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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鸢时     名门良婿txt下载     名门良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九章 非礼勿听

    站在屋檐的主仆三人以极不雅地姿势蹲在地上偷听着,韶华听着差点噗呲笑出声。还好幼菡眼明手快,捂得住她的笑声,要不然破坏了屋内的气氛,她们就不好看了。韶华有些困窘,傲娇地回头瞪了幼菡一眼,不看还好,一回头就被身后一列长长的队伍给吓到。

    整条围栏上都沾满了人,个个都伸长脖子等着前面的情况。

    韶华觉得好笑,仿佛在玩老鹰捉小鸡似的,难道这么一列队伍都这么整齐且安静。脑筋一转,不对!她这是在偷听,后面这些人是干嘛!就算是来听墙角也太光明正大了吧,看样子还是整个焘园的人都惊动了。

    韶华直起腰,故意板起脸,给幼菡她们使了使眼色,初荷幼菡立刻领悟,转身开始哄人。做下人偷听主子谈话,这在李家可是大忌,虽然焘园里的规矩松得很。

    看着身后的队伍都悻悻地散开,韶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蹲回位置听里头的对话。

    庞姨母一接到李斯年的消息,还以为是好事将近。立刻欢天喜地地换了一身新衣裳,准备来当亲家母,可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一脸惨白的庄秀娘和眼神闪烁畏畏缩缩的小红。庞姨母心道,情况不对,立刻先下手为强,把李斯年数落了一遍,结果被李斯年四两拨千斤地反驳回去,让她险些咬到舌头。

    “你……李斯年,你放肆!这是你该说的话吗!”庞姨母气得一面肥厚的脸颊涨得赤红,抖着手指,指向李斯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随即忿忿地把矛头丢向自家妹妹:“二娘,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连长辈都不放在眼里了。”

    李斯年往前站了一步,把庞氏挡在身后,身长八尺的魁梧大汉站在五短身材的中年妇人面前,犹如高山一般,黑压压地挡住了庞姨母的视线。吓得她心里咯噔一跳,连退两步,眼看就要撞到桌椅。说时迟那时快,庄秀娘冲过去,挡在庞姨母身后,被她那肥硕的身躯一震,硬生生地夹在庞姨母和桌子中间。

    “作死的丫头,冒冒失失地跑出来吓死我了。”庞姨母转过身,也没过问庄秀娘是否受伤,伸手就拧了她一把,原本已经被撞到骨头的庄秀娘被她这么一掐,立刻倒抽一口气。

    李斯年有些看不下去,清了嗓音道:“大姨,您以后有话和我说便是了,这个家是我在做主。”

    听到李斯年的话,庞姨母忍不住讽刺地笑了起来,极为嘲讽的眼神在他身上扫了几眼,冷笑道:“呵呵,好个你在做主,要不是当初二娘把你领回来,你以为你能是李家二少爷,你能有现在的风光吗?”

    李斯年依旧口气淡淡,丝毫不把庞姨母放在眼底,“大姨,不管我有没有承阿娘的膝下,我都是李家的郎君,这点不劳大姨费心。”严格来说,如果不是承了李卓岳的香火,他犯不着对庞姨母这般客气忍让。可既然当初他在宗祠里磕过头,正式拜过了父母,他就完全把李卓岳夫妻当成生身父母看待。

    哪怕他与庞氏并无话题,他也竭尽所能,伺候在跟前,甚至容忍庞姨母的所作所为。

    李斯年曾想过,若他是庞氏所出,庞姨母是否对他会和善一些,抑或他可以更加理直气壮地反驳庞姨母的话。但他不是,所以免不了要小心翼翼地顾全大局。

    然而,庞姨母完全不把李斯年这些顾虑放在心里,在她眼里,不顺从她的意思就是不尊敬她。庞氏对她都百依百顺,李斯年不过是一个嗣子,有什么好气焰嚣张的。

    当然,庞姨母根本就没意识到,这里是李家,就算李斯年拿棍子赶她出门,庞姨母也拿他无奈何。

    “好你个李斯年,你这是要给我翻脸了?”庞姨母数落不了李斯年,就开始拿旧事来说项,“你躲在闾阳这么些年,你可想过你阿娘半点,她一个人在这里,你以为你那些伯伯伯姆都能记得她,若不是我……”

    李斯年不客气地打断庞姨母的话,“确实,若不是大姨你时常光顾,大概家里也没想到我阿娘一人的衣食用度会这么紧缺。”不过字句间全然是讽刺。

    蹲在外头的韶华听到庞姨母竟然说凌氏他们的坏话,气得差点跳起来,准备跑进去理论。这个家大多是凌氏在操持,凌氏的账本进出她也都学过,看过,虽然不能说对焘园照顾得多周到,但绝不会放任不管。冷暖寒暑,任何有些许天气变化,凌氏也都会差人唤大夫给庞氏把脉,药材补品更是不断。

    这些小细节的事,只怕有些人伺候起公婆,都未必比得上凌氏对待孤孀妯娌这般细致。

    “二郎,别和你大姨顶嘴,咳咳……是我自己,咳咳……”庞氏只有这么一个姐姐,母亲过世后,几乎都是跟庞姨母长大的。如今父亲已经过身,其他的庶出兄弟姐妹又不亲,面对家庭不如自己的姐姐,庞氏总是想着能济着点。只是没想到,庞姨母的胃口越养越大,都已经算计上她这房的家产了。若不是三房不分家,只怕李卓岳这房的家底早就被庞姨母啃光了。

    “今日请大姨过来,只为一件事,就是请大姨把秀娘领回去,丫鬟的事我就不计较了。”李斯年听庞氏咳得难受,不想再和庞姨母纠扯不清。

    “要是不呢!”庞姨母抖了抖脸上的肉。

    “按李家的规矩,应该先打三十板,然后拖出去浸猪笼。”李斯年沉下语气。

    不但屋里的人吓了一跳,就是屋外的人也都惊得张大嘴巴。

    “你……”庞姨母也被吓到,不知李斯年这话有几分真假。

    “大姨,这是您的面子。虽然我不是阿娘亲生,但我依旧尊敬您是阿姨的嫡亲姐姐,所以就算她们在焘园怎么折腾,我都不计较。可是若是大姨想插手到李家的事,那我就不得不管了。”李斯年声音变得尖厉,那鹰一般凌厉的眼神望过来,让庞姨母打了个冷颤。

    她被李斯年盯得不由自主地哆嗦,迟疑了好一会儿,软了口气:“二郎,其实我是为你好,秀娘是个好女孩,这段日子,你也瞧见了。有她在你阿娘身边,你在外奔波也放心些。”

    李斯年无视庄秀娘瞬间惨白的脸色,“秀娘再好,我也不能耽误她,让她留在李家做牛做马。”

    庞姨母意图争辩,“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斯年斩钉截铁,断了她们所有的念想。“我不管您是什么意思,我是不可能娶秀娘的。”

    庞姨母愣了一下,怒极反笑,气焰莫名地嚣张起来。“你是嫌她出身吧,你自己也不过是嗣子,你亲生父母落魄成什么样,你自己清楚。我再和你说一次,把秀娘娶过门,然后和你阿娘一起搬出来单过,在这里住得晦气,看你阿娘都病成什么样了。”

    “大姨请回吧。今日别过,咱们还是亲戚,否则……”李斯年回头瞄了庞氏一眼,看她无力地点点头。“否则我只好不客气了。”

    庞姨母不可思议地看着妹妹把头转向床里,又看看李斯年铁了心要跟她撕破脸皮,左右想不出周转的余地,气得骂骂咧咧地拖着呆了一脸的庄秀娘走出去。

    “阿娘,我去送送大姨。”李斯年给床上瑟瑟发抖的身影作揖,又对一直站在屏风后的仇妈妈行礼,然后离开。

    仇妈妈从屏风后走出来,看着咬着手绢,躲在被子里哭泣的庞氏安慰道:“三夫人,您看开些吧,二郎这么做也不算错。这个家始终是二郎来当,您总不能让姨太太把家搬空了,让二郎一无所有吧。”仇妈妈看着瘦弱的身影轻轻滴点了点头,心中满是感慨。

    只盼望早一些娶回个能主事的二少夫人,将来若真是要搬出去单过,也不怕委屈了李斯年。

    其实李斯年根本就没去送庞姨母,他巴不得从此她们再也不要进李家。为了今日,他在庞氏床头跪了一夜,恳求她原谅,焘园不能再容庞姨母这么糟蹋了。李阁老也是看着庞氏的面子,而李斯年又未归家,才没插手焘园的事。如今他已回来,自然不能再让庞氏受委屈。

    可,庞姨母到底是庞氏的亲姐姐,李斯年这么做,始终还是会让庞氏伤心。

    李斯年叹了口气,一脚迈出房门,眼角瞥见屋檐下蹲了三个人影。他转过脸,看着韶华一脸傻笑地跟他挥手打招呼,眼珠子一转,眉头紧蹙,“还蹲在那里做什么,成什么样子!”

    初荷和幼菡见李斯年没有责怪她们,心中暗自庆幸,急忙起身。奈何韶华还是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看李斯年脸色不佳,她们弯腰想要扶起韶华,却被韶华制止了。“等等等一下,我、脚麻了,让我缓一缓。”在她们的搀扶下,韶华缓慢地直起腰,待到双脚恢复知觉后,才道:“二哥哥今日休沐啊?我是路过,来看看三婶婶的。”

    “下回想好借口再出声。”李斯年没什么心情和她闲扯,看她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也知道她定然是偷听了不少,叹口气道:“哪家小娘子会跟你这样,真没规矩!”

    见李斯年明显已经缓了口气,韶华嬉皮笑脸道:“有啊,还不止一个呢。”

    “物以类聚。”李斯年半句话说出来,看到韶华不满地鼓圆了眼睛,忍不住好笑,“没事跑来做什么,你不知什么叫非礼勿听吗?”

    “自我踏进焘园开始,就听到姨太太的声音,这不能怪我。我只是选择一个听得比较清楚的地方而已。”韶华没告诉李斯年,刚一进门,趴着窗户的可不止一个两个。

    “说吧,有什么事。”李斯年单刀直入。

    脑筋转了转,笑眯眯地说:“我是来恭喜二哥哥解决了一件**烦的。”韶华眼神朝门口瞥了一下,示意刚刚离开的庄秀娘,却看到李斯年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之前走了个媚娘,后来又来了秀娘,就是不知道姨太太家里还有几个娘子。真怕她下次全部都给二哥哥送来。”

    李斯年似乎也想到那个情况,不由得吓出一声冷汗,看到韶华窃笑的样子,心知被她诳了一道。“若你是想说,让我带你去见严恺之的话,你可以不用说了。这件事你都没帮上忙。”

    韶华气得跺脚,“二哥哥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谁说我没帮上忙,现在秀娘是走了,你哪知她什么时候又会回来。我这可是帮你找了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你倒是不领情了。”

    李斯年看韶华一脸怨恨,扫了一眼,“说吧,我听听看。”

    韶华险些没被这口气也噎到,想到周嫣拜托的事,只好忍下怨气。“上回,我不是说过,只要二哥哥寻到门户等对的娘子,让祖父给求个亲,姨太太也就没辙了。”李斯年听了点点头,算是默许她的主意,“我现在就有个人选。”

    “你是说忠义侯府的娘子?”李斯年问。

    韶华吃惊地说不出话,“你怎么知道?”

    “不妥。”李斯年摇头。

    “为何?二哥哥不喜欢,还是怎么了。”韶华替周嫣捏了一把汗。

    “忠义侯就一个娘子,怎么会轻许给我。”李斯年直言。

    韶华一听,觉得有戏,“那二哥哥心里怎么想,如果人家愿意呢?”

    李斯年似乎没有听出韶华的画外音,“我确是听说过忠义侯府的娘子机灵聪慧,通情达理,是个不可多得的娘子。”韶华不知李斯年上哪听来这些和周嫣没多大关系的赞美词,但她至少她知道李斯年对周嫣还是颇有好感的,立刻兴奋起来。

    “我这就去求祖父,让老人家替你做主,把这位机灵聪慧,通情达理,不可多得的好娘子娶回来。”韶华说着,作势要走。

    李斯年大手一伸,稳稳按在韶华头上,严肃地问道:“你当真?”

    韶华回头,冲他甜甜一笑,“如何?”

    李斯年愣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松开手,对她笑道:“去吧。”

第九十章 青梅竹马

    韶华没想到李斯年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反倒让她无所适从了。

    刚回碧梧轩,正打算给周嫣捎个口信,几乎已经想象得出她那脸得意娇羞的模样,韶华心里也替她高兴。谁知,刚踏进碧梧轩,莲香已经等在屋里了,看到韶华一脸兴致勃勃,忍不住笑道:“五娘子,又跑哪里去了,夫人唤您过去熹园呢。您赶紧饬一下,别让人久等了,我先回去答话了。”

    说完,给韶华福了福身,轻巧地走出院子。

    韶华心里咯噔:难不成又是哪家夫人上门相看?!她脑子一转,急忙伸手拉住要走的莲香,却把她吓了一跳。“莲香姐姐,是谁来了?”问这话时,韶华心里扑通扑通直跳,紧张地盯着莲香的眼睛。

    莲香被她紧张兮兮的表情给逗乐了,拍拍她的手,冲她暧昧地笑了笑“是个你想见的人。”看韶华一脸呆呆的模样,推着她回屋里,不忘叮嘱:“赶紧回去饬饬,我出来久了,再不回去,夫人得使人来催了。”

    韶华再次伸手,却扑了空,没抓住莲香,嘴里一个等字还没脱口,人已经离开了。

    “这回又是谁。”韶华忽然觉得自己欲哭无泪。

    怎么三天两头都有人上门做客,还强烈点名要她出去溜圈,她又不是杂耍的。

    初荷看着垂头丧气的人儿,和幼菡互望了一眼,又好笑又无奈地叹了叹气。走过去,温声安慰:“五娘子,咱们还是回去换套衣服吧,要是迟了,夫人会生气的。”韶华也知道凌氏的脾气,只好点点头,也不敢再闹出上一回的花招来,只得挑一条素色的衣裙,头发更是不愿饬,简单用一个玉簪盘上去就想离开。最后是初荷好声劝说,不管如何,来者是客,还是得客气点,韶华才勉强同意缀多两支烟翠。

    拖着沉重的步子,韶华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去熹园,一路扭扭捏捏地,好半天才走进熹园,就听到屋内的欢声笑语。就连绾华也在内,这让韶华意外之余,有些庆幸。

    低着头,迈进屋子那一刻,听到一个低磁有力的男声:“小五,你这懒性子还没改啊。”

    那声音十分动听,好似能说到人心底里,韶华小心肝颤了几下,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这一眼,正好看到一个面容清秀,笑容灿烂的年轻男子。从面相上看,要比李斯年略微年轻一两岁,但是气质身姿比斯晏要成熟许多。再看多一眼,又觉得眼前人有些面善,好似在哪里见过一样。

    “你这丫头,见到人也不打声招呼。”凌氏聊得正起劲,看到韶华一进门,也没行礼,也没招呼,一个劲地盯着博衍看,忍不住责怪道:“还愣着做什么,不给你博衍哥哥请安。”

    韶华听到凌氏的话,急忙收回神,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小小声喊了一声“博衍哥哥”。看凌氏和绾华的态度,心想眼前这男子还不会哪个亲戚家的哥哥吧。再三打量他的模样,又望了凌氏一样,立刻恍然大悟,难怪觉得面善,这五官不正与凌氏相仿嘛。

    这么说……是舅舅家的?韶华心里呵呵苦笑了,这要真是凌家的郎君,岂不成了她的青梅竹马?

    韶华硬着头皮,挨着绾华的身边坐下,偷偷用余光打量博衍,忍不住感慨,凌家真是遗传了一副好皮囊。凌氏的相貌虽不能和刘氏的温雅相比,也比不过苏氏的娇柔妩媚,可是那骨子里的气质是旁的人比不来的。一双眼睛尤为出色,烁烁其华,熠熠其辉。

    博衍也有这么一双眼睛,不说话的时候,仿佛都带笑,让人绝大多数十分舒服。

    “才多久不见,难道是不记得我了?”博衍捕捉到韶华好奇的眼光,未出声,脸上笑容已经绽放。

    绾华闻言,轻轻用手肘碰了碰韶华,示意她被太放肆,然后对博衍娇嗔道:“博衍哥哥,这些年都是你们把她惯坏了。”韶华认命地低着头,那些年发生了什么事,都与她无关,所以她不好插嘴,省得露出马脚。

    “是吗,我没看出来,这不挺规矩的嘛。”博衍笑眯眯地说。

    凌氏在自家外甥面前全然放下架子,听博衍对韶华的包容,嚅了嚅嘴:“那是在你面前装装样子罢了,你没瞧着,她三天上墙四天掀瓦,家里都被她闹得鸡飞狗跳的。这些年,可拖累了你们家,还有你祖父。”凌氏说着有些感慨,连连叹了几下。

    博衍笑着摇头,“姑姑说得生分了,都是自家人,哪有什么拖累。小五回来这些日子,祖父整天都在叨念她,若不是因为年前那会儿,宗里请了老人家去主持,他还想接小五回去过年的。”因为凌家也有个五娘,所以凌老太爷习惯把韶华喊成小五,即区分了身份,又显示韶华的特别。

    毕竟,只有韶华一个人是凌老爷子亲手带大的,对于这个外孙女的宠爱,丝毫不差家孙,甚至遥在其他人之上。

    “本来祖父是想过来看小五的,只是老人家起床得急,摔了一跤,扭伤腿,所以才没来。”博衍轻描淡写地说。

    博衍看了她们一致的严肃表情,立刻笑开安慰,“还好,老人家平时福多德厚,并没伤了筋骨。养了一阵子就好了。那时又碰巧家里有其他事,就没来。”

    可是凌氏母女三人却听着不大平静,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摔了一跤,可不是小事,弄不好可是会出人命的。但是博衍的口气说得轻巧,显然伤势不大,但是这也够让韶华捏了一把冷汗。

    虽说她和这位外祖父从未见过一面,可好歹也抚养了“她”那么多年。特别是韶华没少拿凌老爷子当借口,各种被人责问时,都把事情往他身上推。心里默念着最好永远不要见到他,省得被揭穿了谎言,然而博衍的话让她恨不得立刻飞去普安,好证实一切如同博衍说得那样轻巧。

    韶华不知道凌老爷子对她这个外孙女的感情有多深,可是从老人家居然会主动要来探望小孙女的举动来说,他们之间的感情定然是极浓。

    “怎么来信的时候也没说!”凌氏有些生气。

    “姑姑请放心,爹爹请了大夫看过了,不妨事,养了段日子就全好了。只是祖父不让说的,知道姑姑知情后一定会回去。如今李家家大业大,姑姑又是理事的,不好乱跑。”博衍说得在理在据,凌氏也只得闷闷不乐地抿唇蹙眉。“姑姑也是清楚的,他老人家倔得很。伤养好不久,听到宗里请他住持大事,他又跑去了,我爹爹也无可奈何。”

    “那你爹爹呢,还有你二叔。”凌氏对两位兄长的近况颇为关心。

    “家里一切都很好,请姑姑放心。”博衍回答得体,礼数周到,让凌氏甚感欣慰。

    “没事就好,只收到你们的来信说,让我们过年别回去,也不知家里发生什么事。这到底也不是外人,你祖父年纪大性子倔,你这年轻人也不能都由着他,该说的还是得说。要不然,真出了事,我头一个得怨你。”问完了例行,凌氏缓了口气,“对了,今晚就住下吧,你姑爹很快就回来了。”

    “不了,祖父说过,除丧百日内,不得在外留宿。”博衍紧张地起身,朝凌氏作揖,“实在是祖父惦记小五,所以让我跑来看一看。”

    “祖父就记得五娘一个吗?”绾华听着,有些不乐意。

    “当然还有三娘啊。”博衍的话让绾华立刻笑开了,从怀里拿出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两支一模一样的蝴蝶簪,“对了,这个是给你们姐妹俩的。”绾华姐妹同时望了凌氏一眼,见她点头,高兴地接过发簪,相互帮忙给擦到头发上。

    “谢谢博衍哥哥。”韶华甜甜一笑,让博衍微蹙了眉头,笑着摇头。

    “你又乱买东西了,这簪子首饰她们多得是,没得别破费。只是,既然不能留宿,那就迟一些再来也不打紧,干嘛非让你跑这么一趟。”凌氏也知道普安的习俗,所以没有勉强博衍。“要我说,爹爹真是把五娘给宠坏了,明年她就及笄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都差点忘记了,三娘已经许了人。祖父打听过了,说萧家是个好人家,那郎君我在普安也瞧见几次,配得上三娘。”博衍的话让凌氏很高兴,自己相中的女婿能得到娘家人肯定,对她来说是件大喜事。

    面对博衍的调侃,绾华显得有些羞涩,凌氏笑吟吟地道:“三娘我就不担心了,我现在就头疼五娘了。”

    被点到名字,韶华歪着脑袋,呆了一下,博衍却笑道:“祖父说了,要是姑姑嫌小五闹腾,就把她嫁回普安好了。”

    “那她不得闹上天了。”绾华插了一句,把博衍他们都给逗笑了。

    一阵闲聊后,博衍没再磨蹭,就和凌氏她们告别。

    走出李家,便换上一副凝重的表情,看得车夫老赵一头雾水,“大少爷,怎么了,没见到姑太太和小五娘子吗?”

    “见到了。”博衍顿了一下,“但总觉得小五变了。”

    “是个怎么变法?”老赵问。

    “好像和我很陌生,以前她总是粘着我,要不是姑姑开口,她好像都不认识我一样。”对于曾经朝夕相处的人,博衍还是觉察出韶华的异样,怔怔地说。

    老赵却不以为意,笑呵呵地说:“那是因为小五娘子长大了啊,她今年都十四了,明年及笄就可以说亲。自然要保持些距离,大少爷,您是太久没看到小五娘子了吧。我家傻小子也这样,隔个半年不见,整个人都变了,也像模像样起来了。”

    博衍想了想,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太多,“或许。”

    老赵敛了笑容,低声问:“现在还要去王府吗?”

    博衍眼神一沉,“去。”

第九十一章 弄巧成拙

    凌氏将桌上的木盒收起,回头看到韶华愣愣坐在原位,不禁站住了脚。走过来摸摸她的头,又摸摸她的手,然后自言自语道:“好好的,没生病啊。”韶华被凌氏的举动惊了回神。“阿娘,怎么了。”

    凌氏皱了眉,眼神怪怪地打量她,“我这才要问你怎么了。刚刚看你博衍哥哥在,你也不搭理。你往常不是最爱粘他的吗?”刚刚凌氏没好说出口,瞧着韶华没像往时一样闹着他,博衍显然很是失望,只是他素来爱笑,并没让人看出多大细节来。

    韶华张着口,想说来者是客,可是想想,她和博衍的关系应该不是主客那般,比之普通的表亲兄妹理应更亲些。可是到底不是真正的李五娘,也不知该如何开口,秉着说多错多的原则,她选择安静不开口。只是,她分明感受到博衍打量她的眼神大不对劲,好似能看穿她一样。

    越是如此,她越不敢开口,索性躲在绾华身后,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只是韶华不知道,正因为她的沉默,让博衍觉得更加不对劲。

    “我看博衍哥哥定然是生气了,你理都没理他。”韶华怔怔,不知作何答复,绾华瞧了她一眼说,“这都一年不见了,你倒像个生人似的,他心里能不闹别扭吗?”

    “你别吓唬五娘了,博衍可没你说的那般肚皮浅。”凌氏的话让韶华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阿娘,我今年都十四,不能再跟以前一样闹着博衍哥哥了。”这是韶华想到最有说服力的理由了。

    绾华却不当回事,笑着调侃:“原来你知道呢,我还以为你当自己四岁。”

    韶华立刻向凌氏告状:“阿娘,三姐姐又欺负我。”凌氏笑着摇头,表示不掺和姐妹之间的拌嘴,绾华不搭理妹妹的抱怨,继续笑道:“以前我们去普安接你回来,每次你都大哭大闹,抱死博衍哥哥的腿不肯回来,还说你是舅舅家的娘子。把爹爹气得都不想接你回家了。”

    韶华一滞,向凌氏求助:“我真的有这么做?”

    凌氏点点头,韶华暗道失策,难怪博衍刚刚瞧她的眼神那般不对劲。想她只需显出本性玩玩闹闹也就算了,偏她怕露马脚,乖乖当了一回大家闺秀,结果弄巧成拙,反让人起疑。也不知博衍回去以后,会不会和凌老爷子说起她的异样来,韶华心里暗暗记下,须得多多清楚凌家的事,省得下回再打照面,说不过去。

    韶华正下着决心,凌氏却因此勾起了以前的回忆,口气里竟是感叹。

    “这也难怪,博衍长相随你大舅舅,五娘随了我,我们兄妹三人又长得一个模样,硬要说博衍和五娘是亲兄妹也不为过。”低头打量着韶华,兴是惯了她这性子,倒也没说再提起刚刚的事。

    “很像吗?”韶华摸摸自己的脸,虽然还是肉呼呼的,但比之前要好多了。

    “现在不像,小时候很像,比你和三娘还要像!”凌氏被她的举动逗笑了,也跟着去捏她的小脸,绾华也觉得好玩,上去闹她,韶华立刻捂着脸逃开。

    绾华怎么都比不上韶华的身手,跑了几步就累了,不愿搭理她,挨着凌氏身边坐下。“阿娘,博衍哥哥只是来看五娘的吗?”虽然知道韶华和博衍是打小的青梅竹马,但相对于舅舅家的亲戚,绾华对比自己年长的博衍还是颇感亲切。

    “自然不是,先前托你舅舅买多两处庄子,虽然不大,但风水极好,也不输给燕上居。眼看你也要出门了,这地契自然要送回来,还送了些人,改天过去瞧瞧。”凌氏将怀中的木盒打开,姐妹俩都好奇地凑过去,只见盒子里整齐地放着一叠纸。

    一张张数开来,除了庄子的地契,其他的都是些卖身契。

    “怎么这么多?”韶华细细数了一下,至少得有三十几个。

    李家自有规定,每个娘子身边只许有两个近身的大丫鬟,其他粗扫丫鬟婆子不得超过八个。郎君屋里更是不得多于六个丫鬟,特别是启蒙以后,丫鬟不许进内屋,不许进书房。为的就是防止有个别坏了心眼的丫鬟,想仗着姿色爬上主子的床。所以,就算是斯晏这般风流郎君,也不曾闹出事来。

    每个园子都有自己的针线房,负责院子里所有人的衣帽鞋袜,几个手艺出挑的绣娘则专门负责主子的衣裳。娘子们的贴身衣物自有大丫鬟负责,而郎君的则是夫人屋里的大丫鬟做的。所以夫人屋里的丫鬟要比娘子多些,二到八个不定,初荷和幼菡原本只是绣娘,为了韶华的归来,特意从针线房提到屋里伺候。

    一般来说,待郎君十五岁后,主母会从针线房挑几个不错的丫鬟给郎君当通房丫鬟。当初苏氏就是这么被安排到李勋卓身边的。

    但是李斯晋是个书呆子,爱书的程度远胜于爱美人,刘氏还一直担心儿子是不是那方面出了问题。李阁老对此到不甚在意,觉得李斯晋这般才是有出息。至于,李斯晋是因为爱读书,才不近女色,李斯年没有通房丫头纯粹是庞氏病得都无暇自理,也就没那么多心思去管李斯年屋里的事。仇妈妈是替庞氏挑了两个丫头给李斯年,结果在屋里呆了一日,就被李斯年以碍眼的名义,天寒地冻地把她们赶出去。

    也正因为如此,辛子萱自己进门带的又都是陪房,刘氏一口气就给塞了四个如花似玉的丫鬟。只不过等他们从梁平回来时,就剩下一个紫鸳,红菱还是辛子萱从梁平那里买回来的。

    “你以为个个都和咱们家一样,别的大户人家里,一个娘子身边就跟了四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还有七八个粗扫丫鬟和婆子。”凌氏觉得这三十个人还不够用,决定明日叫人牙子进府,再买多几个,先调*教些日子,看看情况再挑些顺手得陪嫁过去。

    “可是,不是说让含章和书语陪嫁过去就好了吗?”韶华闷闷地说。

    “那是贴身的,总得挑些会做事的跟过去,要不然到了夫家连个可心称手都没有,你怎么使唤得了人。”凌氏也不怪韶华不懂这些,凌老爷子也是个不爱满屋子丫鬟的,这一点和亲家老爷很是相似。凌氏在京里住得久了,和各达官贵人来往多,知道旁的人家礼数规矩,才会知道些。

    “嫣娘身边就有六个大丫鬟,自己一个人便有个针线房。”绾华对此有些羡慕。

    韶华这才想起,每次去忠义侯府确实到处都是人头攒动的样子,起初因为是宾客,后来才知道大部分都是丫鬟。偌大的侯府,若没这么些人,确实很麻烦。

    “回头买多十几个丫头放着,你自己挑些中意地带去。书语就让她安心在家,你屋里空了一个人,先找个补上再说,总不能所有事全都让含章都揽去。”凌氏仔细吩咐。

    绾华也觉得顺理,只含章一人的话,许多事都拖着,总是做不动。

    凌氏想了想,忽然道“我就是在想要不要卖掉一座,在京里办置个三进的院子。”因为先前闹出了主考官受贿的事,一连查处了许多人,有的醒目暗地就让人把手头的宅子抛出去。奈何主子被抓走了,宅子也就被扣下来。如今人也办了,事也平了,一些宅子被官府收了去,那些没收的就落在个别人手里。

    但毕竟他们大多不是自由身,捏着地契也没用,所以想尽早脱手,换些银两更为稳妥。

    凌氏正想趁此,办置些院子,也好给自己垫多一些家底。

    “买院子做什么,咱们要搬出去吗?”韶华听凌氏的话,好奇地问。

    “当然是给你姐姐和姐夫以后单过用的,姑爷又不是长子,也没什么家业需要继承,干嘛还住在一起招人嫌。”绾华听着韶华的问话,正想责恼她几句,没想到凌氏把话一转,连称呼都改口了。激得她俏脸一红,没等她开口娇羞一番,凌氏就下逐客令,把她们都赶回去。

    “得,你们都回去吧,莲香,去把富贵给我喊来,我要问个事。”

    听到凌氏这么说,姐妹俩也不好再耽搁,起身给凌氏拜了礼,然后退下。

    虽道绾华还没到落定的时候,可是要论起准备喜事,还有大把事情得做。饶是凌氏早早就给女儿准备了嫁妆,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家底早不是先前能比的,明着的,暗着的,还有凉城那边的,凌氏早就觉得以前办置的太寒酸,好歹未来女婿还是郡主家的,所以又给重新办过一次。

    李勋卓让在凉城的铺子做起来,竟然十分红火。还以为会受人排挤,不敢张扬,哪知凉城一听中原商人,个个十分捧场。几乎是每一次进货,都会被一抢而空。有人赚钱,自然也有人眼红,凉城这块肥肉搁着多年,一直没人敢动,都还以为早被冰雪冻得难以下口。现在被个无名小卒抢了头筹,他们又怎甘落后。个个都争先贩货过去,虽然也赚了不少,可是却没人有李勋卓这边的运气。

    李勋卓看着生意日渐上轨,在家也坐不住,总是寻着机会想出去。若不是听说陵京不安定,李勋卓早就跑出去了。

    韶华一踏进碧梧轩,便唤了绾华一声,“三姐姐。”

    绾华回头,“唤我作甚?”

    韶华忽然嬉皮笑脸地怪叫一句,“三姐夫哟!”

    绾华顿时羞得满脸红,气得跑过去扭她,“你作死呢!”

    韶华躲避不及,被她捉了正着,她扭着身子脱开绾华的手,“三姐姐别害羞嘛,再长也长不过半年的事了。”

    眼看锦华一脸阴沉地朝她们走来,韶华边闹边往后退,绾华眼疾,高喊了一句:“你这坏丫头……小心!”

    韶华没留神,退了一步正好撞上锦华,幸好收脚收得快,没踩到她。急忙跳开一步,回身对锦华道歉:“对不住,七娘没事吧?”

    原本就一肚子火,被韶华这么一闹,锦华立刻发飙:“五姐姐,你走路就不能带眼睛吗?”揉了揉被韶华的手肘撞疼的胸口,恶狠狠地扫了韶华一眼。

第九十二章 铤而走险

    凌氏是个手脚利索的人,说要买丫鬟,隔日就唤了人牙子进府来。结果相熟的牙婆子却道手上没几个称手的,要她再等等,虽说这人要的不急,可尽早能买进来调*教如意了,将来也省得绾华自己教训。于是又重新找了几个,可是不是说刚刚被带了人,就是手上的没几个能看。

    这下可就把凌氏给困住了,这都是什么日子,要是年初补给进宫,或者年底买回家凑人手,这些都可以理解。可是宫里采办,自有一套路子,犯不着和民间人家这么抢人手。要说是买回家干活的,那一连问了五个人牙子,都说手里都没人,这也太凑巧了。

    最后,使了人去问讯,才知道是两位皇子要搬出宫来。一个侯府的排场都有多大了,更别说是个皇子府,仅靠宫里拨的人手远远不够,所以这两个月来都有源源不断的丫鬟小厮送进温华宫。

    听说是皇子要人,凌氏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抱怨:在宫里住的好好的,干嘛出来另立家门。

    “夫人,要不要让舅老爷帮忙寻些人手来。”崔妈妈好心提议。

    “还是算了,博衍刚回去,没得又让他跑一趟,也不是大不了的事。两个皇子府能有多少人,还能把整个京城的丫鬟都买了去。”凌氏决定再过些日子。

    凌氏忽然想起一件事,既然两位皇子都出宫了,那不定什么时候是要进宅设宴的。如果只是一个人还好,现在一来就来了两个,还是同时出宫。他们就算不站队,可是这礼节的事,总不能没有吧。

    李勋卓不出仕,所以除了逢年过节,但凡有官场派头的事,都是煦园出面。可这回事情非同一般,他们家如今可是三个人同朝为官,一旦设宴,李家绝对也是逃不掉的。为防止临时抱佛脚,凌氏决定去找刘氏商量,不管她乐不乐意,这回是躲不掉的。

    凌氏正准备出门,就有人急急来报,前些日子的牙婆子,带了十几个小娘子进府要见凌氏。

    好选不选,就选她想出门的时候来,凌氏回身对崔妈妈说:“你陪着,带她们去碧梧轩,让三娘自己挑。对了,把五娘也给叫出来,让她学着些。”

    崔妈妈点了点头,目送凌氏离开,又让留香去给绾华她们送信。

    “阿娘让我自己挑?”绾华愣了一下。

    虽说她也常陪着凌氏挑选丫鬟,可都是跟着凌氏身边,现在让她独自做主。绾华想着,心头一喜,这正是她表现的好机会。立刻开心地应下,又叫含章帮她重新梳个头,须得是成熟端庄一些。

    等韶华过来,绾华已经打扮好了,那一身珠钗让韶华看傻了眼,“三姐姐,这只是挑丫鬟吧,又不是相看,打扮成这么漂亮做什么?”

    “你懂什么,这是规矩,在没得挑了些眼皮浅的进来,往后有的你麻烦的。”绾华斜了韶华一眼,又吩咐小丫鬟搬两张椅子出去。只是没想到,丫头们还没来,锦华却来了。和绾华一样,也特意打扮了一番,两人顿时把韶华给比了下去。绾华有些不乐意,偷偷让含章去屋里拿两支珠钗出来,让韶华妆点下面头。

    “你怎么来了?”绾华不大高兴看到锦华出现。

    “听说三姐姐要挑丫头,我也赶着过来学学,往后三姐姐要是出了门,可就没人教了。”锦华抿嘴浅笑,冲韶华又看了一眼,“五姐姐,你说对吧。”

    锦华一顿闷气,她本来是打算去泰和园给李阁老请安的。最近天气变更,她听了苏氏的吩咐,每日的晨昏定省都很认真,终于也得到了李阁老些许认同。她心里高兴得快哭出来了,因为身份的差距,同样是得到李阁老的称赞,她总是要付出更多一些。可是苏氏告诉她,为了以后可以摆脱凌氏的掌控,锦华必须成为了李阁老的心头肉。就算不能,也只是要得到他的重视,这样的话凌氏才不会随意去指点她的婚事。

    锦华素来早慧,又因为庶出的关系,所以对婚姻大事明白得很透彻。刚满七岁,她就知道哪些人可以讨好,哪些人对她有利,哪些人又是必须去讨好的。只能庆幸李阁老对她这个唯一的庶出孙女并没有特别的反感,再加上李勋卓的偏爱,在外人看来,锦华无异于绾华她们。只是一谈到婚姻大事,自然还是会记得锦华再好,不过是个庶出的。没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乐意娶个庶出的娘子回家当正房太太。

    可当她刚踏出了碧梧轩,就听到丫鬟在说凌氏对绾华多好,竟然给买了十几个丫鬟当陪嫁。锦华心里一惊,左右想了一下,转身就往回走。

    韶华没搭理她,跟着绾华走出去时,崔妈妈已经把人都叫进来。从相貌上来,显然应该是被崔妈妈筛选过一遍,剩下的若无问题,都是可以留下的。只不过年龄身高有些参差不齐,年纪小的只有十一二岁,年纪大的看着要比绾华要成熟些,更像是凌氏屋里的丫鬟们的年纪,模样倒是清清秀秀。

    “三娘子,人都带来了。”崔妈妈走上来,给三人做了礼。

    “全部就这些吗?”绾华一脸严肃地问道。

    “回娘子,原本带了十二个,管事妈妈挑了一下,就剩她们几个了。”牙婆子头一回看到几个小娘子自己挑丫鬟,不禁有些刮目相看。

    韶华一瞧着那圆润肥硕的牙婆子,一脸笑意地走进来,要和她们答话。忽然想起先前自己也险些被这么一个壮妇人拐去当丫鬟,不禁打了个冷战,整个人往后缩了缩。

    绾华只顾和牙婆子问话,没注意到韶华的举动,却都让锦华收进眼底。看着绾华刚刚才给插上去的两支红宝石簪子,有些眼红,于是挤兑了一句:“好些日子不见,五姐姐倒是沉稳许多。”

    “你倒是轻浮了。”韶华轻飘飘地开口。

    锦华吃了一个哑巴亏,无奈是自己先挑的头,反驳不了。软绵绵地道:“五姐姐愈发伶牙俐齿了。也难怪,如今五姐姐再京里可算出了名,谁不知咱李家出了个才艺出挑的娘子。”锦华这句话听得让人酸掉大牙,整一股浓浓醋味。

    韶华正认真看着绾华有条不紊地询问丫鬟的出身,能力,还会适时地问一些关于她处事能力的问题。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做派,难怪凌氏说,她完全不担心绾华出门会闹笑话。能看账,能管教丫鬟,能上承下接,还能长袖善舞,这不就是标准的好媳妇模样嘛。

    可锦华这句话,让她忍不住敛起眉头,“你是想来生事的?”

    “哪敢,我就是羡慕而已。”锦华说。

    韶华哂笑:“别羡慕自己做不来的事情,做自己的本分内的事就好。”

    锦华一怒,眼睛赤红,瞥见绾华扫来不悦的眼神,又看看院子里站了许多等着看戏的丫头,她只好忍了下来。待所有的丫鬟一一问完,日都正中了,绾华脸上也显出一些倦态。

    “好了,你们先跟着含香下去,等会儿自会有人领你们去该去的地方。”绾华吩咐了最后一件事,又对崔妈妈说:“就有劳妈妈带刘婆子去账房了。”见绾华处事老道,一点都不逊色凌氏,崔妈妈笑得一脸开心,连声应下。

    看着含香和莲香领着丫鬟们退下,绾华这才松了一口气,倚着椅背直喘气。含章心疼地拿了手绢,帮绾华擦了擦额头密密的汗水。绾华庆幸刚刚没让丫头们靠太近,要是被丫鬟们看出她的紧张,到时就什么威信都没有了。

    “你们刚刚是怎么了,好端端闹起别扭做什么?”刚体验一把当家做主的感觉,绾华对两个妹妹差点让她不好下台而有些生气。“七娘,你又生事了。”

    “我没有!”锦华自然不会说自己先挑的事端,眼睛一转,落在韶华头上的蝴蝶簪,灵机一动,“我只是让五姐姐把这蝴蝶簪送我,我瞧着好看,五姐姐可生小气了。”

    绾华一瞥韶华头上的簪子,正是前几日博衍送她们的,不等韶华开口,她立刻反驳,“这个当然不行!这是博衍哥哥送的,我和五娘一人一个。你要的话,这个给你好了。”绾华说着,从头上拿下一只水晶串珠簪,递给锦华。

    锦华一愣,“为什么就你们有,我没有?”

    绾华睥睨一眼,“因为那是我们的哥哥。”

    听到这样的话,锦华推开绾华的手,一跺脚,扭身跑来。韶华被她的举动闹得莫名其妙,“她是来唱戏的吗?”无端端不请自来,然后就挑衅闹事,末了还来一出负气离开,这戏到底是唱给谁看。

    “别理她,她时不时都要来闹这一出,回头才好跟爹爹讨要东西。”绾华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想,锦华这么一路跑回去,却不是回自己院里,而是直奔浣思苑。一进门,便是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动作,一头撞进里屋,不理苏氏的关心,扑在床上嘤嘤哭泣。

    “七娘,你怎么了?”如果说李勋卓的死穴是苏氏的梨花带泪,那么苏氏的弱点就是锦华。

    “为什么我没有给我办置庄子的舅舅,为什么没有给我买头花珠钗的表哥,为什么我还是比不过她们。”锦华的话戳痛了苏氏的内心。

    这就是妻和妾的区别,哪家有头有脸的娘子会做妾。

    “我的好七娘,你没有舅舅表兄,可你不有姨娘和爹爹疼。”苏氏撇开自己的心伤,安慰道。

    锦华看到苏氏在抹泪,知道自己的无理取闹,立刻坐起身替她擦干,然后嘤嘤道:“可是不一样,爹爹如今都向着五姐姐,就连来浣思苑的次数都要比以前少了许多。如今太太给三姐姐办置了丰厚的嫁妆,五姐姐又是在舅舅长大的,姨娘,那我怎么办,我将来什么都没有。”

    苏氏叹了口气,“七娘别担心,姨娘自会替你主张。”

    为了这唯一的女儿,她不能再装委曲求全了。

第九十三章 凌氏出招

    苏氏为了重获李勋卓的注意,又开始病了起来,半夜三更都要让人来请李勋卓过去。被凌氏一句啐骂:“都多大年纪了,七娘都快能许亲了,还玩这些把戏,嫌不嫌丢人。不过是个伤风着凉,明日唤个大夫来瞧瞧就是了,犯得着半夜三更都要喊老爷过去吗?这要是让泰和园知道了,是要说我这媳妇理家不严,还是老爷宠妾灭妻。”

    李勋卓难得听到妻子这般口气而不动怒,想想也觉得确实如此。虽说他心疼爱妾,可年轻时的冲动早就不在,过日子还是要踏踏实实,三天两头地生病也不成个事。便回了丫鬟,让她细心照顾苏氏,明日去把大夫请进府给苏氏看病。

    原以为李勋卓得到她身体不适的消息,一定会立马赶过来,苏氏为此都准备好了**香帐。结果等来了这么一个结果,气得她扯烂了两件衣服。

    隔日,凌氏就听到苏氏真的生病,而且病得糊涂的消息。

    “那就让她病吧,这么些年,她都生了多少场了,早该习惯了。”随着夫妻性子的慢慢磨合,凌氏渐渐也不再把苏氏放在眼里,但还是很忌讳李勋卓跑浣思苑去。

    她心里清楚,李勋卓在熹园的时候,或许被她一两句激将也就不再理睬苏氏。可是真的见了苏氏的面,就算她不是病,李勋卓心里也要软了几分,经不住哀求就会留下来,接下去的日子凌氏就别想再见到他的身影了。

    只不过凌氏没想到,苏氏除了会生病,还会其他才艺,比如抚琴。半夜三更,幽幽琴声总是能撩拨到有心人,那似有似无的声音总是在快入睡时响起,好似催眠曲一般,在人耳边轻轻低诉着,勾起了无限的回忆。还没等凌氏发飙,苏氏似乎知道凌氏又会使人来骂,弹了三天就收起了。

    那曲子李勋卓十分熟悉,因为苏氏以前经常弹给他听,可是他记得一共四段。前三夜听了三段,第四夜却没有琴声,他终于还是按耐不住。第五天就跑去浣思苑探望苏氏,结果一过去,就被苏氏病得脸色苍白的模样给吓到。

    李勋卓问她为何不把那篇曲子弹完,苏氏扑在他怀里哭泣,丫鬟才到昨夜苏氏烧得糊涂,根本没力气弹琴。

    “我还道老爷真的不再搭理妾身了。”苏氏哭泣的样子很娇媚,眼睛空空地,直流眼泪。表情是绝望的神情,眼睛尽然是哀伤,却又充满了小小的期望,咬红了唇不忍开口,欲诉还休。

    年过三十的苏氏不但保持了姣好的身材,容貌也不曾大变,岁月在她脸上只增添了韵味,李勋卓实在无法抗拒她的诱惑。只得好生安慰,看着佳人在怀,又是如此秀色可餐,岂能辜负了良辰美景,一番旖旎春色后。次日走起的李勋卓显得格外精神,恨不得夜色更长一些。临出门叮嘱苏氏好生照顾自己,待晚膳过后,再回浣思苑陪她。苏氏作小媳妇含羞状点头,让李勋卓心神大悦。

    没几日,李勋卓办置了好几回东西,使人送进了浣思苑,甚至还给苏氏在外头买了两间水粉铺。

    凌氏知情,气得拍桌,“这个狐狸精,净会些见不得的手段。”

    其实凌氏是嫉妒苏氏这般年纪还能拥有如此身段和相貌,虽然她也不显老,可是到底还是富态了。韶华安慰她:“这才是正房太太的模样,长得那般轻飘飘,一看就是刻薄命。”绾华反驳她是为自己瘦身不成功而找借口,不过还是让凌氏心里好过一些。

    “阿娘,爹爹不过是念旧情罢了,若是有个比她更年轻貌美的,又怎么会想到她。”韶华自然不好提议凌氏学苏氏一样,别说她学不来,就是学了也没用。从身材上看,凌氏就已经败给苏氏了,可是凌氏最大的优势是她不管长成什么样,这位子谁都动不了。而苏氏之所以这般盛气凌人,不外乎是仗着李勋卓就她一个妾侍,凌氏度量不大,自然不会主动给李勋卓纳妾,苏氏也不希望有人和她争宠,在这一点上,凌氏和苏氏倒是立场一致。

    “你这出的是什么馊主意!”凌氏瞪了她一眼,心里有些吃味。“哪有你这样编排爹爹的女儿。”

    “我是体贴阿娘的小棉袄,阿娘过得好才好。其实,阿娘不必在意,又不是抬姨娘,就收两个贴心的丫鬟放爹爹身边,没名没分的要打发还不容易,至少好过爹爹把心都放在苏姨娘身上吧。”韶华抱着凌氏的手臂撒娇,在父母的阵营里,她绝对是站在凌氏这一边的。

    凌氏想了想,也觉得有些道理,这么些年,李勋卓就一妻一妾。凌氏的脾气冲,时不时要和李勋卓拌下嘴,李勋卓若是气不过就跑到浣思苑去,完全是给苏氏找了机会。如果当初李勋卓有多几个妾侍,至少平摊在每个人身上的时间也就没那么多了。

    最后凌氏还是采纳了韶华的意见。只不过,她并不是安排身边的丫鬟,而是直接在新买来的丫鬟中,挑了身姿神韵度酷似当年和苏氏一起伺候李勋卓的丫鬟萍儿放在身边。待晚间李勋卓回来用饭时,凌氏推脱吃完了有事要找庞氏商议,然后让新来的丫鬟温香负责李勋卓的起居。

    待她回来时,李勋卓已经离开,莲香汇报李勋卓并没有去浣思苑,而是带了温香去了后厢房。

    凌氏当作不知情,继续过日子,待几日后,莲香假装发现温香和李勋卓的事。凌氏作势要撵温香离开,李勋卓开口保下她,并要纳她为妾。凌氏做出一脸捶胸跺足状,痛骂道:“你这不检点的丫头,我养你在身边,原想着让你学好规矩,将来好伺候三娘子出门,你怎么就惦记着爬上主子的床。”

    温香哭得梨花带泪,拼命磕头求饶,李勋卓瞧着心疼,但知道了温香原本是要给女儿当陪嫁,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只好落下脸和凌氏示好,并答应绾华出嫁时他就不会亏待。看凌氏还气不过,李勋卓连韶华的嫁妆都提了不少,凌氏才勉为其难地点头,算是承认了温香的身份。让温香继续住在后厢房,待过些日子,手头空闲了,再给她拾掇屋子。温香自然是感激得热泪盈眶,李勋卓好不容易得到一个新妾侍,心里也高兴。

    唯一不高兴的只有苏氏了,特别是知道温香模样长得酷似萍儿,心里也知道当初她和萍儿都是李勋卓的心头好,是自己使计才让李老太太将她送走的。所以李勋卓看到温香时,不免会怀念萍儿,也就爱屋及乌了。

    韶华听了幼菡打听来的话,忍不住咋舌,这还是当初动不动就和李勋卓吵架闹翻天的凌氏吗,明明心机手段好得很,害她还白担心一场,自以为聪明地替她出了不少主意。

    有了温香在替她把关,凌氏也乐得让李勋卓离开她的视线。藩家来信,说定了日子,凌氏立刻下主意带着绾华去国安寺求个灵签。

    签文灵验,这也是国安寺香火极旺的一个原因,几乎每年年初,从正月初一直到正月十五,源源不断有人前往国安寺求平安年运签,为的是今年一整年能逢凶化吉。若是求了下下签,则要当场添油诚心叩拜,恳求化解之道。

    只不过,当她们刚踏出家门,就收到消息忠义侯夫人上李家相看李斯年。

    绾华尖叫了一声,不可思议地抓住韶华的手臂,眼神威胁地打量着她。“到底怎么回事?”

    韶华被她吓了一跳,郁闷地开口:“什么怎么回事?”她望了望四周,见旁边有人向她们投来好奇的眼光,扭着身子,挣开绾华的手。

    绾华警觉自己反应过度,假装整理头发,缓了口气,眼神还是没放过韶华:“我是说,为何忠义侯夫人会来相看二哥哥。”为什么周嫣都没和她说过,难道忠义侯是满意这门亲事了?

    虽然说不上不高心,可是她总觉得心里别扭,明明自己和周嫣才是相识多年的好姐妹。可是周嫣却似乎更喜欢和韶华待在一起,就连她相中李斯年这事,也是先和韶华说了,最后由韶华偷偷告知她。若不是韶华开口,只怕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周嫣原来喜欢李斯年。

    因为听了绾华对周嫣和李斯年之间的不看好,韶华也省得触霉头,只是偷偷让人把消息递给周嫣。两人递了几回信后,周嫣才告诉她,忠义侯夫人终于磨不过她,决定过来相看李斯年。

    韶华对自家兄长还是颇有信心的,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要前程有前程。虽说是个出身不高的嗣子,可是他前程无量啊!再说,他现在承了李卓岳的香火,他生身父母是谁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这不是很好吗?嫣姐姐相中二哥哥,二哥哥也喜欢嫣姐姐。”韶华是真心为周嫣和李斯年开心的。

    特别是从周嫣字里行间表达的意思来看,周嫣对李斯年可算是一见钟情了。而李斯年虽嘴上不说,时不时也会过来打听忠义侯府的消息,生怕好事难成。

    看着绾华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韶华沉下心情,谨慎地问了一句:“三姐姐不高兴?”

    绾华摇头,“没什么。”她心里说不上为何抑郁,总像是有块大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韶华被池塘里的锦鲤吸引了目光,兴奋地跑过去。绾华的视线追逐着她的身影,忽然有种莫名的愁绪,一时间有些明白锦华之前的恼火。似乎韶华终将会取代她曾在众人心中的地位,真希望她当初没回来,或者就在那场病中死掉算了。

    发现自己有这种可怕的念头,绾华紧张地揪住胸口,强迫自己清醒回理智。

    “你们都过来,赶紧上香,然后要回去了。”凌氏对她们招呼道。

    “好。”绾华立刻跑过去,她现在只想去佛前忏悔刚刚那邪恶的念头。

第九十四章 求签

    韶华一开始跟着凌氏在寺院走了一圈,出于上一次的教训,她不再私自跑出去了。生怕在这里又遇上一回人贩子,可就不一定会上次那么好的运气。

    不过想到那个说书的老汉,韶华觉得自己还没好好感谢他,虽然她一开始无心戏弄了他一回,但还是想着若有机会,定要好好感谢。

    听到凌氏呼唤,韶华跟在绾华身后,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免不了还是要遭凌氏一阵数落,什么“小娘子在外都不知规矩,老是蹦蹦跳跳”。韶华冲着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让落后几步的绾华看到,一手拍下去,险些咬到舌头。一旁的小沙弥原是一本正经地看着,被韶华的样子逗笑了,结果被遭到旁边的大和尚一个爆栗子,韶华看得笑开了嘴。

    跟着凌氏身后直入了大殿,绾华接过僧人递来香,虔诚地上香磕头许愿。因为今日是特地为绾华出来礼佛求签的,于是凌氏起身和僧人说了什么。

    只见立于一旁的僧人点点头,转身离开,然后拿了一个张红纸,一道黄符,和一对细刻了莲花纹的花梨木。僧人拿着红纸到每个香炉前,掸了掸燃烧着线香,抖落些许香灰,如是收集了小半包香灰后。双手捧着红纸,又在每个香炉上巡了三回,最后将黄符埋入香灰中,仔仔细细地包好递给凌氏。

    凌氏满意地接过香灰包,转身对跪在香蒲前的绾华点点头,绾华双手合十许愿,然后将木抛向前。

    第一回,笑杯,绾华凝眉重新许愿,再抛。

    第二回,还是笑杯,凌氏看着有些着急。

    第三回,怒杯,凌氏看着都跟着跪下去磕头,绾华不死心,继续许愿重求。

    第四回,依旧笑杯。

    凌氏脸色已经大变,心中大慌,继续连连磕头,她还是头一回卜了这么多次都算不到圣杯的,就连旁边闭目敲木鱼的僧人也都偷偷挑起了一只眼皮。

    韶华被大殿里的香味熏得有些难受,于是,弯了腰悄悄地跟凌氏说:“阿娘,我想出去一下。”奈何凌氏一心都在卜上,根本没注意听。奈何韶华熏得头晕眼花,感觉再不出去,就会晕倒在这里。于是不死心地扯了扯她的衣袖,“阿娘,阿娘……”

    “去去去,别在这里嚷嚷,没瞧着人正忙着吗?你去门口呆着,不许乱跑,否则被我逮着了,你就死定了。”卜不到圣杯,连耳边的念经声都听着心烦。

    韶华鼓着脸,小声嘀咕:“阿娘,你在佛祖面前妄动杀念,佛祖会生气的。”韶华的话让凌氏气得怒瞪她一眼,可是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确实犯了口业,连忙双手合十,身子伏得更低,低声连连弄念:“佛祖开恩,佛祖保佑。”

    韶华看着凌氏紧张兮兮地磕头叩拜,高高撅起的肥臀显得十分好笑,正想说一句“你这姿势不标准菩萨是不会理你的”。忽然凌氏似有感觉,立刻抛来两道眼刀,她立刻闭上嘴,摇了摇头。“你过来,跪着!”

    “我也要啊?”韶华委屈地皱着脸,被凌氏一瞪,只好强忍着难受,乖乖地走回来跪着。仰着头,望着足有两层楼高的佛像,耳边除了木鱼声,诵经声,大部分是香客们絮絮叨叨的求愿声。心中忍不住哀叹:佛祖每天都听那么多人在许愿,就是一个一个地实现,也不知道要排到多久才能轮到她们。

    绾华听着凌氏和韶华的对话,心中有些顿悟,放下木,继续虔诚许愿。

    “大慈大悲的佛祖啊,您真这么灵验的话,那就让我再遇见严恺之吧。只要能见到他,就算付出点代价也行。”韶华跪着无聊,也跟着双手合十,默默许愿。凌氏并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只看着她总算安生,满意地点点头。

    只等韶华的心愿许罢,一声清脆的响声,然后听到凌氏和绾华都欣喜地松了一口气。连连感谢佛祖,更是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韶华这才知道,绾华总算卜了一个圣杯。

    立于一旁的僧人看着,脸上的神情也跟着松了一下,道了一声佛号,双手接过绾华递还的木。然后一个小沙弥提来一个小油壶,凌氏示意绾华自己去添灯,要殿内所有的油灯都加上,这才算最后的完成。

    然而韶华已经等不及跑出殿来,依着殿门口的石栏,只觉得自己不是信佛的料。

    等了好一会儿,绾华才挽着凌氏的手,从大殿里走出来,两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韶华好奇地凑上去,“三姐姐,你刚刚许了什么愿?怎么佛祖总是不高兴。”

    凌氏斜了她一眼,韶华有些不乐意地闭上嘴,她就是好奇绾华到底有什么心愿让佛祖不开心了,这样她以后也就不会乱发愿,乱说话了。绾华也没打算告诉她,就这么母女三人相依偎地走回马车,其他丫鬟婆子也跟着上了后面的马车。

    车子摇摇晃晃走出了不少的路后,凌氏忽然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打开手绢,里面是刚刚僧人包好的红纸香灰包。

    “三娘,这个你收着,到时留着成亲那日用的。”绾华接过手,小脸一红,点了点头。正要收起来,韶华就凑过去,想要拿来看看。“阿娘,这是什么东西。”

    凌氏快速地伸手拍掉她多事的爪子,绾华被问得一脸害羞尴尬,凌氏怒道:“去去去,你还小,别打听有的没的。”

    韶华看不惯她们神秘兮兮地样子,越是不想让她知道,她就越好奇。“阿娘,我也不小了,我以后也要成亲,你就告诉我嘛。”

    绾华依旧说不出话了,“你怎么就不知羞!”

    韶华歪着脑袋,“早晚要知道的事,羞有什么用。”

    凌氏没搭理姐妹的斗嘴,继续道:“三娘,你切记要收好,贴身藏着,这可不能误了。等在你身边放够了日子,到时候帮姑爷缝在帽子里也好,腰带里也好,总之贴身的地方就行。算了算了,这个等你出嫁那日我再与你细说。”

    “不过就是个香灰包。”韶华眼疾手快,劈手就把香包拿了过来,吓得绾华一脸呆滞。

    凌氏急道:“快拿来,等你以后成亲,我再与你说。这个是你姐姐的,别坏了她的福气。有知道符贴身,今后就能保管你姐姐姐夫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阿娘,你别和五娘说这个。”绾华娇嗔一句。

    凌氏看着心情舒畅,“再过不久,他们一回京,就该准备你的婚事了。不过,可能你二哥哥的亲事会订得早一些。不过,订得早也好,到时你还多了个嫂嫂给你贴妆。”

    “阿娘,我又不缺这个。”绾华想到周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傻丫头,这个不是缺不缺,这个是福气!人家没有兄嫂的还得请表亲堂亲来贴妆,这样到了婆家才不怕被人欺负。”凌氏摸摸绾华的头,自己养大的女儿就这么要嫁人了,忍不住有些难过起来。

    “阿娘,不是忠义侯夫人才过来相看嘛,怎么就说定下来了?”韶华好奇。

    虽然这拿定是早晚的事,她也没看出周嫣和李斯年有哪点不般配,不过也觉得快了些。

    “也不算快,周夫人和我问了好几回,起初我也觉得蹊跷,咱们家和忠义侯府也算世交,嫣娘又不是第一次来咱家,怎么这个时候忽然就相中二郎。后来想想,兴许是以前嫣娘还小,二郎又不常在家,所以没怎么见过。如今二郎风华正茂,前途无量,也不是配不上嫣娘,才与她说了几次。”凌氏说起周嫣和李斯年的事,脸上颇有荣光,好似这桩喜事是她亲手牵成一样。

    “我便与她说了许多二郎的事,她似乎越听越有戏。后来我打听到,原是嫣娘自己瞧上,在家对周夫人磨了好久,才让她动了心过来。”

    “那可真真郎才女貌,太好了!”韶华拍手笑道,假装自己也是不知情的,无视绾华埋怨的眼神。

    “可不是嘛,我也问过了你三婶婶的意见,说是满意得很。我想啊,她当然满意了,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亲家,正经嫡出的侯府娘子,比那早不是什么侯的庶出娘子好多了。”凌氏说话总忍不住要踩别人一句。“就是没想到,竟然会和忠义侯做上亲家,今年真是好事连连啊。”

    绾华脸上表情淡淡,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只是看着衣服上的刺绣出了神。韶华生怕绾华又要跟她拗劲,急忙找其他事分神。

    听着车外一片安静,禁不住心中的疑惑,偷偷掀了帘子,探出头去张望。

    只见马车行走在一片郁郁苍苍的树林里,地上没几条车辙,显然这路并不多人走动。她转过头,往后张望,却不见那辆载着丫鬟婆子的马车跟上来。心里有些莫名的慌张,皱了眉头,扯开嗓子喊道:“停车停车!别走了。”

    “你怎么了?”绾华有些不悦。

    韶华没搭理,发现马车一直往前,根本没人回答她,心里更是恐惧起来。“这路不对啊!张大叔,这条路不是回京的吧?张大叔,张大叔!”

    凌氏被她这么惊呼,全身像是被针扎一样,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为了安抚自己的情绪,对韶华嚷道:“你喊什么,就不能安生一些吗?”自己却挪过去,掀开帘子,果然发现外头的风景不对。

    她不像韶华姐妹不怎么出京,这条路,至少每年都要来回一次。

    可是每一次都是走的官道,因为国安寺的香火旺,所以这一路的驿站和路人,都不会少。只是她们一路聊天,所以没注意太多。现在发现马车没走在自己熟悉的路上,心里怎么能不打鼓。

    “老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赶的车,赶紧回去!”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凌氏沉着的语气让人觉得威严十足。

第九十五章 英雄救美(一)

    凌氏用力拍着车板,怒吼了几声,马车缓缓才停了下来。无人应声,也无人掀帘,好似整个世界就剩她们车内母女三人,谁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越是安静的时候越容易让人心慌,绾华扑进凌氏的怀里,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心里把所有神仙菩萨都默念了一遍。韶华也有些惊慌,特别是有了上一回的教训,她如今对劫匪,人贩子一类的事情很是敏感。脑子里全是各种落难的情况,就连惨死刀下的念头都闪过了,可是双手还是微微颤抖着。

    凌氏始终是见过世面的,就算心中恐惧,因着两个女儿在身边,她脸上并不敢显露太多担忧。

    等了许久,车外依旧一片寂静,还能听到风吹过树梢,打落树叶的声响。韶华有些耐不住,显然她们已是瓮中之鳖,这样坐在马车里空耗着心慌也不是办法,就怕对方是故意使计让人逼她们自己吓唬自己。她将一旁的车帘拉开一条缝,偷偷打量了外头,完全不见人影。于是壮了壮胆,朝凌氏使了使眼色,伸手指了指车外,又指了指自己,好像是在说:“我出去看看。”

    凌氏自然不肯,万一对方心怀不轨怎么办,一个劲地摇头,伸手欲拉住她。可是韶华已经偷偷摸向前,一只手伸到头上,悄悄八下一支发簪,握在手中当做防身,一手慢慢掀开车帘。

    只见有一人影坐在车前,一动不动,虽身着和老张一样的衣服,可是从背影上看要比老张更年轻许多。忽然那人似乎感觉到韶华的动静,缓缓转过身。韶华心里一颤,脸色大变,也不管对方是谁,迅速将紧握发簪的手朝那人划去。

    大抵对方没想到韶华会有此动作,一个躲闪不及,脸颊被发簪的尖端划破了脸,渗出一些血珠。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看着韶华,可下巴却被韶华的发簪抵住,不敢乱动。

    “别乱动,我会刺下去的。”韶华说话的时候,手心已经冒汗,眼睛却死死和对方互瞪着。

    对方不过是个消瘦的年轻人,年纪不过十九,黝黑的脸上还长了不少雀斑。原本还被韶华的架势吓了一跳,可听到韶华娇滴滴的声音,顿时松了警戒,口气也轻佻起来。“哟,还是个泼辣的小娘子,不如放下簪子,和小爷我……”

    韶华可不容许他这般出口狂言,手中的簪子又刺入几分,逼得他僵直了脖子。临到这种生死关头,要么就像绾华一样吓得不敢动弹,要么就像韶华一样更加冷静。韶华很清楚自己如今人小力轻,不过仗着运气,才让对方不能动弹,可是但凡有点差池,立刻就会被反扑。

    奈何车内还有绾华和凌氏,她们三个女流之辈被一个年轻的汉子挟持着,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反败为胜的几率。但她又不甘就这么束手就缚,脑子里迅速飞转着想法,手中的簪子却不敢乱动一分。

    凌氏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心里已经吓得咯噔一跳,又不见韶华开口,心里愈发担心,“五娘,怎、怎么了?”

    “阿娘,你们别出来!”男子嘲讽地看着韶华一脸稚嫩,一只手偷偷摸到身后,被韶华眼尖发现韶华怒将发簪又逼近他一分,娇喝道:“你是谁!我家车夫呢?”韶华并不敢真的刺进去,她知道自己力道不够,要是刺死那就是血溅三尺的事,若是刺不死,激怒了对方,自己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对方似乎也看出了韶华的想法,心想自己是一个人偷偷摸出来,想做一票大的。好不容易捞着个机会,本想着不过是三个富家太太和娘子。要是顺利的话,一路走回山寨,若是她们反抗,只要吓唬吓唬她们也就不敢多事。可是没想到韶华一打照面就玩真的,那速度快到他都没反应过来,发簪已经抵住他的喉咙。

    他只是来打劫,不是来玩命,面对韶华的威胁,他不敢冒进。只是韶华到底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娘子,就算再有气势也只够唬住一时,男子脑子里转了一圈,挑起嘴角,不正经地调侃道:“哎唷!倒是有几分架势,不像普通人家的小娘子,哭哭啼啼的。小娘子,你放心,你家车夫还在国安寺里,他自己有腿,醒来就会跑回去,你只要知道乖乖跟我走就好了。”

    韶华敏锐地捕捉到男子话里的字眼,余光扫了四周,发现并没有其他人在,心中确定他不过是单身前来。于是决定换个办法,“我可以给你钱,你要多少,我们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可以给你。”

    男子确实只要钱,可是韶华这么开口,他也知道韶华在害怕。瞧着韶华一个小姑娘,心中嗤道不过是纸上老虎,忽然起了调戏之心。“你们三人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就这点首饰可不值你们的身价。”

    正想让凌氏她们把首饰银子都拿出来,见男子不以为意,韶华怒道:“那你想干什么!”

    男子生怕韶华一个冲动,把发簪刺到他喉咙里,立刻折缓了口气,“怎么也得五万十万才够。”

    韶华气得大叫:“你干嘛不去抢!”她们现在哪来那么多钱待在身上。

    谁知,男子不怕死地裂嘴笑道:“我这不就在抢吗?”虽然现在看上去,更像是韶华在打劫。

    韶华根本摸不透对方在打的什么主意,给钱对方又嫌少,她根本不可能拿那么多钱给他。看着对方一脸不惊不慌的模样,似乎有意在拖延时间,忽然暗道不好!该不会在等同伙吧。

    忽然远远听到一阵马蹄声,似乎朝她们的方向走来,见对方依旧不为所动,韶华心里更加害怕。

    心想对方果然是有备而来,这马蹄声必然是来接应他的。与其等死,不如冒险一下,说不定能逃到出去。说时迟那时快,韶华拳头握紧,欲将发簪推进他脖子里,不料刺了个偏,男子吃痛扭开头,躲过了发簪,却一个坐不稳跌下马。韶华立刻反应过来,一把将发簪扎到马的后腿上,马儿吃疼受惊,高声嘶吼起来。

    韶华华立刻扑过去,保住缰绳,哪知马儿吃痛,失去了理智,竟然不往前跑,而是往马蹄声的方向奔去。韶华害怕,死命去扯缰绳,奈何人小力微,根本拉不动。

    “你不要命了!”男子跌坐在地,捂着脖子上的伤口,看着韶华半身抱在马身上,从他眼前飞奔而过。他看得心惊肉跳,急忙追上去,跟在马车后大叫。

    她自然是要命!可是她不知道能不能要得起,马儿乱窜,摇晃得绾华和凌氏在马车内尖叫着,她也被马颠簸得想吐。她是想让马停下来,可是受伤的马哪里肯听话。

    一个颠簸,韶华没抱紧缰绳,整个被甩了出去,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阿娘!”看着马车继续扭曲地往前跑,朝着几棵并排的大树冲了过去。这要是撞上了,只怕车上的人也会跟着受伤。韶华从地上爬起来,尖叫了一声,奈何回应她的却是绾华更为尖锐的惊呼。

    眼看马车就要撞上,韶华下意识地转开脸,闭上眼,不敢去看,心却提到嗓眼里去了。

    半晌没有听到预料中的声响,她抱着侥幸慢慢睁开眼,就看到好不容易追上来的男子,怪叫了一声,急忙转身往回跑。韶华脊背僵了一下,被男子怪诞的行为给吓住了,难道来的是牛鬼蛇神不成。

    她咽了咽口水,慢悠悠地转过头,看到严恺之铁青着一张俊脸,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把她的心都吓得快从嘴巴里跳出来了。

    天啊,佛祖真的有这么灵验吗?

    不会是故意逗她玩的吧?!

    为什么严恺之会出现她面前,难道是因为她刚刚许的愿成真了?韶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严恺之,脑子轰得一片空白。

    “将军,马已经杀了。”一个宝蓝色衣衫的男子出声。

    韶华好奇地闻声望去,视线却被一双修长的腿给挡住了,严恺之沉声问:“车上的人呢?”只听男子道:“安然无事,只是受了惊吓。”严恺之点点头,再看韶华还不死心地坐在地上张望,蹲下身,用满眼怒火正视着她。

    “你……我不是在做梦吧。”韶华被他近在咫尺的面孔给吓到了,不禁咽了咽口水。可是不确定心中想法,于是伸手往严恺之的脸上一捏,无辜地问:“痛吗?”

    严恺之断然没想到,韶华看到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会是伸手掐他。虽然他皮粗肉厚,可是被她冷不丁地捏了一把,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气,伸手拍掉她的魔爪。阴沉着声音说道:“我掐你一把,你就知道了。”

    韶华裂开嘴,装出一副傻笑模样,摇了摇头,“不,不用了,你痛就够了……可是不对,不对,你怎么会在这里,刚刚……我阿娘,还有三姐姐!”

    韶华傻笑了一下,忽然才反应过来,凌氏和绾华还在马车上。

    “她们没事。”严恺之轻声道。

    一句云淡风轻的语调却像是给韶华吃了一颗定心丸,莫名地让她松了口气。严恺之却不像她一样,一想到刚刚看着受惊的马车胡乱窜过来,身边的侍卫早就已经准备射杀。可是他却看到韶华一脸惊慌失措地扑在马背上,像是被马拖着跑。还等他下令,让人截住马车,就看到一个小身影从马背上抛了出去。

    那一刻,严恺之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飞了出去,他立刻吩咐侍卫去截住马车,自己急急策马赶过来。看着韶华被马甩下车,还在地上滚了几圈,他吓得魂都快掉出来了。他知道韶华性子轻率了些,可他没想到,她会在他面前上演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幕。

    直到他赶过去,看到韶华挣扎地坐起来,他的心才稍稍落定。却见不远处跑来一个男子,一看到他立刻神色慌张地转身就逃,严恺之没顾得上去搭理对方是谁,立刻翻身下马,走过来查看韶华的伤势。

    结果韶华却嬉皮笑脸地捏了他一把,让他心中一股莫名火,又是担心,又是愤怒。

第九十六章 英雄救美(二)

    严恺之不知道韶华竟有如此多让他心惊胆战的本事。

    若说第一次是意外,毕竟在他看来,韶华也不过是个活泼贪玩的小娘子。然而那一夜月黑风高,敏捷犀利的身手,让他对这个说话有些结巴的小娘子有了另一种全新的认识。然而一曲琵琶名动京城的事,让他几乎要忘记身手矫捷的她险些被他当成刺客毛贼,那一手绝然惊艳的云卷体足以让他对她刮目相待。

    可是他发现他错了,韶华始终有本事让他好不容易把她重新定位以后,以一种他意料外的姿态,把他惊得哑语失声。

    当然,这一次的惊有些过了头,看着女孩娇小的身影在地上滚了几圈,他几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剧烈地几乎要从耳中跳出。还未安定下来,看到她的浑然不觉自己方才的险境,自顾摸摸自己的脸,确定并无伤痕破相,拍着胸脯,兀自庆幸,嘴里还默念着:“还好,还好,没破相。”

    一时间,严恺之只觉得额头青筋爆出,胸腔内有种呼之欲出的暴躁代替他方才的惊慌,如果韶华此刻能大哭,或者慌乱无神,他或许还觉得正常一些。可是看着发现自己上下除了手肘手背有些蹭破,其他并无大碍时,还能对他扯开灿烂的笑容。严恺之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内心的感觉,他真怀疑,眼前的人怎么会是书香门第家的小娘子。

    他和李斯晋、李斯年虽非深交,但也有过不少接触。这两位李家郎君都是文质彬彬,翩翩有礼的郎君,怎么他们家的娘子会和他们有如此天壤之别的性子。

    努力沉稳住自己的情绪,严恺之意识到,这树林里除了她们母女三人,还有刚刚逃跑的男子,并不见其他家仆随从,心中起了疑虑。

    “刚刚是怎么回事?你家车夫呢?”

    韶华一五一十地把她们从国安寺出来,莫名其妙地车夫被掉了包,为了保命她如此机智的威胁歹人,还把劫匪踹下马。只可惜她技术不到家,情急之下,只得使出下策,不过好在遇到她们都福大命大。

    刚刚才被那惊险的一幕给刺激到,如今再听她讲路遇劫匪,严恺之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被她拨弄得几乎要暴走。

    看她这般坦然的态度,气得咬牙切齿:“你……真是不知死活。”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安慰或者夸奖的话,结果却等来这么一句,韶华显得有些不甘愿。看严恺之利落起身,背对着她,迈开长腿就要离开,韶华嚷了一句:“等等!你不应该说些什么话安慰我吗?”

    安慰?严恺之斜睨她一眼,他不觉得一个能摔得浑身是伤还能犹自庆幸没破相的人,需要他几句空头安慰。此刻他都不知道自己该说李家祖上庇佑,还是她们真的福大命大,若不是他们为赶路,抄了山林近道来。就凭韶华母女三人,不死即伤。

    凌氏和绾华虽然被马车颠得惊慌,但到底没有受伤,还以为是命丧于此。母女两人紧抱在一起,把所有神仙都默念了一遍后,就听到一声惨烈的嘶叫,车子停了下来。车帘一下子被掀开,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孔,凌氏立刻把绾华护在身后,警觉地盯着来人。

    只听到车外的人恭敬有礼地询问了她们的安危,并说明了身份,这才让凌氏的心定了下来。

    “五娘呢?”马车停了下来,可是没有看到韶华进来,凌氏显得有些歇斯底里。

    “夫人放心,小娘子没事,刚刚被马摔了出去,我们将军已经过去看了。”侍卫恭敬地回答。

    听到韶华被马摔出去,凌氏惊呼了一声,紧张地不能自已,立刻探出头。看到韶华狼狈地坐在地上,正和蹲在身边高大的男子说话,一颗心才落回肚子里。

    确定韶华性命无忧,凌氏眼眶一酸,泪水就涌上来。侍卫牵来了自己的马,想把车子套上,可是凌氏已经迫不及待地跑过去。侍卫只好先搀扶着她下车,绾华也跟了下来,刚站稳就看到不远处躺在血泊中马,一阵血腥逼得她险些吐出来。她立刻收回视线,追上凌氏的脚步。

    凌氏趔趔趄趄地跑过去,刚走到韶华跟前,看都没看严恺之一眼。一把扑过去,紧紧地抱着韶华,顿时老泪纵横,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韶华被凌氏哭得鼻子酸酸的,“阿娘,我没事。”

    她方才逞着胆大,就算从马车摔下来,嗑得头破血流也还庆幸大难不死。可是凌氏的哭声,让她终于回忆起刚刚的惊险,就差一点,她又得被自己的鲁莽给害死了。而且恐怕这一回还得带上凌氏她们两人。

    凌氏无法形容自己方才的心情。从知道自己遇上歹人,到莫名其妙地马车狂奔,惊险的感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不容易确定已经脱离危险,所有惊恐和担忧全部化成泪水,哭得不成模样“你可吓死阿娘了,你要是有什么差池,让我怎么办!”

    “阿娘,我没事,你看看,我也没破相。”韶华捏捏自己的脸,以示自己安然无恙。

    站在一边旁听围观的男人听到女孩的话,眉头颤了几下,努力做了两个深呼吸。抬起眼,正好看到绾华走过来,两人打了照面,见绾华一愣,严恺之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绾华也紧张得心绪不定,一想到韶华可能因此丧命,她顿时后悔得不能自已。都怪她刚刚起了坏心思,所以方才她许愿,佛祖久久未能承诺。心想如果韶华真的有三长两短,她也决不会原谅自己。看着韶华和凌氏抱在一起痛哭,她心里也酸楚无比,可是当她看清站在她们旁边的人是谁时,顿时惊讶地连哭都忘记了。

    “严、恺之?!”绾华眼睛张得老大,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显然对严恺之的出现感到十分意外

    听到绾华的失声尖叫,凌氏这才想起,她还没感谢她们的救命恩人。她急忙擦干了眼泪,平缓下情绪,搀扶着韶华起身,打量了严恺之一眼。

    不等她们开口,严恺之恭敬地朝她们行了一礼,“李夫人,在下严恺之。”

    “你就是兴勇伯府的郎君。”凌氏心里略有惊诧,她也没想到会遇到严恺之。看他点头,感激地冲他福了身,绾华看着连忙跟着福身,“方才多亏你出手相救。”

    “夫人请起,我受过五娘子救命之恩,这是该做的。”严恺之虚扶了一下。见她们表情有些困惑,纷纷朝韶华看去,严恺之有些疑惑她们竟然不知。正好见侍卫已经牵着套好的马车走来,严恺之立刻抱拳道:“夫人,此地不宜久留,我先送你们回去吧。”

    凌氏已经恢复了情绪,虽然内心有许多困惑不解,但也知道这荒郊野外不能久留,遂没再拒绝,只躬身道谢。决定回家以后,再好好打听一下兴勇伯府的消息。

    韶华正要迈步,忽然发现左脚疼得有些使不上劲,这才有些心急起来。“阿娘,我的脚崴到了。”韶华发现越心急,就越使不上劲,好似左脚不是自己的一样。

    严恺之看出了韶华脸上表情不对劲,与她说了一声“冒犯了”,然后蹲下身,伸手一摸到她的左脚脚踝,发现肿成一块。轻轻抬起她的左脚,抬头发现韶华疼得皱成一团的小脸,顿时心情有些沉重。

    看严恺之一言不发的样子,凌氏紧张道:“怎么了?”

    “可能是扭伤筋了。”严恺之站起身,这才发现韶华因忍痛而紧咬的嘴唇显得苍白,他朝凌氏抱拳道歉:“李夫人,请恕在下冒昧。”

    说完,不由韶华拒绝,弯腰将她横空抱起,吓得韶华立刻圈住他的脖子。可目光触及到他咫尺的脸庞时,又羞得立刻转开脸。看着韶华终于显出一些女孩应有的模样,严恺之嘴角微微挑了一下,将她稳稳地抱上马车,并细心将车帘替她们放心,吩咐侍卫小心驱车。

    显然被严恺之的举动吓到的,不只是韶华一个,绾华也愣了一下。只有凌氏把一切看在眼里,默不作声。

    一路上,母女三人意外地沉默,互不答话,直到马车再次停下。

    “夫人,已经到了。”听到车外的声音,凌氏掀帘而出,早已恢复平常模样。她从容下车,立刻对前来迎接的家仆吩咐道:“去抬个步辇过来,五娘子的脚崴伤了,再去请个大夫过来。”

    凌氏吩咐完一切,转身见严恺之早已翻身下马,对他微微颔首,“严少爷,今日之恩,不敢轻谢。不如请进屋里坐一下。”

    严恺之摇了摇头,“李夫人客气了,举手之劳。我还有要务在身,不便逗留了,待我往后再登门拜访。”原本抄近道是为了赶路,可韶华受伤,反倒拖延了路程。总算把她们送回家,严恺之立刻抱拳告辞。

    “请留步!方才的事……”凌氏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立刻喊道。

    严恺之一个利落上马,看着凌氏,对她点头:“夫人请放心,我们只是偶遇,顺道送你们一程而已,绝不会有流言。”严恺之心里清楚,要是被人知道李家娘子在外遇到劫匪,就算是有惊无险,到底也是有损名节的事。

    “那就多谢了。”凌氏对他的体贴感到很满意。

第九十七章 送药

    严恺之从李家离开,马不停蹄直奔皇宫,结果还没到宫门口,就让人在悦源茶楼门口给拦住了。悄悄递给他一封信后,便匆匆离去,严恺之拆开信,看了一下,眉头微皱。把信收入怀中,立刻调转马头,赶回家中。

    没想到刚到家,兰芝已经飞奔出来迎接,结果跑得急,一个趔趄,看着就要摔倒了。严恺之立刻飞身过去,稳稳接住兰芝的身子,有些余惊未定,看着妹妹可爱甜美的笑容,脑海忽然闪过韶华的脸。

    “哥哥的身手越来越好了。”兰芝似乎早料到严恺之会跑过来接住她,所以根本不担心会跌倒。

    “我的身手都是被你这么一惊一乍练出来的。”严恺之吐了口气,捏了捏她的鼻头,看到她撒娇地表示不满,严恺之轻轻笑了起来。

    “那你还不赶紧感谢我。”兰芝绝对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

    不过,对于自家兄长的身手,兰芝可算是百分之百的信任,甚至发下豪言,若是身手不能像严恺之一样的人是没有资格与她相看的。

    严恺之对妹妹的豪言壮志并不看好,因为他根本没想要把兰芝嫁给武将。如果可以像李家两位郎君那样的读书人,才是他最好的目标人选,家世清白,也安稳些。

    至于宋煜,严恺之眼睛余光正好瞄到从不远处朝他走来的人影,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认错人了。直到宋煜嬉皮笑脸地走过来,习惯性伸手勾住严恺之的肩膀,而严恺之第一反应就是抬手挥开,顺手出拳。按照以往,百分之百是正好打中宋煜的肩头,顺势将他制住。

    这早就是他们多年习惯的见面方式,想当初,小胖子宋煜被人抢了东西,又揍得鼻青脸肿,哭着跑来找他时,严恺之就是这么一招擒拿手替他摆平了一切。所以宋煜一直嚷着要拜师,让严恺之教他怎么打拳,严恺之正眼都不瞧他一下,但每次见面都身体力行地用实际行动教他如何对付。

    只可惜,这么些年来,宋煜最终还是养成了身体柔软,身手敏捷的胖子,所以在严恺之快速凌厉的招式下,始终是败下阵来。

    让严恺之没想到的是,这一回,宋煜终于顺利躲开了。还能用严恺之平时所教的招式回了一招,可惜下一招又被制服了。

    “不玩了不玩了,你一个武将总是欺负我这读书人!”宋煜丝毫没把自己比武将还要强壮的身材当回事。

    严恺之自然也不会跟他计较,大步往前,还不忘调侃:“瘦下来,身手倒是快了不少。”

    宋煜摸了摸收敛不少的肚皮,嘿嘿一笑,“那是!等我瘦下来,京城四君子就得改成五君子了。”宋煜对李斯年和他一样人高马大,却能被人称为四君子之一,时常郁郁不满。

    兰芝看着严恺之根本没打算问宋煜,为何忽然会瘦,立刻主动向哥哥提供八卦。她迈着小碎步,紧着上前,“哥哥,你知道宋煜哥哥为何会瘦吗?他跟琳岚姐姐已经拿定了,不过要等到明年了。还有,琳岚姐姐说了,如果宋煜哥哥不能瘦成哥哥这样子,她就悔婚。”兰芝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宋煜不自然的表情,捂嘴偷笑。

    她把宋煜也当成亲哥哥一样,看多了他嬉皮无赖的样子,如今看他困窘害羞,兰芝觉得十分意外。

    严恺之也觉得有些意外,竟然在他不在家的时候,已经定下婚事。

    他回头打量了宋煜的身材,宋煜立刻站直腰板,挺胸收腹,像是士兵等待军官检验一样。忽然严恺之轻笑了一声:“那你等着被退亲吧。”

    “你!”宋煜满脸骄傲,还以为严恺之会夸他一句,好让他显摆一下,结果反被气到。

    “阿娘呢?”严恺之看了兰芝一眼。

    “被邵夫人请过去,说很快回来。”兰芝对母亲最近频繁出门的行踪感到无奈。

    “那等她回来,让人告诉我一声,我先回房了。”严恺之说着起身,看见宋煜一脸不高兴地站着,不禁问道:“你不是该回去了吗?”

    “我特意来寻你,你居然让我回去,太不够意思了。”宋煜怪叫了一声,看严恺之完全没有捧场的意思,立刻凑上前,挡住他的去路。“听说你刚刚绕道去了李家?怎么,开窍了,打算上门提亲去了。”

    宋煜这么一说,兰芝也兴奋地凑过来,一双粉拳捏得紧紧的,缩在身旁,眨巴着大眼睛等待严恺之的回复。

    看着一大一小两只八卦精,严恺之眼睛威胁地朝宋煜瞪去。他一进城就直奔李家,把韶华她们安定后,便赶往皇宫,结果还没进宫,只在悦源茶楼逗留了一下,然后掉头回府。这一路上他基本没有任何停留,宋煜居然这么快就收到消息,说他去了李家,莫不是从他一进城就被他让人给盯上了。

    宋煜似乎看穿了严恺之的想法,笑嘻嘻地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就老实地招了吧。”

    “招什么?你要闲得没事的话,帮我叫福林过来。”严恺之索性和他打起太极。

    “福林不知道又跑哪去了,他自诩神医,我看就是个神经。”宋煜没好气地吐槽,但私心还是很佩服福林的医术,虽不能起死回生,妙手回春,基本上他们两家都是让福林给照料着。

    “等他回来,让他帮我找些跌打的药酒。”严恺之点了点头。

    兰芝一听,吓得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紧张地拉住严恺之的衣袖,忙不迭关心道:“哥哥,你受伤了?在哪里,快让我看看!”

    严恺之觉得心头一暖,制住妹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我没事,不是我。”脑子里浮现韶华固执忍痛不肯出声的模样,他心里不由得一沉。那样的疼痛,就算是放声大哭也不为过,她竟然强忍着,连眼泪都没掉。他忽然很好奇,她到底在矜持什么,便是他时常习武,扭伤戳伤也会疼得皱眉,更何况她不过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娘子。

    忽然觉得自己在意太多,严恺之叹了口气,“刚刚顺路遇到李家的马车,听说李夫人和两个娘子去国安寺上香,回来的时候崴伤脚。”就连对兰芝,严恺之依旧选择用早已想好的借口。

    “李夫人崴伤脚,跟你什么事?又不是李五娘受伤。”宋煜自言自语地说,忽然以拳击掌,恍然大悟:“该不会真是李五娘吧?”

    兰芝大吃一惊,“韶华怎么了?”

    这下反倒是严恺之困惑起来。“你和她很熟?”难道他离开家有这么久了,怎么发生了那么多他意料外的事。

    宋煜定亲也就算了,毕竟这个年纪,是该成家立业了。可是兰芝会和韶华走到一块,严恺之忽然感觉有些不安,两个人都是外表乖巧内心躁动的人,要是真的结交上了,只会是两只混世魔王。严恺之深刻地醒悟道,必须让兰芝和韶华保持距离,不管是对谁,都是好事。

    “嫣娘姐姐介绍的,对了,嫣娘姐姐很快就要嫁到李家了。”兰芝却不以为然,只不过她爆出的第三个消息,让严恺之忽然有种感觉,自己离开家至少得有一年半载。“要不,这药酒,我替你送去吧。”

    有周嫣在,大概她们应该早就熟识了。

    “那也好,就这样吧。”严恺之无奈地放弃刚刚的想法,转身就离开。

    “不过哥哥……”兰芝正想和严恺之说韶华的事,看他远去的身影,忍不住抱怨一声:“哥哥真是的,这算什么嘛,明明就关心人家,还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在宋煜看来,严恺之对谁都是爱理不理的,除了自家妹妹。至于韶华,严恺之已经算是很认真地搭理过了。他走过去,拍了拍兰芝的肩膀,笑道:“小兰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哥的性子,他除了你上心,对别的娘子都这么爱理不理的。”

    兰芝早就答应过韶华,会帮她的忙,可是严恺之的态度让她有些受挫。“可是哥哥给韶华送药酒了呀。”

    “谁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宋煜看兰芝一脸失望,好笑道:“怎么,你是打算让李五娘给你当嫂嫂了?”

    “有何不可,我瞧着她性子率直,为人也和善,更难得她对哥哥是一片痴心。”兰芝对韶华的评价很高。

    反倒宋煜有些意外,韶华要是争取到兰芝这个说客,可算是找对人了。

    “对你哥哥痴心的可不只她一个。”就他所知,自家堂妹在出门之前,还是严恺之死忠的追随者。若不是自家伯姆对严恺之没放在眼里,只怕他现在就得来替妹妹当说客了。还有那些沿街偷掷香包的,哪个又不是对严恺之痴心一片,否则也不会做出这般举动。

    只不过像韶华这么惊天动地的见面方式,确实别出心裁,让人记忆犹深。

    宋煜无奈地叹了叹气,忽然想起自己来兴勇伯府的真正目的,立刻惊呼一声:“对了,我来找他不是调侃玩的,我是有正经事情的。都怪你,乱提李五娘作甚,害我差点忘了。”宋煜对兰芝抱怨了一声,急忙朝严恺之离去的方向跑去。

    兰芝有些无辜,嘟着小子抱怨,明明就是宋煜先提起的,反倒怪自己身上来。

    可是想到韶华竟然受伤,兰芝心里也不免担心起来。

第九十八章 落水紫鸳

    韶华受伤被抬进府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李家上下,好在大夫来的及时。替韶华看了看脚伤以后,表情有些沉重,吓得凌氏急忙追问何事。

    大夫被喝得有些心慌,连忙回答:“五娘子确实只是扭伤,只不过伤到筋骨,若不细加调理,只怕将来有损走路。”大夫支吾了半天,才把跛脚说成有损走路,可是这还是让凌氏气得抓狂。

    “你赶紧用最好的药,给我治好她!不得留下任何病根。”一想到韶华有可能成为跛子,凌氏顿时泪盈满眶。

    大夫哪敢反抗,只得唯唯诺诺地回答,自己会尽力而为。

    韶华半天没听懂大夫的话,可是大夫抓着她的脚腕,用力掰了几下,立刻让她疼得额头直冒汗。绾华见韶华一脸疼得纠结,着急得眼泪快掉下来了。好在大夫很快就给她上药包扎,韶华疼得已经没力气去反抗了。

    等大夫躬身离开,韶华看着凌氏通红的眼眶,以及绾华欲哭的样子,她笑着安慰她们,“阿娘,没事的,我会好起来的。”说完,因为忍痛过度,疲倦地睡了过去。

    若要说起疼痛,她曾经经历过一次疼到她死去活来,却还不得不强忍。那一年,她才刚满十岁,因为贪玩,被一条毒蛇咬伤。虽然自己及时把蛇毒吸出来,可是吸得不够干净,又没找到草药,生怕挨骂的她,只好强忍着疼痛回家。结果回家不久,就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吓得所有人都心惊肉跳。

    她不得已才说出实情,气得父亲差点摔桌子,好在当时有个赤脚郎中,专治蛇毒。当郎中看到她发脓肿起的脚时,也被吓了一跳,直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腿锯掉,否则会毒发身亡。

    所有人都不肯,只求郎中尽量在保住她腿的同时,救她的性命。郎中本性推脱,可是看她伤成这样,也于心不忍,只能提出用刀把伤口的毒清理干净,然后再上药,希望能有救。

    可是一时找不到麻药,让一个十岁的小姑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受刀剐,这是何等残忍的事情。

    就在众人急得团团转时,定西将军一句怒喝:“有本事去闯祸受伤,就得有本事忍痛,那就让蛇毒发作好了。”这句话说得很过分,却十分有效地激起她的求生**。就是那一次的刮毒疗伤,让她至今都未能忘记什么叫做生不欲死。

    不过一想起当时自己也这么挺过来,韶华觉得,已经没有什么是不能忍的了。

    韶华在梦中似乎又回到当初刮毒疗伤的时候,看着四肢被人父母姐弟死死抱住,嘴巴咬着布头,疼得眼泪汗水直流,韶华不禁打了个冷战,仿佛在梦中也能感同身受。只能庆幸,当初那郎中的解药很有效,而且她够醒目,早将大部分的蛇毒都吸出来,所以才勉强保住了一条命。

    等到郎中确认她生命无忧时,她反而松了一口,连笑得力气都没有。想骄傲地证明给父亲看,自己并没有那么脆弱,可是抬头却看到姐姐泪如雨下的脸庞。

    渐渐地,韶华忽然觉得姐姐的哭泣变得越来越清晰,好像就在耳边一样。她眼皮颤了几下,幽幽地睁开眼,发现已经躺回床上,衣裳也都换好了。

    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辛子萱满眼的泪水。

    韶华心中一滞,这一幕方才她也在梦里见过,立刻心酸起来,泪意氤氲,似乎随时能掉出来。

    辛子萱这才发现韶华已经醒来,立刻擦了擦眼泪,紧张地靠过来:“五娘,你没事吧?”

    韶华挣扎要起身,被辛子萱按住了,不肯让她做起来。她周身也没什么力气,只好乖乖地在床上躺平,好奇地问:“嫂嫂,你怎么来了,你别哭啊!哎哟!我没事的,不过是扭了一下,不打紧。”韶华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反而让辛子萱的眼泪掉得更凶。

    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好在红菱在旁,帮忙安慰辛子萱。

    辛子萱觉得自己失态了,忙擦了眼泪,有些嗔怪地说道:“我怎能不来,一听说你让人抬着进来,我的心就扑通扑通乱跳。若不是院里有些事,我立马就跑来了。”见韶华笑得有些憨然,辛子萱叹了口气,“我一来就听到初荷在院里哭,我吓得以为发生什么事,她才说你刚刚疼晕过去了。”

    辛子萱没把初荷的担忧说出来,她和韶华一样,压根都不认为这事会成真。

    “你说你们不是去国安寺上香吗,怎么好好就伤成这样子。”辛子萱摸了摸韶华的手,这才发现她连手臂都缠着纱布,这下可就更紧张了。

    韶华急忙躲开她的手,别扭地说:“没事,就、不小心才台阶上摔了一跤,没事!你瞧,还没破相呢。”

    “呸呸呸,童言无忌!”辛子萱气得瞪她一眼,韶华立刻吐舌头。“你还笑!这脸面可是娘子最重要的,你竟然说得这么无所谓!”

    “哪有,我很有所谓,这不为了这脸面才受的伤嘛。”韶华没有撒谎,为了护住这张脸,全身都蜷成一团。心想,就算骨折流血,始终也好过毁容。

    所以说,上天还是挺照顾她的,至少让她愿望成真了。虽然没有骨折,可是这脚伤也够让她好一阵子难受了。

    “嫂嫂,你别担心啦,我这不好好的嘛!”韶华蹭过去,把头枕着辛子萱的腿上。

    看着她还有力气撒娇,辛子萱的心才落回肚子里。看着她,心里不免有些苦楚,曾是多么熟悉,可物是人非。辛子萱轻轻地替她将散发拨到耳后,温柔地看着她满足享受:“嫂嫂对我最好了。”

    “你这话让你三娘听到了,又要说你了。”辛子萱被她孩子气的话给逗得哭笑不得,忙为绾华说好话:“三娘虽然爱唠叨你,可她心底里还是为你好。我方才看到她亲自去厨房给你煎药,你啊,尽会闯祸,要是有三娘一半乖巧就好了。”韶华有些不高兴,嘟着小嘴,不过想着有两个姐姐在身边对自己这么好,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韶华抬头看辛子萱脸上泛起生气,安稳不住的性子并没有因受伤而消停,忍不住开口调侃:“咦?嫂嫂脸色不错,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说着视线往下落,直到辛子萱的肚皮上。

    辛子萱被她不正经的模样气得满脸尴尬,轻轻捏了她的脸颊一下,“你这眼睛瞄哪去了。”

    看姑嫂和睦相处,嬉戏玩闹,红菱也跟着开心,忍不住道:“如今少了个碍眼的人在身边,大少夫人自然心情好。”

    辛子萱立刻敛起笑脸,准备地看了红菱一眼,红菱立刻警觉地抿近唇,低着头,退开两步。

    “碍眼的人,是谁?”韶华看红菱的样子,也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看向辛子萱,“难道说……”

    辛子萱咳了一下,对红菱道:“你去看看三娘子需不需要帮忙的。”

    “是。”红菱立刻福身离去

    韶华被辛子萱神秘兮兮的样子给勾了胃口,挣扎地想要起身,结果碰到伤腿,疼得她直皱眉。辛子萱又是担心,又是不悦。恼了她一句,仔细检查了伤处才给她重新掖好被子。韶华有些哭笑不得,辛子萱把她当成奶娃子一般照顾,把被子拉到胸口还要轻轻安抚几下。

    眼眶有些润,她笑了笑,把泪水吞回去,还不忘催促:“嫂嫂快说说,是不是紫鸳,紫鸳怎么了。”

    最近一些日子,她被绾华禁足在碧梧轩,根本没时间去找辛子萱,也不知道那两个姨娘的后续发展。好不容易有了空,却直奔了焘园去,替周嫣完成了心愿,也算促成一桩好事。

    只不过,看辛子萱眉眼之间有些傲然得意的神色,想必其中定然还有许多弯弯绕绕可以讲,这么想来,她不禁有些小激动了。

    辛子萱起身打探了四周,把屋里的人都打发出去,才走回来,坐到韶华床边的肚子去。

    先是悠悠地吐了口气,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看得韶华心急。她才缓缓开腔:“她把春姨娘的孩子给弄没了,被阿娘知道了,一生气,就把她给撵了。”

    “啊?”韶华惊呼了一声,辛子萱忙捂着她的嘴,用眼神责怪她太夸张。韶华卖乖地点点头,拉下辛子萱的手,神秘兮兮地问:“谁的孩子,哪来的孩……”

    她明明记得李斯晋纳妾才没多久,难道这么快已经中奖了?要这是真的话,辛子萱恐怕得郁闷死,她都过门那么长时间,肚子一点消息都没有,一个姨娘才上来就有了动静。

    辛子萱看韶华的脸色也知道她想到哪里去,有些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自然不是你大哥哥的,是她男人的。”被辛子萱这么一说,韶华才想起来,春荣是个嫁过人的,而且先头男人也还没死。

    自古都有女子休夫再嫁的惯,特别是贱作成妾,更是常有的事。有些富贵人家,会把自家妾侍当做礼物送给别人,得以被夸作风雅之事。只不过那些妾侍都是身份地位的小娘子,被转赠也是身不由己,难免会出现已怀了身子还被赠送,结果到了第二户人家才把孩子生下来。这样的庶子要比那些由始至终都跟着一个人的姨娘所生的庶子,身份地位要低了许多。

    若是要将富贵人家的子女分个三六九等,嫡出的自然是最最尊贵,其次才是像锦华这样的庶出娘子,再者那些被当做礼物赠送的妾侍所出的子女,基本没什么机会生育,但凡有出,多也是送人或者当做家奴看待。哪怕是郎君,族里也不会承认,更别提有继承的机会了。

    “不过,还是苦了春姨娘,这么一条鲜活的生命。”辛子萱在感叹时,眼睛眨都没眨。她心里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紫鸳就是这只狼。

    当年她陪着李斯晋去梁平时,刘氏带了四个婢女,结果只带了她回来。并不是辛子萱生怕刘氏责怪,而是紫鸳规矩安分得让她挑不出错,还以为,这是性子使然。直到刘氏再次放话,紫鸳才又再次蠢蠢欲动,甚至看到辛子萱抬了春荣和晴怡,她敢直接和她们叫板。

    “那春姨娘现在怎么样了。”韶华问。

    “她男人再过不久可以放出来,我让她安心养好身子,等她男人出来,想离开再离开。”正室对侍妾有着百分之百的权力,可以不通过丈夫而决定对方去留,只可惜在凌氏这里打了折扣。

    “那另外一个呢?”韶华想起那个眼神冷淡的女子,有些担心辛子萱对付不了。

    “你说晴姨娘啊,她倒是安分,每天就照顾春姨娘。”辛子萱对晴怡反而不担心,大概是因为她脸上那股傲气。

    “这样也好。”韶华没问紫鸳到底是怎么被捉住的,只是打量着辛子萱坚韧而凌厉的眼神,忽然觉得有些陌生,难道这就是成亲的代价?

第九十九章 闲来好养肉

    韶华受伤成了家里的万众焦点,特别是大夫说了伤情后果以后,所有人看到她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她有任何不适。这可是关系到她一辈子的事,如今又是豆蔻年华,待字闺中,纵使有百般好声名在前,若真是有个行动不便的,那她基本也别指望会有多好的人家会上门了。

    是以,初荷和幼菡轮流守夜,但凡有半点声响,便立刻赶来,着急地询问她有任何需要。生怕她半夜醒来,自己挣扎地下床,又碰到伤腿。

    看着两人每日顶着一双熊猫眼,走起路都似乎踮着脚尖,轻飘飘的。韶华有些看不过去,威胁她们道:“谁都不许守夜,瞧你们一个两个,都跟白日撞鬼似的。”韶华是好心,可是凌氏可不同意,“你如今又不比寻常时候,要是没人守夜,但有什么需要,你找谁去。”凌氏虽然对韶华当日的举动不做褒贬,可是在疗养期间,她绝不容许韶华由着性子来。

    初荷她们知道韶华其实是心疼她们,立刻表示她们是心甘情愿主动这么伺候韶华,若是韶华不肯,她们躲在外间,不进里屋打扰她。韶华叹了叹气,其实在哪里守夜倒不是问题,就算她把她们都赶出房间,恐怕她们还是会选择蹲在门口吧。

    最后只能折中,从熹园再拨来两个丫鬟,和初荷幼菡轮流着。

    李斯年知道她受伤后,不知去哪里寻来一张竹制的轮椅,小巧轻便。韶华看着十分喜欢,她正担心凌氏这么拘着她,恐怕到脚伤好起来之前,都不用想从床上下去了。

    有了这把轮椅,至少她可以在屋里溜达,或者再过些日子,还能让人推出去院子晒晒太阳。

    “幼菡,外面那只是什么鸟,怪漂亮的。”韶华歪着脑袋,张望着不住在窗口扑哧翅膀的小鸟。小小的身子背着一身漂亮的蓝色羽毛,黑色的小脑子上却长了一个红色的嘴巴,更让人觉得新奇的是,它背后拖着长长的尾巴,堪比它的身长的两倍。

    幼菡闻言,也跟着探出头,可惜那蓝色小鸟却振翅飞走了,她好奇地走出来,只看到湛蓝如洗的天空里一个远去的小身影。悻悻地回屋,准备和韶华说,她没看到就让鸟儿飞走了。

    刚回身就看到周嫣一路奔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模样娇小可爱的娘子,眉眼一喜,她连忙上前,给周嫣行了礼:“嫣娘子,您可来了。”然后,开心地跑回去跟韶华汇报:“五娘子,嫣娘子来看您了。”

    韶华早早就在窗口看到周嫣的身影,也兴奋地推着轮椅到房门口迎接她们。

    “嫣姐姐!兰芝!”韶华甜甜地叫了一声。

    兰芝冲她笑了笑,还没出声,看到她坐在轮椅上,表情愣拉住了。而周嫣已经黑着一张脸,气呼呼地走过去,冲她大叫:“你伤成这样,居然没跟我说!”早在韶华她们回来的时候,忠义侯夫人已经和庞氏说好了日子,六礼也走了一半,所以周嫣是不能出门,更别提来李家。

    若不是兰芝拿着药酒上忠义侯府找她,她都不知道韶华竟然受伤了,还伤得那么重。更甚者,韶华在家都躺了几日了,她这个准二嫂竟然毫不知情,气得捉了兰芝,当下就跑来了。

    “你伤的是哪条腿?”周嫣双手叉腰,一副凶狠母夜叉的模样。

    “左脚。”韶华不知她所问何故,只好据实回答。

    “这个就没受伤的对吧?”周嫣指着右腿,见韶华木然点点头,她抡起拳头,揉着韶华的右腿,嘴里忿忿地骂道:“让你不听话,到处乱跑乱跳,这下好了吧,伤成这样了,以后可怎么办!”韶华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要打她,结果那拳头腿上根本不痛,反是有些痒。她有些怕痒地笑出声,可听到周嫣的声音越来越低,有些要哭泣的感觉,她急忙安慰。

    “别啊,又不是残废,你们一个两个这样子干嘛!”韶华苦笑不得。

    “都要成跛子了,还不叫残废?!”周嫣脱口而出,结果被自己吓了一跳,急忙捂住嘴。

    韶华表情一沉,脸色不大好看,“谁跟你说我成跛子了。”

    周嫣有些心虚,转身指着兰芝,道:“她说的。”

    见众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兰芝也低了头,小声道:“我听宋煜哥哥说的。”

    韶华恨恨地骂道:“这个死胖子,又造我的谣!”听到韶华把宋煜叫做死胖子,兰芝噗呲一笑,“宋煜哥哥最近瘦了许多,已经不能说胖了。”韶华不服气,“那我就祝他越来越胖。”兰芝吓得一脸惊慌,“他要是胖起来,琳岚姐姐就不要他了。”

    虽然是玩笑话,可是看得出宋煜对这件事还是挺执着的。严恺之特意留他在家里吃饭,破天荒地做了十二个大菜,全部都是宋煜喜欢的。看他死瞪着眼睛,咽口水,大口扒着干饭,兰芝都要笑出声了。

    被她们这么一打岔,气氛才缓和了许多,韶华和她解释了自己的伤情并不严重。兰芝也连忙把福林特制的药酒拿出来,再三表示,只要韶华别再乱动,腿伤还是会好的。为了增加说服力,兰芝还拿严恺之举了不少例子,但周嫣的心情依旧很沉重,眼睛不忘落在韶华的脚上。

    “好了,别这么一副苦瓜脸,我自己都不担心。大夫不过是说养不好才会跛脚,现在我每天吃的喝的全是最好的,这么养下去,肉都出来,伤还能不好吗?”虽然受众人高捧手心的感觉是挺滋润的,可是同时滋润的是她好不容易消下去的肉。

    她真怕等她养到能跑能跳的时候,却养成宋煜那般的身材来。

    兰芝看韶华怏怏不乐,连忙问何故,听了她的担忧以后,咯咯地笑开:“哪有那么容易,你这小身板要养成宋煜哥哥那样子,恐怕得不停不休吃上好几年。”韶华想了想也觉得有理,这才放下心,闹了好一会,周嫣也跟着笑开了。

    “嫣姐姐这个时候可以出门吗?”韶华这才发现,周嫣身着的衣裳显得粗鄙,跟她往常穿着不同。兰芝却眨着眼,调侃道:“还没改口啊?”

    周嫣脸上一红,没好气地扫了兰芝一眼,娇羞道:“就你多事。”

    韶华一本正经地说:“还没过门,改什么口,对吧?未来二嫂。”

    周嫣正要点头,听到韶华最后的称呼,立刻瞪起眼来,“你们俩倒是合伙欺负我了?”眼光瞄到兰芝拿来的药酒瓶,口气酸酸地说:“原来是过河拆桥呢。”

    韶华也跟着看到那药酒瓶,立刻明白周嫣的话,有些困窘。不过想到严恺之还惦记着她的伤势,忽然觉得这点疼痛也算不了什么了。

    因为兰芝是偷偷把周嫣带出来的,不敢久留,跟韶华说了几句后,就匆匆离去,只说有空会再来看她。

    等到她们走后,韶华才想起,难得兰芝来一趟,她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忍不住有些失落,回头看着摆在桌子上的药酒瓶,她推着轮椅过去。正要伸手去拿药瓶,绾华已经先一步把药瓶拿走。

    “这是什么?”绾华拔开盖子,一股浓烈的中药味呛得她头晕,她急忙塞好盖子,拼命扇着鼻子,大口喘气,“什么东西这么难闻。”

    韶华接过药瓶,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兰芝特意送来的,说专门给我泡脚用的。”

    绾华这才想起,刚刚确实遇到一个小娘子,却没想到竟然是严恺之的妹妹。“我瞧着她身后带着个丫鬟,长得好像嫣娘。”

    “嫣姐姐这个时候怎么会出来。”韶华佯装不知情。

    “那也是,听说日子都定下了。是六月初六。”绾华抿了抿唇,没想到昔日的好姐妹却先她一步嫁人,还成了她的堂嫂,真不知道该说造化弄人还是姻缘注定。“你和严娘子倒是很熟了。”

    韶华听不出绾华说这句话的褒贬,只能打着哈哈,“还好,可能是听她哥哥说起,顺道过来而已。”

    绾华想了想,“我听外人说,严恺之最近带兵剿了一窝山贼,还搜出了不少金银珠宝,很得当地百姓夸奖,连宫里都惊动了。”

    韶华愣了一下,“好端端地,跑去围剿山贼做什么?”

    绾华见她呆呆没反应,顿了一下,没答话,只端来已经放凉的药水。看着韶华立刻垮下的小脸,她板着脸说道:“别装了,这药再臭也比不过你怀里那瓶药酒臭,赶紧喝了,等会让初荷替你泡脚。”

    韶华知道绾华的性子,她养病的时候,每日三餐外带吃药全部都是绾华亲自看着,她任何伎俩都玩不了。凌氏还夸奖绾华颇有长姐之风,懂得照顾妹妹,可是韶华不以为然,觉得绾华不过是喜欢发号司令而已。

    其实都不然,早在韶华受伤后,姐妹第一次相处,绾华曾问过她,为何当初要那么拼命,差点把自己的命都给搭上去了。

    韶华理所当然地回答:“三姐姐已经许了人,虽说未有媒聘,可是这要让人知道咱们遭遇过劫匪,传出去只怕藩家面子不好过,要是耽误了三姐姐亲事那可怎么办。”如果她们当初真的被劫了去,就算平安回来,也一定要惹一身是非。绾华和藩二郎的亲事反反复复都还没真正定下来,若是因为这样,而黄了亲事,她以后在京里就抬不起头了。

    绾华有些吃惊,没想到韶华居然想那么远,“那你怎么办,你连许亲都没有。”这不得不庆幸她们遇上的是严恺之,否则韶华只怕比她更是凶多吉少。

    谁知道,韶华憨然一笑,“这个倒没想那么多,我觉得我应该可以打赢他。”

    这样的结果,免不了是要让绾华数落一阵。然而韶华确实说了实话,当她发现对方只有一个人时,她莫名地壮了胆子,觉得区区蟊贼不足为虑。只不过她忘记了她现在是李韶华,而非辛子墨。

    听着妹妹的话,绾华心中莫名一阵心酸,不久前她还嫌弃过韶华抢了自己的风头,又给自己招惹麻烦。

    是以,绾华主动揽下照顾韶华的所有事情,她决定要好好爱护这个妹妹,决不能让落下任何病根,否则她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第一百章 诸事皆宜

    在绾华的细心照料下,韶华的伤势好得很快,手臂的伤口都已经收干结疤。因为正在起皮肉,所以经常痒得不行,好几次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抠都被绾华发现了,必定是一顿训责。后来绾华不知到哪寻了一根竹子,只有小指那般粗细,一尺来长,每当发现韶华有偷偷抠疤的时候,就拿出来吓唬她。

    虽然这竹子从未打过她,可是看绾华恶狠狠的模样,还是挺有震慑作用。初荷寻了一些吃过茶叶,用纱布裹着,就热水泡成茶汤,然后用茶叶包擦在伤处止痒消毒,这才让韶华消停些。

    “三姐姐,你这么凶,以后三姐夫可就惨了。”韶华一句抱怨立刻得到绾华的眼刀,她被瞪惯了。知道绾华不过是只纸老虎,厚着脸皮,若无其事地转开头,看向别去。

    “五娘子说错了,以后三姑爷可就有福了。三娘子一看就是贤惠持家的人,还把您照顾得这么好。”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韶华这个主子在,如今初荷幼菡也不再对绾华的恐吓表情战战兢兢。

    韶华养病期间,锦华来看了一次,那回正好李勋卓从外头给韶华带一些小玩意,让她乖乖在家养伤。锦华看着眼红,佯作不小心,把东西全扫到地上,摔个粉碎。幼菡看着顿时火大,也不敢对方是不是主子,挽袖子做一副大干一场的模样,幸亏有初荷拉着。

    锦华最拿手的自然是装可怜,立刻又是道歉,又是哭泣,几句话就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一边佯哭,还一边打量着韶华的脚,心道韶华这会儿不能乱动,也拿她没法子。就算韶华想去李勋卓面前告状,这屋里就她们主仆四人,有些话也说不明白。

    要是锦华只是乖乖道歉,韶华也只好自认倒霉,可看她分明就是故意而为,还想撇开责任。韶华心中冷笑,她可没绾华那般好气度。

    当日夜里,温香就在李勋卓耳边吹到,说她去给韶华请安时,看着她一整晚不吃饭,看着被锦华摔碎的玩具郁郁寡欢。还拦着丫鬟不肯让她们去凌氏那里告状,说锦华是李勋卓的心头肉,不希望因为这点小事,闹得全家鸡犬不宁。

    耳边风是最没用的,可是枕边风确实最有效的,更何况是温香如今正是盛宠,李勋卓听了对这个乖巧懂事的女儿顿时更疼爱了。

    隔日,李勋卓又去买了一套更有趣的白瓷娃娃,还有十二生肖。韶华让人去请锦华过来一同观赏,锦华心里憋屈,不愿前去,初荷道韶华是想送一半给她。锦华有些疑虑,但抑不住好奇心,只好过来。

    哪知,韶华当着她的面把全部都摔碎了,一时间满屋子响起尖锐刺耳的声音。锦华完全惊呆在原地,哆嗦地指着韶华,正想开口,却听韶华道:“初荷,把地上扫一下,送七娘子回去,别吓着她。”

    “你……想陷害我?”想着韶华方才砸东西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锦华就吓得浑身发抖。

    “怎么会,这是我自己摔的,与七娘无关。”韶华笑道。

    捉摸不定韶华的话有几分真假,她不敢逗留,连忙跑回去。到晚上,李勋卓得知东西又摔碎了,气得直接跑去浣思苑,对着锦华的面破口大骂:“我把你当心头肉供着,吃的用的从不让你母亲亏着你,你去瞧瞧哪家庶出娘子像你这般娇气受宠。你不但不知感恩,竟然还眼红你姐姐的东西,还耍脾气,看来是我把你宠坏了!”

    锦华一惊,急忙辩解,说是韶华自己摔的,与她无关。

    没想到李勋卓冷笑,“五娘护着你,这般说也就罢了,你竟然好意思把责任推给她?谁闲来没事自己摔自己东西,她腿脚不便,难道还会砸东西陷害你不成!”锦华听着,小脸顿时刷白,忽然明白韶华说的话。李勋卓见她无言以对,以为是心虚,更是暴跳如雷,指着苏氏骂道:“我把七娘留在你身边,是不像你们母女分离,若是你再把七娘教坏了,没得我把你的骨头给拆了,给我记着自己的身份。”

    这会儿不但是锦华,苏氏也吓得面无血色。

    这么些年来,李勋卓何曾对她说过重话,更不会那身份来刺激她。可是今日把锦华骂了一通,连对她说的话也是字字诛心,等李勋卓走后,母女两人相拥哭成一片。

    “五娘子,我不懂了,老爷不是宠着苏姨娘吗,怎么会舍得骂她。”苏氏被骂一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熹园。

    韶华看着满桌子的陶瓷玩具都没再兴趣,反而静下来,开始练字了。

    李勋卓对苏氏的宠爱是相对他和凌氏性格的格格不入,如今有了温香,苏氏不再是唯一的选择,心自然也就冷淡下来。

    “这香姨娘倒是个醒目的人,稍一提点便知道怎么做。”初荷替韶华把蘸好的笔递了过去。

    “她想在熹园住下去,自然得找靠山。”韶华说道。

    温香不比苏氏,虽然年轻貌美,可是苏氏和李勋卓的情分连凌氏都扯不开,更别提她不过是个新近的妾侍。她心里清楚,凌氏将她提拔起来,就是为了苏氏抗衡,若是她没了作用,免不了会变成赠品送出去,倒是身份才真正地低贱了。所以,对于韶华伸来的橄榄枝,她只有求之不得的份,怎么会不搭理。

    再者,她介意苏氏,也是因为怕自己的宠爱再次被夺回去,到时候她就算能留在熹园,日子也不会好过。

    总之,至少浣思苑是消停下来了,锦华也从此没再踏进韶华的院子,韶华也乐得清闲。

    “五娘子,忠义侯府来信了。”幼菡拿着一封厚厚的信件走过来。

    “严娘子今日又没来吗?”

    自从李家正正式式上忠义侯府提亲,周嫣自然也被彻底禁足了,兰芝成了周嫣的传信人,也成了李家的常客。只是好几次,周嫣的信都是自家家仆送来的,让韶华有些纳闷。

    “听说外头到处忙得很,两位皇子乔迁之日都选在二十六,最近夫人也为此忙得晕头转向。”幼菡把信递给韶华,顺便帮她整理了书案。

    “都选在二十六?”韶华顿了一下。

    幼菡没回头,继续说道:“是啊,而且巧的是,大皇子府竟然在兴勇伯府附近,二皇子府却和三王府比邻,您说这是不是巧事。”

    韶华眉头微蹙,这绝不是巧事,显然是皇帝有意安排的。

    听说严恺之不知去哪寻来了西国的圣果,口感清甜,生津解毒,颇得皇帝喜爱。据说每日都要吃上一小碗,那满满一筐吃完了,特意让人去西国采些回来,可惜这果子只在二月生,三月便成株死亡。再想吃也得等到明年,正以为如此,才被西国当成圣果。

    而这圣果还被叫做百毒果,并不因为它有毒,而恰恰是因为它能化百毒,据说常年食用此果,还有延年益寿,长命百岁。

    能不能益寿倒还不知道,不过皇帝因此身子变得轻健倒是真的,也不知道是宫中太医调理得好,还是御膳房的伙食做的好,但皇帝执意认为是圣果的作用。身体好了,心情自然好,心情好了看到谁也都眉开眼笑,就连赏赐都丰厚。

    “兴勇伯府岂是很麻烦。”如果选在同一天,那兴勇伯府自然是会去弘弋那边帮忙的,可是经过弘文的新家而不去又说不过去。而且兴勇伯府不比李家,好歹有李斯晋李斯年兄弟,就算两边同去也不算麻烦。“这是谁给看的日子,怎么选在同一日。”

    “听说是三十年难遇的好日子,万事皆宜,乔迁,进禄,加冠,迎娶,纳新,更替,总之做什么事都好。我干娘说上一次遇到这个日子,正是万岁爷登基的时候呢。不只是两位皇子,京里好多喜事都赶在这一天。”幼菡已经可以想象那一日,京城上下的热闹气氛,恐怕只有过年才能相比了。“都说今年是个吉年,还真不错,咱府上都有许多喜事要办呢。”

    “除了二哥哥和三姐姐,还能有什么喜事。”韶华一目十行快速浏览了周嫣的信,不外乎就是写她每日有多无趣,还有她各房兄嫂之间最近为了皇子乔迁的事争吵起来。

    “有啊,四少爷的事也定了。”幼菡认真地说。

    韶华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说起。”不是说要推到三年后,带斯晏春闱高中后再风光迎娶。

    “好似就在几日前,您刚刚受伤那会儿。”幼菡很努力地回想,“正好大家都在忙二少爷的事,自然也就没多问。五娘子,需要我去打听吗?”

    “不,不用了。”韶华对刘家的事没什么兴趣。

    但,有些人就算再没兴趣也不得不搭理。

    “大少夫人,夫人说,四少爷的事您不用插手了。”鸳鸯过来跟辛子萱说了一句,眼光轻蔑地朝辛子萱肚子上扫了一眼,“您好生照顾自己就行了。”

    “这样的话,那我得去和祖父说一声。”辛子萱乐得甩手,但奈何李阁老信不过自家儿媳妇,宁愿让辛子萱去处理。

    鸳鸯脸色一变,“夫人说,不必事事都去打扰老太爷,这不过是些小事。”

    “这可不行,祖父亲自嘱托我的,我可不敢擅自推脱。你回去告诉夫人,待我回过老太爷后,再亲自登门告知她。”辛子萱看鸳鸯脸色不对,讥笑道:“要不,你现在可以同我一起去泰和园,我知会一声便不再插手。”

    鸳鸯哪敢答应,喏喏含混几句就应付过去。

    待她走后,辛子萱有些疲惫,刘氏越来越拿她当外人了。虽说她自己亲手处理了紫鸳,可等她回想过后,也知道这个孩子不可能是李斯晋的,可紫鸳已经被她下了罪名,打得半死,自然不能再用。如今李斯晋身边已有妾侍,她再寻个借口,安插人手,定然会被儿子责怨。

    没法掌控到李斯晋屋里的消息,刘氏把所有的怨气都洒在辛子萱身上,更让她气恼的是。李斯晋不知使了什么办法,刘家最后竟然答应不再提婆家贴妆的事,不过斯晏和燕绥的婚事也不能再推。

    反正本就打算娶燕绥这个媳妇的,只是刘家的百般刁难,才拖延。如今刘家让步,李家当下就答应了,李阁老让辛子萱全权去处理斯晏拿定的事,其他的都要推到七月以后。

    正月和六月都不宜议亲,但已定下的亲事反倒不怕,所以李斯年的成亲之日才会定在六月初六,正好是六六大顺之意。

第一百零一章 不义之财

    “大少夫人,王府的拜帖。”红菱卷起珠帘,将一封帖子送上,辛子萱接过手,一张俏颜顿时凝重起来,对红菱道:“把徐青媳妇叫进来。”

    红菱愣了一愣,知道定然是发生了大事,不然不会叫徐青媳妇,立刻识趣地乖乖退下。没过一会儿,就领着一个年轻的媳妇子进来,那妇人年近三十,脸上表情淡淡,看着就是个严肃的人。

    进了屋,给辛子萱见过礼后,辛子萱就让红菱退下。

    “少夫人找我何事?”徐青媳妇曾是辛子萱贴身丫鬟,陪嫁过来后,为了帮辛子萱守住嫁妆,所以配了庄里的管事,如今也是个管事娘子。

    辛子萱把王府的拜帖递给徐青媳妇,等她看完,才叹了口气。

    “墨儿的忌日要到了,王府请我过去,你说我当不当去。”辛子萱比徐青媳妇要小几岁,打小把她当姐姐看,所以自己拿不定的主意免不了会叫她进来商量一下。春荣便是徐青的妹妹,让春荣进来抬做姨娘也是徐青媳妇的主意,一边是主子,一边是小姑子,各有所求,她只在中间搭个线,便解决了两头事。

    徐青媳妇细长的眼睛忽然睁大,脸上有些吃惊,“这么快?”她也都忘记了,自家二娘子早已过世,看辛子萱心情有些沉重,她很快收起表情,“少夫人是不想去吗?”

    辛子萱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像是被猜中心事一样,显得有些泄气,“我是不知道该不该去,该怎么去。”

    “按理说,您是世子妃的嫡亲姐姐,将军和夫人远在川北,这娘家人非少夫人莫属了,所以您有推脱不了的理由。其次,世子妃过身那时,您不在京里,至今都不知她身葬何处,又从未给世子妃上过香。于情于理,这祭日您都不能辞。”徐青媳妇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道破辛子萱心中的犹豫,“只不过您现在是李家的长孙媳,阁老向来都避忌和王孙公子们走太近。若您去了,大少爷也免不了会出席,倒是流言蜚语说起来,大少爷和老爷在朝里都不好做人。”

    听她说完,辛子萱有一瞬间的惊讶,她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假装喝茶,慢慢收下脸上的表情。可是徐青媳妇说完就不再开口,只是皱着眉,好似在烦恼,又好似在走神。

    等到辛子萱一杯茶见底,徐青媳妇还没出声,她终于有些吃急了。“娇姐姐,你把我心里想的都给读出来了,你倒是给个主意。”

    听辛子萱一开口倒把出阁前的称呼给唤出来,引得徐青媳妇笑了起来。“我还以为少夫人性子定下了,原来还是这么坐不住。”

    “你让我怎么坐得住,这事情两头都撇不清,更重要是墨儿已经回不来了,你不知道到时我在梁平时哭得有多难受,生生把四个月的孩子给哭没了。”

    辛子萱提到伤心事,口气压抑起来,一连失去了两个重要的人,她差点就没能缓过神来。而后来,有一个便流一个,辛子萱才真的要崩溃。请了大夫过来瞧过,说是她自己情绪定不住,养不了胎。所以李斯晋才没再强求,只让她好好养身子。

    可是,这些事辛子萱都不敢和别人说,李斯晋一心都扑在政绩上,那些丫鬟说是来照顾他们,其实一个个都是想爬上李斯晋的床。都是婆母送的人,她也不好明着撵,只能自己默默忍下去。

    徐青媳妇没想到辛子萱还有这些事不曾与她说话,惊讶之余,有些心疼她,懊悔自己当初没能给了过去。“我倒觉得少夫人不必在意太多,大大方方地去王府也无所谓,五娘子不也和兴勇伯府的娘子在来往,不正好平了那些猜测。”

    辛子萱一听,心里果然亮堂起来,“那我便去回信,请王府安排。”

    “少夫人,请等等。”徐青媳妇喊了一声。

    “怎么了?”辛子萱望了她一眼。

    “我看王府不止是让少夫人商量祭日的事。”徐青媳妇顿了一下,没再钓辛子萱的胃口,“我听说安庆侯府和王府闹翻了,因为世子妃的事。”

    “墨儿?”辛子萱眨了眨眼睛,看徐青媳妇摇头,“不是二娘子。”辛子萱就更困惑了,除了辛子墨,这当朝已经没有第二个世子妃了。

    太后无出,皇帝及三王爷都是原贵妃之子,而当年的太子则是德妃之子。皇帝排行第二,由于太子登基前忽然病薨,所以这皇位才落下来,先帝膝下子息孤单,太子死后,也就剩下皇帝和三王爷。

    所以皇帝对这个弟弟还是很照顾,对弘方更是视如己出,样样都与宫中皇子一般对待。

    当初将辛子墨许给弘方,也是出了对弘方的重视,只不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皇帝对定西将军有些埋怨,又看他痛失爱女,不好责罚。而对于尚未成亲就成了鳏夫的弘方,皇帝更是满心愧疚,所以下旨,待世子妃期丧过后,另为弘方择妃。而这次选妃,皇帝不再插手,只是让弘方自己拟定名单进宫,让宫里过目后再由他自行决定。

    大抵意思是,只要你选的符合要求,宫里绝不干涉,必要时还可以帮忙。不说世子娶妃还需要皇帝出马才能娶到的话,那弘方也觉得太没面子了,皇恩是要叩谢的,可心里根本就把皇帝的话当回事。好歹以他的身份相貌,都是人人争着要的。

    “青树,安庆侯府怎么知道这事的?”弘方沉下脸,将一本册子狠狠地摔在书桌上,一声啪地响声,震得青树头皮发麻,他竖立在旁不敢抬头。“这屋里出了内贼,你也不知道吗?”

    青树心里有些委屈,他是跟着弘方在做事,但弘方的起居是由丫鬟负责的。“我这就去查。”

    看青树转身要走,弘方叫住:“回来。”青树背影定住了,“所有经手的人全部给我揪出来,一个都不能留。”青树向他抱拳,弘方脸色才好看一些。

    想到宋琰公然落他的脸,就因为他把宋芸的名字从候选名单中划掉,弘方惊讶之余只有愤怒。这件事本来是王府内部的的事,或者可以说这本就是他自己的事,结果闹得宋琰都知情了。被人知道候选名单倒是其次,自己屋里出了内贼他还不知,这才叫他火大,更让他生气的是被问到时青树还一脸茫然。

    “世子爷,安庆侯府的人和吕国公府的人在外头闹起来,还砸烂了别人的酒楼。”莫言先前汇报,弘方闻言暴起,他直接道:“可是在酒楼搜出了去年赈灾的官银。”

    吕国公府是大皇子弘文的人,而安庆侯府的嫡长女许的却是三王妃娘家郎君,可以说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可是大皇子乔迁在即,两方人马竟然在外闹事,不摆明在黑弘文的脸。

    但是官银这事就可大可小了。

    去年,全国各地都干旱成灾,就连西南自诩得天独厚,也因为干旱,成片山林枯死。百姓们不说吃饭,就连喝口水都难,地面干裂成缝,完全种不起任何粮食。皇帝两次祭天,换来了几场毛毛细雨,可是依旧无济于事。朝廷拨款赈灾,可是每一次走到怀城就会出事,据说当地人也都不敢往山林乱走,不是遇到山贼,就是遇到山野猛兽。

    朝廷派兵几次都捉不到影,反而以讹传讹,说得那些官银是被一阵妖风给带走的。

    皇帝自然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可查不到苗头让他很为火大,而灾情愈发严重,两批物资和灾银都不翼而飞。国库一时无多,最后只能改从江南直接拨款过去救急。这件事一直卡在皇帝心里很为恼火,所以后来才会让弘弋和严恺之带兵围剿了怀城山贼。

    外人听着都以为皇帝是要起复平洲贺家,殊不知当日怀城一战,山贼英勇有序,越挫越勇。朝廷军队死伤无数,就连严恺之也在保护弘弋时受了重伤,险些丧命。

    可是,山贼剿灭了,官银却依旧毫无线索,有的人说可能早被那山贼们绒里去。

    虽然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但暂时也只能接受个说法。

    可就在这个时候居然发现去年不翼而飞的官银出现在京城里,这事也太过蹊跷了。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小二打扮的年轻男子连滚带爬,气喘吁吁地跑像熹园。跑的过程中,还跌倒了几下,滚了一身泥土,他顾不上衣裳被扯开了裂缝。不顾熹园守门人的阻拦,横冲直撞地跑进来,“二夫人不好了!二老爷被抓起来了。”

    凌氏早早就听到门外骚动,心里很是烦躁。今日从一醒来就觉得心头惶惶,现在听外头喊叫,顿时怒从中来。合了册子,走出来,看到两名家仆正将年轻男子反手扣押在地,看到凌氏出来,急忙行礼。

    “二夫人,不知这小子从哪冒出来的,一路就横冲直撞,我们没给拦住,就让他给跑进来了。”说完,就要把小二给绑出去。

    小二一急,对凌氏高喊一声:“二夫人,我是穗凤楼的伙计。”凌氏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立刻让大汉放人,正要把小二叫进屋里问话,可是小二一急,喊了出来,“二夫人,二老爷被抓起了!说是私藏官银,要砍头的!”

    凌氏一听,两眼一翻,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第一百零二章 祸起穗凤

    得知李勋卓被抓,凌氏晕倒的消息,韶华姐妹立刻就赶来熹园。一进屋见凌氏还在沉睡,把她们吓了一跳,当下就想跪下来痛哭。崔妈妈急忙拉住,说大夫已经瞧过了,并无大碍,只是惊吓过度,尚未苏醒,这才让她们情绪稍微安定下来。

    韶华询了崔妈妈缘故,崔妈妈未出声就想哭起来,“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地就有人来报老爷被抓起来了。说是私藏官银,要被砍头的,夫人受不住就晕过去了。”

    “什么官银?”韶华大惊。跟官银扯上关系的事,都不是闹着玩的,重则砍头抄家,轻的也要流放入狱。“爹爹怎么会和官银扯上关系。”

    难道是运送川北的事被朝廷知道了?

    可是不对,那算是正当的生意,又解了定西将军的燃眉之急,算起来还是立功的事。若不是这件事,又还有什么能和官银扯上关系的。

    崔妈妈抽出手绢,掖了掖眼角,哀声说:“这就不知道了,只听说连穗凤楼都给封了起来。”

    又是穗凤楼!韶华觉得这个地方的风水定然是和李勋卓八字不合,上一回已经险些掉进去,这下子就直接扑上来了。

    凌氏尚未醒来,崔妈妈又是一问三不知,绾华和她一样都是一片茫然。韶华越想越担心,转身对绾华说:“三姐姐在这里照顾阿娘,我去泰和园找祖父问问。”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李阁老不可能不知情,想必李良勋他们一有消息,也是往泰和园去。

    “不,你留着,我去。”绾华立刻站起身,走过来挡住韶华的去路,“我是姐姐,要问也得我去问,你在这里照顾阿娘。”

    “要不,我和你一起?”韶华哪里是坐得住的。

    “不行,你的脚刚好,你不能乱跑。”绾华坚决摇头。

    就在姐妹俩争执不下的时候,一个清亮的嗓音打破她们的辩论,“让我去吧。”两人皆是一愣,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到斯陌板着一张脸,高挑笔直的身形闯进她们的眼里,把她们都惊艳了一番。他迈步过来,严肃地对她们说:“两位姐姐别争了,还是让我去找祖父吧。爹爹不在,这房的男丁就我一个,理应我去。”

    说完也不等她们回神,给两人作了一揖,便甩身离去。

    “八郎长大了,像极了二老爷。”

    看斯陌昂首阔步的背影,韶华小小惊了一下,听到崔妈妈的感叹,她才有些恍然大悟。在她记忆力,斯陌一直都是个乖巧安静的男孩子,每日准时给凌氏请安以后,就去学堂读书。从来不用凌氏担心,连柳先生都感慨斯陌安静得像个小娘子。韶华对这个不常见的弟弟也就没什么印象,可是方才听他说话,还有一脸坚毅严肃的表情,不禁有些感慨,斯陌比她想象中要成熟不少了。

    半晌,凌氏悠悠转醒,看到两个女儿守在身边,眼泪立刻就溢上来。绾华劝了好久,知道斯陌已经去泰和园等消息,凌氏才安定下来。可是斯陌去了好半天都没回来,母女三人都有些坐不住。

    紧跟着苏氏也带着锦华赶过来,一进门就扑倒在凌氏床头,嚎啕大哭起来:“夫人,老爷到底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就被抓起来了。是不是、是不是年前去川北的事被发现了,我就说嘛,别让他去,他不肯,这下可好了。老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母女可怎么办!”苏氏的哭声很有节奏,连带说话都不用停顿,咿咿呀呀哭得就跟唱戏似的。

    “给我闭嘴!”韶华听着心烦,对苏氏一吼,“爹爹如今还未有消息,你来这里哭什么丧,这么晦气的话,就让人把你的嘴封起来。”

    韶华的声量不小,底气甚足,把苏氏的眼泪全部都给吼住了。她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韶华,又偷偷打量了凌氏发黑的表情,立刻委委屈屈地低头拭泪。

    李勋卓若真的出事,这一屋子的大小女人都跟着着急,苏氏这么一哭,好像只有她担心一样。凌氏累着心烦,没力气开口,绾华忙着给凌氏顺气都没来得及,只恨恨地瞪苏氏一样。韶华的吼话很解她们心头恨,可是苏氏安静下来,心又沉了下去。

    好不容易斯陌回来了,韶华捉了他询问,他只失望地摇摇头:“祖父说,事情还不清楚,要等人查过后才知道。不过已经托人去看过爹爹了,剩下的只能等了。”斯陌守着李阁老身边,祖孙两人都不说话,心情一样沉重,但凡有人路过门口,都会不约而同地抬头往外看一眼,然后在默默地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一个手里不停转着两个玉球,一个手掌搭在大腿上轻轻点着节奏。

    这事情来得突然,谁都没想到会在穗凤楼发现官银。这要是先按住,查清了往上报还好,也不知是谁消息走得快,直达天听。皇帝本就为这官银不翼而飞的事耿耿于怀,现在听到眼皮底下藏了官银,他如何坐得住,二话不说把所有人都打进牢里,就连闹事的两伙人也不例外。

    趁着绾华和崔妈妈在照顾凌氏的时候,韶华偷偷溜去煦园,她不能去泰和园,至少得找个容易知情的人问问事。让她守着凌氏干着急,她怎么受得住。

    “五娘子,您怎么来了,赶紧进来。”红菱守在门口,看到韶华一路小跑过来,急得上前搀扶着她,“您慢点走,脚伤才好。”

    “嫂嫂呢?”韶华一抓住红菱的衣服,紧张地问。

    “在屋里呢。”红菱才把徐青媳妇送走,还没转身,就看到韶华跑来。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进了屋,辛子萱闻声出来,看到韶华竟然寻来了,也被吓了一跳。“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刚能下地走几步,就跑这么远来了,你是不想要这腿了。”

    “嫂嫂,我没事,这腿不打紧的,我是想来问问大哥哥回来没有。”韶华刚坐下,凳子都还没捂热,便着急地问。焘园比煦园更远,而且好歹煦园近了大门,想着有消息应该也是煦园先,所以韶华跑来找辛子萱。

    辛子萱摇了摇头,让红菱给韶华倒了杯水,她皱着眉,看都不看就推开了。辛子萱把水放到她手上,“你别着急,你大伯,大哥哥,二哥哥都出去找人了,你爹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其实韶华也知道着急没用,可是她现在除了担心着急,也不知要做什么了。

    结果,没料到李斯晋就回来了。

    “大哥哥,可有我爹爹的消息?能不能放出来了,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韶华猛地起身,走过去,看着李斯晋连着问了三个问题。辛子萱连忙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让她冷静下来,韶华目光坚定如炬地看着李斯晋。

    斯陌只回来报了一个“没用坏消息就是好消息”的消息后,又跑回泰和园守着,具体发生什么事,他也没问到。

    其实李斯晋也是获知消息不久,便急急告了假回家来,这忽然被韶华妙语连珠地问了好几个问题,他一时都不知如何回答。看辛子萱把韶华安抚平静后,他才道:“我回来的路上有听人说起了,是安庆侯府和吕国公府的人动作,在穗凤楼打了起来,摔坏了店里好多东西。无意中砸了几个酒瓮,结果发现酒瓮里全是银子,许多人都轰然上前抢。然后就有一大批官兵上门,要来抓这些闹事的人,这才知道这些银子是官银。”

    李斯晋的话把姑嫂二人都听得心惊肉跳,韶华很快反应过来,“那怎么就知道这官银是去年的灾银!”

    李斯晋多望了韶华一眼,点点头,“有人在后院柴房里发搜到许多上封条的箱子,里面只有一箱是满的,其他都是空箱。”这罪证确凿,官兵们乐得抓了他们去邀功。

    “可是,和我爹爹什么关系!”韶华知道,这穗凤楼是二房的私产,其他两房并不知情。

    “自然有人告密。”李斯晋对二房私产倒不放在心上,只是对这个出卖东家的人有些鄙视。

    “这绝对是栽赃!我爹爹绝不会做这种事!”韶华听完,气得哆嗦,连连捶了好几下桌子。

    李家三兄弟别的优点不好说,孝顺父母,兄友弟恭却是众所周知的。有李阁老这么一个清正廉明的大家长,李勋卓就是跟天借了胆,也不敢做出这么罪恶滔天的事来。

    “二叔的为人,我们知道。不过,到底是谁来栽赃陷害就不知道了。去年赈灾官银不翼而飞这件事已经闹得满京沸沸扬扬,其中这水本就深且黑,一旦受了牵连,都不好脱身。”令李斯晋担心的是,这栽赃的行迹太过明显,必然是有人故意设计,只怕要揪出幕后不容易。“如果是有人故意陷害,只怕这黑手不容易掰下来。”

    “难道就没办法了吗?”韶华整个人都傻掉了。

    李斯晋只抿了抿唇,没有回答。辛子萱看着韶华一脸彷徨无助,心疼地将她涌入怀里,轻轻拍抚安慰。韶华忽然像触电一样,全身颤了一下,“大哥哥,这官兵是谁去叫来的,他们来做什么?如果是劝架的话,为什么会那么多人出现。穗凤楼已经被查封过一次了,如果真私藏了官银,上一次为什么他们没查出来。还有,安庆侯府和吕国公府的人怎么会去穗凤楼起了争执?”

    李斯晋深吸一口气,看着韶华一脸严肃,完全不似无理取闹地提出这些问题。他在脑子里把问题整理一下,似乎想到了一条决计。嘴角微挑,对韶华说道:“你和八郎若是能换一换,咱家兴许一代三进士就不远了。”

    韶华眨了眨眼,没理解李斯晋的话,见他表情明显一松,与辛子萱说了一声,又转身出去了。

第一百零三章 奔走

    “哥哥,情况如何?”兰芝看着兄长一脸面无表情,手心捏得生紧。

    严恺之摇了摇头,叹口气,“什么都打听不到,这事都给人捏着,只怕李家也寻不着缝。”忽然就把人捉进去了,然后把消息捂得严严实实,如果不是早有预谋,谁能做得这么干脆利落。只是让严恺之不解的是,李家向来极少和人结怨,李阁老又主张鲜明的皇帝党,可以说是左右都不得罪的。现在李勋卓却让人弄进监牢,扣了这么大个罪名下来,岂不是故意和李阁老做对。

    李家和定西将军结姻在先,如今又即将和忠义侯府,英华郡主结姻,谁会故意和李家过不去。

    莫不是上回那些人?严恺之神色有些凝重,穗凤楼险些卷入风波,因韶华不吝转赠了经书一事,他投桃报李暗中帮李勋卓逃过一劫,可是没想到他终究还是要栽在这里。

    “哥哥,那现在怎么办?”兰芝开始替韶华担忧起来。

    “我也没办法。”对他来说,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毕竟兴勇伯府和李家的关系只算是点头之交,他若是太过招摇,反而对李家不利。

    可是兰芝却不这么想,“哥哥,可以请二爷帮忙,我相信李二老爷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胡闹!这和二爷有什么关系,这事关重大,都已经惊动万岁爷,二爷出面又能如何。若李二老爷是无辜的,万岁爷自然会查明一切,还他清白。”严恺之对于妹妹的话有些恼火,事情是弘文那边的人闹出来的,可是替死鬼却是李勋卓,这不免有些蹊跷。

    兴勇伯夫人在旁听着,招来兰芝,轻声抚慰,“咱家和李家算不得世交,你哥哥如此已经尽力了。”看兰芝似要争辩,便责怪道:“我知你和李家五娘子近来交好,但桥是桥路是路,一桩归一桩,你不能让你哥哥也陷入危险之中。”

    兰芝闻言才觉得自己任性过度,收到韶华求助的信息,她便怂恿严恺之去打听消息。严恺之对妹妹的要求从来不曾推辞,再说这件事他也觉得奇怪,才特意出去一趟,可是事情远比他想象的严重。

    “起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兴勇伯夫人安抚了女儿,望着一言不发的严恺之。

    “似乎只是宋琰和吕国公的三郎嘴皮上过不去,才动的手。”严恺之对母亲说。

    兴勇伯夫人叹了气,摇了摇头,“这个宋五郎真是多事,还好先前李家没应下亲事,否则这亲家要成仇家。”明明宋琰和宋煜是叔伯兄弟,可是品性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宋煜除了喜欢耍嘴皮子外,为人还是踏实,再加上,他与严恺之是打小的朋友,在兴勇伯夫人眼里,安庆侯府仅仅是说宋琰一家,和宋煜是两回事。

    母子正说着,宋煜就急匆匆地跑进来,给兴勇伯夫人作了揖,径自就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因为这回折进去的不只是李家,还有自家专门闯祸的叔伯兄弟,众人眼中的侯府继承人。宋煜有时在想,光是宋琰这纨绔样,只怕侯府还没到他手里,就得被掏空。

    “这下真的是捅了马蜂窝了。”宋煜一句话掐了一半,把众人的口味都吊起来。宋煜颇为不爽地磨着扶手,好似要将这上好的黄花梨背椅给磨起漆来,脸却落到另一边,犹豫了半晌:“方才我祖父进宫去请示圣上,结果被圣上给驳回了。”

    严恺之见他如此,也知他心中定然有烦躁,可没想到结果竟是如此:“怎么回事?”

    如果说李勋卓是因为身为穗凤楼幕后东家而被捕入狱,那倒合情合理。可宋琰不过是和人斗嘴闹事,就是要责罚,也不该到现在都不肯放出来,而是连安庆侯亲自求圣恩都被驳回。

    “我怎么知道这小子做了什么事,两日前因为芸娘的事,落了世子爷的脸。现在世子爷不肯出手,祖父只能去进宫面圣,谁让他是祖父的心头肉。”最后一句话,宋煜说得明显是赌气。

    自己也是嫡出的家孙,就因为他父亲不是顺承的侯位继承人,所以连带他也不受重视。

    “你可知谁负责这事?”严恺之问道。

    “方有信。”宋煜说着,脸上有些严肃。

    当李家得知审理此案的是京里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方有信,李阁老放到平静下来了。

    “阿爹,方大人与儿子是同年,不如让我去求……”李良勋为弟弟的事也跑得烂额焦头,好不容易知道了头绪,自然不肯放过,可是李阁老却摇了摇头。

    “你又不是不知这方有信的为人,别说你和他不过同年,就是同宗,只怕他也不会搭理你。”方有信曾是铁面将自家嫡宗五人送进监牢,就因为他们在地方犯了错,后来有人又说他们强占良田。方有信一经查实,将上门跟自己求亲的族长斥责了一遍,把相关人等都锁进大牢,气得族长要将他驱逐出族谱。有人说他太过狠心,那些人犯也不是什么滔天大罪,其实还是可以私下教训一番,没必要闹得自己面子过不去。

    可是他却冷笑:“我宁愿孤身无亲,也不愿和暴徒恶霸为伍。”

    方有信是个神奇的人,只要哪里有多年不破的无头案件,就会被朝廷派遣过去,基本很快就会迎刃而解。被人戏称为官见愁,只要有他在,没什么情面可讲。不过他在每个地方都待不久,有人笑道,朝廷是怕他待久了,会有人看不过去,买凶杀了他。正因为不断地在各地里来回奔波,所以他多年都没能回京,此次进京就遇到这事。

    李良勋自然知道他的铁面无私,就怕他太无私了,李勋卓就得受苦了。

    “既然是他接手,咱们也就不用管了,二郎是清白的,他自会还他清白。”李阁老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儿子会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只是怕有心人栽赃,脱罪不了。如今审案的人是个铁面无私,六亲不认的,李阁老自然就安定下来,最多就是李勋卓要在牢里吃多点苦头。

    可是熹园却不这么想,一看泰和园根本都没有任何动静,气得凌氏在屋里发脾气。

    “好了,阿娘,您别气了,这不是好事嘛。”韶华虽然不认识这个有信还是有心,但听说是个公正的人,想必皇帝只是要知道这些官银的来龙去脉,并不是要抓替死鬼。不管如何,李阁老为官多年,这面子还是许多人会卖的。

    “想当初,你大伯刚入朝为官时,也是惹了官司,你祖父不知得多着急。你爹爹也是,到处去求人,使银子。现在轮到你爹爹有难,他们倒好。”凌氏说着就哭了起来,眼眶红红的,咬着唇道:“他们连一点着急都没有,定然是觉得你爹爹不如你大伯重要,现在又有大郎二郎,你爹爹这个小小举人在他们这群进士老爷身边根本就是陪衬笑料。”

    韶华有些哭笑不得,不知凌氏怎么地回路,竟然会想到这里去。

    关于长辈的事,韶华自认插不上嘴,绾华还能安慰几句,可是凌氏还是觉得忿忿不平。

    “对了,阿娘,穗凤楼被祖父他们知道会怎么样?”韶华好奇地问。

    凌氏哭声骤停,脸色有些不佳,嗫嚅道:“也没怎么样,就是大概你爹爹不好交代罢了。”李勋卓另起小灶这不算大事,只是这炉灶要比原来的大就不免让人多心了。“这些年,要不是有穗凤楼在后面垫着,三不五时支出来帮衬,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凌氏自然不会告诉女儿,以穗凤楼的名义投资的赌坊,印子局才是穗凤楼真正赚钱的地方。

    韶华闻言,有些感慨,想来李阁老就算早知情,也不会嗔怪才是。毕竟,理家的是人李勋卓,他又无官在身,赚点其他弥补家用也是正常。

    纵然凌氏心中有怨,如今也无济于事,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出面为丈夫奔波。只能忙着将各处的账房都叫进来,把现银都结出来,以防不时之需。特别是和穗凤楼有关的一切债务,凌氏都急忙撇清,省得给李勋卓增加罪名。

    同时紧张地转移资产的不知凌氏一个,苏氏也偷偷遣了人,把她手头上的几间铺子转手出去。

    “姨娘,为什么要转手,压着地契不是更容易些吗?”锦华好奇地问。

    苏氏瞥了她一眼,“你懂什么,这万一真的怪责下来,所有的地契房子都是要被封起来的,这银两藏起来,带到别的地方照样能使。”还把自己一些珍贵的珠钗首饰收拾起来,看样子随时要跑路似的。

    锦华看得心中不悦,走过去,将她忙碌的手按住,忿忿地说:“姨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爹爹都还没有结果,你收拾这些做什么!莫不是你想一个人逃跑?你要是……”锦华还没说完,就被苏氏死死捂住嘴,被吓了一跳,眼睛瞪得老大。

    苏氏压低声音,严厉道:“谁跟你说我逃跑,我这不是为了你,万一家里赔贴出去,你以为我这铺子还能留吗?万一都贴出去了,你以后嫁人怎么办,你还以为夫人会重新把这些还回来?亏我还指望你以后养老,你竟然这般说我。”苏氏说得有些心酸。

    锦华看她这样,也觉得自己说话过分了,“姨娘,对不住,我错了。”

    “罢了罢了,你是姓李的,和她们一条心也不算错。”苏氏劝女儿回去休息,心中有些惶惶不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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