中了,若是这时候就跟清兵打了一场,受了伤,也不是不可能。但他身为储君,身份贵重,受伤的消息传到京城后,照理说是不该外泄的,更别说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就传到了两千多里外的上海。连私塾学堂里的小学生们都能听说。如此流言纷纷,人心惶惶的,对朝廷可没什么好处。

    除非这是有些人故意泄露消息,想让天下百姓都知道太子受伤的事。

    太子的伤到底重到什么程度?

    张氏心中思绪繁乱,最后下结论道:“无论这当中是否别有内情,太子殿下受伤,绝不会是空穴来风。我们需得打听清楚才行。”

    作为赵老郡公的家眷,想要打听这种军伍上的消息,张氏自有门路。她马上就写了几封信,提了一下奉贤街头巷尾的流言,用隐晦的方式打听着事情真相。但在把信发出来之前,她得先去找鲁云鹏问问清楚。

    鲁云鹏前日才去了松江。现在赵家还是很太平的,他以前十日送一次信,现在是每月只送一次。本来他早就该回太子身边了。但因为颖王那边放弃了赵家小长房,却一直没露出马脚。与他勾结的赵家旧部也没查出来,太子殿下担心他会把主意打到赵家小二房头上。这孤儿寡母的,身边没个可靠的人保护,风险太大了,所以就让鲁云鹏留了下来。

    鲁云鹏前年跟秋叶完婚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其实瞒得挺紧的,鲁云鹏虽率直,却从来不在人前失礼,秋叶也是老实姑娘,每次给他送东送西,必然是得了张氏和赵玮的命令后,光明正大地送——至于张氏与赵玮为什么会下令,那就不提了。张氏对于眼皮子底下的这对有情人,那是一无所知,听说真相后,几乎不敢相信。

    事情暴露得其实很突然。秋叶二十了,已经是老姑娘,她这几年一直说放心不下主人,不肯婚配,张氏感动之余,更觉得不能再耽误她了。秋叶与她祖孙曾同生共死,又有救命之恩,与寻常婢女不可同日而语,张氏怎么也不愿意委屈了她,就打算给她备一副丰厚的嫁妆,让她外聘,寻个殷实人家子弟做正头夫妻,这人选还得好好挑,必得是人品端正,品貌年龄相当,家境殷实,最好是地主家庭——选商人怕辱没了她,选士子又怕将来她受嫌弃,选平头百姓又怕她日子难过——张氏给儿子选媳妇都没这么用心过。

    就这么花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终于挑出了三个不错的人选,还不等张氏跟秋叶开口,让她挑一个——其实秋叶每日在张氏跟前侍候,该知道的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心情委实不能算太好——就在这时候,鲁云鹏忽然提亲来了,他还带来了太子殿下的亲笔信,太子提亲,太子妃做媒,为鲁云鹏求娶秋叶。张氏吓了一大跳,才知道自家小忠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跟鲁云鹏情投意合两年多了。

    张氏是又欢喜又生气,不是气秋叶不守规矩与人有私情,而是生气她瞒着自己,倒让太子夫妻先知道了他们的心思。不过秋叶与她情份不一般,所以她生了一小会儿的气,也就高高兴兴地答应了婚事。她把秋叶放了籍,又认做干女儿,让孙子孙女改叫秋叶“姑姑”,正正经经备了丰厚的嫁妆,挑选吉日,当女儿似的嫁给了鲁云鹏。小两口就住在校场旁的小院子里,去年秋叶怀孕了,上月刚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现在刚出月子呢。出了月子后,鲁云鹏才去松江的,因为担心妻儿,对北边的消息就有些疏忽了,上回他给松江那边送信,才报喜说了妻子生了个儿子的事。

    鲁云鹏两日后从松江赶了回来。他的脸色不太好,眉宇间的担忧是掩都掩不住,显然已经得了消息。张氏一瞧他的模样,心就凉了:“太子殿下的情形果然不好么?”

    鲁云鹏道:“那箭不是寻常箭支,箭头还抹了毒,当时只是射中了殿下的肩背,马上就拔出来了,初时毒尚未发作。殿下也没当一回事,让身边的人随意包扎了下。上了点金创药。那时正是战事最要紧的时候,殿下身为统帅不可轻离。没想到打完了下来一看,伤口周围都发黑了。殿下没觉得疼痛,是药性所致。虽然当时已经让太医剐了肉,配了解药,可伤势太重了,又反反复复的,始终未能痊愈。殿下为了战局着想,不肯回京医治,辽东众将拼命劝他。他便提了个速战速决的法子,由众将完善,果然打了个大胜仗,把清人给赶跑了,这才班师回朝。但殿下在回京途中就昏迷了过去,到得京中,太医院全员上阵,也始终未能将毒拔清。”

    张氏听得心直往下坠:“怎会如此?居然在箭上抹毒,是哪个清人想出来的毒计?又是哪里寻来的剧毒?以前可从未听说过有这种事!”

    毒药成本不低。而且涂在箭上,份量有限,往往达不到致命的效果,一般战场上是不会用这种方法的。如今清人那边领兵的几位将领,都没用过这种伎俩,因此张氏想不明白。太子为什么会中毒箭。她问:“殿下中箭时,是在城楼上?难不成身边护卫之人就没能发现这支毒箭?”

    鲁云鹏嘴唇动了动。有些艰难地道:“正是这箭来的蹊跷。太子殿下站在城楼上,箭却是从后方射入肩背的。箭虽是清兵之物,可看箭头却是使用过的东西。太子殿下生怕是受了有心人的暗算,为了不打草惊蛇,命人不许声张,大军班师时,由亲卫护送他先行回京,直入宫中,只禀报皇上一人,万万没想到那毒发作得厉害,殿下在途中便已昏迷,而到了京城后,明明皇上下令要封锁消息,可京城中短短几日内就流言四起,如今更是天下皆知……”

    张氏肃然道:“储君安危,关系重大,若真有人故意泄露消息,必有后图,你们不可大意。”

    会伤害储君的势力,不外乎那几种,或是其他皇子有心谋夺储位,或是有人存心要给朝廷添乱。若是前者,太子殿下储位稳固,在政务上表现出色,这一回代父出征,又有了军功,远远超出其他兄弟一大截,如果真有万一,那皇帝只能另外挑选皇子立储,那挑选的范围也不出那几位成年皇子。但二皇子延陵王母家不显,才能平庸又不受宠;四皇子乐安王与太子同母所出,感情甚笃;五皇子晋阳王是个一心风花雪月的风流王爷;六皇子寿昌王倒有些资质,人也受皇帝宠爱,可他年纪太小了,上头压着几位成年哥哥,要做太子哪里轮得到他?这几位都不象是会做出那种事来的人。

    至于那野心勃勃的颖王,他也许有这个心,可皇帝是他嫡长兄,膝下好几个成年儿子,要传位也轮不到他,但是不能排除他存心给皇帝添乱的可能。

    至于那些对朝廷不满的,多半是前朝余眷,虽然朝廷对朱明宗室后人一向优容,但也不能排除有人怨恨太祖皇帝臣夺君位,他们总觉得太祖皇帝不忠,否则就该在赶走清人后,挑选一位血统尊贵的朱家贵胄子弟们登基为帝,而不是自立为帝了。问题是太子中箭之时正在领兵抵御外敌,那些人若真的伤了他,岂不是助了清人一臂之力?南明朝廷毁于清兵之手,太子觉得他们做不出这种事,鲁云鹏也是同样的想法。

    那会这么做的到底是谁呢?

    鲁云鹏向张氏请罪:“殿下伤重,鲁某不能视而不见,须得立刻赶回京城探视,请老夫人恕罪。”

    张氏忙道:“这是当然,我这里横竖太平无事,拘你在此,实在是大材小用了。我这就命人给你准备好马盘缠,你吃过饭就速速赶路。秋叶母子暂时在此,我会替你照顾周全,你不必担心。”

    鲁云鹏郑重谢过。赵琇又插嘴道:“祖母,我们家这几年收了几样好药材,不如让鲁叔带了去,兴许能帮得上忙。”张氏点头称是。

    鲁云鹏大喜,再次谢过,便回住处与妻子秋叶道别,不一会儿张氏命人送上酒饭,打点了鞍马,鲁云鹏用过后,便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张氏带着一双孙儿孙女到门口相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城门外,心里都沉甸甸的,不知京城里的太子殿下,是否能平安度过这一劫。(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忧虑

    时间一天天过去,外头始终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倒是官府渐渐的开始干涉民间谣言,那些胡乱猜测太子也许早就死了,只是秘而不宣,又或是打赌哪一位皇子会被册封为储君,甚至为其中一两个人摇旗呐喊的人通通倒了霉,再不敢公然大放厥辞。关于太子重伤的议论慢慢的减少了许多。

    张氏祖孙对此事的关注自然没有因为外界的议论而有所影响,他们不会胡乱向人打听此事,但也没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探听的门路。虽然鲁云鹏早已离开,但秋叶身为他的妻子,自然知道他这些年去松江府那边,都是跟哪家店铺打交道的,便打着家属的名义传信,陆陆续续打听到一些消息。赵玮在学堂里也时时关注外面的传言,一有风声,便带回家告知祖母。

    但这些消息汇合起来,归结为一句话,那就是没有消息。太子殿下的伤势没有好转,但也没有恶化,具体详情连松江府那边也不清楚,但既然没有风声传出说他已经不幸身亡,便也算是个好消息了。张氏庆幸得直念佛,但又担心他伤势,便每日拉了孙女在佛堂里为他念经祈福。

    似乎家境富裕的老太太们,到了无事可做、含饴弄孙的年纪,总爱拜个佛,念个经,好打发时间,张氏也不能免俗,几年前就在自己屋子的西暖阁内修了小佛堂,每日礼佛抄经,净一净心。赵琇想着这是老人家找个精神寄托,也没什么不好,偶尔还会帮着抄些佛经。当作是练字的功课。但象这样每天陪着祖母念经祈福是很少的,她不热衷于礼佛。张氏也不逼她,她年纪尚小。这样小的女孩子,佛经读得多了,容易移了性情。

    但现在情况却不一样,太子殿下对她们祖孙有救命之恩,赵琇心里对那位英俊和气的皇子和他美丽温柔的妻子也非常敬重,再有小伙伴高桢的情份在,所以完全没有犹豫,就跟着祖母念起了佛经。她如今离他们一家相隔两千里,就算有心也是无力。能做的也只有为太子祈福了。

    后来松江那边渐渐的有消息传来,说是太子中的毒,毒性被药压制住了,只是伤势还十分重,更因为失血过多,急需补元气的药材。之前张氏让鲁云鹏带回去的药帮了不少忙,所以太子的属下与门客都在想方设法为他搜罗有补气作用的药。

    张氏知道后,连忙让人再去搜罗各种珍贵药材,不计成本。甚至把告老多年的汪四平也请出了山,因为他在建南侯府做了几十年大总管,眼界高明,对那些名贵药材十分了解。谁也别想骗了他去。

    赵家小二房这些年收益颇丰,分家分到的族田只是小头,张氏让人返京拿回了私产。那些私产中的地产、房产和店铺,每年又都给她赚上不少银钱。再有当初建南侯府名下的御赐田地,虽然说是被皇帝封存起来了。但事实上每年的收益都会悄悄送到张氏这里,光是这一笔,每年至少也有上万两银子的收入。这林林总总加起来,小二房还真是不缺钱,别看他们祖孙三人住在老宅里,只占了几个院子,用的下人数量还不满百,但他们只是不想露富罢了,如今打算敞开了收罗好药贵药,一点都不觉得勉强。

    这么过了十来日,花了足有五六千银子出去,张氏就攒了一大箱名贵好药材,有补血的,有补气的,有解毒的,有固本培元的,她虽然不清楚太子的伤势具体是什么情形,但料想这些药材应该是用得上的,便从下人里头挑了几个可靠强壮又精通马术之人,骑马将药材飞速送进京中,希望能帮得上太子的忙。

    赵玮还提醒了她一件事:“祖母先前让鲁叔带进京的药材,有好几棵人参呢,不过都是几百年的,既然百年人参都能帮上大忙,那千年人参又如何?孙儿记得,我们家以前不缺人参,祖父收了几株千年的,都说是世所罕见,再不能有的,有两株进上了,一株祖父自己留着用,如今想必是在小长房手里,祖母手里也收着半株,那年沉船,祭了河神,剩下的半株,好象是给了大姑母吧?”

    张氏被他一言惊醒,连忙写了信,让进京的下人带上。赵老郡公元配所出的嫡长女元娘,夫家姓许,也是官宦世家子弟,这时候正好在山东兖州知府任上,就在他们回京途中,顺道过去把参带上,是再方便不过了。张氏嫁进赵家时,这个继女已然出嫁,虽然关系不算亲密,但也一向相敬如宾。张氏相信许崇伦与赵元娘为人,他们是外臣,未必对太子的伤势有清楚的了解,但他们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若知道太子需要千年人参,定然愿意全数献上。

    至于京中的小长房,张氏是完全不指望了,他们兴许还在记恨太子救下自家祖孙,害他们丢了爵位的事呢,不在背地里诅咒太子早死就算好的,又怎会献出千年老参去救他性命?

    药材是送出去了,但张氏还是担忧不已。宫里也有千年人参,以皇帝对太子的宠爱信重,想必早就用上了,但太子的伤势还是这样,她献上去的药材,连同许家献上的半株人参,是否能发挥效用,还真是未知之数。她现在能做的,就只有一边念经祈福,一边等候消息而已。

    赵琇心里也不好受。虽然太子伤势没有恶化,就是好消息,但他一直没有好转,情况也强不到哪里去。她常常想起当年那个温和而不失威势的青年,若不是他将他们祖孙救起,也许她早就不知漂流到什么地方去了;而如果不是他坚持为他们祖孙讨还公道,也许小长房还仗着爵位,想方设法压制他们;如果不是他派出鲁云鹏,多年来一直镇守在老宅。也许她的小哥哥赵玮早就中了小长房的暗算。这些年她祖孙三人的小日子能过得这么富足闲适,真是多亏了他。

    赵琇又想起了高桢。虽然只是童年时相处过十来日,但他对她是半点架子都没有的。完全没把自己视作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把她当成了地位平等的小伙伴。她想认字,他就教她念书,她对拳法有兴趣,他就毫无保留地教给她。她当年离开得匆忙,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声告别,后来虽然没有完全断了音信,却再也没通过信了。都说童年时的朋友最难得,她回忆起那一段过往时。心里总觉得暖暖的。

    如今高桢的亲生父亲重伤,想必他一定担心得紧,可惜她连安慰一声都做不到,也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自己。

    赵琇有些难过,就翻出了小时候的东西细看,那时他们祖孙差不多是净身遇救的,除了身上已被水浸湿的衣服,什么东西都没有。一切衣食用品都是太子妃命人帮着置办,如今都留作纪念了。她还留着以前写的书信底稿呢,可惜上头的字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叫人没法看。没办法。那时候她才一岁多,手指又短又无力,未经过练习。哪里拿得稳笔?记得那封信最后还是由她口述,太子妃代笔的。现在她可长进多了。却又没有了通信的需要。

    赵琇苦笑,下一秒她就想起了另一件事。当时他们祖孙的贴身行李都随船一起沉到运河底了。即使事后官府将船打捞了起来,里面的东西也不能用了,记得其他物件祖母都不在乎,她最惋惜的就是那一大箱子书,其中不少都是难得的古籍珍本,只怕再不能有了。赵琇也记得,祖母在船上看得最多的是几本医书,记载了不少有用的药方,父亲赵焯晕船,还是靠了其中一张方子才治好的。

    这些医书全都没能保留下来,但祖母非常舍不得,就凭着记忆将内容一一默写出来,可惜她年纪大了,记忆不如从前,因此多有遗漏之处,但已经非常难得了。

    赵琇连忙跑去翻那些祖母默写出来的抄本,果然看到不少古方,其中也有固本培元、补气益血的方子,还有解毒的方子,不知太子那边用不用得上呢?可惜发现得太晚了些,不然就跟那箱药材一起送进京去了。

    她把这件事告诉了祖母张氏,张氏沉思片刻后道:“我从前藏书不少,只有最常用的一箱随身带着南下,剩下的都在京中宅子里收着呢,也有不少医书。待我让秋叶送信去松江,知会鲁先生一声,让他带人去宅子里找,看能不能找到用得上的方子。”

    赵琇连忙让碧莲去请秋叶,却看到秋叶抱着孩子,脸色惨白地跑来见张氏:“外头来了人,说是松江府过来的,奉了我们家爷的命令,要把我们母子带到京城去见太子殿下。”

    张氏脸色也跟着一白:“确实是那边的人么?”

    “确实是那边的人。”秋叶道,“那年新婚,爷曾带过我去松江认人,他们还带来了爷的信物。他们还说,爷让我尽快赶过去,一定要带上孩子,旁的都没提。”

    赵琇吃惊地站起身,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鲁云鹏好好的为什么要把妻儿接到京城去见太子?他儿子才两个月大,根本经受不住长途跋涉,鲁云鹏不可能不清楚,以他对儿子的疼爱,还是这么决定了,难道有什么原因吗?

    除非太子情况不好,想要见一见鲁云鹏的儿子。太子对他极为信任,有这个想法也不出奇,可是他们这些人知道了,心里怎会不为太子担心?

    张氏很快就冷静了下来,问:“来人可说了几时出发?”

    “明日一早出发。”

    张氏点点头:“叫卢昌秀安排食宿,务必要招待周全。”她又柔声安抚秋叶:“别担心,大姐儿去年叫人捣鼓出来的那辆四轮马车,跑得又快又稳当,只要配好马,选个稳妥的好车夫,你们母子这一路不会吃太多苦的。”

    秋叶也镇定下来:“是,老夫人放心,我会照看好孩子,也会尽快赶回京中的。等知道了太子殿下的情形,我就让人给您报信。”

    张氏却淡淡地摇了摇头:“不必如此。我会跟你一块儿回京去。”(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抉择

    赵琇大吃一惊:“祖母?”

    张氏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做了决定:“太子殿下待我们家恩重如山,如今他伤重,我远在奉贤,什么都不能做,难道连看看都不行?再者,我们送药材过去还好,要把医书借给他们瞧,只怕费时费力的,他们还未必能找到合用的方子。我却是把那些书都翻过一两遭的,又亲自带着人把装书的箱子运到了京中宅子里,要找哪本书,谁能比我更清楚它放在哪儿?”

    她说得倒也有理,但赵琇担心她的身体经受不住赶路的苦:“您这两年身子弱,这一回赶路北上,他们定是要日夜兼程的,连姑姑和表弟,还要担心他们受不住呢,更何况是您老人家?”

    张氏却摆摆手:“无妨,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你又天天催着我绕着院子散步,我现在腿脚好着呢,大除夕那天晚上,祠堂里祭祖,我愣是站了一个多时辰,都没觉得累。再说,你让人做的那辆马车着实不错,多垫几条棉被,应该不会颠得太厉害。”

    张氏说的是赵琇从去年开始,就一直怂恿祖母和哥哥找工匠来做的一辆四轮马车。她偶尔随祖母出门拜访亲友或烧香礼佛,一般是坐轿子和坐船的多,但有时候难免要用到马车。奉贤县除了官道和水路,其实陆路都修得不怎么样,坐上半天,她骨头都要散掉了,张氏也十分难受。赵琇就觉得,既然穿越前辈们能做出防震的马车,她怎么也不该比人家差太多才行。就缠着祖母吵了几日,终于得到了许可。

    她不知道哪里去弄适合做弹簧的钢材。也不知道马车制造的技术,纯粹就是把弹簧减震的原理跟找来的工匠说了。又提议把马车改成四轮的,再改进一下马车轮子的材料。也是她运气好,张氏找来的工匠是个挺爱钻研,技术水平也高的,虽然没能弄出弹簧,也没能弄到橡胶车轮,但他重新打出来的四轮马车却比一般的马车要稳当很多,就是造价比较高,比得上十辆寻常的上等马车了。

    也亏得赵家小二房有钱。张氏又宠孙女,才会任由她胡闹。但也因为造价问题,就做了这一辆而已。他们祖孙平时出门仍旧是以坐船坐轿为主,偶尔出远门就乘这一辆车,比以前舒服多了。

    赵琇听到祖母提起这辆马车,心里稍微放松了点。不过她心里清楚,这辆马车固然是不惜工本做出来的,质量过硬,但毕竟最多就去到嘉定松江而已。从没有跑过远程,不知道是否经受得住考验,但如果祖母执意要去,她也只能答应了。

    赵琇就算穿到古代过了几年。本质上还是现代那个习惯了科技发达社会的灵魂,认为两三千里路之间来回一次,其实并不算什么。再加上穿过来不久,她就坐船跑了两千多里路。所以没有认识到,跑一趟京城有多么的折磨人。她反而还觉得。这一路有太子手下的人护送,有她让人特制的四轮马车,秋叶姑姑是个妥当细心的人,他们小二房在京城里还有宅子和仆役,祖母应该可以受到很好的照顾,所以并不反对。

    但是赵玮从学堂回来后,听说了祖母的决定后,却反对得非常激烈:“祖母不能去,您这把年纪了,若是慢慢儿坐船北上,倒也没什么,可走陆路,还要日夜兼程地赶路,您会受不住的!万一您身体有个万一可怎么好?”

    赵琇闻言,怔了一怔,也拉着祖母的袖子道:“哥哥说的也有道理,祖母,您再考虑考虑吧?不管怎么说,您身子要紧。”

    张氏微笑道:“胡闹,都定好了的事,怎能反悔?你方才还帮着祖母收拾行李,怎么听了你哥哥两句话,就改口了?来接你们姑姑的人都已经答应捎上祖母了,这时候说不去,可是要丢脸丢到外头去的。”

    赵玮有些迟疑了,但很快又摇了头:“丢脸就丢脸,只要祖母能好好的,那些都是虚的。”

    张氏见状,只得板起脸来教训他:“太子殿下待我们家恩重如山,如今他病了,我们什么都不能做,难道连去京城看看他也不能么?我们家在京城的宅子里,收着许多医书,兴许里头有用得上的方子。我去了,也能把方子给他们送去,若能帮上太子殿下的忙,才是我们的造化呢。你不必多说了,我意已决。”

    赵玮动了动嘴唇,看着祖母脸上坚定的神色,低下头想了想,毅然道:“好,祖母若要去,也行,但孙儿要跟着一块儿去!”

    这回轮到张氏吃惊了:“胡闹!你才多大年纪?跟着去做什么?”

    “孙儿跟去侍奉祖母!”赵玮斩钉截铁地说,“况且祖母也说了,太子殿下对我们家恩重如山,他如今重病,孙儿别的做不了,去探望一下,安慰太子妃和太孙几句话,还是力所能及的。孙儿从小跟鲁先生学拳,如今又习了骑术,身体足够强壮了,不会给祖母丢脸!”

    张氏见他态度坚决,心里也有些高兴,这个曾经病弱的孙儿,如今已经长成小小男子汉了。她放缓了神色:“傻孩子,你就没想过么?祖母去了京城,若连你也跟着去了,你妹妹岂不是要一个人在家?她才七岁呢,你放心不下祖母,难道就能放心得下妹妹?”

    赵玮顿时为难起来了,他看了看赵琇,再看看张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选择。

    赵琇却笑道:“哥哥既然对自己的身体和骑术有信心,那也该对妹妹的能力有信心才对。祖母和哥哥尽管放心去京城,我在家可以把自己照顾好的。我也这么大了,家里又有卢妈他们在,你们还怕我会吃不饱,穿不暖吗?如果外头有事。还有卢叔呢,我也可以去宗房请璟大哥出面。”

    赵玮跟妹妹一块儿长大。这几年里几乎是吃住都在一处,对她的心智能力再了解不过了。对这个妹妹,比祖母更有信心。他只略想了想,就点头道:“妹妹说得有理,我们家与族人共居,外人断不敢胡乱欺上门来,再说,祖母是郡公夫人的诰命,我身上也有个爵位在,县衙那边会多加看护的。谁有那胆子敢招惹妹妹?”

    张氏考虑片刻,便大胆地答应下来:“好,那你赶紧回去收拾行李,我打发人去学堂给你请假,明儿一早就出发,你得把骑马要用的护具都准备齐全了,这两千多里路呢,一路骑马过去,可不是玩儿的。当心把皮都磨破了,出血叫疼。”

    赵玮大声应下,转身跑出去了,张氏看着他欢喜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嘱咐孙女:“你前儿说要给他做的那几块皮垫子,可做好了?没做好的赶紧做出来。让他用上。你哥哥是没吃过那个苦,他以为骑马赶路就象他平日在城外练骑术时那般轻巧呢。”赵琇连忙答应了。起身回房。

    秋叶已经抱着孩子回自己住的小院收拾行李去了,张氏又打发了人去给宗房赵璟的妻子沈氏送信。让她过来一趟。虽然家里有卢妈在,她不怕孙女会得不到很好的照顾,但卢妈夫妻毕竟只是仆人,赵琇又小,有些事需要主人出面的,少不得要请赵璟夫妻照应着。

    这一趟北上,张氏不担心自己的身体是否会病倒,也不担心小孙子的体力是否能跟上,最担心的是小孙女一个人在家会怎么样。但如今实在是没办法了,她祖孙俩是一定要走这一遭的。

    卢妈小声劝她:“老夫人这是何必?哥儿虽学了骑术,但年纪还小呢,何必吃这个苦头?他跟着去了京城,也做不了什么。您不但自己要吃苦,还要为孙子担心,哪里受得住?”

    张氏却摇摇头:“我让玮哥儿一块儿去,不但是为了看望太子殿下,还有一件要紧事,需得他回京城一趟。”

    是什么要紧事?赵玮已经十一岁了,虚岁都可以算是十二了,当年她为了孙子的安危,放弃了建南侯的爵位,但太子殿下却许诺,等赵玮长大了,皇帝就会让他继承侯爵的,在那之前,赵玮就暂时顶着个县男的名头。如今一晃五年过去,袭爵的旨意始终没有下来,有风声说,皇帝这几年身体不大好,时常生些小病,否则太子也不会代父出征了。也许皇帝只是一时没顾上赵玮这边,也是有可能的,可旨意一日未下,张氏都不能心安。

    小长房那边似乎消停了一段时间,又再度有所动作。赵玦去了辽东做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小吏,虽然名声臭不可闻,但赵老郡公的旧部们看在旧日情份上,绝不会让他死的,有时候还会拉扯一把,据说他如今已经升官了,升到几品还没打听到。他的母亲牛氏一直住在京城,跟娘家的来往不断,似乎有些蠢蠢欲动的意思,派了管事过来打理族中分到的田地,租子都照最高的收,拼了命地榨钱,听说还卖掉了京中好几处十分赚钱的店铺,也不知是不是急等着钱做什么事。蒋家那边也为了蒋氏,一直努力打点各方,想要把女儿从牢里弄出来。按理说,这些人都不可能再掀起什么风波了,但张氏实在放心不下,就怕他们有翻案的那一天。

    只要赵玮袭了爵,这些人再不安分,也对小二房造不成伤害了。张氏甚至可以让宗房把他们这一支从族里赶出去。他们祖孙俩,是迟早要往京里走这一趟的。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张氏就带着孙子赵玮,陪同秋叶母子一起离开了奉贤县城。

    送别了祖母、哥哥和干姑姑,赵琇回到家中,坐在堂屋正座上,开始发呆。

    从今天开始,她就要一个人管理这个家了,她能应付得过来吗?(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管家是个技术活

    这时候天色还早,赵琇发了一会儿的呆,卢妈就有事情要来请示她了。

    说是请示,其实只是知会一声。卢妈虽然满嘴夸奖赵琇聪明能干,但并不认为那些琐事是小女孩应该操心的:“大姐儿,厨房要去市集采买今日三餐要用的肉菜米面,大姐儿可有什么想吃的?老夫人不在家,这些事都由大姐儿做主了,爱吃什么尽管说,卢妈让人买去。”

    若是换了其他的小孩子,这时候肯定是紧着自己爱吃的菜来的。不过赵琇非常谨慎,她想起祖母平时管家时的样子,先问:“这个时节,外头都有些什么时鲜菜色?”

    现在正是暮春时节,即将入夏,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可以选择的蔬菜种类并不多,但因为奉贤接近本朝龙兴之地嘉定,跟松江也离得不远,所以物产还算丰富。卢妈将家里常买的菜色报了几样来:“有菜尖儿、鸡毛菜、芹菜、芦蒿、豆芽、草头,还有韭菜,就是味道大些。市集上偶尔还有菠菜、马兰头和灰灰菜。瓜果少些,肉不外乎那一两种,鱼虾是不缺的。厨房里还有去年晒的笋干和葫芦条,干菇也有几种。”

    赵琇想了想:“没有荠菜吗?这个时候应该有不少人挖野菜吃吧?”

    卢妈笑了:“那是乡下人家吃的,偶尔有人拿到市集上卖,我们才能见着。其实若不是大姐儿你总是说,吃些野菜也有好处,还新鲜。老夫人也不会让人去买。”

    赵琇不好意思地笑笑,想了想。道:“买些灰灰菜和鱼吧,对人身体好。其他的随意。我只有一个人,饭量不大,主要是你们底下人吃的饭菜,您看着办好了。对了,卢妈您跟厨房的人说一声,问他们都擅长做些什么菜,照当季的拟一份单子给我,最好要有几十道菜以上,我们商量一下。做个水牌,几日一轮,这样就不必每天烦恼要吃什么了。”

    卢妈笑说:“从前在京城侯府时,老夫人也这么干过,那时候水牌上每日都有二三十道菜呢,十日一轮,厨房虽省心,花费却不少。后来搬到奉贤,老夫人嫌花费大。又不耐烦讲究什么排场,就让人每日看着市集有什么新鲜的东西,照爱吃的买来算了。”

    赵琇明白了,既然是废除了的制度。自然有废除的理由,祖母必定是有用意的。但她现在初掌家务,其实没什么精力去每天想要吃什么菜。所以还是做了水牌来比较方便,只要控制住菜色的数量。花费也大不到哪里去。等到换季,灵活调整水牌就是。

    再说。没有规定的套路,每日要买什么菜全凭主人心意,主人又没法亲自监督,谁知会不会有采买上的人钻空子,借用主人的名义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呢?她不是祖母,凭着几十年的主妇威势可以压制住所有蠢蠢欲动的下人,她一个小孩子,说不定是别人眼里人人都可以咬上一口的肥肉呢。这种时候,规矩的存在就很有必要了。大不了等祖母回家后,再把做法改回去。

    卢妈对赵琇的话没有任何异议,只不过是吃饭罢了,怎么不是吃呢?她很快就拟定了今天的菜单,让赵琇过了目,然后讨了对牌,便吩咐下去,让厨房的人拿对牌去账房领钱了。每天采买肉菜的钱都是有固定数额的,申请流程也有套路,厨房每日一支,早已习惯了。本来今日还担心老夫人离家,小姐只有七岁,初次管家会费事些,没想到就跟平时一样,几乎没有延误。

    赵琇平日只见过祖母管家时是什么样子,这还是头一次自己上阵,初时有些生疏,但很快就适应了。除了听人回话领牌时,总是有一种想把对方的话记下来,预备做报表的冲动外,其他都没什么。现在她是真的很佩服祖母张氏和卢妈这位内管家,似乎无论是什么数目的钱财支出,她们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不用纸笔记下,只靠脑子,过几天再提起来,连想都不带想的。

    赵琇只记了几笔,脑子就有些发昏,暗自庆幸这宅子虽大,家里人口却不多,因此事情也少。等听完所有人的报告后,她立马就拿来纸笔,将记得的事情全都用简单的关键字记下来,后头标上支出的钱数,有记不清楚的地方,就问卢妈,最后做个汇总,算出了今日一天时间预计支出的银钱数目。

    九两八钱六分银子。

    赵琇暗暗咋舌,这个数字看起来不多,但这只是一天的时间,一个月下来可不得花上三百两银子?

    再一查具体支出的项目,全家人要吃的米面肉菜是省不了的,一百多口人呢,据卢妈所说,平时张氏在时,花费也差不多是这个数目,可见水份不大;另外还有夜里的灯油火蜡,插瓶用的鲜花,佛堂里供奉的鲜果,烧的香,出门用的船、轿子和马车的保养;老宅里某些院子年久失修,需要修葺,但因为现在雨水多,不是修房子的好时节,只能用木头简单地支撑一下,这买木头的钱也是一笔支出,如果家里男仆技术不够,也许还要花钱雇佣工匠……

    这些都是不能节省的花费,而且不能拖延,赵琇叹气之余,也只能感叹一番养家不易了。哪怕是家里已经锁起了用不着的院子,删减了不必要的仆人,毕竟还有个架子在,一个月几百两银子的支出真是没法省。

    这还是日常生活所需呢,赵家每月要花的钱,可不仅仅是这些,亲友间逢年过节走礼且不算,遇到红白喜事,自然要表现一番,这一条的对象极广,因为赵家名头响,县里有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人,也不能漏下,而且出手还不能降低了郡公夫人的格调;家里四时换季要做的新衣裳新鞋子,无论是主人还是仆人们的;族里外九房有些家境不大好的族人。张氏惯常是每月都要送钱粮过去贴补的;赵玮学堂里的花费,给先生的束脩与孝敬。还有两位家境不好的同学,张氏也看在孙子的面上时不时贴补一番;县里几个比较有名的佛寺庵堂。每逢重大节日或是举办法会,张氏都一定会添香油……

    赵琇头都要晕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家里有这么多要花钱的地方?有一些支出其实都是没必要的吧?无奈张氏管家时,就留下了这些规矩,卢妈是断不会更改的,而赵琇也只是代管几个月而已。她一个小女孩,实在没必要擅改祖母留下的章程,真想改。也得等她再大几岁,拥有了更多的威望再说。

    管家真是个技术活呀,不过赵琇庆幸的是,自家真的不缺银子,日常一个月花费四五百两,一年也不过是六千两左右,而他们家光是田地上的收入就远远超过这个数了,还没到需要精减支出的地方。但花费这么大,也不是长久之计。赵琇苦恼地想着。是不是该仔细调查一番,想点节省的法子呢?如果实在没法节省,那就想办法开源吧。

    就在赵琇烦恼的时候,沈氏带着女儿清姐儿过来了。

    她们是来陪赵琇吃午饭的。沈氏亲自下厨做了几样精致小菜,炖了一盅汤,送来给赵琇吃。她在张氏面前答应过。会好好照应赵琇,自然不敢怠慢。她还觉得赵琇小孩子独自在家。虽有仆人侍候,却没个玩伴。一定会寂寞的,因此打算让女儿每日过来相陪,要是赵琇愿意,她甚至可以让清姐儿搬过来住些日子。

    这个决定已经得到了宗房煜大老爷和宗子赵璟的同意,煜大老爷甚至提议让儿媳妇也暂时搬过来二房住一段时间,帮忙二房料理家务。他可不认为赵琇一个小女孩能管什么家,卢昌秀夫妻是仆人,仆人没有主人看着,就一定会忍不住偷懒耍滑,沈氏可比卢昌秀夫妻可靠多了。

    对于公爹的话,沈氏不置可否,其实她明白公爹的私心,但那种事她是做不出来的。张氏欣赏沈氏,可不仅仅是因为她表现得足够贤良淑德而已,人品靠得住,才是张氏愿意将孙女托付给她的最大原因。

    赵琇对沈氏母女挺有好感,但她觉得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其实真的不需要这样的照顾。清姐儿与赵玮同年,已经十一岁了,差不多算得上是大姑娘,其实早已开始跟着母亲学习针凿女红和管家技能。记得过年的时候,沈氏都已经开始在亲戚间打听合适的人家,预备给女儿说亲事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待在赵琇身边,其实挺尴尬的。

    赵琇就对沈氏说:“这样怎么好呢?璟大嫂子不是正在教清姐儿管家吗?她要是天天在这里陪我,岂不是耽误了她的功课?”

    沈氏笑道:“不过几个月功夫,能耽误多少?她刚学了些皮毛,还远远未到亲身试管的地步。如今家里挺忙的,连日有雨,地里刚插下去的秧苗恐怕要遭殃,你璟大哥跑到地里亲自盯着底下人挖沟,公公老病又犯了,我还得请医抓药。这种时候,我可不敢让清姐儿一个生手来帮忙打理琐事,带在身边又顾不上,就让她先学着看账,等看会了再说。我听卢妈讲,妹妹如今在家也在看账来着,算得又快又好,比你侄女强多了。她就是个榆木脑袋,让她跟着你多学学,兴许能有所进益,也未可知。”

    赵琇干笑了两声,看了看清姐儿的表情,清姐儿有些羞涩地笑了笑,低下头去。

    好吧,如果只论算账,赵琇对自己还是挺有信心的。

    她微笑着对沈氏说:“既然嫂子信得过我,那就把清姐儿交给我好了,也不必每日过来,什么时候闲了再来也不迟。我每日也有功课,就让我和清姐儿一起努力吧!”(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小学数学老师赵琇

    在古代充当小学数学临时教师,教一位土着小女孩简单的算术技能,其实也是个技术活。

    清姐儿今年十一岁,在现代已经是小学五年级学生,可以做一元二次方程式了,可清姐儿连最基本的加减法都不能熟练掌握,又不会打算盘,真是叫人头疼得紧。

    清姐儿的教育基本是由沈氏负责的,赵琇非常肯定,赵氏家族,尤其是宗房,在儿女的教育方面根本就是渣。

    赵氏家族原本只是奉贤地区一个还算富裕的小地主家族,几十年前二房出了个低品级武官,三房出了两处监生,一个新出炉的秀才,算是三个读书种子,看着有希望发展壮大了,就遇上了战乱。战争让二房的小武官成为开国勋贵,却也让崇文的三房元气大伤,等于是大大打击了赵氏一族借科举成为地方世家的雄心。后来虽然有外九房依附而来,当中也有立志读书科举的子弟,但有了二房老郡公的扶持和庇护,族人们的生活安逸而富足,乡中没有一个人敢招惹他们,他们自然就没有了迫切的努力读书提高身份的原动力。大部分的族人都耽于安乐,满足于做个土财主,想要做官的请老郡公推荐到军中去从最低品级的小武官做起,有爱财的甚至跑去经商,心底对读书科举并不是太过热衷。

    赵氏家族里的读书种子很少,能成气候的更少,包括三房的八老太爷在内,只出了两名秀才——其实就是八老太爷父子俩,外加三个童生而已。而且有的人读过几年书,肚子里有了些墨水后。就不想再继续走科举路,慢慢熬上去了。宁可走了门路,进了县衙做吏员,抓着那点小小的权柄,做着横行乡里的美梦。

    还好当初有老郡公禁止族人为恶,如今又有张氏在看着,所以赵氏族人没出过大问题,顶多就是贪点小财而已,反而在县内还有着不错的名声。

    当然,家族疏于子弟的教育。也有宗房有意压制三房气焰的原因。赵氏族中内三房,宗房是地主,二房走武将路线,三房是耕读人家,这就是他们各自的定位。宗房煜大老爷不是个聪明人,他看到三房与自家有仇,八老太爷又极力资助鼓励族中年青子弟读书,便担心族中科举一系的势力大涨,会影响他的族长地位。所以暗地里想方设法打压,甚至不许自己的嫡子去听八老太爷讲学,不许他参加县试,以致赵璟身上连个功名都没有。若不是他早死的母亲陆氏偶然救了松江沈家一个旁系子弟妻子的命。给儿子娶回对方的女儿为妻,只怕煜大老爷绝不会想到要给儿子娶个书香人家出身的媳妇。

    赵璟如今很能干,已经接手了几乎所有的宗族事务。沈氏作为宗妇也是十分称职的。他们夫妻对族中子弟前途堪忧的事实早有清醒的认识,曾经亲自向张氏请教过。又请了三房八老太爷来商议,决定一定要再供出几个秀才来。若能得一位举人,对族人的激励作用也是巨大的,到时候就可以准备开族学的事了。老郡公已经去世好几年,赵家在本地还有一定威望,在外头却大不如前,在朝廷的影响力更近乎零,若不能培养出几个优秀的子弟,支撑家族,用不了多久赵家就会式微下去了。因此如今不但赵璟在挤时间温习功课,打算再下场试一试县试,八老太爷也多带了几个小学生,张氏还连年资助族中小辈读书——但他们努力的方向,全都是文举的路子,除了赵玮就没第二个习武的了,女孩子更是被直接忽略掉。

    赵氏族里的女孩子,受教育的水平完全取决于她们各自母亲的水平。一般都只是教点礼仪规矩,针线女红,能带出去见人不丢脸,就已经能厚着脸皮称是大家闺秀了,靠谱点的会再教些人情练达,管家技能,便可自称是出类拔萃的淑女,象沈氏这样,教女儿读书识字的真是少之又少,而象张氏那样,教孙女琴棋书画的,更是独此一家了。

    沈氏教女,教的都是书香人家里的那一套,三百千都学过,族谱族规也背过,女训女诫是必学的,最难得的是四书五经里的名篇,沈氏也囫囵吞枣地给女儿讲解过大概,还要求女儿要练出一笔好字来。作为母亲,她已经相当称职了。赵清姐如今的学术水平,绝对可以傲视奉贤县城内全部的同龄小姑娘——注意,不包括赵琇,因为赵琇比她小了四岁,并不在同龄人这一范畴。

    可惜,在沈氏的认知中,算术是偏门的知识,是不受重视的,女孩子只要会看账就行了,打算盘都不用学,因为那是商人之女才学的,书香人家的女儿学了掉价——她就只教了女儿看账,记住常用的支出项目应该会有的数目以及合理变动范围就行了,收入项目也是如此,具体的计算交给账房就好。

    沈氏自己相当擅长算账,她以为女儿也是如此,无奈清姐儿让她失望了。在其他方面称得上是小才女的赵清姐就是少了那么一根筋,没有数学基础,又没有会计天赋,怎么学都学不好,简单的账目在她看来就跟天书一般,只能死记硬背。沈氏又忙,没法空出时间慢慢教她,不然也求不到年仅七岁的赵琇身上。当然在沈氏看来,让赵琇给清姐儿做老师其实只是借口,不过是为了让赵琇答应清姐儿每日过来相伴罢了。

    但是赵琇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用心。清姐儿没有数学基础,她就从最简单的加减法开始教,将阿拉伯数字换成文字,抄下加减法口决表,让清姐儿去背!乘除法难度太高了,她不敢强求,但加减法是基础,不能不学。等清姐儿背下来了,她就施展出题海战术。每日都写出一百道加减法练习题让清姐儿去做,做上十天八天。又再加到一百五十题。做得清姐儿晕头转向,连吃饭睡觉都在念叨着数学式子。终于在一个月后达到了小学二年级生的平均数学水平。

    赵琇真是忍不住要为自己辛苦的成果掬一把泪了。

    赵清姐一脸羞耻地趴在了方桌上,完全丢掉了母亲沈氏教导的淑女仪态,因为她昨晚完成的一百道加减法练习题,有十四道算错了。其实她全都应该做对才是,可她就是粗心大意地做错了!那可是她两个时辰的作业成果!小姑姑赵琇比她小四岁,只用半个时辰就能把这些题做完,而且全对,她做了两个时辰还错了十四道,她还有什么脸面自称才女?!

    赵琇慢条斯理地再检查了一遍她的作业:“没事。一百题里做对了八十六道,成绩算是良好了,有的是人比你差呢,你不必觉得丢脸。学海无涯苦作舟,你继续努力不懈就好了。”

    赵清姐满面通红地直起身,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谨遵姑姑教导。”

    赵琇心里有一点小爽。她现在顶着七岁豆丁的外表,有个大四岁的小姑娘乖乖叫她姑姑,把她当老师一般崇拜敬重。这种感觉不能再好了——虽然一想到自己灵魂的实际年纪,这种爽快的感觉就立刻象肥皂水吹出来的泡泡一般破灭掉。

    她将手里的数学题摆放到一边,拿出一叠白纸,开始每日必做的书法练习。祖母不在家。她仍然在坚持着每日的功课,不敢懈怠——顶多就是没有再增加练习的份量而已。三日不练就会手生,她其实也曾偷过三天懒。但很快就发现再这样继续下去,等祖母回来一定会发现的。所以只好继续这种苦逼的练习了。

    老实说,这些功课虽然重。但也让她过得更加充实,不然她每天管完家,除了看书刺绣就没事可做了,总不能半天时间都花在看清姐儿做数学题上吧?实在是太无聊了,她就干脆不再做女红,只继续着书画方面的功课,每天背十页书,其他时间都放在其他的小爱好上了。

    赵清姐看着小姑姑练字,眼里又露出了羡慕的神色。长辈真不愧是长辈,虽然年纪比她小了好几岁,但无论是文还是武,无论是四书五经还是书画算术,小姑姑都比她优秀。她过去居然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才女了,而小姑姑明明比她更有才华,旁人夸小姑姑是神童,小姑姑还要谦虚一句自己不是,相比之下,她实在是太自大了!她应该向小姑姑学习,要谦逊一点,努力提高自己。

    赵清姐暗暗下了决心,又拉过了自己的作业,想要把错误的题重新做一遍,忽然发现旁边放着赵琇自己用来计算答案的草稿纸,无意中扫了两眼,有些好奇:“姑姑,你这上头写的是什么字?我瞧着好生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

    赵琇写完一个字,抬起头来:“什么字?”她凑过去看,发现清姐儿说的是她草稿上的阿拉伯数字。

    她干笑了几声:“这个么……我是从祖母收集的书里头无意中发现的,好象是大食那边的国家用来指代数字的符号,我见它写起来比较简单好认,就借用了一下……”

    赵清姐笑道:“看着歪歪扭扭的,象条蚯蚓,真好玩儿。姑姑,你教我怎么认吧?”

    赵琇拿不准这是不是个好主意,就故意扯开话题:“你从哪里见过类似的东西?”

    “是在外六房的沅妹妹家里,她父亲启轩叔不是在外头做生意么?有一回拿了几本书回来,说也是外洋来的东西,意外得来,本来打算送给三房八老太爷的,八老太爷瞧不上眼,还给启轩叔了,他家也没人认得,沅妹妹拿来剪鞋样子呢。”赵清姐在纸上写了个符号,“瞧,就是这个样子的。”

    赵琇一看,原来是个“l”字,眼皮子顿时跳了跳。难道那位启轩叔得到的,是本外语书?(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赵启轩其人

    外六房的赵启轩,其实在赵氏族中也是个奇葩人物。

    赵家只有内三房是同祖同宗的血脉,外九房全都是依附来的,有一些是百年前就分了宗的远房亲族,但其他基本上只能算是同姓人,为求庇护连了宗的,本不是一家,连取名字也未必照着内三房的排行来取,但到了“水”字辈,为了加强宗族联系,已经统一取名了。

    这九房人投来时,也把手里的田产投到了赵家二房名下,借着赵老郡公的权势,日子过得还不错,比从前可强多了。只不过是二房长年待在京城,见得少,族中事务又由宗房决定,因此时间一长,与二房的关系就不如从前亲近,沟通起来常常要借助宗房煜大老爷做媒介,但也从来没有过跟二房做对的意思。

    二房内斗,他们拿不准哪一位会斗赢,见煜大老爷立场暧昧,便受了影响,不是做墙头草就是坐壁上观,张氏不满他们的态度,在小长房落败后,对族人就一直淡淡的。这些族人才开始后悔,想方设法上前巴结,见宗房将孙女儿清姐送去给赵琇做伴,赵璟与沈氏都很得张氏青眼,还以为这里头有什么因果关系,忙不迭将自己的儿子女儿也送过去陪赵琇玩,最小的那个还不满周岁呢,简直是拿孩子给赵琇做个活玩具了。赵琇不耐烦,张氏又知道他们的小心思,都婉言回绝了,只留了清姐一个,不然还不知会吵成什么样子呢。

    不过张氏出钱资助族中子弟读书科举,又拉拢了族人一把。族人对她如今是又敬又惧。相对的,小长房的人一直没回老家。名声坏了,当初得势时又爱摆高高在上的架子。如今落了魄,也没想过要客气些,还有谁愿意贴上去?在赵氏一族的地盘上,小二房的威望远远超过了小长房。张氏能够放心带着孙子入京,留小孙女一人在家,不仅仅是放心赵璟夫妻,对族人的信任也是重要因素。

    由此可见,其实赵氏族人对小二房的依赖性还是很强的,老郡公去世好几年了。若不是还有张氏这位郡公夫人在,赵玮身上又有爵位,外人可能早就不把赵氏族人放在眼里了。如今族人们无论是读书还是做吏,种田还是经商,都少不了张氏这个靠山兼金主,族中家境平平甚至略嫌穷困的人家,还要时不时上门讨好一番,打个秋风呢。

    这外六房本来并不在打秋风之列。这一房的上代家主是个脑子灵活的人,因为读书不成。靠着田租过活,日子倒也富足,偏偏运气不好,遇上了灾年。损失惨重,而家里老人病重,几个儿女都要准备婚嫁之资。急需要钱财。为了在短时间内弄到钱,他就咬着牙。顶着旁人的嘲讽,做起了商人。卖的是棉花。族人田地上长出来的棉花,但凡要往外卖的,基本都由他包圆了。苏松嘉三府,素来都是棉多粮少,又不愁棉花销路,二三十年下来,他就已经成了奉贤县里数一数二的大商人。

    这位家主前些年已经去世了,死得比老郡公还早,按辈份,他是赵炯赵焯的兄弟,他的儿子,就是赵琇的堂兄了。他有四个儿子,俱是一母所出,长子继承了家业,次子为辅助,三子分家出去后,改做起了粮食的买卖——反正赵氏族人们的田地里,也有种粮的——个个都混得很好,偏有一个小儿子,就是这赵启轩,是个不安分的货色,看不上父兄们粮食棉花的老实买卖,立志要成为比他亡父更加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大商人,要去做那利润超高的生意。

    他父亲在世时,就嫌这个小儿子好高骛远,不肯放出去惹祸,但他父亲死了,几个哥哥要忙自己的生意和小家庭都忙不过来,谁还有力气管他?结果叫他带了一千两银子的本钱出去,真的做起了买起。他眼力还是有的,直接看上了关外的药材,想要借郡公爷在军中的名望,把人参鹿茸之类的东西销往关内。

    郡公爷才不理他呢,辽东守军是他直属部下,从清人的地盘周边弄药材出来,卖得的钱贴补军资,本来就是军中默认给东北守军的福利,他告老后,自己都没再碰过那买卖了,一个外九房的族侄算哪根葱?而没了郡公爷的支持,赵启轩这买卖当然做不起来,他花在请人吃饭打点雇人买马买车上的钱,全都打了水漂,只得贩些京城土产回南边卖,才回了本。

    第二次买卖,赵启轩又盯上了典当生意,他在嘉定和几个朋友合伙,开了家当铺,以为能发达了,没想到嘉定那地方随时都有可能会遇上一两个宗室贵人,其中一个合伙人得罪了人,连累大家,他只得关了铺子,再次灰溜溜地回了老家。

    第三次买卖,是赵启轩做当铺时的合伙人之一介绍的,买卖古董,赵启轩自己没有鉴别能力,但做事很小心,可惜没提防那被他当成朋友的人收买了身边的仆从,偷偷掉包了真古董,结果花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个假货,还得罪了买家,闹上官府了。最后是他哥哥们见势不妙,亲自出面替他说和,才免了牢狱之灾,又拿回了银子,把仆从丢进了苦牢。不过哥哥们没把拿回来的钱交到他手中,而是交给了他老婆,就怕他又随便拿钱糟蹋。

    赵启轩在家已经待了两年,平日也时常出去交际,跟朋友吃吃喝喝的,说谁谁有赚钱的好路子,哪个店铺可以投资,哪个朋友手上有一笔好货,诸如此类的,他老婆都丝毫不为所动,一个钱都不给他,每月交到他手上的零用都是有限的。赵启轩无奈之下,只能顶着新得的妻管严名号,浑噩度日了。

    听说他觉得自己做生意眼光好,就是少了本钱,又没个靠山。才做不成的,所以极力支持儿子读书科举。只在这一件事上跟老婆达成了一致。他对三房八老太爷巴结得很,因为八老太爷原是族中唯一活着的秀才。又教出了另一个秀才,学问十分扎实,若八老太爷能收他儿子做学生,他儿子不愁没出息。所以他常给三房送东送西的,那西洋书籍是他偶然从朋友手上得来的,原以为八老太爷爱书,对这洋书也会有兴趣,可惜人家爱的只有圣贤书。

    赵琇对这个人的印象也就到此为止了,她是听张氏和沈氏、卢妈她们说起族里的八卦。才有一点了解的。记得从前赵启轩夫妻也曾跟着族人上门来巴结,因为长相打扮都不算出挑,讨好人的手段也不如其他族人夸张,所以她的记忆不深,反而对他老婆还见得多一些。倒是张氏曾经说过这个赵启轩,眼力有一点,为人也不算蠢,可惜运气太糟糕了。

    如果赵启轩年轻时表现得沉稳一点,没被父亲压制。在老郡公还在辽东军中时,就参与到药材生意中去,早就发了财。

    如果赵启轩谨慎选择合伙人,而合伙人又没有不长眼睛地得罪宗室贵人的话。他那当铺还真是很有发展潜力的。

    如果赵启轩没有选错仆人,又或是行事再谨慎一些,没让“朋友”阴谋得逞。其实那笔古董生意应该能获得丰厚的利润,还能搭上一位有财有势的靠山。将来想做什么生意,都不用愁了。

    可惜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赵启轩这个人,在族人眼中就是败家子,连他老婆儿子都能看不起他,哥哥们都把他当成累赘了。

    赵琇有些犹豫,她对赵启轩的印象不太好,但如果这些外语书是他弄回来的,也许他有门路,可以找到更多。

    她需要这些书籍,不是为了从里面获取什么有用的知识,而是为了给自己脑子里那些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知识找一个合理的来处。

    当初沉船,她在害怕和气愤之下,暴露了超越年龄的语言能力,虽然事后她拿“祖父拍我的头让我开了窍”来搪塞过去了,祖母、小哥哥和秋叶也都信了,甚至连当时的广平王,如今的太子也没露出怀疑的神色,但那毕竟是假的。若没有鲁云鹏在城门口拦截灵车时做的手脚,让乡人都对赵老郡公显灵一事深信不疑,早就有人拿她的疑点说事了。奉贤眼下还不是个非常发达的地方,乡人见识不比大城市里的人开明,在这里做神童,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五年内,每年都有不知内情的亲友家女眷看到她小小年纪就说话流利,心智成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私下非议不止。

    赵琇平时很少出门,也不爱交际,朋友更是少得可怜,就有这个原因在。她希望淡化自己“神童”的形象,不让人觉得她的聪明程度有异,又或是拿她遇鬼的事情说嘴,冠上一个“不祥”的名头。

    赵琇想了又想,决定还是不能放弃赵启轩这条路子,便对清姐儿稍作试探:“你和沅姐儿很熟么?常与她在一块儿玩耍?”

    清姐儿笑道:“我俩时常在一处的,她娘也是松江人,与我娘是同乡,平日里就常在一处说话。她娘为人极和气,我去她家里玩,她娘还给我做好吃的茶面子呢。”

    赵琇听说沈氏与赵启轩之妻交好,又放心了几分,沈氏能跟对方亲近,想必对方的品性还是信得过的吧?

    清姐儿见赵琇沉默不语,还以为她在想族中对赵沅父亲的评价,便道:“姑姑别理会别人是怎么说的,其实启轩叔为人风趣,还知道许多有趣的事,挺他说话很有意思的。他最疼沅妹妹了,父女俩还会在一处玩耍。”她想了想,“昨儿我听沅妹妹说,启轩叔托朋友买到一个会唱曲儿的盒子,可有趣了。我早就想要过去瞧一瞧的,偏母亲不许。好姑姑,你与我一道去么?若是你肯去,我陪你一道去,母亲就不会骂我啦。”

    赵琇眼中一亮,直起上身:“好呀,你说得那么有趣,我还真想开开眼界呢!”

    太好了,音乐盒,这赵启轩一定有弄到西洋货的渠道!(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意外收获

    赵氏一族聚居,族人分散在大半个街区内,以宗祠为中心,左边是宗房,右边是二房,三房在二房后头稍微偏中的地方,紧挨着宗祠的后门,而外九房的宅子,则集中在宗房后方,密密麻麻一大片。

    外六房的宅子,离二房老宅有一段距离。赵启轩是分家出来的,不受哥哥们待见,因此他分到的宅子离六房的主宅最远,反而离二房、三房近些。人走过去,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五分钟),女眷们慢一点,也不会超过一盏茶(十分钟)。

    赵琇跟卢妈夫妻俩打了个招呼,也不必叫人准备马车,只带了碧莲一个,外加赵清姐的丫头茜草,四个小女孩一同往赵启轩家走去。

    附近的人家全是姓赵的,没有外人在,因此连大姑娘赵清姐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倒是沈氏得了消息,坐车追了上来,得知是赵琇要去找赵启轩,也不好阻拦,索性让姑侄俩上车,她陪着一块儿去,又叫人赶回宗房准备了几样果子,尽快送过来,好给她作上门拜访的手信。

    赵琇其实也备了一份礼物,两包家中厨子自制的精美糕饼,两个尺头,一刀纸,一块上等新墨,作为她初次拜访族兄一家的礼物,已经很够份量了。不过沈氏的动作她也没拦着。沈氏要送礼,那是沈氏的事。

    她们很快就到达了赵启轩的家,赵启轩老婆马氏已经得了消息出门相迎了。沈氏是常来常往的,两人是颇为亲密的手帕交,也不必客气。但赵琇却是头一回上门。虽然她只是个小女孩,但身为郡公爷的嫡孙女。背后还站着全族地位最高的郡公夫人张氏,马氏可不敢有丝毫怠慢之处。

    沈氏看得出马氏的紧张。就主动笑着说:“我们家清姐儿这两日一直陪着她小姑姑,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你家沅姐儿了,琇妹妹就带着她过来找沅姐儿玩。虽说是长辈,其实还小呢,正是爱玩爱笑的年纪。你也别太过拘谨了,只要大礼上不错,一家人何必外道?赶紧带妹妹进屋看茶去吧。”

    马氏心神领会,脸上露出了热情而讨好的笑容。对赵琇说:“妹妹快请进屋坐,你头一回到我们家,也尝尝我们家的茶和点心吧,跟侯府厨子的手艺自然没法比,却也有些不一样的意趣儿。”

    赵琇客客气气地笑着道了谢,看见随后跑出门来迎接的赵沅姐和她哥哥赵淮,也给了个有些腼腆但绝对不显高傲的微笑,瞬间就获得了兄妹俩的好感。赵沅姐今年九岁,听清姐儿说了两句介绍的话。马上就热情地拉起了赵琇的手:“小姑姑,你来得可真巧,我爹带了些新鲜枣子回来,可好吃了。是义乌的大枣,可甜呢!”说着就拉她进了门。

    赵启轩家占地不大,是个小小巧巧的两进院子。青瓦白墙,前院沿着墙根底摆放了二三十盆花草。院角还种了两株栀子花,酒杯口大小的白色花朵散发着清冽香气。开得正旺盛。正屋三间,正中是堂屋,两侧稍窄,右侧有个小门通向后院,东西厢房纵深很浅,一间关着门,瞧不出是做什么的,另一间看起来是做书房使的,不过书架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本书。赵启轩穿着家常衣裳,有些尴尬地站在房门口。原本脸上带笑的赵淮一见父亲,笑容就收起来了,原本吱吱喳喳说着话的赵沅则是相反,马上扑了过去的:“爹爹,琇姑姑来找我玩呢!”

    赵琇向赵启轩行了一礼:“见过堂兄。”

    “妹妹好,没想到妹妹会来我们家,这真是……叫人喜出望外。”赵启轩搓着手,侧了半身,以示回避之意。他跟赵琇份属兄妹,自然用不着回避,他避的是沈氏。

    沈氏倒是落落大方,行了一礼,便扯了一下马氏的袖子,马氏连忙招呼儿女将赵琇和清姐儿母女迎进堂屋去。赵淮经过父亲身边时,给他使了个眼色:“琇姑姑来寻妹妹玩耍,璟大伯娘是陪她来的,爹在这里多有不便,还是去别处消磨些时候再回来吧。”

    赵启轩脸上没什么不满的表情,他早就习惯了妻儿的轻视,被年仅十四岁的儿子冷待也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放心不下女儿,见妻子出门叫丫头倒茶,便嘱咐她说:“你看着孩子点,沅姐儿性子虽好,却极少见二房的人,别惹了她姑姑生气还不知道。”

    马氏白了他一眼:“还不是你平日里宠着她,把她惯坏了?放心,有璟大嫂子在,小孩子之间闹些口角也没什么要紧。”她拍拍儿子的肩膀:“赶紧进去,都是自家兄妹,没什么好忌讳的,嘴甜一点。二房前儿才给你送了纸笔钱粮来呢,你姑姑如今又送了你一刀好纸和一块新墨,想必是盼着你读书能有出息的。”

    赵淮答应了,抬脚跨进门里,赵启轩便要向外走去,赵琇在屋里刚坐下,看见了连忙说:“堂兄要去哪儿呢?”马氏忙笑着上前说:“他约了朋友,正要出去赴约。他是个成天不着家的人,妹妹别理他,我们自家姑嫂说话。”

    赵琇来此就是冲赵启轩来的,怎么可能放他走:“我还有事要问堂兄呢,他走了,我要问谁去?”

    马氏吃了一惊,忙看向沈氏:“可是淮哥他爹又闯祸了?”言下之意,就是担心丈夫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惹怒了赵琇。

    沈氏也不清楚,只好看女儿,清姐儿已经问沅姐儿讨来了那本做了鞋样子的外语书,递给赵琇:“小姑姑瞧,可是这个?”

    赵琇接过一看,真是走运了,上面印的恰好是英语,虽然是古英语,但还有迹可寻,勉强可以看明白是什么单词,再一翻封面。书名是《英国得自对外贸易的财富》。

    真是高大上的标题,也许这不仅仅可以用来做挡箭牌?

    赵琇立刻就对这本书产生了兴趣。她大学时考英语六级考得很顺利,阅读听力水平都不错。口语略差一点,但看文件杂志是足够的。可惜的是,这本书已经被剪掉了很多页,看来这些丢失的书页,全都沦为赵沅的鞋样子了。

    赵琇拿着书跳下椅子,走到门槛处对屋外的赵启轩说:“堂兄,你这个书是哪里得来的?还有第二本吗?还有没有别的书?”

    赵启轩大为惊讶,忙说:“别的书倒还是有的,但这个就只有这一本了。妹妹是想要这个么?这是西洋人印的书。咱们看不懂,不过是瞧里头的画儿,图个新鲜罢了。我听人说,写这书的人颇有学问,写的不是最常见的那种话本子,想必是值得一看的,因此才拿了这本书去给八老太爷瞧,可惜他老人家瞧不上。我以为再没人想看它的,才会给了沅姐儿。都叫她剪坏了。”

    马氏忙笑道:“不过是本书,沅姐儿看不懂,就拿来乱剪,白糟蹋了好东西。若琇妹妹喜欢。尽管拿去吧。”又朝儿子递了个眼色:“淮哥他爹带了好几本回来的,有些还有图画,有画花的。有画人的,也有画房屋园子的。我瞧着怪有趣,想着留下来做花样子也好。就收起来了。若是妹妹喜欢,就给了妹妹吧,横竖我们也看不懂。”

    赵琇大喜,忙道:“真的吗?我是觉得这上头的文字有趣,才想拿来看的。若是堂兄堂嫂愿意割爱,我愿意照价给银子。”

    赵启轩笑着摆摆手:“说什么银子?这是朋友无意中得来,又看不懂,原打算扔了的,我见没人要才拿回来。妹妹喜欢,拿去就是,讲银子就是看不上我们了。”一旁的马氏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今天的丈夫表现足够机灵,没拖后腿。

    赵琇想了想,正色道:“堂兄堂嫂好意,我就却之不恭了。”这几本书对赵启轩夫妻毫无价值,她可以拿点他们需要的东西作为补偿,还这个人情。

    见她接受了这份馈赠,马氏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喜色。这年头,族里谁不想巴结上小二房?小二房的掌上明珠愿意收他们家的东西,那可是他们家的福气!几本不值钱的书,就能换来这样的体面,真是再划算不过了!

    赵淮过了好一会儿才提了一个皮袋子回来,看上去有点象是现代的背囊,不过是皮制的,缝线处毛毛糙糙的,显然有年头了,还散发着一股子海水的腥味。他将皮袋子放在堂屋正中的桌子上,对赵琇道:“小姑姑,书都在里头了,这袋子也是家父从朋友那里拿来的,说是书原来主人的旧物。”

    他打开袋子,从里头拿出了几本大小不一的书,最厚的一个小本,看起来翻看得最多的,正是《圣经》,另外还有一本薄薄的《赋税论》,两本非英语的书籍,内容不清楚,一本拉丁语辞典,两本印有插画的十四行诗,两个日记本,一个素描本,被撕掉了很多页,剩下的那二十来张画,画的不是静物,就是船,也有些是各种大胡子船员的肖像。

    赵琇看着那被撕掉的残页,有些疑心是赵淮刚刚把袋子拿出来前撕的,其中有一页残留的部分多一些,看那部分图画的线条,似乎是沙发的一角,还有块布随意搭到地面上来,布上面有一个疑似脚趾头的图案在。

    这该不会是个裸女吧?

    赵琇压下心中的好奇心,笑着道了谢,将书都放回袋子里去了。

    那边厢,赵沅已经拿出了珍藏的音乐盒,这东西远不如后世的产品袖珍精巧,差不多有半个电脑主机那么大了,放出的乐声有些单调,不是和弦,当然,在这个年代,已经是极为少见的东西,引得沈氏与清姐儿都啧啧称奇。

    赵沅还有些紧张地看着赵琇,几本书她并不放在心上,却不愿意把这个音乐盒送人。她哪里知道,赵琇对她珍爱的音乐盒兴致缺缺,脑子里想的是早点回家去,好好看一下那几本书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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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书主人

    赵琇这一趟出行还算挺成功,她得到了想要的图书,结交了赵启轩这一家人,还得到赵启轩许诺,如果再找到西洋来的书本和稀罕物件,就给她送来,如果东西价值太高,也会给她捎信。

    赵启轩一家则得到了想要的体面,从此可以借着小二房的威风,在族人面前挺直胸膛了,尤其是外六房的兄弟面前,说话也能增加些底气。

    赵清姐看到了一直想看的音乐盒,跟小姐妹沅姐儿在一处玩耍了小半天,也非常快活。

    沈氏牵线搭桥,帮忙将赵琇引介给妯娌兼闺蜜马氏,马氏很高兴,赵琇也满意,她在家族女眷中长了脸,更会有许多人为了巴结二房而讨她的欢喜,既有面子又有里子,实在是皆大欢喜。

    只可惜她这喜也沾上了几分忧,她刚刚从马氏那里得到了一个新消息:外六房当家的两兄弟有意扩张名下的生意,需要增添人手,打算先从族中年轻子弟里挑选,各房各家,但凡是年满十四岁以上的男丁,识字的,最好会点算术,都可以参选。若能入选,先跟着他们兄弟做一年学徒,熟悉生意上的事,一年后就放出去,优秀的马上就能独当一面,做个分号掌柜,至不济也可以做个伙计,而且因为他们姓赵,就算做了伙计,待遇也不能跟寻常伙计相比,月钱最低的都有二两,高的有十两,年终还可以分红。若是能干,在外六房的店铺里做上十年,凭着存的钱和积累的人脉也可以自己开铺子了。外六房绝不阻拦。

    这个条件相当优厚,赵氏一族经过几十年繁衍。人口越来越多了,虽然各个房头名下都有不少田产。各有营生,生活颇为富足,但那些分家出来的旁枝末系,却有不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比如赵启轩家,虽也有几百上千两银子的积蓄,全家人却只有二十亩薄田的入息,坐吃山空,他几个哥哥都劝他让儿子去参选了,说是直接给赵淮一个名额。但赵启轩夫妻父子心中都不乐意。他们还是盼着儿子能读书科举的。

    但他们不乐意,有的是人乐意,哪怕是那几个出了童生的家庭,每月都可以得到张氏资助的,也没多少富余的钱,希望能有个稳定又来钱多的差事。科举路漫漫,赵氏全族连秀才都少,举人就更不必说了,谁知道他们的孩子能不能走上那条路?其中有人抗不住外六房的诱惑。弃学从商,那真是一点都不出奇。但这么一来,张氏、八老太爷和赵璟夫妻的计划就算是失败了。

    沈氏心里暗怪外六房,为了扩张生意。竟把主意打到家族的读书种子头上,置家族前程于不顾。但外六房财大气粗,宗房积弱。她不好擅自跟人翻脸,需得马上回家跟丈夫商量一下对策。再给三房送个信。张氏不在,他们只能依靠八老太爷出面约束族人了。

    一把沈琇送回二房老宅。沈氏就带着清姐儿匆匆离开了。清姐儿心里还有些不舍呢,刚才在沅姐那里看到了那么神奇的音乐盒,她还想跟赵琇好好讨论一下,那盒子为什么会唱曲儿。

    赵琇前脚刚把人送走,卢妈后脚就带着几件家务来问她了。其实这些家务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往常都有旧例的,卢妈只需要照旧例办就可以,非要拿给赵琇看,是要对她进行管家技能的训练。如果赵琇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卢妈会提供可行性方案给她挑选。比如半个月前的清明祭祖,还有即将到来的五月端午节走礼,赵琇都是靠着卢妈的提点办事的。

    祖母离家已有一月,赵琇渐渐的也回过味来了,张氏其实并没指望七岁的孙女真能管家,家里主要是靠卢妈夫妻俩,遇上麻烦的事,则要靠沈氏这个外援,叫赵琇管家,其实是想让她熟悉一下相关事务。

    回过味来之后,赵琇觉得自己心里的压力小了很多,不必再强迫自己一定要事事都表现完美了。她应该让自己更象一个小女孩,多依靠一下大人,而不是遇到什么难题都尽可能做得不比大人差,那样会显得很奇怪。她现在开始把精力更多地放在感兴趣的事情上。

    卢妈离开后,赵琇把碧莲打发出房间,就立刻翻出了那个皮袋子,将里面的书拿出来一本一本瞧。

    《圣经》暂时留着,可以当故事书看,日后打发时间用。赵琇知道江南一带从明末开始就有了本土的基督信徒,这东西其实并不稀奇,想找中文版对着看,也不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至于《英国得自对外贸易的财富》和《赋税论》这两本书,她草草翻了几页,就知道它们是理论方面的著作,等有时间了,再慢慢研读不迟。要是能翻译出来,找点门路传到上层人士耳朵里,其实也有不小的参考价值,但那至少得十年之后了。

    那本拉丁语辞典是英语注释的,现在这个时代,在欧洲那边,拉丁语还是主流语种,英语反而稍嫌小众,兴许将来会有用处。赵琇也将它好好收了起来。

    两本非英语的书籍,里面全是文字,没有图画,倒是有不少英语注释,小字写得密密麻麻的。赵琇查了一下拉丁语辞典,发现还真对上了。这两本其实是法律书籍,一本商法,一本税法。书的主人大概是为了看这两本书,才带上拉丁语辞典的。

    两本十四行诗,诗且不论,里面的插画不少,有花有鸟有人有房屋园林,正是马氏口中最有趣的本子,可以做花样子用。赵琇见它们里头的字迹是手写的,猜想这大概是私人的手抄本,作者名字不认识,一个叫g?威尔斯,另一个叫b?威尔斯,是同姓的。只是不知道关系是兄弟姐妹还是父母子女。不过仔细翻看过诗的部分内容后,赵琇大胆猜想这其实是一对夫妻。挺恩爱的夫妻,g是妻子。名叫gwyh,格温妮丝,b是丈夫,名叫benjamin,本杰明,这两本诗其实是他们之间相互表达爱意的小游戏,只是不知道为何会流落到万里之外的东方来。

    最后看到那两本日记时,赵琇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原因。这对夫妻里的丈夫本杰明是个商人家庭出身的年轻人,在大学里学习经济学。刚刚毕业不久,对东方的东西很感兴趣,就跟着认识的商队不远万里来到东方开眼界,顺便还带了一笔货物,打算要在东方卖掉,再用钱从这里带一些珍品回去,赚取巨额利润。他的妻子在家里等着他呢。为了缓解思念之情,他把妻子亲笔抄录的两人恋爱时写的诗集带在身边,什么时候想妻子了。就拿出来看一看。

    他的日记里记载了这一路上的所有见闻,去到什么地方,什么港口,当地风俗人情如何。有些什么特产,他买了些什么东西,又卖了些什么东西。都写得非常详尽。同时他还提到自己和船上的水手有些不和,起初只是很小的口角。对方行事粗鲁,他却自认是个体面人。商队成员又无意调解,渐渐的就发展到了不可缓和的地步。

    离开占城之后,有个水手偷走了他的素描本,那上面有他想念妻子时画下的妻子小像,还有回忆夫妻俩温存后,妻子慵懒模样的速写。这本是极为私密的东西,可那水手偷走后,却将素描本在同伴当中流传,还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下流话。这个本杰明无法忍受,跟对方打了一架,受了不轻的伤,没能得到适当的治疗,商队的人和水手们都对他很冷淡,他的伤势就渐渐恶化了。

    去年十一月左右(日记上用的西方纪年,具体农历日期不详,这是赵琇估计的时间),本杰明随着船队抵达了上海南汇新港——这是太祖皇帝时期在上海兴建的海港,常有西洋船队靠岸——他让随身男仆上岸请了个大夫来给他看病,大夫开了药,但他看到那些草药熬成的黑水,认为这是巫术,不能信任,就让男仆把汤药连同伤口外敷的药粉都丢掉了。然后他的伤就开始一天比一天重,日记上的字迹也越来越潦乱。腊月初三,他的最后一篇日记上写着,他浑身发冷,东方的冬天太寒冷了,他很后悔到东方来,想念位于温暖的康沃尔郡的老家,想念着深爱的妻子。

    就这么一句话,就再也没了下文。

    赵琇心里有些难受,她怀疑这个本杰明可能已经病死了,所以他的随身物件才会流出来,落到赵启轩的朋友手里。

    两日后,赵启轩送了一个大包裹过来,证实了赵琇的这个猜想。大包裹里装的是十几封书信,还有两张地图,一套用得很旧的欧式文具,几支炭笔,一个小小的银制酒壶,两个锡制的烛台,一大张毛呢,都是那个书主人本杰明的东西。他死在异乡,身边原本有个男仆,可惜不大靠谱,居然将主人的东西都卖掉了,连书信都没留下,自个儿带着钱跟着一个意大利来的商队跑了,他主人的后事还是同船商队的人帮忙办的,但因为跟他关系不大好,商队的人没打算帮他把骨灰带回家乡,就将他草草安葬在南汇夷人馆附近,并且在今年三月返航了。

    赵琇手里现在的几封书信,都是其他人给本杰明写来的,以学术讨论和生意交流为主。其中有一封信中写着:本杰明从英国带来的毛呢和锡器这两种货物,毛呢保存不当,很多受了潮,难以卖出高价,而锡器在东方则不大流行,也未必能赚取高额利润,但看在两个家族有交情,又同在东方的份上,他才愿意出那个价钱,已经非常厚道了,如果本杰明不肯接受,他也没有办法。这大概是本杰明的熟人写的,但本杰明看了以后很生气,信被扯坏了一点,还有被抓成团又重新展开的痕迹。

    赵琇看了看那块毛呢和那对锡制烛台,就知道它们定是本杰明带来的货物的一部分了,毛呢质量上乘,触手软和而温暖,没有受潮迹象,也不知写信的人是不是有意压价。

    那两张地图倒是很难得,有一张是手绘的航海地图,另一张居然是明代时从国内外流的古地图,算得上是非常珍贵的资料了。

    赵琇放下手里的东西,扬起笑脸看向赵启轩:“多谢堂兄了,这些东西也很有趣。你一定花了不少银子吧?”

    赵启轩忙道:“也没多少,就是酒壶、烛台和那块毛呢料子费的钱多些,其他都几乎是白送的。我也看不出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只是想着妹妹兴许喜欢,才问朋友讨了来。”

    赵琇肃然道:“堂兄家里也不富裕,到底花了多少银子,一定要告诉我。我一个小孩子,长年坐在家中,几乎从不出门,若没有堂兄帮忙,哪里能拿到这些东西?你帮了我的大忙,我已经很感激了,若因为我这点小兴趣,就让堂兄堂嫂吃苦受罪,叫我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赵启轩心中不由得赞叹一声,这二房的老夫人真不愧是郡公夫人,教导出来的孙女年纪虽小,却也如此仁厚知礼。他本来就不富裕,不过是为了巴结小二房,硬着头皮充大头罢了,幸好他懂得变通,马上就说出了价钱:“其实也不多,就是三十多两银子罢了。”

    赵琇让人封了四十两银子过来,亲手送到赵启轩手上,笑道:“这回就多谢堂兄了,没想到你人脉这么广,连洋人那边的东西,也有门路拿到手,以后说不定妹妹还有求你的时候呢。”

    赵启轩忙收下银子,心中欢喜,拍着胸口打起了包票:“好说好说,堂兄别的不会,朋友却认得不少,妹妹日后若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我提。”又压低声音道:“妹妹放心,若是伯祖母不喜,堂兄定会闭紧嘴巴,绝不会泄露了风声。”

    赵琇笑笑,问他:“我那日听说,六房的堂兄们有意让大侄子去商铺里做学徒,堂兄不乐意,是不是?堂兄是打算让大侄子去学堂里念书?”

    赵启轩闻言叹了口气:“我自然是不乐意的,淮哥儿才这点年纪,去了铺子就真的回不了头了,他是一心要读书科举的,只是我这个做爹的没用,没法给他寻个好先生。本想送他去玮弟那处私塾求学,可他学问不够好,人家先生瞧不上,只好去了城西诸夫子处。那老夫子不过是前朝的老秀才,一把年纪了,能教出什么好的来?考了几年,连县试都过不了,他娘差点儿就打算让他退学回家了,幸好伯祖母慈爱,让他用心读书,不必有后顾之忧,可如今哥哥们又来这一出……”

    赵琇想了想,道:“堂兄明日让大侄子过来一趟吧。”(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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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门秀介绍:
赵琇有个哥哥是侯爷,亲的 她家世、容貌、才学、女红、能力,样样都不缺 但她知道在别人看来 她仍旧是个 半路上道的侯门千金 与那些根正苗红的大家闺秀 不能比 可是…… 谁要跟她们比?!闺门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闺门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闺门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