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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良婿全文阅读

作者:鸢时     名门良婿txt下载     名门良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紫毫

    “这位娘子真是好眼光,这是我们店里最好的紫毫笔。您瞧瞧,这笔杆,可是用上好的紫衫木做的。您摸摸,这质感,这雕工,这颜色,我可以保证全京城也就我这家的紫毫最好了。您再看看,这笔尖,毫长而锐,锋颖细长,色泽清透,绝对是上品中的上品。”

    一个带着棕褐色压金桂宽条檐八宝帽的男子,小心翼翼地从身后的暗格子里取出一个一尺多长的木盒。木盒上雕有兔入幽篁图,轻轻推开盖子,露出盒中的紫毫笔,看到众人眼睛一色清亮,心中大喜:今日可算遇到大鱼了。

    从韶华一行人进店开始,店主就开始打量,两个华服打扮的少年郎君,陪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这不就是活生生的金主嘛。难怪他今早起来后,就看到窗外有只喜鹊在叫。还以为是隔壁家的吴寡妇终于答应给他做小,所以特意打扮了一身干净,打算上对面水粉铺买个香膏过去做手礼。

    没想到自己还没出门,就遇上这么一群郎君娘子,看都不看他店里摆的东西,一开口就是要寻紫毫笔。

    他开店做生意这么久,达官贵人也见过不少,但多是书生郎君,或者小厮随从,带着小娘子进店买笔可还是头一回。看来目的明确,而且出手不俗的人。他想了一下,立刻把暗格中珍藏已久的紫毫笔拿出来。

    “这笔多少钱?”斯晏接过手,只觉笔杆轻巧,但笔毫润滑,确实难能可贵,不免也有些动心。

    店老板一听斯晏询价,立刻喜笑颜开,看着斯晏跟看着自家祖宗似的,客气地说道:“若是旁的人来问,我也就不客气,但见郎君面如冠玉,气度非凡,想来是不久以后的进士老爷。这笔我也就忍痛割爱了,一百两,我连这盒子送给你。”

    “一百两?”饶是出手阔绰成惯的斯晏也吓了一跳,更别说其他人。“店家,这是坑人啊!寻常一支毛笔才几钱,就是用上再好的紫杉黑檀,你开个七八两,我也就认了。你居然跟我哦说一百两?”

    他李斯晏在京城可不是吃白饭的,什么珍贵玩意没耍过。特别是这些笔墨纸砚,家里基本都是成箱地备着,若不是特意给韶华选笔,也不必出来单买。

    “四哥哥,算了。”韶华从没自己掏钱买过东西,只知道紫毫笔贵,可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漫天要价的,他们今日出来买的东西才值多少钱。“紫毫笔虽难得,可也没有金贵到如此地步。”

    女孩们都觉得这开价太离谱,不约而同地决定转身离开。

    店老板看金主要走,急忙道:“别、别走,这真的不是我漫天要价。小娘子既然知道紫毫笔,自然也应该清楚好笔难寻。每一支紫毫笔都要到竹林寻野生老兔,取其项背黑针尖毛,千万毛中拣一毫,再精以人工,才能制成一支笔。这京城大小笔墨铺数十家,家家都有紫毫,可许多都是用旁尖毫,就是用黑羊毛,真正纯正的紫毫能有多少。请小娘子自己掂量一下,便知道我这笔贵,还是不贵。”

    店老板说得意切情重,几乎都要呕血捧心,以示自己的清白。女孩们从没自己买过这么贵重的东西,也都面面相觑,只把目光投向韶华。韶华也摇了摇头,她只管拿笔练习,哪知紫毫笔到底有多金贵。若不是她常常犯错受罚,折损了许多笔,换来母亲一次次心疼责骂,也不知道原来她素日最喜欢的毛笔竟然这般金贵。

    斯晏听得有些动心,就是因为紫毫如此难寻,所以学云卷体的人才会这般少。难得韶华能有此才能,贵也就贵了,反正账房又不是无力支付。

    正要开口,且见韶华衣裙款款,绰约多姿,缓缓从众人中走出。店主还道韶华已经动心,眉头一喜,却听韶华说道:“店家既然说,紫毫取自野生老兔项背之毫,那想必也一定知道兔有南北之分。北兔耐寒,身上多以茸毛覆暖,而南地暑热,所以兔毛坚硬,好散气祛热。兔毫一年只**月收之,是以北软南硬,制出来笔也各不相同。故人道,紫毫尖如锥兮利如刀,南兔自然优于北兔。”

    韶华说一句,店主便偷偷擦一次汗,本以为用行话能诳一诳这群富家郎君娘子,没想到竟然遇上真正识货的人。

    “我用过不少紫毫笔,皆取自南兔项背毫毛,不知店家的这杆紫毫的用料取自哪里?”

    她不想显摆,可对方却那她的低调当无知,竟然以为她不懂货色。韶华笑盈盈地看着店主地焦急地转动左手食指上的通体晶莹的翡翠扳指,心道:都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坑了,才能让一个小小的笔墨店店主买到这般极品的翡翠扳指。

    “这……罢了,我再给你便宜一些,九十两,不能再少了。”遇到这种客人,他还能说什么呢。

    “且慢,让我看看。”以琛也看出了门道,立刻明白韶华的意思,也走过来。拿起紫毫笔,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叹气摇摇头,“笔毫虽好,可这笔杆,啧,可惜了。”

    “这笔杆绝对是用上好的紫杉做的,这个我没骗你!”店主生怕再被砍价,拿起那木盒,与之比对一番,“您瞧瞧,这盒子也是紫杉做的,跟笔杆同一块杉木。”

    韶华并没有打算购买,只是想压一压店主的气势,可看见以琛也掺和进来,不禁纳闷了。

    “这个我相信,就这盒子的做工雕刻,放在古玩店里,叫个五十两也不算贵。”以琛对笔盒大为称赞,让店主找回一些面子,“可是这笔杆的材质却远不如盒子的好,想来是取自细枝末梢,而这盒子却是用坚实的树干。”

    “八十两,没得再少了。”店主眼中怀疑,早上停在他窗口那只不是喜鹊,而是乌鸦。

    “店家,若是这木盒,单卖要多少钱?”韶华狡黠一笑,做出一副对木盒很感兴趣的样子。

    “这个不单卖的!”店主坚决摇头,就是有了这个木盒,这支紫毫才能这么贵。

    “我出七十两如何?”以琛开口。

    “哥哥!”燕绥被吓了一跳,一个用处都没有的木盒子,竟然开价七十两。就算他家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回去得让尤妈妈数落惨了。

    店主显然也被吓到了,犹豫了好久,仿佛做了一场生死斗争一样,最后狠下心道:“七十就七十,给现银,我这就给您包去。”

    “好。”以琛点头,转身去解腰间的钱囊。

    韶华一惊,连忙伸手阻止,生怕以琛会错意。“以琛哥哥,我并不是喜欢这个木盒。”却见以琛对她也狡黠一笑,然后取了一张十两的交子摆在台上,将放在一旁的紫毫笔递给韶华,转身就要走。

    店主正包好木盒,回头一看,台上的笔不见了,急忙喊道:“慢着!我的笔呢?”

    以琛回头道,“钱不是给你了吗?”

    店主拿起那张十两的交子,怒火冲天冲过来,对他们吼道:“我一支紫毫笔一百两,你给的只有十两,快把笔还来,不然我拉你告官。”

    燕绥和绾华一看那店主肥头大耳,圆滚壮硕的身子跑过来顿时有种压抑的震慑力,吓得相互抱紧。斯晏打了个激灵,立刻跑上来,跟以琛挡在韶华面前。韶华将笔藏在身后,在以琛身边探出脑袋,笑嘻嘻地道:“店家,做生意要有诚信。您刚刚说了买笔送盒,一百两,后来又给我们降了二十两。刚刚问你这盒子多少钱,你非要七十两,这么看来,这笔也不过十两的价格。那给你十两的交子,也不算错啊?”

    “谁跟你说笔十两?”店主被韶华的话绕得有些头晕。

    “那我问你,笔跟盒是不是八十两?”韶华问。

    “没错。”店主想了一下,点点头。

    “这盒子七十两,要不要?”韶华偷偷改了个字。

    “要!”七十两为什么不要,就算再好的木材,空有这么个小盒子,三五十两是上到顶了。

    韶华听了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地说,“那不就得了。”

    “哦。不对!”店主掰手指数了一下,数字没错,可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还是被骗了呢?“不对不对,还是八十两!盒子给你。你给八十两,我让你们走。”

    韶华叹了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拨开斯晏和以琛,走上前。以琛担心,想要阻止,韶华回头冲他露齿一笑,以琛心头微微一悸,身子顿了一下。韶华上前去接店主的盒子,店主谨慎地看着她,不敢松手,韶华可不客气,用力扯了扯。店主想了想眼前的女孩还不到他一半的体重,怎么也不是他对手,才松开手。

    “我再问你一次,你可听好了。”韶华一手拿笔一手拿盒子,放在一起对店主道:“这么一套八十两,给现银就可以走,对不对?”

    “没错,给现银,不能赊账!”店主肯定地说。

    “盒子七十两,也要给现银,不能赊账?”韶华拿笔的手垂下,偷偷将笔藏入袖中,举着盒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对,一样要给现银!”店主认真点头。

    韶华也跟着点头,把盒子郑重其事地放在店主手里,严肃道:“一套八十两,盒子七十两,所以笔十两,对不对?”

    “对,啊,不对!”店主刚出口,立刻反应过来,又一次被韶华耍了,脸上立刻变得猪肝般涨红。“你、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心眼。”

    韶华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无辜道:“我哪有,是你算数老是算不好,做生意要讲诚信。你刚刚说对,现在又反悔。要不咱们还是去见官吧,让官府来听听你是怎么算的这笔账,如何?”

    “也好,去京兆府正好顺路,我让万禄送你们先回去,别让二婶婶等担心了。”斯晏故意击掌叫好。

    店主一听,立刻知道眼前人是官家子弟,这番真去见官府,怕是他也占不了好处。

    “,算了,算了,我亏本买给你了,你别再来绕晕我了。”店主像是被挫败的公鸡一样,抱着头,颓然转身,嘴里还喃喃自语,“今天早上那只绝对是乌鸦,要不也不会一连来两位瘟神。”

    韶华得意洋洋地冲绾华眯眼微笑,一听店主的自言自语,忍不住好奇:“另一位瘟神是谁啊?”

    “还能是谁,兴勇伯府的大少爷呗!”店主没好气地说,“你们赶紧走吧,我要关门了,今天必须得去拜拜神,太倒霉了。”

    “兴勇伯府?”韶华一头雾水。

    斯晏推着女孩们出门,此地不能久留,今日这事要是宣扬出去,只怕他要被二叔叔二婶婶念叨死。但,今日一见,韶华已然是刮目相待,好心解释:“就是严恺之严大哥,跟大哥哥、二哥哥还有世子爷,被称为盛京四君子。”

    “严恺之?!”韶华失声尖叫。

第十六章 盛京四君子

    “要说盛京四君子,咱家可算是出名了,因为四君子中咱们李家就占了两个!”

    在回家的路上,斯晏得意洋洋地给其他人讲,外人盛传的京城四君子独家密报。那得意的神情,骄傲的脸色,仿佛他也榜上有名似的。扫了众人一眼,除了绾华听惯了他的说书口吻,其他人都翘首以待。特别是韶华,像个好学宝宝似的,极认真地坐好等待斯晏开讲。

    “在京城里,要是有人不知道四君子是谁,说出去得让人笑话的。还有,外头说的什么四公子、四少爷、四才子全都是虚名,跟四君子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因为这四君子的名号,可是圣上在堂庙之上亲口说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被称为四君子。”虽然没有御赐,可是金口玉言,再由大臣们口传下来,就算没有赏赐,也已经是天大的光荣了。

    正因为这个名号,李家的门槛险些没让媒人们给踩平了。

    “四君子都是些什么人?”燕绥听得一头雾水。

    “除了大哥哥、二哥哥,还有三王府的世子爷,以及兴勇伯府的大少爷,并称四君子。”以琛出声解惑。

    “没错!当时,大哥哥和二哥哥同年考中一甲,而和大哥哥他们同年科考的还有三王府的世子爷。虽然只是得了个二甲靠后的名次,可是要知道这王公贵族的子弟从来都不用科考就能谋得一官半职。世子爷不但读书科考,还得了这么个名次,都别提三王爷脸上多有光彩。如今,圣上就三王爷这么一个同胞兄弟,而世子爷又是独子,可想而知,世子爷的身份多金贵。圣上特意将定西大将军的小女儿封为郡主,也就是我大嫂的亲妹妹,许配给世子爷。”斯晏对京城大街小巷的故事都极为熟悉,要让他敞开来说,只怕说上三天三夜,故事也不定能完。“只可惜啊……”

    “可惜什么?”燕绥听他慷慨激昂的语调急转而下,心情也跟着焦急起来。

    “可惜那么一个惊世大美人,红颜薄命,不久前在来京路上已经香消玉殒了。”斯晏痛苦地捧心状,夸张道:“据说这位美人可是川北一枝花,世间少有,我也就见过一次,正是在大哥哥成亲之时。当时,她尚未及笄,却已是花容月貌。”

    斯晏脸上写着惋惜,仿佛痛失世间珍宝一样,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韶华默默低头不语,她很想说,其实她没死,只不过换了个身份活在他们身边。可若是这么说,只怕会把他们吓坏。听着斯晏在重复陈年旧事,韶华不由得也陷入沉思。

    然而,一旁的燕绥鼓着脸,老大不高兴的样子,推搡了斯晏一把,将他拉回清醒。

    “大哥哥成亲,你才多大,那世子妃就算在世也比你年长,你就别念想了。”燕绥没好气地哼了哼声。

    斯晏瞥她一眼,不满嗤笑:“你就不懂了,这美人是无关年纪的,想想大嫂已是如花似玉之姿。世子妃若在世,那该是倾国倾城啊,啊!哎呀,你拧我做什么!”斯晏吃痛地搓着手臂,忿忿地瞪向燕绥,燕绥不悦道:“方才五妹妹问你的是四君子,你一脑门心思想到哪里去了!”

    “燕绥,不得放肆。”以琛沉声训了妹妹一下。

    燕绥脸有不悦,却不敢造次,只好低了低头。

    斯晏见燕绥挨骂,连忙跟以琛扯嬉皮:“以琛表哥,你别那么严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燕绥是闹着长大的,不碍事,这里又没有外人。”又冲着燕绥使了个鬼脸,逗她噗呲一笑,“这四君子中,唯独兴勇伯府的大少爷严恺之是个例外,他并无参加科考,又不能袭承爵位,要论起来,也不过只是个皇子侍卫罢了。”

    “为什么不能袭承爵位?”燕绥藏不住话,想到一个问题,便插嘴一个问题。

    “这是因为……”斯晏被燕绥这般三番两次地打断,找不到自己说话的次序来。

    以琛习惯性开口训责妹妹,“燕绥,别问了,你不瞧瞧三妹妹和五妹妹,哪有你这般没规矩。”

    “那是因为她们都知道了啊,我不知道,自然得问。”燕绥对自家兄长又敬又畏,不敢顶撞,但心又有不甘。

    “那是因为兴勇伯原只是一名戍边大将,受奸人所害,被诬陷通敌卖国。当时龙颜盛怒,抄其在京家产,不许尸骨回京。严恺之只身冒死前往川北,求定西将军出面替父亲洗清冤屈。而后不久,端明皇后薨逝,宫中传国舅铸私银、募私兵被抄家削爵。因国丧之期,不能见血,汪氏一族连同直系旁亲,总共三百余人全被撤职,遣送出京。还下令三代不能进京,十年不得从仕。”韶华神采熠熠,其声琅琅,仿佛夫子考书,倒背如流。“得皇贵妃相助,严恺之将数百武将联名请愿书上奏,最终替父洗清冤屈。圣上下旨追封为兴勇伯,另赐房屋田地,让就地厚葬。”

    韶华越说越是仰首伸眉,容光焕发,所有人都被她慷慨激昂的语气给吓到了。绾华嘴皮动了动,脸色有些难堪,其他人虽心有疑虑,但被她的神色激昂感染到,也不由得吸气凝神。

    “然,他上请拒袭爵位,不愿继承用父亲冤屈枉死换来的荣华富贵,立志要自己挣取爵位。圣上大受感动,虽准他请愿,但并没有收回府邸赏赐,反让他进宫给二皇子伴读,兼近身侍卫。”

    韶华丝毫都没察觉到,自己说道激动时,双拳握紧,脸上不掩仰慕敬佩的神色。

    “真傻!”一室沉默后,燕绥轻声打破平静,惹来韶华不悦的眼光,“好好的爵位不要,去做什么侍卫。”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韶华立刻反应过来,紧紧追声:“荣华富贵虽好,可却是用他父亲冤屈枉死换来的,像他这般才是有骨气,又顶天立地。”

    她如何也忘不了当年初见严恺之,青涩的模样端的是成人也不定能拥有的坚毅和练达。那怦然心动的感觉,哪怕惊鸿一瞥,也足够一生谨记。

    “我说说而已,五妹妹作何这么激动。”燕绥打着八卦的眼神看过去,却见韶华从容淡定,心里顿时困惑起来。

    “五妹妹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斯晏有些郁闷,事发之时,韶华应该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韶华刚要开口,手心忽然被人捉住了,她吓了一跳。侧过头,看见绾华脸色不佳,嘴皮动了一下,开声替她回答:“她不过是从小听我外祖父讲得多了,便记下了。”韶华又要开口,绾华把她的手捏得更紧了,勉强扯开笑,对她说:“好了,没得别多话,祖父年纪大了,讲起事来也不定记得多少。你就别听话传话,以讹传讹,无端生了事来。”

    斯晏听了也点点头,按理说他比韶华年长,又是在京城混大的,而且严恺之和李斯晋还是故交。没理由韶华知道的比他还清楚,但若说是听老人家闲话说的,那也就作罢。毕竟,人言传多了,也不定真假。

    “三妹妹说得有道理,端明皇后和国舅爷的事,外人都不怎么谈,就怕生事。你们知道也就罢了,千万别多嘴。”斯晏这话是对燕绥说的。燕绥张口,却让以琛跟瞪了下去,她鼓着腮子,不作答。

    一室的气氛忽然就冷淡下来了,好在很快马车就回到家。

    燕绥说起今日原本是要去她院子庆贺的,斯晏提议待若过多几日,大家一起庆贺也不迟。燕绥觉得提议不错,绾华也恢复了气色,正准备送她们回碧梧轩。还没走到一半,却见书语着急地守在半路,一看她们回来,激动地迎上来。

    绾华定了定神,正要开口训责书语,书语先一步在她耳边细语。绾华脸色微变,很快冷静下来,对众人道:“四郎送燕绥妹妹就好,我和五娘去熹园,阿娘唤我们留饭了。”

    众人表示理解点了点头,便与她们告别,各自离去。

    “三姐姐,发生什么事了?”韶华觉得绾华脸色有些不对劲,抓紧她的手,快步往前走。

    绾华脚步顿了一下,看着韶华的眼神有些陌生,严肃地说:“五娘,我且不管你方才是不是癔症又犯了,但你要记住,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知道吗?”

    她刚刚确实是被韶华给吓住了,那表情,那神态,完全像是个陌生人。

    虽说她对这个妹妹也算不得十足的熟悉,可倒也见过几回,从未有一次像刚刚那么陌生,像是换了个人。听崔妈妈说过,韶华在“生病”期间,一犯癔症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说话行事都陌生得让人害怕。还有一次说自己是安西郡主,可谁都知道,安西郡主已经入土。一听这般不吉利的话,吓得凌氏立刻让人做了几场水陆道场,才安息下来。

    韶华心头微微发酸,没想到绾华到底还是以为她犯了病。但不能怪绾华,这事说出去谁会相信,她不是原来的韶华呢。

    她暗暗捏了自己一把,扯开笑脸,说道:“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的。”看绾华俨然松了口气,又问道:“阿娘这么急唤我们是什么事?”

    绾华再望韶华一眼,看她笑脸盈盈,心才安定下来。可一想到凌氏,眉头又皱起来,“还能有什么事,一定又是苏姨娘在搞鬼!”说着也没忘脚下步伐,累得韶华跟着后面小跑。

    “苏姨娘怎么了?”不是应该病倒在床上吗,难道这么快病好起来折腾了?

    “阿娘和爹爹每次吵架,背后总离不了她在搞鬼。”绾华愤愤道。

    凌氏嘴快,跟李勋卓的急性子凑在一起,就是**。只可惜别人家是天雷勾地火,化干戈为玉帛,而李勋卓夫妻却是以火攻火,两败俱伤。

第十七章 干戈玉帛

    每逢凌氏夫妻吵架,免不了就是找绾华来做和事佬。

    至少从她有印象里,每次李勋卓跟妻子吵得热火朝天时,崔妈妈就会让她装哭,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最和平的日子不外乎是韶华出世的时候,李勋卓并没有因为妻子连生两个女儿而责怪她。因为苏氏一直无出,李勋卓也是而立之年,看着两个粉嫩嫩的小女儿在膝上玩耍,倒也心满意足。

    锦华的出世再次燃起了夫妻之间的导火线。可以说,凌氏是个不够资格当宗妇的女人,因为她心直口快,气量小,爱计较,最重要是她没有手段。苏氏偷偷倒掉芜子汤,怀下了孩子,为了瞒着所有人,甚至故意惹李勋卓生气来冷落自己。直到偷偷临盆前两个月,天气大热,没法用衣服遮掩,又耐不住关门堵户,终于被发现。

    凌氏知道苏氏竟然偷偷怀下孩子时,气得跑到浣思苑,扇了苏氏两巴掌。按理说,妻主打妾是天经地义的事,奈何这个妾是男主人的心头好。凌氏打完还不解气,把她屋里砸了稀巴烂,等李勋卓赶来时,只看到大腹便便跪在地上哭得楚楚可怜的爱妾,和叉腰怒目凶神恶煞般的妻子。

    当韶华听完崔妈妈的唠叨她在普安的这些年,家中的变化时,韶华顿时就傻眼了。怎么会有这样死脑筋的主母,难怪凌氏总是要被姨娘欺负。

    不管如何,即便是跪在地上的不是宠妾,就冲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李勋卓也不会站在凌氏这边。

    而这股怨气就一直纠结到那过路道人的出现,把韶华送到普安时,凌氏哭了好几夜。对于没有爪牙的凌氏,李勋卓还是于心不忍,软下脾气,与她好生过了几个月的恩爱夫妻。直到斯陌出世,才终于把李勋卓的心给拉到天枰的中间。

    用韶华的话说:凌氏就是活该要受这么多年的委屈,分明是自己把丈夫往外推,谁能拦得住。所以,但绾华叨叨絮絮把凌氏和李勋卓的吵架方式讲一遍以后,韶华更加确定,所有一切都是凌氏自己在搬石头砸脚。

    姐妹赶到熹园时,凌氏正怒红了眼睛瞪着李勋卓,从那布满血丝的双眼来看,方才应该狠狠哭过一回。

    “我告诉你,她这辈子就别想把女儿嫁出去!要嫁也只能嫁最下等的贱人。”凌氏咆哮道。

    “你!我告诉你,三娘是我女儿,七娘也是我的女儿,你给三娘准备什么样的嫁妆,以后就得给七娘准备一样的。少了一样,我赔她三样!”李勋卓平时看着亲切好说话,发起火来也口不择言。

    “你敢?!”凌氏显然是被吓了一跳,气得把牙磨得咯咯响,“一个贱人生的庶女,也配跟我嫡出的娘子相提并论,我呸!”

    “你说谁贱人!”李勋卓爆喝。

    “还能是谁,自己贱就算了,把女儿也教得一个模样,小小年纪倒学会勾引男人了!”凌氏完全把李勋卓的怒火视同无物,依着心头痛快,口无遮拦地骂个痛快。

    “阿娘!”

    绾华早早在院子就听到母亲的声音,急切地冲进来。韶华紧跟其后,听到凌氏的话,就恨不得拿块布头将她的嘴堵住。完全不懂什么叫火上浇油,雪上加霜,难怪李勋卓会常年留在浣思苑里。

    躲在门外的丫鬟们看到韶华姐妹回来,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总算见到救星了。

    “阿娘,爹爹,你们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又吵起来!”绾华示意韶华赶紧开声帮忙。

    韶华还没开口,凌氏一把抱住绾华,就开始痛苦哀嚎起来,哭声还颇有节奏,“我的儿啊,我的三娘,你堂堂李家正经的嫡长孙女竟被人视如贱出的庶女。我们母女在李家这么没地位,不如回普安算了,反正这个家早没人把我当正头太太看,也不会有人把你当大小姐对待。”

    绾华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凌氏一伤心就会来这一套。李勋卓最多拿庶女当嫡女看,也从没把嫡女贱作庶女对待,更别说旁的人有没有拿她当正头太太。

    果然,一听凌氏的哭腔,李勋卓重重地摔了桌上最后一个盖碗,怒起来就要走出去。

    韶华见状不对,生怕李勋卓这一离开,怕再劝回来就难了。二话不说,跪倒在李勋卓面前,正好挡住他的去路。不小心压倒碎瓷片,疼得她直皱眉,却不敢乱动。抬起小脸,泪水已经盈眶,只消一眨眼,眼泪就能掉出来。

    “五娘,你这是何故?快起来!”李勋卓被韶华的模样吓到了,弯腰将她扶起来。

    “爹爹,请让女儿回普安吧。”韶华的话让凌氏也忘记了哭泣,干巴巴地望着她。

    为了让泪水哭得再逼真一些,韶华暗暗掐了大腿一把,顿时疼得泪如雨下,接着开始哽咽:“他们都说我是家里的灾星,只要一回家,总是不安宁。爹爹,让我回去吧,只要您就不会跟阿娘争吵了,您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好不好!”

    纵使怒火攻心,看到韶华这般楚楚可怜,委曲求全,李勋卓也生生给吞下火气。

    “傻丫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是因为你才吵架的。”被韶华的话说得李勋卓都心酸起来。

    想当初,他把刚懂事的二女儿送去岳家时,她是那般撕心裂肺的痛哭。可为了能养个儿子,他还是狠下心,不去管一路追在后面痛哭的韶华。虽说事情过去许久,但回想起来,李勋卓始终觉得对这个女儿有亏欠。

    凌氏也扑过来,抱着她,“阿娘不许你说这样的话,谁敢说你是灾星,我撕烂了她的嘴!”

    “是谁在五娘子面前乱嚼舌根的!”李勋卓冲门口吼了一声,没人敢出来顶罪。

    “可是,可是,他们都说我在之前,爹、爹爹和、和阿娘都好好的,不吵架。”韶华哭得太用力,以至于说话都一颤一颤,“是不是因为我回来了,把七娘的份给抢了,所以、所以,爹爹才跟阿娘吵。爹爹,我、我可以还、还给她的。我不要、只要爹爹和阿娘好好的。”一边抽泣一边说话,韶华自己都累得大口喘息。

    绾华正想出声劝慰,看到韶华一个劲对她眨眼,心里立刻明白过来。

    听韶华这么一说,李勋卓夫妻忽然一愣,各自沉默。

    虽说他们对韶华一直心有亏欠,但毕竟没养在身边,难免总是会忘了她的存在。许多东西都只预备了绾华和锦华的份,好不容易凌氏想起自己还有个小女儿,想也不用想,直接把锦华的份额拨给韶华。而落到锦华的份不是少了,便是东拼西凑送了过去。

    自幼都习惯跟绾华平起平坐的锦华,因为另一个嫡姐的出现,而降低了自己的待遇,难免就会有不满。跟李勋卓抱怨了几次,李勋卓只是好生安慰,转而送了其他东西给她。可是当苏氏知道了以琛的身份时,立刻想到凌氏准备把韶华嫁过去。

    因为绾华是嫡长女,又是在李家养大的,常常被凌氏带出门,是众所周知的知书达理,淑良端方。想必寻个如意郎君,倒也不是难事,而韶华因为在乡下养大,凌氏怕她应付不来大场面,又不愿她吃亏,所以嫁去刘家便是最好的选择。至于锦华,按凌氏和苏氏的关系,没把锦华嫁给穷山僻壤的山村野夫当媳妇,或者送给七老八十的富家翁当第九房姨太太,大概就是凌氏的宽宏大量了。

    苏氏从来都把锦华当成嫡女教养,又因着有李勋卓的宠爱,所以一切用度都跟绾华不相上下。但她心里始终清楚,锦华是庶出,如果凌氏刻意刁难,锦华无论如何都嫁不到如意郎君。

    但因着她跟凌氏的关系已经是多年宿敌,就算她肯为女儿去折腰服软,凌氏也未必肯买她的账。所以,她只能自己想办法,替女儿谋一门好亲事。

    而最佳人选,不外乎就是正在府上附学的以琛。

    特别是当苏氏知道李家至今尚未定下姻亲的人选时,苏氏更是积极兴奋地替女儿出主意,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锦华塞到以琛怀里,就算当年她把自己塞给李勋卓一样。只不过苏氏忘记一点,当年她跟李勋卓的关系是主仆,朝夕相处,近水楼台。而如今锦华和以琛,就不说距离的关系,以琛今年不过十七,而锦华却只有十二。纵然锦华随了苏氏的长相,也初显美貌,可到底还是嫩了许多。

    所以当锦华在以琛面前假装西施捧心,弱柳迎风状,以琛却只好奇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她。

    “你说的是什么傻话,你和七娘能一样吗?先生才教过长幼有序,嫡庶有别,七娘正是因为失了规矩才让先生罚在家停学,你若说这傻话让先生知道了,只怕先生都不肯教你了。”绾华厉声道。

    因为李勋卓对父亲极为尊重,而李阁老对容嬷嬷甚为客气,所以李勋卓对容嬷嬷也特别重视。要知道,基本上容嬷嬷教出来的娘子,都是许多人家抢着要的媳妇,所以李勋卓才会为了锦华特意跟凌氏服软,好让锦华这个庶出的也有资格去容嬷嬷的学堂。

    李勋卓一听绾华的话,心里略略吃惊。锦华是因为被责罚才停学?可明明苏氏是说先生体谅她脚伤未愈,难道锦华骗了他。

    看父母都冷静下来,绾华冲韶华点点头,示意她可以收场,而她负责收拾善后。“爹爹,您把我们送去先生的学堂,就是要我们学做人的道理,做事的规矩。先生前些日子才因七娘失了规矩而责罚她,如今爹爹又要为她坏了规矩,只怕先生知道了会不高兴。”

    “先生就教你们这么欺负姐妹的?”李勋卓冷言道。

    “这怎么能算欺负呢!”绾华正色道:“请爹爹想一下,这些年来,我有什么,七娘便有什么,阿娘可曾亏待过她。可是正因为如此嫡庶不分,却养成了她骄娇二气,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如今不过是五娘回来了,大家对五娘好些,七娘心里就不乐意了。她在咱们家固然是当做嫡出的娘子教养,可是在外人眼里,她就是个庶女,嫁去当正头太太,也改变不了她的身份。如果她自己都不清楚这一点,以后不管许给什么样的人家,闹出事也是必然的。”

    韶华偷偷给长姐比了个大拇指,这番话,大概只有绾华敢这么对李勋卓说。或许是因为常年给他们当和事佬,绾华早就摸清了父亲的秉性,也知道父亲始终让她三分,所以说话有些底气。

    其实李勋卓和凌氏的性格颇为相似,一样是爱面子,一样是脾气冲。当胜在李勋卓只要对方肯服软,就算稍微逾越了规矩,只要是正理,他还是会听的。

    他对锦华的疼爱,一个是因为锦华是他和苏氏的爱情结晶,另一个就是锦华聪明伶俐,又懂得讨好人。只要李勋卓喜欢的,她就会拼命去学,知道李勋卓爱面子,便努力拿出成绩让别人夸奖。看着小女儿这么努力却不及绾华在长辈心目中形象,李勋卓不免在想,若锦华不是庶出,当是长辈心中的宝贝了。

    于是,他一愧疚,对锦华就更好了。

    绾华见父亲有些动摇,给韶华使了个眼色,拉着父亲到一旁低语:“爹爹,阿娘的脾性您又不是不知道,干嘛非跟她闹不过去呢。她就是嘴上热,将来七娘出门,阿娘再怎么省也不会缺了她嫁妆去。再说了,您怎么不想想五娘,七娘好歹在您身边这么多年,要什么有什么。您要是再偏心七娘,回头五娘嚷着回普安,外祖父知道了,事情就更不好收拾了。”

    李勋卓第一怕就是自己的父亲,第二怕就是岳父大人。听了绾华的话,回头看着挨在凌氏身边撒娇的韶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罢了,不与你们一般见识。”

    听到这句话,绾华心中可算落下大石了。

    而另一边,韶华依偎着母亲,声音软软地说:“阿娘,您别跟爹爹怄气了,把爹爹气走了,您多吃亏啊。”

    “走就走!”凌氏不假思索。

    韶华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要让凌氏改掉这个坏习惯,恐怕任务艰巨。不能以理服人,那就以情动人好了,她立刻垂下眼睑,压低了声音:“在普安时,总是看见别家的小娘子有阿娘和爹爹陪着,我却什么都没有……”

    凌氏的另一个弱点就是吃软怕硬,一听韶华委屈的声音,立刻就没了脾气。“我的乖五娘,阿娘不气了,阿娘不跟你爹爹生气了,以后阿娘和爹爹都陪在你身边。”

    “真的?”韶华激动地问道,没等凌氏回答,又转过头去看李勋卓,“爹爹,阿娘说您以后都在熹园陪我吃饭,是真的吗?”绾华瞳眸微张,生生忍住笑意,心想这五娘还真激灵。

    李勋卓一愣,看了看凌氏,见她也是一脸茫然,又看了看韶华由一脸兴奋慢慢转向失望。绾华扯了扯他的衣裾,他回过神,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是真的,以后我都留在熹园陪你们用膳。”

    凌氏猛一抬头,对上丈夫的眼睛,迟疑了一下,软了眼眸,转开头。

    韶华天真地拍手笑答:“太好了,以后我也有阿娘和爹爹陪了。”

    听着女儿的话,李勋卓和凌氏心里一酸,再次相望的眼神也多了许多温情。

第十八章 似曾相识

    “想不到你还真能演。”

    绾华转过头,借着淡淡的烛光,正好看见韶华酣睡的侧脸。小巧而坚挺的鼻子,纤长的睫毛,脸蛋因尚未张开而显得粉嘟嘟的。

    “三姐姐,赶紧睡吧,明日还要早起上学呢。”韶华嘀咕了一句,翻身背着绾华,继续睡觉。

    被她们这么一闹,李勋卓和凌氏的关系算是软和下来了。他们之间其实只需要一个人肯主动低头,也就化干戈为玉帛,化唇枪舌剑为情意绵绵。两人一样的刀子嘴豆腐心,一样的爱面子吃软,明明那么相似的两个人,却总是互碰棱角。

    绾华还担心他们之间的温情不知道到能持续几个时辰,可是当浣思苑的丫鬟前来问李勋卓是否过去用膳时。李勋卓只作略微迟疑,然后告诉丫鬟,他以后都会留在熹园用膳。那一刻不止是凌氏,就是满院子的丫鬟都为之雀跃起来。以至于一整晚,凌氏都处于温情脉脉的状态,就算没有三个儿女调剂,夫妻之间也相处和睦。

    崔妈妈在旁看得直抹眼泪,她在李家伺候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温馨的场面。

    她早说过,只要自家夫人肯低头,肯示个弱,十个苏氏也不是她的对手。可她偏偏不听,白白吃亏了那么多年。好在老天开眼,总算好人有好报了。因此,崔妈妈看韶华的眼神就更加慈爱温和了,她确信五娘子就是她家夫人的福星。今后要是谁敢欺负了她家五娘子,她就是豁上老命也会拼了。

    吃完饭,闲话了几句,提到韶华因为会写云卷体而受先生夸奖时,李勋卓顿时对她另目相待。凌氏虽然不知道什么叫云卷体,但是能受容嬷嬷夸奖,证明女儿真的很聪明。这才上学几日,接连三番地受到容嬷嬷夸奖,而李勋卓一直都夸聪明懂事的锦华却被容嬷嬷责罚。

    如此鲜明的对比让凌氏更加得意起来,说话都明快许多。

    绾华对母亲写在脸上的心思感到很无奈,故意打断了她两次话,示意她不要得意忘记又说错话,惹李勋卓不开心。好在李勋卓并没有去注意凌氏的表情,只是更关心韶华的功课,反是斯陌被冷落了,一口气背了三篇课文,终于换来李勋卓的关注。

    因出门了一趟,又哭了一场,吃完饭后,韶华脸上一直哈欠连连。凌氏看不过去,便让崔妈妈使个小车,把姐妹俩送回去。一到碧梧轩,绾华就拉着韶华往自己屋里走,说姐妹这么多年,还没一起睡过觉,非要韶华跟她一同睡。韶华困得紧,拗不过她,便迷迷糊糊地跟着过来。

    “五娘,你真的是五娘吗?”绾华闭着眼睛许久,又忍不住开声。

    “三姐姐又说什么胡话了,我不是五娘是谁?睡吧,别胡思乱想了。”韶华皱了皱眉头,眼皮却没睁开。

    绾华沉默了一下,然后道:“虽然我是长女,可你从来都不在身边,我跟七娘关系也不好,八郎又跟我玩不到一块。今天终于有种做姐姐的感觉,一家人在一起吃饭聊天的感觉。”绾华说了又沉默,好似在沉思,又好像睡了过去,等了许久才说:“你下午的样子可真吓坏我了,明明你好端端在眼前,可是好像隔了你好远。那时的你也不像是妹妹,反倒像个姐姐。呵呵,我一定是想要姐姐想太多了……不过,有你这个妹妹真好。”

    绾华跟着翻身,将韶华抱住,就像当初韶华刚出世时,她小心翼翼地爬上床抱着她睡觉。结果害全家人到处跑,以为她走丢了,最后在韶华床上发现她抱着韶华睡觉,可把凌氏感动得热泪盈眶。

    “睡吧,姐姐在呢。”绾华轻轻拍了拍韶华的小手,搂着她,慢慢睡去。

    这时,韶华悄悄睁开眼,感觉到背后小小的拥抱,心里也一片温暖。一样是姐姐,上辈子也好,这辈子也好,她都算是幸运的。总之,既来之,则安之,她应该警醒一些了,好好过李韶华的生活吧。

    韶华如是想着,听着绾华在身后传来轻轻的鼾声,她的眼皮也缓缓阖上。

    不到一盏茶时间,韶华忽然再次睁开眼,呼吸也变得急促,想再次合上眼睛却怎么都合不上。

    然后她悲剧地发现,她失眠了。

    不知是因为绾华的话,还是因为不习惯有人睡在她身边,她努力想要睡去,可是脑子忽然变得好活泛,怎么都睡不着。等了好一会儿,韶华实在睡不着,想拉开绾华的手,下床喝杯水。可发现好不容易才掰开她的手,下一刻绾华就像八爪章鱼一样,连手带脚缠了上来。

    韶华再次发现,答应陪绾华睡觉是一件多么错误的事!

    以至于第二天早上,绾华因有人陪着睡得特别香甜,起了个大早,却看到韶华还蒙头大睡。想着昨夜,她也没去骚扰她,可直到她梳洗好,韶华却一动也不动。让人叫醒她,却看到她顶着一双黑眼圈,十分骇人。

    “五妹妹,这是怎么了?眼睛这么重,早起了吗?”燕绥看着韶华摇头晃脑无精打采的模样,关心地问。

    “哪有,今早她睡得可沉了,险些连累我一起迟到。”绾华恼了她一句,想了想,又笑开:“不过五娘睡觉的模样真好玩,怎么捏都捏不醒她。”

    韶华顿了顿,眼皮裂开一条缝,十分鄙视地望了她一眼。

    好你个李绾华,居然趁人之危,她一定会报复回来的。至少……会在她以后的孩子身上捏回来!

    “真的啊?”燕绥兴奋地道。

    绾华点头:“昨儿夜里明明比我还早睡,可不知道怎么地今早怎么唤都唤不醒。”

    “因为我昨晚做了个噩梦。”韶华伸了个懒腰,幽幽道:“梦见背后有只大章鱼,我怎么掰都掰不开它的脚。好不容易掰开了,又给追上了,所以一直重复,一直跑,早上才会累得爬不起来。下回让我再梦到那只章鱼,我就拿它当肉吃了。”

    “五妹妹的梦真有趣。”燕绥笑眯眯地说道,绾华脸上微赫,不愿搭腔。

    这时,燕绥看见锦华也顶着一双黑眼圈走进来,好奇道:“七妹妹怎么也没精打采的,你昨夜也梦到章鱼了吗?”

    “什、么章鱼?”锦华看到韶华,本来是没好脸色的,奈何是燕绥开口,她勉强扯了扯笑。

    “没什么,你的脚伤如何了?”燕绥低头看了看。

    “谢燕绥姐姐关心,已经好些了。”锦华瞥了昏昏欲睡的韶华一眼,眼露凶光。

    韶华忽然打了个激灵,整个人清醒过来,朝锦华望去,看到她正和燕绥在谈笑。心道自己太过敏感,锦华怎么可能会有那么犀利的眼神。思想之间,容嬷嬷已经轻声莲步走进来,女孩们也都赶紧静下来。

    “七娘子身体可大好了?”容嬷嬷还没开课,便询问锦华的健康,让她受宠若惊。

    连忙起身答话,“谢先生惦记,伤处早已好了,因姨娘身子不适,伺候在跟前才延误了课程。”锦华战战兢兢,生怕容嬷嬷挑她不是。

    但,显然是她想多了。

    容嬷嬷对锦华上不上课并不在意,只是点点头,“七娘子有这份心,是苏姨娘的福分。”

    锦华脸露喜色,正要说话,容嬷嬷已经转开话题,让她们开始做功课。

    一夜没睡好的韶华看着手中的帕子从最初的白色被染成红色,到最后容嬷嬷直接拿红线让她绣寒梅。韶华捻着绣花针,强打着十三分精神,终于把一朵红梅绣完,却发现其他姐妹的帕子早已锦绣满园了。

    绾华绣得最中规中矩,绣的是五福拱寿图,五只蝙蝠展翅将一个金丝并红线的寿字围起来,甚是喜庆。而锦华心灵手巧速度快,一副蝴蝶闻香图在她手中也栩栩如生。燕绥的手艺最为精湛,同样是一针一线,由她手中绘出的却是三重锦绣的牡丹图。就连容嬷嬷走过去,也不由得驻步称赞。

    锦华原本心有不甘,可看到韶华的手艺后,心情倒也坦然。没过一会儿,容嬷嬷似对韶华的女红看不下去,早早就让她们休息。初荷心疼地将早先预备好的伤药拿出来,一边帮韶华擦拭伤口,一边抱怨:“五娘子也真是的,让您绣花,您何苦跟手指头过不去。”扎小人都没扎得这么狠。

    “行了行了,不用擦了,等会拿针照样得扎一手。”韶华满不在乎地说。

    “五妹妹,你可真是跟针线有仇,怎么能每次都扎到手指呢?”燕绥起初对韶华拿针扎自己的技能不以为意,可等她发现,韶华绣花的能力全都用来扎手指上,她就完全折服了。

    “不是跟我有仇,是针跟我的手指头有仇,你没瞧见一扎一个准吗?”她当初连射箭都没准过。韶华随意扒了几口饭,便推脱吃不下,要回去继续用功。绾华笑说她假认真,容嬷嬷又不会真罚她绣一整天。韶华垂头叹气,在场所有人都没能比她了解容嬷嬷的性子,只要她的功课没做完,容嬷嬷绝对有耐性陪她耗下去。

    只是没想到她回学堂时,容嬷嬷早就坐在那里等着她。

    韶华一惊,连忙上前请安:“先生怎么不去歇息。”

    容嬷嬷望了她一眼,目光微动,思绪复杂,“五娘子怎么也这么早来学堂。”

    韶华扁了扁嘴,有些赌气地说:“先生不是说晨早的功课没做完,下午还要继续吗?我总不能因为自己笨手笨脚耽误了姐姐妹妹的。”

    容嬷嬷嘴角轻扬,似笑非笑,“娘子知道自己短处,那就该更用心才行。”

    韶华险些被话给噎住,她只是说客套话,容嬷嬷竟然还就给肯定了。暗自把容嬷嬷腹诽了好几回,心想着明日索性装病不来好了,反正这闺学少她一个不少。

    “先前五娘子说会弹琵琶,老身这儿正好有一把。”容嬷嬷抱一个裹着布的琵琶走过来,韶华一愣,抬头看着她。“不如五娘子弹奏一曲。”

第十九章 琵琶语凝

    韶华小心翼翼接过琵琶,掀开裹布的同时,脸上显出惊喜的神色。她犹豫地望了容嬷嬷一眼,见她点头,忙将琵琶抱至身前。琵琶一入手,架势就出来了,左手按弦,右手拨音。随意拨了几根弦试了音后,眼色骤亮,心却沉淀下来。

    静谧片刻,只见白玉般的手指轻动,随着一声撩拨心弦的声响,容嬷嬷眉头微微抖了一下。而紧接着越来越急促的曲调,犹如征前的金鼓战号,兵马列营。声起声落,时急时缓,或点或拨,一曲《淮阴平楚》如行云流水潺潺而出。那曲谱仿佛是刻在韶华脑子里一样,不待停顿,熟练自然。

    在琵琶声起的时候,隔壁花厅的女孩们也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来。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韶华犹如老僧入定般,静坐在椅子上,手指却飞快地在弦上弹奏。那曲子犹如天籁,却让她们听得寒毛竖起,整颗心都跟着那曲子高低起伏而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紧抓着胸口。

    “五娘子,够了。”容嬷嬷忽然按住琴弦,曲子戛然而止。

    门外的女孩们也都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互相望了对方,面面相觑,说不出方才的惊讶。只有韶华懵地回神,不解地抬头看着容嬷嬷,“先生,我还没弹完。”

    “五娘子生于书香世家,不该习这种武曲。若是娘子真喜欢琵琶,从今日起,改用左手罢。”右手武曲,左手文曲,这是弹琵琶之人都知道的知识。“我这里有一本曲谱,便送娘子学习罢。”

    所以当容嬷嬷看见韶华极为自然地左手按弦,右手拨音时,她心里的震惊无以形容。虽说好曲不分贵贱,但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娘子却弹得一手精妙绝伦的琵琶武曲,确实让人匪夷所思。容嬷嬷很快定下心神,把一直背手藏在身后琵琶古曲拿出来,递给韶华。

    韶华接过手,翻了几下,觉得有些无趣,“先生,文曲优柔,不如武曲来得动人心弦。”她自然知道文曲丝丝绵长,悠扬悦耳,可远不如武曲来得惊心动魄。

    容嬷嬷敛了表情,神情肃穆,认真地说:“五娘子莫不是忘记了,我是来教习娘子闺中庶务的。娘子是世出书香的明珠贵女,将来许嫁的郎君必然也是青年才俊。我能教的是你处事之道,而非风花雪月靡靡之音。娘子今年十三,是该学会定性修身,将来才好相夫教子。”

    只见韶华紧抿樱唇,面有不甘,又瞥了她桌上的绣帕,无奈地说道:“若五娘子的绣活能像你的笔墨琵琶这般出众,我也不就不便说你什么了。”

    韶华听出弦外之意,兴奋地问道:“先生是说只要我能女红绣得好,还是可以学武曲咯?”

    “待五娘子能绣成一方完整的帕子,再来谈论这个问题也不迟。”还好容嬷嬷的定性好,否则得被韶华的话给气得失态。

    “那可不行,先生咱们还是有言在先吧。只要我能绣出一方完整的帕子,先生就不计我学什么曲,对吧?”韶华笑眯眯地跟容嬷嬷讨价还价,把屋外的女孩们都看得目瞪口呆。

    能在说话都不容人反驳的容嬷嬷面前,还这么嬉皮笑脸地讨价还价,估计就只有韶华一个了。

    容嬷嬷望了她良久,嘴角微挑,“那得看娘子能绣出什么样的帕子。”容嬷嬷可不是那么好唬弄的。

    “那先生您说怎么办。”韶华有些泄气。

    容嬷嬷似乎早有准备,从桌子上拿了一方已经描了线的鸳鸯戏水图,看到韶华一副眼珠子快掉下来的表情,忍不住都想笑。看到其他几个女孩都走进来,容嬷嬷躬身道:“先给娘子们致个歉,明儿起我得离开这里,有些私事得去处理。今早给阁老请安,已经禀明这事,如今特与娘子们说一声。”

    “先生几时回来?”绾华担心地问。

    “多时十数日,少则四五日。”

    “先生可有人陪同?”

    “一些琐碎私事,不便叨扰。”

    容嬷嬷委婉含蓄地拒绝了燕绥的提议后,望向一旁的韶华,给她福了福身,“希望待我归来时,五娘子能绣出一副鸳鸯戏水图来。”顿了一下,又道:“水鸭子不算。”

    女孩们听了都掩嘴轻笑,笑得韶华脸上发烫,“先生就这么瞧不起我的女红。”

    “不是瞧不起,是没瞧过。”容嬷嬷答。

    韶华张嘴欲答,迟疑了一下,转了个语调道:“那先生就请拭目以待好了。”

    “只希望娘子们不要忘了功课,待我归来会一一检查。”这句话显然是对韶华说的。绾华笑着答应会帮忙盯着韶华学习女红,燕绥也出声附和,听得韶华一个头两个大。哀怨地望了她们一眼,这买一送二的节奏是专门来针对她的吧。

    因为要离府,得早些回去收拾东西,还得去给刘氏辞行。所以容嬷嬷吩咐了一些功课,便让她们各自回去。

    再次由于韶华而提前下学,绾华和燕绥都兴奋地闹着她玩笑。一离开学堂,女孩们就开始叽叽喳喳起来,她们最惊讶的不外乎,韶华又做出她们意料不到的事情来。相对于燕绥的兴奋和锦华的不甘,绾华则略有种自豪的感觉,说话也洪亮有力了许多,兴奋之余还不忘端出一副长姐的模样,来规劝几句。

    “外祖父怎么让你学这种曲子,方才险些惹先生不高兴了。”绾华轻责了一声。

    “也没什么不好啊。”韶华细声反驳。

    “五姐姐的琵琶是哪家先生教的,怎么教些骇人的曲子,听得人毛骨悚然。方才在屋外,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锦华捧着胸口,好似刚刚的震撼还余惊未退。

    “这怎么就骇人了,我小时候听……外祖父讲过楚汉相争的故事,这曲子就是……”韶华还没说完就被绾华给打断了。她沉下脸,表情有些不悦,“你一个小娘子怎么听这些故事,打打杀杀有什么好,难怪先生刚刚要说你。”

    韶华一脸委屈,她以前是在川北长大的,见多了兵士将领,听得自然是一些英雄豪杰的故事。当然,这些自不能跟韶华她们说,只好讪讪地笑着,不去接腔。

    燕绥则无不羡慕地说道:“先生对五妹妹真好。咱们同一天进的学,先生对你青睐有加,又是送你琵琶乐谱,还容得你如此争论。我原以为,先生是个不好说话的人,如今看来对五妹妹倒是挺好说话的。”燕绥说完,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点点头,目光一致地望向韶华,好奇她有何本事。

    锦华娇声说道:“五姐姐真是妙人,先生喜欢什么,五姐姐偏巧就会什么。”

    绾华心里也纳闷,“先生曾说,钟鼓琴瑟,她偏爱琵琶,但只听过一人弹得绝妙。想来今日五娘的琵琶也进了先生的心里,想起了故人吧。”

    “故人?”燕绥重复了一句。

    绾华点点头,轻声道:“便是不久前刚刚过身的安西郡主。”

    燕绥轻轻“呀”了一声,连忙捂住嘴巴,看其他人眼角微垂,也不好意思起来。忽然间,气氛变得凝重。韶华最头疼她们提起这个问题,虽说自己再三告诫要接受现实。可是一再听别人提起“自己”的丧事,始终有些别扭,打着哈哈转移了话题:“兴许先生是头一回见到我这般不守规矩的娘子,被气得无话可说了吧。”

    “我想也是。”绾华也觉得气氛尴尬,配合的口气让韶华差点吐血。绾华回头看着妹妹一脸哀怨的表情,忍不住抿唇笑起来,其余两人也都呵呵笑开。

    小车把她们送回碧梧轩,韶华跟她们道别后,便迫不及待地往自己的屋子跑。她还是头一回觉得自己这么想念这屋子,还有那一床柔软的被褥。

    幼菡正招呼小丫鬟在院子里洒扫,看到自家娘子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吓了一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一进屋,立刻朝床铺奔去,初荷跟在后面拦都拦不住,只见韶华整个人扑倒床上。踢翻了鞋子,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没到晚膳不要叫醒我。”然后就闷头大睡。

    初荷苦着一张脸,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给她掖好被子,将鞋子整齐放在床前。

    幼菡端了茶水走进来,看到韶华已经钻进被窝里,正想开声,被初荷摇头阻止了。

    “让娘子睡吧,你没瞧见她的眼窝,跟涂了墨似的。也不知昨儿夜里,跟三娘子聊了多久,今儿早无精打采的,又把自己扎了一手,看得人心疼。”初荷将藏在袖子里的手帕拿出来,触目惊心的血迹让幼菡险些叫出声。

    “可娘子这会儿要是睡了,晚上又起不来怎么办?”幼菡担忧地说。

    初荷摇头,“不打紧,方才听先生说要出府,明儿起,娘子们都不必上学。”回头看着幼菡拿起容嬷嬷留给韶华的图样,不由得抱怨了一句:“先生也真是的,咱们娘子往后又不用自己动手,干嘛非逼着她练这个。”

    “咦?横竖先生这几日不在府里,不如咱们帮娘子做了这份,也省得她弄得满手伤。”幼菡的提议得到了初荷的肯定。

    “这倒是好主意,你稍定,我去拿针线。”

    初荷起身,拿来针线篮,见幼菡正好奇地打量着容嬷嬷送的琵琶。紧张地走过去,把琵琶仔细包好,收起来。“你仔细些,这是先生送给娘子的,回头要是弄坏了,咱们可赔不起。”

    幼菡不禁咋舌,“先生对五娘子可真好。”

    “那还真是这样的,我可是头回听说先生对哪家娘子这般好。现下三娘子已经可以论嫁,再过两年就轮到五娘子。有先生这般偏爱,想来五娘子要寻个如意郎君便是容易的事。”忽然一声呢喃,两人一惊,回头看了翻身梦呓的韶华。初荷忙走过去,见她依旧酣睡,给她掖好被子后,再回来跟幼菡说道:“自打先生进府以后,前来借问的红娘都不知多了多少。往常多是打听大少爷和二少爷,现在看来,应该是冲着咱们家娘子来的。”

    幼菡惊讶,有些结巴,“不是说和刘家郎君吗?”

    初荷耸肩道:“这事没个定数,谁知道呢。”

第二十章 好女百家求

    因为昼寝太久,韶华一起床就觉得头疼,接着便是到了三更天都未能有睡意。好不容易才能睡下去,梦都没做完,天就已经大亮。如此恶性循环之下,等到次日韶华走起,日头已上三竿。

    初荷、幼菡端了洗漱的茶水毛巾走进来,看她还懒洋洋地趴在床上,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五娘子,你再这么躺下去,夫人和三娘子都要回来了。”初荷帮着给韶华穿衣梳头,幼菡则收拾着床榻。

    韶华闻言,愣了一下,“她们上哪去了?”等幼菡将床铺整理好,初荷也已经帮韶华梳了一个小流云髻,正要给她别上一碧玺碎珠钗,让韶华给拦住了。“别,等会儿我还有事,你别的把东西往我头上堆。”

    “五娘子,一对珠钗也不会碍着您走路啊,要是不喜欢这对,那我给您换一对红玛瑙蝴蝶簪罢。”初荷放下碧玺碎珠钗,又去找另一对红玛瑙蝴蝶。金丝缠着指甲片大的玛瑙圈成一只蝴蝶,两根长须末端镶了两颗小玉石,一动,那长须还会轻轻晃几下。

    韶华瞪大眼睛看着那两根长须一抖一抖的,立刻改变主意,指着方才的珠钗道:“还是用着对吧。”

    初荷掩嘴笑了下,“平日五娘子道不好打扮得太花俏,生怕跟其他娘子争了艳,今儿又不用上学,也不好好饬饬。七娘子跟您一般岁数,可比您在意多了。”说着趁着韶华把手缩回去之前,又给她戴上一对虾须镯,“她在意是她的事,我又不用见客,带那么多东西干嘛”见她一脸无奈,才放过她:“夫人今早本来想带三娘子和您一同去藩国公府做客的,三娘子见您睡不醒,就替您回了去。等会儿三娘子回来要是见着您还是这副模样,定然会责怪我们的。”

    锦华每日出门都打扮得光鲜亮丽,隔三差五就会有多个珠钗发簪。凌氏倒没说什么,可绾华明眼就能看出,定然又是她哀求李勋卓给她买的。每次得了新花样,总是要借机出来显摆一番。绾华知道自己脸长,不好带太多首饰在头上,显得累赘。偏偏韶华是个懒骨头,她脸蛋圆润,秀发乌黑浓密,无论带什么首饰都好看。可她嫌写字带着镯子不方便就扯下来,走路又喜欢带风,好几回险些把步摇给勾到旁的东西。最后干脆什么都不带,绾华看一次纠正一次,韶华也就左耳进,右耳出,当着她面就乖巧听话,一转身便把收拾扯下来。

    就在初荷跟韶华话说的空挡,幼菡早已利落地将早膳摆上桌,回头对她们笑道:“我看三娘子应该是害羞,怕被五娘子看到她脸红的样子。”

    因为韶华起得晚,早点也不敢备多,生怕她中午吃不下。韶华走过来,立刻被香喷喷热腾腾的一碗枸杞鸡粥给勾引了胃口。肚子尴尬地打起了战鼓,这时才发觉,隔了一整夜,把胃都熬空。

    别看只是一碗煮了肉末和枸杞的白粥,先用枸杞洗净泡水把大米浸透,再把用盐、酒、姜末腌渍过肉臊和鸡茸煸出香味,撇去浮油,倒入白粥中,慢慢煨到大米烂熟。这时煮开的米花能把肉香肉味都给吸了去,又不至于使粥中的肉末熬至无味。

    韶华三两下就把粥吃完,立刻转移其他战场。早餐吃了枸杞鸡粥外,还有一碟黄金白玉饺和一小碗鸡汁豆苗。白底青花荷叶小盘上只装了两个饺子,一个金黄香脆的煎饺,和一个晶莹剔透的蒸饺。煎饺是用鸡蛋掺了面粉揉出的面皮,包了豆芽鸡肉和少许茭白,然后生煎出来。而蒸饺则是用澄粉,内陷则是用笋丁香菇和猪肉。

    看上去一个黄金的外皮里面却是白玉般内馅,加之豆芽去腻,正好抵了外层的油腻。一个看着如同羊脂白玉,而里面透着金黄色的笋丁,肉臊给冬笋提供了油脂,而多余的油腻又让香菇给吸收去。跟煎饺相比起来,别有一种美味的口感。

    相形之下,一碗清汤飘着几丝细细的豆苗显得朴素多了。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这都是早晚的事,这回不就是打着藩大夫人的名义去相看嘛。”韶华吃饭速度极快,没一会儿就把桌上两碗一碟给扫空了。韶华摸了摸肚子,觉得只填了三分之二,哀怨地望了初荷一眼。“初荷,我还没吃饱,还有没有其他可以吃的。”初荷摇了摇头,“辰光不早了,再过多一会儿,夫人她们一回来就要上午膳,您早上吃多了,中午指定吃不下。等会我给您削个梨吃,刚从山里摘来的,可甜了。”

    韶华无奈,只好点点头,“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害羞,什么相看,谁去相看?”

    初荷瞥了她一眼,一副显而易见的表情,“自然是三娘子啊。过了这年,三娘子就十六了。如今要是定下亲事,明年端午一过,人家就可以抬花轿来娶。要是等到开春,怕得熬多一个春节,一般人家说亲相看,都不喜熬两个春。”初荷今年已经十四了,明年就及笄。“要真定下来,过了年,书语或者含章就得一个先行过去。”

    “为什么?”韶华一愣,这是什么规矩,她怎么没印象。

    初荷只当韶华是在乡下长大,不懂京里规矩,宽了性子与她解释:“别的地方有没有这规矩,我不知道。不过京里,但凡是富贵人家都这么做。娘子十五十六就开始说亲,定下亲事三个月内就送个娘子贴身的丫鬟过去,美其名是帮娘子打扫屋子院子,其实就是替看住郎君,不让他生出旁的心思。而且这送过去的丫鬟十之**是要收房的,早些过去,也好收拢一下夫家的人。”

    “这还不止呢,有的富贵人家是送了好几个,说是拿定,没过门,可也差不离。要是在娘子过门前,郎君屋里惹出些旁的事,对娘子也不好。所以索性送自己的丫鬟过去,横竖是自己的人。”幼菡说的时候,脸颊微微红了一下,她和初荷其中一人将来也会先行去替韶华守着未来郎君。

    “这般麻烦,自己早早嫁过去不就好了!”韶华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劲,“不对啊,我记得姐姐……我是说大哥哥成亲时,定西将军并没使人送丫鬟来。”不但没有,而且是李家写信前来借问,定西将军辛茂山刚表达了意向,信还没发出去,李家就让人陪着李斯晋亲自前来。

    辛茂山一看李斯晋仪表堂堂,风流倜傥,对李阁老也敬重钦佩。当下就同意了这亲事,甚至连那一年的待亲都免了,直接让李家抬花轿把女儿娶回去。虽说李斯晋的婚事确实是事出有因,定得比较急,可初荷刚刚所说的规矩韶华一个都没听过,哪怕到皇帝赐婚的时候,她也没经历过。

    “那不一样,咱们大少爷可不比其他富贵郎君,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定西将军自然放心。”幼菡有些不以为意。

    初荷看了韶华紧皱的眉头,想了想,道:“五娘子是在担心什么?”

    被这么一问,幼菡也急忙敛了情绪,跟着道:“五娘子放心,将来有我和初荷会帮娘子看着姑爷的。”

    就因为这样才更不放心。韶华淡淡地看了她们一眼,道:“我怎么听说许多人家都没有待亲,直接把娘子嫁过去的。”就算再熟悉的人,对于自己和将来的丈夫来说,都是外人。

    初荷点点头,算是默认。“这也是有的,过了十六岁再说亲,也就没有待亲这一说。有些待亲时间没到,不巧家中老人过身,百日内也要紧着完婚。按老传统来说,一来是考验郎君的真心诚意,二来娘家把娘子养了这多年。这么嫁出去总是不舍,便要求留多一年,慢慢就变成待亲了。”初荷慢条斯理地说,还不忘手中的活,“也不是每家每户都有的,到时京里的大家娘子个个都这么做,也就随了大众。只不过,待亲的娘子也不好过,没定亲之前还能出去游玩。拿定以后,娘子除了自家人,谁都不能见,更别说出门了,每天就在屋子里赶做嫁衣,这样才显得大家闺秀。”

    听完初荷的话,韶华心里才好受一些。若是自己要嫁人,还得先把丫鬟送过去给丈夫暖床,那她宁愿不要丫鬟。再说了,她现在正头疼怎么出门去。无端端地,她得等多两年才说亲,到时也不知严家少年娶亲没有。

    “这么说,三姐姐今日是拿定咯?”放下了自己的心事,韶华也忍不住八卦起来。那夜追问起绾华,她红着脸就是不说,只道她全听母亲安排。

    一个摇头,一个点头,看得韶华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听了韶华的话,两人对望了一眼。结果点头的人变成摇头,摇头的人却点了点头。看韶华没好气地板起脸,幼菡开口解释:“五娘子,这拿定哪是这么容易说定就定的事。拿定跟下聘差不多,也是要敲锣打鼓,正正经经地来的。只是,如今有好几家夫人都在借问三娘子,我们也不知夫人心里定了谁,只听说今日是约了去藩国公府见面,想来是定了人选了。”

    初荷和幼菡都是从凌氏屋里出来的,所以打听起消息,恐怕比绾华这当事人还要清楚。

    “这么说只能等她们回来了。”韶华显得有些失望。“我还以为阿娘心里早有人选了呢。”

    初荷掩嘴轻笑,“好女百家求,夫人自然也要为三娘子多掌眼。一等五娘子行了礼,夫人又得忙碌起来了。”韶华双手抱头,哀怨地将脸埋在桌子上,却被初荷和幼菡以为她在害羞。

    “五妹妹,这是怎么了?”一声娇滴滴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第二十一章 来者是客

    韶华闻声抬头,正看见燕绥笑意吟吟地走进来,一身五彩缂丝衣裙将她打扮得娇媚无比。头发松松绾了个朝天髻,发鬓间斜斜插了一支镶红宝石累金丝华胜,脖子上戴了一个硕大的东珠项圈。听崔妈妈说过,燕绥和其琛的父亲虽然排行第二,本也不算顶尖的人物。但读过书,考取过功名,虽然是个附生,在家族里也够扬眉吐气了。

    而燕绥他们的母亲是在丈夫科考的时候病逝的,族里耆老可怜一双年幼的儿女会影响考试,便送到宗里寄养。燕绥聪明乖巧,颇得族长欢心,而以琛又爱读书,让宗亲耆老们看到了刘家未来的希望。相比之下,他老爹而立之年才得了个附生,以琛未及弱冠已是禀生,这无疑让他们都兴奋起来。

    按这个情况发展下去,兴许刘家也能像李家一样,出个状元探花之类的。

    当然,他们并没想到,李家比他们早了几代人在研究科考的事。在李阁老之前,已经出了两代秀才,一代举子,才有后来的优良基因。刘家这时才想要策马急追,与李家齐驱并驾,恐怕最快也要等以琛的孙辈来完成。但所谓世姻,也不仅仅只有联姻而已,比如生意上的互相照拂,比如官场上的相互提携。

    刘家迫不及待地把以琛兄妹送来,也就是希望借此能迈出第一步。

    “大白天就没精神,昨儿夜里又没睡好吗?”燕绥声音甜美婉转,看着也娇气怜人。纵然刘氏对这双侄子侄女并不至亲,也让燕绥哄得心花怒放,吃住用度一应当她是亲闺女一般看待。

    “燕绥姐姐,你瞧五姐姐的样子可真好玩,趴在桌子上,跟条大虫似的。”

    韶华正要起身跟燕绥寒暄几句,却听到燕绥身后另一个刺耳的声音,燕绥也掩嘴跟着嗤嗤笑起来。

    她眉头微蹙,睨见身后初荷幼菡都有蠢蠢欲动的样子,连忙低声咳一下,喝止她们的冲动。闭着眼睛,也听得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韶华心里也清楚这人鸡蛋里挑骨头的本事向来强大。

    于是,翻了个身,改成以手托晒,整个人半倚靠着桌子,懒懒地看她们一眼:“早啊。”

    燕绥笑容不变,口气却有些嗔怨:“五妹妹就是这么欢迎客人的啊?”

    韶华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说:“七娘和燕绥姐姐都说我像条虫,那我自然得用虫的方式打招呼。七娘见过像我这么大、又会说话,还会走到你面前,离你这么近的虫吗?”韶华起身朝锦华走过去,一步一步地逼近,瞪直了眼睛,咧着嘴角轻笑,故意声大声小地她耳边说话。

    锦华听着她详尽的描述,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退了几步,躲到燕绥身后去。

    “好了,五妹妹别闹了,瞧你把七妹妹吓得。”燕绥偏身避开锦华的亲近。

    韶华耸了耸肩,“我还以为七娘是见过呢。”她对没礼貌的人从来都不客气,一进门还没请安,就先调侃起她来了。“燕绥姐姐今儿怎么有空跑我这里来。”韶华径自走到屋子,坐到软榻上。

    燕绥见她也不相请,知她是气恼方才锦华的玩笑,也不扯破,自行走进去,寻了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说是相邻,我还是头一回来五妹妹这院子里。这屋前的空地真敞亮,看着舒爽。”

    原本挨着屋子不远,种了两丛红叶石楠,因凌氏不喜石楠花,便趁着刘氏给燕绥拾掇院子的同时也给整了一番。一边换上几株含笑,另一边原本要建个亭子,可是怕冲撞到,索性搭个凉棚,种了几株爬藤月季。树根落地不久,叶子都还没疏开,看着冷清零落,凌氏只得又搬来几盆五色海棠,装点门面。

    凌氏生怕小女儿归家住不惯,一切都依着她在普安凌家的院子去捣鼓。但不知韶华对外面种了什么花草,根本不在意,反正她只要床铺够大够软就行,屋外就是光秃秃的也不怕。

    “哦。”韶华懒洋洋地不愿搭腔,让燕绥脸上有些不自在。

    毕竟来者是客,况且还是外姓姻亲,初荷连忙替主子回了话。“燕娘子来得正好,今早,熹园给我们娘子送来一篮柿子,说是新鲜摘来的。我家娘子说柿子润肺,想留着给姐姐妹妹分享。正想出门给燕娘子和七娘子送去,你们就来了,我这就让小丫鬟切了送来。”韶华闻言,不禁睁大眼睛,初荷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真不赖。一脸尴尬的燕绥,听了话,表情也舒缓许多,朝她点了点头。

    初荷笑脸相迎,让燕绥有了下台阶,趁着福身行礼,偷偷扯了韶华的裙角。

    这时,小丫鬟端了茶上来,女孩们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算是把刚刚的事翻过一页。

    “五姐姐,刚刚我们去了三姐姐院子,人不在,却把书语含章都给留下了。只说是陪母亲出门做客了,咦?五姐姐,三姐姐怎么没把你带上。”锦华挑了话题,一开口就让韶华想砸杯子。

    这丫头是一天不拿她挑刺就身子痒吧,一句话好好的,硬是被她说得让人浑身不舒服。

    韶华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幽幽地说:“我又不是三姐姐的丫鬟,为什么她非得把我带上。难道以前三姐姐出门都把七娘带上的?”

    听到韶华的口气,锦华才惊觉自己又说错话,反被韶华一激,小脸涨红。

    燕绥看都不看锦华一眼,“三姐姐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怎么把我们都瞒得那么实,难道把我都当外人了。”韶华闻言顿了一下,悄悄望了燕绥一眼,听她口气微酸:“其实像三姐姐这般玲珑娘子,哪家郎君会不喜欢。只是我来之前尚未听说三姐姐许嫁,怎么这么急就定了?”

    韶华沉默了一下,斟酌着不被燕绥绕进去,“燕绥姐姐消息可真灵通。”她也是刚刚才知道的,燕绥竟然兴师问罪来了。

    燕绥一愣,笑道:“我们不是刚从三姐姐院子里回来嘛。三姐姐也真是的,要是真觅得如意郎君,那得说出来让大家一起高兴高兴。”

    燕绥心里是清楚的,如今的李家对世姻这件事并不在意,或者说,不如刘家在意。留在本家的那些也就算了,在京中的郎君娘子,哪个不是富贵人家眼中的如意人选。要让他们放弃大好的高门姻亲不要,却和在京中无根基的刘家结姻,即便是族里的意思,做父母的都有些不舍。

    所以,李氏族长一听说,刘家要把以琛送到李阁老府上寄读时,只是说李阁老如今位高权重,姻亲一事要亲询了他意见再做定夺。以琛如今正是大好年华,应以读书为重,切不要被旁事耽误了。

    这话说白了就是,等以琛考上功名再说。否则,以李阁老的身份地位,要他把嫡亲的孙女许给没功名的人,实在也是强人所难。刘氏一族只能诺诺应是,心里却把李族长骂个千百回,谁不知道李阁老是李族长的同胞亲弟。

    兄长一句话,做弟弟的还能说不吗?

    不过,话都这么说了,以琛进京之前,族长就告诉他一定要全力以赴,挣个功名回来,不能让李家看低了。而给燕绥的嘱咐却是给李家人打好关系,尽量融入李家娘子的小圈里。

    “燕绥姐姐说的是,只不过,怕是三姐姐自己也不知晓。婚姻大事都是父母长辈做主,哪个小娘子会好意思过问。”韶华展开笑脸,跟燕绥打起太极来。

    “可我刚来那日,可听说五妹妹想自己做主选夫呢。”既然大的没机会,那小的总逃不掉了吧。“五妹妹心中可是有意中人了?”燕绥转向韶华的眼神愈发地亲切温柔起来,看得韶华浑身起鸡皮疙瘩。“要是有,不如说出来,好叫姐姐替你掌掌眼。要我说,像五妹妹这样能书善乐的人儿,怎么也得个知情知趣的郎君。我哥哥常说了,知书善乐的女子定是世间最最真性情的女子。”

    锦华一愣,抬头望了望燕绥,又望了望韶华。

    “呵呵,是吗?”韶华笑得勉强,燕绥这番是预备主动推销自家兄长了?

    “那是自然,五妹妹,我可当你是自己人,快与我说说吧。”燕绥闪着八卦的目光。

    说什么?难道要她说她早有心上人,对你家兄长没意思吗?估计她这么说的话,燕绥会立刻跟她翻脸,明知道刘李两家会结亲,绾华已经寻亲去了,要是韶华也摆她一道,她收拾行李回家的冲动都有了。

    “话说回来,最近家里来了不少夫人,不知是不是伯姆在替燕绥姐姐掌眼。”韶华幽幽地把矛头转回去,“燕绥姐姐心里可有人选?”

    “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燕绥脸一红,声调也缓下来。

    “燕绥姐姐比我年长,又已及笄,自然是姐姐先。”韶华理所当然道,“燕绥姐姐心中觉得什么样的郎君最好,就是寻不到最好,至少也得有个对比。”

    “我哪有什么如意郎君。”燕绥眼神闪烁,被韶华忽悠得言语有些结巴,“最好自然是京中四君子啦。”

    韶华若有所思,然后道:“四君子啊,大哥哥已经成亲,世子爷又守期孝。”韶华自动跳过严恺之的可能性,惊呼一声:“难道燕绥姐姐是看上了二哥哥?”

    “哪、哪有的事。”燕绥被这么一说,心头一跳,连忙摆手。四周扫了一眼,故意问道:“怎么不见先生送的琵琶,我还想请五妹妹再弹一曲呢。”

    已经成功转移了话题,韶华也就不去管燕绥刚刚的惊慌失措,笑道:“先生让我学习新曲子,我还没练过呢。”

    “那昨日的曲子也行啊。”燕绥生怕韶华再次问题,慌不择言地说。

    韶华摇头:“昨日我才被三姐姐训责,说那不该是大家娘子学的,还是少弹为妙。”

    一直插不上话的锦华低着头,眼光四处扫荡,视线落到窗边的绣篮里。有些好奇,站起身,燕绥以为她要离开,也觉得久坐无趣:“也罢,今日是没有耳福了,那就等五妹妹学会了新曲子再听吧。”

    不料锦华却径直走到窗边,幼菡低低惊呼,来不及阻止,只见锦华拿起那绣到一半的鸳鸯戏水图,对韶华问道:“五姐姐动作可真快,昨儿早上的功课已经做了一半了。”锦华顿了顿,打量旁边的幼菡一眼,见她眼神闪烁,了然点点头。“吴姐姐放心,我不会告知先生的。”

    韶华没曾幼菡她们会帮她偷偷做功课,但锦华的态度让她觉得不悦。

    走过去,扯过锦华手中的帕子,轻描淡写地说:“你知道我手艺不好,所以让她们先绣个成品给我做做样子而已。日头也不早了,我得去熹园看看阿娘回来没有,你们要一起过去吗?”

    锦华自讨没趣:“我要去陪我姨娘。”

    听锦华这么说,燕绥也不好答应:“我也得回去了,今早说好陪六姑姑吃饭的。”

    “那我就不留你们了。”韶华淡淡地下逐客令,两个女孩都觉得索然无味,只好给她告辞。

    幼菡走到门口目送她们离开后,才转身回来,一进屋便看见,韶华就整个人瘫在软榻上。

    “五娘子,就算燕娘子再怎么不是,到底也是客,你怎么能这么赶她走。”幼菡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韶华重重地放下绣规。她被那声响吓了一跳,手捧心口,看着韶华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不由得低了低头,不敢造次。

    “你和初荷都是阿娘送来的,我自当把你们看做最亲近的人。”初荷从外头刚回来,一听韶华的话,也愣住原地,不知她所言何意。

    韶华打量了幼菡许久,见她几乎要把头埋到肚子里去了,又看了看初荷。

    半晌后,幽幽地吐了口气:“你们都给我记住,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身边并不是非你们不可。要是阿娘知道你们有二心,也留不得你们。”

    “是。”两人互望一眼后,都小心翼翼地应声。

第二十二章 各怀心事

    从韶华的院里出来,燕绥和锦华脸色都没多好看,都不知到底哪里踩到韶华的尾巴。碰了一鼻子灰不说,还被人家逐出来,当下燕绥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锦华还好一些,只要出了熹园,并没有太多人特意给她面子看,她自己心里清楚,所以在李勋卓面前才会更加变本加厉地讨要回来。

    “那我就不打扰燕绥姐姐了。”锦华施施然跟燕绥告别,看着那窈窕绰约的背影,燕绥顿时沉下脸。

    “娘子,咱们还要去煦园吗?”一直跟在后面的丫鬟出声。

    燕绥回头,扭曲了脸,忿忿地骂道:“去什么去,回院子!”燕绥跺了跺脚,大步朝自己的小院走去,丫鬟摸摸鼻头,连忙跟上。

    刚回到小院,燕绥臭着一脸坏心情把尤妈妈给吓着,连忙上前担心地问:“燕娘,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出门去顽了吗?可是谁欺负你了?”尤妈妈叉腰怒视跟着燕绥出门的丫鬟,“你是怎么伺候娘子的,让娘子气得了一肚子火回来。”小丫鬟是刚刚被调过来伺候燕绥的,被尤妈妈这么一吼,吓得哆嗦。

    “妈妈,别骂她了,是我自己心情不好。”燕绥让丫鬟们都退下,拉着尤妈妈到里屋说话。“到底怎么了,是七娘子跟你较劲了?还是三娘子和你脸子了?”燕绥摇摇头,“都不是,是五娘,她把我赶出来了。”

    “五娘子?”尤妈妈惊呼一声,“怎么会,不是说她很好相处吗?”

    “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七娘进门说了两句她不中听的,立刻就拉下面子,连我都不好招呼。要说是这样,这也就算了。后来我说到三娘的事,又跟她提了提哥哥,我看她一脸爱理不理,绕着我就转移话题。真不知是她害羞,还是不乐意,哼!要知道,若不是知晓三娘定了亲,我还不定看上她呢!”燕绥一五一十把刚刚的事告诉尤妈妈。

    尤妈妈听了,用力拍了大腿一下,无奈地说道:“我就说五娘子怎么会给你拉脸子呢,我说燕娘,你平时那般激灵,怎么这回犯糊涂了。三娘子的事瞒得这么紧,也不计大夫人知道多少,你这么跑去跟她说,不是直接在告诉她,你把她屋里的人给收买了吗?”

    “可我没说是谁说的呀。”看燕绥似懂非懂,尤妈妈叹了口气,“三娘子的事本就是熹园关起门的,七娘子不知情,那自然就是正房里。你是近不了熹园的院门,三娘子更不可能跟你漏风,除了五娘子屋里的,还能有谁。我知道,你是许了那丫头的好,可到底琛郎和李家的事还没一撇,也不定就是五娘子啊。”

    燕绥一脸不悦地抱着枕头赖在一边,“不是五娘,难道还是七娘不成?我哥哥还要娶个庶女不成?”

    尤妈妈紧张地捂着她嘴,谨慎地说:“别嚷嚷,你怎么就忘记了,这里不是闾阳。说不定五娘子或者七娘子的人在附近呢!,其实七娘子也没什么不好,虽说是庶出,可我看着二老爷把她也疼得心眼里去了。要是娶了她,旁的别说,至少二老爷是不会亏着她的。”

    “谁要个庶女了,出了熹园,谁都不认。妈妈你是没瞧见,我跟五娘是同一天进的学堂,先生对她可偏心了。再者,五娘是嫡出,哥哥要是娶了她,李阁老也会正经地瞧哥哥一眼,六姑父和大哥哥将来也会看着提携哥哥。若是娶了七娘,万一哥哥真是当了大官,说出来还不让人笑话。”燕绥对锦华的示好并不反感,但仅仅限于娘子之间的友谊,要是上升到姑嫂身份,她还是不乐意的。

    尤妈妈见说不通燕绥,也不打算勉强,“好了,不说这些,都说一切等琛郎秋闱后再说。燕娘,你可千万别去跟琛郎说道,省得他乱了心思。”

    “知道了。”燕绥鼓着小脸,老大不高兴。

    ……

    燕绥不高兴是因为被韶华甩面子,可锦华不高兴,却是因为燕绥根本都不拿正眼瞧她。

    亏她还把自己私藏的宝贝偷偷送给她,原想着以琛那边不好打点,至少先跟燕绥互通有无,指不定燕绥还能帮忙递个东西,传个心意。哪知,燕绥竟然当着她的面,跟韶华示好,还让韶华冷冷回拒了。原本只以为燕绥只不过是去韶华聊天,没想到藏了这心眼,对她反倒一副不以为意。

    锦华没有燕绥的好修养,燕绥只多是气鼓鼓地,尤妈妈劝说两句也就过去了。可锦华进屋就砸了两个茶碗,苏氏看了也眼睛也不眨一下,只巴巴地看着她发火,生怕旁的人上前去伤着她。只待她泄了火,跑到别的屋子去,苏氏才让丫鬟进来打扫地上的碎片,自己则跟了进去。

    看着锦华扑在贵妃榻上掉眼泪,哭得可怜见的,苏氏心里难受,紧了几步上去。“我的七娘子,火也泄了,你倒是说话啊,别光是哭,姨娘看着难受。”苏氏说着,从袖里抽出一条白底合欢花的汗巾掖了掖眼角,跟着细细啜泣起来。

    “你哭什么,要不是因为你老是让我去跟刘家姐姐讨好,我至于这么落脸嘛!”锦华抬起头,哭得花容失色,对苏氏吼道。

    苏氏一愣,没想着锦华会这么对自己说话,讷讷看着她半晌,干干地说道:“这难道也是我的错。”

    “就是你的错!上回让我去见以琛哥哥,没得让人给抬了回来。幸是没人看着,要是让三姐姐和五姐姐看到了,我就不用出门去了。现在又说让我去讨好燕绥姐姐,可人家瞧都没正眼瞧我。呜呜,私下收了我那么多东西,跟我也亲亲腻腻的,可人家压根就没把我放在心里。要是我是太太生的,我也不用这么辛苦,谁都不待见我,谁都……”锦华哭得语无伦次,说话也犯糊涂,却把苏氏气得发抖。一巴掌摔下去,倒把锦华的哭腔给打住了。

    看着女儿捂着脸,眼眶盈*满泪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苏氏咬咬牙,气恼地道:“就是你平日怎么耍性子,怎么闹腾,我都依你。可你却说出这样的话,你要是觉得给我当女儿丢脸,你去!现在就跟我滚去熹园,我当我没生过你这个女儿,看夫人收不收你。就算不收,我也不要了!你给我走,从今儿起,不许你给我踏入浣思苑一步!”

    苏氏真的是被女儿气到了!

    就算跟她怎么发脾气,砸东西,她都包容着,谁让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可听到自己辛辛苦苦将她养大,却还被埋怨出身,苏氏当下就气得不远跟她说话。

    锦华也惊觉自己说错话,看着母亲的怒容,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衣袖。苏氏气呼呼地抽回来,转过身子不愿看她,锦华这下真是害怕了。

    立刻扑过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姨娘,我错了,别不理我。我是被气糊涂了,才说出这种混帐话。”

    “哼!”苏氏依旧不搭理她。

    锦华立刻就爬下来,跪在她面前,苏氏心头一颤,伸手就要扶起她。锦华摇了摇头,哭得楚楚可怜,“阿娘,女儿错了,我以后不敢了,您别不理,您要是不要我,这世上就再没有人要我了。阿娘!”锦华滚滚泪水灼伤了苏氏的心,被她一口一句“阿娘”叫得心软。

    她叹了口气,弯腰将她扶起,心痛地说:“你当你受人欺负白眼,我的心就好受吗?我与你爹爹自幼就青梅竹马,你是我们的独生女,欺负你,就跟割我的肉一般疼。”

    苏氏拿汗巾给锦华擦了眼泪,自己倒哭起来,索性母女抱在一起痛哭。

    到底苏氏还是过来人,拿捏眼泪的度比锦华强多了。她只是红了眼睛,看着楚楚可怜,锦华却哭得直喘气。苏氏帮她顺着气,哀声说道:“谁让我身份低,配不上你爹爹。原本想你爹爹娶个宽厚的夫人,我也认了命伺候他们。可哪知夫人进门后,她肚皮不争气,要我喝了整整五年的芜子汤。你要是郎君还到罢了,可惜你是个娘子,如果我紧着你爹爹,你以为你有今日的光景。为了你,我背着狐狸精的骂名,就是想替你要一份体面,让你往后能跟三娘子、五娘子一样风风光光地出门。”

    说到自己的难处,苏氏眼眶又湿润了。“可你也知道,除了你爹爹,旁的人终究没把你当正经娘子看待。虽道你今年只有十二,可一旦及笄,你以为夫人会给你讨个好郎君吗?我已经是妾了,我怎么能忍心看你跟我一样。可大户人家的,咱们攀不上去,嫁去小门小户。”苏氏用汗巾拭干眼泪,扯了扯她的衣服,“你以为哪户人家会舍得为你这么一个庶女花上几十两做一件衣裳!”

    锦华向来早慧,苏氏说得她都懂,可是三番两次让人落脸,她心里实在不好受。

    “可是,可是……燕绥姐姐都不待见我。”锦华低低地哭道。

    苏氏将她搂入怀里,拍着她的肩膀,说道:“傻娘子,让你跟刘家娘子好,是让你往后的路好走些。刘家既然把郎君送来,想必意图也是清楚的。可刘家在京城无根无基,你祖父怕也不定愿意跟他们结亲。如今正好趁了这个机会,李家也没定让哪个娘子,你只要能讨刘家郎君欢心,再加上你爹爹在背后替你出力,还怕成不了事吗?我知道,是我委屈了你,可只有这样,你才能名正言顺地当体面的正房太太。”

    苏氏的用心可谓比凌氏对绾华还要精细,就算以琛将来当不了高官,依着功名回到族里,也是有头有面的人物。锦华若能嫁给以琛,就算身份是差了些,刘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对锦华下脸子。

    “可是阿娘,不是说等以琛哥哥秋闱吗?”锦华依偎在苏氏胸口,乖巧地说。

    “你傻啊,要是明知了刘家郎君的前程,你以为还能落到你头上。你跟五娘子年岁一般,怎么都要等多两年,不管秋闱过不过,也要等两年后再说。要我说,这次秋闱不过最好,夫人自会死了心,另帮五娘子寻郎君。到时我跟你爹爹求个情分,让你嫁过去,就当是帮你祖父解决了事,更是两全其美。兴许他会念着你这份情,贴你一份嫁妆。”苏氏把心里的计划细细说给锦华听,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七娘,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你必须要知道。有时候委曲求全也是种办法,要不然,你如今都不知道是哪个马夫庄汉的女儿。”

    锦华听了大惊,连忙直起身子看着苏氏,只见苏氏摇摇头,“都过去了,总之,你要知道,收起你的脾气。三娘子也好,五娘子也好,刘家娘子也好,你现在忍得下去,将来才能站得起来。”

    “阿娘,我知道了。”锦华抿了抿唇,心绪复杂。

第二十三章 花落谁家

    绾华和凌氏从回来后,绾华就一直躲在屋里不见人。韶华也懒得自讨无趣,让初荷给她拆了绣好的鸳鸯,初荷犹豫着,“五娘子,要不剩下您接着绣吧,这拆比绣还难。”早知道韶华会让她拆掉,她就不摊这个好心了。

    可韶华却不以为意:“你怎么绣上去,就这么拆下来。先生给我的功课,就算我做不完,那是我自己的事。你问都不问一声,就拿了去,敢情你是当自己是五娘子了?”初荷被吓得连声道不敢,看着自己熬夜辛苦赶出来的鸳鸯,只好哭丧着脸全部拆掉。“做人要言而有信,我知道你于我是好心,但你不能陷我于无信。”

    接着支开幼菡去给她找个毽子,在这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她想不出还有什么运动可以强身健体。没得出门,就没得骑马,就不提爬树上瓦了,只怕他们又以为她发疯。

    幼菡不敢多问,喏喏地跑去寻来,看着韶华从踢了三四个就气喘吁吁。到后来,慢慢熟练起来,一口气连着踢上十几二十个都不停断。没有韶华吩咐,她就干巴巴地站在旁边,陪着初荷把绣好的鸳鸯拆掉。

    直到韶华一个人实在太无聊,才让她加入,但幼菡踢毽子不如韶华熟练,三回总是要掉两回。于是,她便叫来院子里所有会踢毽子的丫鬟,全部出来陪她踢毽子。

    次日去请安时,累得险些起不来身。幸好熹园告知,这几天凌氏太忙,让她不必过去请安,好生在院子里做功课就好。

    自从多了踢毽子这项活动,韶华的日子就充实多了。基本是每天早上都要起来踢几下毽子,暖个身,然后压压腿下下腰什么的。虽然身子骨不比以前柔软,但好在每天有事无事地运动,脸色一日*比一日红润粉扑。她基本就是在练琴和踢毽子之间,抽空挤出点时间绣几下鸳鸯,把手指扎到没地方可以扎就起身找别的事。

    但唯一不同的是,除了吃饭起床,韶华让初荷幼菡把东西放下后,就遣她们下去,没有旁的事都不让她们靠近。幼菡倒还没什么,只是初荷看着心里着急。

    “五娘子,三娘子来了。”初荷站在门口喊了一句。

    绾华有些好奇,打量了初荷一下,迈步进屋。韶华正好把针线收拾好,迎了出来。绾华笑道:“难得你肯这么挺好留在屋子里做功课。”

    “三姐姐都不爱搭理我,我无处可去,只能呆在屋子里了。”韶华佯作可怜,然后又笑开,走上前挽着绾华的手臂,“三姐姐真不够意思,别人倒也算了,我可是你同胞妹妹,这么大的事也瞒。”

    绾华闻言,粉颊微红,拉着她到内屋坐下,“这也不算瞒,事出有因。我这不就来跟你解释了嘛。”

    “有什么情况?”韶华半个身子压在矮几上,蹭在韶华耳边问道。“三姐姐,你倒是说呀!”

    “好妹妹,你别催嘛,让我想想。”绾华红着脸,嗫嚅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还记得前些日子,阿娘和爹爹吵起来那天吗?”韶华点点头,“嗯,那天我们还出街呢。可是这跟你定亲有什么关系?”

    绾华稳住了呼吸,然后才道:“原本我也以为阿娘是因为七娘的关系才和爹爹吵起来。过两日后才知道,原来阿娘是和爹爹谈起我婚事时才闹的不开心。阿娘原是相中安庆侯爷的外孙卫三郎,父亲是个国子监的,官职不高,但世家清白殷实。听说卫三郎在兵马司领了份差事,顶头上司就是安庆候的嫡子,也就是他亲舅舅。可爹爹与安庆侯府素来不和,便责怨阿娘擅作主张。”

    “就因为这个?”韶华不可思议地问。

    绾华幽幽叹了口气,“也不全是,阿娘是求稳,她倒不想要什么高门大户的,稳稳当当才是。再说卫三郎有亲舅舅扶提,将来也未必不能成事。可爹爹一是觉得我低嫁不值,二是生怕往后七娘出门时寻不到好亲家。你想,我若是低嫁了,你越我过倒没什么,可七娘怎么都不能越了我上面去。而若是我高嫁了,将来不论是你,还是七娘,可以抬显你们的身份。”说着,绾华心有不甘,“爹爹到底还是心疼她。”

    “这么说,这次是趁爹爹不知情,去跟卫家结亲?”韶华对李勋卓还不够了解,不好发表评论。

    “怎么可能!”绾华嗔叫了一声,“是,藩国公的侄孙,英华郡主的次子。”

    “啊?!”韶华惊呼一声。

    这跳跃性也太强了吧,怎么就变成一个侯爷的外孙就变成还是国公的侄孙,还是郡主的次子?

    如果她没记错,这英华郡主是先帝钦封的。不过跟她当初的安西郡主不同,只因为英华郡主原本是钦天监的独女,太后的外甥女。因自小就进宫陪着公主一起,先帝便赏了个封号给她,还把她许给养在藩国公的侄子。而说起藩国公的侄子,年轻时也是个风流人物,因父母早逝,所以自小养在国公府里。但他并没有恃宠而骄,而是勤学苦练,考了个武探花,奉职金吾卫。

    要说这藩家郎君身份高嘛,绾华倒也不是配不上,可是多了郡主母亲的称号,始终还比旁的人多一些殊荣。但更重要的是,这样的人怎么会落到绾华身上来。

    韶华被这些关系给绕乱了,绾华羞得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你别嚷嚷行不,我还没说完。”韶华无辜地耸了耸肩,她明明一句话都没说,“我也知道这好事本落不到我身上,只是听说圣上有意要让藩二郎尚公主,郡主还打算让次子效仿三王府的世子弘方,也去考取个功名,扬眉吐气一番,所以急忙想寻个娘子定下来,拿定的事等藩二郎秋闱后再说。”

    这么一说,韶华就明白了。如果藩家郎君尚公主,他往后的仕途不说,英华郡主原本高人一等的身份顿时就被未来儿媳妇给压制到了。虽然她娘家出了个太后娘娘,可她到底已经是外嫁出来,如果没有郡主这个名号,也没多少人会那她当事。好不容易风光了这些年,没理由娶个金贵的媳妇回家供奉着。这邻近秋闱了,就算看上哪家娘子,又生怕打扰到儿子考试,只好央国公夫人出面,帮她掌掌眼。

    国公夫人年轻时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经她手中也撮合了不少金童玉女。如今不是说是自己养大的侄孙,就是旁的人家,她也乐意出手。正好最近凌氏跟国公府走得近,一想到她有两个女儿,便跟英华郡主提了提。英华郡主一打听,凌氏是李阁老的二媳妇,丈夫无官职在身,但也挂了个举人的功名。况且李阁老亲自为孙女聘了容嬷嬷在府上教习,当下就答应了,请国公夫人从中帮忙。

    凌氏一接到消息,紧张得不得了,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这么好的事就砸到她头上,不对,砸到绾华头上来,当晚跟李勋卓讨论一番后,决定次日带着两个女儿前去赴约。

    只可惜韶华起得晚,凌氏心想,英华郡主定得这么急,想必待藩二郎秋闱后就要定下的。韶华毕竟还没及笄,去了也不顶事,索性就不理她,带着绾华直奔国公府。

    因为一切都是事出突然,前头虽然没有答应卫家,可是双方都算掌了眼。所以凌氏不敢大出头,生怕被卫家兴师问罪。反正和藩家的信物一交,只得秋闱后藩家上门拿定,卫家也不好说什么。届时,绾华在家待亲,藩二郎则全心应付明年春闱。不说没旁的心思,就是有,英华郡主也不允许。

    想到明年女儿能风光大嫁,女婿不但是郡主嫡子,又是正经科考出身,不提得有多风光。

    “所以,现在只是私下决定,还是要秋闱后才走仪式咯?”得到绾华的肯定后,韶华蹙眉,若有所思,“那卫家怎么办?”

    “又没交换信物,更没拿定,还能怎么办。”绾华白了妹妹一眼,忽然,眼睛一亮,兴奋地对韶华说道:“你猜,我那日在国公府遇到了谁?”

    “谁?卫三郎?”韶华故意调侃。

    绾华没好气地扭了她一下,“你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个人,八字没一撇,传出去,让郡主娘娘听到了怎么办。”

    韶华故意做了个鬼脸,小声道:“还没过门呢,就开始担心了。”却听到绾华威胁性地“嗯”了一声,她连忙狗腿地笑开,巴巴望着绾华:“三姐姐见到谁了?”

    “这还差不多。”绾华对韶华的转变很满意,“我见到严家郎君了。”

    “哦,严家郎君,严……严恺之?!”韶华重复一了一遍,忽然整个人清醒过来。张大了嘴,鼓圆了眼睛看着绾华点头,不知怎么地,忽然间有种想扇死自己的冲动。

    天啊!严恺之居然出现在国公府,而她原本有机会见到他的,就被自己贪睡给错过了!

    早知道她就宁愿盯着黑眼圈,见上他一面,也好过留在家里,跟锦华她们大眼瞪小眼,闹得一肚子气。这么一想,韶华就气得更加牙痒痒了。

    绾华根本没空理会韶华复杂的内心活动,兀自说道:“我还是头一回这么近见到他。以往也就是听的多,远远见着几回。不过,跟大哥哥比起来,要显健朗英气许多,可又比二哥哥白一些,也不像二哥哥那般魁梧。”绾华完全变成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看得韶华心里直别扭。扑过去,双手扳正她的脸,一字一句认真地说:“三姐姐,你已经有人家的了,别再念想其他郎君。小心让郡主娘娘听到就不好了!”

    韶华用绾华的话堵回去,吓得绾华连忙回神,想起这是在自己家中,恼了她一眼,“你懂什么!你出去问问哪家娘子对四君子不念想的,横竖是指望不上,念想一下又不会怎么样。”绾华的意思是,这四君子是公认且公开的怀春对象,就算被知道,也不会遭人取笑。“你自个儿不也念过。”

    “这不一样!”韶华闷闷地嘀咕一声。一想到她就这么白白错过一次跟严恺之见面的机会,韶华懊悔得想拿块豆腐撞一下。“他去作甚么?”

    “我倒不知了。”绾华摇头,心里却想,国公夫人算是出了名的月老,上国公府能有什么事呢。

第二十四章 内务

    “好了,说说你吧,怎么转性了,躲在屋里做功课,也不让初荷她们进来伺候。”绾华看韶华怏怏不乐的模样,关心地问了一句。

    韶华瞥了门外一眼,看见初荷默默地低着头,她淡淡地飘开视线。“没什么,教训丫头而已。”她想了想,把那日发生的事告诉绾华,绾华听了哭笑不得。

    “你这是哪门子的教训啊,明明就是在教训自己。就算她们做错什么,你打一顿,骂一顿,也就算了。再不至于,你就把她们撵回熹园,阿娘自会替你主持公道。你瞧你……”绾华朝门外望了一眼,一个守着门口,一个在扫大院,“你要是使个人,还得拉长嗓门,这像什么话。”

    韶华也显得不以为意,初荷和幼菡都是刚从凌氏屋里出来的,论忠心,论手艺,自然是没法讲的。然而她们的忠心只是对于李家,对于二房,甚至对于凌氏而言。她们所能想到的对韶华的好,也只是她们向凌氏表达忠心的一种方式。如果她们无法站到韶华这一边,想她所想,忧她所忧,就算赶走了一个,照样会有无数个。

    她也知道她们都不算大错,只是没看清自己的位置,她们伺候的是李五娘,而不是李二夫人。她们显然是在站在凌氏的角度,在替她做事,而不是真真正正把她当成主子。

    不理会长姐的调侃,韶华扬声道:“我倒没什么,只是要她们记住,既然待在我身边就该替我想,否则她们就跟洒扫,守门的小丫鬟没什么区别。”韶华故意说得大声,她知道门外两人都在竖耳凝听。不知是心虚或者是无奈,她没有绾华那般理直气壮,初荷幼菡又不是从小伺候着她长大,站队不清也是情有可原。

    再者,连凌氏都打心眼里想把她配给以琛,就无怪底下的人会有这种认知。

    绾华叹了口气,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总不能一直这样,没有人在身边伺候吧。罢了,让我这个做姐姐的替你出口气,等下你学着点。往后我要是出门了,你自己也得会管下人,别的让先生教的都没用。”

    韶华眨了眨眼,好奇地看着她,点了点头,让初荷和幼菡进来。

    “跪下!”一看她们进来,绾华立刻沉下脸,怒喝一声,吓得初荷幼菡二人立刻扑通跪地。

    韶华也有些看傻了,这还是刚刚跟她嬉笑玩闹的人吗,怎么转眼就变脸了。

    绾华冷笑一声:“夫人抬举你们,让你们伺候五娘子。你们倒把自己当谱了。看着五娘子面慈心善好欺负,连越矩的事都敢做了,下次还不翻天了。崔妈妈是怎么教你们的,你们又是怎么跟我听进去的,要是想去领家法,我可不拦!”绾华声音不大,但字字都直戳人心。

    两个人都吓得瑟瑟发抖,初荷苍白了一张脸道:“三娘子,我对五娘子绝无二心,只是心疼五娘子扎伤手指,才私了心想帮她,我绝对没有逾越的想法。”

    幼菡也磕头求饶,“三娘子,我知错了。是燕娘子说三娘子或五娘子迟早会有一人嫁给以琛少爷,我便是说漏嘴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绝无二心,只想着伺候好娘子!”

    “到底五娘子是你主子,还是燕娘子是你主子!”绾华怒目。

    “是五娘子!”幼菡已经哭得语不成声。

    这几日被韶华冷落不说,还去做下等丫鬟的事,她都能听到那些小丫鬟在背后嘲笑。初荷比她好,虽也是不让近身,但只是让她守着门口。但凡有事韶华都是喊了初荷进去,而把她落在外面,她恼悔很久,可韶华总是对她爱理不理,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求三娘子开恩,五娘子您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求您别这么冷着我。就让我伺候您吧,我往后绝不会再做逾越的事了,否则你就是把我撵出去我也绝无二话。”初荷站在门口把屋里听得最清楚,有时候韶华踢到脚,扎到手指,她就只能忍着。没得命令而踏进屋子一步,立刻就让韶华给赶出来。

    幼菡泣不成声,只得一个劲地磕头。绾华得意地冲韶华眨了眨眼,低声道:“瞧着没有,丫鬟是这么教训的,不是让你冷着,晾着。”韶华则回她一个白眼,绾华转过头,变了脸色,对她们道:“这一次便饶过你们,下回再让我知道你们敢逾越本分,我立刻把你们撵出去。”

    说完,绾华用手肘碰了韶华一下,示意她出声。韶华叹了口气道:“起来吧,都去洗把脸。”看她们抬起头,可怜犹豫的模样,顿了顿,鼓着脸道:“我饿了。”

    “是,是!我这就去!”听到韶华这句话,初荷忙不迭爬起来,高高兴兴地福了身,幼菡也跟着起身出去。因为每回韶华想吃点心,总是鼓着脸一副委屈的模样看着她们,初荷被她看得无法招架,只好去厨房捣鼓点心。

    绾华则被她的话气得扶额,她好不容易给她塑造的威严,就这么让她一句“我饿了”给毁掉了。敢情在她们眼里,吃货才是正常状态。绾华连形象都顾不上,对她摇头又叹气。

    看长姐哭笑不得的模样,韶华嬉皮笑脸地挨过去。不过对于绾华的举动,韶华心里还是有些小感动,所以也就没取笑她,一物降一物,至少她面对锦华总是一筹莫展。

    也不知道是韶华的铺垫做得好,还是绾华的威严更有效,至少两人都变得谨慎小心起来。

    只是,被凌氏知道这件事,特意叫姐妹过去训话。

    “你这做姐姐也真是,都说让你照拂着五娘,你连她屋里人犯浑都不知道。”凌氏气呼呼地看着低头揉手指的绾华,又看看一脸事不关己的韶华,“还有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说一声。兴是她们头回没胆做出格的事,万一将来把你卖,你哭都来不及!”凌氏瞥了一旁默默擦汗的崔妈妈,“调*教丫鬟向来是崔妈妈的拿手,你要是寻不到我,让崔妈妈处置也行,她断然不会纵容她们。”

    “是、是啊,五娘子,这两个丫头要是做错什么,您尽管打骂,要不然交给我,我也会打她们的。”崔妈妈立刻表态。

    韶华抱着凌氏的手臂,撒娇道:“阿娘,我瞧着崔妈妈教挺好的。而且三姐姐也替我管教一番,您就别气了,才多大的事。”她知道凌氏和崔妈妈一定可以帮她出气,只不过她根本不是想出气,而是想要认清位置的人。她宁愿要个笨手笨脚但绝不会出卖她的,也好过养着个聪明伶俐到头来帮着别人把她卖掉了。

    “就是,阿娘,若是万事都你们替她解决,那她出了门怎么办。”绾华对母亲的责怪也一肚子怨气。

    凌氏想了想,也绝对绾华说得没错。绾华是从小就让她开始管教下人,又是嫡长女身份,所以处置下人早已得心应手。“罢了罢了,你们姐妹感情好,我也就不多说了。下回让我知道了,我非扒了她们的皮不可。”

    韶华笑眯眯地应是,以凌氏的脾气,让下人生不如死倒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送走两个不齐心的,再送来两个不齐心的,那还不如自己调*教的好。崔妈妈也擦着汗连连答声,这两个丫头毕竟是她一手教出来,细算还有些沾亲,如果她们出事,恐怕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母女三人亲亲腻腻地说着闲话,眼看快到饭点了,丫鬟布置的碗筷却少了一份,好奇地问:“八郎去陪祖父吃饭了吗?”

    凌氏立起眼睛,不屑地道:“是你爹爹不来吃饭。”

    “怎么?浣思苑又闹起来了。”绾华坐直了身体。

    “不是,是我赶他过去的。”凌氏一脸怨气地说:“苏姨娘不知是哪根筋扭着,每到吃饭就带着七娘过来,说是来伺候我吃饭。你们没瞧见,这一顿饭下来,他们眉来眼去,反倒我成了外人。”

    两个女孩都听得张大嘴巴,没想到苏氏竟然出这么一招,难怪凌氏怨恨。

    “那阿娘也不该让爹爹过去,这不是中了她的计嘛。”苏氏等的就是凌氏这句话罢。

    “那又如何!难道让我看着他们眉来眼去?”她都算上放下性子了,可奈何比柔情,到底比不上苏氏的曲意恭顺。“七娘倒是客气,一顿饭母亲前,母亲后,还当着你爹爹的面给我夹菜舀汤,你说我怎么吃得下!”

    韶华恍然大悟,难怪最近都没见锦华出现,原来是跑熹园来尽孝来了。

    其实只要凌氏比苏氏脸皮更厚一些,理所当然地享受她的伺候,再主动给李勋卓示个好。男人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妻妾和睦,安享齐人之福,苏氏比凌氏高招的地方是她吃得下委屈。

    “阿娘,你就让七娘往后过来陪您吃饭好了,到时我和三姐姐也过来,我想她也闹腾不出什么来。至于苏姨娘,就说让她留在浣思苑,家里又不是没下人,用不着一个姨娘来伺候吃饭。”只要不让李勋卓看到苏氏就好了,苏氏和凌氏同处一个空间内,凌氏立刻就不战而败。

    绾华想了也想也觉得有道理,“没错!把七娘和苏姨娘分开,也好让她们闹不出浪花来。”

    凌氏本想拒绝,她压根都不想看到跟苏姨娘长得一个样的锦华,但拗不过两个女儿,只好吩咐下去。

    而接到消息的苏氏一愣,左右思虑一番:“夫人真这么说?”丫鬟点点头,娇气道:“夫人说了,姨娘您身子不好,就不用过去伺候了。七娘子到底是一家人,老是不和老爷夫人他们一起也不好,所以往后跟三娘子五娘子一起吃饭。”

    锦华躺在榻上,枕着苏氏的脚,抬起眼睛看她的愁容,“阿娘,这不是挺好的嘛,你不是说过让我多去爹爹面前示好。带吃完了饭,我把爹爹带过来就是了。”

    “傻丫头,你以为那么容易,两位娘子又不比夫人,她们摆明就是想把我们分开,不希望你爹爹看到我罢了。”苏氏叹了口气,“也罢,只要你好,我不去就不去。你要记住,别跟她们起劲,咱们的目的是不一样的。”

第二十五章 英华郡主

    “好了,别折腾了,又不是我要相看,你赶紧去看看两位娘子过来没有。”凌氏阻止莲香往她头上插发簪,不耐烦地催促她出门。今日是英华郡主登门的日子,把绾华打扮好才最重要。“记住,叮嘱五娘子也要饬妥当。”

    莲香刚出门就碰上折身回来的李勋卓,连忙驻步行礼,凌氏听到门外的声响,好奇地走出来。

    “老爷,你怎么回来了?”凌氏纳闷地看着李勋卓。

    “徐老爷临时有事,不来了,我瞅着没事就回来。”李勋卓打量了凌氏的打扮,“你要出去?还是有客人来?”

    “我不是和您说过,国公夫人递了帖子,说要和郡主娘娘过来看三娘。”凌氏心里抱怨,这两日李勋卓又回浣思苑过夜,根本不在乎熹园的事。“我让莲香催促两丫头赶紧过来,万一她们来早了,就怠慢了。”

    李勋卓点了点头,莲香福身,正要离去,却听到他开口:“顺便去把七娘也叫来。”

    “为什么?”凌氏惊叫一声。

    李勋卓淡淡看了她一眼:“既然把五娘都叫上了,多个七娘也没什么,横竖她们也差不多年纪。”莲香迟疑地望了凌氏,只好领命而去。李勋卓看着一脸不情愿的凌氏,“你既然把七娘叫来一起吃饭,那出门见客就该把她一起带着,三个都是女儿,你不能厚此薄彼。”

    “你既然说不能厚此薄彼,那私底下做什么给七娘买那么多东西,你当我不知道?!”凌氏扭过身,直直看着他。

    “那还不是因为你什么好的都紧着三娘,什么时候想到七娘了?”李勋卓道。

    “照你这么说,那五娘怎么办!”凌氏立刻反击。

    李勋卓最烦凌氏拿韶华来说事,毕竟这是他心里的刺。韶华又不比锦华,问她要什么,她总是说只要他跟凌氏和睦相处就好。这样懂事乖巧的女儿,他心里是喜欢的,奈何凌氏总是不配合。“你又拿五娘说事,我什么时候缺过五娘的好了。”

    凌氏正要开口,女孩们的谈笑声打算了她的话。

    “爹爹怎么也在。”绾华身着一件水蓝底子花卉刺绣镶领淡青对襟褙子,内衬一件墨色镶领象牙白色中衣,下身是一条霜青色的百褶裙。乌黑柔顺的长发盘成一个朝云近香髻,一侧斜斜插了两支金镶玉发簪,手上一对羊脂白玉镯,通透晶莹。她依偎过去,笑得一脸娇媚。“爹爹,瞧我这一身好看吗?”

    李勋卓软了脸上的表情,“你都把五娘的姿色给盖过去了。”李勋卓把眼光投向绾华身后的韶华,和绾华同色的衣裙,只是没她那般精致的刺绣滚边,干净素雅的长裙把韶华点缀得犹如出水芙蓉。

    绾华立刻亮了眼色,“是五娘找不到好看的首饰,要我说,七娘那套镶了南珠的面头首饰,正好配上五娘这一身衣服。”绾华的让李勋卓微微变了脸色,韶华叹气道:“爹爹别听三姐姐乱说,今日是三姐姐的好日子,我怎么好抢了三姐姐的风头。”

    韶华对绾华动不动拿她去跟锦华相比的习惯感到无奈,反正一切对敌人不利,就是我方的胜利。

    “爹爹,母亲,女儿来晚了。”说话间,锦华徐徐前来,但是她一身杏黄色的衣裙让凌氏顿时黑下脸。

    “穿得这么花枝招展做什么,回去换掉!”凌氏不悦地说。

    锦华一听有客人来,立刻就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拿出来,没曾想绾华韶华却是一身素雅,但绾华胜在钗环首饰的精致,和水头上乘。正兴高采烈地地赶过来,没想到一进门就对上凌氏的臭脸。

    “爹爹……”锦华咬着唇瓣,委屈地看向李勋卓。

    “七娘年纪小,穿这颜色正喜庆,你拦着做什么。”李勋卓斥责了凌氏一句,凌氏怒瞪了眼睛,还没反驳,外院的丫鬟便急匆匆来报:“二老爷、二夫人,国公夫人和英华郡主来了。”

    凌氏心里一跳,忿忿地瞪了锦华一眼,甩手离去。

    李勋卓也觉得久坐无意思,也跟着出门去,留下三个女孩面面相觑。

    “七娘,你是故意的吧。”绾华看她一身明艳,心里气得牙痒痒。

    今日本是英华郡主上门相看的日子,知道英华郡主喜欢素雅,她特意挑了这套衣裙。而把韶华带上,一是为了掩人耳目,也正打算趁此机会把韶华带出来见见客。再过两年,韶华就及笄,有藩国公老夫人在镇,也不怕往后寻不到好郎君。韶华也是知道这点,所以故意不加打扮,省得抢了绾华风头。

    “怎么会,三姐姐冤枉我了。”锦华委屈地眨了眨眼。她确实不知道是什么客人来,只是听说凌氏要带她见客,定然是身份不俗的,所以才挑了这身衣裙。“难道三姐姐是怕被我抢了风光,还是说这客人是来相看三姐姐的?”

    “你……”绾华脸色微变,锦华立刻了然。

    莲香的到来及时制止了一场争斗,韶华上前挽着绾华的手,低声道:“三姐姐别跟她斗气,郡主娘娘在呢。”听到韶华的话,绾华才勉强扯了扯嘴角,大步地走向前。

    凌氏正和国公夫人、英华郡主聊得正起劲,看到三个女孩前来,连忙让她们行礼。

    三个女孩按顺序依次给国公夫人和英华郡主行了礼后,便乖巧地站到凌氏身后。一脸慈眉善目的国公夫人打量着三个女孩,笑呵呵地对凌氏说:“都说李阁老就二夫人好福气,养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娘子,如今一看还真是不假。这三娘子见得多了,没想到两个小娘子也这般玲珑。”

    “老夫人客气了,都是三个愚钝的丫头而已。”凌氏听到藩国公夫人夸奖,脸上立刻笑开了花。

    “二夫人这才是客气,谁不知道三娘子端庄大方,聪明懂事,还做了一手好绣活。谁家郎君娶了去,都是件大幸事。”藩国公夫人说着特意朝自己的侄媳妇英华郡主看了一眼。

    英华郡主是个年近四十的妇人,但因保养得好,看上去要比真实年纪小了五六岁。一身姜黄色缠枝莲纹刺绣缎面对襟褙子,下衬一条赤金撒花缎面的驼色马面裙,衣裳整洁,雍容华贵。打量着绾华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亲昵,看她恭顺有礼,满意地点了点头。认识英华郡主的人都知道,她自己喜欢打扮的明媚照人,却不喜欢旁的人越过她。略过韶华的目光也算温柔和善,但看到锦华时,眉头微蹙,却笑而不语。

    “这两位小娘子是什么排行?”藩国公夫人看多了年轻的娘子,对三个女孩倒不至于太挑剔。

    “这是五娘,今年十三了。我爹爹心疼她,打小把她接到普安,养到前些日子才回来。”凌氏热情地把韶华推出来,又瞥了锦华一眼:“那是七娘,苏姨娘所出。”

    “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藩国公夫人点头微笑,“都会些什么手艺。”

    一听藩国公夫人打听,凌氏立刻喜上眉梢,这要是中了她的心意,往后就算不用她开口,国公夫人也会帮着掌眼。可没等韶华开口,锦华已经迫不及待地走上前,把早先准备好的绣品拿出来。

    “请老夫人过目,这是刚给我母亲绣的帕子。”锦华将一条花开富贵的手绢递给藩国公夫人。她接过一看,眼睛眨了眨,满意地点点头,对凌氏笑道:“我就说二夫人有福气,瞧瞧七娘子多孝顺,这手艺比我家那娘子可好多了。”

    “老夫人要是不嫌弃,我可以给老夫人绣一个。”锦华急切地说。

    “七娘,不得放肆!藩老夫人说的是客气话,藩家小娘子的手艺不知比你强上多少倍,还不快退下。”凌氏对锦华的抢风头很是恼火。

    藩国公夫人倒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看着韶华,“五娘会什么?”

    在凌氏和绾华热切地注目中,她讪笑地说:“最近在习琵琶。”藩国公夫人似乎有些意外,“你会琵琶?”大抵旁的小娘子都习琴筝,会弹琵琶的反倒少见,就连英华郡主也投来眼光。

    “你会弹什么曲子?”英华郡主的声音轻缓婉转,像是少女的嗓音。

    “先生教了几曲,尚不熟。”今日不是该她抢风头的日子,最好是当她是壁画,于是韶华低调地回答。

    英华郡主“哦”了一声,脸色略显失望,但心里想着自己未来的媳妇并不是韶华,也就很快释然。藩国公夫人笑着接了话,“说到琵琶,我倒是直到两位夫人善弹琵琶。一个是定西将军夫人,一个是兴勇伯夫人,只可惜两位没能共奏一曲,也不知其高下。”

    凌氏闻言,好奇地问道:“那日,我似乎看到兴勇伯夫人也前去国公府,是请老夫人帮小娘子掌眼吗?”走完了过场,凌氏让三个女孩退下。

    “并不是,她家小娘子与五娘一般岁数。她和你们相反,是替郎君回拒亲事的。”听到藩国公夫人叹气,后脚敢踏出大门的韶华忽然停下来,忍不住躲在门口偷听起来。“她都不知来多少回了,每次都客客气气的,我也不好说什么,既然人家都不乐意,我也就不好勉强了。”

    凌氏听到八卦立刻来了精神,“怎么,兴勇伯夫人眼光这么高?这回又是哪家娘子了。”

    “也勿怪她眼光高,这盛京四君子,哪个不是娘子们心尖尖的如意郎君。就是你家大郎,如今都有人在打听,要不是二郎不在京里,怕是许多人都会来打听。”藩国公夫人说道。“只是我也不知兴勇伯夫人心里中意什么样的娘子,来我这里打听的人家都不知十个二十个了,我也替她挑了好几个,偏她都摇头。”

    “我倒听说,严家郎君的事由宫里定了人选,指不定是要尚公主。”英华郡主凉凉地说。

    “这也有可能,不过兴勇伯夫人都不漏一点风声,我也没办法。”藩国公夫人怏怏地说,其实她是打心眼想帮严恺之促成一桩好事。那郎君风度翩翩,气质非凡,端是一看就让人想替他寻个好亲事。

    严恺之要尚公主?!

    韶华脑子有点乱,这不可能吧。

    可是,听藩国公夫人的口气,兴勇伯夫人屡次三番都回拒人家的好意,应该是已经有人选了。这么说,难道她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第二十六章 凤栖梧

    韶华从熹园回来,脑子里总是浑浑噩噩的,一想到严恺之要尚公主,她连哭的心情都没有,整个人都空空的。

    跟在她身后的丫鬟有些心惊胆战,以为她身体不适,生怕她半路就晕倒了。还好远远就看见幼菡,心也急切起来,把结过去后,立刻松了一口气,连忙给幼菡行了礼。

    “五娘子,你这是怎么了?”自从被绾华训责一顿以后,初荷和幼菡都谨慎起来,做事也都小心翼翼。唤了几声,见她都没回应,幼菡不由得紧张起来,“五娘子,五娘子?!”

    “五娘子!”含章一路急切担忧地跑过来。

    韶华把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吓了一跳,急忙回神,“怎么了,跑得那么急。”因为偷听凌氏她们谈话,韶华比绾华她们晚了几步,待她出了熹园,两个女孩都已经离开了。

    含章紧张地说:“五娘子,你快回碧梧轩看看吧,刚刚三娘子和七娘子吵起来,把三娘子气得跑回屋子,不让我们进去。”

    绾华想来都自恃身份,不会跟锦华一般见识,所以第一次见绾华被锦华惹恼,她们也都吓到了。

    韶华立刻警醒过来,连忙叫含章在前带路。想到刚刚锦华的表现,明白绾华为什么会生气,可是气到连大丫鬟都不能近身的程度,怕是锦华说了切中绾华心痛的地方吧。

    也顾不得形象,提了裙子,一路小跑过来。有这几天勤奋地练习踢毽子做运动,显然跑起来,连含章都有些追不上。等她们赶来时,书语也是一脸着急地站在门口。韶华朝她们点了点头,让她们留在门口,自己走进去。一进到内屋,便看见绾华扑在枕头上细声哭泣,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不小心碰到桌子,引起了绾华注意。

    绾华看都不看一眼,哭吼道:“让你们出去没听到吗?”

    “三姐姐,我也不能进来吗?”韶华被她的哭声吓到了,走过去,看见绾华已经哭红了眼睛,发髻也都凌乱。“三姐姐才说我不懂事,自己怎么也把丫鬟赶在门外,要是你哭累了,谁帮你拧帕子递水呢。”

    绾华这才发现进来的是韶华,见她坐过去,气得扑过来,扭着韶华,“不说丫鬟,刚刚七娘骂我时,怎么不见你出来帮声。”韶华被问得哑口无言,正好道:“我迷路了……七娘骂你什么了,她怎么会、怎么敢?”就锦华这两日的表现,一直都是向她们主动示好中,没理由开口跟绾华吵架才对。

    “她怎么不敢!你刚刚没听见她说得多难听。”绾华一双眼睛布满红丝,韶华看着不忍,起身给她倒了杯水。“有多难听,我倒好奇。”绾华捧着杯子,看韶华若无其事的模样去拧块湿帕子让她擦脸,低着头,动了动嘴唇,委屈地道:“她说我是哪有好处就往哪里靠,攀上郡主娘娘就得意了。还说……还说我好手段,你瞧瞧她说的!多难听!还有还有,刚刚她抢你风头也是,跟个没教养似的,巴巴地想对藩老夫人献媚,指不定郡主娘娘回去后要怎么看我了。”

    韶华呆了一下,锦华会说出这么过分的话?可见绾华已经哭得岔气,韶华不好驳了她的话头,但锦华刚刚迫不及待地在客人面前显摆,确实很失礼。

    “三姐姐以为郡主娘娘会怎么看你?”听到最后才发现绾华只是担心会被郡主厌恶。

    “还怎么能看!七娘这般失礼,郡主娘娘一定会以为我和七娘一样。”绾华说起来,眼眶又红了。

    韶华叹着气,握着她的手道:“郡主可曾嫌弃过姐姐?”绾华想了想,摇摇头,“那姐姐可觉得自己跟七娘一样?”绾华立刻反驳:“怎么可能!我是正经嫡长女,又是诗书教养出来的,怎么会跟她一样。”

    “那不就是了,郡主娘娘又不是傻子,方才她对你还关爱有加。如果因为七娘一时无礼就对姐姐翻脸,那往后姐姐过门也不会有好日子过,那又何必呢!”韶华宽慰道。

    “真的吗?可是……”绾华有些犹豫,她明明看到英华郡主对锦华显出那嫌弃的眼神,真的不会影响到她吗。

    韶华还想安慰她几句,书语进来说燕绥院里的丫鬟前来邀请她们过去小聚。

    “七娘也去吗?”绾华问道。

    “听说是搬新家后一直没能小聚,应该是的。”书语小心翼翼地说。

    绾华一听,立刻变了脸色,“我不去!”

    书语愣了一下,用眼神向韶华求助。韶华暗暗叹息,点点头,对绾华道:“姐姐何必跟七娘过不去,是燕绥姐姐请我们,又不是七娘。”见她要反驳,又道:“你这般怄气,让七娘知道了,岂不是更开心。燕绥姐姐说不定以为姐姐是跟她过不去,这多损你嫡长女的风范。”

    果然,听韶华这么一说,绾华有些动容。因为嘴上总是超不过锦华,所以绾华向来都是以嫡长女身份自居,而不屑跟锦华争吵。

    “姐姐若是恼火七娘,我自有办法替你解气。”韶华笑得狡黠,让绾华不禁一愣。她把绾华推给书语,让她把绾华补下妆容,又喊来幼菡,“去,跟厨房里的张大娘说,挑着最大最肥的大公鸡送来,要快!”

    绾华虽不解,但看韶华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只好静观其变。

    等绾华重新梳洗完,幼菡已经牵着一只雄赳赳的大公鸡走来,绾华刚出门就被吓了一跳。韶华不当回事,也不解释,笑眯眯地陪着绾华朝燕绥院子走去。

    在燕绥屋里坐到无聊的锦华,远远听到韶华她们的脚步声,不觉心虚地站起身。方才她回去就让苏姨娘数落了一顿,说她不懂事,白费了这么多天的努力。

    可是她就是气不过!

    以琛来的时候,凌氏就一味地想把以琛留给两个女儿,现在攀上了英华郡主,就想着把韶华也送往高门。虽然没人跟她抢刘家姻亲的名分,可是一想到自己总是落她们一步,捡她们不要的,锦华就一肚子不悦。忍不住跟绾华嘴硬了几句,哪知绾华红着眼睛跑开,自己回去却落了一顿骂。

    燕绥让人把她喊来时,她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自己有错在先,可又拉不下面子道歉,更不知道绾华她们会怎么对付她。

    难得燕绥亲亲腻腻地拉着她的手聊天,可是锦华愣是坐立不安,眼睛不住往外瞄。

    结果人还没到,幼菡牵着大公鸡就先进了门,把丫鬟们都吓了一跳,纷纷给公鸡让道。奈何那大公鸡不走寻常路,左晃晃,右兜兜,雄赳赳气昂昂地挺胸阔步,急起来又大步小跑。累得幼菡在身后跟着追,把丫鬟们逗得掩嘴轻笑。忽然公鸡跑得急凶,把幼菡手中的草绳跟挣开了,幼菡惊叫了一声,连忙弯腰去捡。

    公鸡一下子就跑开,急得幼菡满头大汗,急忙叫旁边的丫鬟帮忙抓住。一时间一场捉鸡大赛就拉开了,三四个衣裙款款的少女,围着一只气高趾扬的大公鸡,耍得团团转。幼菡和书语还因为抓不到,两人撞到一起,跌坐在地上。燕绥看门外这么热闹,也都好奇走出来。

    锦华跟在燕绥身后,一看到公鸡,整个脸色都变了,瞬间刷白,嘴唇哆嗦,吓得退到门内。

    看到韶华姐妹相携进来,又看到一院子的丫鬟跟着公鸡跑的丫鬟,忍不住捂着肚子笑起来。“三姐姐,五妹妹,你们这是做什么,满院子的丫鬟都追着公鸡跑。”

    韶华笑盈盈地上前:“燕绥姐姐,这是给你的贺礼啊。”

    “这算什么贺礼?”燕绥笑得泪花都出来了,掖着眼角问道。

    “燕娘子,这、这不是公鸡。”幼菡终于在众人合力之下捉住了公鸡,满头大汗,一张小脸累得通红。燕绥闻言,好奇地笑道:“不是公鸡,那是什么,难道是母鸡不成。”燕绥打量着幼菡怀里的公鸡,头冠硕大殷红,怎么看都是雄壮有力。

    韶华笑答:“当然不是母鸡,这是最适合燕绥姐姐的大礼。”一时间,除了绾华抿唇浅笑,其他人都睁大眼睛,打量着幼菡怀里的公鸡,怎么也看不出这只鸡跟厚礼有什么关系。韶华冲绾华点点头,说道:“别质疑,我说的是真的,而且还有三层含义。”

    “哪三层。”燕绥问道。

    “第一嘛,鸡就是凤凰,古话说,‘凤凰非梧桐不栖’,咱们住的是碧梧轩,不就是凤凰栖息地嘛。第二嘛,鸡谐音为吉,象征荣华富贵吉祥如意。”韶华说着,也不嫌脏,从幼菡手中接过公鸡,迈步进入大厅。尤妈妈在旁跟着,有些皱眉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跟着走进去。

    燕绥听了韶华振振有词,不禁乐呵呵地笑起来,“那这第三层含义呢?”

    “这第三层嘛!”韶华一走进大厅,锦华就哆嗦地往后退,她走一步,锦华就退两步。“据说远古时候,鸡又是重明鸟化身的,重明鸟是辟邪祈福的圣物,所以这第三层就是镇宅僻邪的意思。”

    “呵呵,五妹妹,你真有趣,你上哪听来的这些古,前两个我也便信了。这最后一个嘛……”燕绥看着韶华手中瞪圆眼睛费力挣脱的公鸡,可她的话还没说完,也不知是公鸡力气太大,还是韶华力气太小。好不容易才捉住的公鸡,又从韶华手里跳下来,竟追着锦华的方向跑去。

    锦华一早看到那公鸡出现时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一见着雄赳赳的大公鸡朝她飞奔来,完全没有形象地一路尖叫着,一路跑出去。

第二十七章 因祸得福

    凌氏笑趴在枕头上,肩膀一阵一阵地抽动,崔妈妈连忙走过来给她顺气。绾华也急忙帮着端水,凌氏缓了好一会儿,从那股欢乐劲里缓出来,拢了拢耳边的头发。看着坐在旁边一脸无辜的韶华。招手将她唤过来,搂着她,象征性地轻拍了她几下,满脸笑容,嘴上轻责:“你这丫头,鬼心思可真多!别是在普安也把你表哥欺负狠了。”

    “我哪有欺负人,这是意外。”韶华偷偷把眼光撇开,心道若她想欺负人,锦华就不会只是被吓哭而已了。

    “阿娘,你也别怪五娘了,她也是为了我。刚刚七娘实在是太过分了,要是不教训教训,都要翻天了。”绾华立刻跳出来为妹妹撑腰。凌氏并不把她的话听进去,抿了一口茶,叹了一声后,冷笑道:“你们这般教训怕是要落了口实,让你爹爹知道,又会说道你了。”

    “可是,阿娘你也看到了。她先是无礼,在藩老夫人和郡主娘娘面前争锋献媚,后又对我无礼。我一没骂她,二没打她,能落什么口实。”绾华争得小脸都涨红了,一双眼睛圆鼓鼓看着凌氏。

    凌氏沉下表情,看着绾华道:“难道你忘记了,每一回若是你得了赏,或是在煦园受了冷眼,你爹爹都怎么对你的。你爹爹的心本来就是偏的,哪还有什么先后的礼。说不定这会在浣思苑,被她们母女一哭,又神魂颠倒了。”说至此,凌氏手中的帕子被拧得紧紧的,“那股狐媚劲都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当初老太太也真是,别的不好选,偏选了这么一只狐狸精在身边。害你爹爹现在,只挂了个举人功名在身上,比身份输给你大伯,比才华又逊色你三叔。”

    一说到李氏三兄弟,凌氏心里就更加忿忿不平了。

    打量着凌氏脸上的变化,韶华有些同情她。丈夫才华能力输给兄弟也就算了,自己还不得丈夫宠爱,幸好是娘家还算强有力,李阁老也对她颇为看重,否则凌氏在这个家里很难生存。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脑子飞快转了一圈,认真地看着凌氏:“阿娘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爹爹要是怪起来,就责罚我一人好了。”

    绾华一听,急了起来,“怎么可以怪你呢,我是姐姐,而且这事因我而起,要罚也是罚我。”

    韶华继续说道:“不,这和姐姐有什么关系,明明是我不好。”

    凌氏被她们的争执闹得一头雾水,正要开声制止,就看到李勋卓从门外走进来。她愣了一下,急忙起身,两个女孩也纷纷给李勋卓行礼。李勋卓摆摆手,走进来,看着她们一脸心虚,问道:“我在门外就听到你们姐妹俩在争什么责罚不责罚的,是谁又闹了事。”

    韶华先一步走出来,看着李勋卓,眨了眨大眼睛,委屈地说道:“女儿请爹爹责罚。”

    李勋卓对这个女儿比较宽容,一听她这么说,倒也好笑起来,“你连事都没说,要我罚什么?”

    听着李勋卓轻松的口气,韶华心里稍稍安定,看来他还没去浣思苑。于是,苦着一张脸,唉声叹气道:“方才燕绥姐姐请我们姐妹几个过去做客,私心想着燕绥姐姐虽是客,但入到碧梧轩,也如自家姐妹一般。但头一回过去,总不能空手,所以跟三姐姐商量着要送什么既有意义又特别的礼物。”韶华打量着李勋卓对她的话还算肯定,才继续道:“可我并不知道七娘竟然怕鸡。”

    李勋卓听完愣住了,有些转不过弯,绾华连忙接话,“爹爹不要怪五娘,要怪就怪我好了。”其实想到锦华被一只雄壮有力的公鸡追得满院子跑,吓得花容失色,绾华心里很是解气。“我们也不知道七娘竟然怕这畜生。”

    “你们为什么要送这个?”李勋卓哑然无语,好奇地问。

    韶华只好把对燕绥说的那套话给复述一遍,说完看着李勋卓脸上并没有生气的迹象,于是扁嘴道:“伯姆定然是帮燕绥姐姐把院子收拾妥当,我也没什么送得出手的东西,好不容易想了个好意义又特别的礼物。可是,后来尤妈妈说燕绥姐姐院子里没地方养,所以把它拿去炖汤了。”

    李勋卓顿时失笑,“就因为这个?”

    “嗯。”韶华耷拉着脑袋,怏怏地点头。

    “呵呵,炖了就炖了,难道你还让燕娘子养着不成。”李勋卓摸摸韶华的头,慈爱地说:“你既然说把燕娘子当姐妹,你送她什么都是心意,别丧气了。让你阿娘给你打副面头首饰时,也给燕娘子备上一个就是了。”韶华表现得很是开心,李勋卓温柔地笑了笑,又看向目瞪口呆的凌氏。“老二胡从南边回来,给捎了一盒珠子,说是从海上带回来的。你捡一些成色好的,给五娘打套面头首饰。”

    闻言,凌氏心头一喜,忙不迭点头,眼角都给笑弯了。

    绾华鼓着脸道:“爹爹偏心,只给五娘,那我呢?”

    “你都快出门了,还跟妹妹争?”李勋卓一番调笑,惹得绾华小脸通红,他心头一畅,“那就给三个丫头都各打一副吧。”李勋卓的话让绾华和凌氏二人笑容都僵了一下。

    “七娘她不是有吗?”凌氏闷闷地说。

    他不以为意道:“哪个小娘子会嫌弃首饰多的,你既说过不能顾此失彼,那就都给她们备上。”绾华听着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早知道就不跟李勋卓讨了,反而还给锦华争了机会。只有韶华默默不语,倘若明年绾华出门,那这个家里就剩下她和锦华了,看来以后的日子不能光靠卖乖混过去。

    ……

    如果锦华年初有去庙里算卦,佛祖一定给她批一道下下签,而且一定会让她戒口舌。

    隐约记得在四五岁那阵子,李勋卓曾带着一家子去普安凌家给凌老爷子贺寿。因李勋卓一直想把锦华记在凌氏名下,所以走到哪都要凌氏把锦华带上,回娘家也不例外。虽然锦华不过是个刚懂事的奶娃,可毕竟不是凌氏亲生,所以在凌家也得不到好。看顾她的妈妈被凌家的老姐妹一怂恿,兴头一高就抱着锦华跟着喝酒去。

    那妈妈把锦华这么一丢床上,又给些花生果子,就高高兴兴地到隔间喝酒。岂料锦华已经会走会跳,吃腻了花生,便偷偷爬下床,出门去。因为是下人住的院子,院子里还养了几笼鸡。

    锦华瞧着新鲜,就跑过去看,也不知怎么地,哪个鸡笼门关不紧。就在锦华蹲下去的时候,忽然鸡笼门被冲开了,三四只大公鸡扑哧着翅膀飞了出来,还有一只当面踩了锦华一脚。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锦华跌坐在地,愣了一下后就放声大哭起来。

    更不想的是锦华正好跌坐在一小撮稻米上,公鸡跑过来啄米,捉疼了锦华的手。她吓了一跳,眼泪也没擦,爬起啦就跑。可是压在衣服上的稻米,因为跑动洒了一路,她惊慌失措地大叫,后面三四只大公鸡跟着跑。

    因此锦华还发了一场高烧,而斯陌也因为哭腔玩闹,招了风寒。原本好端端的一场喜宴却闹成了手忙脚乱,结果刚出场露面的韶华却无辜地被认为是克了弟妹,才导致他们生病的。

    自此以后,锦华对鸡这种生物就产生了巨大的恐惧,别说看到,就是煮熟的鸡头都够她哆嗦半天。

    苏氏心疼地抱着躲在床上瑟瑟发抖的女儿,温柔地安慰:“别怕别怕,阿娘在这里。”

    “阿娘,我不要过去了好不好,好可怕,好可怕!”锦华哭花了脸,对苏氏说道。“她们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知道我害怕才抱来的。”哪有人抱着一只活鸡当贺礼。

    苏氏哄着她:“不哭,等你爹爹来,让你爹爹替你做主。”苏氏虽不知发生什么事,可看到锦华哆嗦跑回来,心里也被吓到。知道了事情后,她犹豫了许久,这事真不赖韶华。蛇鼠虫蚁都有人怕,但是鸡这东西,还真是鲜少有人会像锦华这样,只能说是锦华倒霉。

    虽她很想替女儿出气,可是愣是想不出办法,而且现在锦华又是有求于她们的时候。苏氏叹了叹气,只好劝锦华把委屈吞忍下去。

    “她们一定是因为我在郡主娘娘面前长了面子,才故意欺负我的。”锦华哭得发抖。

    苏氏一顿,“郡主娘娘来了?”锦华点了点头,“还有藩老夫人。”苏氏左右思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忽然喜上眉梢,笑着对锦华说:“这是好事啊!这么说来,三娘子真是许给郡主家的郎君,那对你可是抬了身份。夫人这番是想把五娘子也许了高门,那刘家不就没人跟你抢了。你这丫头,怎么不早跟我说这个。”

    锦华还没哭完,看着母亲沾沾自喜,不悦地道:“她们都攀了高门,为什么我不能。”以琛不是不好,但要说多好,暂时还说不上来,只能说家世还不错。可燕绥的不屑在前,如今锦华再厚着脸去攀以琛,始终觉得心里堵得慌。“我也是李家娘子,就算不是嫡出的,可也不是随便人家就能许的,凭什么她们总是比我好。”

    锦华有些看不惯苏氏的想法,总想让她抱死刘家这棵树上,始终觉得她当不上高门的正室。

    “那你还想怎么样,指望夫人替你相看?”苏氏冷哼道。

    锦华却不以为意,“自然不指望,可夫人不也是请藩老夫人帮忙的,我在藩老夫人面前露了脸,又给她看了我的绣品,若不是夫人,我还打算给藩老夫人绣个额帕。”旁的指望不上,那她表表真心,显摆绣工还不成?

    苏氏紧张地道:“哪有娘子家自己议亲的,你快住了你的混想法。”

    “怎么没有,缡纭夫人不就是了!”锦华骄傲地说。

    苏氏训斥:“缡纭夫人那是你能比的吗,人家是天之骄女,你是什么,不过就是庶出的。你爹爹又没官职在身,你这样抛头露面,就算相中哪家郎君,人家敢取你?快别说缡纭夫人了,那是多金贵的人才能这样,况且她还有金山银山垫着,你能有什么。”苏氏一急,什么话都说出来,把锦华训得脸红耳赤。

    “苏姨娘,老爷让七娘子去熹园,说是要给七娘子打套面头首饰。”问兰进屋汇报。

    苏氏大喜,连忙让问兰给锦华收拾行头,“你爹爹心里还是疼你的,只要你乖乖讨好夫人,往后不会亏了你的好。”看锦华脸又不甘,不放心地再三叮嘱,“你给我记住了,不许再想自己相看的事了。”

    “知道了。”锦华闷闷不乐。

第二十八章 暂时同盟

    原本心里憋屈的锦华一进熹园就被凌氏母女三人的热情给吓到,看着李勋卓一副很满意地享受妻女和睦的样子。她憋着一口气,正想告状,却不料韶华的主动示好,让她一股气提上来险些咽不下去。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跟李勋卓抱怨韶华她们的恶作剧,哪知反被李勋卓责斥姐妹之间不该生间隙。想来只要她告状,李勋卓从来没有不搭理的时候,这回她吃了瘪。

    一顿饭下来,姐弟三人的讨巧再加上凌氏鲜有的温顺,让李勋卓心胸一畅,不觉小酌了小杯。等他们吃完时,李勋卓有些微醺了,凌氏便让人把她们都送回去。

    “五姐姐好手段!”

    韶华正准备回自己的院子,却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人出声,她站住脚。幼菡张口,敢出声就让韶华给拦住了,她转过身看到一脸冷笑不屑的锦华,不觉莞尔:“七娘指的是哪些?”

    “五姐姐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虽说平日在熹园吃饭,锦华也讨不到什么好,但这么被一家子晾在旁边还是第一次。

    韶华对幼菡吩咐了一句,她愣了一下,皱着脸摇头,被韶华瞪了一眼,只好给她们福了身,先行进了院子。锦华见幼菡离开,也回头让问兰退下,留下姐妹俩站在花园过道。月亮穿过云层,正好洒落在她们身上。韶华看着她一脸不悦,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道:“真也好,假也好,七娘不妨说出来,让我明白明白。”

    她并不想跟锦华整日耍心眼,只因为身份处境的尴尬,如若她不帮着绾华,只怕说不过去。

    锦华上前一步,忿忿地道:“你一定是在爹爹面前说了我什么坏话,否则为何爹爹一整晚都不待见我!”

    韶华听了不由得失笑,这算是先下手为强吗?她摊开手,“我有没有说坏话,你自己去问爹爹就知道了。七娘一下子就断定是因为我在背后说坏话才使得爹爹不待见你,难道平日爹爹在熹园发脾气是你背后搞的鬼?”锦华立刻噎住,韶华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我没有三姐姐那般好脾气,被你气哭都不懂得回嘴,但我也不是那种喜欢在背后告状的小人。”

    听韶华这般说,锦华被激得满脸通红,索性月光微斜,照在韶华身上,隐去了她的容颜。寻思着自己的打算,韶华决定跟锦华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知道我为何让幼菡离开吗?因为幼菡再亲近,不过是个丫鬟,而你我不同。关起大门,自然分得嫡庶长幼,但出了熹园,谁若欺了你,我和三姐姐都不会坐视不理。但是如果在家里,你要想闹腾起来,我同样也不会对你客气。”韶华双手负背,一步步朝锦华走来。

    不知是否因为早前的公鸡事件,锦华心里对韶华有种莫名的敬畏,面对她目不转睛的注视,她心里扑通直跳。

    韶华幽幽地叹了口气,看着心绪不安的锦华,温声道:“七娘,或许再有一年,三姐姐就要出门了。这个家里便剩你我,你若执意要跟我过不去,我可以奉陪到底。不说夫人是我生母,还有普安凌家,就是爹爹也断然不会因为你一个庶女,对我发难。可是你呢,如果真的惹恼了夫人,你可想过你往后怎么办,爹爹能护得了你多久?”韶华说话变得轻缓,但一字一句却直击心底。

    锦华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你、你要敢乱来,我告诉爹爹去!”

    韶华莞尔,“七娘还是不懂吗?我不在李家长大,养的性子比较懒散,你不惹事,我绝不生非。抛开一切的是非,咱们还是可以做好姐妹的。”韶华实在没心思整日跟一个小丫头斗心眼,其实只要锦华不闹腾,凌氏也不是恶毒的嫡母。只可惜苏氏不懂这个道理,一个丫鬟出身的姨娘,也想跟正头太太争高低。

    锦华看她笑得一脸温和,心里有些犹豫,打量方才李勋卓的态度,怨气又上来。

    “七娘是个聪明的娘子,你该清楚,咱们小娘子一辈子就指望着寻个好郎君。苏姨娘再受宠不过是个姨娘,七娘将来的大事,她是插不了手的。”面对锦华的沉默,韶华有些无可奈何,心里清楚让锦华一下子就接受她的友好是有些困难。“时辰不早了,赶紧回去吧,也不定先生几时回来,该收心了。”

    锦华被她这一番话说得心绪凌乱,到底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娘子,思虑不远。心里想着,定然是因为韶华自小不在李家长大,没什么底气,将来绾华一出门,她担心自己应付不了李家的规矩,所以才要拉拢。但是从她这些日子的表现,又不像是乡下没规矩的娘子。论说话做事,甚至稍胜绾华一层。

    锦华不确定若是真是跟韶华硬碰硬,会是怎么样的情况,可是让她就此低头,承认比韶华她们差,她心又不甘。

    然而韶华并没在意锦华心里是怎么想,反正她说完她该说的话,剩下的也不指望一个小娘子能立刻明白多少。转身准备离开时,锦华终于开声了。

    “五姐姐,你真的不计较以前的事?”锦华小心翼翼地试探。

    “算起来,我回家不到半年,与你相处也不过是这两个月的事,哪有许多以前?”看到初荷站在院子口张望,韶华也不跟她多话,说完便离开。

    正要细算起来,其实锦华与她还真没许多恩怨,只不过是在一个习惯性的伶牙俐齿,一个习惯性的以牙还牙。

    她一觉到天亮,睡得无比舒爽,第二天早早就起身,连初荷都觉得惊奇。而锦华不知是把她的话听进去,还是在酝酿着下一场闹腾,至少安稳了几日。

    直到八月初一,凌氏借着去庙里上香的由头,把绾华拉出门,要她亲自替未来的夫君求个签。绾华红着脸,非拉着韶华一同出门,韶华表示不想出门。自打英华郡主提到严恺之可能要去尚公主,她便心情低郁起来。

    哪知第二日,李良勋回来说到西南怀城山贼猖獗,竟欲占山为王。对付旁的事,皇帝总是睁只眼闭只眼,放任悠哉,但是对于划地割政的事就是决不轻饶的。当初国舅爷就是犯了同样的错,致使皇帝狠下心,将汪氏一族逐出京城。朝堂上,许多大将立刻出列请战,但不知为何,最后却让严恺之陪同皇二子前去。

    韶华好奇地追问李勋卓原因,只见他捋了捋几根稀疏细长的胡须,一脸感慨地说道:“西南怀城,那原本是芒荒之地,深山野岭,后来不知怎么被一把野火烧了干净,这才被人发现山谷之中种了不少奇珍药草,附近许多人便是靠着挖药草发的家。说来也奇怪,怀城内别的种不活,反而是些稀罕的药材容易养活。怀城往北是平洲,平洲的徐、商、贺三家都是历代出武将的,还有开国二十二帅里就有四成是来自平洲。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看来这起山贼真心是不要命了。”

    “既然平洲离怀城不远,为什么不直接从平洲派人过去。”韶华好奇问道。

    李勋卓见韶华对这些事感兴趣,便耐着性子跟她说:“虽说平洲离怀城近,可快马加鞭也得赶上半天。再说了,平洲三家虽历代出武将,门下子弟个个能武,始终不是朝廷的人。圣上向来忌讳后宫母家参政,就算是皇贵妃也只有一个嫡兄身居二品,手握实权,其他多是清闲职位。这回让皇二子出城,看来是想让平洲贺家出手了。只是现下太子未立,圣上对两个皇子又不偏不倚,恐怕大皇子也有事得忙了。”按照皇帝的脾性,若是皇二子凯旋归来,那皇长子怕是得去找些事情倒腾。

    “既然有贺家出马,那严恺之去凑什么热闹。”很显然,皇二子也不是亲自去剿匪,顶多是代表皇帝给平洲贺家举个牌子,示意他们,你们加官进爵的机会来了。

    李勋卓看了她一眼,“严侍卫是兴勇伯之子,又是二皇子的近身侍卫,他不去谁去?多罗境内蠢蠢欲动,说不定下回就让他去川北了。”

    韶华想了一下,忽然喜上眉梢:“这么说,他就不可能尚公主咯?”至今还没有一个驸马能手握实权。听李勋卓这么说,韶华心中的期望之火就忍不住亮起来。

    “长公主已经十六岁,其他的都为及笄,要是真让严恺之尚公主,也不会等到现在。”李勋卓看见韶华笑得一脸灿烂,不觉纳闷,“五娘好像很上心?”

    韶华呆了一下,正要开口,就听到凌氏的责怪:“老爷跟一个小娘子说那么多朝廷的事做什么,要有这心思去听那么多旁的事,还不如赶紧回屋练习女红去。”自从把长女许出去以后,凌氏更加坚定了要替韶华也找个富贵郎君。

    韶华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给父母请安告退。

    想到严恺之不必尚公主,她心里就跟开了花似的,看到什么都觉得愉悦。或许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已经精心定性的韶华再一次梦到川北那片天高地阔的土地,还有那万马奔腾的雄壮。

    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站在树下,阳光洒在她浅褐色的头发上,闪着一层淡淡的金光。看着利落翻身上马的少年,她紧张地问了一句:“待我长发及腰,郎君回来娶我可好?”

    少年背影僵了一下,转过脸看着少女,少女却被强烈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

    也不知他点头还是摇头,待她回神,少年已骑骏马,疾驰而去。

第二十九章 落花有意

    琴音似水,潺潺不断,婉转悠扬,悦耳绕梁。只见几根青葱玉指在琴弦轻拢慢捻,琴声曼妙,将一曲《夕阳箫鼓》如画般延绵展开。初荷听得痴迷,不由得也停下手中的细活,起身叮嘱门外洒扫的丫鬟不要吵杂,生恐惊扰了这优美的旋律。她闭着眼,全心享受着天籁般的乐曲,就连幼菡进来都没发现。屋内弹的人定性,屋外听的人入情,时而轻快,时而委婉,起伏回转,各有特色。

    “五娘子。”幼菡看韶华如此尽情尽兴,也不忍心打扰,可等了许久丝毫不见乐声停顿,终于忍不住出了声。岂料,这一声惊扰了韶华,一个失手,差点割破手指,吓得初荷连忙跑上前。

    回头对心虚的幼菡责斥道:“你怎么进来也不先说一下,这么忽然出声可是会吓着人的。”看着韶华摇头,又检查了她的手指,确认安然无恙,心中的大石才落定。

    幼菡有些无辜,嘟着嘴,心中抑郁:她进来的时候已经跟初荷打过招呼,是她听得太入神,没发现而已。

    “有什么事?”韶华抬头问道。

    “以琛少爷在院里等了许久了,我想进来通报,是以琛少爷没让打扰。”幼菡细声地说。

    韶华顿了一下,以琛怎么会跑来,还默默在她院里听她弹琵琶?韶华把琵琶递给初荷,迟疑了一下,“以琛哥哥怎么可以进来?”虽说时下风气,并没要求未出阁的娘子不能见外男,可是也没开放到随便让人进来吧。

    初荷见韶华望过来,心中一惊,立刻摇了摇头,瞪向幼菡。幼菡被初荷抛了个眼色,也后知后觉地摆手:“我、我也不知道,请五娘子明察,我再也没跟燕娘子院里的人来往。”幼菡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初荷也随着跪下,结果却把韶华吓了一跳。她只是好奇以琛怎么进的碧梧轩,不料她们以为韶华训责她们和外人联系,连忙求饶。

    “起来吧,我没怪你们,我就是奇怪四哥哥都没进过碧梧轩,怎么以琛哥哥就可以进来。”两人互望一眼,看韶华脸色并没不悦,才战战兢兢地起身。

    初荷躬身,谨慎地回答:“碧梧轩本就是让娘子们住的地方,一般人都不让进。府里就二夫人生了娘子,就是大夫人也都从不进碧梧轩,四少爷自然不会来。八郎倒是来过几次,不过他自有住所,也极少进来。兴许是因为燕娘子搬进来,所以大夫人吩咐了守门的妈妈,才让进的吧。”

    韶华闻言,理解地点了点头,“那他来我这里作甚,燕绥姐姐的院子在隔壁啊。”话虽这么说,韶华已经起身,让初荷帮忙整理衣裳容妆,然后才衣裙款款地走出来。

    以琛一身干净利落的碧色长衫,站在院子里,双手负于身后,颇有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

    “以琛哥哥万福。”韶华提了裙角走过来,给以琛行了礼。只见他眼神炯亮,打量着韶华的,脸色不掩一抹喜色。韶华眉头微蹙,再声道:“以琛哥哥今日怎么有空前来,是来寻燕绥姐姐的吗?”

    看到韶华丝毫没有想请他进屋的意思,以琛有些讪讪然,说道:“不、也算是,只是听着五妹妹的琴声入了迷,走不开脚了。”眼神扫了韶华身后的幼菡初荷二人身影不动,只好清了清喉咙,扬声道:“曾读过‘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我从曾听闻,所以不以为然,如今倒觉得绝妙之极。”

    “以琛哥哥谬赞了。”韶华淡淡地说。

    “我说的都是真的,听惯琴筝鼓瑟,倒是头一回听到琵琶,简直如同天籁。”以琛焦急辩解。

    韶华将眼神瞥向院子外,忽然有些期待绾华或者锦华经过,打量不准他今日前来的目的是什么,考虑是要直接关门送客好,还是让使个丫鬟出去搬救兵好。她对以琛倒不是反感,除了那一次外出,其他时候多半都是匆匆见过面便作罢。算不得讨厌,也说不上好感,反正她早已说服了凌氏,压根就把刘家的婚事放在心里。

    只是以琛却浑然不知佳人心情,犹自津津乐道。族里未有吩咐,可他知道,若他秋闱得中,便是李家的准女婿。而自打初次见到韶华姐妹,便对她们上心,相对于绾华的端方大度,他对韶华的直坦率性更动心。只是学业紧,而闺学的先生却临时告假远行,害他想绕道,一睹佳人芳容的机会都没有。

    眼看科考在前,夫子就给他们休了几日,斯晏早早就跑得无踪影。他看书看得犯困,想着出来散心,不料一路却走到碧梧轩来,更难为守门的妈妈是刘氏的人,对他根本不加阻拦。

    “再过几日便是秋闱,以琛哥哥还是以学业为重,多加复习才好。”韶华的耐性已经快要磨光。

    以琛听她口气冷淡,面子有些挂不住,压着心中的无奈,厚着脸皮道:“五妹妹说的是,只不过,先前五妹妹答应过给我们写一幅字。即将考试,想藉五妹妹的墨宝涨涨运气。”

    韶华没想到他寻了这么个由头,自打外出回来,她早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如今听以琛这么说,她倒有些不好意思。“我倒把这事给忘了。要不,我写完让幼菡送过去?”

    “要是方便的话,现在写也行。”看韶华敛了笑容,以琛有些紧张。

    幼菡打量着韶华眉头起伏不定,脸色沉重平静,显然就是对以琛毫无兴趣。想着先前所犯的失误,幼菡壮了壮胆,走上前,对韶华轻声道:“五娘子,不是说要请燕娘子过来吗,要不我现在去催催?”声量不大,正好让以琛听到。

    韶华眼睛亮了亮,不由得对幼菡刮目,故作淡定道:“也好,顺便告诉燕绥姐姐,以琛哥哥在这边,让她快些过来。”幼菡得到主子的肯定,立刻高兴地给他们行礼,匆匆忙忙地离去。伸手招来初荷,让她把文房四宝都挪到院子来,然后才对以琛道:“孤男寡女,不便请以琛哥哥进屋,还请以琛哥哥见谅。既然以琛哥哥不嫌弃,那我就在这院子写字吧,只是不知要我写什么?”

    言语间,已经有两个小丫鬟搬出一张黄花梨夹头榫书案,牙板墙呈卷云头状,四足壮硕坚实,纹理清晰可辨。初荷将笔墨纸砚一一罗列开来,选了一块香墨,细细研开。韶华取了笔,沾了墨汁,停在案头看着他。

    “写什么都好。”以琛见韶华手执他送的紫毫笔,心里一阵惊喜。

    韶华顿了一下,不再过问,提笔而下,奋笔疾书。一手执笔,一手提袖,微微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行云流水间十分优美。以琛看着她秀气的面庞上沉静肃穆,目光如炬,人淡如菊,不禁有些出了神。

    韶华一共写了两幅对子,分别给斯晏和以琛,都是寓意高升,不分主次。索性又给绾华、燕绥、锦华都写了一副,旁的人问起,也不会觉得她顾此失彼,有失礼仪。

    看韶华全神贯注地写字,以琛走上前,从初荷手里接过香墨,替她磨起墨来。

    “好书法!”以琛由衷地称赞。

    韶华这时才发现他离自己竟是这般近,字已写成,来不及停笔,顿了一下,一滴墨汁跌落,毁了一张字帖。见韶华神色不悦,正要揉掉,以琛急忙拦住,道:“五妹妹别扔,这张送我罢。”

    “这张已作废。”韶华不解地说道,“以琛哥哥要来作甚?”

    “今天下闻云卷体已稀罕,一笔一划都是千金难买,更何况是五妹妹写的,就算胡乱涂鸦也是珍贵的。”以琛如视珍宝地将字帖拿过来,感叹道:“先前在悦源茶楼听人说起,严侍卫欲以千金寻缡纭夫人的《地藏经》,五妹妹这笔法怕是以假乱真都不为过。”

    “你说什么?”韶华一愣,急急追问。

    以琛被她的急促声调吓到,以为不悦,辩解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五妹妹这字写得极漂亮而已。”

    “不是,我是问你上一句。”韶华有些紧张。

    “就算涂鸦也好?”以琛一头雾水,应该不是这一句吧。

    “不对不对,你刚刚说严侍卫?严恺之?他怎么了,你见过他吗?”袖中粉拳攥紧,脸上绽出明亮的风采,一双翦水秋瞳熠熠夺目,直直地看着以琛。

    以琛被她殷切热情的眼光打量得有些赫然,心中小鹿直撞,尴尬地别开眼睛,点点头,“见过几次,但没交谈过,只是共一处喝茶罢了。”严格说起来,只是擦肩而过。

    但这样的信息对韶华来说,已经够让她兴奋不已,原来离严恺之可以这么近,她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殊不知,因兴奋而洋溢幸福神采的模样落入旁人的眼睛,几乎让人着迷。

    “那我、我要是帮忙抄一份《地藏经》,以琛哥哥能帮我交给他吗?”忽然间,韶华觉得以琛看上去十分亲切,对他说话也温柔了许多,“听说兴勇伯夫人也擅琵琶,一直心神向往,不得拜见。若能替夫人抄写地藏经,我也是心甘情愿的。”韶华笑得眉眼温柔,脸颊微微扑霞,齿白唇红,胜似国色天姿。

    韶华牵强的说辞对以琛来说都是真理,看她明眸皓齿,神采焕发的模样,他不忍心说不。

    “那得等我考完才能出去了。”以琛被她一双充满期待的汪汪大眼注视得不敢正视。“要不,五妹妹先抄着,等我考完,再带你出去。”

    “真的吗?以琛哥哥你太好了。”韶华一扫方才的冷淡和阴郁,几乎都要高兴地跳起来。

    以琛根本无心顾及她说的话,只觉韶华笑容明亮,亮得让他心猿意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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