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蒲心渡TXT下载蒲心渡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蒲心渡全文阅读

作者:南琋     蒲心渡txt下载     蒲心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意料之外

    夜幕星空下,房中的女子摩挲着钮座外的星云带,面容宁和安详。星云百乳镜,在汉代不过是一面普通的镜子,可是在千百年后的今天,却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这并不是因为它本身价值不菲,而是因为它历尽沧桑,洗尽铅华。

    你究竟经历过多少个繁华盛世,又见证过多少人的悲欢离合?

    女子贴近镜面,绽放出世间最美的笑容。

    “小姐,您想束哪条发带?”

    女子笑道:“鸢尾花带。”

    心灵手巧的侍女没过多久便为女子重新束好了发髻。女子在心中默默地向手中的星云百乳镜道别,缓缓向外走去……

    星光透过窗牖映在她松软的莹白暗花鸢尾纹绵裙上,月华如水,拖出一地旖旎,与她纤长的身影混成一色。

    她一路无声,楼下坐着的男人却感受到她的存在,他眉梢眼角的落寞正如身上的那件墨色刻丝藤纹织金锦长衫给人的感觉,一丝一缕都是刺人心底的痛楚。

    璀璨灯光映照下,女子颜如静兰,质若红梅,行似低柳,她望向男子的晶眸中蕴藏着数不尽的眷恋,柔情百转,情浓缱绻……

    两人一站一坐,相距咫尺,却远隔天涯。

    沉默之中时间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仿佛只在短短的一瞬,又仿佛已经走过了长长的一生,男子终于打破了恒久的沉寂,他抚着手中的梅子青釉长瓷瓶,说道:“这是你姨母生前最喜欢的瓷器,明日你摘几株青梅,去看看她吧。”

    意悠眼中泪花几转,“你是想让我去看姨母,还是想让我离开你啊?”

    裘泽远默不作声,意悠哭着笑了,“我只是想像姨母一样在你身边守着就好,可你却连这么一个小小请求都不能答应吗?”

    裘泽远突然将那个梅子青釉长瓷瓶摔得粉碎,他回身狠狠地盯着意悠,就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像你姨母一样?她守了我一辈子,从来都是默默付出,无怨无悔。像她一样?我倒是要问问你,我最心爱的佩枪是哪一把?最爱吃的菜式是哪一样?这府中上下有多少仆从?每日的开销又是多少?你对这些一无所知,有什么资格说像她一样?!”

    意悠似乎被激怒,她三步并作两步逼近他,“是啊,这么多年她像一个圣母一样爱着你,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她更爱你。你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会怪你。我没有她那么好的涵养,无法帮你将家事打理得有条不紊,更无法忍受你心里装着别的女人。可我要问问你,你是如何对待这个最爱你的女人的?你可曾回予她一星半点的爱意?你的心里除了辛黛,可还有半寸余地?!”

    裘泽远怒瞪着她,仿佛她是此生最大的敌人。

    意悠冷笑道:“你想我走是吗?我成全你,我明天就走,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我!”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裘泽远望着她的背影,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变得无波无澜,如潭水一般清净……

    寒风凛冽,大雪纷飞,一队人马却顶着风雪站在一座宏伟的府邸门前。

    主帅身边的一个副将给另一个副将递了一个眼色,那人会意,叫道:“督军……督军!”

    “嗯?”卢天胜转头看向身旁的人,“怎么了?”

    童昱晴轻声问道:“督军在想什么?”

    卢天胜笑叹道:“没什么,只是没有想到,我竟未费一兵一卒,便得到了我梦寐以求的蒲东。昱晴,你真是我卢家的福星。”

    童昱晴虽面含笑意,心中却苦涩难言,“督军,我们进去吧。”

    卢天胜点点头,一众人马长驱直入,来到裘泽远日常起居的主楼。

    童昱晴看到在会客厅中央正襟危坐的人,心中一惊,“怎么是你?”

    仿佛故友久别重逢,意悠嫣然浅笑,“昱晴,好久不见。这位想必就是卢督军吧。”说着意悠看向卢天胜,目光平静如水。

    卢天胜的目光也落在这个传说中的蒲东第一美人身上,肤如凝脂,齿如瓠犀,螓首蛾眉,顾盼生辉,即使挺着孕肚,举止笨拙,也难掩她绝代风华。

    他不由拊掌赞道:“裘夫人第一美人之称,果然名不虚传。今日我才明白,他为何肯为你舍弃锦绣河山,你的确抵得上这片江山。”

    意悠淡淡一笑,没有理会卢天胜的言外之意,转而对四处张望的童昱晴说道:“你不必再寻,整个督军府除了你们,只余我一人。泽远已经被我送走了。”

    “裘泽远,被你送走了?”童昱晴好像听到了世上最好听的笑话,“你被他送走还差不多吧?”

    意悠低眉浅笑,缓缓说道:“我一向愚钝,不懂得世事变迁,人心复杂。可无论我如何愚笨,有三个人的心事,我是一定能猜透的,我知道你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知道姨母在天之灵一定不希望泽远出事,更知道泽远想在安顿好我之后孤身赴死。他为了让我死心,还特意与我大吵一架,殊不知我早已发觉他所思所想,竭力配合,与他争执,就是想让他以为我真的会离开。之后我便拜托秉志哥给他用了点**,将他送到他原本想送我去的地方。”

    童昱晴仍然不信,问道:“严秉志一向只听从裘泽远的命令,他怎么会听你的话,将裘泽远送走?”

    “我以死相逼,他不听也要听。”

    童昱晴终于相信了意悠的话,于是她问道:“你把裘泽远送到哪里去了?”

    意悠笑道:“我知道你会问,所以我根本没有问过秉志哥,泽远为我安排的容身之所在哪里。如今我也和你们一样,不知道天地之大,该去何处寻他?其实你们也不必再去寻他,你们想要的都已经近在咫尺。”

    卢天胜深深地盯了意悠一眼,对童昱晴说道:“我先去督军署,这里交给你。”接着他对几个兵士说道:“你们四个留在这里保护童副将。”

    “是,督军。”

    卢天胜走后,意悠慢慢跪了下来,“童伯父、童伯母被我牵累过身,我罪无可恕,死不足惜,可是泽远无辜,他根本不知……”

    “够了!”童昱晴怒喝一声,狠狠说道:“我今天来不是听你为他辩解的,我是来索命的!”

    意悠也料到她盛怒之下听不进自己的话,于是说道:“那我们就来说说偿命的事。我如今一身两命,刚好可抵你父母两条性命。你杀了我,杀了我腹中的骨肉,放过泽远行不行?”

    “你竟然毫不顾惜你孩子的性命?天地间竟然有你这样的母亲?”

    意悠抚着自己隆起的肚子,“他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如果他能代父偿命,也算死得其所。”

    童昱晴冷笑一声,“你想得倒美,拿你和孩子的性命换裘泽远的性命,可惜我不会让你如愿以偿。”

    意悠凄声问道:“为什么?”

    童昱晴反问:“为什么?小的时候我也有很多个为什么想问。为什么你抢我的玩偶可以,而我抢你的玩偶不可以?为什么家里家外,你什么事都不需要操心,而我却事事都需要过问?为什么你无论做什么,督军和黛姑姑都不会责骂你,而我只要有一点错处,父亲母亲就会让我站上一天?后来我知道了,因为我姓童,而你姓裘;因为我是臣,而你是君;因为童家的人生来,就是为了守护裘家的人!好,可以,为了我与生俱来的使命,我可以不与你争,不与你抢,我事事忍让你,处处包容你。我真的没有想到,我守护了这么多年的你竟然不是裘家的女儿!就算你不是裘家的女儿也没问题,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我们之间可以不必计较那么多,可是我再不计较,也不能不计较我父母的性命!我们童家累世的功勋,父亲泣血的忠心,在他裘泽远的眼中算什么?我们不过是一枚他说舍弃就舍弃的棋子!在他心里,我们还比不过一个带给他无尽羞辱的女人,比不过那个死去的辛黛!”

    意悠泣不成声,只能听童昱晴继续说道:“凭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不能放过裘泽远,我也问你一句,你凭什么让我放过他?凭你是他的女儿?他的妻子?好像都不是吧……”说着童昱晴走到意悠面前,捏着她的下颚,强迫她直视自己,“你不过是一个野种而已!”

    意悠的眼泪打在童昱晴手上,令她厌恶不已,她放开意悠,转身说道:“怎么?回到他身边时间久了,就忘了自己的来处吗?要不要我提醒你一句?你是辛黛与原野的女儿,是他们苟且生下的女儿。因为辛黛,即使你肚子这么大了,裘泽远也不肯给你一个名分。”

    意悠抽泣着膝行到童昱晴脚下,想要抓住她的衣角,却被她躲开,她只能不停磕头,哭求道:“昱晴,你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都可以,我不会驳你一句,我只求你放过泽远,我求你我求求你……”

    童昱晴不知想到什么,忽而扶她起身,声音温柔,却如绵刺,一根根扎在意悠心头,“裘泽远还没有回来,我怎么舍得碰你一根手指头呢?”

    “他……”

    “其实我应该多谢你,动了一个这么蠢的脑筋,把裘泽远送走……”童昱晴看到意悠惊恐的样子非常满意,继续说道:“若是他将你送走,我软硬兼施也未必能从他口中探出你的下落,照顾你的人也定是能管束住你的人,最终死的只会是他一个人。可现在反了过来,你将他送走,虽然你不知道他到底身在何处,但是他总会有清醒的一天,你觉得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束得住他?也许现在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你放心,待他回来,我定会让你们一家三口,生同生,死共死,不会让你们其中一个落单,在黄泉路上孤独无依。”

    童昱晴的一番话将意悠推向绝境,她再难支撑,昏死过去。童昱晴唤来一个兵士,将意悠交到他手上,吩咐道:“你把她带回楼上房里,然后去药密库找一个叫莫芬的医生来。”

    往日里从药密库到督军府,走一刻钟便可至,可是今日因为兵士不熟悉路,再加上雪天路滑,童昱晴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到莫芬。

    “童小姐!”莫芬见到童昱晴的一瞬间热泪盈眶,童昱晴也是心中酸楚,两人紧紧抱住对方,半晌过后莫芬才说道:“平安回来就好。”

    童昱晴破涕为笑,莫芬嗔道:“您还笑得出来?您可知道前些日子没有您的消息,我有多着急?”

    “好姐姐,我这不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吗?你就莫要生气了。”

    莫芬听到童昱晴无意之间像幼时一样唤她姐姐,心中更似五味瓶被打翻,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是啊,莫芬,小姐平安归来是喜事,怎么还哭哭啼啼的呢?”随莫芬一起来的女子笑着劝道。

    童昱晴看向那人,叫道:“雯姐,你也来了……”

    苗雯笑着挽住童昱晴,“小姐率军回津,为老爷夫人报仇,这么大的事,我怎会不来?”

    童昱晴展露欢颜,另一只手挽住莫芬,“既然两位姐姐都来了,那日后你们就待在我身边,我必定不会亏待你们。”

    莫芬拭去眼角的泪珠,笑道:“那是自然,苗雯为老爷所救,我为老爷赏识提携,老爷是我们的恩公,如今老爷……我们自当为小姐效劳。”

    童昱晴欣慰地点头,说道:“我今日请你来就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意悠现在情况很不稳定,我想请你竭尽全力,保住她腹中的孩子。”

    莫芬很是吃惊,“保住孩子?她害得童家家破人亡,小姐为何还要保她的孩子?”

    苗雯同样不解,试探着问道:“是啊,难道小姐不想报仇了吗?”

    童昱晴摇摇头,“杀亲之仇怎能不报?只是裘泽远如今下落不明,在他回来之前,意悠和孩子必须安然无恙,这样他才有回来的理由,否则我们费人费力也未必能找得到他。”

    苗雯放下心来,莫芬也说道:“我明白小姐的意思了,这就去照看意悠。”

    莫芬走后,童昱晴对苗雯说道:“雯姐,现在我身边正好缺一个贴心称职的秘书,你可愿在我身边帮我?”

    苗雯正想找一个机会留在童昱晴身边监视她,闻言立即应下,童昱晴笑着倚在她肩上,“太好了!”

    一声尖锐的鸣笛划过沉寂的夜空,童昱晴警觉地坐了起来,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片刻过后她起身走出房间,看到卢天胜和杨濯同样走了出来。

    杨濯对卢天胜说:“督军,我出去看看。”

    卢天胜点头,没过多久一个男人顶着杨濯的枪口走入大厅,童昱晴赞道:“我本以为你最早也要再过两天才能赶得回来,没想到你回来得比我想象中还要早,果然有情有义。”

    裘泽远直接问道:“我回来,你们放过悠悠行不行?”

    童昱晴唇畔噙笑,“不愧是一家人,说的话都如出一辙,那我也要再说一遍,我不会让你们如愿以偿。”

    “昱晴,你能不能……”

    “不必再求,既然不能同生,共死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一个虚弱的声音从童昱晴后方传来。

    莫芬对童昱晴说:“对不起小姐,我没有拦住她。”

    裘泽远见意悠面色苍白,脚步虚浮,想上楼去看看她,却听卢天胜一声喝令,“站住!”

    裘泽远不听,卢天胜将枪口对准意悠,“你若再向前一步,我一枪毙了她!”

    裘泽远冷笑道:“我把江山拱手送你,你还怕我对你不利不成?”

    “在没有完全接管蒲东之前,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有什么盘算?你若是想看这个女人,我可以让她下楼。但你若是别有用心,就要想一想是你跑得快,还是我的枪快了。”

    裘泽远朗声道:“我别无用意,你放她下楼。”

    卢天胜仍不放心,“先把你的枪交出来。”

    裘泽远冷哼一声,将腰侧和靴中的两把枪都拿了出来,踢到一边,“要不要搜身呐?”

    杨濯看到卢天胜的示意,将裘泽远全身上下搜了个遍,确定无误后对卢天胜点了点头。

    卢天胜收起佩枪,笑道:“你的寝房,我住得甚是舒服,这几日就委屈贤伉俪到佣人房休息了,待我处理好各项事务,我们就启程回都。”

    对于裘泽远和意悠来说,此时没有什么人比彼此更重要,所以二人都没有理会卢天胜的冷嘲热讽,他们只是牵着手,一起回到卢天胜为他们安排的狭小房间。

    裘泽远见意悠美如桃花的眼睛真的染上了桃花的颜色,轻声问道:“哭过?”

    裘泽远温柔的声音让意悠更加自责,“对不起……”

    裘泽远暗叹一声,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的母亲和姨母。”

    意悠哭得更加厉害,不知是为了裘泽远,还是为了他口中的两个人。

    裘泽远缓缓拍着她的背,由她哭了一会儿后说道:“别再哭了,如今这样也很好,我们生死都在一起,谁也抛不下谁,谁也不会痛不欲生。”

    意悠破涕为笑,环住裘泽远的腰身,把头埋在他的颈窝,说道:“是啊,我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爱你,不必去想对不对得起姨母,也不必去想你到底爱不爱我。我们被关在这里,你也不可能再躲着我了。”

    对前人犯下的罪孽已经无法救赎,至少不能再伤害近在眼前的人。她想如何,便随她如何吧……

    想到此处,裘泽远开起了玩笑,“听你这么说,好像要吃了我似的。”

    自从四月发生那件事之后,意悠都没见过他这样笑过,于是她也极力配合着说笑,“对呀,我早就想一口一口吃掉你了,你让不让我吃?”

    裘泽远点头,意悠大笑,“我怎么舍得吃掉你啊?”

    “那你要我做什么?”

    意悠将手搭在他肩上,笑道:“我要你……抱着我,从今天起,你要抱着我吃饭,抱着我喝水,抱着我入睡,抱着我与宝宝说话,抱着我与宝宝散步。”

    裘泽远笑嗔道:“你是要黏在我身上呀?”

    “是……呀!”意悠本想说“是呀”,突然想到的事让她的“是”和“呀”隔得特别远,“昱晴不会不给我们吃的喝的吧?”

    裘泽远笑道:“她是要在刑场上杀我们,不是要在这里饿死或是渴死我们。”

    意悠放下心来,裘泽远哄着她,“天色不早了,你先睡下吧。”

    意悠眉尖若蹙,“你忘了我刚与你说什么吗?你要抱着我睡。”

    裘泽远连忙抱住她,连声应道:“好……我抱着你睡。”

    十日后,童昱晴刚起身,苗雯便说道:“小姐,杨副将说督军请您去书房一趟。”

    童昱晴微收眼帘,“嗯。我让你查的事情,你查得怎么样了?”

    苗雯回道:“童柏毅实在太狡猾了,我至今都没有查到他半点踪迹。”

    童昱晴的眼锋骤然狠厉,苗雯忙道:“小姐恕罪。”

    童昱晴安慰道:“我不是在怪你,如今蒲州一统,督军也答应帮我报仇,很快他就会无处遁形。”

    苗雯点点头,恭敬地服侍童昱晴更衣,待她走后,苗雯的冷笑从心里爬到了脸上……

    杨濯将童昱晴送进书房后本想照例守在门外,却听卢天胜说道:“你也进来。”

    两人入内后,卢天胜对童昱晴说道:“蒲东各界政务,我大体上已经理清,打算留下敬鹏和几位重臣,暂时代理蒲东政务,明日大队人马就会启程返回金都,是时候商量一下你和挚儿的婚事了。”

    即使早有准备,童昱晴的心还是往下沉了几分,卢天胜嘴上说是商量,但只要与他意愿相左,自己不可能见到明日的太阳。而且她就算不顾忌自己,也不能不顾忌昱,他如今还在蒲西……

第七十七章 宁台顾家

    想到这里童昱晴唇边挂上一丝笑意,“伯伯所言极是。”

    有了她这样的态度,卢天胜的语气温和了许多,“你双亲已去,不能亲自为你筹备婚礼,所以我已经请顾氏夫妇为他们代劳,准备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五礼,六礼之中只差亲迎一礼,蒲西的亲迎与蒲东不甚相同,不是由新郎亲自去娘家迎新娘。具体的礼节,顾家人会与你说清。今日就由杨濯护送你去宁台顾家,十六日行亲迎之礼,十七日行成妇之礼,十八日仿古制,于弃市处斩裘泽远和意悠,这样的安排……你可还满意?”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婚事和丧事的一日之差,让全部主动权都掌握在他手中。

    童昱晴心中荒凉,面上却笑靥如花,说道:“伯父的安排十分妥当,我这就去打点行装,启程回宁台。”

    卢天胜又对杨濯说道:“保护好童小姐,如果有什么差池,我唯你是问!”

    杨濯肃容道:“是!属下定当将童小姐安全送至顾府,请督军放心。”

    童昱晴回到房间,苗雯问道:“小姐,督军有什么事吗?”

    童昱晴摇头,“雯姐,你帮我收拾一下行李,我要去宁台顾家待嫁。之后你就随督军一起回金都,不必随我奔波,我们到金都再见。”

    苗雯正想拒绝,童昱晴又说道:“现在没有什么事情比找到童柏毅更重要,你去查他的下落就是帮我的忙,其他小事,你不必劳心。”

    苗雯怕再说什么露了痕迹,只得答应童昱晴返回金都……

    透骨的寒风吹在身上仿佛化作银针,一下下刺着脆弱的骨脉,街上的行人都恨不得自己变成刺猬,拥有坚硬的外壳,可以抵御风霜。

    车中身着素白绒衣的女子看到鹅毛般的大雪无休无止地从灰暗的天空降落,叹道:“难怪平百姓生计艰难,夏旱冬雪,这里没有一样逃得过。”

    坐在她身前的男子不知平往年天气如何,但看到这漫天飞雪,推测女子说得不错,“天灾**,百姓从来都是避无可避。”

    “听杨将军这话,似乎颇有感触?”

    “在下没有童小姐那么好的福气。我生在乱世,从小就是孤儿,如果不是得督军赏识,只怕早就不知饿死在何处了。”

    生而为人,从来没有什么是你本就应得的。际遇好或不好都是与别人比出来的,在自己眼中的祸事,也许就是他人眼中的幸事。

    童昱晴说道:“督军不会无缘无故赏识一人,你的确勇猛果敢,对督军忠心不二。”

    杨濯虽是武人,但在卢天胜身边多年,说话的人是有意附和还是出自真心,他还是听得出来的,“童小姐也是能屈能伸、至诚至孝,有别于其他美而无华的女子。说一句僭越的话,二少爷宽厚仁孝,温文尔雅,与您是天作之合。”

    童昱晴淡淡一笑,转而说道:“我们随行带着的干粮还有很多,将军觉得把富余的干粮送到官署如何?”

    杨濯笑道:“我正有此意,还不知如何向小姐开口……”说着杨濯已经看到官署的大门,“童小姐,那我将干粮送进去,您在车中稍候。”

    童昱晴颔首,杨濯又对开车的兵士说:“保护好小姐。”

    杨濯刚离开,就有一个乞丐过来敲了敲童昱晴的车窗,童昱晴本来不甚在意,正准备给他一口饭吃,却看到了他的面容……

    兵士的驱赶声扫走了童昱晴的震惊,她忙说道:“没事,不必赶他,你去后备箱给他拿口吃的吧。”

    兵士下车后,童昱晴再难掩饰自己的震惊,压低声音问道:“你疯了?”

    那人眼不惊心不跳,“今晚亥初我去你落脚的酒店找你,你提前想办法把这些人支走,不然我就光明正大地闯进去,大家同归于尽。”

    他说完这话,兵士已经将饼递到他眼前,他装得也像,拿着饼就大大地咬了一口,回到原来行乞的地方蹲下。

    童昱晴气得说不出话来,但也别无他法。大仇未报,她不能与他再作纠缠,只能在今晚做一个了断。

    晚间童昱晴以慰劳之名将杨濯及一众护送她的兵士灌醉,自己也喝了不少,不过好在她早已炼成千杯不醉之身,不会神志不清。

    她回到房间,看着流沙一缕缕滑落,细数了逝去的时光,直到几下敲门声响起,她才回过神来,低低地说了声,“进。”

    白乔煊一身服务生装扮,神情倦怠,眼下更是一片乌黑,显然是几夜都没有睡好。

    童昱晴看到他憔悴的样子几乎喘不过气来,准备过无数次的绝情话语再难说出口。她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他,怕再看一眼,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防线就会尽数瓦解,她用尽全部理智压下被感情自然而然点起的心火,稳住自己的语气,冷冷问道:“寻我何事?”

    白乔煊唇边是若有若无的笑意,爱人之间的灵犀是不需要用言语维系的,她在想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来之前我想过很多种情形,你对我不知死活的行径,是恼怒、欣喜还是像现在这样平静?你果然还是你,是那个无论遇到何事都能镇定自若的童昱晴。我也曾想过面对你的怒火、喜悦或是平静,应该如何回答,可是如今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童昱晴默不作声,她怕开口就是不可挽回的错,白乔煊又笑,“其实我也猜到,我冒死来这一趟极有可能就是白来。在你心里,没有什么是比父母、家族更重要的,但是既然见到了你,我还是要问上一句,如果我要你现在随我离开,你会否答应?”

    童昱晴藏在袖中的手隐隐发抖,半晌无声。一旁的细沙仍在淅淅沥沥不停地滑落,半分不等世人脚步……

    白乔煊的笑容完美无瑕,轻轻落下两个字,“告辞。”

    “二夫人,这样可以吗?”站在凳上的人扬声问道。

    “再往左半寸,半寸就好啊!”喊话的妇人身着茜色彩绣蝶纹素软缎绒衣,外罩一件墨黑披风。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人的手,正要说“停”却猛然被人从背后抱住,她惊得大叫了一声,身后的人得意地哈哈大笑,“姨母,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她狠狠打了一下那人的手,骂道:“臭小子,这么大了还没个正形,还不放开?被你父亲看见,仔细他揭了你的皮!”

    那人又笑,“就是知道父亲不在,我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地吓姨母啊……”说着他看向周围看热闹的人,“你们,还有你们,都不许告状啊。”

    与他相熟的小厮笑道:“那大少爷可要好好想想怎么堵住我们这么多人的嘴了。”

    他笑骂道:“哎?我说几月不见你胆子见长啊?!”

    小厮显然不怕,向他挑了挑眉。

    “看看,平日里没个正经样,连下人都不把你放在眼里。你啊……”妇人拧了拧他的胳膊,他连连叫痛,“现在你父亲是不在府上,可他马上就回来,你还是这个样子吗?”

    他立时收起了嬉笑的嘴脸,将一锭金子交给站在凳上正贴喜字的人,“罗管家,稍晚你将这些分给他们……”说着他转身看向那些捂嘴偷笑的人,“别笑了,救人命呐!”

    他又扶着妇人到一旁坐下,殷勤地为她揉肩,“姨母……”

    妇人叹道:“好了,姨母什么时候跟你父亲说过你半句不是啊?”

    他眉开眼笑,“姨母最疼我了!”

    妇人白了他一眼,“你知道就好,还不快坐下?姨母还要布置厅堂呢。”

    他问道:“母亲将这桩婚事交给您来打理了?”

    妇人边打量着梁上的红绸边道:“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吗?除了一些场面上的大事,你母亲什么时候理过府中的事,不都是我过问?”

    他哈哈一笑,叹道:“是啊,有您在,母亲只要享清福就好,真是辛苦您了。”

    他活音刚落,就见一个小厮赶来通报,“二夫人,大少爷,老爷回府。”

    他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又问道:“姨母,我没什么不妥吧?”

    妇人见他紧张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嘲道:“要见的是你父亲,又不是外人,你怎么这般如临大敌?”

    他嘀咕着:“还不是怕我的样子入不了他老人家的眼,招一顿打……”

    他话未说完,就听到一个深沉醇厚的声音从垂花门外传来,“你还知道自己不成体统啊?”

    他心虚地低下头,恨不得父亲在众人之中找不到自己,听到他人齐声高喊“见过老爷。”他才跟着行礼:“见过父亲。”

    他看着那道颀长的影子一点一点延向自己,心也跟着越跳越快,就在他准备跪下请罪的时候,那道影子偏向一旁,接着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起来吧,我进来的时候看到正门已经布置妥当,辛苦你了。”

    妇人一如既往地恭敬,“老爷客气了,这是妾身分内之事。”

    “你们先下去吧。”

    他听到这句话如蒙大赦,与众人一样行礼告退,可惜却听到一句“维清留下。”

    他吓得一抖,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不敢起身,更不敢抬头。

    时间一寸一缕地流过,他觉得自己手也僵了,腰也酸了,可父亲却没有丝毫让他起身的意思,他求助地看向姨母,妇人试探地叫了声,“老爷……”

    顾怀继续品着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直到他觉得自己的腰就要断了,身体止不住发抖的时候,奚亦苓终于忍不住求道:“老爷,让维清起身吧,孩子知道错了。”

    顾怀看向她,唇边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是吗?”

    奚亦苓忙给顾维清递了一个眼色。父亲的手腕,顾维清从小领教到大,知道自己不服软只怕还有更多的罪受,想到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忙说道:“是,孩儿知错了,不该这么长时间不回家,让父亲、母亲和姨母记挂。”

    顾怀微收眼睑,慢悠悠地说道:“哦……你就这一点错啊……”

    顾维清只能接着认错,“孩儿一直在外放浪形骸,不能为顾家开枝散叶,也不能为父亲分忧解劳,是孩儿不孝。”

    奚亦苓也在旁帮腔,“老爷,维清虽然散漫,但也知道分寸,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您命他回来,他不就回来了嘛?孩子还是有孝心的,您就饶他一次吧。”

    顾怀轻声叹道:“慈母多败儿,他就是被你和你姐姐惯的!我还没说什么,你就心疼成这样,他怎么可能成器?”

    奚亦苓见顾怀嘴上埋怨,神情却不似方才那般阴沉,示意顾维清再求一求,顾维清也机灵,忙软言说道:“父亲,您有什么事情唤我回来尽管吩咐,我一定为您办妥,不会让您失了体面。”

    顾怀也不愿耽误了正事,遂问道:“敬挚的未婚妻要来我顾家待嫁,这事你知道吧?”

    顾维清说道:“当然知道,这也太离谱了,那女子还没出孝期就办喜事,卢伯伯这么着急也不怕惹了晦气,子汀找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顾怀气得大拍桌子,“闭嘴!你看看你听听,这就是你说的知分寸,不出格!”

    奚亦苓也气自己好不容易灭下的火又被顾维清轻易地点了起来,责道:“维清,你是在外面疯得太久,忘了自己的身份吗?督军离谱、晦气是你应该说的吗?还有,这府上的规矩你也忘了?顾府里向来只有卢敬挚,没有什么卿子汀,你难道不知道督军不喜欢听到自己的儿子从外姓、唤他名吗?”

    顾维清虽然心里很不服气,但是为了不讨打,还是低头请罪。

    顾怀狠狠道:“要是再让我听见你诋毁督军,在家里唤卿子汀这个名字,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奚亦苓软语道:“老爷,您消消气,不是还有正事吩咐维清吗?”

    顾怀喝了一口茶水后说道:“童昱晴没有兄长,我找你回来是要你来扮她的兄长……”

    顾怀话没说完,顾维清就问道:“啊?您要我打理彩礼这些事吗?我……我也不会呀……”

    顾怀看到他没出息的样子就烦,“我当然没指望你能成什么大事,彩礼的事都是你姨母和维濡去办,你只要扮她兄长,抱她上轿,再和维泓一起送轿就行,这点小事你应该能办好吧?”

    顾维清松下一口气,笑道:“能办好能办好,父亲放心,护佑佳人的事,我最擅长了。”

    话音刚落,顾维清就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还好奚亦苓反应快,对顾怀说姐姐有事找他商谈,才让顾维清又避过一劫。

    顾怀走后,奚亦苓拎起顾维清的耳朵,“你在外面满嘴女人也就算了,回到家里,当着你父亲的面也不知收敛,你活腻了是不是?你活腻也就罢了,害得我也得跟你这个小祖宗一起提心吊胆的,你姨母已经是一把年纪的人了,经不起你这么吓。”

    顾维清龇牙咧嘴,连连叫疼,“姨母我错了错了……”

    奚亦苓放开他,说道:“还不回房去更衣?过会儿去见见你母亲。那童昱晴明日就到,你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应对。今日没有外人,你怎样,我都不与你计较,明日你若再像今天这般口无遮拦,把脸丢在外人面前,不止你父亲,我也不会放过你,听到没有?”

    顾维清揉着耳朵,委屈巴巴地说:“是,姨母。”

    翌日午时,童昱晴在一众兵士的护送下抵达宁台顾府,一缕阳光照在她身上,让她在漫长的冬日里感受到久违的温暖,已经在外恭候多时的罗管家上前见礼,“童小姐,在下是府上的管家,老爷在会客厅等您,请随我来。”

    童昱晴笑着点头,杨濯对身后的兵士说道:“我随童小姐进去就好,你们在外稍候。”

    童昱晴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府中的雕梁玉砌,与金都督军府的金碧辉煌相比,顾府更显小巧玲珑。还有一点,童昱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那督军府虽然恢弘雄伟,却是死气沉沉,这顾府虽小,却是生机勃勃。

    看着庭院中随处停落的鸟儿,童昱晴不知不觉放下了心中的包袱,真心实意地绽放笑容。

    “老爷,童小姐带到了。”罗管家的声音将童昱晴从欣愉中拉了出来,她看向厅中众人,居于正中的男人身着玄色弹墨祥云纹长袍,面上喜怒不显,剑眉之下的那双眼睛深不见底。与他一起居于正中的女人一身紫檀缕金并蒂莲浣花锦绒衣,慈眉善目,温柔的笑容仿佛可以令人忘却烦忧。她身旁立着一个身着绛紫彩绣蝶纹散花锦绒衣的女人,与她一样,望之令人忘忧。居于三人左侧的是三男一女,为首的男子比童昱晴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子都要美,他的美貌甚至在裘泽远之上,只是他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的慵懒散漫让他的气质难敌裘泽远。坐于他下首的男子眉眼温和,面带笑意,论美貌不及前者,却让人舒适安心。坐在第三位的女孩看起来是四人之中年龄最小的,一身鹅黄彩绣凤纹花软缎长裙衬得她俏皮可爱,只是她虽笑着,童昱晴却感受不到她的开心。居于末位的男子身姿修长,眉目坚毅,沉稳如山,小小年纪却和主位之上的男人一样喜怒不行于色,令人生畏。

    童昱晴恭敬地向主位之上的人行叩拜大礼,“童氏昱晴拜见顾老爷、顾夫人、二夫人。”

    奚亦芊亲自上前扶起童昱晴,“快起来,不必行此大礼。你现在唤我伯母,待出嫁后随挚儿唤我叔母就好。”

    童昱晴回道:“是,顾伯母。”

    杨濯在童昱晴之后向在座众人见礼,“杨濯见过顾老爷、顾夫人、二夫人、大少爷、二少爷、小姐、三少爷。”

    顾怀说道:“免礼,一路舟车劳顿,将童小姐安全护送到府上,辛苦你了。”

    杨濯恭敬地说道:“都是众位兄弟的功劳,知府的称赞,杨濯愧不敢当。”

    顾怀赞许地点点头,“罗管家,带杨副将和众兵士去休息吧。”

    “是,老爷。”

    杨濯走后,奚亦芊挽着童昱晴的手说道:“来,我带你见见我的孩子们。这是犬子维清,序齿为长子,论长幼,你该唤他大哥。”

    童昱晴刚想见礼,却被奚亦芊拉住,“不急,且待我一一介绍,你们再互相见礼也不迟。”

    顾维清见母亲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知道她是担心自己散漫失礼,只好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些虚礼。

    奚亦芊见顾维清终于将身子坐直,便继续对童昱晴说道:“这是犬子维濡,序齿为次子,你唤二哥就好。这是小女维,你唤她小妹就好。这是我妹妹的维泓,序齿为幼子,现在你唤他三哥,出嫁后随挚儿唤他三弟就好。”

    童昱晴先向维清、维濡、维泓见礼,再向维见礼,四人各自回礼后,奚亦芊指着主位右侧的位置说道:“坐吧。”

    虽然现在蒲州没有东、西之分,但童昱晴知道,按照蒲西旧礼,右为尊座,她不敢无礼,可想到初次登门主人之意却之不恭,推拒一番也就坐下了。

    顾怀说道:“你今日到府上,明日休息一日,后日行亲迎之礼。督军厚爱,一切仪典都是按蒲州的最高礼节准备的,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童昱晴哑然一笑,这哪里是为她准备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儿子,不过作为父亲这也无可厚非,只要能让她报仇,她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是,多谢顾伯父、顾伯母为昱晴的婚事操劳,伯父伯母的恩情,昱晴谨记在心,他日必当报答。”

    奚亦芊笑道:“我们不要你的报答,只要你日后好好照顾挚儿,了却我们的一桩心事……”

第七十八章 吉日飞雪

    说到此处,奚亦芊神色哀戚,“挚儿这孩子命苦,生来便身患寒疾,常年缠绵于病榻,幼时还有父母看护,可自从他八岁丧母之后,他便自己孤零零地在岛上生活,没有父母在旁,也没有朋友陪伴,只有一个小书童在身边,实在可怜。但愿你能给他一丝慰藉,让他不再孤苦无依。”

    虽然已经在督军府东院借住一个多月,但是那段时间童昱晴日日忙于练武,从来没有问过卿子汀的母亲是何时过世的,他又为何带着书童在岛上生活。直到今日她才知道,卿子汀的境遇竟是这般凄凉……她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奚亦芊不知她在自责,以为她是为卿子汀难过,便劝道:“你不必伤心,好在挚儿胸怀宽广,从不自怨自艾,自己将日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往后有你,日子一定会更加有声有色。只是你既要嫁给他,有些事情我不得不提醒你。督军疼惜挚儿,几乎想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给他,但是挚儿一向明事理,知道自己难当大任,从不与兄长争锋。我知道你从小随令尊学习处理公务,也听闻过童小姐巾帼不让须眉的美名。我没有立场要求你去做什么,只能说希望。我希望你能嫁夫随夫,澹泊明志,安心在家相夫教子,不要卷入什么无休无止的斗争当中,这才是保你在卢家平安的长久之道。”

    童昱晴明白奚亦芊是希望自己不要涉足争储之战,她能够感受到,奚亦芊是真的关心自己的安危,在意卿子汀的幸福。

    她从无意争权夺位,之前所有不过是为了保全家族在蒲东的地位,如今既然上天为她卸下了肩头的重担,她也不愿再涉政事,她郑重地回道:“昱晴谨记伯母教诲。”

    奚亦芊笑道:“你也不必太过委屈自己,如果遇到避无可避、忍无可忍的刁难,你也要记得告诉伯母,伯母来帮你处理。督军府里的有些人呐,一向横行霸道惯了,挚儿应该提醒过你吧?”

    童昱晴一脸茫然,奚亦芊看她的样子,叹道:“挚儿真是个心口如一的君子,我以为他为了孝道,不与他父亲和我们说,也会受不住责难与你说,没想到他真的有这么好的韧性,从未对人说过她半句不是。既然他不说,那就由我来说,督军夫人向来容不下挚儿,只怕你也会无辜受难,如果她为难你,你不念在她是长辈的份儿上,也看在我的面子上,让她三分,不过如果她实在过分,你一定要告诉我。”

    童昱晴回道:“是,多谢伯母爱护。”

    奚亦芊又说道:“督军为你们新婚准备的府邸离督军府有一段距离,非年非节你应该遇不到她,也许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童昱晴点点头,说道:“昱晴一定会把握好分寸,不给伯母添麻烦。”

    奚亦芊淡淡一笑,“好了,我该说的话也说完了,要维陪着回房休息了,你顾伯父、维濡和维泓也要回官署去处理公务,你这两日的起居事宜和后日的礼数、礼节就由我妹妹细细说给你。”

    童昱晴起身施礼,“昱晴恭送伯父伯母,恭送两位哥哥。”

    几人走后,顾维清起身,舒舒服服地抻了个大懒腰,“真是比我作一整天的曲还累……”

    奚亦苓狠狠地瞪着他,顾维清“哎呦”一声,对童昱晴笑道:“好妹妹,等后日哥哥给你送轿哈,保你平安顺遂地见到你的爱郎。”

    奚亦苓真是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回房去,但在童昱晴面前,她只能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还不快滚?”

    顾维清笑嘻嘻地朝童昱晴抛了一个媚眼,“我走了妹妹,你好好听我姨母教诲哈。”

    童昱晴在他转身过后不由闭了闭眼睛,暗中想道:这不会是个疯子吧……

    那边奚亦芊挽着女儿走在回房的路上,她轻声问道:“我的小儿今日似乎有心事啊,是学堂上的功课太难了吗?”

    顾维撅起小嘴,“这事可比学堂里的功课难上太多了!”

    奚亦芊问道:“哦?何事啊?能与母亲说说吗?”

    顾维回道:“对人假笑啊,我真的不喜欢对我讨厌的人笑!”

    奚亦芊更感奇怪,“你一向与人为善,有什么人能让你这么讨厌啊?”

    顾维气鼓鼓地说:“那个童昱晴啊。”

    “你今日是第一次见她,跟她才说过一句话,她做错什么犯了你的忌讳?”

    顾维甩过头,“没做什么,我就是不喜欢她!”

    奚亦芊笑出了声,顾维怒道:“我都这么生气了,母亲还笑!”

    奚亦芊略收笑意,“那你的怒火也该有个理由啊,世上哪里有没来由的厌恶?”

    顾维揪着自己的裙摆,沉默半晌后说道:“我觉得她配不上敬挚哥哥。”

    奚亦芊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头,叹道:“我的儿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了……”

    顾维听不懂母亲说的话,自己讨厌童昱晴和长大有什么关系?

    奚亦芊看到女儿眼中的不解,笑着摇摇头,没有把话说得太深,“从小到大,你大哥一直云游在外,三哥又随在父亲身边料理公务,只有二哥有闲暇,能与你嬉闹,但也不及敬挚哥哥向来会哄你开心是不是?”

    顾维用力点点头,“敬挚哥哥最好了!”

    “所以你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当然了,这样我就可以天天有好吃的吃……”顾维突然想起母亲不喜欢她贪嘴,随即说道:“嗯……如果有他天天念书给我听,那我什么文章都能记得下来,不用那么辛苦地背书,母亲您还记得敬挚哥哥最喜欢的纳兰公子吗?他的词都好美啊,由敬挚哥哥念出来的词就更美了!”

    奚亦芊放下心来,女儿到底还是涉世未深,“当然记得,你敬挚哥哥也如纳兰公子一样,宁静致远。”

    顾维摇着母亲的手臂,央求道:“我不喜欢那个童昱晴,我不要她抢走我的敬挚哥哥,母亲,您帮我把她赶走好不好?”

    奚亦芊笑着握住女儿的手,“若你怕的只是这个,那母亲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她抢不走你的敬挚哥哥,而且不止她,任何人都抢不走你们两小无猜的情分,敬挚哥哥永远都会是那个最疼爱你的哥哥。”

    顾维仍是不相信,“他不会因为童昱晴不理我吗?”

    奚亦芊笑道:“不会。童昱晴是童昱晴,你是你,他永远不会因为她,而不理你这个妹妹。”

    “真的吗……”

    奚亦芊抱住女儿,笑道:“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好好准备送给敬挚哥哥的新婚礼物,然后在婚礼当日开心地把礼物送给他,衷心地祝福他。母亲保证,他不仅不会不理你,反而会更加疼爱你。”

    顾维半信半疑,但最终还是选择相信母亲,回到房间反复检查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

    往日丑寅交替之时,起身的一般都是家中主妇和急着下地干活的人,可是这日,大街小巷中的男女老少纷纷在丑寅交替之时起身,梳洗装扮,用过早膳之后结伴前往宁台主道华安街。整个宁台万人空巷,如果天上的星辰真有眼眸的灵性,一定会觉得华安街是宁台的中心,数十万道身影都在璀璨灯光的映照下向这里汇聚。不过那屈指可数的几点星辰没过多久就被几朵云彩遮住了双眼,淅淅沥沥的雪花随即而至。

    有个女人叹道:“天呐!下雪了,这是吉兆啊,俗话说风婆婆,雨贤惠,下雪是贵人,果真不假,卢二少娶的可不就是贵人吗?”

    那人身边的女人也说:“是啊,还不是一般的贵人呢,她进门可是以整个蒲东作嫁妆,助督军一统蒲州啊!”

    那人又说:“哎,我还听老人说成亲下雪,新娘是娘娘命,你说日后会不会是卢二少得了天下?”

    她身边的男人本来没有理会两个女人的闲聊,听到这话却喝道:“闭嘴!乱嚼舌根!这不是家里,你说这话被人听到了怎么办?我们全家都得被你害死!”

    同样的雪,在不同的人眼中就有不同的寓意。有人觉得是吉兆,就会有人觉得是凶兆。

    “唉……好好的喜事怎么下雪了呢?雨里的夫妻泪交流,雪里的夫妻不到头。”

    “雨落天垂泪,雪飘阴气重。我听说这女子父母刚死,只怕这雪就是因为她在阴间的父母死不瞑目才下的。我们还是回去吧,不必为了领赏,沾上晦气。”

    众人议论纷纷,但无论吉言还是恶语,都传不到顾府中人的耳朵里,因为顾府各个门前的街道都已被天军守住,防止闲杂人等冲撞了前来道喜的贵人。

    童昱晴此时已经穿好喜服,坐于她所谓的闺房之中,任由喜娘摆弄。虽然知道开面是必不可少的环节,她也有心理准备,但是真的被喜娘用五色棉纱线绞去脸上的第一根汗毛时,她还是疼得发颤。

    奚亦苓见状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她掌心竟全是冷汗,“看来是疼得紧了,不如休息片刻再继续吧。”

    童昱晴面色苍白,勉强笑着摇摇头,“早疼晚疼都是疼,不如一气呵成,把罪受完。”

    虽然奚亦苓才与童昱晴相处两天,但她能看出,童昱晴不是一般娇柔软弱的女子。童昱晴这句话更令她心生敬佩,也让她明白,卢天胜为什么一定要童昱晴嫁给敬挚。

    奚亦苓柔声说道:“好,喜娘,你尽量轻一点,不要让小姐受太多罪。”

    开面上妆之后,花轿刚好临门,众人在罗管家的指挥下放炮仗,声音如雷贯耳,即使远在郊外,也能够感受到喜悦的气氛。

    顾维清欢天喜地地关上大门,顾维濡笑道:“大哥,只是虚掩大门,你别那么大力,真把门关严了。”

    顾维清笑骂道:“傻小子,我这不是为了让他们快点给红包吗?”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上前递来红包,顾维清哈哈大笑,重新将门打开。顾维泓点燃红烛,手持镜子,照向轿内。

    顾维清问道:“这是做什么?”

    顾维清等了半晌也没听到弟弟作答,不由看向他,见他笑眯眯地盯着自己手上的红包,不由拿它打了一下他的头,“给你,小财迷!现在能说了吧?”

    顾维濡笑嘻嘻地说:“搜轿啊,逐冤鬼的。”

    顾维清冷笑道:“真是荒唐,这世上哪来的鬼?有鬼也是人心里有鬼。”

    “大哥,你……”

    顾维清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父亲、母亲和姨母唠唠叨叨也就罢了,你就不要再说我了,我不说就是了。还有正事问你,今日我们府上是不是不摆正席酒了?”

    顾维濡点点头,“督军说让宾客直接到金都吃席就好,可有些人还是往这儿跑了一趟。”

    顾维清冷哼一声,“还不是怕得罪父亲,失了礼数吗?”

    顾维濡笑道:“也有人是真心敬重父亲,不辞辛苦,大哥不能这样以偏概全。”

    这次顾维清是真心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不过他的自责还没停留下来,就被馋虫掩住了,“我和维泓将花轿送出宁台,就要回来倒火灰,不能随你们一起去金都,只怕我们到的时候喜宴已经开到一半,你记得给我们留点好吃的啊,我们喜欢吃的你都知道。”

    顾维濡问道:“正席酒晚上才开,你们怎么会赶不上呢?”

    “啊?不是拜完堂就开啊?”

    顾维濡真是从心底佩服这个不问世事的哥哥,他叹道:“就算拜完堂就开,你们也赶得上啊,拜堂礼节繁缛复杂,哪里有那么快?”

    顾怀在门内与前来道贺的人说话,眼睛却时不时向内院望,当他看到一个红色身影在众人的簇拥下慢慢走来,走过去对两个儿子说道:“新娘出来了,维清,你平日里骄纵放肆,我都可以饶你,今日可万万不能出纰漏!”

    顾维清撇了撇嘴,心里却将送轿的礼数了默念一遍。

    童昱晴等人行至门前止住,待卢家的喜娘再三催促之后,奚亦苓揽童昱晴坐到她的腿上,给她喂了一口饭。

    顾维清低声问弟弟,“这又是什么说法?”

    顾维濡小声回道:“上轿饭。女儿上轿前要坐在娘的腿上,由娘喂一口上轿饭,寓意莫忘哺育之恩。这饭本该由母亲来喂,但母亲怜姨母无女,便让她体会一下有女儿是什么滋味。”

    喂过饭后奚亦苓哭道:“嫁过去后要孝敬公婆,爱重夫君。”

    童昱晴看到奚亦苓的模样,想到如果母亲健在,只怕也会泪眼盈盈地送她出嫁,不由动了真情,泪盈于睫。

    只是她们这番哭嫁落在顾维清眼中都变了味道,他不由叹道:“我真是佩服她们,虚情假意也能真的能哭出来。”

    顾维濡在哥哥耳边提醒道:“该你了,别出错。”

    顾维清笑呵呵地走过去说道:“姨母、妹妹莫再伤心了。”

    奚亦苓用娟帕拭去自己的眼泪,又为童昱晴盖上红盖头。

    顾维清将童昱晴的手搭在自己臂上,扶她走到轿边,抱她上轿。

    待她坐定后,只听外面的司仪官高喊:“起轿!”

    响彻天际的炮仗声再次划过众人的耳膜,顾维濡将茶叶、米粒撒向轿顶,顾维清、顾维泓一左一右随轿而行。

    童昱晴在轿内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她能感觉到过了拐角,街道两旁的叫嚷声、吵闹声和呐喊声明显高了几倍。

    “来了来了,不愧是宁台第一大家啊,嫁个女儿都是这么大的阵仗!”

    “哪里是顾家嫁女?这是卢家娶媳。顾家不过是担个嫁女的名义罢了。”

    “不管是嫁还是娶,这场面都是十年难得一见啊,上元灯节都没有这么热闹呢。”

    “是啊,督军不是说今日不论贵贱,能来给送亲、迎亲、道喜的,都给半两银子吗?这么多人,他得花多少银子啊?”

    “你何必去理他花多少银子?人家有的可是整个国库呢,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也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我们每日精打细算,连苍蝇腿上的肉都恨不得抠下来,却有人挥金如土,都是命啊……”

    有幸站在华安街西侧,挤到前列的女子看到送轿的竟是如此貌美的男子,不由心如鹿撞,偏偏那个男子还含笑地向街边招手,更是让人难以自持,“你看你看,他在朝我招手呢。”

    女子的同伴说道:“哪有?他明明是在与我招手。”

    “胡说,他分明就是在和我打招呼!”

    两人身边的女子说道:“这样的男子身边,一定是绝色倾城的女子,你们两个姿色平平,有什么可争执的?”

    “你是比我们两个好看一点,可也不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你又有什么资……”

    女子话没说完,就被同行的第四个女子打断,“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一看他身边就是群色环绕,害人不浅,你们又何必为他伤了姐妹情分?有这份闲心,还不如好好学学那八抬大轿里的女人,想想怎么让自己余生无忧……”

    童昱晴这几日怀着心事,本就少眠,听着外面数十万人交替重叠的声音更是心烦意乱,但只要想到后日的大事,她就捂住耳朵告诉自己静心静气。

    纷乱的声音终于在进入第二个拐角后渐渐变小,直到最后消失无踪。没过多久,轿子慢慢落了下来,童昱晴在顾维清的搀扶下走出花轿,上了一辆汽车,之后又听到顾维泓的声音,“我们只能送你到这里了,金都到宁台一个时辰的车程,如果用花轿抬你走过去,只怕要走上一天,所以我们就商量着用花轿把你送出宁台,再用车把你送到金都。到了金都,那边自会有人再抬花轿接你,父母亲在你离府时就乘车跟着,你不必害怕。”

    “多谢。”

    顾维泓柔声说道:“不必客气,你是敬挚的妻子,就是我们顾家的家人。”说完顾维泓又对司机说道:“一路小心,启程吧。”

    童昱晴走后,顾维清笑对弟弟说道:“不过是一桩婚事而已,你何必如此费心?”

    顾维泓笑道:“如果我不为父亲分忧,难道大哥想回来帮父亲操心这些事吗?”

    顾维清干笑几声,“我们回去吧……”

    天公作美,零零散散的雪花并没有阻碍行人的旅程。童昱晴顺利地在辰时之前赶到金都郊外,当她再次坐入轿中的时候,雪已不落凡尘,晨曦初露娇颜,一洗空中的黯沉。

    此时的向荣街也如方才的华安街一样,人群熙攘,喧闹繁华。当一顶四周以雕金刻镂,上顶九千九百九十九颗小石榴石、八百八十颗黄钻、六十六颗红宝石的花轿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人群罕见地安静了一瞬,只不过这一瞬间很快就被惊叹声湮过。童昱晴即使听不清人们在说什么,也能猜到大概,因为昨日当她看到这顶轿子的照片时亦是唏嘘不已,只是她反而担忧起来,月满则亏,胜极则衰,她实在不知道这场奢靡铺张的婚礼带给她的究竟是福还是祸?

    “老头子你眼神好,帮我看看,那轿顶边镶着的红石头有多少颗啊?”

    “哎呦,什么红石头啊,人家那是石榴石,再说我眼睛也没比你好多少,你没听旁边的年轻人都说数不清吗?”

    “你说什么?”

    老头凑到老伴耳边大喊,“我说我也看不清。”

    “哎呦,这场面可真大啊,我看比几年前他大儿子成亲的时候排场还大。”

    “几年前怎么能和现在比啊?”

    “哎,他大儿子是哪年办的喜事?”

    “你瞧瞧你这记性,自己刚说完的话转眼就忘。”

    “我什么时候说了?”

    “你刚才不是说这场面比六年前他大儿子成亲的时候排场大吗?”

    “我什么时候说六年前,我说的是几年前,还说我记性不好?我看是你忘性大。”

第七十九章 大婚之礼

    “好好好,是我不好,是我忘性大,你快看街上吧,一会儿人家有红石头的花轿就过去了……”

    震耳欲聋的炮仗声突然盖过纷纷扰扰的人语声,童昱晴知道,这是进了新府邸的大门,她理了理裙摆,静静地等着人卸轿门,当她感到衣袖被一只柔软的小手微微拉了三下,便看着盖头下方她指引的方向慢慢出轿,跨过一只朱红漆木制的马鞍,又跨过热滚滚的火盆,与此同时,她听有人唱道:“新娘过门跨火烟,明年添财又添丁;孝敬公婆人不恼,家庭和睦万事兴。”

    唱罢,童昱晴在喜娘的搀扶下步过红毡,站在喜堂的右侧。

    待卿子汀在喜堂的左侧站定,赞礼官高喊:“行庙见礼,奏乐!”

    礼乐声起,赞礼官赞唱,“跪,皆跪!上香,二上香,三上香!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童昱晴随着赞礼官的赞唱跪拜、上香、叩首,告诉自己,此礼过后拜别年少岁月。

    赞礼官接着赞唱,“升,平身,复位!跪,皆脆!升,拜!升,拜!升,拜!”

    童昱晴随着默念,此礼过后褪去柔软心肠。

    “跪,皆脆!读祝章!”

    一个十三四岁的儇子跪在右侧拜佛凳上读祝章,读毕,赞礼官又道:“升,拜!升,拜!升,拜!”

    此礼过后忘却往昔旧情。

    “礼毕,退班,送入洞房!”

    此礼过后……你便是卿子汀的妻子,所思所念皆应为他。

    喜娘将彩球绸带的两端分别交给卿子汀和童昱晴,又以五只麻袋,接连递传于前为卿子汀铺路,寓意传宗接代。童昱晴能感觉到,红绸那端的人踩在麻袋上走得极不平稳。

    一行人在两个手执龙凤花烛的儇子引领下步入洞房,卿子汀与童昱晴坐在床沿,一个看着就有福相的妇人用秤杆微叩了一下童昱晴的头,之后用秤杆挑去红盖头,寓为称心如意。

    卿子汀稍坐片刻后,柔声对童昱晴说道:“我先出去了,你慢慢换妆,不急。”

    童昱晴微微点了点头,在喜娘的服侍下换了一套简便的喜服,之后到堂屋行拜见礼。

    卢天胜一身藏蓝弹墨水纹蜀锦长袍,看到他面上藏都藏不住的笑意,童昱晴不由一愣,她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卢天胜笑容可掬的样子。不过这样的笑容将他身旁妇人面上的阴寒衬得越发明显。童昱晴在心里给自己敲了一个警钟,这就应该是顾夫人提到的督军夫人了。

    正当她心中打鼓的时候,冰冷的手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她抬头望向那双如水般温和的眼眸,心中的寒风渐渐停止了吹舞……

    “孩儿携妇拜见父亲,父亲万福金安。”

    童昱晴随卿子汀一起跪倒在卢天胜面前,随他一起说道:“拜见父亲,父亲万福金安。”

    “好好好……”卢天胜说着将红包递给童昱晴,然后一手一个扶他们起身。

    卿子汀和童昱晴转到钟舜华面前,童昱晴刚说到“拜见母”的时候,却听卿子汀说道:“敬挚携妇拜见夫人,夫人万福金安。”

    童昱晴急忙跟着改口,可惜“母”与“夫”一仄一平,发音相差甚远,即使极力掩盖也能被有心之人听了去,钟舜华讥道:“你未出嫁前,的确是名门贵胄,若是向我见礼,我想我也应该是要回礼的,可是现在你已经嫁作人妇,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条狗都没有资格唤我母亲,你却急着来攀高枝,认我为母了?”

    卿子汀握了握童昱晴的手,示意她不必紧张。从小到大,童昱晴都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她只能咬紧牙关,告诉自己这不是从前,自己从前能受得起多大的尊荣,现在就要忍得下多重的屈辱。

    卢希看到父亲望向母亲的目光骤然阴冷,忙上前说道:“都是我这个女儿不好,昨夜叨扰母亲太久,让她没有休息妥当,还请父亲莫怪。慧姨,你还不快带母亲回府休息?”

    卢天胜和钟舜华看到女儿哀求的眼神,不忍拂她的面子,纷纷退让了一步。钟舜华走后,卿子汀带童昱晴走到主位右侧第一个座位前站定,童昱晴看到这位置虽空,但卿子汀的神色却异常恭肃,猜到这个座位应该是他已故亡母的。

    “孩儿携妇拜见母亲,母亲万福金安。”

    童昱晴也随之跪拜问安,有了前者的教训,童昱晴特意比卿子汀说话慢了一瞬,听到他唤母亲,不由暗叹,不知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依蒲西礼制,庶子不能唤亲生母亲为母,只能尊嫡母为母,对亲生母亲的称呼只能是姨。可是如今钟舜华的鄙弃,反而让卿子汀可以尊生母为母,不必受寻常庶出之子,骨肉不得相认之苦。

    之后二人行到卿晨下首,坐于主位右侧第二位的是一个轮廓柔和秀美的妇人,看起来比钟舜华小上四五岁,她身着湖绿暗花百合纹玉锦绒衣,举止有度,笑容亲切。

    “敬挚携妇拜见三姨娘,姨娘万福金安。”

    和氏笑着将红包递给童昱晴,“恭喜。”

    道谢后两人又转到下一位面前,这位妇人虽然身着锦衣华服,却举止怪异,身体似乎是被她身后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和一个中年婢仆强行按在座上,口中还嘀嘀咕咕,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敬挚携妇拜见四姨娘,姨娘万福金安。”

    童昱晴心中奇怪,卢天胜的妾室中怎么会有精神失常的女人?但是碍于礼节,她未敢多问,照常行礼问安。苟氏身后的小姑娘又握着她的手将红包递给童昱晴。

    卿子汀也照常说道:“谢过四姨娘。”

    居于右侧末位的女子容颜清丽,一身樱红缕金茶花纹雨丝锦绒裙将她婀娜多姿的轮廓勾勒成画的痕迹,童昱晴推测她应该比卢敬武大不过一两岁。

    “敬挚携妇拜见五姨娘,姨娘万福金安。”

    如此年轻貌美的美人,却要陪伴在身子已有一半没在黄土里的人,实在令人唏嘘。可童昱晴接过她递来的红包后,也只能说:“谢过五姨娘。”

    至此卿子汀与童昱晴已经将卢家长辈拜见个遍,接下来就是与他们的平辈见礼。

    他们走到主位左侧第一位与第二位前,卿子汀说道:“敬挚携妇拜见大哥、大嫂。”

    卢敬武从眼到心都没有什么温度,只是示意妻子将红包递给童昱晴。

    童昱晴接过红包时看到那只递来红包的玉手,不由暗叹,好美的一双手!接着她抬头望向这双手的主人,更是惊叹,她不止手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那双婉约的黛眉之下,深邃的眼眸中还集聚着天地之精华,海露之凝美。

    童昱晴突然想到用王粲的那句“扬娥微眄,悬藐流离。婉约绮媚,举动多宜。”形容她再适宜不过,她甚至想到,如果她没有为了收敛锋芒与自己同着红衣,自己站在她身边只怕会连尘埃都不如。

    童昱晴望着美人忘了自己身处何地,直到卿子汀出言唤她,她才回过神来。卢天胜问道:“昱晴在想什么?”

    童昱晴不禁赧然,“昱晴见到嫂嫂皓质天成,一时失礼,请父亲见谅。”

    卢天胜本以为她是无心婚事才会失神,本已心含不悦,听她如此说,不由哈哈大笑,“这不是你的错,是人见到婉露都会失仪,我们蒲西第一美人的名号可不是吹出来的。”

    听到卢天胜这话,堂中众人都是忍俊不禁,唯有卢敬武,面色越发阴沉。

    童昱晴心中暗赞,美人的芳名也是如此美丽,婉露婉露,婉如凝露。

    卢天胜又说道:“你们两个拜了这么久,也该轮到别人拜你们了,快坐下吧。”

    卿子汀和童昱晴依次坐在钟婉露下首,身着橙黄缕金凤纹织锦缎绒裙的卢希首先上前见礼,“希儿拜见二哥、二嫂。”

    童昱晴笑着扶她起身,将手中的红包递给她。

    卢希笑容明亮,声音也甜甜的,“多谢二嫂。”

    卢希坐回原位后,和氏柔声说道:“敬鹏远在邺津,不能回来拜见他的二哥、二嫂,不过他已托人带回贺礼,以贺你们新婚之喜,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卿子汀与童昱晴站起接过礼盒,童昱晴又将红包交给和氏的侍女,之后二人齐声说道:“谢过三姨娘。”

    二人坐回原位后,原本按着苟氏的小姑娘上前说道:“叶儿拜见二哥、二嫂。”

    身为庶出之女,又有那样一位母亲,卢叶的日子显然并不好过,身量似乎比同龄的姑娘小上好几分,童昱晴心生怜惜,想着日后若是得空,要多多去督军府西院看看她。

    最后上前拜见的是卢天胜的幼子,今年只有四岁的卢敬飞。

    看到卢敬飞有模有样地向自己行拜见礼,奶声奶气地说:“飞儿拜见二哥、二嫂。”童昱晴的心都软化了,她小心翼翼地将对于他来说有些太大的红包塞到他的小手里,叮嘱道:“握住了哦,可以买糖吃。”

    “谢谢二嫂。”

    童昱晴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赞道:“真乖。”

    拜见礼结束后童昱晴又忙于待筵和亲割礼,直至午后,方得须臾闲暇。

    喜娘问道:“二少奶奶是想回房休息片刻还是用些点心?”

    童昱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二少奶奶的话,快到未时了。”

    童昱晴又问道:“如果我用过点心再休息的话是不是来不及?”

    喜娘算了算时间,“回二少奶奶的话,申初就要开正席酒,时间的确有点紧。”

    童昱晴有气无力地说道:“那你去给我取些点心吧,我实在是太饿了。”

    喜娘刚走,童昱晴又将她喊了回来,“你今日起得比我还早,到厨房自己先吃点,不急着往回拿。”

    “多谢二少奶奶。”

    今日但凡是蒲州显贵,都携家眷前来参加喜宴,而新府没有一处屋宇能够容纳得下这上百口人,所以卢天胜索性将酒宴摆在院中,为了防止雨雪,还在上空架起透明罩棚,加饰彩绸红带。

    童昱晴囫囵吞枣地用过点心后,以手抚额在梳妆台前小憩片刻,就由喜娘为她换妆,与卿子汀一起前往正席酒宴。

    他们到时,卢天胜已经在那里招待宾客多时,见他们来了,便看向司仪官。

    司仪官得到卢天胜的示意,鸣笛请各位宾客稍安,原本忙于走动关系的众人回到座位,卢天胜站在庭院中央说道:“各位百忙之中莅临小儿婚宴,卢某感激不尽,下面就请各位贵宾吃好喝好,尽情尽兴,我们不醉不归,卢某先干为敬!”

    在座众人无论是真高兴也好,假高兴也罢,此时都拼尽全力为卢天胜喝彩,场面一时热烈至极。

    司仪官又命奏乐百鸟朝凤,卢天胜放下酒杯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拉着卿子汀和童昱晴走到顾怀夫妇面前,“这次父亲能顺利为你们举行婚礼,全是你们顾叔父和顾叔母的功劳,你们要谨记他们的恩情,永世不忘。”

    卿子汀和童昱晴纷纷说道:“叔父叔母的恩情,敬挚(昱晴)永世不忘。”

    顾怀急忙扶起两个孩子,说道:“天胜你这是说什么?挚儿就像我自己的儿子一样,我为他筹谋婚事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奚亦芊虽然对卢天胜的话不以为然,但却明白夫君的心意,对二人说道:“只要你们日后夫妻同心,互敬互让,分甘共苦,就是还了我们的恩情。”

    卢天胜用力握了握兄弟的肩膀,转而对顾家三兄弟说道:“今日宾客众多,敬挚向来不会饮酒,你们三个跟在他身边,尽量替他挡挡。”

    顾维清哈哈大笑,“卢伯伯放心,维清别的事情不在行,但是饮酒这种事情我敢保证,在场中人,没人是我的对手。”

    顾怀和奚亦芊阴沉的目光齐刷刷地扫向顾维清,顾维濡见状忙揽住双亲笑道:“今日是敬挚大喜的日子,这不都是高兴吗?放心,我和维泓会看着大哥,不会让他失了分寸的。”

    看二人面色稍缓,童昱晴笑着上前为他们斟酒,又依次为顾家兄妹斟酒。

    披肩上的湘色羽绒将顾维衬托得俏皮可爱,与那日初见时不同,童昱晴觉得今日,她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顾维的朱唇勉强碰了碰酒杯,羞赧地说道:“敬挚哥哥,儿……”

    没等她说完,卿子汀已经接过她的酒杯,“这酒辣的很,儿喝不下不打紧。”

    “哎哎哎,总说我挥霍无度,浪费这么好的酒,你们才是暴殄天物呢。”说着顾维清拿起顾维的酒杯一饮而尽。

    顾维早就对兄长的德行见怪不怪了,根本没有理会他,直接对卿子汀说道:“敬挚哥哥,这是我亲手抄录的《饮水词》,送给你的新婚礼物。”

    卿子汀本还不信,但当他打开小匣,看到里面真的是《饮水词》时,不由感叹,“你一向不耐烦读书的,这次竟然抄下了整本词集!这……”卿子汀惊讶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顾维佯装愠怒,“你不喜欢?那还给我好了。”

    卿子汀忙将小匣关好递给童昱晴,“谁说我不喜欢了?再说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要回来的道理?”

    顾维哈哈一笑,“逗你的,不过你可要好好记下我的辛劳,日后是要还我的啊。”

    卿子汀笑得温柔,声音却不能小了,“好,记住了,待敬挚哥哥忙完婚事,一定好好陪你玩。”

    此时顾维泓走到卿子汀和童昱晴身边说道:“接下来就是给原蒲西的各位显贵们敬酒了,你们不熟悉各类要务,我先大概与你们说一下,稍后我再一一为你们介绍。庭院中间的就不用说了,是婆家和娘家的亲眷。东侧坐着的是督军署五位副署长、财政司五位副司长和他们的家眷。西侧坐着的是镇守四境的都督的家眷和副将,四位都督因为要镇守边关,所以并未亲自出席。西侧还有广辉的纪……”

    顾维泓话未说完,目光就胶着在刚刚进院的身影上,卿子汀和童昱晴觉得奇怪,也跟着向外看去……

    隔着人群,他们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心中却止不住发抖。卿子汀最先支撑不住,手随心颤,酒杯掉落,还好人群熙攘,他们与卢天胜、顾怀等人隔着许多人,又没有几个人是真的在意这个不问世事的庶子,所以只有围在他身边的童昱晴、顾维泓和两个喜娘注意到卿子汀的失态。

    顾维泓觉得奇怪,捡起酒杯后问道:“你也认识那个小厮吗?”

    “嗯?”卿子汀茫然地看向顾维泓,“不认识。”

    两人说话的功夫,远处的人已经走到他们面前,卿子汀下意识看向童昱晴,见她面色苍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人,心中更是害怕。她已是不堪重负,那人的来意会不会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乔煊恭贺卢二少爷、二少奶奶新婚之喜,略备薄礼,不成敬意,请二位笑纳。”

    从看到他的那一刻,童昱晴就在想,如果他今日来大闹婚礼,那最后只会是四败俱伤,如果他今日规规矩矩地来贺喜,那就更糟,他一定想到了一个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办法,逼着自己不得不退让。

    如今听到这样一番话,看到他风度翩翩、怡然自得的样子,童昱晴的心往下沉了几分……

    顾维泓见白乔煊手捧贺礼,那两人却谁也不接,不由叫道:“敬挚……”

    卿子汀猛然回过神来,勉强笑着接过礼盒,他身后的喜娘本想接过来拿着,却听卿子汀说道:“白公子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他的贺礼,我要亲手来拿,无须代劳。”

    白乔煊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笑容,转而走向卢天胜,顾维泓的目光却一直随着白乔煊身边的小厮……

    白乔煊与卢天胜见礼后说道:“督军,乔煊今日冒昧来访除了是为二少贺新婚之喜,还有两件极为重要的事要与督军商议,督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卢天胜摆摆手,回绝道:“哎……今日所有宾客到访皆为小儿贺喜,公事明日再谈吧,你刚到金都,好好吃一顿喜酒,休息一晚,有关两地往来之事明日与我说也不迟。”

    白乔煊淡淡一笑,“督军误会了,乔煊所说极为要紧的事并非卢白两家往来之事,而是指,祁封瞿氏。”

    此言一出,不止卢天胜,顾怀的脸色也变了几分。

    白乔煊又说道:“如果督军觉得今日实在分不开身,那乔煊明日再来叨扰。”说着白乔煊转身离去,可没走几步就被卢天胜叫住,“贤侄留步,我们屋里叙话。”

    院中的人见督军离席,纷纷询问缘由,打探消息,场面一时极为混乱,顾怀命司仪官停止奏乐,又向众人解释督军有急务处理,可惜能够来到这里贺喜的人,都是蒲州最聪明的狐狸,这个解释显然无法打消他们的疑虑,尤其坐在西边的广辉纪氏,将白乔煊身边小厮的面容看得一清二楚,如坐针毡四字都不足以形容他们此刻的焦灼。

    顾怀知道他们疑虑未消,只能命卿子汀和童昱晴为宾客敬酒,让喜宴在表面上恢复如常,众人也知道他们当下无法得知督军离去的真正情由,便卖力演戏把眼前这关先应付过去。

    那边喜乐再次奏起,这边卢天胜和白乔煊也走进一个极为隐蔽的房间坐定。

    白乔煊说道:“我知道督军时间宝贵,就有话直说了,失礼之处还请海涵。我身边这位,督军看起来可还眼熟?”

    卢天胜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白乔煊身边的小厮,回道:“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他与瞿家有什么关系吗?”

    “督军英明,此人正是瞿氏嫡长子瞿增的贴身侍卫。”

    说着那人向卢天胜施礼,“小人叩见督军大人。”

    卢天胜不由惊疑,“你身边为什么会有瞿增的贴身侍卫?”

第八十章 各显神通

    白乔煊回道:“就在十日前,瞿增与他父亲闹翻了,督军应该知道,瞿增自幼丧母,虽有舅父庇护,却不敌父亲偏心二房母子。”

    卢天胜更是惊讶,“他们父子已经闹翻了?我的人竟然还没报信给我!”

    白乔煊思忖着问道:“督军这么久都没有得到消息,会不会是那边的人出了什么意外?”

    卢天胜思虑片刻后说道:“有可能,稍后我派人去查探。瞿增是逃到你们白家湾了吗?”

    白乔煊点点头,“我与他素有交集,称得上是朋友。加之离他最近的容身之所就白家湾,所以他就寻我来了。”

    卢天胜的目光中隐含狐疑,“就算知道他们父子决裂的消息,你也没有道理平白无故地跑来给我送信,说说你有什么想法吧。”

    白乔煊笑问道:“督军可听说过硕纪之乱?”

    “当然听说过,几十年前轰动蒲东的一场战乱……”说着卢天胜已经猜到白乔煊的意思,“你是想让我帮瞿增,重演当年的硕纪之乱?”

    白乔煊颔首,“督军不觉得如今瞿家的乱象像极了当年硕纪之乱前的情景吗?当年身为嫡长子的裘纪渊和童广霆都是年幼丧母,而他们的父亲又都有各自宠爱的妾室和庶子,他们这两个嫡子受不到重视,甚至时时受到父亲和庶弟的欺压,最后二人联手,借助外戚的势力,逼迫父亲退位,屠尽曾与自己为敌的庶母和庶弟,所以硕纪之乱也称为嫡庶之乱。”

    卢天胜忽而笑道:“也不知世上是不是真的有诅咒这回事,我听说当时他们用的都是极刑,那些人边受刑边诅咒裘纪渊和童广霆子嗣稀薄,江山不过三代而亡,没想到现在还真的应验了这句话。”

    白乔煊说道:“同根相煎,总是凄凉。不过对于旁观者来说,这是一个机会。督军登位以来,虽然蒲西在名义上是一个整体,但是督军应该深有体会,名义永远不能延伸不到实际。祁封瞿家、通邑徐家、广辉纪家,三地相近,三族相连,其间势力盘根错节,始终是督军的心腹大患。”

    卢天胜淡淡道:“你说的不错,这些年我一直由着他们自治,不过是因为我担心不知何时就会与蒲东有一场大战,自家的事也是令人头疼不已。如今没了蒲东的隐患,也是时候腾出手来收拾收拾他们了。好,我可以答应你,助瞿增起兵,只是起兵之后的事……”

    白乔煊接道:“督军放心,就算没有与父亲的矛盾,瞿增对督军也是没有恶意的。更何况督军能够帮他转势逆运!他日后一定会成为天军麾下的一名得力干将。”

    卢天胜又问道:“既然你已经想过应对瞿家的办法,那徐家和纪家的应该也已经想到了……”

    “督军说的不错,纪家其实已经不必我们费力去想了,他们是三家之中最弱的一个,这次能来为二少爷贺喜,就说明他们已经心怀忧惧,我想只要督军在嘴上说说威逼利诱的话,就可以将他们收拾服帖。所以我们现在要着力对付的是瞿家和徐家,乔煊想到的计策就是一攻一赏,攻的是瞿家,赏的是徐家。”

    卢天胜微收眼睑,“离间计?不错不错,那你觉得我应该赏他们什么呢?”

    白乔煊不答反问:“我想如今最让督军头疼的,就是择选蒲东的管辖人吧?”

    卢天胜不由深深地盯了白乔煊一眼,沉声说道:“是。一直以来我想的都是如何攻下蒲东,却从未曾想过裘泽远会把蒲东拱手相送,这一切来得太快,我确实没有想好蒲东应该交给何人治理,如果这个问题处理不好,只怕蒲东很快就会陷入百年来纠缠蒲西的困局,到时巨浪掀起,第一个吞没的,就是卢家。”

    白乔煊平静地说道:“按理来说,督军得利,首先想到要分享的应该是几个儿子。可惜,督军也如瞿栎一样,在四个儿子当中,有一个最为疼爱的儿子,所以您将蒲东交给谁都不会全然放心。”

    卢天胜眼锋直扫白乔煊的眼眸,可惜那里太过沉静,他无法看出他的真正意图,“我想如果你不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们是无法继续往下谈了,为什么要帮我?不要告诉我是为了修复我们两家的关系。”

    白乔煊笑道:“的确不仅仅是为了我们两家的关系,而是因为一件私事,乔煊自己的私事,也是乔煊要与督军说的第二件大事。”

    “哦?什么样的私事能称之为大事啊?”

    “乔煊想求娶令嫒,大少爷的胞妹,卢希小姐,希望能得到您的首肯。”

    卢天胜愣了片刻,忽而大笑,“虽然你我只见过短短数面,但你真是给了我很多意外,而且一次比一次惊奇。”

    白乔煊唇边含笑,却未回一言。

    卢天胜本以为他多少都会有些惶恐,毕竟希儿如今是全蒲州最尊贵的闺中女子,想娶她的男儿大有人在,不必非要下嫁给他这么一个居于一隅的人。以他的智谋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可是卢天胜见他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忽然觉得他很像年轻时的自己,不急不躁,不卑不亢,不禁对他又高看了一眼。因为出身富贵的人妄自尊大与出身低微的人妄自菲薄都是一样的道理,都是人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表现,只有当人克服这种心绪,才能够摆脱世俗的束缚,成就丰功伟业。

    虽然卢天胜在心底已经认可了白乔煊的能力,他可以承得起希儿的一生,可到底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卢天胜总觉得,现在就说可与不可,决定她的终身大事,有些草率。

    想到这里,卢天胜说道:“希儿身份特殊,她的婚事不是只要我点头就可以的,你还需要让她自己和她的母亲点头。”

    白乔煊笑道:“督军之意,乔煊明白。乔煊自会去督军府主院,拜访尊夫人。”

    卢天胜听他只提到钟舜华,心下一惊,“难道你已经……你们已经……”

    白乔煊微微颔首,“乔煊今日斗胆来向督军提亲,希儿是知道的。”

    “希儿?你们都已经这般熟稔了吗?你竟直呼她的闺名?你们是什么时候走到一起的?我这个做父亲的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白乔煊淡淡笑着说道:“督军公务繁忙,我们两个也一直心思未定,所以……”

    卢天胜笑叹道:“原来你们是商量好了啊,唉……希儿这孩子……”

    “督军莫怪她,都是乔煊不好,让您伤心了。”

    卢天胜摆摆手,“罢罢罢,也是我这些年一直放任她远游在外……就这样吧,你找时间去督军府,之后我也会再与希儿和她母亲谈谈。我们先说徐家的事情吧……”

    白乔煊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恭顺地说道:“是,督军。乔煊愚见,猜测督军之所以会为蒲东的管辖权头疼,是因为无论交给哪个儿子,都会有后患。您觉得如果把蒲东交给大少爷,二少爷将来便再无容身之处;交给二少爷,又怕他无心无力,最后还会为局势所累;交给三少爷,担心他经验不足,能力有限;交给四少爷,是怕他年纪太小,主少国危。”

    卢天胜长叹一声,“可惜挚儿……向来胸无大志,只想永远困在那遥尘岛上,他哪里想过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道理?又哪里想过我这个父亲,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啊?”

    白乔煊略低下头,让卢天胜看不到他的目光,又尽力稳住自己的声音说道:“所以督军帮他娶回一个能助他成事的女人,甚至有了将蒲东交给她来打理的想法。”

    卢天胜已经领教过白乔煊的智计,对此他并无惊讶,直接说道:“你说对了一半。我的确有让她助挚儿成事的打算,但若说现在就将蒲东交给她,还是太早了些。她虽然聪慧机敏,坚韧过人,但是治理一方土地,只有这两点是远远不够的,年资、阅历、威望都是问题。”

    “那督军打算……”

    “暂时把蒲东交给何家、霍家和郭家共同打理,三家轮流主事,直到迁都完毕为止。”

    白乔煊心下了然,这三家都与童家关系紧密,在蒲东的势力深稳雄厚,如果卢天胜要为卿子汀留下后路,把蒲东交给他们再合适不过,可是他又怕一家坐大,架空主君,所以宁可蒲东的政局稍乱一些,也要让他们轮流主事,这样他们彼此合作又彼此牵制,没有一家能够威胁到卢家。至于迁都,如今蒲州合二为一,无论是金都还是邺津,都不再适合做蒲州的都城,所以迁都之举势在必行,而迁都又是极为庞大的工程,没有三年是绝对不可能完成的。只要卿子汀和童昱晴能留在金都,卢天胜就有足够的时间劝说儿子,**儿媳。

    “乔煊方才说想要督军赏赐给徐家的,就是蒲东的管事之权。您想,徐家世代都在通邑,与蒲东甚少往来,对那里的局势只知表象,如果您把蒲东交给徐家人,一来可以为日后打压创造契机,有二少奶奶的亲眷在,随便找一个错处就可以让他们翻不了身,二来您把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他们,您觉得瞿家人会怎么想?”

    卢天胜仍是愁眉不展,“你这离间计固然不错,但徐家的主事人不是傻子,他若是不肯接这份差事怎么办?”

    白乔煊点头,“没错,他的确有可能不接这个烫手山芋,可只要督军的指令传到通邑,我们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他接与不接,都会在瞿栎心中种下疑窦,您觉得一个正沉迷于美色的人,会想太多吗?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有这个头脑,想到这是一出离间计,瞿家已乱,天军大兵压境,督军要对付损伤后的瞿家和完整的徐家,也不怕什么了吧……”

    卢天胜的眉头终于舒展,“没错,只要瞿家不是以前的瞿家,就没有什么是值得我顾忌的了。乔煊,你真是帮我除去了一个心病啊……”

    白乔煊微微笑道:“能为督军解忧是乔煊的荣幸。今日已经叨扰督军多时,乔煊也该去讨一杯喜酒喝了。”

    卢天胜哈哈大笑,“对对对,你到访多时却连一杯茶水都未曾奉上,实在失礼,我们这就回喜宴上吧。”

    自从父亲随白乔煊走后,卿子汀虽在敬酒,但心早已不在,如今看到父亲喜开颜笑地回来,他更是心乱如麻。他一边告诉自己,如果再迟一步,妹妹就会万劫不复,一边告诉自己,如果对父坦白,若就会死无全尸。

    “夫君,夫君!”

    童昱晴的声音将卿子汀拉了回来,他这才发现对面的那人惊疑不定,而自己手抖不止,杯中的酒已洒出大半。

    顾维泓笑道:“孙将军为督军镇守南境,二少爷这是太看重孙将军了。”

    孙翊虽然对卿子汀心不在焉的态度很不满意,但看在顾维泓的面子上还是笑道:“二少爷如此看重,在下真是受宠若惊。”

    童昱晴又给卿子汀斟满酒,卿子汀强打起精神来敬了孙翊一杯酒,顾维濡见卿子汀脚步虚浮,忙扶住他问道:“怎么样?要不要休息一下?”

    卿子汀努力地摇摇头,偏偏此时白乔煊走上前来,关切地问道:“二少爷这是不胜酒力吗?不如先回房休息吧。”

    卢天胜看到儿子的脸色,也说道:“挚儿,你若是撑不下去,剩下的几家人父亲应付就好,你先回去吧。”

    卿子汀一听到白乔煊的声音就头痛欲裂,童昱晴见卿子汀明明已经气力不支,他还要来上前挑衅,气恼不过,遂扶住卿子汀柔声问道:“你还好吗?”

    卿子汀想到,就算不为自己的名声,不为父亲的颜面,也要为若的这份心支撑下去,于是他覆住她的玉手,笑道:“我没事。”

    白乔煊眼中的阴霾一闪而过,转瞬间便笑道:“那白某人就该敬二位一杯酒了。”

    童昱晴直视着他的眼眸,将两个酒杯斟满,卿子汀本想接过来,却没想到童昱晴直接端着酒杯走到卢天胜面前,声如碎玉地说道:“父亲,我与白公子本是旧识,他也不算是外人,这一杯酒就让昱晴代劳吧。”

    卢天胜突然想到他们二人本该是裘泽远的儿媳和女婿,不由暗叹人世无常,他哈哈笑道:“好好好,的确不是外人,很快就都不是外人了。”

    童昱晴本以为卢天胜会拒绝,听到他这么说不由心生疑窦,她转头看向白乔煊,见他笑意连连,心中更生寒凉。

    白乔煊也回眸看向童昱晴,两人目光相接,瞬时便读懂了彼此心中所想……

    饮尽杯中酒,童昱晴挽住卿子汀的手臂,继续向在场宾客敬酒……换汤宴毕后,伴着戏谑的贺郎词,卿子汀与童昱晴三酌易饮,顾维清又带着人大闹洞房,子时方散。

    卿子汀握着床头果说道:“若,我……”

    童昱晴打断了他,“等等,床下和柜里的人都出来!”

    卿子汀惊得站起,难以置信地看着人一个一个从床底爬出来,“你们什么时候藏到那里的?过了一会儿又叹道:“天呐,你们六个人是怎么挤进去的?”

    他又转头看看从柜里出来被挤到变形的人,笑得话不成句:“你们……你们真是……”

    “都怪你!喘气那么大声!”

    “这怎么能怪我呢?你活着不喘气啊?”

    “我没让你喘气吗?关键你那么大声做什么?”

    童昱晴忍不住笑出了声,“实在不好意思各位,是我的错,忘了告诉你们,我也算是半个习武之人,一两个人的气息我感受不到,但是你们十几个人的气息,我想只要有一点习武根底的人就能轻易察觉。”

    此时门外忽而走进一人,他边拊掌边赞道:“我们这位二少奶奶倒真是位人物啊,子汀,小心点,不然日后够你受的。”

    童昱晴看到这个混世魔王,自然而然就想明白这些人是怎么被塞进去的了。卿子汀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把他往外推,“你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顾维清哪里是卿子汀能够推动的?他直接倚在门口说道:“哎哎哎,你们听到了没有,不能怪我说他重色轻友了吧?”

    “你还说?让我们在里面憋了半个时辰,结果什么都没听到,还被人揪了出来,到现在我身上还疼呢!”

    有一个起头的,其他人也纷纷叫嚷,顾维清拍了一下门框,“你们这一个个的过河拆桥是不是?梁阔!你说没说过想留下听音儿?”

    人如其名,梁阔面容方圆,笑起来脸上的肉都堆到一起,“说过说过。”

    顾维清又指向另一个人,童昱晴实在没有心思再应付他,直接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推出门外,“顾大少爷有兴致还是改日再带人来玩闹吧。”

    这次顾维清看向童昱晴的目光彻底变了,卿子汀尚且没有力气推走他,童昱晴一个女子竟然轻而易举地将他推到门外!他甚至觉得童昱晴为了不伤到他已经尽量省下力气,想到这里他转了个心思,嘻嘻笑道:“既然二少奶奶不喜欢我们打扰,那我们就走了,改日再来找你们。”

    众人听到顾维清正正经经地说话,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正面面相觑的时候又听到他一声吼叫,“快走啊!等什么呢你们?”

    童昱晴目送着他们走远后,回身锁上房门,问道:“你方才要与我说什么?”

    卿子汀倒了两杯热水,示意童昱晴坐下,回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未与你说……”

    童昱晴见他一直摩挲着白乔煊送给他们的礼盒,问道:“事关白乔煊吧?今日你一见到他,脸色就不是一般的难看,他拿什么事威胁你了?”

    卿子汀从来都不是会掩藏心事的人,前些时日不与童昱晴说是怕妨碍她报仇,可如今她的家仇马上就会有个了结,当务之急就是要阻止白乔煊对希儿下手,他不能再瞒。

    童昱晴越往后听越生气,他怎么会不择手段到这种地步?竟然去害一个无辜的小姑娘!

    卿子汀打量着童昱晴的神色,说道:“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求你,但我已经无计可施,只能求你,求你想想办法,救救希儿,救救我的妹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我求你……”卿子汀作势就要跪到地上,童昱晴连忙将他扶回座上。她痛苦地闭上双眼,仔细地想了想事情的前因后果,白乔煊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回头,但是如今自己就算不为了报父母之仇,为了道义和责任也不该再回头。

    乔煊……你不愧是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你真的很会给我出难题……

    半晌过后童昱晴说道:“你莫急,我会尽力想办法阻止这桩婚事,只是……”

    卿子汀忙道:“只要尽力就好,如果最终真的事与愿违,一切还是要以童氏的家仇为先。”

    听到卿子汀这话,童昱晴羞愧地低下头,“子汀,我真是欠你良多,其实我根本不值得你如此相待……”

    卿子汀见她如此,暗责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转开话题,“若,我还有一事要与你说,明日一早,我们要去城南钟府拜见舅父,舅父与夫人不同,他为人和善,对我也如对待大哥一样,所以你不必太过紧张。”

    童昱晴问道:“你说的可是夫人的亲兄长,大哥的亲舅父钟澍波?”

    卿子汀回道:“是,他也是大嫂的父亲,大哥的岳父。你也听说过他?”

    童昱晴点点头,“钟先生的嘉言善行,即使我远在邺津,也有所耳闻。我听闻他富而不骄、乐善好施,深得督……父亲的倚重,百姓的爱戴。”

    卿子汀笑道:“不错,舅父确实德高望重,令人敬仰。”

第八十一章 爱恨交织

    能让卿子汀如此夸赞的人,童昱晴不禁也想见见,看看他究竟是何等人物……

    “今日已经很晚了,你早点歇息吧。”说着卿子汀从柜里又抱出一床被褥,铺在地上。

    “你……”

    无论平日里如何雷厉风行,童昱晴到底还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孩,一个“你”字过后再说不出其他话。

    卿子汀淡淡一笑,“今早我不到丑时就已起身,实在是困得紧,你若不介意,我便先睡了。”

    窗纸忽而被外面的冷风吹得呱呱响,卿子汀冻得一激灵。童昱晴想起他身体不比常人,地上寒气逼人,他哪里受得住?

    “你到榻上去休息,我在这里。我忘了与你说,我从小就怕热,父亲把这屋里烧得太热,在榻上我受不了,地上还好一些。”

    卿子汀虽不聪明,却也不傻,知道她是怕自己睡在地上着凉,忙拉住她说道:“你就上去吧,我身体没有那么差……”

    童昱晴说道:“你不要与我争了,否则我们谁也睡不好。”

    两人你推我搡,都想把对方往榻上推,卿子汀知道童昱晴现在轻而易举就能举起一个男人,只能死死握住头上方的衣柜腿,童昱晴想直接将他拎起来,情急之下失了力道,重重地摔在他身上。

    “你没事吧?”

    “你有没有事?”

    两句话重叠在一起,两人都没有听清楚对方说的究竟是什么,唯一清楚的就是彼此眼中的关切……

    恍惚中门外传来一个声响,“什么人?!”

    童昱晴警觉地起身,大步走出门外。

    门外那人笑得前仰后合,卿子汀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也走了过来,“我说你这人没完没了了是不是?你不累吗?”

    顾维清边笑边说:“这么好看的戏,我怎么会看累呢?没想到啊,平日里那么温静的一个人,闹起来也能闹到床……”

    卿子汀急忙上前捂住他那张没遮没拦的臭嘴,顺便叫来书阙,叮嘱他亲自将这个混世魔王送出府外。

    只这一会儿功夫,卿子汀就冷得瑟瑟发抖,童昱晴连忙给他披上一件衣服,将他安置到榻上,卿子汀刚想拒绝,童昱晴就说道:“别再争了,我想好了,你睡在榻上,我也要睡在榻上。”

    卿子汀愣住,又听她说:“如果方才在门外的人不是顾维清,而是你父亲,如果他看到我们一个睡在榻上,一个睡在地上,我们谁也无法交代。你就当再帮我一个忙,好吗?”

    卿子汀心下黯然,是啊,这桩婚事本就只随了父亲的心意,如果连他的欢心都讨不到,那所有的牺牲都会变得一文不值。

    童昱晴也不宽衣,直接躺到卿子汀让出的位置上,她盯着身旁的大红帷幔,轻声说道:“明日从钟府回来后,你陪我去一趟他落脚的酒店吧,光明正大地谢礼反而不容易让人起疑心。”

    卿子汀迟疑地问道:“我去……他会见吗?”

    “会,”童昱晴肯定地回道,“他做了这么多事,就是为了逼我们退让,无论对他还是对我们,明日都是最后的时机。”

    卿子汀喃喃道:“若……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们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这么快就能为我父母报仇……”童昱晴沉吟片刻又说道:“最不必对我说对不起的,就是你。”

    卿子汀阖上双眸,心中千头万绪,却不知该从何理清……

    同样静不下心来入睡的,还有正处回程中的何立信。童昱晴的这位小舅父,因为是家中最小的一个,自幼就是娇生惯养,即使长大了,凡事也都有他的大哥和两位姐姐罩着,所以他直到现在,虑事仍是简单直接,说话也是直来直去。

    自从他听童昱说童昱晴是为了报仇才嫁给卿子汀的,他看卿子汀就百般不顺眼,今日见到天资英纵的白乔煊,更是觉得卿子汀这个病秧子配不上他的外甥女。

    他见一旁的兄长辗转反侧,以为他也在为这桩婚事发愁,便随口说道:“兄长,你是不是也觉得,昱晴和卢敬挚,像极了当年的大姐和董瀚文呐?”

    何立仁本来已经快睡着,却被弟弟一句话惊得半点睡意都没有了,他低喝道:“你说什么呢?!”

    何立信撇了撇嘴,叹道:“你至于吓成这样吗?车里又没有外人在。”

    何立仁责道:“不管有没有外人在,那个人,永远不准再提起,这是父亲下的死命令!你大姐跟他没有关系,我们何家跟他更没有关系!”

    何立信笑道:“当年大姐为了嫁给他,都被父亲打得半死不活的了,还说没关系?真是虚伪。”

    何立仁怒道:“你再说一遍!”

    何立信不敢挑战兄长的底线,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现在的昱晴,就像当日的大姐一样,非要嫁给一个不如自己的男人。你看那卢敬挚的身体,是不是跟当年的董瀚文有的一拼?你说大姐也称得上是巾帼不让须眉了吧,我都不知道当初她是怎么看上董瀚文的?那董瀚文跟大姐夫一比,简直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现在,卢敬挚和白家那位公子比,不也是这样吗?”

    何立仁狠狠道:“还说,还说?!我的话,你都当作耳旁风是不是?我看我平日里真是惯坏了你,才让你如此不知好歹。这还没出蒲西的地界呢,你就敢这么编排卢天胜的儿子,你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还是嫌我们何家尊荣太盛?!”

    何立信见与兄长根本说不到一起去,索性作罢,“你不想我说,我不说就是,发什么火呢?睡觉睡觉……”

    如梨花般洁白的雪花零零落落,一个青袍公子轻轻拂去身边女子大红氅衣上的雪花,转身对一个温和宽厚的中年男子说道:“天气冷,舅父不必再送了。”

    钟澍波淡淡一笑,漫天飞雪都为他驻足,“既然都出来了,自然要看着你们走,你们快上车吧。”

    卿子汀也不好再推辞,只能带着童昱晴先行上车,钟澍波目送着他们离开后方才回房。

    童昱晴赞道:“舅父真的是忧国忧民,光风霁月。生在权贵之家,能有这般的情怀和胸襟实属难得。”

    卿子汀说道:“你不也是一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吗?”

    童昱晴笑着摇摇头,“那不过是幼承家训,父亲告诉我,身处高位者应该体察民意、体恤民情,我才不敢放肆,把百姓装在心里,但我的心根本没有那么大,只装得下身边几个亲近的人。以前童家和天下的利益一致,你才会觉得我忧国恤民,可一旦两者利益相悖,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舍大取小,就如我当时不顾一切地要起兵反裘,我根本没有想过这场战争会不会导致民不聊生。”

    卿子汀笑道:“你并没有任何错,没有几个人面对不共戴天的大仇还能镇定自若,换作是我,当时也想不了那么多。”

    钟府离光峰酒店极近,两人说话的工夫就到了。卿子汀脸上的笑意褪去,接过司机手中的礼盒,与童昱晴一起走到白乔煊的房门面前,敲了敲房门。

    半晌无人来应,卿子汀看了看童昱晴,“会不会没在啊?”

    童昱晴面色阴沉,又敲了几下房门,卿子汀若有所悟,没再说话,只是在童昱晴身边静静地站着。

    时间如水般一点一滴地流过,再加上昨日忙了一整天,晚上又没睡好,卿子汀现在是又困又累,童昱晴见他站都站不稳,只能再次敲响房门。

    里面还是无人回应,童昱晴心中气恼,如果不是有所顾忌,她真恨不得把眼前这道门拆了,再把白乔煊揪出来好好打一顿,不像现在,只能狠狠地盯着这道门。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被里面的人打开,童昱晴正想入内,却发现眼前这人不是自己要见的人。

    那人抱着一摞礼盒走了出来,童昱晴本以为自己找错房间,刚要致歉,却见那人探出脑袋点头向自己致意。她正感困惑,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走出,见到他们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二少爷、二少奶奶新婚燕尔,怎么有时间来看在下啊?是来回礼吗?不急,凭我们之间的交情,你们就是不回礼,我也不会说什么的。”

    童昱晴的脸色本就不好看,见他如此口蜜腹剑,更是如寒霜般冰冷,“你是想在这里把话说清楚吗?”

    白乔煊一脸茫然,“在下愚钝,还请二少奶奶明示。在下有什么话是需要与二少奶奶说清楚的?”

    童昱晴深呼一口气,抑制住想一拳打翻他的冲动,慢慢走进房中后又转身看向他。白乔煊眼中刚刚浮现出一丝暖意,就在转身的瞬间凝结成冰。

    卿子汀也被童昱晴的举动所惊,冲到她身边说道:“昱晴,你快起来,不要跪他。”

    白乔煊反手锁上房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这个让他爱入骨也恨入骨的女人,忽然觉得她很陌生。

    他怒极反笑,“我见你跪过天地,跪过父母,跪过你曾经的主君,却不曾想过你也会跪我。”

    童昱晴沉声说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离弃了你,待我报完家仇,安置好昱,我随你处置,要杀要剐都可以,只求你,放过卢希,她是无辜的。”

    白乔煊缓缓蹲在她面前,将她鬓前的一缕青丝挽到耳后,举止温柔,声音更温柔,“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要的是你的人。你应该知道,只要你报仇之后随我离开,所有的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童昱晴眼中泪光点点,“就算我抛下所有的礼义廉耻,也不可能抛下昱,他已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要我随你走,那你能告诉我,你带着我和昱,能逃出卢天胜的掌控吗?”

    白乔煊无声地笑了起来,如鹰般的眼眸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光芒,唇边是洒脱不羁的邪魅,若是往常,童昱晴看到他这样的笑容,一定会感到心安,可是现在,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被他倒挂在悬崖边。

    “你……你!”

    白乔煊纤长的手指又搭在童昱晴的香肩上,声音空灵如歌,“我的昱晴,还是这般聪明,无需我多说一句,就可以了解我全部的心思。”

    童昱晴的心随着他的话彻底掉进了深渊。她应该想到的,白乔煊做事从不是那么简单。他恨自己,更恨令他失去自己的人。他娶卢希,不仅仅是为了逼自己让步,更是为了让卢天胜付出代价,而这个代价,不仅仅是他的一双儿女,更是他费尽心机图谋的江山。

    白乔煊,已经在布局,夺取那个至高无上的督军之位!

    以为可以吃掉他的棋子,却不知道自己与他下的根本不是一盘棋。童昱晴,你真是愚不可及!

    “对不起,我救不下你的妹妹了。”童昱晴转头对卿子汀说。

    卿子汀终于把不再用力的童昱晴从地上拉了起来,“没关系,我还可以去跟父亲说,只要我态度坚决,父亲不会不考虑我……”

    一旁的白乔煊听到卿子汀的话冷笑起来,想都不想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劝你,最好不要再想什么愚蠢的办法。只要我死死抓住卢希,无论是你,还是卢天胜、钟舜华,都没有任何办法阻止这桩婚事,除非你们不怕伤到卢希。因为我可以,把生米煮成熟饭。”

    “你!”卿子汀冲过去拎起白乔煊的衣领。

    白乔煊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声音也慵懒无力,“放开。”

    “子汀,放开吧。”童昱晴走过去握住卿子汀僵硬的手。

    白乔煊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又露出那个完美无瑕的笑容,“两位没有别的事了吧?在下是否可以走了?在下还要赶着去拜见督军夫人呢。”

    童昱晴用力握住,准确地说,应该是攥住卿子汀再次躁动起来的手。卿子汀眼睁睁地看着白乔煊离开,焦急地问道:“若,我们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童昱晴笃定地回道:“当然不是。我们还可以去找一个人。”

    “谁?”

    “卢希。”

    “夫人,老爷来了。”

    钟舜华闻声对屋内的侍女们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卢天胜看了看坐在主位上的钟舜华,又看了看她一旁空着的位子,坐到了平日里用膳的桌子旁,淡淡问道:“你请我回来,所谓何事?”

    钟舜华一边嘴角上扬,无声地冷笑,“你会不知道今日白家的少爷来过府中一趟吗?这时候与我装什么?”

    卢天胜面色阴沉,“我今日回来不是与你吵的。如果不是为了希儿,你以为我想踏足这里吗?”

    钟舜华毫不示弱地说道:“是,你这么低贱的人当然只配踏足那些阴秽肮脏的地方。”

    卢天胜拍案而起,但想了想自己为什么到这里来,还是冷静地坐下,“我再说一遍,我回来不是来骂你,更不是来找骂的!你最好马上把正事给我说完,否则,希儿的婚事我不会再问你半句。”

    不管卢天胜和钟舜华有多怨恨对方,至少有一点还是一样的,那就是为了女儿,他们都可以退让一步。

    钟舜华冷冷道:“一句话。我不看好那个白乔煊,所以不同意他们的婚事。”

    卢天胜皱眉,“为什么?”

    钟舜华不假思索地说道:“因为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你的影子。有我的前车之鉴,我还敢让女儿重蹈我的覆辙吗?”

    “你!”卢天胜气结,“你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好!既然你不依不饶,那我们就好好说说以前那些破事!当初如果不是你从早到晚,见人就说我靠你们钟家起势,我会跑到宁台去吗?”

    钟舜华本是就事论事,没想去翻旧账,可听卢天胜这么说,心中的暗火全被点了起来,“你本就是借我钟家起的势,我为什么不能说?如果没有我,没有我们钟家,你卢天胜还不一定缩在哪个墙角讨饭呢!”

    卢天胜一时语塞,“是,我承认我有今天的成就不得不感谢岳父和兄长,但你又有什么可骄傲的呢?你不也是仰仗家世而活?除了钟家大小姐这个身份,你还有什么安身立命之本?你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所有加诸于我身上的屈辱,在世人眼中,那也是你的!”

    钟舜华冷哼一声,“你倒是一身傲骨,把自己比作鸡狗。如你所说,我好歹出自名门望族,有身份护持,可你若没有我,又剩下什么呢?空想出来的督军之位、权势富贵吗?”

    卢天胜怒吼道:“钟舜华!你不要太过分了!直到现在我还留你一条性命,让你安然无恙地待在这督军府里享受着荣华富贵,不过是看在兄长的面子上。你不要以为你勾结几条走狗就真能把我吓住,他们也是会见风使舵的!”

    钟舜华冷笑道:“你别说的那么好听,若是他们真的无关紧要,只怕我们母子早就没有活路了吧?”

    卢天胜气得失了理智,直接掏出佩枪顶在她头上,“你还有脸跟我提武儿?!当初如果不是你把我逼到绝路,武儿怎么会变得像现在这样阴狠嗜毒?”

    钟舜华骂道:“你真是恬不知耻!当初如果不是你为了你那个野种要杀武儿,武儿会变成这样吗?怎么?现在倒是把责任都推到我头上了?”

    卢天胜吼道:“如果不是你要杀挚儿,我会不择手段到拿武儿来要挟你吗?”

    钟舜华同样吼道:“如果不是你拿那个贱人来羞辱我,我会去杀那个野种吗?”

    “你不配提起我的小晨!”卢天胜大力扯过钟舜华的头发,一脚把她踹到地上,飞快地扣动扳机,只听木板断裂的声音,接下来就是一阵嚎哭。

    “父亲!你做什么?!这是母亲啊!你怎么可以杀我的母亲?你怎么可以让我没有母亲?你怎么可以……”

    卢天胜恍惚之中看到无数个身影涌向钟舜华,一张惊恐的面庞出现在自己眼前,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被另一个人死死握住。

    卿子汀说道:“父亲,夫人就算有千错万错,她也是大哥和希儿的生母,您就算不在乎她的生死,也该考虑一下他们的感受吧……”

    钟舜华声嘶力竭地骂道:“滚出去!我需要你这个野种在这里假惺惺地装好人?你给我滚!带着你的女人和你那个猪狗不如的爹,滚!”

    卿子汀看到钟舜华发髻凌乱,还要匍匐在地上破口大骂,暗叹一声,想带父亲离开,却被童昱晴拦住,“我们来是有正事的。”

    卿子汀突然想起他们到督军府来所谓何事,但是看到妹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又不忍让她再添伤悲。

    童昱晴看到他眼中的为难,正要随他离开,却听卢天胜问道:“你们来有什么事?”

    童昱晴拦住想要回话的卿子汀,回道:“我们本想来看看希儿。”

    卿子汀惊觉自己差点说错了话,白乔煊私下里与他们的谈话根本不能抬到明面上来,所以他们本不该知道白乔煊提亲的事。

    卢天胜没有看到儿子的异样,却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他以手抚额,转过身来对卢希叹道:“我真是被你母亲气疯了,我回来是为了和她商量你的婚事,她不同意。接下来的事,你们母女商量吧,商量好了,你记得到你三姨娘那儿告诉父亲一声。”

    说完女儿的事情,卢天胜又对儿子说道:“挚儿,你先带昱晴回府吧,她明日还有生死攸关的大事需要处理,应该早点休息。”

    父亲和兄嫂走后,卢希将母亲扶回座上,自己则蹲在她膝下,哽咽着问道:“母亲,父亲说的是真的吗?您真的不同意我和乔煊的婚事?”

    钟舜华方才面对卢天胜的狠厉消散如烟,眼中尽是慈爱与柔情……

第八十二章 将计就计

    她爱怜地抚着女儿的额头,问道:“你先告诉母亲,你为什么喜欢他?”

    卢希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样问,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了半晌才红着脸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很开心很开心……母亲,我真的很想和他永远在一起,您答应我好不好?”

    钟舜华无声地笑了起来,又问道:“那你再告诉母亲,你为什么不喜欢梁阅?”

    卢希面色骤变,震惊地看着母亲,“梁阅……他来找过您吗?”

    钟舜华笑着摇摇头,“希儿,虽然母亲不反对你远游在外,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关心你,和你身边的人,更何况是那些从小跟你一起长大的玩伴?告诉母亲,梁阅和你可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卢希又支支吾吾了半晌才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他的确对我很好,但我就是不喜欢他啊……母亲,您问我这些做什么?我根本回答不出。”

    钟舜华笑道:“其实你已经给了母亲很好的答案,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道理的。”

    “那您……”

    钟舜华安抚住女儿,“你听母亲把话说完,你喜欢一个人可以没有道理,但是你要嫁给一个人绝对不可以这样。因为婚姻不是风花雪月,而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是那些你往日里想都想不到的琐碎的事情。这些事情会慢慢消磨掉曾经的感情,让婚姻变得索然无味。这个时候婚姻中的弱者就会完全被压在强者脚下,喘不过气来。你知道母亲为什么不同意你们的婚事吗?因为母亲在白乔煊的身上看到了你父亲年轻时候的影子,身无长物却自傲自负,自以为能将天下握在掌中。这样的男人,也许会让女人目眩神迷,可你一旦被他捆住,这一辈子都只能是他的附庸,母亲殚精竭虑,尚且被你父亲骑在头上,你这样柔善的心性,日后又怎会是白乔煊的对手?你看看母亲现在的境遇,就该知道悬崖勒马!”

    卢希说道:“母亲,我听不懂您说的大道理,我只知道,乔煊不是父亲,您不能因为父亲否定他。”

    钟舜华知道自己的反对也许会遭到女儿更强烈的抵制,她只能委婉地说道:“母亲没有要否定他,只是说他不适合你而已。你根本驾驭不了他!”

    卢希万分无奈,“我是要让他做我的夫君,又不是要他做我的臣子,我为什么要驾驭他呢?”

    钟舜华劝道:“希儿,你以前要玩要闹,母亲都没有说过你半句,你就听母亲这一次不好吗?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啊,母亲难道会害你吗?那个白乔煊,他接近你根本就是别有用心,他是图谋你父亲的权位,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卢希对母亲的执念失望透顶,“母亲,二哥娶亲,您说是为了权位,我是局外人,没有体会,反驳您只是出于我对二哥的信任。可是这一次,我身处其中,我能感受到乔煊他是真的爱我,我也是真的爱他,您还说他是为了权位?是不是在您眼中,所有接近我的人都是为了权位?我在您眼中就如此不堪,竟没有一个人真心相待!那照您这样说,梁阅喜欢我是不是也只为权位呢?”

    钟舜华没有想到白乔煊竟在女儿心里扎下如此深的根,只能说道:“好好好,就算你们彼此相爱,你不要忘了,他身边还有一个妾室,你真的能忍受深爱的夫君身边有别的女人吗?”

    卢希回道:“如果您担心的是这个,那大可放心。乔煊已经向我坦言,他娶姚瑶是受父母之命,他对姚瑶没有任何心思,只是为报救命之恩,将她供养在府中。”

    钟舜华一时被哽住,不知该说什么,想了半晌方说道:“也许母亲现在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但我还是要把该说的话说完。你记住,女人,如果要结婚,如果一定要在爱自己和自己爱的人中做出选择,应该选择那个爱自己的人,这是母亲耗尽一生得到的教训。”

    卢希的面色刚变,就听母亲又说道:“当然母亲的经历不能强加在你身上。”

    她眼中闪耀着期冀的光芒,“那您是答应了?”

    钟舜华开始拖延,“女儿的终身大事,你总要给母亲考虑的时间吧?”

    卢希忙不迭地点头,笑道:“只要您不是一锤定音,考虑多久都可以。”

    钟舜华见女儿没有起疑放下心来,嗔道:“真没出息!别忘了自己是个大家闺秀,还不回房休息?”

    卢希像只小猫一样在母亲怀里蹭了蹭,乖乖跑回房,正要喊语欢烧水,却看到房中另有其人。

    “二哥……你还没走啊?二嫂呢?”

    卿子汀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一点,“她回去了,我有话要与你说,就留下等你。你不能嫁给白乔煊,这不仅是你母亲的意思,也是我和你二嫂的建议。”

    卢希在母亲那里积压的委屈尽数爆发,她嚷道:“二哥你知道吗?一直以来我都希望你和母亲能和平相处,却总是事与愿违。我没想到,你们第一次意见一致是为了反对我的婚事,是为了反对我和我深爱的人在一起!”

    卿子汀极力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希儿你听我说,不管二哥和夫人之间有怎样的恩怨,我们始终有一点是一样的,就是我们都真心爱你,真心维护你,不想看你受到半点伤害。你也说了这是我们第一次对一件事情有一样的看法,那你就该好好想一想,为什么我们会一样?或者说,为什么我们都不看好白乔煊?”

    卢希激动地抢道:“因为你们都以为,他是为了父亲的权势才会接近我!因为你们觉得我一无是处,根本不配有人真心爱我!”

    卿子汀听到她这样说反而安静了下来,安静地等待她情绪平复……

    寒风吹打着窗棂,发出刺耳的声响,卢希终于不再抽泣,平静地问道:“那天二哥就提醒我不要与乔煊接触,你还没说过原因就昏了过去。现在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说吗?”

    卿子汀把童昱晴教给自己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因为你二嫂与我说过,白乔煊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你该知道,白乔煊曾经与原蒲东督军裘泽远的养女订婚,可就在订婚期间,他与你二嫂身边的侍女,也就是他现在的妾室姚瑶不清不楚。世人皆以为白乔煊是因为意悠失贞,气怒之下才舍弃婚约,却不知他和姚瑶早已暗度陈仓,只不过两件事情恰巧赶在一起,混淆了视听。希儿,你好好地想一想,一个男人如果执意不娶,别人又能用怎样的手段逼他成亲?你不要被他骗了,还蒙在鼓里!”

    卢希心生疑窦,半晌无声,卿子汀想起童昱晴说的话,她说污蔑白乔煊和姚瑶的谎言,只要等妹妹见到白乔煊的时候就会被戳穿,他们需要的就是妹妹心存疑虑,不与白乔煊见面的这段时间。

    卿子汀见目的达成,握住妹妹的手说道:“希儿,成亲之所以被称为终身大事是因为一生只有一次。这一次,可千万不能走错了。二哥言尽于此,该走了。”

    爱人的情话、母亲的劝诫、兄长的言语就像是乱麻,在卢希的脑中交错重叠地闪现,每一言每一语,都牵动着她的神经,令她无比纠结……

    “若,若!”卿子汀用力摇醒被困在梦靥中的童昱晴。

    童昱晴猛然惊醒,以为卿子汀就是梦中的恶人,快速伸手扼住他的喉咙。

    卿子汀无力挣扎,只能抓紧被子,一声声喊着,“若…………”

    童昱晴终于从噩梦中走了出来,放开卿子汀,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半晌过后她说道:“对不起,我……我看错人了,你怎么样?”

    卿子汀想笑笑安慰她,可笑容还没展开就又咳了起来。童昱晴连忙下地给他倒了一杯水,卿子汀喝过水后才慢慢好转过来。他见童昱晴放回杯子后就坐在桌边没有起身的意思,忙劝道:“若,现在离天亮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童昱晴望着窗外的月光,淡淡说道:“我睡不下。”

    月色皎洁,将她笼罩在一层清冷的光晕下,卿子汀长叹一声,随即起身为她披了一件衣服,安静地坐在桌子的另一旁,不言不语,直到她自己将感时伤怀的情绪赶走,主动说道:“明日是一场硬仗,为了死去的双亲,我也该养精蓄锐。”

    翌日,童昱晴早早地起身,换上一身干练的军装,对一旁的卿子汀说道:“我走之后,你就去找人吧,对不起,让你为我受委屈了。”

    卿子汀微微一笑,“是我拖累了我自己的妹妹,你说什么对不起?凡事有因才有果,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可……”

    卿子汀抚住她的香肩,说道:“好了……相信我,今日我们两个都会有好消息。”

    大战在即,童昱晴也只能暂且压下所有的担心。她展露笑颜,满室生辉,“没错。今天晚上我们要把酒言欢,共贺胜果!”

    言罢,童昱晴率领一众兵士往城西弃市行去。她透过车窗看向路边越聚越多的人,面上无喜亦无悲。

    早早守在刑场的杨濯看到童昱晴一行人的车队,亲自上前迎她下车,并在她耳边低语几句,童昱晴听后点点头。

    不多时载着两个人犯的囚车驶入众人的视线,童昱晴见囚车和囚犯的身上都是烂菜叶、碎鸡蛋和大粪汤之类的东西,不由抬手掩住口鼻。

    卢天胜的车辆随囚车而至,他身着**的督军军装,举手投足间尽显凛凛君威,不容侵犯。人群中的躁动因他的到来平息,他走到监斩台前,高声说道:“百年以来,我蒲西民生艰险,盗匪横行,皆因外敌侵扰。胜自承天授命以来,无不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唯恐有负上天之重托,苍生之厚望。今,得天地相佑,终偿所愿,可灭宿敌,故特请在场众位观刑,以谢天地,以慰人心!”

    在场的百姓,不是自己与远军有仇,就是亲族与远军有仇,能够亲眼见证蒲东督军的灭亡,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所以一时人群沸腾,纷乱的欢呼声渐渐变成整齐的呐喊声,“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监斩官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又看了看一旁的日晷,高喊道:“时辰已到,行刑!”

    伴随着细碎的鼓声,刽子手手起刀落,两颗人头滴溜溜地掉了下来,人们还没有从嗜血的兴奋中走出来,就被一个从监斩台上飞旋而下的身影惊得四处逃散。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个身影已经将人群中的一个男子席卷而起,可就在他们快落回监斩台的一瞬,男子挣脱了那个身影的束缚,飞上他身前的屋檐。可惜的是,这里早已被卢天胜的死士围成一个铁筒,几声枪响过后,那男子从屋顶滚落而下,“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那个让人看不清楚样貌的身影再一次飞旋而起,转瞬间就落在那名男子身边,她俯视着他,渐渐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别来无恙啊,我的好叔父!”

    金都警备署的暗室中

    童昱晴已经脱下那身军装,换上一身素服,她淡淡地对狱警说道:“叫醒他。”

    狱警将一盆凉水泼到童柏毅的身上,童柏毅慢慢睁开双眼,童昱晴又说道:“你先去忙吧。”

    狱警犹疑,却听她说道:“放心,他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对手。”

    童柏毅起初因为身上的剧痛神志模糊,待他眼前的薄雾散去,看到铁栏外的童昱晴时,他明白,自己的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他冷笑一声,“杀了我吧,你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童昱晴眼眸温热,却笑了起来,“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有指望叔父能说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我只是想我们叔侄二人,谈谈天,说说地。”

    童柏毅大笑起来,“从得知你失去踪迹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老天又开始和我作对了。我既然要战,就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成王败寇的道理。不过是一条残破不堪的贱命罢了,我早就不想要了,你尽管拿去。”

    童昱晴的眼中没有一丝诧异,只有无尽的哀悯,“也是,一个连命都不想要的人,我又何必指望他还有人性呢?”

    “滚你妈的蛋!就算我是鬼,我也是被你们逼成鬼的!你一个在蜜罐里泡大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这个从地狱里归来的鬼?你尝过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滋味吗?你尝过被抽筋刮骨的滋味吗?你闻过自己的皮肤,被烧焦之后的味道吗?没有吧……在我印象中,你好像连一个巴掌都没挨过吧?我走过的炼狱,你从来都没有经历过,又有什么资格说我没有人性?!”

    童昱晴苦笑,不由跟着点点头,“没错,我没有经历过你的遭遇,没有资格批判你。时至今日,我甚至不能用童氏祖训来指责你,因为无论我有多少理由,裘氏江山,到底是因我而灭亡。我唯一可以理直气壮指责你的,就是你竟然因私仇,灭大义!你竟妄图以蒲东百姓的性命为献礼,祭奠你早已被毁去的人生!”

    童柏毅的笑意从嘴角蔓延到全身,他无法抑制自己对童昱晴的嘲笑,直到他笑够了,才大声说道:“你最初不是也什么都不顾,只想杀了裘泽远和意悠报仇吗?如果不是那该死的卢敬挚,你会从我精心布置的局中跳脱出来,将计就计吗?”

    童昱晴颔首说道:“说到这里,我的确要感谢他,是他在我不省人事的时候把我带到了蒲西,是他岛上宁谧无澜的景色让我狂躁不安的心平静下来,是他为我安排的侍女不经意间一语惊醒梦中人,告诉我证据是可以伪造的,令我解开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死结。你布置的局的确精巧,先让裘叔叔和悠悠的事在白乔煊眼前败露,推白家出局,再用悠悠引得裘泽远心生慌乱,你算准了只要他乱,父亲就不可能坐视不理。果然,父亲暂且放下前尘,帮裘叔叔一起寻找悠悠,我想你原本的计划是将父亲引出去就好,这样童府的守卫就会减去大半,凭你的本领,抓母亲易如反掌,可是你没想到,就连母亲也去寻找悠悠,不过这对你来说不是坏事,因为这样就可以集中兵力,一次将他们二人一起抓走。在此期间,苗雯一直随在父亲身边,理所当然,会被你一起抓走,只不过你没有把她与父亲、母亲关在一处,而是把她痛打一顿再放出来,与此同时,你在邺津东郊放出青龙讯号,引我前去,目的就是让苗雯告诉我,父母亲在你手里。当我赶到你府邸门前,看到满身伤痕、血如泉涌的母亲时,我心如刀绞。母亲的临终遗言,更是令我脑中紧绷了十几年的弦尽数崩断。你料定,我在崩溃的状态下不会去多思多想,只会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你没有料错,我当时真的没有想过你为什么没有把苗雯和我父母关在一起,没有想过苗雯是怎么逃出来的,更没有想过母亲为什么会说出那样一番话。震怒之下的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送裘泽远、意悠和你下地狱。”

    童柏毅咬牙切齿地说道:“可惜……”

    童昱晴毫不留情地抢道:“可惜你功亏一篑。乔煊并没有因为受辱而理智全无,而我被子汀带到宁台的一座孤岛,出不去,卢天胜一时又不会来,所以我就有足够的时间细细思量事情的前因后果,自然而然就对很多事情心存疑问。比如说,既然你已经与卢天胜暗中勾连,为什么不直接帮助他攻打蒲东?为什么要杀黛姑姑?为什么要污毁悠悠?为什么要抓走悠悠和我父母?又为什么杀我父母却不杀悠悠?这不禁让我深思你的目的,你要报复的究竟是什么?或者说毁掉你的究竟是什么?是裘纪渊和裘泽远,是你的父亲和兄长,更是蒲东上万万的黎明百姓,三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争,裘童两家近百年来的情谊!所以,你为了摧毁父亲和裘叔叔,选择在婚礼上残杀黛姑姑。所以,祸及百姓的战争只有由我挑起,斩杀裘氏的屠刀只有由我挥起,你的大仇才算是真正得报!”

    童柏毅冷冷道:“所以,你将计就计,联合卢天胜,攻打蒲东。”

    童昱晴摩挲着衣袂,“其实在我最后一个疑问消解之前,我并没有做出任何决定。”

    童柏毅冷哼一声,“是卢天胜告诉你,我会易容术和摄魂术的吧?”

    童昱晴颔首,“母亲一向谨遵祖训,维护裘氏的利益,就算她看到或是听到裘叔叔为了悠悠舍弃她和父亲,也不会说出让我报仇这番话。是你用摄魂术摄住了她的心魄,让她说出你让她说的话的。”

    童柏毅摇着脖颈,施施然地说道:“你说的不错,只不过有些人,我根本不需要用摄魂术,就可以随意驱使。你与其死抓着我的人不放,还不如好好查查身边的歪花野草……”

    童昱晴狐疑,“我身边的歪花野草,不就是你那个苗雯吗?”

    童柏毅呵呵一笑,“那是童枫毅身边的,我说的,是你信赖倚重的姚瑶,哦不,现在应该是白乔煊的妾室,白家的小姨奶奶姚瑶。如果没有她的襄助,我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让意悠爬上裘泽远的床呢?如果没有我的襄助,她又怎么可能不损性命地为白乔煊挡了子弹呢?”

    童昱晴蹙眉道:“当时我和裘叔叔查到那个阿曲,线索就断了,现在看来他只是替罪羊了?”

    童柏毅笑道:“他替的可不是姚瑶一个人的罪……”

第八十三章 两败俱伤

    “这件事被毁尸灭迹,还要感谢你呢,要不是你烧了那张床单,这么大的一份物证,又怎么会查不到踪迹呢?”

    原来那种药是被姚瑶洒在了床单上!童柏毅料定,她为了尽力挽回意悠的名誉,会亲手烧了床单,原来线索竟是被她亲手掐断的!她面色青白,童柏毅见已达到目的,便将话头又转回到正题上,“你知道只要你身在天军军营,裘泽远即使要战,最多也就是防守,根本不会祸及无辜,所以你就放心大胆地随卢天胜一起攻打蒲东。如你所料,裘泽远连战都不战,直接将蒲东送给你作嫁妆。为了不让我的人起疑心,你还对意悠极尽羞辱、咄咄相逼。最后再上演了一出弃市处斩的好戏。你和卢天胜之所以选择弃市处斩,是为了瞒天过海,用两个被判死刑的人代替裘泽远和意悠,因为以蒲西旧制,押送犯人的过程中要用黑罩蒙头,以示人道。这更是为了让我可以安心观刑,落入你们早已布置好的陷阱。因为你知道,任何事情我都可能不亲自插手,唯独这裘童相残的好戏,我不可能不亲自观看,而且我,会在离刑场最近的地方,光明正大地看,所以你只要紧紧盯着离你最近的人群,就可以找到我……”说着童柏毅皱了一下眉头,问道:“我自问我的易容出神入化,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童昱晴低声浅笑,“这就得益于父亲对我的教导了。叔父也该学过观人于微的本领。你的容貌可变,身形可变,但是遇事的反应不会变。叔父难道没有发现吗?常人紧张时的反应是握紧拳头,而你紧张时下意识的反应却是将手伸开,让自己放松下来,就像现在……”

    童柏毅随着童昱晴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右手,发现五指间的空隙要多大有多大,他下意识并拢手指,却又不自觉地分开,他不再挣扎,自嘲地笑道:“早知如此就该剁了这一双坏事的手。”

    童昱晴笑道:“那我要找你就更容易了,直接找没有手的人就可以了。”

    童柏毅摇头苦笑,“我的好侄女,你以为你现在就算是赢了吗?你为了杀我,不惜在孝期成婚,背上不孝的罪名,不惜欺瞒白乔煊,抛弃你最爱的男人。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你要怎样面对这些人和事?”

    童昱晴说道:“拜叔父所赐,我从未想过我还会有以后。就算要想,也不需要叔父为我操心。至于输赢,从我准备报仇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这场战争注定不会有胜者。叔父也不必再浪费口舌来激我,我已经没有什么输不起的了。如今苟活于世,只不过是我还有牵挂的人罢了。所以,我们还是说一些有意义的事吧,你是想自己说出底下那些人的下落,还是想让我去问苗雯和章绰呢?”

    童柏毅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这两个蠢货被人耍的团团转都不自知,留着也是无用。”

    童昱晴叹道:“看来你是不打算自己告诉我了,也好,对付他们要比对付你容易得多。来人!”

    狱警看到童昱晴的示意后,用***打向童柏毅的左臂。童柏毅觉得奇怪,“你不杀我?”

    童昱晴笑意吟吟,在童柏毅耳中却是阴气森森,“我怎么舍得让你这么快就死掉呢?再说父亲也吩咐过我,要让你寿终正寝,所以我就为叔父选了这处福地,除了开门或开灯,其余时候都是暗无天日。叔父就在这里颐养天年吧,我会让人按时给你打营养针,有兴致时我也会来看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任何自尽的机会,除非我不想继续跟你玩这个游戏。”

    童昱晴见童柏毅慢慢闭上了眼睛,对狱警说道:“拔掉他所有的牙齿,以防他咬舌自尽。还有给他打针时,你要注意安全,别让他伤到你,也别让他伤到他自己。若他出了意外,我唯你是问。”

    “是,二少奶奶。”

    童昱晴转去关押苗雯和章绰的刑讯室,已经遍体鳞伤的苗雯看到她,破口大骂:“童昱晴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十八代祖宗不得超生!”

    狱警的鞭子刚要抽到她身上,就被童昱晴止住了,她笑道:“你诅咒我也就罢了,可我的十八代祖宗,难道就不是童柏毅的十八代祖宗吗?”

    苗雯一愣,随即又骂道:“你别跟我玩什么文字游戏!哼!我告诉你,义父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就是死也不会出卖他!要我们说出其他兄弟姐妹的下落,你妄想!”

    童昱晴摩挲着额际,笑了出来,“你就说你,说什么我们?章副将可不像你这般冥顽不灵,是吧?”

    章绰下意识回避童昱晴意味深长的目光,守在这里多时的杨濯说道:“阿绰,就算你不念你我兄弟共事多年的情谊,不念督军多年来对你的爱重之恩,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身为督军副将,你应该知道督军行事如何,他肯给你这个机会,至今没有用刑足见诚意,否则……你是知道这里有多少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的。别再执迷不悟了,好吗?”

    章绰大声道:“别再废话了,我誓死效忠义父,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杨濯无可奈何,只能照卢天胜的吩咐使出最后的杀手锏,“阿绰,你和那个女人不一样,她无牵无挂,你却有家有室啊!难道你为了你口中的义父,连妻儿的性命都不顾了吗?你忍心让他们随你而去吗?”

    章绰骂道:“杨濯!你无耻!”

    虽然章绰极力克制,但是他的反应已经告诉童昱晴,杨濯已经捏住了他的七寸。

    “把他的妻儿带上来。”童昱晴说道。

    杨濯心怀不忍,迟疑地看着童昱晴。童昱晴不能在章绰面前展现自己的善心,又大喝了一声,“带上来!”

    这次不等杨濯动手,已经有狱警迫于压力,将章氏母子带到了童昱晴面前。

    童昱晴三下两下就将二人按在章绰对面的刑讯室里,让他能将那里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她亲自烧红烙铁,大喊道:“章绰!你听着!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问你!你的同党在哪里?”

    苗雯见章绰死死抓住铁栅栏,大叫道:“二哥,你别看她耀武扬威的,她不会伤害他们的,她没有那么狠心!你相信……”

    没等苗雯说完,一声凄厉的惨叫就从对面传来。章绰也被吓得跟着大叫起来。

    童昱晴吼道:“他们!都在哪里?!”

    苗雯惊得尖叫:“二哥!她只是折了二嫂的一条手臂,这是可以治的,你千万不要被她吓住!”

    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不过这次还伴随着皮肉烧焦时噼里啪啦的声音……

    “二哥!二哥!她烧的是二嫂腿上的皮肉,不是要害,你相信我!她根本不会要他们的性命!”

    那催命的魔音再次响起,“在!哪!里!”

    章绰见童昱晴将火红的烙铁慢慢从妻子身上挪到儿子头顶上空,哭喊着叫道:“我说!我说!我说……”

    童昱晴将烙铁交到杨濯手中,淡淡地说了句:“这里交给你。”之后便转身离去。

    童昱晴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警备署的,她像是一个被抽去魂魄的人,遣走了来接她的司机,茫茫然地游走在大街上……

    今天之前,她只有和童柏毅同归于尽的念头,从没有为以后打算过。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害怕面对以后。

    以后……

    “嗯!”童昱晴迷茫之中忘记了防备,被一个人捂住口鼻拖到了暗处。

    这是一个熟悉的气息,一种淡淡的青草香,童昱晴即使视线迷离也能猜到这人是谁。

    她推开他的手,低声喝道:“你疯了!这是在大街上,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白乔煊也低声说道:“我顾不得那么多了,你必须回答我,今天刑场上到底是怎么回事?被你抓走的那个人是谁?被斩首的那两个人又是谁?”

    偏在此时一个过路的老妪朝这边看了一眼,童昱晴吓得把脸埋进白乔煊的怀里,半晌过后才向外探了探头,狠狠地问道:“你想在这儿把话说清楚吗?”

    白乔煊似笑非笑,“我若是说想呢?”

    童昱晴气他这个时候还没正形,赌气着说道:“你若是想死,往北走就是警备署。”

    白乔煊凑到她耳边轻声问道:“你抓我进去?”

    童昱晴大力将他推开,“你有没有正事?没有我走了!”

    白乔煊眉目含情,想伸手抚抚她的青丝却被她打开,他急忙拉住就要离开的她,给了她一条围巾,示意她围好后说道:“上车。”

    白乔煊坐好后对司机说道:“绕着金都来回开,直到我们说完话为止。”

    车开起来后,他又对童昱晴说道:“昱晴,这是苍,从小跟在我身边。不过我到蒲东的那段日子没有带着他,所以你应该不太熟悉。”

    童昱晴见苍就是那日抱着一摞礼盒的人,笑着与他打了个招呼。

    白乔煊说道:“车窗帘都已经拉好,车也一直开着,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

    童昱晴将她的布局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白乔煊的面色越来越阴沉,直到最后他凄声质问:“童昱晴,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你宁可相信卢天胜,也不肯相信我!你为什么要瞒着我?看着我为你担惊受怕,看着我像傻子一样拼命阻止一场根本不会被挑起的战争,你很开心是不是?”

    童昱晴低下头,小声嘟囔着:“对不起,我必须确保这个计划万无一失。以童柏毅的心智,他不会猜不到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他一定会派人监视你的反应。我……我承认,我的确利用了你对我的关心,让他坚信我深陷在他设下的陷阱里,对不起……”

    白乔煊怒气难消,大叫道:“停车!”

    苍连忙将车停到路边,白乔煊又喝道:“下车!”

    童昱晴明知不该在他生气的时候再说什么,还是说道:“乔煊……对不起……全部都是我对不起你……从今天起你要怎样夺位,我都不会阻止你,我只求你,不要去利用卢希,她是无辜的。”

    白乔煊铁青着脸问道:“我被你毫不留情地欺瞒抛弃,我又无不无辜?”

    “乔……”

    “下车!”

    童昱晴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然后默默下车走到路边,看着脚步不歇的行人交替从她面前走过……

    卿子汀看这天色越来越沉,穿上厚重的玄青裘衣就要往外走,书阙再一次拦下他,“公子,今日天气冷的很,您还是在屋里等吧,门口也有人守着,只要夫人回来,他们就会来报信的。”

    卿子汀焦急地说:“这都两个时辰了,她虽然到金都已经有些时日,但这还是头一回自己一人出行,万一她迷路了怎么办?”

    书阙忙安慰道:“不会的,就算迷路了,二少奶奶也可以叫一辆黄包车回来,您就安心等着吧。”

    书阙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小厮的声音,“回来了!回来了!”

    卿子汀疾步向外走去,见她一个人俏生生地立在那里,大力将她拥入怀中,“你总算是回来了,一个人去哪儿了?我真是怕得要命!”

    卿子汀见怀中的人不说不动,以为她是气自己冒犯了她,刚要放手,就见她从自己怀里向下滑去,忙又揽住她,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晕了过去,他心下慌乱,忙手忙脚地把她抱进房间,平放在榻上。

    他不是没有给她诊过脉,可是这一次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昏倒在自己面前,手就止也止不住地发抖,根本摸不准她的脉象。

    书阙见他如此,没等他吩咐就遣人去请大夫。

    莫芬闻讯赶来,细细查探了她的脉象,“二少爷,童小……二少奶奶近期劳累过度,再加上郁结于心,气血不畅,才会昏迷。莫芬开一服药,您按时给她服用。还有就是嘱咐她,近期一定要安心静养,不宜再过度操劳。”

    卿子汀说道:“我知道了,你最近就住在府上吧,有熟人在身边,若也能好转得快一些。”

    “莫芬正有此意,如此便多谢二少爷了。”

    卿子汀扶起莫芬,对书阙说道:“着人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是,公子。”

    童昱晴这一昏迷,就整整昏迷了三日,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不由被房中浓郁的苦药味熏得喘不过气来。

    她的咳嗽声将守在床边的卿子汀惊醒,“若,你终于醒过来了!”

    “我这是怎么了?”

    不出声还好,这一出声,她才发觉自己声音沙哑,口干舌燥。卿子汀知道她口渴,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水,又将床边的靠枕放好,扶她坐了起来。

    她喝完水后才惊觉外面的天色不对,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卿子汀知道她想起了那些凡尘俗事,不敢再让她多思多虑,于是说道:“莫芬说你这些日子操劳过度,才会精神不济。你现在就静下心来,好好休息,把身体调养好了比什么都重要。”

    他越是这样说,童昱晴越是觉得事情不妙,她急切地说道:“你不告诉我外面的情况到底怎么样,我怎么可能静得下心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又昏了多久?白乔煊是不是已经得逞了?”

    卿子汀沉默良久,童昱晴焦急地抓住他的衣襟,“你快说呀!你是不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他是不是已经娶了你妹妹?”

    卿子汀拗不过她,只能说道:“我与你说,你千万别着急,别动怒。”

    童昱晴点点头。

    “三日前,我刚到金都最大的妓院采锦阁,就碰到了维清,被他纠缠得分不开身,只能作罢。没想到夫人也想到了和我们一样的计策,在希儿面前把白乔煊塑造成一个花花公子的形象,可是……”

    童昱晴已经猜到个大概,接道:“可是白乔煊识破了这种下三滥的招数,连人带物摆到了卢希面前,是吗?”

    卿子汀垂下眼帘,童昱晴心中一片荒芜,“让卢希捉奸在床,虽然是一个下下策,却也是我们最后的办法了,不成功便成仁。这桩婚事,再也没有阻拦的理由,商量的余地了……”

    卿子汀安慰道:“事已至此,我们都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其他的事,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病中的童昱晴既脆弱又无力,她的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任凭卿子汀如何劝说,都噼里啪啦地落个不停……

    “小姐醒了!这是怎么了?”刚为童昱晴煎好药的莫芬一进门就看到她哭得泣不成声。

    卿子汀终于等来救兵,喜道:“莫芬,你来的正好,快帮我劝劝她吧。”

    莫芬的到来让童昱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渐渐收起了眼泪,抽泣着说道:“我没事。”

    “都哭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小姐,你有什么话不能对二少爷说,也可以对我说啊……”

    卿子汀听到她们姐妹要说私房话,主动离开了房间。童昱晴看到他离开,泪水又忍不住流了出来,“我……我真是罪该万死,我护不住我爱的人,也护不住爱我的人……他们都因为我,遍体鳞伤……我活在这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莫芬能猜到那个“爱我的人”就是刚刚离开的那位,但是想不出那个“我爱的人”到底是谁,以为她是说那几位已经过世的裘家少爷之一,便说道:“二少奶奶,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是要尽快放下过去,继续往前走。”

    童昱晴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方才的那些伤感被她一驱而散,“我的好姐姐,你真是……也罢,我还是不要再多做无谓的伤感了,还有正事要问你,我昏睡的这几天,童柏毅手下的那些人都被抓到了吗?”

    童昱晴的变化太快,莫芬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记得她在病中不宜忧思,便没有答话,把她的药端了过来。童昱晴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于是说道:“虽然我不知道童柏毅的这些人到底在哪里,但是以苗雯和章绰的情况来看,他们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而且很有可能藏在蒲州哪个大人物的身边。藏在敌人的身边也就罢了,就怕他们藏在自己人……”说着童昱晴突然双脚着地,想要站起来。

    莫芬想拦住她,却听她说道:“放心吧,莫芬姐,我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了结,不会让自己倒下去的。”

    “你现在是个病人,应该听我这个大夫的话……”

    童昱晴拉住她,急道:“莫芬姐,舅父和姨父他们可能会有危险,我必须打电话提醒他们!”

    莫芬听她这样说,不敢再拦她,只能替她穿好鞋子、披好衣服,扶她去打电话。

    童昱晴分别往何府、霍府和郭府打过电话,听到三府中各有一关键人物失踪的消息后,她知道他们应该不会有危险了。她又往督军署打了一个电话,本想请卢天胜将童柏毅还活着的消息不着痕迹地传出去,引那帮人前来相救,以便一网打尽,却没想到卢天胜已经这样去做了。

    即使所有地方都已经做了部署,童昱晴还是放不下心来,这些人都是疯子,未必会按常理出牌,如果她猜错了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就在她思绪胶着之时,她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幅画面,她激动地抱住莫芬,“我想到了!我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了!”

    还没等莫芬反应过来,童昱晴已经再次拿起话筒,对卢天胜说道:“父亲,我们都想错了,他们不会去救童柏毅,现在境况最危险的是您。”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是吗?为什么就不是二少奶奶呢?”

    童昱晴面色煞白,扔下话筒就朝督军署飞奔而去……

第八十四章 母子对峙

    督军署督军办公厅内

    以杨濯为首的天军将士现在都齐齐举枪指向一个人,而这个人,此时也拿枪顶着一个人的头颅。

    一个从楼下传来的声音打破了房中冷凝至极的气氛,“楼上的人听着!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你引我过来不就是为了杀我和督军吗?我来了,你开枪啊!”

    “二少奶奶的轻功有多好,我早已有所耳闻,你想让我在转身杀你的同时被后面的人射杀,妄想!你若是识相,就老老实实地上来,坐在你这位好公公身边,我一枪解决你们两个,再让这些人解决我!”

    童昱晴知道一般的调虎离山之计在他身上行不通,于是高喊道:“我听你的话,我上楼!”

    童昱晴在快进入匪徒视线的地方就开始高举双手,她慢慢走入房间,却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被喝住,“站住!把外衣、外裤和鞋子都脱下来!”

    童昱晴依他的吩咐将这些衣物都脱了下来,将可能藏枪的地方都向他展现出来,“我没有带任何有可能伤害你的器物,你可以放心了吧?”

    那人又喝道:“闭嘴!想通过和我说话分散我的注意力,你想都别想!坐过来!”

    杨濯看到童昱晴坐到匪徒指定的位置上,终于忍不住慌乱,高声说道:“你现在做的事情,足可以诛灭九族,还不悬崖勒马?!”

    那人哈哈笑了起来,“拜裘纪渊和童广霆所赐,潘氏除我之外,再无一人,哪里还有什么九族可灭?今日能以我八人性命换得蒲州大乱,为义父报仇,是我们三辈子修来的福气!童昱晴、卢天胜,你们去死吧!”

    杨濯眼中风云骤变,却没想到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卢天胜拿起身后的花盆朝那人砸去,童昱晴大力搬过那人的手臂,将他的枪口抬向上空……

    不过是一瞬之间的事情,在众人的心中却像是过了千百万年……

    童昱晴终究没有匪徒的力量大,子弹还是与她擦“肩”而过。杨濯最先回过神来,飞奔去找大夫。刚刚赶至的卿子汀和莫芬听到震耳欲聋的枪响,都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跑上楼,他们与飞下来的杨濯迎面撞上,杨濯还没有完全从方才的紧张中走出来,看到人,本能地拔枪相对,待他看清来人是谁,很是后怕自己将枪上了膛。

    “二少爷,二少奶奶受伤了,我要去找大夫。”

    “什么?!”卿子汀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楼。

    莫芬拦下杨濯,“我就是大夫,督军署里应该有备用的伤药吧?你去帮我取来吧。”

    杨濯点头,与莫芬一起跑回楼上。

    卿子汀看到童昱晴满身是血地趴在父亲怀里,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与他鬓边的汗水融在一起,让人分不清楚究竟是泪是汗……

    卢天胜见儿子止不住地发抖,安慰道:“挚儿你别怕,昱晴只是伤在肩膀,失血过多,没有伤到要害。”

    莫芬不多时就拎着医药箱赶到督军办公厅,她检查过童昱晴的伤口后跟卢天胜说了同样的话,卿子汀看她给童昱晴做了包扎后果然止住了血,这才慢慢冷静下来……

    卢天胜又说道:“挚儿,你带昱晴去一旁的会客厅休息片刻,等父亲处理完这边的事,再带你们一起回家。”

    刚刚赶回来的杨濯扑通一声跪到卢天胜面前,言道:“属下护卫不力,让督军受惊了,属下罪该万死,请督军责罚。”

    卢天胜揉着眉头沉声说道:“起来吧,若论罪,章绰是我亲自选拔的副将,从督军署调往警备署的兵力也是我亲自调拨的。今日这样的局面,是我自己有眼无珠、调度失策造成的。”

    “督军言重了,是童柏毅的人趁虚而入。”

    卢天胜长叹一声,“当日在刑场上没有发现童柏毅的同党,我就应该想到他早就不想要自己的性命了,又怎么会安排人救他自己?他一定会让手下的人竭尽全力搅乱蒲州政局,而搅乱政局的第一步,就是杀我。群龙无首,自然会是一盘散沙。再说他们又有章绰这个线人在,我们的防卫部署又没有改好,他们想要来督军署走一遭,简直是易如反掌……好在这次有惊无险,不必再纠结于已经过去的事情,你还是说说你那边的情况吧。”

    杨濯再一次埋下头,“督军,属下办事不力,他们外围的那七个人,纷纷含毒自尽,无一活口。属下认出,其中三个,是何、霍、郭家三天前失踪的人。”

    卢天胜点点头,“你稍后给三府老爷打个电话,告诉他们内鬼已除,不必再担心。然后加紧重塑督军署的防卫体系。”

    “是,督军。”

    杨濯走后,卢天胜转去会客厅,送儿子、儿媳回府,临别时又嘱咐卿子汀:“挚儿,眼看就要过年了,你让昱晴安心在府里养伤,外面的事,父亲都会处理,无需她劳心。她醒之后,你告诉她,大年三十,父亲可是要在督军府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坐在席上……”

    汩汩琴音从一双纤长细腻的玉手中流出,将寒冬的气息隔绝在外,只余莺歌燕舞、婉转低吟的暖暖春意。

    “嗯……”一个俊美绝伦的公子赞道:“佳人的琴音真是愈发美妙了。”

    “是吗?我怎么没听出来呢?”一个阴鸷低沉的声音之后就是一声惊呼。

    顾维清睁开眼睛,看到那人正对佳人百般蹂躏,不由叹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对待美人,应该温柔一点。”

    那人放开琴女,说道:“我可没有你那种闲情逸致,这些女人不就是供我们赏玩的吗?”说着他把琴女按到地上,正准备下手,就又听到顾维清的声音,“你要玩,也别在我面前玩啊,好歹等我出去再说吧?”

    琴女看到那人狰狞的面孔,吓得瑟瑟发抖,那人突然低喝一声,“滚!都给我滚出去!”

    琴女和舞女退出去之后,钟舜华身边的蓉慧来了,她说道:“少爷,夫人派我来请您回府……”

    卢敬武顺手就将一个瓷瓶砸向蓉慧,“不长眼的狗奴才!没看到顾大少爷在这儿呢吗?连行礼问安都不会吗?”

    顾维清见碎裂的瓷片划伤了蓉慧的手,忙说道:“好了好了。慧姨,你先回去吧,告诉卢伯母,稍后我亲自送敬武回府。”

    蓉慧红着眼眶,低声说道:“是,多谢顾大少爷。”

    蓉慧走后,顾维清嗔道:“你发那么大火做什么?蓉慧虽然是个奴婢,但好歹也跟了你母亲一辈子,按道理我们都要唤她一声姨,你倒好,直接把人家给伤了,你回去怎么跟你母亲交代啊?”

    卢敬武阴沉着脸反问道:“我有什么要向她交代啊?她爱怎么想怎么想!你看看我们在这儿待的,一会儿来一个人,一会儿来一个人,像催命一样催我回去,最后还把蓉慧给派来了?哼!我今日倒要看看,我不回去,她这个督军夫人能不能放下身段,亲自到这烟花之地来寻我?我都能想到,她让我回去有什么破事!”

    顾维清知道他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只能采取怀柔政策,央求道:“哎呦……你要跟令堂较劲,也别选在我这儿啊……你不怕挨骂,我还怕呢,你就当陪我去看看卢伯母,好不好?”

    “不好!”

    顾维清见他虽铁青着脸,眼锋却不似方才那般狠厉,于是软磨硬泡,连拉带拽地把他拖回了督军府。

    卢敬武能将铁血手腕用到任何人身上,却没办法用到这个无赖身上,只能冷着脸任由他摆弄。

    顾维清见到钟舜华后笑嘻嘻地说道:“卢伯母,我把敬武带回来了,这就告辞了。”

    顾维清刚要离开,就被钟舜华叫住,“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嬉皮笑脸没个正形,明知道敬武有家有室还带他去那种地方鬼混,你不知道今日都是腊月二十九了吗?也不知道早点回去看看父母!”

    顾维清狠狠瞪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卢敬武,随即赔着笑脸,热切地挽住钟舜华,“我这不是先来探望伯母了吗?您放心,我明日一早就回宁台。”

    钟舜华戳了戳他的额头,“油嘴滑舌。你走的时候顺便把桌上的那些礼盒都带走,里面都已经写好是送给谁的了,还有,记得代我问候家人。”

    顾维清嘿嘿一笑,“谢谢伯母,那维清告退了?”

    得到钟舜华的默许后,顾维清跑得要多快有多快,他走之后,正房内的气氛一下从炎炎盛夏变成凛凛寒冬。

    卢敬武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眸,钟舜华毫无笑意地盯着他,半晌后方说道:“堂堂督军府的大少爷,天军未来的主人,腊月二十九,不在家里陪着妻子,跑去采锦阁寻欢作乐,你至婉露的颜面于何地?至你舅父的颜面于何地?至我们钟家的颜面于何地?”

    卢敬武不耐烦地问道:“是那个贱人……”

    钟舜华喝道:“住口!张口闭口贱人、贱人,你骂谁是贱人?你在外面的那些残花败柳才是贱人!你扪心自问,婉露过门这些年对你如何?你又对她如何?我真是奇怪了,论学识、论家世、论样貌,婉露哪一点不比那些女人强?就像今天,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也没有跟我说过你半句不是。这么好的女人,你怎么就不懂得珍惜呢?”

    卢敬武知道她话没说完,索性闭口不言,果不其然,接下来又是一番老生常谈的话,“还有,你成婚这么多年,家里家外也有这么多女人,怎么没有一个肚子有动静的呢?以前母亲没有把你逼得太紧,是因为那卢敬挚和卢敬鹏年纪还小,对你构不成威胁,可是现在那卢敬挚已经成婚,说不定哪天就冒一个孩子出来,你可不能让他把卢家长孙的名分占了去啊!”

    卢敬武冷笑一声,“母亲现在又希望我在外面的女人生一个孩子出来了?我怎么记得以前您是最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呢?您还特意为此给她们一个一个喂过红花呢……”

    钟舜华说道:“母亲现在想通了,只要你能有孩子,是谁生的都好。就算不是婉露所生,我也可以杀母取子,把孩子过继到婉露名下。我已经和婉露商量过,她是同意我这么做的……”

    卢敬武适时打断了她的话,“这么多年莫说是这一件事,她又反对过您做的哪件事呢?杀母取子,然后再把表弟的女儿许配给我的儿子,这样你们钟家就可以永世屹立不倒。您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孩儿不佩服都不行。”

    钟舜华受不住儿子阴阳怪气地对自己说话,她厉声质问道:“武儿,为了一个卑贱奴婢,你要记恨母亲一辈子是不是?”

    卢敬武缓缓地点着头,“但凡入不了您眼的女人都是贱人,但凡关心我、体贴我的女人都是贱人,那您最疼爱的侄女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说,她是贱人中的贱人。”

    “卢敬武!”钟舜华气得簌簌发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卢敬武笑着摆摆手,“在呢,母亲有何指教啊?没有的话我倒是有一事请教母亲,您把寒汐做成人彘的时候,可曾有过一丝怜悯之心?”

    钟舜华毫不犹豫地回道:“那个**毫无廉耻地勾引你,我怎么会对她有什么慈悲之心?”

    “哦……所以说只要你有一点疑虑之心,就可以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做成人彘,还好我不是那没用的汉惠帝,不会被母亲这种泯灭人性的行为吓得半死不活。”

    啪的一声脆响过后,钟舜华声泪俱下,“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我做的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好?那寒汐仗着是你的贴身侍女,对你百般引诱。这是我亲眼所见,怎算是只有一点疑虑之心,你为了一个贱人,这么说自己的母亲,你还是不是人?有没有心?”

    卢敬武看到母亲椎心泣血的样子没有一丝怜悯,甚至觉得很可笑,“为了我好?算了吧……你只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己那一点点可怜的自尊心!你对付不了卿晨,制服不了父亲,你就来折磨寒汐,控制我,把我当作一个傀儡,握紧你手中的权力。你以为,你把我扶上督军之位,就万事大吉了吗?我告诉你,大错特错!若我登位,做的第一件事情,一定是减除你们钟家的羽翼,我会杀了钟婉露,毁掉一切凌驾于我之上的势力,你休想阻止我!”

    钟舜华知道儿子对自己的成见已深,不想再多做解释,于是说道:“你要问鼎蒲州,说一不二也要后继有人才行,就算你恨婉露,或者说你恨她有我这样一个姑母,你也该让别的女人为你生下儿子,否则你的江山不是一代而亡吗?!”

    卢敬武反问道:“一代而亡又如何?自古以来有哪一个帝王不希望自己的江山代代相传?可又有哪一个帝王实现了这不切实际的幻想呢?百年……不,几十年之后我是会死的,万世相传的江山我又看不到,又何必在乎是不是把它传给我的儿子?”

    钟舜华几近绝望地看着儿子,卢敬武却步步紧逼,“想控制完我,再控制我的儿子,你做梦!”

    言罢卢敬武转身离去,守在门外的蓉慧看到他出来,连忙进去安慰钟舜华,卢敬武却在她身旁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不由出言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我本来都以为自己够浑了,没想到你比我还浑……”他见卢敬武眼含犹疑,直接说道:“是慧姨让我留下来的,她怕你们母子再吵起来,求我留下来劝劝你。”

    卢敬武问道:“那你劝吗?”

    顾维清长叹一声,说道:“去喝一杯吧……”

    顾维清将车开得极远,差不多就要出了金都边界,卢敬武也不言语,随他把自己带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酒馆。

    眼看就要过年了,小酒馆里除了老板夫妇空无一人,顾维清给了他们一锭金子,让他们去光峰酒店借住一晚。金都郊外的小商人,哪里见过这么多银两?自然是忙不迭地领钱走人。

    顾维清给卢敬武倒了一碗这家店里自称是最好的女儿红,可是卢敬武喝了一口就全喷了出来,“这他妈也配称是最好的女儿红?骗人的东西!”

    顾维清不耐烦地说道:“你喝不喝?不喝可连这都没有了,我就带了那一锭金子,没钱再请你喝别的酒了。”

    卢敬武摸了摸自己的衣兜和裤兜,这才想起自己平时都不带银两,他只能重新端起那只破碗,闷头喝酒。

    顾维清见他如此也埋头苦喝,待两人一起解决掉一坛酒后,他们都匍匐在桌上,顾维清指着卢敬武哈哈大笑,“你醉了……你这就醉了……”

    卢敬武一掌打开他的爪子,“你才醉了呢……你醉了,我……没醉!我还记得寒汐……”

    也不知顾维清听没听清他说的话,反正他笑咧咧地点点头,任由卢敬武摇着他的手臂,“别人不知道……可你是知道的呀……你说!寒汐……她勾引过我吗?”

    顾维清又笑咧咧地点头,卢敬武气急,一脚把他坐着的破凳子踹断,顾维清“哎呦”一声,就笑呵呵地倒在地上昏睡过去,直到第二天清晨,他隐隐约约听到似乎有汽车从他身边驶过,他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他揉着剧痛的额头,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处,他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还在昏睡的卢敬武,“醒醒,醒醒!我们得回去了……”

    卢敬武最讨厌别人在他熟睡的时候打扰他,于是他打开了顾维清的手,嘟囔了一句,“滚!”

    顾维清无奈,只能把桌上的那只破碗摔到地上,卢敬武被清脆的碎裂声惊醒,大喊了一声,“谁啊?!”

    “你老子!”

    卢敬武不耐烦地睁开眼睛,见顾维清正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不由追着他骂道:“你个龟孙子!你站住!你别跑!”

    顾维清跑不过他,连连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卢敬武放开了他,两人先后上了车,顾维清揉着自己的脑袋说道:“昨天本来想跟你说点什么的,喝了酒就什么都忘了……”

    卢敬武指着他的鼻子狠狠说道:“你要是也想跟我废话,我就跟你绝交。”

    顾维清嚷道:“哎,说什么呢?我是那种爱多管闲事的人吗?”

    卢敬武白了他一眼,“那你说吧。”

    顾维清笑得意味深长,卢敬武见他这样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果然是一番不靠谱的话,“你要是觉得婉露碍眼,把她让给我如何?这些年我也算是阅艳无数,可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婉露的。”

    卢敬武莫名觉得好笑,点头说道:“好啊。”

    顾维清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惊讶地问:“你真答应啊?”

    卢敬武点头点得理所当然,“是啊……她在我这儿就是一枚眼中钉,若是在你那儿能是一块掌中宝,我何乐而不为呢?如果她只是我的表妹,我何必折磨她,又折磨我自己呢?再说,我们两个共享的女人还少吗?”

    顾维清笑道:“那些女人怎么能与我们蒲西第一美人相比呢?只是……这事好像不是我们说行就行的,有四位尊佛在家中摆着,只怕不是那么容易……”

    卢敬武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道:“这还不简单?等……”

    顾维清笑得灿烂,“等什么?”

    卢敬武忽然回过味来,“好啊你小子,原来在这儿等我呢!你知道我再恨那两位,也不忍心累及顾叔父和顾叔母,你就可以说我对别人的父母都心存一丝善念,为什么就不能善待自己的父母,是不是?”

    顾维清一脸无辜,“这是你自己说的啊,我可是跟你商量婉露的事呢。”

    卢敬武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顾维清尖叫:“啊!我开车呢!”

第八十五章 造化弄人

    卢敬武松了手,顾维清见他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知道他又想起了那些旧事,不敢再开玩笑。

    不知过了多久,卢敬武似乎在自言自语,“我不可能原谅他们,他们也不值得被原谅。”

    顾维清唇畔一张一翕,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只觉得与敬武相比,自己不知道有多幸运……

    督军府的屋宇渐渐映入二人眼帘,卢敬武望着督军府的大门,眼中如一汪死潭般死寂。

    “敬武……”

    卢敬武听到顾维清的声音,转身问道:“怎么了?”

    顾维清面如润玉,声韵春风,“新岁维祺。”

    卢敬武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一路顺风,新岁维祺。”

    顾维清嚷道:“你能不能再敷衍一点?”

    卢敬武抡起手臂,“可以啊,我还可以赠你一个大巴掌。”

    顾维清一脚踩下油门,转瞬就消失在卢敬武的视线里,卢敬武面上虽然仍是冷若冰霜,眼底却不似方才那般沉寂……

    往年,只要卢天胜提出要接卿子汀回府过年,钟舜华就会歇斯底里地反对,可是今年,她为了一双儿女不如意,或者说不如她意的婚事,根本没有闲心去理卿子汀在哪里过年。没有她的吵闹声,督军府今年的年夜饭吃得异常安稳,席间只闻卢天胜连连大笑的声音。也对,与自己争执多年的钟舜华突然安静下来,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也已经完婚,再加上卢敬鹏的回归和白乔煊的到访,卢天胜不高兴才不正常。

    只是这顿年夜饭,真正高兴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人,卿子汀和童昱晴自不必说,白乔煊和卢希的婚事在即,他们没有一刻不是如芒在背。白乔煊虽然有心在他们面前扳回一局,但是就算自己赢了,又能如何?卢希虽然为已经确定的婚事感到高兴,但是终究对母亲诬陷白乔煊的举动失望不已。卢敬鹏本以为父亲将蒲东政务交由他代理,就是将蒲东交给他的意思,可正当他以为可以与大哥一较高低的时候,父亲又把他调回金都,将蒲东交给了童昱晴的亲眷,这让他不得不咬牙切齿,恼恨至极。其他人都为这场宴席不正常的氛围担心不已,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哪个大人物,让灾祸降临到自己头上。

    卢天胜再次举杯说道:“乔煊,来,伯父敬你一杯。”

    白乔煊连忙举杯,言道:“岂敢岂敢,该是乔煊敬伯父才对。”

    卢天胜笑道:“上次伯父与你说的事,你父亲可有回信?”

    白乔煊敛眸笑道:“是,父亲知道伯父不忍女儿远嫁,已经答应举家迁至金都。”

    卢天胜大笑道:“真是太好了!我真是该感谢令尊的豁达。希儿,日后你一定要记得好好孝敬公爹,知道吗?

    卢希红着脸回道:“是,父亲。”

    卢天胜又道:“我给你二哥选府邸的时候,发现那旁边的一处楼房位置也不错,本想建成花园,这下不用建花园了,直接给你们改成四合……”

    卿子汀和童昱晴心中直打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没等他说完,卢希就说道:“父亲就不要改建成四合院了,比起四合院,女儿更喜欢西式别墅的样式。还有,女儿想要一个西式婚礼。”

    卢天胜向来不喜欢西洋的东西,可想到这是女儿的婚事,还是要考虑一下她的想法,就问白乔煊,“乔煊的意思呢?”

    白乔煊恭敬地回道:“恳请伯父满足希儿的愿望。”

    卢天胜颔首,“那就按希儿的意思来办吧,那处楼房原本的布局就不错,稍微改建一下就好,保证你们五月成婚时可以入住。”

    卢天胜又说道:“另外,既然你们日后要在金都定居,乔煊就不能再管理白家湾的事务了,刚好我身边缺了一个副将,乔煊就跟在我身边历练吧。”

    “是,伯父。”

    安排好女婿的差事,卢天胜又对二儿媳说道:“昱晴,你的伤若无大碍,年后你就去财政司领一个文职,做钟克骞钟司长的秘书,好吗?”

    童昱晴下意识看向钟舜华,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安心应下了这份差事。

    白乔煊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如果童柏毅没有搞出那么多事情来,他现在应该已经娶了意悠,昱晴或许也已经嫁给了裘令或者裘令赫,而他们也会一个在督军署,一个在财政司。兜兜转转了这么一大圈,仿佛一切都已经变了模样,又仿佛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他不得不叹服命运的捉弄,总是令人啼笑皆非……

    莫芬见童昱晴放下话筒后就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由问了一句,“二少奶奶,是出什么事了吗?”

    童昱晴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没有,是北郊别苑那边传来消息,说意悠刚刚生下了一个女孩儿……”

    莫芬笑道:“这是喜事啊!您怎么还闷闷不乐呢?”

    童昱晴微收眼睑,“这孩子本该是蒲东最尊贵的小姐,可是因为我,她现在只能跟着父母,隐居深山老林。”

    莫芬还未及相劝,门外就传来了卿子汀的声音,“若,你看看谁回来了……”

    “小姐!”

    童昱晴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欢喜地迎上前去,“觅岚!”

    觅岚高兴地扑到童昱晴怀里,叫道:“小姐……啊不对,现在应该是二少奶奶了!我可算是熬出来了,这三个月可把我闷死了。”

    童昱晴说道:“呸呸呸!大过年的可不能提那个字眼,不吉利。”

    觅岚捂住嘴巴,“哦……对对对,不能说不能说。”

    童昱晴拉着她坐在桌边,问道:“快跟我说说,你这三个多月在督军府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觅岚道:“那倒没有,只不过那督军府也太闷了,所有人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说话一样,走路一样,就连睡觉的姿势都一样,我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富贵人家的规矩怎么就那么多呢?那教习嬷嬷也凶得很,只要稍错一点就是一顿痛打。”

    “那你挨打了吗?”

    “当然挨了,不过我挨的不是最多的,还有比我笨手笨脚的人呢。哎呦,那种地方真不是人待的……”觅岚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打了打自己的嘴巴,惹得卿子汀和童昱晴哈哈大笑。

    童昱晴握住觅岚的手说道:“送你去督军府,是因为我和你家公子毕竟都是卢家的人,你不经过训练,不了解督军府的规矩不能长久地留在我们身边,但你也知道,我从不苛求你做事必须一板一眼,那些一举一动都堪称完美的人,背地里不一定会干出什么卖主求荣、阴险卑劣之事。所以我不求你说话、做事都那么完美,只希望你不要背叛我。”

    觅岚一知半解地点头。童昱晴又向觅岚和莫芬介绍了彼此,之后就让她们先出去稍候。

    童昱晴的一番话不仅让觅岚听得糊涂,也让卿子汀心生疑窦,他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姚瑶吗?她做了什么卖主求荣、阴险卑劣的事?”

    童昱晴勉强笑了笑,“这些事情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我怕说出来会污了你的清听。你只要知道,她不会有机会再伤害我就够了。”

    卿子汀点点头,“那就好。”

    童昱晴问道:“今日是正月十五,意悠又刚生下女儿,所以晚些时候我想去北郊别苑探望她,可以吗?”

    卿子汀回道:“当然可以,你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童昱晴本想说不必,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应该让他去,毕竟童氏与裘氏的渊源太深,裘叔叔和意悠只怕也很想见见他。

    “也好,那我让莫芬陪我们一起去吧。”

    卿子汀和童昱晴用过午膳后启程前往北郊别苑,走到半路上卿子汀突然说道:“我说怎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呢……我们忘记给宝宝买衣服了!”

    他这么一说,童昱晴也想起备好的礼物中没有孩子的衣物。两人又到路过的店中给宝宝挑选合适的衣服。

    卿子汀看到一个个小肚兜、小衣服都那么可爱,不知道有多欢喜。他拿起一件绣着小熊的蓝色肚兜,问道:“若,你觉得这件如何,上面的小熊是不是好可爱?”

    童昱晴笑道:“是很好,可宝宝是女孩子。”

    卿子汀一拍脑袋,“哦对,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那你觉得这件如何?上面是樱红色的小花。”

    童昱晴走过去看了看他手中的小衣服,“嗯,这件不错,也很适合女孩子穿。”

    把衣服交给老板后,卿子汀又去挑了好几件小肚兜和小裤子。童昱晴见他乐此不疲,眉梢眼角全是满满的笑意,心情也如春风拂过,可是也不由暗暗自责……

    卿子汀察觉到她的异样,问道:“若,你怎么了?”

    童昱晴拿好衣物,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很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卿子汀的笑容凝滞,这些日子他一直忙着给童昱晴调养伤势,根本没有想过别的事情,被童昱晴这么一问,一时根本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后才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些衣服很可爱。”

    虽然知道他这么说是为了不让自己觉得亏欠他,可他越是为自己着想,她越是觉得自己欠他良多。

    “对不起。”

    卿子汀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轻声说道:“我们上车吧。”

    两人一路无言,当他们到达北郊别苑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可童昱晴还是依稀看到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跳下车奔了过去,双眼含泪地叫道:“裘叔叔!”

    裘泽远和童昱晴一样,身着一件素白衣袍,可他看起来却老了许多,他揽住童昱晴的玉臂,细细端详着她的模样,声音低沉暗哑,“昱晴,你又瘦了好多啊……”

    说完裘泽远注意到童昱晴身后还跟着一个芝兰玉树般的公子,猜到他就是卢天胜的二公子卢敬挚,于是弯身致礼,言道:“草民叩见二少爷。”

    卿子汀连忙扶住裘泽远,说道:“快快请起,按理说我应该随若唤您一声裘叔叔,哪里有让您这位叔叔向我行礼的道理?”

    裘泽远听到他唤童昱晴若,愣了片刻,才想起以前枫毅为了保护女儿,不准她在外唤真名,若是她自己取的一个名字。

    与初至蒲西那时的童昱晴一样,裘泽远对于卢家二公子的印象只限于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而已。如今见他谦逊有礼,丝毫未因自己身份的变化有所轻慢,不由对他添了一丝好感。

    童昱晴和裘泽远看到彼此,就想起已故的童枫毅,一时都只知道呆呆地站在原地,还是卿子汀出言提醒,几人才回到房中。

    童昱晴问道:“裘叔叔,我听说悠悠诞下女儿,就给你们带来了一些孩子用的东西,还有被褥、杯碗这些你们平日里用得上的东西。您若不嫌粗鄙,就收下吧。”

    裘泽远笑道:“你们带来的东西我怎么会嫌粗鄙?你已经尽力保下我们的性命,督军也是因为你,才许我们一处容身之所。日常用度虽不比从前,却也没有少了什么,你就不必再为我们劳心了。”

    童昱晴心中难过,一下跪到了裘泽远的面前,“裘叔叔,虽然您不和我计较,但是我知道,您是为了我,才心甘情愿舍弃这片江山的。我身为童氏子孙,没有尽力护卫裘氏,反而亲手将你们从宝座上拖了下来,我的罪过万死难赎。”

    裘泽远看了一眼卿子汀,见他没有生气,放下心来。他扶童昱晴起身,轻轻拭去她的眼泪,宽慰道:“好孩子,你以为让我失去督军之位就是没有好好护卫我吗?你真是大错特错,其实你是帮我做到了我本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做到的事。如果不是身为父亲唯一的儿子,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领督军之位,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看起来无限尊荣,其实只有他们自己清楚,那个位置背后是万丈深渊,稍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所以如果只论我本人的话,那个位置,我真是要多厌弃就有多厌弃。你父亲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他去了,我自然要尽力保护你和昱,我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令我那么厌弃的东西和你拔刀相向呢?你看,你这个计策如此周全,不仅抓住了童柏毅,为你父母报了仇,也让我平安地卸下了我根本不想背负的重担,多好啊!”

    童昱晴低着头说道:“可您和悠悠以后就只能隐居山林了……”

    裘泽远哈哈一笑,“那就更好了,你不知道,我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毫无负担地和所爱之人归隐山林,所以你完全无需自责,我们一定会生活得很好。对了,你来了这么久还没看到悠悠和孩子呢,她刚刚生产还不能下床走动,你去屋里看看她吧。”

    童昱晴知道,裘泽远这是想把话题岔开,让她分分心,于是她领下他这份好意,起身去屋里探望意悠和孩子。

    “二少奶奶您看,这孩子长得多漂亮啊!”莫芬轻轻摇着宝宝笑道。

    童昱晴见意悠在那儿赌气装睡,故意抱着宝宝说道:“那是自然了,你也不看看人家父母是谁,这可是蒲东第一美男和第一美女的女儿,能不漂亮吗?是不是呀,小宝宝?小宝宝快看看,你母亲在那儿也不知道生谁的气呢,母亲生气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啊?”

    意悠睁开一双桃花眼,没好气地瞪着童昱晴,“自然是生她童姨的气!”

    童昱晴笑着坐到床边,摇着宝宝的小手笑道:“那你就代童姨向母亲赔罪吧,好不好?”

    意悠娇哼一声,狠狠地打了童昱晴一下,“我真是要被你吓坏了!”

    童昱晴的玉臂晃了一下,宝宝以为自己有危险,哇的一声大哭出来,童昱晴连忙把宝宝交给莫芬,嗔道:“都是做娘的人了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的,以后怎么养活孩子啊?”

    意悠见孩子哭成那样也很心疼,嘴上却不饶人,“我自然是不比童大小姐老成持重,那般会计算人心……”

    童昱晴见她如此幼稚,一下笑了出来。意悠突然伸手去抓童昱晴的痒痒,“我这一颗心呐,一会儿被你踩在脚下,一会儿被你捧到天上……”

    童昱晴受不住痒,又不敢去抓她的痒,于是连连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还不都是为了做戏给童柏毅看吗?不骂你,怎么可能让他不起疑心,又怎么让他乖乖地落进我的陷阱里?”

    道理意悠都明白,但还是忍不住怪她,“你就不会提前告诉我一声,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吗?那天看你那样骂我,我还真以为自己死到临头了呢?”

    童昱晴呵呵笑了一声,“提前告诉你?就你这藏不住事的性子,还不全给我演砸了呀?你也不必心怀不满,这件事情,事前除了我和卢督军,没有一个人知道我们的全部部署。”

    意悠难以置信,“不是吧……你连白乔煊也没告诉?”

    童昱晴的笑容瞬间凝固,意悠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正要安慰她,就听她说道:“没有。悠悠,我已经成婚了,夫君是卢天胜次子,名唤卢敬挚,但平日里我都唤他子汀,以后你就不要再提起白乔煊了,尤其是在子汀面前。”

    意悠支支吾吾地说道:“对不起,昱晴。我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向来都是想什么说什么……我不是故意要挑起你的伤心事的,你……”

    童昱晴握住她的手,“我没有怪你。”

    “可是你真的舍得他吗?你真的要和那个卢敬挚过一辈子吗?”意悠话刚出口,就狠狠打了几下自己的嘴巴,“我又问错了。”

    童昱晴想岔开话题,环顾四周后问道:“对了,宝宝叫什么名字啊?”

    意悠又开起了玩笑,“还不都是你,搞得我的心七上八下的,以为就快死了,哪还有心思给宝宝取名字啊?”

    童昱晴笑问道:“你没想过,难道裘叔叔也没想过吗?”

    意悠垂下眼帘,沉声说道:“我没问过他,我也不敢问。”

    童昱晴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劝道:“你不要想太多了。这是他的亲生骨肉,他怎么会不喜欢呢?我想他肯定早就已经想好名字了。”

    意悠低声说道:“前些日子我以为和他这辈子的缘分快走到尽头了,就什么也不想地整日黏着他,可是现在……我真的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我想不出,也不敢想……”

    想不出,也不敢想……这不也是自己现在的心境吗?童昱晴心生悲凉,除了抱紧意悠,什么也说不出也做不到。

    咚、咚、咚

    童昱晴和意悠忙放开彼此,又擦了擦鬓边的泪痕,让房外的人进来。

    卿子汀一身月白弹墨祥云纹织锦长衫,将他芝兰玉树般的身姿衬得柔和修长,意悠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心若湖宁静无波的湖水,澄净温润。这是一位与白乔煊身上的气质完全不同的公子啊,昱晴会喜欢上他吗?

    “子汀见过意悠小姐。”

    卿子汀的声音将意悠从杂乱的思绪中拉着回来,她回道:“意悠刚刚诞下女儿,不能下床给公子回礼,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卿子汀说道:“小姐言重了。若,我和裘叔叔考虑到意悠小姐不能下床,就想把用膳的桌椅摆到这屋内,你看可以吗?”

    童昱晴笑道:“当然可以。那你先代我陪意悠说说话,我去厨房帮裘叔叔。”

    卿子汀颔首:“刚好裘叔叔也要唤你过去。”

    童昱晴见裘泽远正在厨房洗菜,便过去帮他切菜。裘泽远说道:“昱晴,卢天胜虽然没有要我的性命,但是也将我隔绝在世事之外。不知道我那些亲族现在情况如何?旁支就不说了,我很是担心我那四个姐姐和姐夫,他们还好吗?”

    童昱晴踌躇着说道:“其实不用我说,裘叔叔对您那四位姐夫的禀性都了如指掌,所以……”

第八十六章 万物生辉

    裘泽远长叹一声,“看来我那五姐夫,终究是不肯对卢天胜俯首称臣了?”

    童昱晴说道:“郑将军是征战沙场的老将,戍守的又是蒲东最重要的关口,性情自然是宁折不弯。更何况除了像您这样通透的人,又有谁会心甘情愿舍弃家族世代传承下来的尊荣?只怕您另外三位姐夫,也是心不甘情不愿,只是不敢与蒲州督军为敌罢了。”

    裘泽远眉头紧蹙,“可是以他手里的三万人马,对抗卢天胜上百万大军,根本就是以卵击石。虎踞关那个地方的确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可真要种起地来,根本就寸草不生!若是打起仗来,他没有源源不断的补给,卢天胜就是困,也能把他给困死。”

    童昱晴宽慰道:“督军担忧的事情,郑将军可能也在考虑,所以他迟迟没有和督军彻底撕破脸。也许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裘泽远叹道:“唉……但愿如此吧。我大姐、二姐和你的大姑母都在多年前的那场疫病中丧生。单论近亲,裘童两家加在一起,我们这一辈的女儿,只有我这四个姐姐。我是真不希望,她们再出什么意外,不然我身上的罪孽只会再添一重。”

    童昱晴接过裘泽远洗好的菜后说道:“您放心,虽然我保不住她们的荣华富贵,但是我会尽力保住她们的性命。”

    裘泽远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多谢你了,昱晴。”

    “裘叔叔跟我说谢就见外了,保护裘家的小姐,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裘泽远听她这样说,突然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他往意悠的房间望了望,又回头说道:“从今以后你的分内之事,不该再是守护裘家,你也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了。以前我总觉得有其父必有其子,可是今日看到子汀,我发觉这句话说得并不准确。他与他的父亲截然不同。他博闻多识又谦和知礼,性子虽然软了些,但刚好与你互补。更重要的是他对你好,凡事都以你为先。叔叔知道,感情的事勉强不来,不过因缘际会间,你既然嫁给了他,叔叔觉得,你们还是应该好好相守。我想你父母若是见到他,也会和我说同样的话。”

    童昱晴理智上知道,裘泽远说的是对的,可感情上还是想逃避这个问题。她低声说道:“我知道了,裘叔叔……”说着童昱晴扫了一眼桌上,“这里没有醋吗?”

    裘泽远觉得奇怪,“在柜里呢。你不是不喜欢吃酸食吗?怎么想起来要醋了呢?”

    童昱晴说道:“我是不喜欢吃,可子汀喜欢,还是按他的口味来做吧。”

    裘泽远心中一沉,说好听了,她这是体贴君意,说难听了,她就是还把卿子汀当作一个外人,不过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他也不好再说一遍,于是说道:“我说你这些日子怎么又瘦了呢,原来是没有合口的饭菜啊。”

    童昱晴笑着摇摇头,“也不全是饭菜的问题,我前些日子受伤病着,胃口也不是很好。”

    裘泽远问道:“受伤?你哪里受伤了?”

    童昱晴把那日督军署中发生的事与裘泽远说了一遍,又道:“我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然子汀和莫芬也不会让我出门。”

    裘泽远放下心来,又听童昱晴说道:“裘叔叔,有一件事我想问您,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裘泽远看到她的神情,也猜到她想问的是什么事了,“为了我心中的这份执念,黛已经含恨离去,我不能让她的命运在悠悠身上重演。我知道这样做很对不起黛,但是如果不这样做,也不是就对得起她。你母亲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黛对悠悠,就如同她对你,黛绝不想让悠悠重蹈她的覆辙。所以,悠悠想怎样就怎样吧。等我们为黛守完三年孝期,我就正式娶她过门。这样的话,、黛、悠悠、枫毅、我,甚至……原野,我们这些人中,至少有一个人是快乐的。”

    童昱晴本以为听到裘泽远这样一番话会开心起来,却没想到她的心同样像被一块巨石压着。她怅然暗叹,在这场感情中,最好的结局就是悠悠放手,可是想到她的母亲和姨母,童昱晴又觉得让她放手是不可能的事情。既然如此,那裘泽远说的,就应该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至少不这样,就是六败俱伤。

    童昱晴努力绽放出一个笑容,“如果悠悠能知道您是这样想的,一定会非常高兴。”

    裘泽远黯然一笑,没再说什么。

    两人把菜做好之后将桌子搬进意悠房中,童昱晴见卿子汀正眉开眼笑地哄着宝宝,尽力笑着说道:“先让孩子睡一会儿吧。”

    卿子汀没有察觉到童昱晴的异样,喜笑颜开地放下孩子,随口问道:“裘叔叔,宝宝叫什么名字啊?”

    裘泽远笑道:“我只希望她一生舒畅顺心,所以就唤她舒颐吧。心平气舒之舒,颐神养性之颐。”

    意悠一直悬着的心落回原处。卿子汀牵着小舒颐柔软的小手,轻声说道:“小舒颐,听到了吗?你父亲给你取了一个好好听的名字。”

    裘泽远见卿子汀如此喜欢孩子,刚想说你自己也生一个,就看到童昱晴一脸落寞地看着卿子汀,只能叫道:“子汀,快来坐下用膳吧。”

    卿子汀这才放开小舒颐,和童昱晴一左一右坐到裘泽远身边。裘泽远含泪说道:“今日是上元节,一家团聚的日子。这一年可谓是风雨飘摇,跌宕不断,好在上天眷顾,还有你们陪在我身边。为了这来之不易的相聚,我们干一杯。”

    三人也为他所感,湿了眼眶,不过他们都极尽全力展露笑颜,以水代酒,言道:“干杯!”

    用过膳后,卿子汀和童昱晴又围在小舒颐身边,逗弄了好一会儿,才各自与裘泽远和意悠告别。

    裘泽远说道:“子汀,昱晴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守礼,我不担心她会做错什么事,只是担心她凡事都藏在心里,会闷出病来,还望你能尽力开解她。如果你真的无意储位之争,就尽快带她回遥尘岛,让她远离这些是是非非。”

    卿子汀回道:“叔叔的嘱托,我都记下了,我会照顾好若,请您放心,也祝您一路顺风,在蟠山一切胜意。”

    那边童昱晴也对意悠说道:“蟠山山高路远,有什么事情,我也不能第一时间帮到你们。你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别让裘叔叔一边照顾着小舒颐,一边还要分心看顾着你。”

    意悠撇着小嘴嚷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一无是处啊?”

    童昱晴轻轻打了一下她的纤纤玉手,“你以为你有多能干?最多也就会自己穿个衣服。”

    若是放在以前,意悠肯定会狠狠“教训”童昱晴一顿,可是经历了这么多波折,意悠也不是以前什么都不懂的意悠了。她顺势握住童昱晴的手,柔声说道:“我知道了,你就不要担心我了。东鸣,西蟠。虽说名字不同,但到底是一脉相连,我想蟠山上的风光也不会比鸣山上的差。卢天胜把我们幽禁在那里,也不算是亏待了我们。”

    童昱晴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悠悠……今日一别,我们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意悠见她如此,也哭着抱住她,“只要有心,终有一天会再见的。那么多荆棘坎坷我们都迈过来了,还怕不能再见吗?”

    童昱晴破涕为笑,“也是。谁敢拦着我见你啊,我就灭了他!”

    意悠哈哈大笑,“就是!你若真想做什么事,谁能拦得住你啊?”

    童昱晴拍着她的背,说道:“你要保重。”

    “你也是。”

    童昱晴不敢再多作留恋,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裘泽远见她边跑边哭,连忙抱住她,安慰道:“好昱晴,不哭了……只要我们各自珍重,总会有重逢的一天。”

    童昱晴点头,卿子汀怕她再添伤感,与裘泽远告辞后就带她上了车。童昱晴回头看着裘泽远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忍不住伏在卿子汀怀里恸哭起来,卿子汀却没有如上次那样相劝,而是任由她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衫……

    被离愁别绪缠绕的一夜漫长又难捱,直到晨光微熹之时,意悠仍没有真正入睡。她给靠在婴儿床边睡着了的裘泽远披了一件衣服,却把一向浅眠的他给惊醒了。

    裘泽远看了看熟睡的小舒颐,轻声问道:“你一夜未睡吗?”

    意悠故作轻松地回道:“睡了一会儿。你若是累了,就到床上休息吧,地上太凉。”

    裘泽远摇摇头,“天就快大亮了,我去准备早膳,顺便收拾收拾行装。你再躺一会儿吧。”

    意悠既不能准备早膳,又不能收拾行装,只得点头。

    裘泽远刚刚把蔬菜汤喂到意悠嘴边,就听到外面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他不由奇怪,送他们的人早就到了外面,难不成除了昱晴,还有别人来探望他们?

    意悠说道:“你出去看看吧,我又不是不能动弹,自己用膳就好。”

    裘泽远颔首,出门去查探情况,当他看清楚来人是谁时,不由瞪大了眼睛,“你来做什么?”

    那人含笑道:“我的儿子、儿媳都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裘泽远脑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卢天胜不会知道了昨日自己与昱晴都谈了些什么吧……

    卢天胜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放心,我今日不是来问罪的。她若不是一个长情之人,我也不敢让她做我的儿媳。我来找你,是有正事。”

    裘泽远眼含狐疑,问道:“什么事?”

    卢天胜叹道:“你不会是想站在这里和我说话吧?”

    裘泽远敛眸说道:“是我失礼。那就请督军到屋里叙话吧。”

    落座后,卢天胜将一封信交到裘泽远手中,“你不是也不希望你那五姐夫与我兵戎相见,最后闹到鱼死网破吗?我就是来给你一个机会,将这场毫无裨益的战争扼杀在摇篮里的。这些日子,他都是打着你的旗号,在外面蛊惑人心,招兵买马。所以你需要做的,就是在这封信上按下一个手印,让他再也没有正当的理由起兵。”

    裘泽远看着手中这封信,不由笑道:“先裘氏督军,严禁旧部不尊新主,违者按谋逆论处。这样一来,不仅郑辉,任何人都不能再以裘氏的名义起兵反你,因为这样,名不正言不顺。”

    卢天胜说道:“不错。其实你不必对我心存敌意。于公,你按下手印就可以免去一场兵祸,免去兵祸就是造福万民的一份功德;于私,你也该想想你的夫人和孩子,所以无论怎样说,你都该帮我这个忙。”

    裘泽远点点头,“我又没说不帮,你何必紧张呢?”说着裘泽远在信纸上按下了一个清晰的手印。

    卢天胜大笑道:“爽快!”

    裘泽远说道:“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卢天胜猜也猜得到是什么事,“我可以答应你,只要郑辉肯就此收手,我就饶他一条性命。若是养一个闲人,就可以给我博一个宽仁的名声,我何乐而不为呢?但他若还是执迷不悟,你就不能怪我狠辣无情了。”

    裘泽远沉默良久,忽而笑道:“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们两个也可以坐到一起,平心静气地说话。”

    卢天胜也笑了起来,“是啊……”说着他目光扫向童昱晴昨日带来的礼物,“不过我真是不理解,你怎么会为了一个外姓之人,心甘情愿地抛下一片大好江山呢?说实话,昱晴跟我说只要她身处天军军营,你就不可能出战的时候,我真是一点也没相信,以为她是在骗我。后来见你真一关一关地给我开城门,我还有点发懵,不停地问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裘泽远哈哈一笑,“这就如同,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会不择手段地夺取江山一样。做蒲州之主的滋味真就那么好受吗?值得你为此不惜一切?反正我是不会这么傻的。”

    卢天胜大笑道:“我算是明白了。我们两个在对方眼里都是傻子,不过到底谁傻,应该只有老天知道。”

    卢天胜说完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又折了回来,“尊夫人坐月子应该不宜走动,等她出了月子,你们再去蟠山吧。”

    裘泽远稍一俯身,“多谢。”

    意悠出了月子后,与裘泽远启程前往蟠山。经过二十天的漫长旅程,裘泽远与意悠终于到达卢天胜给他们安排的幽禁之地。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蟠山上已是一片朦朦胧胧的绿意,山腰郁郁葱葱,山脚下更是百花齐放,争相斗艳。秀美多姿的月季、色彩鲜艳的瓜叶菊、艳丽高贵的郁金香……

    意悠惊叹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了吧?再也没有比这更惬意的生活了。”

    裘泽远微微笑道:“你喜欢就好。”

    话音未落,意悠已经奔向山上,裘泽远叫道:“你慢一点!”

    不多时意悠拿着一朵鲜花,兴奋地喊道:“你看!鸢尾花,真的是我最喜欢的鸢尾花!”

    裘泽远抱着孩子不敢跑得太快,过了好一会儿才走到意悠面前嗔道:“又不是没见过鸢尾,怎么这样大惊小怪的?”

    意悠笑道:“不一样,这是蟠山上的鸢尾花。”说着她将花插在孩子耳边,浅笑道:“小舒颐,这是母亲最喜欢的花,你以后也会喜欢的。”

    裘泽远有一瞬间的恍惚,如果站在自己身边的是,她会不会也对他们的女儿这样说?

    好在意悠一直逗弄着孩子,没有看到裘泽远一时的出神。

    半晌后裘泽远说道:“我们先进去吧。收拾好新家后再出来赏景也不迟。”

    意悠颔首,两人一起将房子从里到外清扫了一遍,不过说是一起,大多数活儿还是裘泽远来干的。因为他既怕意悠累到,又怕她帮忙不成,反帮倒忙,索性就让她在一旁看着孩子。意悠一会儿看看小舒颐,一会儿看看忙里忙外的裘泽远,觉得一切都像是在梦里,美好得不真实……

    太阳被乌云严严地压在背后,透不出一丝光亮,天光无华,白昼如夜。

    一个黑衣公子刚刚从车里下来,就有一个身着警服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白副将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

    白乔煊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礼,“梁署长说笑了,不知梁署长可准备好我要的东西了?”

    梁益时一脸谄媚,“您的吩咐,在下岂敢怠慢?早早就备好了,就等您来了。”

    白乔煊微微笑道:“那就请梁署长引路吧。”

    “好好好,您请随我来。”

    梁益时边走边说,“关押童柏毅的囚室是我警备署守卫最严密的地方,前前后后有十道关卡。他就是插翅也难飞。”

    白乔煊笑着点点头,随他走到那间囚室外面,看到梁益时悄悄递给他的东西,他满意地将梁益时夸赞一番后说道:“这里不需要人看守了,你们都到外面去等着吧。”

    梁益时行礼告退后,白乔煊走进囚室,打开了灯。

    童柏毅长时间不见强光,忽然见光,除了眼睛极为不适之外,脑中也是一阵眩晕。待他看清眼前之人是谁后,哈哈大笑起来,他一开口就觉得寒风直往口中钻,不过还是能说清楚他想说的话。

    “现在还能想起来看我的,除了你,也再无旁人了……”

    白乔煊长叹一声,“放心,昱晴没有在你的身上添一丝伤痕,我也不会。不过你害我失去我此生最爱的女人,我一定会让你付出百倍的代价。”

    童柏毅冷哼,“白乔煊,让你失去她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白乔煊一拳抡到童柏毅脸上,童柏毅吐出口中的鲜血,又是一阵狂笑。

    白乔煊却回到原位,抚摸着手中的皮鞭,说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要用什么东西撬开你的嘴?是这条皮鞭,火红的烙铁,还是那些钢针呢?只怕都不行。我冥思苦想、遍寻古籍,却没有一种刑具、一种毒刑既能解我心头之恨,又能让你说出实话。”

    童柏毅冷冷道:“少废话!既然你能来看我,就说明你已经想到办法了。来吧,也让我领教领教你的手段。”

    白乔煊轻轻拊掌,“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那我就直说了,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童柏毅见他拿出一个注射器,冷笑道:“应该不会是营养液吧。”

    白乔煊笑得灿烂,“当然不是,但是它可比营养液珍贵多了,你不会没有听说过它的名字**。”

    童柏毅瞳孔放大,惊叫道:“你疯了吗?为了撬开我的嘴,竟然不惜用这种东西!卢天胜同意你这么做了吗?”

    童柏毅话刚出口,就觉得自己问得多余,卢天胜不同意,白乔煊又怎么可能站在这里?果然,白乔煊说道:“拜你所赐,我和我那未来的岳父大人每日都提心吊胆,生怕你手底下的疯子再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所以你就不要怪我们不择手段了。”

    童柏毅哈哈大笑,“即使我在这里一动都不能动,还是让你们忌惮到如此地步,我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白乔煊冷笑道:“尽情笑吧,你也就这三天可以得意的时候了。这三日我会亲自守在这里,每日五次给你打这种东西。三日之后,只怕你想这样与我说话,也是不能了,因为你会觉得全身上下如被蚁咬。我真是很想知道,你究竟能不能受住,那种钻心之痛,噬骨之痒?”

    童柏毅笑着点点头,“我也很想知道,传说中能毁人性命的东西,究竟能不能毁掉我这个鬼。”

    “什么?你再说一遍,谁在外面?”卿子汀难以置信地看着书阙。

    书阙说道:“您没听错……”

第八十七章 以命换命

    “那女人确实自称是二少奶奶的叔母。”

    卿子汀喃喃道:“若的叔母……不就是童柏毅的夫人吗?!她来这里做什么?”

    书阙回道:“她只说要见二少奶奶,其他什么也没说。守门的兄弟见她穿得破破烂烂的,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就以为是要饭的,没理她。但今日已经是第三天了,她还是在北门外懒着不肯走,兄弟们就给了她一点钱,可还是打发不走她,这才发觉事情不对,呈报了上来。”

    卿子汀正思虑着是否要将此事告知童昱晴,就听到她的声音从房中传来,“子汀,出什么事了?”

    卿子汀只能回房说道:“外面有一个自称是你叔母的人,想要见你,你见吗?”

    童昱晴的反应与方才卿子汀的反应一模一样,但是细细听完卿子汀的话后还是穿好外衣向外走去。卿子汀本想陪她一起去,却被她拦了下来,“虽然她只是个柔弱女子,但还是要以防万一,你还是在屋里等我吧。”

    卿子汀不想让她担心,只好答应下来,但却嘱咐书阙跟在童昱晴的身边。

    童昱晴一路小跑到了北门,见那个衣衫褴褛的妇人真是年慕馨,诧异之中不由狐疑,“你来找我所谓何事?”

    年慕馨将孩子放到一旁,膝行到童昱晴身边,哭求道:“昱晴我求求你,留你堂妹一条性命吧……”

    童昱晴一时错愕,童柏毅与年慕馨成婚多年一直未有子嗣,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孩子来?

    “我吃多少苦,受多少罪都可以,只求你能留她一条性命,否则我兄长的人,迟早会找到我们母女,他会杀了她的……”

    童昱晴往后退了几步,让觅岚给年慕馨搜身,确定她不是来寻仇之后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随我进来吧。”

    童昱晴将她带到一个装置旧物的耳房,随后问道:“怎么回事?一五一十地跟我说清楚,若有半句虚言,我就把你和这个孩子关到童柏毅的囚室里去,让你们一起,永世不见天日。”

    从年慕馨断断续续的描述中,童昱晴大概理清了发生的事情……

    童柏毅在抓走意悠和童枫毅夫妇之前,让年慕馨以探亲为由回到娘家,回到娘家后不久,年慕馨就被查出怀有身孕,可是那时童柏毅已经事发,年慕馨的兄长怕这个孩子会影响到年氏的地位,就千方百计想要打掉这个孩子,年慕馨拼命挣扎,甚至以死相逼,她兄长才投鼠忌器,一直没有得手。之后她怕兄长不肯放过孩子,就买通府中的人偷偷逃了出来,来投奔自己,可她没有通关文牒,只能一路给人做散工、做仆役,混在各路人马中才度过层层关卡。虽然走到了这里,但是也历尽风波,吃尽苦头。

    童昱晴又说出了对这孩子的疑问,年慕馨支支吾吾地说道:“你叔父一直恨我是督军……啊不是,是裘泽远塞给他的女人,几乎……没有碰过我,可那日晚上却非……拉着我……后来我才知道,他杀了黛……”

    年慕馨的声音越来越小,童昱晴眼中的凝寒却越来越锋利。一边杀人,一边泄欲,童、柏、毅!你当真是卑鄙无耻到了极点!

    童昱晴冷冷地看着伏在自己脚下的年慕馨,声音也冷凝至极,“他杀我父母,毁我一生,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留下他女儿的性命?”

    年慕馨想都不想地说道:“就为她和你一样,是你祖父、祖母的孙女,是童家的血脉。我相信,你不会取她性命。”

    童昱晴眼含热泪,不得不佩服这个在世人眼中向来柔弱的女人,她凑到她眼前说道:“既然我连童柏毅的女儿都能放过,自然也能放过他的妻子,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年慕馨的眼中同样盈满热泪,她一笑过后,猛然起身冲向梁柱。童昱晴及时拦住了她,低声说了一句,“我信你。”

    年慕馨怔怔地望着童昱晴,突然大哭起来,童昱晴拥住她说道:“叔母,先去洗个澡,再去用膳,我去安排你和堂妹的去处。”

    年慕馨拉住正要离开的童昱晴,哽咽道:“这一路奔波劳苦,生下这孩子后,我就觉得身体愈发不适,有一个好心的大夫给我瞧了瞧,他说我的时日已经不多了,我自己也有感觉,知道他所言非虚。我是拼着最后的气力才把孩子送到你这儿来的,只求你能把她安置妥当,我也就瞑目了。”

    童昱晴刚想说给她找个大夫调理身体,就想到这样根本不可行,只能问道:“那……叔母可还有什么愿望?”

    年慕馨笑道:“若是临死之前还能再见你叔父一面,就更好了。”

    童昱晴默默颔首,思忖着说道:“我想要保下堂妹,可是卢天胜绝不会同意。叔母别看他不在这里,其实这里发生的事情,他未必不知道。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让他相信,我不会留下你们的性命,这样他才会放心将此事交给我处置,我才可以暗中把堂妹送到安全的地方。可是……”

    年慕馨了然,卢天胜与裘泽远不同,他生于苦难,长于乱世,今日的地位皆是他踏着堆积如山的尸骨,趟着血流成河的鲜血,一步一步打拼出来的,这样的人,几乎不会真正相信任何人,更不会轻易被骗,除非……

    “我很快就要入土了,不在乎早一天,晚一天。你就把我的尸身摆到卢天胜面前吧,这样他就会相信,你也杀了我的孩子。”

    童昱晴含泪道:“叔母您放心,只要我在一天,就绝不会让堂妹有性命之忧。”

    童昱晴离开后立即去找卿子汀商量对策,最终他们决定将孩子交给莫芬,暂且送往孤儿院,再将裹住孩子的被褥丢到井中,让人以为,孩子被丢到了井里。之后童昱晴致电给卢天胜,告知他今日发生的事情,以及她对此事的想法。卢天胜听童昱晴没有生出什么慈悲之心,就答应让童昱晴带年慕馨去见童柏毅最后一面。

    童昱晴松下一口气,随即带年慕馨前往警备署。

    正在逼问童柏毅的白乔煊听到外面有动静,怒喝一声,“什么人?!”

    看到他的童昱晴惊讶不已,“你怎么在这里?”

    白乔煊听到童昱晴的声音,下意识将注射器藏在身后,可当他看到她身后的人时,不由惊道:“年慕馨?”

    童昱晴还没听到白乔煊的回答,就注意到他身后的童柏毅举止怪异,“他这是怎么了?”

    年慕馨看到夫君不停地抽搐,口中还吐着白沫,急忙冲了过去叫道:“夫君,夫君……柏毅!”

    童昱晴反应过来事情不对,看向白乔煊,问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白乔煊支支吾吾地说道:“没……没什么……”

    童昱晴跑到他身边去抢,一番争抢过后,白乔煊怕伤到她,索性坦白:“是**!你离我远一点!被它扎到一切就完了!”

    “什么……你说什么……”童昱晴的泪滴猝不及防地滑落,随即就是一阵发狂,“你给他打**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答应过父亲什么?我要让他寿终正寝!这么多的**,他活不过半年!你为什么要给他打这种东西?你说话啊!”

    白乔煊牢牢握住她的肩膀,“昱晴你听我说,我不这么做,我们就永远无法得知他在外面还有多少人手?这些人手又被安排在了哪里?你难道就不害怕吗?他作恶多端,我就是一刀一刀剐了他也不为过,更何况是给他喂点东西?”

    童昱晴哭道:“可你这么做,有没有想过后果?你为了对付他,不惜与毒贩为伍,他们可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人呐!日后你要如何收场?若是这些东西流入市场,又会残害多少无辜的人?”

    白乔煊手上又添了几分力,“这些都是缉毒司刚刚缴获的一批毒品,我并没有直接去找毒枭做什么交易。”

    童昱晴稍稍放下心来,可是看到年慕馨痛不欲生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太过残忍。

    白乔煊顺着童昱晴的目光看向年慕馨,“昱晴,我还没有问你,这个女人怎么会跟你来这里?”

    童昱晴擦干眼泪,示意白乔煊到外面去说,白乔煊本来很安静地在听,可是听到童昱晴想要瞒过卢天胜,留下那个孩子的时候,他惊道:“你为什么要留下那个孩子?你不要告诉我,你对童柏毅的女儿大发善心。”

    童昱晴回道:“当然不是看在童柏毅的面子上,我是看在我祖父、祖母的面子上才留下她的。”

    白乔煊仍是不解,“昱晴,我发现你想事情总是跟常人不一样,她是跟童柏毅的关系近,还是跟你祖父、祖母的关系近?你祖父、祖母有你和昱这么好的孙儿,还缺他一个恶鬼的女儿吗?再说,你与童柏毅之间,是不共戴天的大仇,她长大后若是回来找你报仇怎么办?斩草除根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还需要我来教你吗?”

    童昱晴的眸中又蓄满了泪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道理我当然懂,若是换成另外任何一个人,杀我父母,毁我一生,我都会把他的血脉从上至下连根拔起,但……她是我祖父、祖母的血脉啊!你让我怎么狠得下心,对他们刚刚出世的孙女下手?”

    “好,既然你狠不下心,就让我来下这个手。你不想背负的杀孽,我来替你背。”说着白乔煊就要往外走……

    童昱晴急忙拦住他,跪到他面前哭求道:“乔煊我求求你,我不想日后九泉之下无颜面见我的祖父、祖母。你放心,我会把她送得远远的,让她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你不要杀她好不好?”

    白乔煊不由怒道:“当日你为了卢敬挚的妹妹跪我,现在竟然还要为了童柏毅的女儿跪我?!你到底……”

    “白公子……”年慕馨的声音打断了白乔煊尚未出口的话。

    白乔煊怒气冲冲地喝道:“没看到我正和昱晴说话呢吗?你出来做什么?!”

    年慕馨淡淡一笑,“如果我知道柏毅在外安排了多少人手,是不是就有资格出来了呢?”

    此言一出,白乔煊和童昱晴齐齐看向她。年慕馨接着说道:“如果我说了出来,白公子是不是就可以答应,放过我女儿?”

    白乔煊狠狠道:“你威胁我?!”

    年慕馨平静地回道:“白公子误会了,我绝无此意,只是一个母亲,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女儿去死。”

    白乔煊慢慢冷静下来,他不是不可以对年慕馨用刑,可是昱晴跪在这里,自己若是这样做,只会把她推得更远,一番思量过后,他说道:“好,只要你说出童柏毅的部署,我就放过你的女儿,决不食言。”

    年慕馨笑道:“昱晴在此,我也不怕你会食言。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柏毅的两个义子说话,知道他一共有十二个义子,他们的家人似乎都被裘老督军和我公公因为一件事情而灭口,是柏毅把他们从灭门惨祸中救了出来。”

    童昱晴想起那日要杀她和卢天胜的那个人,也说过一句意思相近的话,不由心生疑窦,难道老督军和祖父真的曾经秘密灭过这十二家的门吗?

    白乔煊只关心“十二”这个数字,知道现在外面还有两条漏网之鱼,他见年慕馨停了下来,说道:“继续往下说啊,童柏毅把他们安排在外面做什么了?”

    没等年慕馨回答,童昱晴就接道:“你没听到我叔母说这是在无意中听到的吗?无意之事哪会有那么多?”

    白乔煊反应过来,问年慕馨,“这就完了?你就知道这些?”

    年慕馨说道:“我还知道柏毅的行事风格,他向来只问结果,不问过程。属下在哪里落脚这种小事,我想他是不会过问的,所以你再怎么逼问他,也不会问出一个结果的。”

    白乔煊冷冷道:“我问不出他们在哪儿,却可以问出他为什么要留两个人下来,而不是让外面那十个人,一起去刺杀督军!”

    “你问不出了。他死了,就在刚刚你和昱晴出来说话的时候,被我杀死了……”说着年慕馨张开一直紧握着的右手,白乔煊这才发现,她手心上都是鲜血……

    他冲进囚室,看到地上一片血泊,怒火冲天,想要杀了年慕馨,却没想到就在他掏枪的一刻,年慕馨拿着杀死童柏毅的那支注射器插向自己的脖颈。

    童昱晴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白乔煊连忙冲过去抱住童昱晴,慢慢安慰道:“不怕,昱晴……不怕不怕。”

    待童昱晴情绪稍稍稳定,白乔煊说道:“这次意外必须在卢天胜那里有一个说法。我想了想,除了我和你争执你堂妹的事,其他都可以照实说。这样卢天胜最多就治我一个失察之罪,不会牵累到你,知道吗?”

    童昱晴哽咽着点点头,“我们尽快出去吧……”

    出了这等事情,白乔煊费了好多口舌才抚平卢天胜的怒火,当他从督军署出来的时候,暮色已沉。他深呼出一口气,启程回光峰酒店。

    苍见他神色倦怠,一直闭目凝神,没有出言打扰,可当他看到酒店门前那抹橙黄身影的时候,不得不叫了一声,“少爷。”

    白乔煊睁开眼睛,刚想问有什么事情,就看到了苍看到的人,他长叹一声,强自打起精神,下车走向那人。

    他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到她身上,“不是告诉你在府中等着我去寻你吗?署中事务繁多,我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回来,我若是今晚回不来,难道你要在这里站上一夜吗?”

    卢希半晌没有答话,白乔煊这才发觉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凛凛冬日里,她都没有用围巾捂住脸的习惯,没道理回暖之后却围住脸。他忙拨开她的围巾,见她往昔的娇颜全被五道指印毁掉,惊道:“谁打了你?”

    话刚出口,白乔煊就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这世上除了卢天胜和钟舜华,还有谁敢明目张胆地打督军家的嫡出小姐?卢天胜一直在督军署训责自己,那自然就是钟舜华了。

    见到爱人,卢希的眼中就似有浪花翻转。白乔煊见她如此,忙拥住她上楼回房,煮沸热水后,用热毛巾敷住卢希肿起的脸。

    卢希一边喊疼一边哭,也不知道她是因为疼而哭,还是因为伤心而哭。

    白乔煊自从认识她,就觉得她像一个小太阳一样,阳光灿烂,善良可爱,热情勇敢,从没想过她也会泪如雨下,伤心成这个样子。他不由心生怜惜,轻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母亲为什么会打你?”

    卢希抽泣着说道:“母亲……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么不分是非……阴险恶毒……她陷害……你一次……还不够……还要……还要陷害你……第二次……”

    卢希想起伤心事,又忍不住大哭起来,白乔煊只能坐在床边不停地哄,直到卢希平静下来,他才问道:“伯母又怎么陷害我了,竟把你气成这个样子?”

    卢希哽咽着说道:“她当我是三岁小孩,被骗一次还会傻傻地相信她。”

    白乔煊试探着问道:“她又诬陷我和哪个女人不轨了吗?”

    “她为了污蔑你,竟然说你和二嫂……”卢希想起母亲的话就气不打一处来,白乔煊却如坐针毡,他只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二嫂?是说你的二嫂童昱晴吗?”

    卢希点点头,“她说是警备署的梁叔叔告诉她的,你和二嫂今日从警备署出来的时候神色怪异,他还听到你小声唤二嫂的闺名。”

    白乔煊放下心来,如果只是这样,他完全可以解释,甚至可以……

    “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呢,我们是因为一个犯人出了意外,怕你父亲责罚才有些紧张,至于闺名,我与她早在蒲东邺津就已相识,我又没有正式娶你过门,不唤她的名字,难道直接唤她二嫂不成?看来我日后要好好孝顺岳母大人了,免得她总是拿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来烦你。”

    卢希的小嘴又弯了下来,“母亲还说我善恶不分,还打我……”

    白乔煊将她拥入怀中,劝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再哭就哭坏身子了。日后你母亲若是再与你说这种事情,你坐在那里吃吃点心就好,千万不要再顶撞她,我可不想我们成婚那日,和一个小花猫交换戒指。”

    卢希破涕为笑,白乔煊给她倒了一杯水,“喝完我带你去吃点好吃的,你刚刚生了那么大的气,一定没有吃好。”

    卢希兴奋地叫道:“我要去喝酸辣汤!”

    白乔煊宠溺地笑道:“好,你想喝什么,我就带你去喝什么。”

    两人出了酒店大门,一路向西,漫步走到一家小店面前,老板显然是认识他们,热情地与他们打了个招呼后问道:“还是老规矩?”

    卢希笑着点头,“多谢马大哥。”

    白乔煊叫住他,“马大哥稍等,我晚上还没吃饭,请您再帮我炒两个菜送过来吧。”

    马老板非常爽快地答道:“好嘞!”

    卢希问道:“你在督军署忙到这么晚,怎么连饭都没吃啊?”

    白乔煊苦笑道:“还不是犯了错,一直挨骂来着嘛……”

    卢希蹙眉,“父亲骂你,也不能不让你吃饭呐,饿坏了怎么办?不行!我得去找父亲说说去……”

    白乔煊连忙稳住她,“你可千万不能去,现在署中已经有人在议论督军将我安排在身边,亲自**是看在你的份儿上,你再去找他理论,我就真的要一辈子背着吃软饭的骂名了。更何况今日之事本就是我失察之过,督军并没有冤枉了我,只是责骂,没有责罚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若再去,我就更成不知好歹、忘恩负义之人了。”

第八十八章 征战沙场

    卢希悻悻地作罢,白乔煊见她还是不高兴,说着各种笑话逗她,终于让她重露笑颜。月色下,卢希的眸中柔情百转,时而灵动,时而狡黠,无论哪种,白乔煊都能在那里看到满满的快乐。他不由想到记忆中的那抹晶紫身影,她若生气,只怕就不是这么好哄了,她甚至会因为自己的玩笑更加生气,不过他转念一想,她怎么会为了这点小事生气呢?如果不是牵涉家族的大事,又有什么事能让她那么沉静的一个人生气?

    “乔煊,乔煊!”卢希见他唇畔含笑,不知在想什么,不由大叫。

    “怎么了?”

    卢希狐疑,“想什么呢?饭菜都上来了。”

    白乔煊这才看到马老板站在一旁,忙道:“马大哥辛苦了,多谢。”

    马老板笑道:“白少爷客气了,你们慢用。”

    卢希把围巾摘了下来,问道:“你要不要喝点酸辣汤?很好喝的。”

    白乔煊摇头笑道:“你喝吧,这些菜够我吃的了。”

    卢希又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喝酸辣汤?陪我来了这么多次,你一次都没喝过。”

    白乔煊回道:“我不是不喜欢喝酸辣汤,我是不喜欢吃酸食。”

    卢希愣了片刻才说道:“你怎么不早与我说你不喜欢吃酸食啊?早知道我就不会总拉着你来喝酸辣汤了。”

    白乔煊笑道:“我不喜欢吃,但你喜欢吃啊。我除了对酸食忌口之外,也没什么特殊的喜好,这里的其他菜我都是可以吃的。”

    卢希笑得甜蜜,“你不要凡事都迁就我,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感受。”

    白乔煊笑着点点头,轻声说道:“知道了,快喝吧,一会儿汤就该凉了。”

    两人吃完饭,又手挽着手往回走,卢希看到地上叠在一起的两道影子,忽然想起一件事,她问道:“你和二嫂以前在邺津共事时有过什么不愉快吗?”

    白乔煊脚步停滞了一瞬,“为什么这么问?”

    卢希支支吾吾地说:“你还记得我前些日子又问了你一遍姚瑶的事吗?那就是二嫂告诉二哥,二哥又告诉我的,你若是没有得罪过她,她为什么要那样说你?”

    当时卢希再提姚瑶的时候,白乔煊就猜到是童昱晴在背后搞的鬼,但是他没有想过,或者说没有用心想过,卢希会有这样的误会。

    他思忖着回道:“同事之间难免会有一些磕磕碰碰,不过我想你二嫂也不至于胡乱给我安一个罪名。我和姚瑶的事,外人怎么会知晓实情?也许她是误会了,才会这样说。”

    “哦……”卢希想了想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还是尽快解开这个误会才好。三位哥哥之中,只有二哥对我最好了,我可不想因为一个误会,和他之间留下心结。不如过些日子,桃开莺啼之时,我们邀二哥、二嫂去野外郊游,你意下如何?”

    白乔煊心里是一百个不情愿,可话到嘴边却还是……

    “好啊,一切听你安排。”

    一道车灯突然闪到两人脸上,惹得他们都不得不遮住眼睛,还没等他们放下手臂,一个人影已经冲到他们面前,“少爷,督军署来人说,督军急召您回署,似乎是出事了。”

    白乔煊见是苍,放下心来对卢希说道:“那我先走了,让苍送你回府。”

    卢希点点头,“你去忙吧。”

    白乔煊急忙上了苍后面的那辆车,火速赶往督军署。

    赶到督军办公厅时,白乔煊见杨濯正带人清理地上的碎瓷片,不由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小心应对,他轻声对正坐在软椅上闭目养神的卢天胜说道:“督军,我回来了。”

    卢天胜睁开眼睛,将桌上的一封密信交给白乔煊,白乔煊看过信后如鲠在喉。镇守南境的主帅竟然暗中投靠了瞿栎!难怪他们父子翻脸的消息没有一个密探传回金都,原来是被他们的主帅灭口了!那瞿栎沉迷声色,是不是也是装出来的……

    “写信的人是程江手下的一员副将,名叫孙翊,看这封信字迹潦草,显然是他发现了什么紧急情况,匆忙之间写出来的。他之所以选择写信而非拍电报或是打电话,一定是因为程江和瞿栎截断了祁封所有的信号。传信的人刚把信送到这里,就断了气。从祁封到金都,整整十日的车程,我想南境如今的局势一定极为不妙……”

    卢天胜话没说完,就有一个报务兵前来敲门,“督军,昌捷急电。”

    白乔煊能够明显听到自己的心“咚”的一声,昌捷是距祁封北界最近的一所城池,这个时候从那里传来一封急电,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然卢天胜看过电报后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地喊道:“程江!”

    杨濯收拾完碎片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督军,昌捷出了何事?”

    “程江那个王八蛋假借探望旧友之名让昌捷守将开了城门,昌捷那边没有防备,已经沦陷。”

    白乔煊沉思片刻后说道:“督军,是乔煊一时不备,错判情势,牵累了昌捷的兄弟们。所以无论督军想让何人领军出征,都请带上乔煊。”

    卢天胜未理会白乔煊的话,白乔煊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在等什么人。果然没过多久白乔煊就透过窗户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卢敬武进来后向卢天胜见礼,“属下见过督军。”

    杨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卢敬武说过一遍之后,卢天胜终于抬起头来,对儿子说道:“此次出征,将乔煊带在身边做个副将,他对这次的情势比较了解,有什么事也可以帮到你。”

    卢敬武想到自己当日在白乔煊手下受过的屈辱,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沉声说道:“是,督军。属下这就去清点兵马,也请白副将随我来吧。”

    白乔煊说道:“督军,那乔煊告退。”

    两人走后杨濯问道:“督军,您把白少爷安排在大少爷身边,就不怕大少爷……”

    卢天胜笑道:“武儿虽然乖张跋扈,但也不会自毁长城,顶多就是派白乔煊去打一些艰险的硬仗。他若是连武儿的手段都应付不来,那也不配做我卢天胜的女婿。”

    白乔煊走到督军署楼下时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回头看向督军办公厅,童柏毅布置的每一颗棋子都直逼人要害,这一场突发的战争与童柏毅又有没有关系呢?他已经无法知晓答案,好在答案本身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该如何应对眼前这场内忧外患的战争。

    白乔煊与卢敬武连夜赶到金都南郊外的军营,召集部将,商讨军事大计。

    卢敬武说道:“诸位,程贼背主叛国,人人得而诛之。承蒙督军信任,将讨伐事宜交予我等处置,还请诸位各抒己见,敬武定当集思广益,与各位通力合作。”

    众人商讨了十数种方案,最终决定派出两组人马,化整为零,分别从东西两个方向绕道前往祁封南方的广辉城,在那里会和后,要挟广辉纪氏合力攻打祁封后方,牵制住瞿栎在祁封的守兵,并引回其正忙于攻打别处的一部分兵力。在引回兵力的同时,小部队人马火速赶往祁封援助前两组人马,并占领祁封。大部队则集中火力攻打被程江占领的昌捷,拿下昌捷后扫除无巢可归的瞿栎,战争就此结束。

    卢敬武问白乔煊,“你确定你手中的把柄,一定能要挟纪同配合我们起兵吗?”

    白乔煊回道:“除非他不想要自己的性命,否则就必须乖乖听我们的话。”

    卢敬武仍是犹疑,白乔煊说道:“属下愿立下军令状,若是纪同知道我手中的把柄后,仍不愿起兵抗瞿,我愿依军法处置。”

    “好!军令如山,我信你。”卢敬武转而对众人说道:“出发!”

    白乔煊与其率领的小队人马,共计三十人,从西路赶往广辉,十五日后顺利赶至广辉,可刚到广辉,白乔煊等人就遇到严格的盘查,好在他们准备充足,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白乔煊漏夜潜入纪府,可惜虽然擒住了纪家家主纪同,却被人发现了。

    白乔煊狠狠扼住纪同的喉咙,冷冷道:“纪老爷放心,我不会杀你,只要你遣退拿枪指着我的这些人,我保证不会伤你性命。不过你若想玉石俱焚,我倒也不会介意……”说着白乔煊手上又添了几分力,纪同的脸都紫了,他胡乱地摆摆手,让人先散了。

    白乔煊一手拔枪顶住纪同的头颅,一手慢慢松了力气,纪同剧烈地咳了起来,白乔煊说道:“在下今日前来是想向纪老爷借兵一用。”

    纪同再笨也猜到了他的身份,“你是卢天胜的人?瞿氏与我纪氏世代联姻,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你们背叛瞿兄?”

    白乔煊嘴角含笑,“不是我觉得,是你已经背叛了你口中的瞿兄,在二十年前。”

    纪同的脸色瞬时煞白,白乔煊又笑道:“要我提醒你一下吗?二十四年前,徐家第四女嫁入瞿家,多年无所出,可就在瞿栎纳妾后不久,夫人突然间有喜了,这也让她立时挽回了瞿栎的心。瞿栎纳妾,身为亲族的纪老爷也赶去贺喜了吧?重温鸳梦的感觉如何啊?”

    纪同浑身战栗,“你……你休要胡说!我和小婉根本没有!”

    “哦……”白乔煊意味深长地将声音拖得极长,“原来称呼兄长的妻子应该直呼她的闺名啊……在下真是受教了。”

    纪同身体僵硬,白乔煊也不再与他废话,“奉劝你一句,不要妄想除掉我,今日我敢来贵府一游,就是因为我手中握有足够的证据又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你若识相,就乖乖听我的话,否则,我在外面的人就会把你与瞿栎夫人通奸的消息散播得铺天盖地,保证让瞿家和徐家都知道,你猜猜,到时他们会如何对你啊?其实你应该感谢督军给你这么一个机会,否则我们大可以直接把消息散播出去,等瞿栎腾出手收拾你的时候,收复昌捷。”

    纪同沉默半晌,终于说道:“你……你要我做什么?”

    白乔煊笑道:“只需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就够了。”

    白乔煊带纪同飞快地赶到纪氏军营,随即点齐两万兵马星夜赶往祁封,他边守着纪同,边算着瞿栎留在纪同身边的密探给瞿栎递送消息的时间,算着瞿栎反应过来的时间,一想到时间所剩无几,他就不由踩紧油门狂飙向祁封。

    白乔煊看了看暗沉的天色,对纪同说道:“告诉我瞿栎在祁封的兵力部署。”

    纪同稍有迟疑,白乔煊骂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不懂吗?!”

    纪同颤颤巍巍地回道:“他一共有五万人马,大部分都拉出去攻打北边了,留在祁封的应该只有一万多。”

    白乔煊吼道:“我不要听大部分、应该这样的字眼,我会猜不到大体数字吗?!我要的是准确数字!”

    纪同身如筛糠,“具体的部署,我也不知道……”

    白乔煊瞪了他一眼,随即回头专心开车。

    一路上,白乔煊悄悄灭掉了三处的观察哨兵,因此在他们抵达祁封南境的时候,祁封的南城楼仍然十分寂静。

    白乔煊又仔细看了看祁封地图,凭借地形地势,推侧瞿栎在祁封各处的兵力部署。瞿栎不会想到纪同的背叛,所以他在南城楼上不会安排太多兵力,他的重点布防应该是东、西、北三处城门,重中之重,就是这北城门。

    一番思量过后,白乔煊想与第二组的队长说说自己的想法,没想到他也抬起头来似乎有话对自己说,白乔煊笑道:“你先说。”

    那人也不客气,直接说道:“白副将,我粗略看了一下地图,想这样安排我们的兵力:我们先派五十名顶尖高手潜入这南城楼,让他们从里面给我们打开城门,之后我们各率九千人马,分别攻往东、西城门,声势闹得越大越好,把他们守在北城门的人马都引过来,南城门由纪同率领的两千人马守住,东西两边有我们,中间的人,我们能杀多少杀多少,杀不动的就把他们往北边赶,交给史将军的人来处理,他手中有五万人马,要对付这些残兵败将绰绰有余。你看怎么样?”

    白乔煊哈哈大笑:“武将军所想与我不谋而合。”

    武夔身形魁梧挺拔,笑起来也是豪爽不羁,“那就行动吧!”

    白乔煊和武夔一路厮杀,如愿将祁封留守的兵马困在中间,可是还没有等来援军,就等来了敌人的救兵。他们只能放弃原有的计划,一路往南撤,只可惜他们一场血战下来已是精疲力竭,再加上所剩人马不多,逃回广辉时,已是弹尽粮绝。

    武夔骂天骂地骂史非,惹得一旁的白乔煊笑得肚子疼。武夔又开始骂他,“你他娘的笑个屁啊!史非那个混蛋要是再不来,你这个驸马爷就得跟我死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了,你舍得那如花似玉的督军小姐吗?”

    白乔煊咯咯直笑,“舍得如何?舍不得又如何?现在这个情势,不是我不舍得就回得去,也不是我舍得了就回不去。”

    武夔骂道:“说人话行不行?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跟老子玩绕口令?你这心可真大啊……”

    白乔煊笑道:“兄弟,这次是我拖累你了。”

    武夔皱眉,白乔煊见他没听懂自己说的话,索性作罢,对坐在两人中间的纪同说道:“你不知道瞿栎的部署,总该知道自己家里的密室暗道吧,一会儿带我们往那里逃,听到没有?”

    纪同忙不迭地点头,可是车子刚开到纪府门口,白乔煊就眼睁睁地看着一颗**飞向这边,纪同一声哀嚎,随即就被白乔煊生拉硬拽进府,纪同大力挣开,咆哮道:“是你们!都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我的孩子,我杀了你们!”

    白乔煊一脚将他踹飞,“那**没有那么大威力,也许没有炸到你的孩子,但你若想让他们死,我现在也可以去找他们,一人补一枪,大家一起完蛋!是生是死,你自己选吧!”

    纪同软跪在地上,武夔又一把将他拎起,大喝道:“还不快走?!”

    “我要先去看看我的孩子,暗道的入口在我孩子的房间。”

    白乔煊和武夔一左一右架着纪同疾步前往暗道入口,可惜天不遂人愿,三人赶到那里时已是一片废墟残骸,纪同彻底崩溃,白乔煊和武夔相视一眼,联手将他敲晕。

    白乔煊思绪急转,“偌大的纪府不可能只有一条暗道。”

    武夔意会,“纪同寝房!”

    两人又一起奔向纪同寝房,一颗手**从天而降,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快!跑!”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后,世界一片沉寂……

    武夔揉着剧痛无比的耳朵,扶起一旁被震晕了的白乔煊,将他安置到一处隐蔽的地方,自己则寻找暗道入口。天无绝人之路,他凭借直觉第一下扭动的一个灯台,就给他们打开了一条逃生之路,他连忙背起白乔煊,沿着暗道逃了出去,随后抢来一辆车,边开边喊:“兄弟,醒醒,醒醒!”

    白乔煊缓缓睁开双眼,猛烈地咳嗽了几声,意识终于清醒过来,“这是哪儿啊?”

    武夔摇摇头,“不知道,似乎是出了广辉境内。”

    白乔煊听他说话,才看到他右臂被炸伤,鲜血直流,忙撕下自己的一片衣服,给他包好。他回身环顾四周,却听武夔说道:“别找了,我已经看过一圈了,没有水源。”

    就在白乔煊想要放弃的时候,一个废弃的破庙映入武夔眼帘,白乔煊见武夔想要弃车躲入破庙,问道:“这庙里明显什么都没有,你把车停这里做什么?还容易招来追兵。”

    武夔的语气相当理所当然,“喝水吃饭呐。”

    白乔煊困惑不解,却听武夔叫道:“快走啊,一会儿追兵就追上来了。”

    走进庙中,武夔兴奋地奔向供奉神佛的案台,拿起一个破碗,“果然有这个东西!”说着他转头问白乔煊,“有尿没有?”

    白乔煊终于明白武夔说的“水”是什么东西了,他一阵反胃,扶着门框一通干呕,武夔摇头叹道:“唉……我忘了你是富家少爷,怎么可能受过这种罪呢?不想喝尿,你就吃点这里的干草吧,死不了人。我去那边方便了啊。”

    武夔刚迈出一步,就又回头说道:“我可提醒你一句,正常人不喝水三天就会死,你现在有伤在身,不是正常人,别追兵没到,你自己先渴死了。”

    武夔走后,白乔煊抓起地上的干草往嘴里塞,吃了半晌也不见武夔回来。他不由慌了神,急忙到案台后面去找,只见武夔不知何时已经晕倒在地,不省人事,右臂上的伤口仍然止不住地流血……

    白乔煊掐住他的人中,武夔醒转,人却极度虚弱,他嘴角向上扯了扯,“老子这次,真是栽在史非那龟孙子手里了。”

    “你别胡说,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希望,有希望,就不能轻言放弃。我这就带你回金都。”说着白乔煊就背起他往外走,但是没走几步就被瞿栎的人马堵在门口。

    白乔煊慢慢放下武夔,拳头挥到半空就听到一声枪响,但那枪却没有打在自己身上……

    虽然夜色暗沉,但他还是能隐约看到,远处黑压压的一大群人马,正在往这边赶来。他兴高采烈地摇着武夔的肩膀,“我们有救了!”

    瞿栎的几千人马很快就被史非的五万人马搅得粉碎。白乔煊和武夔都被送往军中就医。当他们再次醒来时,军队已经在回程的路上。白乔煊不放心战事,只能暂且放下个人恩怨,托人找来史非,问道:“史将军,少帅那边可还顺利?”

    史非以为白乔煊没有起疑,放下心来说道:“一切顺利。瞿栎和程江都已被擒……”

第八十九章 心照不宣

    “少帅命我护送二位到昌捷。只是……”

    白乔煊的心又揪了起来,问道:“只是什么?”

    史非沉声道:“程江在被捕之后就咬舌自尽了。”

    白乔煊本以为是自己人出了什么事,听他这样一说,一颗悬着的心落地。史非走后,白乔煊向守着他们的军医问了武夔的伤情,听说武夔的右臂因为伤口溃烂需要截肢时,他刚刚落地的心又悬了起来,武夔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受得了这断臂之辱啊……可惜事已至此,他能做的也只有尽力劝慰。

    军医见他劳心,说道:“你也不宜多思多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听**声,你的耳膜和头部都有损伤,还是安心静养的好。”

    白乔煊暗叹一声,为了有心力应对卢敬武,他还是应该听军医的话,平心静气地休养……

    三日后,白乔煊直接被带到昌捷的观刑台,卢敬武异常热情地扶起向他见礼的白乔煊,夸赞道:“被瞿栎的八千人马追了一日一夜,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白副将真是勇猛无敌啊!”

    “少帅谬赞了,乔煊能够平安归来,多亏史将军及时赶到。”说着白乔煊将目光落到史非身上,史非如芒在背,下意识看向卢敬武,又勉强对白乔煊笑了笑,“若非白将军指挥得当,奋勇杀敌的同时又保存实力,史非真是百死莫赎。”

    白乔煊将目光落回到卢敬武的身上,恰巧卢敬武也在看他,两人都是淡淡一笑,卢敬武说道:“今日我们相聚此地可不是为了论罪的,而是为了观刑的。瞿栎勾结程江谋反,十恶不赦,本该处以凌迟极刑,但程江已死,本该处在他身上的极刑就由其子代受。二人家眷及府中仆役,皆枭首示众。二人从犯,凡有品级者皆枪决处置,其余兵士及祁封、昌捷两地的民众,就用一把大火解决。”

    白乔煊本来心平气和地听着卢敬武的处决方案,可是听到“民众”二字时,他错愕不已,不由问道:“其他人的刑罚,我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要焚城处决民众?他们何罪之有?”

    卢敬武冷冷说道:“他们为反贼纳税,反贼的军事用度都是由他们来供养,你说他们何罪之有?”

    白乔煊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此可笑的说法,一时没有找到反驳他的语言,他思忖半晌后方说道:“瞿栎在祁封的确是自己收税,但昌捷不是,昌捷的军用是由金都军备司统一调配的,照少帅的说法,全蒲州的民众都是程江的帮凶。”

    卢敬武一时语塞,他盯着白乔煊的目光阴鸷狠辣,像是要将他烧了一样,“好啊,如此说来白副将也觉得祁封的民众并不无辜,那就放过昌捷,火烧祁封好了。行刑!”

    “且慢!”白乔煊高喊一声,喝住正要往祁封打电话的兵士,又对卢敬武说道:“少帅,此次战火并没有烧到通邑,您若是火烧祁封,难免会让徐家人人自危,为了避免再度燃起战火,请您三思。”

    卢敬武冷哼一声,“瞿家都被我扳倒了,我还会怕他徐家不成?行刑!”

    白乔煊又喝道:“住手!”

    卢敬武拔枪对准他,“白乔煊!屡次三番违抗我的命令,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直到此刻,白乔煊才明白他的意图,他根本不想杀两地的民众,他真正想杀的人,是自己。他先是指使史非延迟一日救援,再是摆出一副逆天而行的架势,都是为了取自己的性命。

    气氛如两年前的那个秋日一样,冷凝到了极点,白乔煊看了看身处观刑台上的人,虽然这些人中也有不是卢敬武的人,但却未必会为了自己与卢敬武作对。

    就在他以为已经走投无路的时候,几声鸣笛打破了这里的死寂,十余辆汽车驶入刑场,一个气如古松的中年男子从第三辆车上走了下来。卢敬武心中一慌,手上也松了力气,只知道叫人,“顾……顾叔叔……您怎么来了?”

    顾怀扫了一眼卢敬武手中的枪,淡淡笑道:“自然是为少帅庆功来了。怎么,少帅不欢迎我?”

    卢敬武勉强笑着点点头,又慌忙地摇摇头,“不是不是,敬武当然欢迎顾叔叔……”

    顾怀佯装随意地转身,面带疑惑地看着一地被五花大绑的人,“这怎么还没有行刑呢?我以为赶到的时候,少帅应该已经忙完了呢。”

    卢敬武从最初看到顾怀的惊讶中走了出来,急忙吩咐身边的人,“行刑,行刑,赶快行刑!”

    人犯的鬼哭狼嚎与枪响声交织在一起,将这里构筑成一个人间地狱。即使台上这些见惯生死的人,也都不愿再多看一眼。

    当这一切催命的声音都消失匿迹之后,顾怀发话,“走吧,我们去庆功宴上。”

    卢敬武刚想随顾怀一起往外走,却见他脚步停滞,似乎还有话说,“不过有一个人没有资格参加庆功宴,”说着顾怀看向史非,朗声说道:“史非行军期间饮酒作乐,贻误战机,致使天军五十八名将士战死沙场,依督军指令,枪决处置,即刻执行。”

    话音未落,史非已经应声倒地。顾怀收起佩枪,吩咐左右随从,“把他的尸体抬走,与反贼尸体一同处置。”

    卢敬武和白乔煊不约而同地看向死不瞑目的史非,又齐齐收回视线,随顾怀一起,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督军署 督军办公厅内

    杨濯说道:“督军,顾知府来了。”

    卢天胜连忙放下手中的公文,让杨濯请顾怀进来,杨濯随手关上房门,守在门口。

    卢天胜问道:“怎么样?”

    顾怀颔首,“一切顺利。孙翊已经接任镇南大将军之位。史非已死,武儿没有再闹,白乔煊那边也没什么动静。不知他是太愚钝还是太聪明。”

    卢天胜了然,“他能想到用祁封和通邑的事做敲门砖,以此来迎娶希儿,不可能是太愚钝。可是他太聪明,又让我心有不安。你说,我到底应不应该把希儿许配给他?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做?”

    顾怀笑道:“若换成是我,我不可能将儿的婚事当作对付敌人的一个筹码,所以这种事情,你还是不要与我商量的好,我能做到的也就是这些了,其他的,你还是找别人商量吧。”

    卢天胜叫住他,“我跟你好好商量事情,你给我扯到哪里去了?”

    顾怀叹道:“事情的关键,不是他到底有多聪明,而是他的聪明,在不在你的控制范围之内。”

    卢天胜豁然开朗,“对对对,只要他这个孙悟空逃不出我这个如来佛的手掌心就可以了,你还真……”

    卢天胜话没说完,门外就传来一阵吵闹声,卢天胜刚想斥责杨濯,门外的人就闯了进来。

    卢希怒气冲冲地冲到卢天胜面前,大吼道:“您为什么要置乔煊的性命于不顾,任由大哥把他逼到绝境?!”

    顾怀急忙走过去关上房门。卢天胜却眼存狐疑,“是白乔煊告诉你的?”

    卢希泪眼汪汪地说道:“他头昏脑涨,没有力气跟我说一句话,是我去光峰酒店探望他时,听客人们议论的,那个史非是大哥的人,是大哥指使他,晚一天再到广辉的!”

    卢天胜皱眉道:“酒店里的人胡说,你也信?此事父亲已经查过了,的确是史非自作主张,与你大哥没有任何关系。”

    卢希逼到父亲面前,“大哥都已经承认了,您还不承认?是大哥亲口告诉我的,他想置乔煊于死地,得到了您的默许,这还能有假?”

    卢天胜怒拍桌子,“他胡说!父亲不过是想考验一下白乔煊的能力,看看他是否配做我卢天胜的女婿,不信你问你顾叔叔,我是不是这样安排的?”

    顾怀抚着卢希的肩膀说道:“希儿,别生气了。你父亲的确是这样安排的,就算你大哥想要白乔煊死,不肯派人去救他,叔叔也会带人去救的。”

    卢希偃旗息鼓,“哦”了一声,就再没有话说。她没有话说,卢天胜却有一大堆话等着她,“无规无矩!我平日里真是惯坏了你。督军署是你可以硬闯的地方吗?如果泄露了机密,你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卢希一心只想着为白乔煊讨回公道,哪里想得到这么多事?不过此事确是自己理亏,她只能低头嘟囔着:“我错了……”

    卢天胜又道:“还有,就算事实真如你所听到的那样,是你大哥要杀他,父亲默许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们?你不要忘了,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寸一缕,都是我和你母亲给你的,不是那个白乔煊!你大哥再有什么不是,也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兄长,为了一个外姓之人,如此责怨他,你还有没有一点礼敬兄长之心?!”

    卢希本来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但听到父亲这样说,又觉得他不可理喻,“兄友弟恭,自古以来,要先有兄友,才有弟恭,他要杀我未婚夫的时候,可曾想过我这个同胞亲妹?既然他心里都没有我了,我为什么还要顾及他的颜面?我不过是想知道一个真相而已,都没有想要深究,您就这么不辨是非地护着他,难道在您的心里就只有他这个儿子,没有我这个女儿吗?您是不是觉得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我对卢家而言,就是一个外人?”

    卢天胜冷着脸道:“你对卢氏而言,是不是外人,取决于你自己的态度。你若事事都以卢氏的利益为先,自然就不是外人。可你若遇事就站在外姓之人那边,那你自然就是一个外人。”

    卢希质问道:“难道在您心里就只有卢氏利益,没有是非对错吗?”

    卢天胜厉声说道:“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是非对错!你记住,成王败寇,规则永远都是由王者来制定的。王者说的,就是是,就是对!”

    卢希内心失望至极,退得离卢天胜越来越远,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顾怀不由叹道:“你何必和孩子说这么重的话?”

    卢天胜无奈地回道:“不这样,怎么让她觉得家里只有挚儿是真心对她好的呢?”

    “你想要为挚儿争取更多的支持我理解,但你也没必要说这么狠的话啊。希儿和挚儿本就亲昵,就算武儿不伤白乔煊,希儿也更喜欢挚儿这个二哥。可你这样一来,把她推得离你都远了。”

    卢天胜说道:“你也不是没看到,她现在心里就只有那个白乔煊,哪还有我这个父亲?既然如此,我何必再为一个心里没有我的女儿费心?还不如把她推得远一些,让她去帮挚儿呢。”

    顾怀很是厌烦他算计过多的样子,于是说道:“好好好,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武儿和白乔煊我都给你平安带回来了,我就回宁台了。泓儿虽然很能干,但到底年纪还小,官署那么多事情,我怕他应付不过来。”

    卢天胜听他提起儿子,叹道:“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好命,无意之中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妾室,就给你生出泓儿那样一个能干的儿子,我却连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儿子都没有。”

    顾怀眉头紧蹙,没好气地道:“会不会说话?”

    卢天胜服软,“你不想我提起亦苓的事,我不提就是了。走吧走吧,我也该批公文了……”

    卿子汀和童昱晴将卢希送走后,童昱晴喃喃说道:“大哥仇视你、三弟和四弟,我可以理解,因为你们毕竟是异母所出,又是他潜在的对手。可希儿与他是同母所出,又是妹妹,根本对他构不成威胁,甚至可以成为他最好的助力,他为什么连希儿也不在乎?”

    卿子汀神情落寞,低声回道:“其实大哥最初,不是这个样子的……”

    童昱晴思忖着问道:“他……是受过什么刺激吗?”

    卿子汀点点头,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后花园中,刚刚盛开的棠棣花,粉白相间,锦簇秀美,卿子汀的目光落在那团粉嫩之间,心情也跟着晴朗起来,“我记得父亲刚带我和母亲进府时,大哥待我极好。孔融让梨也只是把大的梨让给哥哥,可大哥,是把所有的梨都让给我。因为他记得,梨水可以给我止咳。我们一起玩扯树梗的时候,他都会把扯不断的那一根让给我,然后夸我又聪明,力气又大。冬天的时候,戚管家忘记给我和母亲送炭火和棉被,母亲说过一次后,送来的却是用过的炭灰和棉花。大哥碰见了,把他屋里上好的黄金炭和棉被都送了过来,还把戚管家打得半个月都下不了地,夫人为此,没少责骂他。”

    童昱晴见他说着,眼中就似被一层薄雾笼罩,轻声安慰着他,只是她实在难以将卿子汀描述的这个人与现在一遇到他就骂他野种的人联想到一起,她觉得这简直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后来夫人总是来找母亲的麻烦,把母亲当作仆役驱使,变着法地折磨母亲。”

    童昱晴觉得奇怪,“那你父亲呢?他不管吗?”

    卿子汀回道:“那时父亲常年出征在外,几乎都不在家。”

    童昱晴明白了,卢天胜不在,督军府中万事皆由钟舜华做主,卿子汀的母亲就如同俎上鱼肉,只能任她宰割。

    卿子汀又说道:“有一天早上,母亲为了照顾生病的我,没有按时去给夫人请安,夫人就说母亲不把她放在眼里,母亲本来在静静地听她训诫,可她却说要将我带走,母亲这才慌了神,求她不要带我走。你也见过夫人,该知道她向来说一不二,她说要带我走,怎是母亲求情就能够阻拦的呢?”

    童昱晴问道:“那她是因为什么才没有得逞的?”

    卿子汀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母亲与夫人争抢我时,刚巧父亲回来了。本在规劝夫人的大哥连忙跑到父亲身边,告诉他房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想到夫人发起疯来,扼住我的喉咙要杀我,说我和母亲都是妖孽,专会勾人魂魄,先是父亲,后是大哥,都被我们迷得团团转。父亲与她大吵了一架,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不肯放手。父亲眼看我就要被掐得断了气,也失了理智,把一旁的大哥握在手中,如同夫人,握着我一样……”

    童昱晴仿佛也被人扼住了喉咙,喘不上气来。卿子汀也是缓了半晌后方说道:“我至今都记得他们的那段对话。父亲对夫人说,你若是杀了我的孩子,我便也杀了你的孩子。夫人说,她卿晨生的卢敬挚是你的孩子,我生的武儿就不是你的孩子吗?我能够感受到,当时夫人握着我的手在发抖。我也可以看到,大哥被父亲掐得面色发紫。”

    童昱晴大口攫取着新鲜空气,压下自己就快蹦到喉咙的心,轻声问道:“那后来,此事是如何收场的?你父亲和钟舜华都不是会退让的人。”

    卿子汀的神情不再那么紧张,“还好顾叔父和顾叔母及时赶来,跑到父亲和夫人身边相劝。夫人本来还不听顾叔母劝解,甚至连她都骂,被她打了一巴掌,清醒过来,放开了我。另一旁顾叔叔也拿开了父亲握着大哥的手。大哥在那之后,性情大变,他不再会笑,不再会闹,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当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

    “他就开始骂你野种?”

    卿子汀摇摇头,“不是,他只是彻底漠视我,没有像以前一样唤我弟弟,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叫我野种。”

    童昱晴问道:“那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卿子汀眯起眼睛,似乎是在回忆,“因为那次巨变,之后的日子里我几乎见不到大哥,所以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在他十三岁,我七岁那年,夫人带走了一直服侍大哥的一个贴身侍女。夫人似乎将那名侍女做成了……人彘。”

    童昱晴震惊不已,“人……人彘?!是当年吕后用在戚夫人身上的那种极刑吗?”

    卿子汀没有回答,童昱晴叹道:“戚夫人于吕后,有夺夫害子之仇,才被吕后处以如此酷刑。那侍女究竟犯下了何等大错,竟能让钟舜华记恨至此?!”

    卿子汀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听说此事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我也只是推测,大哥是因为这件事情,才会变得面目全非,变成现在,你所看到的样子。”

    童昱晴不寒而栗,只听卿子汀说道:“这些也是无论大哥如何对我,我都不曾怨怪过他的原因。”

    童昱晴心中哀戚,卿子汀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说道:“若,今日我与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日后,你能多担待大哥的不是。”

    童昱晴知道,卢敬武现在连亲妹妹都不顾惜,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欺到自己身上,卿子汀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她看着粉若云霞的棠棣花,说道:“你放心,我会的。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会让你为难。”

    卿子汀欣慰一笑,问道:“你想不想去探望一下白乔煊?我陪你一起去,可以掩人耳目。”

    他话头转得太快,童昱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仔细想了想,才想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遂回道:“好。有些事情,我也该提醒他一下。”

    两人回房换好外出的衣服后,前往光峰酒店,刚到酒店门口就撞见了从里面出来的卢敬鹏。卿子汀不由问道:“三弟怎么会来这光峰酒店?”

    卢敬鹏阴阳怪气地反问:“这光峰酒店只有二哥、二嫂能来吗?”

    卿子汀还没想明白,他为何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就见他连招呼也不打地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卿子汀不明白,童昱晴却一清二楚,现在卢敬武与白乔煊不和的消息传得铺天盖地……

第九十章 四月桃花

    卢敬武不在乎白乔煊这个未来妹夫的助力,不代表人人都不在乎,卢敬鹏这是来给自己拉拢势力的。他自己是这样想的,就以为人人都与他一样,所以他才会与卿子汀针锋相对。

    如此心胸狭隘之人,根本成不了什么大事。他若是有什么招数,童昱晴自己就应付得来,根本无须劳烦卿子汀,于是她安抚道:“三弟也许是公事不顺,你就不要多想了。我们进去吧。”

    卿子汀点点头,苍刚送走一个,又迎来了两个。他心中是一万个担心,这两个可比方才那个麻烦一百倍。

    正想着该如何禀报白乔煊,卿子汀和童昱晴就已经走到他眼前,童昱晴问道:“你家少爷现在方便见客吗?”

    苍岂敢说不方便?只能硬着头皮进去,告诉白乔煊何人来访。白乔煊听到是他们,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显然是早有准备,苍放下心来请二人进去。

    见白乔煊卧在床上,就连卿子汀的心也提在半空,进到里屋去问了一下他的伤势。白乔煊淡淡回道:“有劳挂心。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头还有些晕,不愿起来,还请二位见谅。”

    卿子汀听他如此说,便随苍出去,随便在书架上,找了一本书看。

    童昱晴问道:“你不会是为了让我心软,才故意躺在床上不起来吧?”

    白乔煊闭着眼睛道:“可我躺在床上,也没见你心软呐。”

    童昱晴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于是说起正事,“卢敬鹏方才来找你谈了些什么?”

    白乔煊冷冷道:“与你何干?”

    童昱晴也不理他,接着问道:“那你会不会选择他做盟友?”

    白乔煊又泼了她一盆冷水,“这又与你何干?”

    童昱晴让出一步,“好,那我就说一件与我有关的事。我今日到访的目的也正是在此。你选不选盟友,选谁做盟友,我都可以不问不管,但有一点,无论你为了争权夺势做什么,都不能伤害到两个人。”

    白乔煊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其中一个是谁,“好,我可以向你保证,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我永远不会伤害到昱。还有一个是谁?”

    童昱晴想都未想便说道:“子汀。他从无意参与到夺嫡斗争中,所以……”

    还没等她说完,白乔煊就低吼道:“童昱晴!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已经答应你无论如何不伤昱,我不把他牵涉其中,一是因为他是你弟弟,二是因为他本就是局外之人。可卢敬挚身为卢氏子孙,本就是局中之人,我怎么可能把他也隔绝在外?就算没有我,卢天胜、钟舜华、卢敬武、卢敬鹏这些人,哪一个能不把他算计在内?你让我不伤害他,那我问你,怎样才算不伤害他?我要做的事情,本就是拉卢氏下马,怎么可能不伤害到他?”

    童昱晴怒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少给我扯到别处去!一句话,你到底能不能放过他?”

    白乔煊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能。”

    童昱晴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再问一遍,能不能?”

    白乔煊的声音更大,“不能!”

    “最后一遍,能不能?!”

    “不能!不能!就是不能!”

    童昱晴慢慢站了起来,俯视着白乔煊,冷冷说道:“那你就不要怪我,拆你的台,拦你的路了。”

    白乔煊毫不示弱,“我倒是要看看,你能为了你的好夫君,与我作对到何种地步?!”

    童昱晴气得簌簌发抖,出门拉起卿子汀就往外走。苍见她如此,就知道这个女人不一定又怎么欺负少爷了呢,便连忙跑进房中,果然见他抚着额头,虚弱地说道:“苍,我头疼得厉害,把止疼药给我……”

    卿子汀看到邀请函,得知妹妹想邀自己和若,还要带上那个白乔煊的时候,他心里比白乔煊还不情愿,但他找不到合适的推托之词,只能先应承下来,再去找童昱晴商量对策。没想到童昱晴沉默片刻后,就与他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只要白乔煊不放手,四人总会有相聚的一天。卿子汀万般无奈,只能放弃挣扎。

    所以当卢希选好的那一天来临之时,卿子汀携童昱晴一起前往金都东郊的寻芳林。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车子还没驶到喻林山下,童昱晴已经看到山上被一片醉人的粉红花海覆盖,她难得开怀,对卿子汀说道:“希儿选的地方真好,我们就当是散心,也不该辜负了这番美景。”

    童昱晴不是没有在自己面前笑过,可卿子汀却觉得这是童昱晴嫁给他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他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色比远处的风光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正是花美,人更美。

    车子慢慢停到山脚下,苍和语欢迎了上来,语欢笑着向卿子汀和童昱晴见礼,之后说道:“小姐和白少爷一早就上山了,两位请随奴婢来。”

    童昱晴见苍的神色有些古怪,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不能多说什么。他都是这个样子了,只怕白乔煊的脸色更不会好看,童昱晴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卿子汀,却没想到卿子汀也在看着她。二人相视一笑,手挽着手一起上山。

    一路走来,童昱晴看到了不少前来赏花的游人,有独自前来的画家,有携手前来的恋人,也有一家出行的老人、夫妇和孩子,无论几人同行,他们的眉梢眼角都是欢乐与欣喜。

    春风拂过,卷起一阵桃花雨,落英缤纷,撒在交错相通的小路上,花虽无香,却令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童昱晴不由想到,自己享受的只是片刻的芳菲时光,身处在桃花源中的人又该是何等幸福啊……

    卢希见到卿子汀和童昱晴,立即笑着向他们奔来,她身着粉红彩绣蝶纹花软缎长裙,风吹裙动,卿子汀就像看到一只蝴蝶朝自己飞来。

    卢希一手拉住一个,拖着他们到一块素绢野餐布的周围坐下,兴奋地向他们介绍手边的酒,“这酒是我向一位隐居在山上的老伯讨来的,他是用这山上的桃花酿的,味道很别致,二哥、二嫂快尝尝。”

    卿子汀连忙按住她正要倒酒的小手,“我和你二嫂正在为我岳父、岳母守孝,不宜饮酒,这酒还是你和乔煊喝吧。”

    卢希有些沮丧,不过转而又说道:“是希儿莽撞,忘记你们正处孝期,我就自罚三杯赔罪吧。”

    白乔煊的面色一时晴一时阴,待卢希饮下三杯酒后说道:“你们不能饮酒,就以水代酒吧。”

    卢希笑道:“今日我和乔煊邀二哥、二嫂前来,是想解开前些时日的误会。若是乔煊往日里有什么得罪二嫂的地方,就请二嫂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他吧。”

    童昱晴举杯说道:“希儿言重了,我也有不知实情,就妄下结论之过,还请你和白少爷不要计较才好。”

    “二嫂也是为了希儿好。既然今天把话都说开了,日后我们谁都不要再计较往日的误会了。你们说呢?”说着卢希看向白乔煊和卿子汀。

    卿子汀根本没有瞪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只能等白乔煊开口。白乔煊佯装潇洒地说道:“就如希儿所说,我们饮下此杯后,就不再有任何误会了。日后还要请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多多关照。”

    卿子汀随三人一起举杯,四人共饮杯中酒。

    卢希笑道:“举箸吧。二哥,你那边的小食都是按你的口味来做的,偏酸。我们这边的都是依乔煊的口味来的,不酸。对了,二嫂有没有什么偏好和忌口?”

    童昱晴还没有回答,卿子汀就说道:“你二嫂什么都喜欢吃,没有忌口。”

    白乔煊面色微凝,他见童昱晴几乎食难下咽,忽然站了起来,卢希问道:“怎么了?”

    白乔煊回道:“坐得有些久了,想起来走动走动。你们慢用。”

    卿子汀的心本就悬着,见白乔煊的情绪不对,立即放下碗筷对妹妹说道:“我去陪他走走。”

    卢希倒是没有起疑心,继续和童昱晴有说有笑地吃东西。

    卿子汀身虚体弱,跑着才追得上正常走路的白乔煊,可白乔煊没有半点要等他的意思,他只能压低声音问道:“在希儿面前就这样离开,你生怕她看不出异样吗?”

    白乔煊冷笑道:“放心,你妹妹和你一样,都不是太聪明的人,根本看不出什么异样。”

    卿子汀狠狠道:“我警告你!不要欺负她,永远不要,否则……”

    两人说着走到一处僻静之地,白乔煊反问道:“否则怎样?把我和昱晴之间的事告诉你父亲?还是告诉钟舜华?”

    卿子汀一时语塞,白乔煊又道:“奉劝你一句,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警告我,警告是在握有可以要挟对方的把柄时才能说出的话,不是只为泄愤,更不是只为逞一时口舌之快。”

    卿子汀怎么说得过伶牙俐齿的白乔煊?既然硬的使不得,那就来软的吧。可是卿子汀刚要开口,就又听到白乔煊的声音,“哀求是在对方对你还有怜悯之心时才能说出的话,可惜我对你,只有怨恨,没有怜悯。”

    卿子汀怒道:“若已是我的妻子,我们已然行过三跪九叩六升拜的大礼,你到底还想怎样?”

    白乔煊微微一笑,“你是不是应该在‘我’和‘的’之间再加三个字才比较合适啊?名义上。”

    卿子汀一脸错愕,“你……你怎么知道……”

    白乔煊冷哼一声,“方才你连一杯酒都不肯喝,又怎么可能会在孝期与她圆房?还有,你和她同吃同住这么久,竟然连她的忌讳、喜好都不清楚,连她最厌吃酸食都不知道,你说她是你的妻子,这恐怕是个笑话吧……”

    卿子汀的面色一时红一时白,白乔煊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自为之吧,我先回去了。”

    卢希见只有白乔煊一人回来,不由问道:“二哥呢?”

    白乔煊笑着回道:“你二哥还想再望望远处的风光,稍后就会回来了。”

    果然白乔煊说完这话没多久,卿子汀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回来,童昱晴见他如此,就知道白乔煊对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偏偏那罪魁祸首此时还眼含得意地看着她。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后,起身去扶卿子汀落座。

    “真是要我好找,原来你们躲在这儿啊……”

    四人闻声向外看去,一身白衣在风中舞动,显得那人身姿愈发俊逸不凡,惹得路过的姑娘都频频回头看他。不过童昱晴只看到,他身边还有一个清丽脱俗的妙人,她一身飘逸的白裙,眉如远山,眸中含情,青丝随裙摆飘动,美得像一幅泼墨桃花。童昱晴不由暗叹,如此楚楚动人的佳人,怎么会栽在这个花花公子手里?

    可就在她感叹之时,女子突然扑到卿子汀面前嗔道:“公子成婚这样的大事,竟然也不告诉歌儿!”

    不仅童昱晴,就连白乔煊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反倒是卢希咯咯笑道:“安姐姐,你就别逗二哥了,你知道他向来经不起逗的。”

    那女子也不理卢希,一直对卿子汀嚷道:“我不管,公子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卿子汀忙不迭地赔礼:“抱歉,歌儿。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我一时忘记送消息给你,害你担心了,对不起……”

    女子仍是粉颊含愠,“公子一忙就把歌儿忘了,歌儿还没喝上一杯喜酒呢。”

    卢希想给女子斟酒,却发现自己只带了四个杯子,只得作罢。

    卿子汀思忖半晌后方说道:“改日吧,改日我一定给你补上一杯喜酒。”

    此时顾维清走上前来说道:“还需改日?今日良辰美景,又有两位佳人在旁。你们有酒,我们有杯,岂不正好?”

    卿子汀淡淡笑道:“也好,那我就借希儿的酒给你赔罪了。”

    女子微微一笑,“公子还没有给我介绍尊夫人呢,我瞧尊夫人也等着您呢。”

    卿子汀这才意识到还没有向童昱晴介绍来人,遂说道:“若,这位是宁台和铃坊的安歌安姑娘。歌儿,这位是内子童氏昱晴。”

    安歌甜甜一笑,言道:“歌儿见过夫人。”

    童昱晴忙扶住她,“安姑娘不必多礼。”

    安歌又问卢希,“卢小姐,不知您身边这位应该如何称呼啊?”

    卢希见她笑得狭促,不由红了脸,低声说道:“这是我的未婚夫,姓白,名乔煊。”

    安歌故意问道:“你的什么?你声音太小了,我没听清。”

    卢希拿起手边的花枝打她,“姐姐好坏!”

    安歌莞尔一笑,不再逗弄她,转而向白乔煊见礼,“歌儿见过白少爷。”

    白乔煊稍一拱手,“乔煊见过安姑娘。”

    顾维清说道:“这回大家都认识了,希儿,还不给哥哥我和你安姐姐斟酒?”

    卢希白了她一眼,只给安歌斟了一杯酒。顾维清嚷着:“哎,你这个小丫头,当没我这个人是不是?”

    卿子汀见他这个德行,拿过妹妹手中的酒壶,给他倒了一杯酒,“喝吧!”

    顾维清指着卿子汀对卢希说道:“多学学你二哥,尊敬兄长懂不懂?”

    卿子汀直接把那一杯酒灌到他嘴里,“喝酒还堵不住你这张嘴!”

    顾维清被酒呛得直咳嗽,“你们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呐……没礼貌!”

    众人哈哈大笑,笑声传出去没多久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这里好热闹啊……”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子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砰的一声栽倒在卢希身边,另一个面容方圆的男子连忙上前扶起他,赔笑说道:“打扰各位的雅兴了。”

    白乔煊握住卢希紧攥着的手,卢希慢慢将手张开,与白乔煊十指紧扣。

    童昱晴觉得这两个男子很是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正当冥思苦想之时顾维清叫道:“阿阔?这么巧你们也来赏花……就你们两个吗?阿阅怎么喝成这样?”

    梁阔勉强笑着回道:“我和你弟妹带阿阅来的,阿阅喝多了,我这就送他回去。”

    怎料喝醉后的梁阅力气大得惊人,他挣脱兄长的束缚,冲到卢希面前指着白乔煊大叫道:“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你和他认识才不过半年,我们认识却已有十六年,你为什么要嫁给他?!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你说啊!”

    梁阅的声音把周围本来在赏景的人都引了过来,梁阔恨不得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白乔煊见卢希的面色苍白,又见梁阅握着卢希肩膀的手,指节青白,就知道他一定用了不少力,便将梁阅拽到梁阔身边。

    梁阅一拳打在白乔煊的脸上,卢希见白乔煊嘴角流血,连忙跑过去推开梁阅,“你干什么?!”说着她拿出娟帕轻轻拭去白乔煊嘴角的血。

    童昱晴看到这一幕,不得不佩服白乔煊随机应变的能力。以他的本领,想不被梁阅打到易如反掌,可他却偏偏让梁阅打中。这样梁阅就再不会有挽回卢希的机会,还会让卢天胜和钟舜华都以为,梁阅鲁莽冲动,难当大任。

    白乔煊的苦肉计,既能抱得美人归,又能让情敌再难有翻身之地,真可谓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梁阔终于回过神来,他环顾四周围着的人,怒喝道:“看什么看!”

    待人群散去后梁阔和顾维清一起将梁阅抬回车上,梁阅对顾维清说道:“多谢你了,维清。”

    顾维清摆摆手,说道:“赶紧带他回府吧。”

    顾维清目送着车子离开后,又飞快地爬上了山,见几人正在收拾残局,叹道:“好好的一场聚会,被梁阅那小子搅和成这样,真是扫兴!”

    卿子汀给顾维清使了一个眼色,说道:“改日我再请你一顿就是了,还不快过来帮忙?”

    顾维清恹恹地走过去,随众人一起收拾东西,之后几人一起下山。卿子汀见妹妹一直泪眼汪汪的,轻声劝慰道:“希儿别哭了,梁阅是喝醉了,乔煊自己都说没有大碍,你就不要再伤心了。”

    卢希点点头,泪珠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落,她也没与众人道别就上了车,白乔煊见她如此,与众人稍稍寒暄后就跟着上了车。

    卿子汀看向顾维清,顾维清说道:“我是特意送安歌来寻你的,这丫头听说你成婚非要让我带她来。既然人已送到,我就回宁台了。”

    卿子汀拦住他,“都说要请你吃饭了,你们就在我府上稍住几日吧,到时你再带歌儿一起回去。”

    顾维清笑得别有深意,“你若是不怕我打扰你新婚燕尔,我自当从命。”

    卿子汀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问安歌:“歌儿,你看如何?”

    安歌微微一笑,“一切听从公子安排。”

    于是童昱晴与安歌一辆车,卿子汀和顾维清一辆车,前后向卿子汀的府邸驶去,童昱晴想找一个话题与安歌聊天,就想从她的名字说起,“安姑娘的名字可是出自屈原的楚辞?”

    安歌点点头,“不错。出自《九歌》的开首篇,祭祀楚国至高神东皇太一的一首祭歌。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中的安歌。”

    童昱晴赞道:“安歌,歌声徐缓安详,好意境!安姑娘的名字是何人取的?”

    安歌笑道:“是公子。”

    童昱晴本以为是她的某位长辈,却没想到是卿子汀给她取的,不由一愣。安歌看出她的疑惑,遂说道:“安歌本是飘零于世的一介孤女,幸得公子收留,才有一处容身之所。不仅我,和铃坊的每一位姑娘,都是受公子的恩惠,才免受非人之苦。和铃坊就是公子专门托人,为我们建下的。”

    童昱晴问道:“这样说来,和铃坊应该也是子汀取的名字了?”

    安歌敛眸道:“是,和铃二字取自诗经中的《周颂载见》。龙阳阳,和铃央央。”

    童昱晴猜道:“安歌、和铃都与声音有关,和铃坊是歌舞坊吗?”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766/ 第一时间欣赏蒲心渡最新章节! 作者:南琋所写的《蒲心渡》为转载作品,蒲心渡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蒲心渡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蒲心渡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蒲心渡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蒲心渡介绍:
这世上的爱,有的有始有终,有的有始无终,有的无始,亦无终……
童昱晴——蒲东财政司长童枫毅之女,自出生便被童枫毅和蒲东督军裘泽远定为下任蒲东督军夫人。严格的家教让童昱晴从小就识大体、懂大局,事事以蒲东大局为重,以家族利益为先。
白乔煊的到来打破了童昱晴原本平静的生活,可肩头沉重的担子和根深蒂固的意识不容许她越雷池半步。与循规蹈矩的童昱晴相比,她的好姐妹裘意悠就显得有些“离经叛道”。她的敢爱敢恨令她身边的人都头疼不已,也令一段往事浮出水面……
她以为将往事揭开,是给所有人一个了断,却不知这只是一场灾难的开端。这场无声的风暴席卷过蒲东所有人的生命,也带走了童昱晴的至亲。
在经历几番权力更迭、阴谋博弈、爱恨交替之后,童昱晴和白乔煊都找到了自己心灵的归宿,并订下“四十年之约”,承诺在生命的尽头与彼此再会……
蒲心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蒲心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蒲心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